《逍妖法外》 第一章 类物通论 催马去,杭州一夜,西湖楼外楼。 说的是杭州西湖边上的楼外楼。 楼外楼亭宇轩昂,内里装饰华丽。登楼一观,便能将西湖美景尽收眼底。乃是文人雅士,达官显贵的聚集之地。 这一日便有几个贵公子定了楼外楼的雅座,在这西湖边上一边观景一边品茶。席间高谈阔论,甚是自在。只是其中一位公子喝了许久茶后眉头一皱,似乎甚为不快道:“这茶喝得本公子的嘴都快淡出泡了,那姓苏的还不来,迟到也就算了,还得连累咱们喝了这么久的茶。”说罢把茶杯往桌上一扣,摆起了架子。另一人取笑道:“你小子要是敢当着苏兄的面这般数落他,我陈敬元便给你谢宇当三个月的奴役。”众人听完大笑,纷纷表示赞同。又有好事的掺和道:“他何止是不敢,在苏兄面前,他简直就跟下人一样。”谢宇倒像是习惯了众人这般夸大地取笑他,不以为意道:“本公子好歹敢在人家背后说话,哪像你们,背地里不敢说,当面更是不敢说,一个个的怂包软蛋。”众人见他嘴硬,只得摇摇头,不再与他拌嘴。 喧闹之中,席上倒是有一人从未开口,直到众人不再胡话,他才扣了扣桌子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去。此人英目剑眉,话语间自有威严。 “此次茶席,我想在座各位都应该知道所为何事。”齐润山说道。 陈敬元收起了方才与谢宇调笑时的轻浮,说到:“当然了,文仕院每年开春的开坛讲学,我也是年年关注。不知齐兄今天要说的是哪一场?” 文仕院乃是当朝学识顶端的代表,每年开春之时都会于先贤亭开坛布道讲学,所登坛之人无一不是当世鸿儒,学富五车之人。故而每年这个时候,全天下的学者都为了能够到亭前亲身听道而挤得头破血流。即便无法亲临现场的,也都对此事倍加关注。 “类物通论。”齐润山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 陈敬元眉头微皱,颇有为难道:“齐兄怎的净挑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讲。” “什么东西不堪入目了?”陈敬元的后脑勺吃了一记折扇。只见众人都纷纷起身行礼,陈敬元便猜到说话的人是谁,只得揉了揉后脑勺,转身道:“苏公子,别来无恙啊。”来者是一位英俊公子,衣饰华丽倒与众人并无二致,只是气度上隐隐盖过些许。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谢宇便急忙上前,夸张地行了个及膝的揖礼,挤眉弄眼道:“哎呀呀,苏状元大驾光临,我等只顾得吃喝,未及相迎,实乃失敬,有罪,有罪啊。”谢宇摇头晃脑,他口中的苏状元苏君桥又岂会不知他的揶揄之意,他也不以为意,笑着还击道:“谢大公子要是等的不耐烦了,大可回去办你的酒席,苏某的茶席向来只招待恬雅之人。”苏君桥不咸不淡地回应着,谢宇也只得悻悻回座,只当过了把嘴听瘾。 苏君桥随意落座,问道:“方才你们谈到哪了?” “扯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这才谈到文仕院的开坛讲学,苏兄想必定也了解一二了吧。”齐润山说着,向苏君桥投去期许的目光。 苏君桥把折扇重重地敲在手里,说道:“自然,此等盛事又岂能错过。我也是才从京城赶回,昨夜才到了杭州城外,这不家还没回呢,便来与你们说话了。”众人听罢纷纷露出了羡慕又感激的神情。 陈敬元也不再打诨,说道:“妖魔鬼怪,道佛神仙,听上去倒像是民间鬼神传说,无甚新奇。那这‘类物通论’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苏君桥笑道:“你方才还在说不堪入目呢,怎么现在又问起玄妙之处了?” 陈敬元摆摆手,苦笑道:“小弟我只道听一二,未作细解,先前纯熟胡诌。苏兄可别再取笑我了。” 齐润山笑道:“这‘物类通论’将‘妖魔鬼怪道佛神仙’归为‘法外八类’,意为‘无法约束之物’。又曰,八类并非传说,当真确确实实存在。或许,就在你我身边也未必。” 谢宇听罢拍着大腿道:“如此危言耸听,当真是可恶。” 陈敬元又揶揄他道:“你又未曾见过,如何知道是危言耸听?你虽不信,却也无法反驳它,更是阻止不了别人相信它啊。” 谢宇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苏君桥道:“说到可不可信,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可知道这‘类物通论’是谁所作?” “我们都光顾着讨论细解了,倒是忽略了作者。却不知这又是哪位大儒的手笔?”齐润山问道。 苏君桥说道:“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 陈敬元急道:“苏兄快别开玩笑了,你这么说定是有深意的吧?快说说吧。”说罢抢过了苏君桥手里的茶杯。 苏君桥这才肃容道:“当真不知道。听说那人是从异国远道而来的大能之人,圣上对他倍为推崇。只是恕我寡闻,从未听说过此人。” “这么神秘?”又有人问到,“那此人叫什么?说不定在座有人听过也未必。” 苏君桥还是摇头说道:“只知此人号‘谒法’。” “那类物通论…” 苏君桥说道:“若只是妖魔鬼怪道佛神仙,倒也没什么稀奇,权当从老人那听来的怪谈再听一遍罢了。稀奇的是这谒法对‘八类’似乎了如指掌,所描述之物不似作假。而最后他还提到了所谓的‘第九类’,那便是…‘人’!” “这…”众人相视而无语。 “我这有手录的稿子,你们自己看。”苏君桥说罢便从怀里取出一份书卷交予众人传阅。 陈敬元读道:“人乃法内第九类,虽为自然约束,却有破出法外之能。孕天地之灵而为妖,剑走偏锋成魔,坠入轮回是鬼,变异失常为怪,得道之人为天尊,悟得佛法罗汉身,飞入蓬莱尊为神,散入四海逍遥仙。” “这字我看的懂,这句字我也读得懂,可是说的什么我是全然不懂。”谢宇挠头道。 有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在,众人原本压抑的心情倒是稍稍放松了些。 “若是有心之人,岂不是看完便‘破法’去了?好在这后面也没教人怎么疯魔成佛的。”齐润山抖了抖那份被传阅完毕的手稿,整齐叠好后又交回了苏君桥手里。 “什么为妖成魔,不知所云,便是狗屁不通。什么正邪八类,信也罢不信也罢,只要没被我们碰上,便是万事大吉。”陈敬元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气呼呼道。 “等等,你方才说正邪八类?”苏君桥突然问道。 “是啊,正邪八类。怎么了?”陈敬元疑惑道。 “你是从哪看到的,这手稿上可没有提到正邪这两个字。”苏君桥只怕自己眼花看漏了,又快速翻起了那手稿。 陈敬元说道:“这…手稿上是没有,但在苏兄你回来之前便已经有人在讨论这‘类物通论’了,只不过大家了解到的没有你手稿里的齐全。我听他们谈论之时所说,确是正邪八类。苏兄,这…有什么问题吗?妖魔鬼怪为邪,道佛神仙为正,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问题大了…”苏君桥面色凝重,手指不住地轻巧着桌面。 齐润山见他脸色异常,沉思不语,又问道:“苏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苏君桥叹了口气说道:“我在亭前所听是‘法外八类’,待回到杭州时已然成了‘正邪八类’。可见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根本无需刻意煽动,便会有大把的人自然地将它们分了正邪。” “这有什么不对吗?”陈敬元依旧不解道。 “以前或许没什么不对,”苏君桥无奈道,“但你们可能没有注意到,那谒法还说:‘众生平等,天下万物同根同源,妖无必邪,道非定正’芸芸。” 他说话之时,已有人又拿了手稿去翻阅,接着连连点头。 苏君桥又接着说道:“人的成见之深,难以改变。加之日前大宋国多地频发妖邪作祟,伤害无辜百姓之事,想必接下来,圣上的封妖令,除魔令等等,将接踵而至。之后百姓惶恐,天下将大乱,届时必定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乱事。” 众人一阵恍惚,也跟着忧心忡忡起来。半晌过后,齐润山苦笑说道:“苏兄深谋远虑,润山自愧不如。然则对于此事我们尚无法力及,既然无能为力,倒也不必如此担忧费神了。就如敬元方才所说,火还没烧起来,那便不如先谈点别的,可别浪费了这好茶好景了。这可是苏兄的一番心意。” 谢宇本就不是爱动脑经的人,听齐润山一说,便一下忘的一干二净,笑道:“对对对,齐兄说的是。” 陈敬元瞟了他一眼,又问道:“说起来,苏兄可信那类物通论?” 苏君桥却不答反问道:“那你可认同?” 陈敬元一愣,答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苏君桥把玩着茶杯,心里想却是回想这那谒法的所言所语。他点点头道:“即便不信,然而人言可畏,不得不防。” 苏君桥正待要再说些什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只见一怀抱孩童的美貌女子正望着他微笑。苏君桥一拍脑袋,起身向着众人道:“苏某尚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说罢,还未等众人答应便匆匆离去。 出了楼外楼,四处张望了一下,终于在一处树荫下找到了那位美貌女子。苏君桥急忙赶了过去,说道:“碧荷,你怎么来了?” “爹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娘说你再不回来就不要你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孩怪腔怪调道。 “人小鬼大,”苏君桥轻轻敲了一下孩童的脑门,说道“碧荷,我…” 苏君桥话还未说出口,碧荷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记得我们娘俩啊?” 苏君桥大感尴尬,只得勉强笑道:“此次的开坛非比寻常,这不…” 碧荷又瞪了他一眼道:“好了,先回家再说吧。” 苏君桥发现妻子并未生气,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扯开话题道:“这阵子我不在,家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碧荷道:“家里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近几日城里来往多了许多和尚道士,也不知是何故。” 苏君桥叹道:“果然还是来了。” 碧荷奇道:“什么?” 苏君桥答道:“这次开坛有一奇论叫‘类物通论’,将那超脱自然之外的事物分作妖魔鬼怪、道佛神仙八类,主讲的人又是圣上十分看重的大儒。加之日前有妖邪作祟伤人害命之事,想来圣上也是着急,估摸着我还没回到杭州城,那封妖敕令便已传遍整个大宋国了。” 碧荷却是问道:“既然同为法外之物,为何道佛还能畅行无阻?” 苏君桥道:“碧荷你与我所想一般。那类物通论本就未分正邪,只是人们自然而然便这样认为了。” 碧荷又问道:“那你也认为妖魔鬼怪便是邪类吗?” 苏君桥想了想,答道:“妖魔鬼怪自然可以是一类,却未必是邪类。” 碧荷默然不语。两人一路再无话,朝着苏府而去。 第二章 劫难 “道长请回吧,我们家老爷说了不见便是不见,你再来几次都是一样。”苏府家丁颇为不耐烦说道。 眼前这个道士自三日前便来叩门,说是苏府内有邪异之物,不日必有大祸,须得及时驱除才是。家丁虽觉得他是江湖神棍,却也禀报了家主。苏家家主想也不想便下令,此类人物一概不见。家丁由此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今日见这道士又来死缠烂打,家丁对道士仅存的一点尊敬也变成了厌烦。 “贫道所说绝非虚言,还请施主再通报你家家主。”道士也不在意家丁的不耐烦,仍旧和声说道。 砰!家丁用力把大门合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大门上虎形铺首衔着的铜环发出了叮铛的响声。道士又吃了个闭门羹,却也没有因此而觉得不快,脸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正待离去,却听到了身后有人喊他。 “道恒师侄,你在苏宅门口做什么?”说话的赫然是一位老道士。老道士虽满头白发,双目却炯炯有神,颇有仙风道骨之气。 “见过云清师叔,”道恒行了个礼,回道,“前不久晚辈得人相告,说是杭州苏府内有妖邪之物,便匆匆赶来,欲助苏家驱凶避祸。却不想至今连苏府大门都不得入,实在惭愧。” 云清知道道恒为人正气,却是过于死板,不知变通,便问道:“妖邪之事,可有依据?” 道恒摇摇头道:“那人只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真实与否,晚辈无法考究。但晚辈觉得此事不宜耽搁,便马上启程来了苏府,想着进了苏府便可知真假。只是晚辈惭愧,到了今日还是想不出能见到苏家家主的法子。”道恒叹了叹气,话语间满是自责与担忧。 云清听罢说道:“师侄不必过分自责,我与苏宅主人交情匪浅,苏宅有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这便与我一齐进去罢。” 道恒听了顿时喜上眉梢,说了句“多谢师叔”,便立马又去叩响那门上的铜环。云清见状哭笑不得,只得无耐摇头。 咿呀一声,苏宅的大门开了一条门缝。那家丁见又是道恒,正想关门,却看见了一旁的云清,顿时大惊,慌忙把两边大门洞开。 “见过云老爷,”家丁行着礼说道,“云老爷里边请,小的这便去请家主。”正说着,一旁已有仆人前去通报。 云清摆了摆手,也不等下人引路,便径直朝里走去。几人还未到正厅,便见一俊朗的中年男子相迎而来。男子一揖到地,恭敬道:“君路见过云清师叔,不知师叔远驾而来,未及恭迎,还望师叔恕罪。” “无碍。我此次只是路过杭州,却是在苏府门前碰到我这位师侄,见他似有难处,便跟着进来瞧瞧了,”云清颔首说道,“这位是秀洲小居观的道恒师侄,算起来你们还是同辈,私下可多亲近。” 苏君路听罢大惊道:“这位莫非便是多次求见敝宅的那位道长?” 道恒微笑道:“正是。” 苏君路忙是赔罪道:“罪过罪过,只因近日多有借除妖之名行骗之徒,这才得罪了道长,实非有意冒犯,还望道长海涵,勿要放在心上才是。”说着又是要弯腰鞠躬。 “苏家主客气了,贫道不晓变通,也有不是之处,”道恒忙是扶起苏君桥,说道,“眼下还是说正事要紧。” “那我们进去坐下说,师叔,道长,这边请。”苏君路说着,领着两人到了正厅。 三人落座。 “苏老头子可还好罢?老骨头定是闲不住了,这次连这家都不管了,”云清打趣道,“倒是多亏了君路你年轻有为,还得替你父亲多担待了。” “师叔谬赞了,”苏君路道,“父亲他向来闲云野鹤惯了,老人家身子还硬朗,也是该多出去走走了。” 云清点头以示赞许,说道:“君桥那个臭小子呢?又跑出去玩了吗?真是跟他爹一个样。”云清说着话锋一转,又道:“话说人家君桥的孩子都快两岁了,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呐。” 苏君路笑道:“劳师叔挂心了,挽香已经有了身孕,只是近日偶感风寒,未能出来见过师叔,还请师叔莫要见怪。” 云清喜逐颜开,笑道:“无妨无妨,来年再见也不迟。” 道恒在一旁听着两人絮絮叨叨拉着家常,终于忍不住说道:“苏家主,贫道多日打扰,乃是事出有因,有所唐突,还请见谅。” “哎哟,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道长言重了,”苏君路一拍脑袋,说道,“方才听道长说有要事相告,不知所为何事?” 道恒松了口气,说道:“贫道得异人相告,苏宅内或有妖邪之物潜伏。以贫道之见识实难分辨此言真假,但事关重大,因此贫道特来告知苏家主,望苏家主有所防范。” 苏君路听罢眉头紧锁,说道:“道长过谦。能劳烦道长远道而来,想必此言多半属实。只是苏某对妖邪之事知之甚少,此事想来还得劳烦师叔和道长了。” “此事老夫自然责无旁贷,”云清说道,“君路你把府中上下所有人都叫到一处,剩下的便交与我和道恒师侄。” 苏君路想如此一来该能确保万无一失,便说道:“我这就去办。” “一个都不能少,切记。”云清又叮嘱了一句。 苏君路把苏府里上到夫人小姐,下到管事杂役,均是聚集到了一起。众人窃窃私语,不明所以。 “君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刚到家便听人说你把所有人都召集到这,我妻儿也在其中。这到底是怎么了?”说话的人是苏君路的堂兄苏君义。 “这事你还是去问云清师叔吧。”苏君路像是不大情愿回答。苏君义这才看到了那边的云清,一下子把所有的疑问憋回了肚子里,忙是上前行礼请安。 “人都到齐了吗?”云清问道。 苏君路答道:“除了内子抱恙在床,君桥和他的妻儿尚未回来,其他人等均已到齐。” “君桥这个臭小子,”云清摇头骂着,又转头向道恒说道:“师侄,我们这便开始罢?” 道恒神色肃然道:“谨听师叔吩咐。” 云清点头示意,双眼微闭,右手拂尘一甩,搭在了左手臂肘上,左手又捏了个印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另一边道恒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捏着一张红字符篆。道恒念着咒,忽地符篆上蹿起了一团火苗,转眼便将符篆烧了个干净,就连灰也不剩。道恒与云清相视一眼,两人开了法眼,各自开始绕着人群缓缓而行,目光灼灼,扫过每一个人。道恒在每个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没有任何发现,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似是对自己搜索无果非常不满。 众人对云清甚是敬畏,不敢作声,气氛怪异之极。云清早已收了法力,见道恒执着,便由着他去,好让他自己放弃。此时见时间已久,正想劝道恒,却听见有人说话。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苏君桥问道,来人正是苏君桥一家三口。 “云,云清师叔,”见到一旁的云清,苏君桥大惊道,“小侄见过云清师叔。”说着忙是上前欲行大礼。 云清笑道:“免了免了,你这臭小子慌慌张张的,都当爹了,还这么冒失,不懂沉稳。” 苏君桥喏喏道:“师叔教训的是。” “还不快点让孩子过来给师叔瞧瞧”云清又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那边道恒手里的桃木剑指向碧荷,喝道:“妖孽,快快放下那无辜孩儿,束手就擒罢。” “你先带少爷回房,”碧荷将手中孩儿交给了下人,又向道恒说道:“这位道长是什么意思?” 苏君桥正待上前,却被云清一把拦在了身后。云清法眼一开,便看到了碧荷身上妖气缭绕,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只见苏君路上前打圆场道:“道恒师弟,这位是弟妹,而她怀中小孩乃是我的亲侄子,断然没有加害的道理。我想此间该是有些误会。” “是我鲁莽了,还请苏师兄恕罪,”道恒这才放下手中的桃木剑,又从袖兜里取出一张黑字符篆,说道,“我这里有一张镇妖符,于常人如同废纸,却能让妖物抵挡不住露出原形。若苏师兄信得过师弟,便用此符试上一试。” 苏君路还没来的及开口,便听云清说道:“君路,便听道恒师侄的罢。”说话间,云清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碧荷的退路。 苏君路无奈,只得说道:“那便有劳道恒师弟了。” “得罪了,”道恒转向碧荷说道。那符篆缓缓朝碧荷贴去,越来越近,却不见有何变化。道恒心里诧异,心想难道真的弄错了?抑或她仅仅是染了妖气。 苏君桥在一旁看着,心里紧张不已,拳头攥紧,不知觉间已是满手虚汗。 第三章 出逃 那符篆沾上了衣袖,碧荷陡然一惊,只觉得那符忽然变得灼热无比,一股无形的热浪袭来,竟让她一时喘不过气。碧荷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下一个呼吸便要被这股热浪摧毁五脏六腑,终于再也抵挡不住,衣袖一卷,飘然后退,说道:“好个牛鼻子,道法如此了得。” 碧荷说着玉手一挥,平地里忽然起了妖风,刮的人直张不开眼。碧荷正欲夺路而逃,却被云清拦住了去路。 云清拂尘一挥,那妖风戛然而止。前路被挡,碧荷还未及思索,身后掌风已至,却是道恒追了上来。碧荷头也不回,避过了一掌,使了招回风拂柳,掌劲打向道恒,身子却是退向了另一边。道恒回掌格挡,却发觉一股巨力袭来,竟是抵挡不住,踉跄退了几步。掌劲后继无力,不伤人分毫,道恒便知道这是手下留了情。只这一掌,道恒已知此妖自己无法力敌。 碧荷刚逼退道恒,那边云清的拂尘已是到了跟前。拂尘白丝千缕,状似张牙舞爪,仿若无坚不摧。碧荷玉手看似柔弱无力,却是破开了云清的拂尘,硬是接下了这一击。两人又过了几招,斗了个旗鼓相当。 碧荷正待再次反击时,看到了一旁的苏君桥,见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目眦欲裂,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可会怪我嫌我,可还会认我作妻子?”碧荷想着,又见苏君桥的样子,顿时心头一紧,难过万分,竟是一时失了神。 云清寻到了破绽,拂尘划了个半圆,捏了个九字降魔诀,朝碧荷打去。碧荷措不及防,难以抵挡,硬是吃了这一记降魔诀。 降魔诀让碧荷苦不堪言,加之她见苏君桥那般神情,已是万念俱灰,实是早已有了放弃抵抗之意,如今中了云清一击,也是断了念想。碧荷瘫倒在地,身上的衣裳渐渐化作白毛,覆盖了全身。原本娇美的脸庞也开始变得狰狞,竟长出了一张兽嘴,獠牙依稀可见。再看去,赫然是一头通体雪白的母狼。 那晶莹剔透的眼瞳不像饿狼般凶狠,却似含情脉脉,又是凄然决绝,直勾勾地盯着苏君桥。苏君桥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云清取了道恒的桃木剑,正要击杀狼妖,却见苏君桥挡在了碧荷身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口长剑,拨开了云清刺来的一剑。云清见状,大怒道:“臭小子,你干什么?” 苏君桥颤抖不已,只是强作镇定,朝云清磕头道:“师叔,求您饶侄儿妻子一命。她虽是妖,却并未害过人。您就放过她吧” 云清大怒,说道:“妖便是妖,何来好坏。吾辈生来卫道,便是见妖就除。今日我便要除她,你又怎么拦我。” 苏君桥想通一切,反是不再害怕,说道:“师叔你老了,太过迂腐了。侄儿斗胆,便用手中铁剑,挡你的木剑。” 云清听罢气的发抖,怒极反笑道:“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子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说着,云清手里木剑一抖,击在了苏君桥的铁剑上。苏君桥从小喜文不好武,对练武一事总是随便应对,如何能接得下云清一击。苏君桥只觉得虎口剧痛,手臂顿时酸麻无力,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云清又喝到:“臭小子,还不快让开。” “恕小子不能从命。”苏君桥说着,把碧荷挡在了身后。此时,碧荷见苏君桥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如此袒护,只觉得惊喜万分,便又挣扎着化作了人形,贴着苏君桥的后背,轻声道:“今世得君如此,妾已不枉此生。” “娘子你没事。”苏君桥喜道。苏君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那边云清拿木剑当作藤条抽了过来,说道:“今天我就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臭小子。” 木剑来势甚快,眼见就要抽到苏君桥身上,却忽然断成了两节。只见一胡须男子挡在了苏君桥身前,手中一口锃亮的铁剑犹自嗡鸣颤抖。 “秦海涯,你这是什么意思?”云清怒道,“难道你也要与老夫作对不成?” “岂敢岂敢。我受苏老先生之托教少爷习武,只是在下惭愧,没能教会少爷一招半式,少爷文弱无力,实乃在下之过。如今少爷有难,在下自当保他周全,否则苏老先生要是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道爷你便杀你的妖,我保我的少爷,如何?”秦海涯悠悠然道。 “你不用搬出苏老头来,就算他在,也不会阻我,”云清哼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断我桃木剑,又教我如何除妖。” “修道之人,杀气如此之重,可不是什么好事。”秦海涯不以为意道。 云清不再理他,转向道恒,说道:“道恒师侄,你且挡他一挡,助我将此妖擒下,免生后患。” “是,师叔。”道恒答应了一声,便是要朝秦海涯攻去,不料身旁一阵风吹过,一把长剑明晃晃地,已是抵在了他的眼前。却是苏君路。 “君路,怎么连你也…”云清三番两次被阻挠,已是怒火中烧,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道恒见状,仍是微笑道:“早闻苏家路桥二公子,一文一武。苏大公子一把长剑留舒,三十六路逸云剑法名动江湖,所向披靡,果然名不虚传。说来惭愧,师弟今日已连败两次,还多得碧荷姑娘与苏师兄手下留情,方才保全姓命。”说罢朝苏君路鞠了一躬,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苏君路还剑入鞘,抱拳向道恒说道:“师弟客气了,说起来今日师弟来我苏家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想出了这等事故,苏某实在过意不去,改日定当亲自上小居观请罪。” 道恒还礼,不再说话。那边苏君桥已是趁乱偷偷携着碧荷逃了出去,将她送到了城门口。 “碧荷,你快逃吧。”苏君桥焦急道,胸中抑郁,悲伤难耐,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君桥,你莫非惧我是狼妖,要赶我走吗?”碧荷一想到与苏君桥分别,便泪眼朦胧道。 苏君桥见碧荷如此,慌了心神,抓紧了碧荷的双手,忙道:“碧荷你误会我了,不管你是妖魔鬼怪,我都不会嫌弃你的。只是如今的苏府你是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碧荷破涕为笑道:“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苏君桥无耐摇头道:“我不能离开苏府。如今通妖便如同叛国,是大罪,我若走了,大哥便要受罪了。我不能让大哥替我背这个罪。” 碧荷急道:“不行!你也不能去背这个罪,我跟你回去。” 苏君桥把碧荷搂在怀里,柔声道:“别怕,我自有办法脱身。若你不走,我更不能安心,听我的话,好吗?” 碧荷看着眼前的男子,总是如此温柔。明明文弱不堪,却又总是让她觉得异常可靠。他露出如此坚定的眼神时,总是不容别人反驳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碧荷无奈,只得妥协点头。 苏府正厅内,云清居于首座,满脸愁容。苏君路跪在他面前,一言不发。而道恒已不知去向。 云清消了怒气,叹道:“君路啊,要我如何说你是好。先前还夸赞你,年少有为,能独当一面了。可转头便跟着君桥胡闹。你可从来未曾如此轻重不分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君路磕头道:“君路不悔,愿领责罚。” “你真是…”云清气急,又是无奈,说道,“如今此事是瞒不住了,说说看吧,你要怎么应付官府的提讯,还有那些比老夫还要顽固的臭牛鼻子老道?” 苏君路目不斜视,说道:“唯项上人头一颗尔。只是小弟他还年幼,担不得重任,还望师叔多照拂苏家。” “狗屁,都当爹的人了,还年幼,”云清为之气结,骂道,“你们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想老子照拂你们苏家?” 苏君路明白云清的脾性,知道他其实心软,心里头偷笑,面不改色道:“君路知道师叔与家父情同手足,定不会弃苏家不顾的。” “行了行了少装蒜了,”云清摆了摆手道,“牛鼻子那边师叔还能说上几句,官府那边以你武状元的身份,估摸着也没人敢动你。此事你便自己权衡吧。” 苏君路心里好笑道,牛鼻子不是在骂你自己么,表面上还是千恩万谢,又磕头道:“多谢师叔。” “这件事就到这吧,可别再闹出什么事了,你打小聪明,定是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是,师叔,我想小弟他也懂得分寸的。” “分寸?”云清差点想拿起拂尘甩将过去,“那个臭小子要有分寸能搞成现在这样?” “师叔息怒,”苏君路忙道,”小弟他也是护妻心切,怪不得他。” 云清冷哼道:“你还替他说话?那小子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作为兄长,得多管管他才是,不能处处都让着他,把他给惯坏了。” 苏君路又是唯唯诺诺应承着,想着此事暂时是告一段落了,只是前路多坎坷,有的是烦恼的时候。 第四章 生死别离 夜色漆漆,那屋内烛火摇曳,比起沉默的两人还要欢快许多。 良久,苏君路终于先开口问道:“弟妹可还好?” “已经出了城,正往秀洲的方向去,也快到了吧。想来现在该是在某处歇着脚。”苏君桥双目无神,郁郁道。 “秀洲…”苏君路心里一惊,话锋马上一转,问道:“君桥,此次云清师叔如此待你,你可会记恨他?” 苏君桥摇摇头道:“师叔的脾气我知道,若他执意要留下碧荷,我们可没那么容易走脱。” “你能这么想就好,其实师叔比爹还要护我们短呢,”苏君路欣慰道,“那你可曾想过,这次的事可能并非只是针对碧荷,而是更像是冲着我们苏家来的。” 苏君桥终于变了神色,拍桌怒道:“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只怕是不够的,”苏君路摇头道,“据道恒所说,他乃是得人相告,说我们府内有妖邪之物,这才前来。那人不知面容,未留姓名,实在是令人费解。到底是谁…” “道恒?”苏君桥疑惑道,“便是跟师叔一起的那个道士?” 苏君路点点头道:“想来那告密之人算错了一步,便是道恒未能擒住碧荷。所幸如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君桥听罢也是后怕不已,背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冷汗。若是碧荷在苏府被擒,那苏家通妖的罪名将会被坐实,事情便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君桥,你明日便出去避避风头,待大哥将官府那些人打发了再回来,知道了吗?”苏君路嘱咐道。 苏君桥望着虚空发呆,目不转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是缓缓点头。苏君路见他如此,也不再说话。 夜色正浓,杭州城外的一处密林,一骑黑影疾驰,与一素衣女子擦肩而过。不一会,那黑影去而复返,拦住了素衣女子。只见那马背上下来一人,叫到:“少奶奶!” 碧荷看不清来人,只认了个大概,试探道:“秦叔?”还未等对方回答,却是认出了他怀里携着的男孩,失声道:“异儿!” 那孩儿本睡的昏昏沉沉,听到声响便醒了过来,转头一看,开心叫道:“娘!”男孩说着便挣脱了男子要到他娘亲那边去。 “少奶奶,听少爷说,你此时该已到了秀洲地界才是,怎的还在杭州城外?”秦海涯疑惑道。 “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着回来瞧瞧,”碧荷焦急道,“君桥他怎么样了?” “娘,爹说家里不安全了,让秦伯伯带我去找你,”那男孩抢着答道,“还有,爹让我们跑得越远越好。” “就你最聪明,什么都知道,”碧荷宠溺道,“快睡觉,不许说话了。”男孩甚是乖巧,用力一点头,便把脸深深地埋到了碧荷的脖颈间,撒娇地蹭了蹭。碧荷轻抚着他的背,慢慢地摇动着。 待到听见男孩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秦海涯方才开口道:“少奶奶,苏家现在是不能回去了,你若是坚持,只怕还会连累了孩子。还是听少爷的,有多远便跑多远吧。” 碧荷望着杭州城的方向怔怔出神。 “以你一人之力,就算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添乱。至于少爷,我想他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秦海涯又是劝道。 碧荷思索再三,终于不得不承认,回去只是无用之举。“我听君桥的,这便启程,”说着,碧荷朝秦海涯盈盈一拜,说道,“秦叔大恩,请受妾身一拜。” 秦海涯也不客套,牵过了马,把缰绳交给了碧荷,催促道:“少奶奶,还是尽快离开杭州要紧。” 伺候着母子二人上马,望着一骑绝尘而去,秦海涯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翌日晌午,午膳时间刚过不久,苏府一看门的家丁正昏昏欲睡,忽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那家丁立马抖擞了精神。 大门一开,见到三两官差,那家丁立马恭敬道:“几位官爷里面请,我家老爷早已等候多时。” 那带头的官差眉头微皱,道了声“请”,几人便随着那家丁到了一偏厅。 苏君路见众人来到,起身抱手相迎道:“几位大人,请。” “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大人’二字可不敢当”,那差头表面上客气,语气却是咄咄逼人,说道,“我们乃是有公务在身,不便落座,还是直接讲正事罢。” “哦?那不知几位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苏君路问道。 “苏大人可真会开玩笑,所为何事您还不清楚吗?”差头嗤笑道。 “还请指点一二。”苏君路仍面不改色道。 “听闻昨日贵府有狼妖出没,本该被当众擒获,却不想苏公子知法犯法,将那狼妖给放跑了。敢问苏大人可有此事。” 苏君路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没想到这么件小事也要惊动官府。那些下人以讹传讹,竟将此事传得如此离谱,连累了几位大人来跑这一趟,真是该死。那所谓的狼妖不过是一妖女罢了,学了点皮毛法术便要来我苏家行骗。只是家门不幸,我那小弟受了魅惑,跟着妖女跑了,此时我也正着急着张罗人手去寻他呢。” “不是在下信不过苏大人,只是不搜上一搜,在下可不便向徐大人交代啊。”那捕头不依不饶道。 苏君路说道:“苏某早年与徐会也算是颇有交情,便是他亲自前来,多少也会给苏某几分薄面。苏某对舍弟管教不严,说来也有些责任。不若几位回去跟你们徐大人说,如今舍弟下落不明,苏某愿意代他领罪,也算是个交代了吧?” “不是在下不给苏大人面子,只是此事恐怕徐大人也做不了主啊,不过若是苏大人肯跟我们走一趟…”捕头捻着下巴,思索道。 “我随你们去。”这次答话的却不是苏君路。众人寻声望去,见到苏君桥推了门进来。苏君路未曾想过有这一出,心里所盘算的全被打乱,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心里暗暗着急。 那差头似笑非笑道:“苏二公子浪子回头,自己回来了,难道苏大人不高兴吗?” “舍弟平安无事,苏某自然高兴。只是舍弟受人迷惑,误入歧途,我这个做兄长的委实痛心。不过家父溺爱舍弟,见不得舍弟受半点委屈,所以还是得由苏某来代舍弟走这一趟,”苏君路应付着官差,又对苏君桥说道,“你还嫌犯的错不够重吗,快回房闭门思过去!” 那差头却不依,说道:“既然正主回来了,那自然是不便劳烦苏大人了。” 苏君路正要再说话,却到听苏君桥说:“大哥不要再说了,我随他们去。” 捕头哈哈一笑道:“苏公子迷途知返,深明大义,你兄长定会以你为荣的。”说着示意他那两个手下,一左一右,便要“请”苏君桥回衙。 苏君路痛心难忍,浑身发抖,一手忍不住按上了桌上的长剑。那差头瞥见了,回头道:“苏大人如此激动,是想要跟官差动手么?” 苏君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闭目不忍看,深思良久而不得方法,自当主持苏家事务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几人押着苏君桥到了衙门,却没有去见里面的大人,反而将他带到了一个偏院。那院子空荡荡,只见有一华服男子驻足。男子虽面无表情,却是不怒自威,天生一股逼人的气势。那几个官差将苏君桥带到,便一声不发退了下去。 “敢问阁下是何人?”苏君桥看着眼前的男子,问道。 “两浙路,提点刑狱司。”与外表有所不同,男子说话却略偏温和。 “没想到这等小事,居然也要劳烦您这般大人物亲临。”苏君桥嘲笑道。 男子说道:“小事不小事当然是皇上说了算。皇上要剿灭妖邪只是其一,我找你来可还有别的原因。” “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为了我们苏家的那卷古轴罢了。”苏君桥意兴阑珊道。 “苏公子当真聪明,”男子听到古轴,眼前一亮,“不知苏公子可愿将那古轴交与本官,本官可赦你无罪。” “那古轴我爹视之为珍宝,从来都是随身携带。此次他出门远游,自然也是带在了身上。你大可等他归来再前去讨要。”苏君桥只知那古轴甚是珍贵,却不知藏在何处,更不知在不在他爹身上,只是随口胡诌道。 “无妨,若是苏公子何时找到了古轴,可随时来找本官,承诺依然有效,本官绝不食言。”男子自然不信苏君桥,说话依然慢条斯理,“只不过苏公子可得抓紧时间,你虽是状元身,然而从上书审刑院再到定案,也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虽说苏公子入罪时,苏君路也会拿着卷轴来换你的命,但是那样太麻烦。再说本官也不愿再得罪一个苏君路。苏公子好好考虑考虑吧。” 看来那男子对古轴十分重视,只不知古轴到底作何用处,苏君桥心里又多了许多疑问。 “要我给你古轴可以,先放我回府吧。”苏君桥说道。 “放心,在定罪之前,苏公子都是自由身,没人会为难你。”男子似乎并不担心苏君桥潜逃。 出了衙门,苏君桥这才得空想到妻儿,心里仿若有一道堤坝终于崩溃,一时间思绪如潮涌,接着便是止不住的心痛。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苏君桥几乎迈不开步子,没了妻儿,也不知该去何处,更不愿回府连累大哥。 无神地随处游荡,不知不觉,苏君桥又来到了楼外楼。那看店的小厮一见苏君桥便迎了上来,兴冲冲道:“苏公子,您可来得真是时候,今日可是新到了几饼临江玉津,十分可贵,小的这便给你泡上一壶?” 苏君桥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今日不喝茶,那什么流霞什么玉髓的,随便来几坛。”那小厮听得目瞪口呆,像见了鬼一般。从前苏君桥到楼外楼可从不会要酒喝,并且连带着跟他一起来的朋友也一律不许喝。见到苏君桥已坐下,那小厮才满脸疑惑地去取酒。 从来只爱茶,滴酒不沾的苏君桥如今也只能相信借酒消愁的说法。更重要的是,往常谢宇诱他喝酒时,总是说诗人好酒,只因酒能给人灵感。如今喝上一坛,说不定就能想到法子了。 一人自斟自饮,喝到酣处,苏君桥提起一坛酒便跌跌撞撞朝外面走去。西湖边上,晓风正拂杨柳枝,美景如画,却让苏君桥更觉天道不公。又是一番豪饮,却仿佛更加清醒,脑子里满是以往的快活日子,也仅仅是四肢失去了直觉罢了。苏君桥瘫倒在地,状若痴狂,直叹道:几壶浊酒不醉人,却要人自醉,可笑杜康不解忧,除非西湖皆是酒。叹罢便去饮那湖中的水,就如那水真的是酒一般。苏君桥将脸埋在了水里,良久不见抬头,身子却慢慢地栽倒在水里,任水流将他带向了深处,不一会便被湖水淹没了。 一旁有人见状大惊,忙是呼喊道有人投湖自尽。待到有会凫水的人来到,入湖一看,竟然不见了苏君桥的踪影。有人则是急忙报告了巡城的差役,更有认识苏家公子的已是赶了去苏府报信。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却也见不到有人真能从湖里捞上来什么东西。 直至天色渐暗,人群都散了去,下水的人都归了岸。湖面又复平静。 第五章 太鄢山 穆陵镇位于青州与沂州的交界处,是个人口稀少的小镇。镇上前不久刚迁入了一户两口之家,母子二人寡言少语,从不多与人交流。有些热情的人也仅仅打听到了,母子二人因家中男人去得早,经不起变故,无奈之下只得远迁至此,才寻了个合意的落脚之地。两人平日里也难得出门,只是偶尔会到集市上采购些货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一日清晨,那小孩起了早,正打理着自家院子。不多时听得有人唤他,却见门口站着一老一小的两个道士。 “小家伙你好啊,”那老道士亲和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啦?” “老家伙你也好啊,”那小孩装作恭敬道,“我叫苏异,你又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老夫道号云游,今已年近花甲,算起来你该叫我爷爷呢。”那老道士答道。 苏异忽然毫不客气地叫骂道:“老家伙臭不要脸,想占我便宜么,谁要叫你爷爷,快快离去,我们家没钱施舍给你。” “这位小居士,贫道并不是来化缘的。”云游呵呵笑道,丝毫不因苏异的无礼而恼怒。 “异儿,怎的如此无礼,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屋里的碧荷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便寻了出来,说道,“快给这位道长道歉。” “娘,你不是说这个老家伙跟了我们那么久,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么?孩儿就想,娘肯定不想与他说话,便想将他赶走,免得娘你不开心。”苏异说着,又撒娇道:“娘,我不要跟坏人道歉。” “就知道胡闹,这些话怎么能当着别人面说,可是会惹麻烦的,”碧荷摇头叹气道,“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苏异又奶声奶气道。 云游笑咪咪地看着二人唱双簧,也不说话,面不露愠色,似乎只是觉得十分有趣。 “你这孩儿倒是聪明得紧,甚是合贫道胃口。”云游笑道。 “我们母子二人这几年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教得他聪明些,只怕道长今天便见不到我这孩儿了,”碧荷说话不疾不徐,却像带着一股幽怨,“将来总会有一个人的时候,不会保护自己可不行。” 后面那句却像是说给苏异听的。 “夫人既然有所打算,却又有所牵挂,如此不若将这孩儿交予贫道,贫道定保他平安长大。”云游收了笑容,严肃道。 “让我孩儿跟你回云上?道长这是在戏弄妾身呢?”碧荷冷冷说道。 “夫人莫急,”云游忙解释道,“贫道自出师下山以来,已别云上四十余载,从何谈起回云上。云顶峰之外,天下尽可去。若是夫人信得过贫道,便将孩儿交予贫道如何?” “道长好意妾身心领了,”碧荷情绪稍有缓和,说道,“只不过妾身已觅好了去处,以后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不用再四处奔波了。” 苏异听了开心道:“娘,我们可以不用逃命了吗?” “夫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云游见碧荷态度坚决,又说道。 碧荷默许,领着云游进了屋里,剩下苏异与那小道士。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 “喂,你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的?”苏异终于憋不住问道。他对老道士并无好感,顺带着也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小道士。 “我不是…”小道士怯生生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是哑巴了,”小道士哑巴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苏异打断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算了算了,我对你叫什么也不怎么感兴趣。” 小道士两句话未说全,小脸憋得微红。 “诶,我问你,那老头是不是好人?”苏异又问道。 “那是我师傅…”小道士嗫嚅道。 “老实回答问题。”苏异不耐烦道。 “我们是好人。”小道士坚定地说道。 “啐,你说是就是吗?” “书上说了,人之初性本善,我们又从来没干过坏事,自然是好人…”小道士心里十分笃定,可是话说出口时却没什么底气。 “你管你说,我却不信。”苏异十分不屑道,“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干过坏事。” “那我给你这个,”说着小道士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了一个纸袋要递给苏异,袋子里装的却是一串糖葫芦,“坏人可不会请你吃糖葫芦。” 小道士爱吃糖葫芦,自然把糖葫芦当作珍贵的东西,可苏异却不觉得。 “我不要,也不知道有没有毒。”苏异说罢便自顾自打理起了院子。 “没毒…”小道士小声道,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见苏异不再理他后更是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里屋简陋之极,只有一桌两凳,桌上甚至连多余的茶杯都没有。 “道长默默跟了我们五年,却从未来找过妾身一次,不知为何今日又突然决定要来找妾身说话呢?”碧荷也不再客套。 “如今离苏杭地界已是太远,有些事老夫只怕力所不能及。”云游忧心道。 “所以道长今日来是下了决心要除掉我这个邪类了么?”碧荷说道。 “夫人误会了。贫道从来只分善恶,不论正邪。夫人六年来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不是恶类,那便与老夫无关。再者,当年师兄只是嘱我跟着你,可并无其他吩咐。” “伤天害理?何为天理?听道长的口气却像是在替天行道,”碧荷嗤笑道,“妾身所作所为还需要别人来说教吗?” “替天行道可不敢当,只是偶见不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仅此而已,”云游面不改色道,“贫道今日来是有几句话想要问夫人。” 碧荷收起了怨怼之色,说道:“道长请说吧。” “夫人可知身后追兵是哪些人,又是为何要穷追不舍。”云游问道。 云游的话又让碧荷想起了多年来的疑惑。 “最初跟过来的是苏家的人,可是他们早在吴江时便已折返。剩下的,一些是官府的人,还有一些不知从哪来的和尚道士。至于为何而来,难道不是除妖卫道么?” “难道夫人不觉得,为了一对母子,如此兴师动众,实是不合常理么?”云游又问道。 “妾身虽有疑惑,却无法想通,还请道长不吝解惑。” “当朝皇帝下旨屠妖,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人找上门。只是除此之外,他们还对苏家的一卷古轴感兴趣,夫人此次出走便是有携卷出逃的嫌疑,既有嫌疑,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你的。” “什么古轴?”碧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难道夫人不知道?那为何夫人要潜入苏家?”云游惊讶道。 “我与君桥乃是真心相爱,何来潜入一说?更是从来未想过要从苏家得到什么古轴。”碧荷一想起苏君桥,心情又变得沉重,便是连怨恨别人误解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游见碧荷不像在说慌,于是解释道:“这古轴记载了一些妖术秘辛,据传其中更是有化去妖气的秘法。而先前传闻此卷轴便在苏家。卷轴牵涉众多,不论哪一方,可都是想尽了办法要得到它。” “看来他们要杀我倒是不缺理由。”碧荷自嘲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倒是少有人知的——那边是令郎的半妖之体。想来也是君路那小子有意隐瞒,做了些手脚,方才不至于被官府的人发现了。令郎现在倒是暂时安全无虞,然后以后…却是不知夫人要怎么办?”云游终于是说到了重点。 “不让他动一丝妖气便是。”碧荷轻描淡写道。 “夫人何必自欺欺人,妖气岂是轻易能压制住的。夫人何不再考虑一下贫道先前的提议,贫道可做主将本门的静虚心经传与令郎。” “道长不必再说了,妾身自有打算。”碧荷毫不犹豫道。 云游也不是纠结之人,见碧荷态度坚决,便不再劝说,当即起身道:“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再多说了,这便告辞。” 碧荷倒是颇为欣赏云游的干脆利落,又问道:“不知道长又是为何要特地来告知妾身这些事?” “贫道并非善恶不分之人,也不是迂腐顽固之辈。夫人之难,只是贫道一生所见之不平中的一事,不足道哉。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贫道这便去了,告辞告辞。”云游说罢便出门携了那小道士径直离去。 从穆陵镇出来,过了沂山,不出几日便能到临淄。再往前,便是益都了。碧荷母子二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位于益都与临淄之间的太鄢山。 太鄢山山脚处有一无名道观。道观前有一奇石状似乳燕,因而被附近居民唤作燕子观,这处地方也被叫做燕子石。燕子石虽香火不盛,却也有虔诚的信徒常常来敬香活动,倒也不冷清。 穿过燕子观,后面是几间房舍。若是早晨来此,还能闻到淡淡的粥香。山间常有诵经声传来,该是山上晨读人的声音,诵经声在山野间飘荡,仿若大道之音,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房舍后面有石阶通向高处,碧荷二人走走停停,足有个余时辰,才来到一片开阔之地。那里有先生在瓦舍里教书,也有在外头舞剑练拳的少年。一扫地的道童见了二人,忙上前行礼,脆生生地问道:“两位居士,不知来此可有…有什么事?” “这位小道长,可否带我去见你们的祖师爷?”碧荷面带笑容,温和道。 那道童在山上已久居多年,鲜有见外人来访,一时想不起还要再问些什么。加之碧荷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不忍拒绝的亲和,道童只得带着两人穿过人群,往更高处走去。弯弯绕绕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座殿堂。殿堂除了高大之外无甚特别。殿前的牌匾上书“天清地灵“四字,倒是显得十分抢眼。 领路到了此地,那道童便急忙道:“前面便是祖师修炼之处,你…你们自己进去罢。”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碧荷倒不怎么在意,带着苏异进了殿堂,毫不拘谨。 殿堂里面装饰朴实无华,也不供奉什么神灵,只有正中间挂着一个巨幅的画轴,画轴上却是满幅的留白,空无一物。只见画轴前的蒲团上打坐着一个正闭目养神的鹤发老道,老道白须及胸,脸上的皱纹斑驳可见,却丝毫不显年老者常有的疲态,反而给人精神焕发的感觉。那老道听到二人的脚步声,睁了眼,笑道:“玉琪那小子,可真会出卖老夫。” “归阳子,几十年不见,难道你的道行不进反退,竟弄成了这幅模样。” “外表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何必如此在意。倒是碧荷仙子你容貌不减当年。” “全天下的道门里,也就只有你敢叫我仙子了。”碧荷笑道。 “老夫只是比他人更看得开罢了,”归阳子说着,目光转向苏异,问道,“这位小居士是…?” “这是我的孩儿,”碧荷答道,又对着苏异说道,“快跪下拜师吧。” 这话说的十分突然,饶是归阳子心里早有了准备,也是有些措不及防,本想着还会再寒暄一会。苏异却难得出奇的听话,应声跪下,朝归阳子磕了个响头,叫到:“弟子苏异拜见师父。” 归阳子摇摇头,笑道:“你又何必如此着急。以我们的交情,还值不得你多说几句么?” “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吧,不是么?” 归阳子又无奈摇头,说道:“拜师可以,但你须得先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碧荷皱眉道:“什么条件?” “在这殿堂之内,他是我徒弟,但是出了这殿堂,我们便无半点关系。” “看来即便是你,也是免不了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碧荷嗤笑道。 “不然,”归阳子摇头道,“老夫纵然能超凡脱俗,却也不能不顾太鄢上下若干弟子。你若不答应,也怪不得老夫不顾交情了。” “我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你别见怪,”碧荷意味深长地看着归阳子,“我答应你便是,只要你将该教的都教会他。” 归阳子缓缓点头,以示他明白了碧荷话中的意思。 “你放心,老夫绝不藏私,”归阳子承诺着,又问道,“你自己,又作何打算?” “此去定能寻到他的身影。”碧荷语气坚定,目光却黯淡。 归阳子闭上了眼,缓缓点头,却不再说话。 “我这孩儿便交给你了,多谢。”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像是做买卖一般干脆,碧荷最后只道了声谢便告辞离去。非是她忍心骨肉相离,只是她怕再待上一会便再也狠不下心。 苏异看着母亲离去,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对母亲恋恋不舍,却也十分渴望平稳的生活。 殿堂里突然回响起了翅膀扑腾的声音,竟是顶梁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只雀鸟。雀鸟们一阵吱啄翻腾,也随即飞离了去。 第六章 假形之术 天清殿内三日静坐,虽然枯燥乏味之极,可苏异却觉得无比安逸。五年来的疲于奔命让他极其渴望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 卯时日出,有钟声传来。 “很好,这入门关的考核你算是合格了,”归阳子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仅仅是睁开了眼睛,说道,“接下来要学什么你可知道?” 苏异摇头道:“娘说师父教什么弟子便学什么。” 归阳子缓缓点头道:“为师曾有幸跟随你师祖修习地煞七十二术,奈何为师资质愚钝,只习得其中二三术,现在便将其中的‘假形之术’教与你。 道门仙法,根基在于领悟向天地借力之法,其中关键,在于‘借’。” 苏异盯着归阳子,似懂非懂。 归阳子接着道:“欲行假形之术,必先通晓借力之法。天地慷慨,既生人育人,便有求必应,有问必借。天地之力无处不在,取之不尽。只是借来之力终究非自己囊中之物,总要归还与天地,至于能借几何,则因修来之‘道’的深浅而异,那都是平日里打坐练功的积累。你无论何时都得记得量力而行,若是胡乱借力,滥用仙法,最终气竭体衰而又不能归还借来之力,便会暴毙而亡。” 苏异似乎懂得多了一些,只是脑子却乱了,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想法在脑里。这种感觉十分难受,就如同刚抓到的猎物转眼又逃脱了,自己甚至不知道它是如何消失的。听到“暴毙”一词时更觉心惊。苏异只觉得燥热难安,小脸上眉头紧蹙,额头上冒出了阵阵虚汗。 “不必操之过急,你可先在一旁读一读道家之典籍,慢慢感悟。” 归阳子的话音入耳,苏异便觉得像是有一阵凉风吹来,顿时舒服许多。 殿堂空而寂静,只有偶尔清脆的翻书声,如此过了四五个时辰,苏异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伸了个懒腰,肚子早已饿得打响,却见归阳子仍是魏然不动。往日吃惯了苦的苏异也不娇气,忍了饿意继续翻起书来。 终日读书悟道,打坐练功,偶有所得,或有所疑惑,便向归阳子请教一番。如此日复一日,苏异难免开始产生了倦怠之意,只是一想起往年奔波劳累,居无定所的日子,便强自收起了那一点刚冒出来的厌烦之情。 又是坚持了月余时间,苏异已能隐约感受到些许“天地之力”的存在。又听得归阳子教导道:“凡人修道,贮于灵台。灵台初时仅如茶杯般大小;而后通悟,能比鼎炉;得大道者,能与江湖同宽广。你此时便是比之水滴也有不如,待你的‘灵台’能如茶杯般大小时,便是你学假形之术的时候。” 苏异听得认真,待归阳子说道“便是你学假形之时”,一时兴奋,便把前面所听忘得一干二净,只想早点结束枯读的日子,开始学那个听起来不那么枯燥的仙术。苏异抓耳挠腮,也不能全然明白归阳子的话,只得手忙脚乱地翻起那本《黄庭经》。 迷迷糊糊地又过了十数日,苏异也不知道自己有何进展。想起修行,也总归是不能强迫自己,顺其自然罢了。然而正当迷惘之时,却听归阳子说自己那所谓的“灵台”已初具规模。苏异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细想,归阳子便开始讲起了那假形之术。 “所谓假形,就是借他物之形,化身异类。若到大成之境,上至走兽,下至飞蝇,皆可随性而为。” 苏异立马端坐了身体,将之前的疑惑抛之脑后,竖耳倾听了起来。 十日过去,苏异略有所得,已能假等身之物。 苏异化作一只皮肉光滑的恶犬,五官扭曲,面目可憎。他也许是想要变作一条凶狠的恶狗,然而技艺不熟,凶狠倒是十足,却犬不似犬。只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苏异便打回了原型,躺在地上,虽气不喘心不跳,却浑身乏力。归阳子只点了四字精要,曰“道行不足”,便着他努力修行。 又过得三月有余,苏异堪堪能变作一头巨熊,像模像样,能支撑足有一小会。归阳子见了颇为赞赏,夸奖了几句,又准他出殿玩耍半天。苏异听罢欢天喜地跑了出去。说是玩耍,也不过是准他在天清殿的周边晒晒太阳,耍耍虫子罢了,苏异却也玩的不亦乐乎。 再有八九月时日,苏异便在天清殿待了将近有一年了。苏异修行虽说不上刻苦,却也算得是认真,对假形之术已是颇为熟练。这一日在归阳子面前,苏异变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小猫上串下跳,不一会跳上了归阳子盘坐着的双腿,用脑袋蹭着归阳子放在膝上老皱手掌。归阳子难得抬手摩挲着小猫,眼里尽是慈祥。 戏耍了一会儿,苏异变回了原样,满脸得意地等待着赞赏。归阳子也如他所愿,宣布他已学有所成,今后可自行修行,不必留在天清殿闭关。苏异开心得笑了出来,嘴巴咧得更大,又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喊了声“谢师父”。 归阳子颔首答应着,脸上也只是比先前的波澜不惊多了一丝笑意,静静地看着苏异在大殿里开心得手舞足蹈。 正当苏异得意之时,归阳子却是一盆冷水浇了过来,语重心长说道:“你虽因体质而在修炼一途上具有先天优势,却也不能因此便丢了勤勉。日后独自修行,还得时时温故,刻苦倍加,才能不负你娘亲的一番苦心。” “原来我莫名其妙地便筑起了那什么灵台,是因为体质的原因。”苏异心想。此时的他也不再是当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孩了,对于修炼一事已是有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少年天性如此,在天清殿里憋了一年,此时的他心中满是解放出殿一事,故而满嘴答应着,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苏异出了大殿,恰好见到了被归阳子唤来的玉琪。 “噫!是你!”苏异许久未见外人,这次一出大殿便是见到与自己年纪相仿之人,甚是惊喜,便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原来是小施主你,”玉琪被苏异的热情所感染,声音也显得略微的激动,“师祖着我来接你去百木林哩。” “百木林是什么地方?”苏异好奇道。 “百木林便是后山一片很大很大的树林。到底有多大呢?我也不知道,”玉琪解释起来滔滔不绝,“这次我便是要带你去找山人,他是百木林的守林人,专门看住林子,不让那些顽皮的小孩进去。那地儿离这有些远,我们还得走好一段路呢。” “这林子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竟不让人进去玩耍。”苏异好奇道。 “倒是没什么古怪的,师哥他们还常偷溜进去呢,也没见出什么事。兴许是怕林子大,在里头迷了路。”玉琪说道。 “只是迷路那倒没什么可怕的。”苏异想起了和娘亲东奔西跑的日子,迷路早已是家常便饭。 “可是师祖说了不能进,便是不能进,师弟你可别跟师哥他们学。”玉琪听罢严肃道。 “放心放心,我不进去。”苏异随意道。脑里虽有许多疑惑,但他对那林子也不怎么感兴趣,便不再多想。 两人顺道而下,又来到了那片广场,在青石阶上居高临下望去,依旧那般热闹。相隔一年再次看到这般景象,苏异的心跳不由的变快了些。 苏异的出现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些练拳舞剑之人纷纷放缓了动作,朝苏异看去,似乎对他这个外人很感兴趣。年纪稍大些的也仅仅是侧目观望,却有一群年龄与苏异相仿的孩童围了过来。人群中竟有不少的少女,也是等他们走近了才瞧得清楚,这让苏异倍感讶异。 当中那个年纪稍长的少年,看上去像是他们中领头的,走上前道:“这位师弟,我叫玉衡,是太鄢山玉字辈的大师兄,欢迎你。” 玉衡少年老成,笑容和煦,让苏异直觉得他像是个稳重的大人。 还没等苏异回答,那玉衡身边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便抢着说道:“这位师弟,我叫玉篱,是太鄢山玉字辈的大师姐,欢迎你。” 叫玉篱的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蹦达到苏异身旁,摸了摸苏异的头,俨然一副真大姐的架势。 苏异微笑着与众人打着招呼,便听得玉琪在他耳边低声道:“便是这两个人常常带着师弟们偷偷去百木林玩耍,别看大师兄一副正经的样子,其实贪玩得很;还有那个大师姐,就属她入山最晚,但大家都愿意听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你可不要被他们给带坏了。” 听罢玉琪的话,苏异暗自觉得好笑,心里也少了些许拘谨。这样的气氛倒让苏异不由地放松了几分。 一直听着周围的人喊着师弟,苏异想起了归阳子说过的话,心里犹豫许久,终于只得勉强开口道:“多谢各位师兄师姐的热情,其实我并非太鄢山的新弟子,我只是…只是来这里暂住一段时日罢了,所以…我并不是你们的师弟。”苏异心里想着自己如此说法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兴许娘亲过不了多久便会来接他走了。 玉衡倒是保持着那般温和的微笑,说道:“没关系的,既然同住在一座山里,那我们便会把你当师弟一样照顾的,即便你不在此山修道,也是无妨的。”众孩童又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就连玉琪即便看似不喜欢这个大师兄,也使了劲的点头。 苏异心里头颇为感动,却不大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得挠头报以微笑。 “好了,我们也该继续早课了。”玉衡说着,便招呼众孩童散去。 那少女离去前还不忘对苏异说道:“有空记得来找大师姐玩哦。”尔后朝苏异做了个鬼脸,蹦跶着随着众孩童离去了。 第七章 山人 百木林外,玉琪将苏异送到一间简陋的竹屋前道:“苏异师弟,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自己进去吧,山人就在里头。”说罢一溜烟便跑了。 苏异正一头雾水,却听得竹屋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玉琪小子,你就那么不想见到你老子我吗?” 声音在山间飘荡,还未等回声停下,那边已传来玉琪尖细稚嫩的声音:“我才不要和你下棋了!” “不下棋?那来老子教你写字也是可以的嘛。”老人的声音又传来。 那边玉琪早已没了踪影,而说话之人已来到了苏异跟前。却是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者。 老者看上去也有归阳子那般年纪了,只是和归阳子的一脸祥和之态相反,他的两道白眉间似乎藏着一股怒气。这位老者年轻时该是一个一身傲气之人。 山人道:“你便是那苏异小子?” 苏异不敢怠慢,立马躬身礼敬道:“小子正是苏异。” “嗯,小子礼数不错,”山人点头,说道,“你爷爷我人称山人,就是这儿的守林之人,可跟山里那些老道没啥关系。你不要喊我道长、师祖什么的,可懂?” “懂了,爷爷。”苏异答道。 山人眉毛一挑,心想常人听他说“你爷爷我”,只当他是倚老卖老。眼前这小子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直呼他爷爷。 不论如何,山人听了这称呼,心里还是高兴,但嘴上却装模作样道:“小子,你喊谁爷爷呢?” 苏异却是装出惊慌的样子说道:“小子只是见爷爷,哦不,山人您看着和蔼可亲,更像爷爷。若是您不喜欢,那我…我便不叫了。”苏异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要吞回到肚子里,像是真的受了惊吓一般。 山人老脸一僵,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心想这小子有点意思。 苏异察言观色,见山人面无愠色,又拍马屁道:“爷爷,我看您比山里那些老道可厉害多了。” “你小子又懂什么。”山人失笑道,越发觉得这孩子有趣。 “那当然,我看您说话的声音就特别洪亮,脚步又稳健,一看便知道是个高人。”苏异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这套恭维人的话,如今见用得上,便一股脑地搬了出来。也不曾想这话从一个小孩嘴里说出来倒有点显得不伦不类了。 “臭小子哪里学来的那么多拍马屁的功夫。”山人佯怒道,却也是被逗乐了。 山人自然知道童言无忌,心里开心,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了。 苏异是孩子精,知道阿谀奉承过犹不及,便不再出声,笑嘻嘻地跟着山人进了那竹屋。 那竹屋不大,仅仅分为东西两间厢房。 山人领着苏异来到了西侧那间。厢房看上去破旧,却也十分干净。屋里的摆设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却都是一层不染。 苏异看着那床榻默然不语,想着自己或许能在这房里住上一段安稳的日子,心里不由得激动万分。甚至他已经开始幻想着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永远不用再去过亡命天涯的日子。 山人见苏异楞在哪,还道是他嫌弃这房子破旧,于是叹了口气,正色道:“这房子是破旧了些,但悟道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贪图享受,留恋红尘。你还年轻,多吃吃苦并非坏事。” 山人自觉说得十分在理,正想再以长辈的身份教育一番,却见苏异已一头扎进了被褥里,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吸了一大口气,那是一股刚在太阳底下晒过的味道。 这次倒是山人楞在那儿了。 见苏异并没有因为房子的破旧而产生情绪,反而倒像是挺开心的样子,他便也不再说话,摇摇头走了出去。 苏异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不知道时什么时候。 只听得屋外有鸡啼声,寻声而去,是竹屋面后的院子。那院子里有菜田一大片,鸡鸭数只。不远处山人正浇灌着田地。 山人看到了苏异便道:“小子,把那桶水挑过来吧。” 苏异提起那木桶,有些沉,但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三两下便来到了山人跟前。 “以后这便是你的早课了。”山人道 “早课…?”苏异疑惑道。 山人脾气暴躁,横眉一挑说道:“怎的?你有意见” “不是…”苏异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那个爷爷,我…睡了多久了?” “你,睡了一整天了,从昨天清晨睡到现在。若不是见你呼吸平稳,还梦中发笑,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却如此懒惰嗜睡。”山人说罢摇了摇头。 面对斥责,苏异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对自己的嗜睡感到抱歉。那晚他记得在梦里见到了娘亲,让他久久不愿意醒来。 “早课便是提水这么简单吗?”苏异笑道。 山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你把那边的柴也给劈了吧。” “好咧。”苏异得令,开心地去了。 在太鄢山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早晨挑水砍柴,而后在山人不得空搭理他的时候便四处闲逛。 这日苏异又来到了那个广场,他尤其喜欢那里的热闹气氛。听到附件有诵读声,苏异便寻声找了过去。在四处奔波的日子里,大多的书都是娘亲教着读的。偶尔去一下学堂,也仅仅是待了几天便要离开。但苏异始终记得他去过的每一个学堂。 苏异走得近了些,才听得清楚,原来那教的是《论语》。自己也读过,只是学的不全。苏异一下子来了兴趣,便凑得更近了些。 正当苏异听得入神时,那讲课的先生却朝他看了过来。那先生年近花甲,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许沙哑。 “那孩子,你怎的不进课堂,却在门外听得认真?”先生道。 苏异一时哑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却听得一女孩说道:“先生,他是山里新来的道童哩,傻里傻气的,也不知道回话。”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苏异认出了那女孩是那日自称大师姐的玉篱。那周围的孩子也随着她嬉笑,学堂里顿时嘈杂了起来。 先生听得吵闹,书本排在案台上,学堂立马又恢复了安静。而后他目光转向苏异,温和道:“你说。” 苏异见他平易近人,才稍稍安心,说道:“回先生,我不是什么山里新来的道童,只是来暂住一段时日。今日闲逛至此,见先生讲课生动有趣,这才多听了一会。小子并非有意偷听,还请先生原谅小子。” 先生见他礼貌得体,也甚是喜欢,便微笑道:“你莫紧张,虚心好学是件好事,何来的偷听一说。你且进来听课罢,不管是不是山里的道童,既愿意听教,那便是学生。” “是,先生。”苏异对着先生鞠了一躬,走进学堂。向四周望了一圈,座无虚席,他又看向了先生。 “你就坐在玉篱旁边吧。”先生见他似乎与玉篱相识,便指了他去玉篱那。 玉篱听了立马在板凳上挪出了一小块位置,小手在板凳上拍了拍,笑着示意苏异过去。 那板凳虽能容得下两个人,却是狭小的很。苏异只得和玉篱紧挨着坐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第一次与同龄异性挨得如此近,苏异不由的心跳加速,一时间竟也没去听先生讲课。 “喂!”见苏异发呆,玉篱用小手兜着嘴,对着苏异的耳朵轻喝了一声。 一股热气吹进耳朵里,让苏异有种异样的感觉,那耳边的呼吸让他心猿意马。 苏异回过神来,脸皮微红,将身子挪了挪,才不至于喝玉篱贴到一起。 “怎…怎么了。”苏异问道。 玉篱又贴近了苏异,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当真是来听先生讲课的吗?” “我不是来听课还能来干什么?”苏异反问道。 “嗤,我还道是上次我让你来找我你便来了呢。谁都知道先生讲课最无聊了,鬼才信你呢,”玉篱一脸不信,说道,“除非你是个书呆子。” 不知为何苏异并不想被玉篱当做书呆子,也不想看到玉篱那带着些许失望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撒了个谎,说道:“当然也是想来找你玩的。” 听了苏异的话,玉篱这才开心道:“先生的课也太无趣了,等会下课后我们去后山的百木林玩耍吧!” “可那地方不是不让进吗?”苏异心想玉琪说的还真不假,这大师姐就是个惹事精。 “不让进才好玩啊,不然多没意思,你不会是个胆小鬼,不敢去吧?” 苏异还想反驳,话到嘴边,听到玉篱那句胆小鬼,又把话咽了回去。 苏异自然不愿在女孩子面前露怯,便豁出去了,说道:“去便去”。 “真是孺子可教也。”玉篱装作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笑着拍了拍苏异的肩膀。 苏异此时心里的紧张感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玉篱那古灵精怪的无奈。 第八章 神秘石洞 晌午过后,太鄢山的孩子闲了下来便聚在一起四处玩耍。而苏异也应约来到百木林外,只见那儿早已聚集起了以玉衡为首的六七个小孩。这地方离山人的竹屋反而不远,却因山石遮挡了视线,故而从此处进入百木林也不会被发现。 虽说百木林有禁令,可这戒备也太松懈了。苏异就看着一群人就这么轻易地“溜”进了百木林。他与山人同住的这些天便从未见过山人有过什么巡视的举动,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是守林人一样。这让苏异觉得那禁令说不定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指不定他们大摇大摆地从山人眼皮底下走进去也不会遭到一丝阻拦。 百木林里树木繁多,绿茵蒙蔽,是孩子们玩耍避暑的好去处。一群人哄闹着,或爬树,或捕虫,或捡石子,玩得不亦乐乎。 苏异正想着找个好地方睡个午觉,却见玉篱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她拉起苏异的手说道:“傻师弟,来跟我走。” 苏异倒是有些习惯了玉篱的古怪,心想看看她又在耍什么把戏,于是也不多问,便任由她带着走。 玉篱蹑手蹑脚,似乎在努力地避开别人的视线,谁知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的苏异正大大咧咧走着。 “哎呀你小心点,别让他们给发现了!”玉篱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责备道。 “他们早发现了,只是懒得理你罢了,”苏异指着不远处一少年,那人正把玩着手里的虫子,“你看那人,他玩得多开心,没空理你的。” “你闭嘴!”玉篱恼羞成怒道,“讨厌!”说罢扭头顿足,便不再管苏异。 苏异只觉得好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玉篱带着苏异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这山洞的位置倒是颇为巧妙,苏异想着若不是玉篱带路,自己也找不到这里来。而那洞口处被人以拙劣的手法用杂草树枝遮掩。 玉篱似乎也不记仇苏异的调笑,兴奋地拉着他上前,在洞口处学了三声鸟叫。这大概是她和洞中之人约定的暗号吧,苏异想。 少顷,果然有人从里头把这遮掩洞口的草木拨开,赫然是他们的大师兄玉衡。想不到平时看上去像个小大人的大师兄也会陪师妹玩这种游戏,苏异对大师兄腹诽不已。 玉衡见到二人,依旧是那副稳重的样子,笑容和煦,说道:“苏异师弟,你也来了。” 苏异随二人进到洞里,接着从石缝中透出的光线,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个不大的石洞,不消片刻便可以走到尽头。洞里还有玉衡二人搬过来充当桌椅的石头。 洞中石壁上刻着的一些奇怪图案倒是引起了苏异的注意。 见苏异在观察石壁,玉衡便解释道:“这石洞是我和几位师兄妹无意间发现的,我们对着石壁上的图案也颇感兴趣,便常常跑来研究一番,一来二去,这里倒成了我们的秘密聚会之地了。只是至今我们也没人能弄明白这上面的图案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有人随意而为,故弄玄虚罢了。” “是啊,现在这石壁已经成了我们捉弄人的工具了,但凡有新来的师弟,我们便会告诉他这上面记载了绝世武功,练成了便能天下无敌,总能唬住一些人。”玉篱捧腹道。她倒不在意那石壁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比起这个,对她来说好玩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看不懂,只是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苏异摇头道,“或许真只是乱涂乱画吧!” 苏异见到这石壁,心里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那种异样感在他心里挥之不去。若说出来,怕是玉篱会说他装神弄鬼了。 “我想苏异师弟该是和我有同感,只是我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简单了。若说是涂鸦,谁又会跑到这荒山石洞来做这事呢?前人长辈的智慧本就是我所不能及的,这图案是千万智慧中的一支也说不定。许是以我的学识还不足以看出来端倪吧。”玉衡叹气道。 此时苏异倒是在想大师兄这人不简单,他心里已有些许认同并赞叹玉衡那份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了。 “大师兄看不懂,那我更不可能看懂了。”苏异笑道。说罢便不再勉强自己去想那图案。 “那是,论学识,你肯定是比不上大师兄的,”玉篱说道,“还是过来陪我玩吧。” 苏异哑然,玉衡也摇头。两人相视而笑。 苏异回到竹屋时已是黄昏时分,还未进门,那边便传来了山人的声音:“你去百木林了。” 这声音带着怒气,而且非是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听得苏异心里咯噔一跳。 想来山人平日里从不严肃,又对百木林似乎从来不加看管,这让苏异渐渐忘了,山人的身份正是守林人。 苏异有些忐忑道:“是的…我…” 正想解释两句,山人便打断了他的话道:“明日起,你每日多挑十桶水,劈柴五十。以后不许再进入百木林。懂了吗?” “知道了,”见山人并没有过多言语上的责备,苏异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问道,“可为什么只有我不能进,其他的师兄弟们你却不管。” 想到这,苏异有些委屈,山人在这件事上有所偏心,这让他心里有了些许底气。 没曾想山人怒道:“我说不能进便不能进,还需要理由?你对此有意见吗?” 苏异顿时被吓得不敢吱声,那一点底气瞬间又吞回了肚里。虽有不服,但他却了解山人的脾性,便不再说话。 两人半晌无语,之后又听山人道:“明起早课过后,你可以去学堂里听先生讲课,也可去跟那些老道学拳练剑,这是你归阳子师祖亲允的。此外,平日里别忘了多修习假兴之术,参悟经书,那对你…对你的身体有益。还有…别整天没事到处乱跑。” 山人虽有怒气,却消得快,心里也不忍多责备眼前这小子。他多有心疼,只是不愿表露出来罢了。 苏异听罢喜出望外。他想到学堂里念书,想去学剑已经很久了,但以往只能旁听偷看,总是不自在的。 又想起自天清殿出来后已有一段时日没有看过经书,那仙术也耽搁也许久。那日离殿前归阳子的嘱咐早已被自己抛之脑后,想到此处,内心涌出对归阳子的愧疚感让他心里非常不安。然而此次多亏山人的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日后该当时时记念着,便多花些功夫在修炼一途上,才不至于愧对了师祖的教诲。如此安慰着自己,苏异内心的不安渐消,又有一股誓要勤加修炼的热情涌出,方才被责备的情绪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往后的一段日子,苏异倒是兑现了诺言,没有再去百木林,每日则是读书练剑,夜晚又修习仙术参悟经书。然而玉篱每每要去百木林时总要言语刺激苏异,苏异少年心性,忍了两三次,终于是趁着山人不在竹屋时又偷偷去了,小心翼翼,又控制着玩耍的时间,总算没有再被山人发现。如此几次之后,苏异对百木林渐渐熟络了起来,又是每每想着要在别处补偿一些,大不了修炼得再用功些便是。这样想着,内心总算没有再感到不安。 第九章 神秘人 石洞的神秘图案苏异已多次研究过,只是没有丝毫进展。 这一日趁着山人不在,苏异又和玉篱玉衡来到石洞。三人还未站稳脚跟,便听玉篱一声尖叫,躲到了玉衡背后,手指向石壁那方,哆嗦道:“你…你们看那边。” 两人顺着方向看去,只见石壁下端坐着一个神秘男子,衣着破旧,胡子拉渣。洞中昏暗,看不清那男子的长相。 饶是苏异胆子不小,眼前此景还是让他觉得有些瘆得慌。 玉衡将玉篱护在了身后,压下了内心的恐惧,镇定道:“这位…这位朋友,你似乎并非我太鄢山之人,又闯入这百木林,敢问所为何事?” 那神秘人那见玉衡小小年纪,却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哑然失笑道:“三位小友莫要着急,莫要着急,要说我来太鄢山所为何事…”说到这,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还真答不上来。我在这百木林里住了有些年头了,也没有弄清楚我到底要干什么,所以你们就别问了。” “那请问…你又为何躲在这石洞中呢?”玉衡接着问道。 “躲…?哈哈哈,”神秘人大笑道,“这山洞本就是我开的,但是看你们小娃子喜欢,那便让给你们了。只是今日见你们三个小家伙有趣得紧,这便来和你们打声招呼罢了,绝无恶意——绝无恶意。” 玉篱依旧躲在玉衡身后,探出个脑袋问道:“你胡说,这个山洞是我们先发现的,怎么会是你的!” 玉衡却把他的脑袋按回了身后,问道:“等等,你说这山洞…是你‘开’的?用什么开的?” 那神秘人摊了摊手,点头道:“自然用手开的了,我没有必要骗你们。” 苏异又接着问道:“那敢问前辈…可知道这石壁图案的来历?”苏异已经有些相信神秘人的话,若是他所说不假,那这石壁图案该是与他脱不了干系了。 神秘人似乎十分得意,朗声笑道:“没错没错,那石壁上的图案都是我刻上去的。你们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了,说是绝世武功,也没什么错,哈哈哈。只不过你们现在年纪太小,还是不要看的为好。” 玉篱又冲口道:“为什么?你说不看便不看?” 玉衡这次倒没有拦着玉篱,他也想知道神秘人会如何回答。 “你们看不懂,看了也白看,那是不是不看为好,省的浪费时间。”神秘人摆手道,“好了,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再不走该出事了。”说罢便起身朝洞外走去。 三人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那人的容貌,却和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年纪估摸着也就四五十岁,披散的长发和胡须下仿佛有着一张不俗的脸庞,或许是深山老林的生活让他看起来颇为邋遢。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年轻时该是个英俊的男子。 三人望着神秘人消失的洞口发呆许久后,玉篱才问道:“喂,你们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石壁图案,到底该不该继续探究。”玉衡答道。 两人又看向苏异。 “我在想,我们好像忘了问那位前辈的名讳了。”苏异答道。 玉篱一拍手道:“对呀!那样我们才能回去问师父他们啊!” 苏异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傻啊你,这样一来我们偷偷进百木林的事不就被发现了吗!” 玉篱发觉自己愚蠢了一回,便噘嘴不语。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机会碰到他,”苏异道,“你们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也许,他是一个跟山人一样神秘的人。”玉衡道。 “山人?神秘?”苏异不解道。 玉衡解释道:“山人在太鄢山里的时间比我们的每一位师叔师伯都要长,可我们从来没人能从他们那打听到哪怕一点关于山人的传说,你说他神不神秘?” 苏异点头赞同道:“说的也是,我在他的竹屋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他想要找我时总能随时出现在我眼前,好像总能知道我在哪似的。然而我想找他时却总找不到,只能等他自己出现” 苏异有些心虚,他并没有把他们溜进百木林被发现的事告诉二人。在他看来,山人似乎只是禁止他进百木林,并不管其他人,这样看来总像是他连累其他人一般。 说到这,玉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神秘人,好像知道我们经常去研究石壁,还知道我们猜测的内容…” “好像是有说过…”苏异说道,“也就是说…他一直监视着我们在石洞里的一举一动?” 三人心里有些发毛。 “什么呀!”玉篱强行解释道,“要我说他就是住在百木林深处的一个普通猎人。然后有一天呢,他迷路了,林子这么大,他不停地走,然后便走到了这,又恰巧在石洞外面偷听了我们讲话,再然后便出来装神弄鬼吓唬我们啦!” 玉篱算是自我安慰了一番。 “对对对,事实应该就是像师妹猜测的那样了。”玉衡知道玉篱的心思,也担心惹她害怕,便顺着她的话说了。 “是么,我倒是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人…”苏异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 “不像人?那像什么?”玉篱好奇道。 “你们有没有注意,他走路的时候…有点像在飘,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苏异用低沉阴森的声音说道。 “什么?我怎么…没发现啊。”玉篱有些紧张道。 “而且,”苏异又正色道,“他好像没有影子!” “真…真的吗?为什么会没有影子?”玉篱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因为…”苏异忽然靠近玉篱,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他是鬼啊——!” “啊——!”玉篱被结实地吓了一跳,推开苏异便朝洞外跑去。空旷的石洞里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你讨厌——!” 洞内的两人笑作一团。 “苏师弟你可真顽皮。”玉衡感叹道。 “多谢大师兄夸奖。”苏异笑着朝玉衡抱拳道。 这次的百木林一游便在这个玩笑中结束,心里的紧张也随之消散了一些。虽说最后三人都没有再提,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个神秘人的可怕之处,只是转念一想,神秘人似乎对他们真的没有恶意,如若不然,他们现在该是已经葬身百木林了。既然没有恶意,那他便只是个高人,并不可怕了。如此一来三人心里便也释然了。 而苏异的心里还挂念着那石壁图案。 这天夜里苏异睡得异常安稳,他又在梦里见到了他的娘亲。那个素衣女子在遥远的湖中央朝他缓缓走来,那湖面上飘着浓浓的迷雾,女子身上白色的衣裙几乎与浓雾融为了一体。 女子步伐缓慢,却在三两息之间便来到了他眼前。 苏异焦急地等待着她踏上湖岸,欢快地上前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梦中的碧河温柔地抚摸着苏异的脑袋,苏异感觉那像是真的一般,她轻声问道:“我的好孩儿,近来可有吃苦?” 苏异的脑袋依旧埋在碧河的衣裙里,摇摇头道:“没有。” 他的脸蛋摩挲着柔滑的裙布。 碧河点点头,又道:“即便有那也是好的,你现在吃的苦多了,以后才能不被人欺辱。” 苏异乖巧地点头道:“孩儿不怕吃苦!” 母子二人又絮叨了一番。这个梦是如此冗长,苏异却没有一丝厌倦,直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碧河消失时,他枕在白云上,头上是和煦的阳光和一片蓝色,他是睡得那么的安稳。 苏异醒来时心里充满了满足感,就像真的见到了娘亲一般。待到回过神时,却忽然觉得十分失落。 既是为了娘亲不在身边而感到委屈,又因为最近几日几乎把娘亲给忘了而感到内疚。 苏异默默地流了会眼泪,又坚强地擦干了。 第十章 天物手 这一日苏异从竹屋出来已是接近中午,去到学堂不见玉衡玉篱两人,便朝着百木林的石洞找去,未曾想两人也并不在石洞中。苏异百无聊赖,正打算再看一眼神秘图案,却发现那石壁阴影处竟站了一个人,再定睛一看,赫然是那天遇到的神秘人。 “前辈是你!”苏异再次见到神秘人,心情有些激动。他已盘算多日,想要从他那得到石壁图案的秘密。 神秘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在石壁旁盘腿而坐,伸了个懒腰道:“小友你好啊。” 不拘一格,又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这让他在苏异心中平添了几分好感。 “上次前辈走得匆忙,我们几个失了神,还未来得及请教前辈名讳。”苏异道。 “名讳什么的你们还不不要知道的为好,知道了对你们可没什么好处…”神秘人笑道。 “那...那个石壁图案…”苏异也不追问,他更关心的事石壁的秘密。 “你对这图案很感兴趣?”神秘人反问道。 “是的前辈,这图案真的是你刻上去的吗?”苏异问道。 神秘人点头默认,又问道:“这图案,你看懂了几分?” “我看不懂,但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苏异摇头,老实地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哦?”神秘人好奇道,“你在别处见过这样的图案?” “我…我不能说…”苏异有些惭愧。他只是觉得那图案和假形之术感觉十分相像,却说不清也道不明,加之他答应过归阳子不能透露修习仙术之事,不得不隐瞒着。如今他想从神秘人那得到答案,却不能回答他的问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有来而无往,苏异想人家怕是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无妨,”神秘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若你对这石壁的内容当真感兴趣,我可以全部教给你。” 苏异忽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只是想着了解一下这图案,解开心中的疑惑罢了。然而听神秘人的话,似乎是是要倾囊相授,这让苏异有种天降横财的感觉,当即点头答应。 “那今夜亥时我便在此处等你,不见不散。”神秘人说道。 “是!前辈!不见不散!”苏异正襟危坐,心里早已激动不已。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没有见到玉衡二人,这让苏异感到奇怪又郁闷,然而亥时之约又让他心情变得舒畅起来。 时辰还未到,苏异便早早地开始准备,万幸的是山人并不在竹屋。来到石洞,却见神秘人早在石壁前等候。 未等苏异开口,神秘人便先开口道:“小友来得可真早。” 苏异压抑着兴奋,正色道:“与前辈有约,晚辈不敢迟到。” “随你吧,既然来早了,那便早点开始吧。”神秘人道。 “是!”苏异已然迫不及待,快步走到神秘人身边坐下。 “这图案记录的,乃是一式武学。”神秘人清了清嗓子,说道。 苏异心头颤动。 “你,可愿意学?”神秘人斜眼看着苏异,问道。 苏异紧张得说不出话,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回过神来,这才急忙道:“晚辈愿意!”头点的跟筛子似的。 两人盘膝而坐,面对着石壁。 “你先说说,从这图案里你看到了什么。”神秘人说道。 “变化。”一阵犹豫过后,苏异终于决定用这个词来回答。这是他第一眼看到图案时便产生的感觉,而后越来越浓烈。这便是为什么苏异会有似曾相似的感觉,那是像假形之术一般的变化。 而那图案每一个都不一样,但却像是每一个都有所联系。前一个还是尚可辨认的完整图案,而后便成了一堆零散的细小符号,像一堆蠕动的虫子。 神秘人没有再说话,只见他伸出一只手臂,卷起了袖子。那手臂上忽然青筋暴现,臂上的肌肉竟开始不可思议的蠕动,幅度越来越大,不消片刻,那手臂便完全变了形,渐渐形成了一只狰狞的巨爪。巨爪之上,尖利指甲闪着锋芒。 神秘人的巨爪往石壁上抓去,那石壁上瞬间被破开了一道裂口,石子倏倏往下掉。 一击而回,巨爪又剧烈蠕动,眨眼间便又变回了常人的手臂。 苏异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惊不已,那巨爪若是抓在自己身上,那便一命呜呼了。 “你可看清楚了?”神秘人问道。 苏异内心激荡尚未平复,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学过假形之术。”神秘人又突然说道。 “我…”苏异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提这假形之术,只因我这一式‘天物手’与之多有相通之处,你大可回想一下当初修习假形之术时的情形,如此当会是事半功倍。”神秘人解释道。 苏异还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面对神秘人这个关于假形之术的话题,若是没答好,岂不是违背了对归阳子的诺言。 “你这小子倒是谨慎,”神秘人见苏异不回话,一副琢磨心思的样子,微笑道,“我与你师祖也算是老朋友了,你和破老道那点小秘密我并不感兴趣,你大可不必紧张。” 苏异听闻眼前此人和归阳子相识,内心却是有些惊喜。对于归阳子,他心存敬爱与感激,却不能与别人分享。但他仍记着归阳子的话,自来想去还是决定缄口不言。 “多谢前辈。”苏异感激神秘人的馈赠,以及不计较。 神秘人倒是不怎么在意,继续说道:“我这一式天‘天物手’的要点,一字曰之‘聚’。只要你能够把全部力气聚集在手臂之上,那便算成功了一半。” 正如神秘人所说,经历过假形的困难,眼前这一点倒不算什么了。不消一会儿,苏异便成功第让手臂变了形,只不过不像神秘人施展时那般极具破坏力,甚至力气与原来相比都有所不及。 苏异尝试着抬起地上半大不小的石块,却发现使不上劲,只得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神秘人。 神秘人哈哈笑道:“若是我这‘天物手’有这般易学,那老夫与那些山野村夫有有何不同。” 苏异有些羞愧于将这天物手想得太简单,顾不得脸红,又谦虚道:“让前辈见笑了,还请前辈再指点晚辈一二。” “莫着急,老夫可不会半途而废。”神秘人道。 苏异被道破心事,只得挠挠头讪讪傻笑。此时苏异正是害怕神秘人有所保留,点到即止。 “若你想真正学会这式‘天物手’,还须得懂得发掘你体内更多的力量,将他们聚集于手臂之上。” 苏异立马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听着。 神秘人继续说道:“你以往所学的假形之术,是将力量调动到全身各处,以达到改变自身形态的目的。而你现在虽然成功地改变了手臂的形态,却未能将力量聚集起来,这是其一。 其二,你现在倾尽力量,也仅仅是能够勉强支撑你维持天物手的形态罢了,而带来的力量增长却是可以忽略不计,换句话说就是虚有其表。若要达到开山破石之效,还是得靠你自己勤加修炼。其三…那便是要将你体内潜藏的能量爆发出来。” “潜藏的能量?”苏异困惑道。 “当然,每个人体内都蕴含着不可小觑的能量,只是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未能发掘出来罢了。”神秘人继续解释道。 “那我要怎么去发掘那些能量?”苏异虚心请教道。 “你已经学会了。”神秘人微笑道。 “我…学会了?”苏异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前辈,你不是说有些人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发掘…” “大多数人确实做不到,可你不属于那大多数人之列。现在你要做的,便是要想办法让你体内那股力量爆发出来。” “那要如何爆发…?” “想象一下你现在被一头野兽追赶得走投无路,精疲力竭,双腿一软倒将在地,”神秘人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异常生动,“那野兽的獠牙已抵在了你的脖子上,腥臭的唾液从血盆大口流淌到你身上…” 神秘人的声音如魔音灌耳,苏异犹如身临其境,全身上下起了层层疙瘩,直冒冷汗。 “这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我会跟它拼命…”苏异哆嗦道。 神秘人拍了拍苏异的肩膀,说道,“你已经非常接近了,一旦你迈出了那一步,天物手,便能为你所用。” 过了好半晌,苏异才从那情境中回过神来,松开转进紧攥着的拳头,手心上全是汗。苏异此刻仍心有余悸。 “好了,你该走了,回去好好体会眼下这个状态。”神秘人笑着说道。 道别了神秘人,苏异慢慢地走着,渐渐恢复了状态。这时他才有机会想到,他将会慢慢掌握这威力惊人的天物手,他该为此感到兴奋啊。苏异的脸上这才现出了笑容。 第十一章 下山 第二日清晨,广场上倒是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苏异很快便找到了玉衡的身影。 “师弟,你昨日去哪了?怎么一整天都见不到你。”玉衡看见了苏异,忙是打起了招呼。 “我…”苏异颇有些心虚,本能地想将天物手的事隐瞒下来,于是反客为主道,“昨日我也找了你好一整天,就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你们都到哪去了?” “昨日大家都在山下无量堂啊,”说到这玉衡似乎有些兴奋,“师祖今年要派一队人下山去布道施善,也顺带采办些物资。我和几位师弟都获准随队下山了。” 见苏异一脸茫然,玉衡这才拍了拍脑袋道:“都怪师兄我太激动了,忘了师弟你在太鄢山的时日不长。师祖每年都要在无量堂为众弟子讲一次经,昨日一早大家便是都去了无量堂。那时你还在山人那,没人敢过去叫你… 昨日师祖还挑了下山的弟子,这可是我们难得能够下山的机会。师兄我这便去请示师尊,看看能否让师弟你也一起下山。” “还是算了吧,岂敢再为各位师叔师伯们添麻烦。”苏异连忙说道。 玉衡想了想也觉着师父多半不会答应,没准还会将他训斥一顿。当下面露难色,只得叹气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苏异拍了拍玉衡的背以示宽慰,又问道:“怎么不见玉篱?” 玉衡苦笑道:“她未获准下山,你想以他的性子,怎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几番哭闹下来都无果,这不还被师叔罚了面壁了。这会还在静思堂呢。” “我去看看她。”苏异找到了同病相怜之人,但玉篱必然比他更加难受。毕竟苏异对山下的世界并不渴望,他可是满世界流窜最后才落脚太鄢山的;而玉篱不同,他隐约记得玉篱说过,她自小便上山,之后便从未出过太鄢山半步。 静思堂,那是弟子们静修的地方。偶尔有犯了错的也会被罚在这里面壁思过。此时的静思堂只有玉篱一人坐在蒲团上,正面对着的,是一幅无字画卷。 苏异走近了些,竟发现这个平日里傲娇要强的小女孩,此时正啜泣不止。眼泪顺着粉嫩的脸庞往下流淌着,泪珠清晰可见。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哽咽的声音,微微发红的眼袋和鼻子,更加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苏异搬来一个蒲团做到了玉篱面前。 “你怎么来了?”见到苏异,玉篱慌忙擦了擦眼泪,腮上红晕更甚。 “我来看你来了呀。”苏异笑道。 “你是看我笑话来了吧。”玉篱噘了噘嘴道。 “哪——有的事,”苏异故意怪腔怪调道,“话说你怎么哭了?这可不是我们太鄢山大师姐的风格啊。” “我没哭!”玉篱又抹了抹眼睛,止住了眼泪,“还说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师姐你的脸蛋这么好看,怎么会是笑话呢。”苏异笑嘻嘻道。 女人总是喜欢别人夸她漂亮的,即使年级小如玉篱也不外如是。 玉篱好一阵脸红,地下了头,不想让苏异看到自己如花的笑靥,低声道:“你老盯着人家脸看干什么?” 苏异还从未曾见过玉篱有过如此的女儿姿态,一时看入了神。 经过苏异这么一打岔,玉篱心情好了许多,她拍了拍脸颊,试图让发烫的脸冷却一些,而后问道:“你昨日上哪去了,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人。” 苏异又含糊其辞道:“我也去找你了,可也是找不着,真奇怪。” “若是昨日你也去无量堂,说不定你也能跟着一起下山呢。”玉篱有些遗憾道。 “你很想下山吗?”苏异问道。 玉篱点了点头。 “山下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百木林好玩呢。”苏异劝解道。 “可是我想回去见见爹娘…”玉篱说着,眼里的泪水又开始打转。 苏异有些手足无措,好不容易将玉篱哄好了,又勾起了她的情绪。 “你…你要是忍不住那便哭出来吧,我娘说了,流泪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苏异尝试着安慰玉篱,还未说完,玉篱便趴在了苏异的腿上,嚎啕大哭起来。 看到玉篱痛哭,苏异也有所触动,心里一阵难过。他学着以前自己哭闹时,娘亲安慰自己的样子,用手轻轻摩挲着玉篱的背。以往娘亲如此做时,自己便会马上舒服许多,胸口的郁结之气也会为之顺畅。 不知过了多久,玉篱渐渐停止了抽泣。这时苏异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你在这儿等我。” 玉篱则是怔怔地望着苏异飞奔而去的身影。 天清殿上,归阳子看着苏异,眼里满是笑意。 “你可有好一段时日没来了,可是假形之术的修习遇到了什么问题?”归阳子问道。 苏异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并不是没有问题,反而在修行时遇到了许多难处。但遇到问题,他总是浅尝辄止,疲于深究。然而这一次,解惑并不是目的,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弟子此次并不是为修行之事来,而是想请师父准许弟子随师叔师伯们下山。” “跟着我这个老头子打坐念经一年,确实是枯燥无趣了些,难为你了。”归阳子笑道,“也罢,在山里待得久了难免厌倦,那便下山去走走吧。” 苏异本想解释一番自己并非因为无聊才想到下山,只是又听到归阳子应允了,便立马惊喜道:“多谢师父,弟子日后定勤加练功,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归阳子肃然道:“修行一途,与他人无关,乃是你自己的事,得益的也是你自己。勉强更是无益,凭心而为便可。” “是,弟子受教了,”苏异又一次惭愧,说道,“弟子还想恳请师父准许玉篱也一同下山。” “哦…那个‘大师姐’啊…”归阳子缓缓点头道,“若你带着她下山,也须得一样带着他上山,你能否做到?” “弟子可以!”苏异郑重地答应着。 事情顺利得出乎他意料,归阳子没有问他为何要下山,更没有问玉篱为何要下山。似乎苏异担心的事到了归阳子那便变得无足轻重。 “那便去吧,”归阳子最后说道,“一切小心为上。” “你去哪儿了…?”玉篱好奇问道。她还要在静思堂面壁直至太阳落山。 “我去求师祖准许我们两个下山。”苏异看着玉篱,笑着说道。 “真…真的吗?”玉篱忍不住怀疑苏异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却见苏异一副诚恳的样子。 “当然,骗你是小狗。” 玉篱心里开心,却不知为何忍不住流起了眼泪。她激动得跳了起来,一把将苏异抱住。 感觉着玉篱的体温,苏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脑袋一片空白。 “谢谢你。”玉篱在苏异耳边低声说道,却是难得温柔一次了。 第十二章 路遇官匪 太鄢山下燕子观。苏异喝了满满的一大碗白粥,此时正躺在那巨大的奇石上晒太阳。突然听得一个声音喊道:“苏师兄!”转眼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小道士。 “你叫我?”苏异问道。 那小道士点点头,一脸欣喜地看着苏异,却不说话。 苏异从那石头上爬了下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问道:“你是谁?” 那小道士见苏异不认得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颇有些失落的样子,但还是解释道:“在穆棱镇,我和师傅拜访过你家,我还想送你糖葫芦来着,可是你不肯收…”小道士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有些难过。 说道穆棱镇,苏异便记起了这件事。当时自己似乎还对眼前这小道士不大友好,如今想起来,心里还是颇有几分歉意。 “我想起来啦!”苏异想稍微弥补心中的歉意,只得热情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道士见他记起,一下又高兴起来,说道:“我叫驹铃。”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苏异,期待他再说些什么。 “哦…驹铃…呵呵…”眼前这个内向的小道士似乎和正常人不大一样,苏异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陷入了沉默。 “呃…我该走了,师兄他们等着我呢…”苏异找了个借口,心想着赶紧摆脱这尴尬的气氛。 没想到驹铃又喊住了他,道:“等…等一下!” “你…还有事…?”苏异疑惑道。 “你们这是要出山吗?”驹铃问道。 “是啊。” “那…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吗?”驹铃试探着问道。 “跟…我…一起?”苏异有些错愕,道,“为什么?” “师父让我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苏异瞪大了眼睛看着驹铃,似乎想用眼神洞穿驹铃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那个老道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你…”驹铃有些不好意思道。 “看着我…?我…”苏异为之气结,心里万分的莫名其妙,说道,“随便你吧…” 苏异已经懒得再问下去了,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 驹铃松了口气。不管苏异心情如何,他也没拒绝自己,那便很好了。 太鄢山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走在山野之间,距离近城也只有几个时辰功夫了。 苏异和玉篱走在一起,身后还跟着小道士驹铃。 “他是谁呀?”玉篱好奇道。他见这个小道士似乎一直跟着苏异。 “他呀…是我一个发小,我上山后他便一直住在燕子观里。”苏异知道以玉篱的性格,若是实话实说定会给她太多的发挥空间,索性半真半假地编起了故事来。 “那他为什么不过来跟我们一起,人多更好玩啊。” “因为你长得好看,他害羞。”苏异漫不经心道。 玉篱小脸微红,稍稍别了别头,怕被苏异发现。 “那为何他不上太鄢山呢?”玉篱又问道。 苏异没想到玉篱问题依旧这么多,随口说道:“因为我曾经跟他说过山上有位师姐长得十分之好看,但却凶得要命,我这发小胆子最小了,听我这么一说,便死活不敢上山了。” 玉篱听到前半句时心里高兴,正想着自己长得好看跟人家不上山又有什么关系,却没想到苏异话锋一转说她很凶,心里又生起了气。玉篱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理苏异。苏异心里好笑,却是乐得清闲。 过了许久,玉篱见苏异没搭理她,又忍不住问道:“我当真很凶吗?” 苏异没有回答,却是猛然朝队伍前方看去,手指着那边道:“你们快看。” 顺着方向看去,那边陆陆续续出现了几十个骑马的大汉,这些人手里都提着刚刀板斧,来势汹汹。 苏异一溜小跑朝队伍前头靠近,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玉篱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身初生牛犊之势。 只见那领头之人是一精壮男子,身着劲装甲胄,手提一口九环雁翎刀。 “敢问这位壮士,在此处拦路所谓何事?”太鄢山的领队之人守诚当先问道。 那汉子倒提了刚刀,抱拳道:“我们兄弟几个只是赶路恰巧路过此地,各位又是从何处而来?” “我等自太鄢山上来,受了师命下山布道。耽误了各位好汉赶路,实在抱歉。” “道长客气了,既然是太鄢山的人下山做好事,那我们便不多叨扰了,”那汉子往太鄢山的队伍扫了几眼,然后大手一挥说道,“弟兄们,继续赶路。” 领头汉子说罢,那一队人马便又绝尘而去。雷声大雨点小,太鄢山众人也皆是愕然。 “师兄,这帮人这等的人数,而且一个个的都不是弱手,这可不像是一般的土匪。”守诚身旁的守谙说道。 “他们应当不是常在这附近活动的,但既然能对咱们太鄢山的名头有所忌讳的,想来也不会远到哪去…”守诚若有所思道,“你说不是一般的土匪,那多半便是官匪了…否则若来的是一帮亡命之徒,我们此时多半就没办法在这里好好说话了。” 所谓官匪,便是那些有些许能耐的土匪,而朝廷又清剿不力,壮大到一定程度,官府也没有多少办法去对付他们,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达成一种默契,即“你不要太过分,我也就不管你了”,甚至双方有时还会互相合作。这样的官匪已然不会再随随便便干那种杀人越货勾当了。 “这…这就走了?”玉篱望着那飞扬的尘土,眼睛瞪得老大。 “怎么,你很想被劫吗?”此时两人身后响起了玉衡的声音。 “噫——这不是大师兄嘛,你不是陪着师伯他们的嘛?师伯他们对你寄以厚望,你可别让他们失望啊,还是少跟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人玩为好。”玉篱的话里酸味极浓。 “不学无术是你,不是我们。”苏异纠正道。 玉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哎呀我的好师妹,”玉衡无耐道,“这是谁说的你不学无术,当真是无中生有,可恶至极。” 玉篱别过头去不作声。 苏异连忙打圆场道:“师姐,你看师兄还是惦记着你的,你看他可是舍弃了师伯他们天大的恩宠,只为了过来找你聊两句,你看他这牺牲多大啊。”苏异学着玉篱酸里酸气的语调,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差点将玉篱逗笑了。气氛也有所缓和。 “再有个把时辰便到近城了,师父那也没我什么事,我就在这跟你们说说话吧。”玉衡为了哄玉篱,只得厚着脸皮说道。 三人就这样一路聊着,不时便到了近城。 第十三章 唐功卓 近城客栈,太鄢山一行人还未安顿下来,便有人寻上了门。那来者身着华服,面容微胖,鬓间黑中带白,看上去像是个富贵的中年人。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府役着装的壮汉。 那人一进门便冲着守诚而去,行着礼说道:“道长,可把您给盼来了。这次老夫未能到城外相迎,还望道长见谅呀。” “唐家主言重了,”守诚回以揖礼,说道,“贫道看唐家主神色匆匆,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守诚口中的唐家主,是近城唐家的家主唐功卓,唐家世代习武,祖上多有将军,江湖名仕那般的人物。 唐功卓神色忧忧,点头说道:“确实,所以还请道长能够答应唐某这个不情之请,移步弊宅,做个客。” “如此也好,那便请唐家主稍等片刻,待贫道将我这些徒儿安顿好。” “道长您这便见外了,便请各位道长,小道长,赏个脸一起到弊府做客得了。”唐家主豪气道。 唐功卓盛情难却,守诚倒也不好再推辞了。 众人刚到唐府,便有年纪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出门相迎。两人竟是男儿装束,那大的一脸英气,古铜色的皮肤让她这一个女儿身更显刚毅;那小的倒是显得要文弱许多,尚稚气未脱,脸上还带着些许天真。 那女子上前行礼道,“唐英见过各位师叔师伯。” 她身旁的小女便是他的妹妹唐怡,奶声奶气地,也是学着他姐姐问候了各位长辈。 “好,好,外面都盛传唐家女将辈出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唐家主好福气。”守诚赞叹道。 “道长这是说我唐家阴盛阳衰呢。”唐功卓开玩笑道。 “哪里哪里,唐家主说笑了。”守诚哈哈大笑。 “小英,你替爹好生招待这几位小道长,”唐功卓向唐英交待了几句,又转向守诚道,“各位道长这边请。” 唐府偏院。 “几位师兄弟请。”唐英将苏异几人带到这偏院,便独自一人望着门外怔怔发呆,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玉衡见状,只道了声谢便不再说话。 倒是玉篱心里不痛快,直言道:“这位唐英姐姐,我们好歹也是太鄢山上来的,你爹对我们的师叔师伯也是礼敬有加,而你便是这么招待我们的吗?把我们带到这破园子里便一声不吭,茶水都没一杯。” 唐英面露尴尬之色,她似乎心事重重,并非有意冷落众人。 “唐英师妹,我这位师妹向来任性,我代她向你陪个不是,还望师妹别往心里去。”玉衡站出来打圆场道。 “谁任性了?”玉篱还想再说话,却见苏异瞪了他一眼,当即又把话吞了回去。 “是我不对,我这便去让下人备些茶水糕点来。”唐英连忙道歉,语气虽有些生硬,却也不失诚恳。可见平日里定是也没什么人敢让这位唐家的千金小姐认错道歉。 “你们当真是太鄢山上来的吗?”那唐怡却是坐在苏异身旁,瞪着一双大眼问道。 “是的,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叫苏异,这边这位老道长叫玉衡,刚才那位凶巴巴的姐姐叫玉篱,那边树下那位呢,是……”为了缓解尴尬,苏异只得开起了各位师兄弟的玩笑。 玉篱白了他一眼。 气氛被打破,大家也逐渐放开了。 被苏异逗笑,唐怡咯咯笑道:“我叫唐怡,心怡的怡。我听爹爹说太鄢山可是一个圣地,里面的人都有着天大的本领,我一直想去那瞧瞧呢!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带上我好不好?” “好,”苏异笑道,“你姐姐要是有你这么会拍马屁就好了。 一旁的唐英听了,也是露出了羞赧的微笑。而被唐怡这么一顿吹捧,众人心中的不痛快也尽都消失了。 “我不是在拍马屁…”唐怡又道,只是她稚嫩的声音被众人的笑声与说话声盖过了。 另一边唐府正厅。 唐功卓居厅中主位,左手边是以守诚为首的太鄢山众人;左手边一男子斜靠着身子,手里把玩着茶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身后站着十来个壮汉,个个看上去孔武有力,都是舞枪弄棒的好手。这一帮人赫然便是不久前在近城郊外遇到的官匪。 “刑天锋,你今日到我唐府来到底所为何事?”唐功卓对着那官匪头领问道,话里带着几分怒气。 “唐功卓,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今天我只问你一句话,东西你是给还是不给?”刑天锋颇为不屑地说道。 “岂有此理,你可别以为我唐某真的怕了你了!”唐功卓大怒道。 “你要你是不怕我,那又何必一面找人拖着我,一面又去太鄢山搬救兵呢?我要是知道你跟太鄢山有这层关系,又岂会那么容易放他们进城?”刑天锋好整以暇道。 “唐家主,这位刑施主,可否容贫道插句嘴。”守诚见二人针锋相对,气氛紧张,便站出来说道。 “道长请讲。”唐功卓倒是立马收敛了一些,说道。 刑天锋则默不作声。 “既然刑施主没有意见,那便且听老道我几句碎嘴,”守诚缓缓说道,“恕贫道多嘴问一句,二位今日如此剑拔弩张,究竟所为何事?” “这便要问问这位刑兄弟了。”唐功卓冷笑道。 “唐家主可真会开玩笑,”刑天锋也是冷哼一声,威胁道,“看来你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见棺材便不肯落泪了。看来今日我这口刀不染上些血,是走不出这唐府了。” 唐功卓怒从中来,正要回击,却听得守诚抢先道:“唐施主说话未免也戾气太重了些,可是有些不把我这位出家人放在眼里了。” 刑天锋又默然不语,对于守诚,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守诚见刑天锋不说话,又接着说道:“贫道不知两位所争为何物,也没有兴趣知道。但两位若真的动起手来,想必也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至少你们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不知两位觉得贫道的话在理不在理?” 这道理两人必然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此时的强硬是形势所迫,谁都不可能示弱。守诚这算是给了二人一个台阶,只看二人肯下不肯下罢了。 见二人都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守诚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想一个大家都不会有损失的办法,岂不是两全其美。” 唐功卓怒气稍平,说道:“还请道长想想办法。” 守诚专向刑天锋道:“刑施主,今日你能如此咄咄逼人,无非是你自认为能够压唐家一筹罢了,那加上一个太鄢山,又如何?刑施主既然不想同时得罪唐家与太鄢山,那便由贫道来和你切磋较量一番。若贫道不敌,我太鄢山便从此不再插手此事;倘若贫道侥幸胜了施主一招半式,便请施主不要再为难唐家,如何?” 刑天锋还未答应,唐功卓便急道:“道长,这土匪头子可非善类,未必会遵守诺言啊!” 守诚笑道:“无妨,我相信刑施主是一个一言九鼎的汉子。” 刑天锋听了哈哈大笑道:“就冲道长这句话,我答应了。” 第十四章 刑天锋 厅外的院子里,守诚,刑天锋二人已摆开了架势。 守诚手执桃木剑,步履从容,丝毫没有半点杀气,真就好像他所说的那般只是切磋较量一番。 刑天锋惯手的冰刃本为九环雁翎刀,见到守诚用的是桃木剑,竟弃刀不用,说道:“既然道长仁慈,那我便也不用兵刃,用我这猛虎拳来向道长讨教一二。” 刑天锋说罢脚步飞快,眨眼便来到守诚眼前,起势一招直捣黄龙,直取守诚心口。守诚轻身功夫了得,身子瞬间倒退,随意避过了双拳。刑天锋见一击不中,变拳为爪,步步紧逼,一招猛虎下山抓向守诚腰间;再接天王托塔,又变爪为掌,自下而上攻向守诚面门。刑天锋这攻势可谓是行云流水,奈何守诚身法轻盈,始终未让得他沾身。 刑天锋变了十来招,守诚便避了十来招。 “道长不会以为这样一路避下去便能把我给活活累死吧?”刑天锋喜欢直来直去,对守诚这一味的避让却是有些不耐烦。 “不着急。”守诚笑道。 话音刚落,桃木剑终于如出鞘一般,剑花一晃而过,从守诚身后来到了刑天锋眼前。 刑天锋大喝一声:“来得好!”而后迎面而上,竟是想与那桃木剑硬碰硬。他立拳格挡,木剑劈在他手臂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刑天锋横练外家功夫数十载,此时硬吃了这一记木剑,竟也觉得手臂生疼。若对方仅仅是在试探,那自可谓是胜算全无。 然而刑天锋并非知难而退之人,又变拳为掌,双掌合击剑身,想要来一个空收入白刃。没想到这一击如打在空气中一般,桃木剑如同无物,穿过了刑天锋夹击的手掌。这一剑直取刑天锋眉心。 守诚的内劲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外泄的劲力让刑天锋吃痛。顷刻间收回了劲力,又让刑天锋的空收入白刃无力可借,反被对手将剑送到了眼前。刑天锋无奈,身子往后一倾堪堪躲过这一剑。身为外家高手的他身法倒也难得如此柔软。刑天锋心里又对守诚高看了几分,心想说不定对方这一剑还是有所留手,看来太鄢山的底蕴比想象中的还要深厚。 看不到胜算,刑天锋收招倒是干脆,爽快地说道:“道长深藏不露,在下甘拜下风。” “阁下空手对敌,倒是贫道占了便宜,胜之不武了。”守诚也是客气道。 见守诚给足了面子,刑天锋也不再纠缠,说道:“输了便是输了,我等这便离去,告辞了!” 说罢,刑天锋一行人走得也是干脆,风风火火地,院子里不一会便空去了一大半。 “道长,这就放他们走了?”唐功卓依然有所顾虑。 守诚知道他的性子,还是耐心解释道:“若论单对单,贫道自然能胜他一筹,可我们这些人却远不及他们汲风寨。如今既然他们忌惮太鄢山的名头,又肯下这个台阶,那我们也不宜穷追不舍,否则真斗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收拾了。想必今后他们若要再来寻事,恐怕还得再掂量一二。” “他…他们是汲风山的?”唐功卓看上去有些错愕。 守诚点头。 “他们这么远到来,就只是因为…”唐功卓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看了一眼守诚,才接着说道,“我还心存着侥幸,若是他是看中了我唐家什么别的宝物,那给他便是了,可他就是不肯明说。” 守诚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功卓说道:“也正是唐家主你咬紧了牙不松口,这才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下狠手。倘若你要是真漏了口风,他们便省事多了。” “这…还真是没想到…我就说这近城怎会有如此实力之人,却是我唐某没见过的,”唐功卓来回踱着步,说道,“总而言之,这次还是多得道长相助,唐某感激不尽…” 那边苏异一行人刚刚偷看了这一场战斗,正又偷偷溜回偏院。 “没想到守诚师伯这么厉害。”苏异感叹道。 “那当然,我们太鄢山的厉害可不是吹的,守诚师伯在我们太鄢山也就一般那么厉害,比他功夫高的大有人在,像我的师父就比他厉害多得多得多。”玉篱说着,还一边做着夸张的手势。守诚是玉衡的师父,玉篱似乎仍对玉衡有些不满,又是故意贬低他的师父来气他。 玉衡笑道:“别听她吹牛,比师父功力深厚的人是有,却不是像她说的那般‘大有人在’,算上师祖和山人,也不过五指之数。” 苏异听到山人的名字,突然来了兴趣。在他心里,山人的实力始终是个谜。 “山人他很厉害?”苏异问道。 “你不知道山人有多厉害?”玉衡和玉篱竟异口同声地惊道。 “呃…知道我还用问你们?”苏异摸着脑袋不解道。 “你在竹屋待了那么久…山人就没有露两手,教你点功夫什么的?”玉衡更是不解道。 “没有…”苏异摸了摸鼻子。想来自己若是虚心请教,山人该不至于藏私。只是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而山人也从来没有提过。更重要的是他还记着归阳子的那句话:出了这殿堂,你便与太鄢山再无关系。尽管归阳子还将他留在山上,但他潜意识里却还是记着,自己只是向归阳子学习仙术,仅此而已。如此想来还真有些可惜,哪怕山人真的不会教他些什么,问一问请教一番却也是好的。 “天哪!那你去百木林那破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玉篱用她尖细的嗓音叫道。 “咳咳…这个说来话长…”苏异敷衍道。 玉衡也没有再追问,继续说道:“我们都没有见过山人出手,但那毕竟是和师祖平起平坐的人啊…他虽不算是太鄢山的人,但师父师伯他们平时见了他都要低头,礼让三分。我倒是听师父说过,有一次他联手众师叔师伯围攻一妖邪,以多对一却仍落下风,还反被伤了好几人。好在师祖及时赶到才没让那妖邪逃脱,但师祖却也只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或许师祖要厉害些吧,但那妖邪若要逃走,却也是没办法的。最后还是师祖着师父去请山人出手,这才将那妖邪擒住。据师父说,他们联手也奈何不了的妖邪,在山人出手后,便立马落入了下风,接着更是没能抵抗多久便束手就擒了。那妖邪被擒住之前还狂妄大笑,说道若是师祖与山人缺其一,太鄢山尽可任他自由来去。” “没想到山人这么厉害,可为什么他只是在太鄢山挑水种菜守那么一片破树林呢?”苏异听罢神往不已,又重重拍了一下大腿道,“那妖邪是什么东西竟这么狂妄,真是气死人了,那他最后怎么样了?” 玉衡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师父并没有多说,也从来不许我多问的…他肯讲这段故事给我听已经算是十分不错了。” “可惜可惜,”苏异感叹,又问道:“你刚才说山人不是太鄢山之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衡又摇头道:“这也是师父不许我们问的。但或许是因为山人并非修道之人,所以不能算是我太鄢之人。他不须守清规戒律,也不须参加祭祀等活动…他不是山里之人,却住在山里,又总会护着太鄢山…这也是师父的意思。想来山人的处境…好像和你有点像。” 玉衡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异。 苏异尴尬地笑了笑,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衡像是知道苏异的心思,也不再追问,便岔开了话题去。 一行人回到客栈,苏异赫然在自己和玉衡同住的房间里见到了驹铃。 “那店家以为我是跟你们一起的,便把我带到这儿了…”还没等二人问起,驹铃便解释了起来,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难为情道,“那个…我没有钱住店…可不可以…” 苏异叹了口气道:“行吧行吧,你就跟我一起睡吧,玉衡师兄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玉衡摆手道。 “话说你师父没有给你盘缠什么的?”苏异问道。 “师父让我去化缘,自己解决。” “我看你师父就是不想要你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你给留在燕子石了。”苏异一边脱去外衣,一边说道。 “不是的…” “那就是你师父也没钱,自己都不够花,自然不会给你,穷光蛋一个,哈哈。”苏异笑道。 “…” “师弟,我们修道之人是不能沾染铜臭之气的。”玉衡忍不住说道。 “那你们平时衣食住行不都得花钱,那就不铜臭了?”苏异道。 “不是的,那是我们劳动所得,有辛劳之香,花得也心安理得。况且修道之人,不贪多,便不会惹上铜臭之气了。”驹铃义正言辞道。 “驹铃师弟所言极是,有大智慧。”玉衡夸奖道,仿佛遇到了知音。 驹铃受了夸奖,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师兄定也是个觉悟极高之人。” “是是是,你们所言真真是极是…”苏异无奈道,末了又嘀咕了一句,“你们活的可真累。”说罢便一头栽入被褥中,呼呼大睡。 驹铃玉衡二人相识而笑。 第十五章 一波三折 待到夜深之时,苏异睡梦正鼾,朦胧之中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苏异自小养成了警觉的习惯,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只要稍有异响便会醒来。 苏异起身一看,发现玉衡也已坐直了身子,他的睡榻似乎要离那声音近一些。 苏异向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玉衡摇了摇头,又示意苏异过去,二人一同趴在墙上听了起来。 “隔壁是你师父的房间吧?”苏异低声问道。 玉衡点头。 “那为什么有好几个人的声音?守谙师伯也在呢。”苏异认真听着,又惊奇道,“咦?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 “不是女人,是女孩,”玉衡纠正道,“是唐英师妹,白日里唐府那个一脸严肃的女孩。” “哟,师兄你还记得她的声音呀…她总共也就说了不过三句话…不容易不容易,师兄真乃高人也…”苏异不忘调笑道。 “行了行了,玉篱又不在,逗师兄给谁看呢,”玉衡白了苏异一眼,没好气道,又忽然示意苏异噤声,“他们在说什么?唐英师妹的声音太低,听不清。” “嗯?怎么好像是在哭?”苏异奇怪道。 “她说让你师父救救唐家。”这次说话的是驹铃,他竟也不知何时将头贴到了墙上,和二人一起偷听了起来。 “噫,你怎么也来了?”苏异惊讶道,“你竟听得清他们说话?” “那个…我听力比较好…”驹铃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然将长处发挥在偷听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上。 “我们这般偷听,会不会不大好?”驹铃突然问道。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但是,我们这是关心长辈呢。”苏异漫不经心道。 “师弟言之有理,说不得也只好冒犯一下师父了。”玉衡附和道。 三人显然都不是迂腐之人,嘴上这么说着,耳朵却一点也没离开那墙壁,反而贴得更近了。 “你快继续听听他们在讲什么。”苏异催促道。 驹铃又认真听了起来,只差没将耳朵嵌进墙里了。 过了好一会,驹铃才松开了脑袋,说道:“对面那位师姐说,白天的那帮人又回来了,带了更多的人把唐家围了起来,要…嗯…要来硬的…她和几个府役逃了出来,剩下的人便不知道怎么样了。” 苏异二人这才变得严肃了起来。 “白天的那帮人可谓是来者不善,这次去而复返,莫非真是心有不甘,又集结了人马想要来硬的吗?”玉衡摸着下巴呐呐道。 “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更好动手?”苏异道。 “你们说的那帮人和唐家有什么过节吗?为什么要对唐家动手?”驹铃问道。 苏异和玉衡相视一眼,都答不上来。 三人正低声讨论着,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该是一行人启程赶往唐府了。 “我们也去看看。”苏异立马起身穿衣。 “对,瞧瞧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玉衡也连忙收拾起来。 “等…等等我,我也去。”驹铃紧张道。 三人刚出门,却是在走廊里碰到了玉篱。 “师妹你怎么…”玉衡惊讶道。 “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玉篱嬉笑道,仿佛一点也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的样子。 紧随玉篱之后,又是出现了几个太鄢山玉字辈的弟子。 “大师兄。”几人打着招呼。 “你们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玉衡问道,“师叔师伯他们呢?”玉衡心里觉得奇怪,竟没有一位长辈出来管束他们。 “我正睡着呢,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起来想找师父问问,没想到师叔师伯他们全都出去了,”其中一人说道,“每间房我都敲过了,都没人。” “不错不错,是块干大事的料。”玉篱拍拉拍他的肩膀赞道,这样他们夜行的事便不会被长辈发现了。 太鄢山的长辈,竟倾巢而出了。 唐府,一群黑衣蒙面人将宅子围得水泄不通。直至守诚一行人的到来,才使得唐府和黑衣人形成对峙之势。 “贫道乃太鄢山守诚,”守诚拱手道,“敢问各位可是汲风山来的好汉?”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唐功卓怒道。唐家三番四次遭受侵犯,这次更是带齐家伙欺上门来,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哈哈哈,”为首的黑衣人大笑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干系?你们只需将我们要的东西乖乖交出来,大爷我立马走人,绝无二话。” 黑衣人避而不答的态度却是让守诚颇感疑惑,心里掂量着,刑天锋一伙人尚且对太鄢山有所顾忌,而眼前此人却截然不同。若不是对太鄢山一无所知,那便是有十足的底气了。 “这位好汉莫非是打定主意不把我太鄢山放在眼里了?”守诚还想再尝试一下,若对方能够知难而退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黑衣人首领不为所动,说道:“老道你不用再试探了,你要是不想交出来也行,那便放我这帮兄弟们进去搜上一搜,也让兄弟们回去好交差。否则真动起刀枪来,不伤个两三条人命可是难收场得很。” “唐家主,依贫道看,不如…”守诚话音未落,那边唐功卓便暴跳如雷,发难道:“你休想!” 说罢,唐功卓抽出了随从递过来的麒麟金背大砍刀,蓄足了力气,便朝那首领挥去。 大战一触即发,那首领见唐功卓先动手,招呼了手下一声,便迎着唐功卓的大刀而上。黑衣人四散而去,人数众多,即便唐家和太鄢山的人挡下了一大部分,却也有不少人数的黑衣人避而不战,闯入一间间房开始翻箱倒柜。 唐功卓身平从未受过如此大的耻辱,气急攻心,力量过犹不及,出招变得气力有余而精度不足。黑衣首领随意招架,游刃有余,也不费心思反击,只是拖住唐功卓便罢。唐功卓见状更觉羞辱。守诚无奈,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黑衣人如一团团影子般在唐府四处涌动,想必也是在极力寻找那首领索要之物。那些人每搜寻完一处便立即赶往下一个目标,雷厉风行,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第十六章 营救 苏异一行人紧随守诚之后来到唐府,却进不到府里。 “现在怎么办?”玉篱焦急问道。 “我记得白天我们待的那个偏院里有棵大树就长在墙边,我们大可翻上墙,再借大树下地。”苏异提议道。 “我看可行。”玉衡赞同道。 于是不一会儿功夫,几人便翻进了那偏院。又寻着吵闹声而去,却见唐英唐怡姐妹两人被府卫护着,被十来个黑衣蒙面人所包围。双方似乎是在交涉着什么。 “两位小姐,叫你们的人散了去吧。我们兄弟几个就是进去找找东西,看两眼便走。二位细皮嫩肉金贵无比,可别教我们兄弟误伤了。”黑衣人那边说话倒是客气。 “你们休想!”说话的却是唐怡。小孩子发出的尖细声音在这大人堆里格外刺耳。 唐英虽有傲气,在这种情况下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反倒是年纪小许多的唐怡不知天高地厚,更加硬气。 “我去帮他们。”玉篱说着便朝那边去了。 “我们也跟上。”玉衡无奈,玉篱的性子他最了解了。 “哟,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一群小娃娃。”黑衣人见到苏异几人,嘲弄道。显然并没有把几人放在眼里。 “太鄢山的哥哥们!”唐怡惊喜道。 “喂,我可是姐姐!”玉篱笑道。 “嗯,太好了,姐姐也来了。”唐怡心里高兴,又补充道。 “你们怎么来了?”唐英倒是有些不解。 “当然是来救你们了。”玉篱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她还记着白天的事呢。 “谢谢你们,可是…”唐英心里感激,却不觉得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她已经打定了注意,黑衣人要搜那便让他们搜,她只要保护好这个可能随时会乱来的妹妹便可以了。 黑衣人显然也不想再拖下去,见到苏异几人到来,也不管来人只是几个小孩,找了借口说道:“既然你们搬得的兵也到了,那便不多废话了,我们上!” “无耻!”唐英啐了一声,正要去拉身边的唐怡准备避开,却不想唐怡已然手握着比她人还高的长剑,摇摇晃晃,要上前与歹人拼斗。唐英大惊,无奈只得替他接下了对手,大喊道:“唐怡你别再乱跑了,乖乖躲好!”府役和太鄢山众人见唐英唐怡动手,也不再迟疑,纷纷出手。 “好生俊俏的女娃娃,来哥哥陪你耍一耍。”那黑衣人还道是唐英想要阻拦他,反倒主动发起了攻势,缠住了唐英。 众人或单打独斗,或以多对一,再加之黑衣人只为拖住众人寻求突破而并不下杀手,总算是勉强把黑衣人拦下来了。 “这些人似乎并没有用心跟我们打。”驹铃低声说道。他和苏异正合力拦下了一个黑衣人。 “嗯?为什么这么说?”苏异奇道。 “因为他们的招式我接得十分轻松,你不觉得吗?”驹铃道。 经驹铃这么一所,苏异这才有所察觉。他起初只以为自己剑法练得有小成,和这黑衣人过招才能够不落下风,现在想来那却是因为敌人并没有用心出招。忽地又想到面对黑衣人的招式,自己只能算是勉强接下了,驹铃却是“十分轻松”,看来他的剑术要高明不少。苏异不由地对驹铃高看了几分。 “好像是有点,”苏异又接了一剑,说道。 “他们好像就是想进那屋子里,你看那边几个没人拦的家伙全都朝那屋子去了!”驹铃举目四望,忽然惊道。 苏异看去,却是唐怡守在那屋子前,唐英被纠缠,已不知去了哪。 “你一个人可以拦住他吗?”苏异问道。驹铃的剑术他看在眼里,想来他的实力应该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几分。 “没问题的。”驹铃说着已经接过刺向苏异的剑招,一招“挑灯看剑”,拨开了来剑,又一剑刺了回去。苏异见他还有余力还击,这才放下心来,道了声:“我去帮他们”,便朝唐怡那边去了。 果如驹铃所说,一个黑衣人已经摆脱了纠缠,眼见马上便要冲进那屋子了,却是唐怡拦在了门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起势。旁人看了却忍不住要担心她会被一巴掌拍飞。 黑衣人虽不痛下杀手,却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绝不会处处手下留情,紧要关头说不得也要伤一两条人命。眼看目标就在眼前了,黑衣人也不再留手,想着一剑劈下,小姑娘被吓到,定会躲开。却不想唐怡像是不要命的一般,颤巍巍地举起长剑便要去接这一击。 此时玉篱不知从哪冒出,使出了一招“转轮月”,手中长剑自下划了个半圆,蓄力而上。只听得“铛——嗞——”,两剑相碰擦出火花,发出了难听的声音。玉篱堪堪接下了这一剑,手中的长剑却被震落,虎口剧痛,白嫩的皮肤上裂出了一道血痕。 黑衣人丝毫没有停顿,径直往那门里闯。唐怡见状又上前阻拦。 “妹妹,让他们进去吧!”唐英分身乏术,只能着急地朝她大喊。眼见如此下去,即便黑衣人千般留手,唐怡也会不停地把自己往鬼门关里送。唐英无力,焦急得直想哭。 黑衣人又剑起,剑落,眼看唐怡又要去接这一剑,玉篱深感无力,她的手臂仍在发麻,抬不起来,更使不上劲。 就在此时,一只狰狞的狼爪抓住了长剑,硬生生止住了黑衣人的来势。 那狼爪的主人,赫然便是苏异。 “苏…苏异哥哥…”唐怡被苏异挡在身后,看着眼前的背影,似乎能感受到莫大的安全感。 玉篱在一旁也是望着苏异的怪臂,怔怔发呆。 第一次使出来,即使见识过神秘人的厉害,“天物手”的强大依旧让苏异惊讶。他感受这右臂传来的力量,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那便是此时的他似乎不可匹敌。苏异胆子大了起来,也有些狂意由心而生。 “锵——”,苏异用力一握,那长剑顿时扭曲变了形。正待回击,那黑衣人却识得厉害,立马弃剑,后退了几步。 “这小子恁地古怪。”黑衣人嘀咕着。 “咣当——”苏异将破损的长剑抛到地上,感觉到右手脱力,狼爪扭曲蠕动着,钢针一般的毛发急剧缩回了皮肉里,不时便恢复成了常人的手。苏异看着右手上淡淡的血痕,还未从方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被苏异拦下的黑衣人再没有动作,其他人的攻势却还在继续,更多的人已经摆脱了纠缠,朝屋子冲去。 不多时,便有黑衣人闯进门去了。众人无奈,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对方没有下狠手,已经是不辛中的万辛了。就连唐怡,在哪一股子热血之后,也是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开始有些后怕,后背冷汗直流,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黑漆漆的门洞。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屋里便停了嘈杂声,几个黑衣人从那屋里出来。其中一人向着门外似乎是领头的人说道:“报,已全部翻找过一遍,没有暗格,没有地室,天顶干净,门墙结实,东西确定不在此处。” 那人听了,招呼了同伙一声道:“撤!”,黑衣人便在三两息之间走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虽没有什么伤亡损失,众人却都觉得颓丧。眼看着匪人在自己的宅院里为所欲为,最后毫发无损地离去,当的是来去自如,一口气堵在胸口的感觉真教人不好受。 第十七章 夜语 在唐府各处搜查完毕的黑衣人又聚集到了一起,向那黑衣人首领汇报,每支队伍均是一无所获。那首领果然没有食言,搜寻无果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向着唐功卓抱拳道了一声:“叨扰唐家主了”,便自率人马离去了。 唐功卓目眦欲裂,恨不得将这些人抽筋剥骨。 偏院那边,唐英向着众人道了谢,又转向苏异郑重道:“苏师弟,这次多谢你救了我的妹妹,唐英没齿难忘。”声音里透着一股虚弱,说罢又向苏异深深鞠了一躬。 唐怡此时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躲在唐英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眨巴眼睛看着苏异。 “言重了…”苏异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旁的玉篱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看着别处,唐英略微迟疑后,来到玉篱面前,躬身道:“玉篱师妹,此次多亏你不计前嫌仗义出手,救了小妹…日间之事全因唐府正遭逢大难,我当时…当时有些魂不守舍,并非有意怠慢各位师兄妹,还请玉篱师妹原谅。” 唐英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隆重了,玉篱听得也是颇感讶异,没想到高傲如唐英竟会放下身段来。她虽计较,却不是小气之人,然而从没有人如此郑重跟她说过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说道:“算了算了…” 唐英此时心事尽除,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唐英师妹你也不要再客气了,”玉衡像是不经意般说道,“说来倒是师兄惭愧,没能拦住那些歹人,让他们得逞了。” “无妨…他们要找的东西…并不在那里面。”唐英有些惭愧道。 “什么!?”唐英的话犹如巨石在水里击起千层浪,不满之声此起彼伏。拼尽了力气帮忙,到头来却被告知是多此一举,此前的努力全是无用功,教太鄢山众人如何能不激动。 “既然知道他们在里头找不到东西,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进去搜啊?”有人大声问道,矛头指向唐怡,毕竟是她几次拼死拦在门前。 “是我没有管教好舍妹,让各位费心了,我代她向各位赔礼。”唐英诚恳道。唐怡依旧躲在唐英身后,满脸无辜的样子。 玉篱倒是疑惑,绕过唐英对唐怡问道:“喂,你是不是傻,非要拦着他们,连小命都差点不要了。” “难道你们家可以由着外人随意进出,东翻西找地捣乱吗?”唐怡底气十足,义正言辞道,“爹爹说了,若是由着他们,别人可是会瞧不起我们唐家的。我可以没有面子,但是爹爹不行,他最爱惜他的面子了。” 众人默然。这番话从一个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让人难以适应。再设身处地想一下,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像唐英那般的人,也不知道是吞下了多少耻辱,才下定决心任人欺凌不作抵抗的。 “难道为了你爹的面子,我们就要去冒生命危险吗?”有人依然不依不挠道。 “好了好了,我们这不都没事吗…再说拔刀相助本就是我们所向往之事,更何况帮的还是两个弱女子,我们该为今日的果断出击感到高兴才是。”也有豁达之人如此说道。 唐英向那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又朝众人鞠了一躬,说道:“无论如何,唐英代唐府在此谢过各位了,得蒙太鄢山相助,唐府上下感激不尽。” 众人心下稍感安慰,虽白忙活一场,但多少也总算是为唐府出了点力了。 这一夜看似轰动,到最后却也没有出现什么伤筋动骨之事,看上去就像是又一场闹剧。常人郁闷一场也就算过去了,唐功卓却是被气的七窍生烟,久久不能平静。被黑衣人在自己的府邸大肆搜查了一番而自己却毫无作为,这几乎是要了唐功卓半条老命。 别过了唐英,苏异一行人又抢在守诚前面回到了客栈。守诚即便知道了他们有此举动,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教训几句罢了。这一夜气氛沉重,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他也无心去管一群小辈。 苏异和驹铃共睡一榻,两人都是久不能寐。 苏异想着“天物手”的威力,心里回味无穷。驹铃时刻关心着苏异的动向,也记住了那夜色下的狼爪,诡异而狰狞,在苏异的手臂上却似乎毫不违和。可在他的认知里,那是邪恶的化身,无论如何也难将其和身旁的这个男孩联系在一起。 苦思无解,驹铃甩了甩头,翻了个身,想驱散脑袋里那些杂乱的想法。 “咦,你怎么还没睡?”苏异听到了声响,细声问道。 “嗯…我睡不着…”驹铃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方才还在对苏异有一番想法与猜测。 “你今天使得那剑法有什么名堂?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苏异也尝试着不再去想那“天物手”,想到别处,便记起了驹铃那能够“轻松”对付黑衣人的剑法。 “当然厉害了,那可是我们云上的‘逸云剑法’,我现在只是初窥门径而已。”说到剑法,驹铃话语里满是自豪,又突然问道:“你不会吗?” “我?‘逸云剑’吗?我怎么会?”苏异满脸疑惑。 驹铃本想说你苏家也有人会这剑法,而且登峰造极,却又想到苏异的身世,便闭口不言,转而说道:“哦…你本该可以会的。” “嗯?啥?”苏异一头雾水。 “那天师父想收你为徒来着,若你跟着师父,他定会教你的。”驹铃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 “那天?”苏异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说道,“哦…我记起来了,是我娘…他不让。”苏异又在心里补了一句:“那时我也是老大不情愿跟云游走的”。 苏异努力装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逸云剑法”虽然厉害,却也没有到让他后悔的地步。相比之下,他却是更庆幸没有跟云游走,否则又如何拜入归阳子门下。在天清殿的那段时日,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惬意的日子了。当然这些想法他总归是不忍对驹铃说的。 “下回你跟我一起去见师父吧!你也不必拜入我们云上,只消让师父传你‘逸云剑’便好了!师父他不拘泥小节,跟观里那些人不一样,定会答应的。”说道此处,驹铃似乎想到了什么,兴奋起来,睡意更减。他隐约觉得,有了“逸云剑法”苏异便可以不再用那妖手了,他也可以不用再将那邪恶的化身跟苏异联系到一起。或许当年师父也是这么个想法吧。驹铃胡思乱想着,殊不知方向是猜对了,答案却也只是对了一半。 苏异初时只是想着对这个单纯的小道士友好一些,以弥补当年的无礼。此时见驹铃对自己如此用心,却是有些感动了。 “若是可以,那便太好了!”苏异顺着这个方向想,心里也对“逸云剑法”多了些期待。这样一来心里似乎平衡了许多。 “没错了,师父一定会答应的,”驹铃高兴道,“咦,那样我不是成了你师兄了?” “你想占我便宜吗?”苏异笑道,“那可不行。” “没关系,若是能和你同门,那我当你师弟也是开心的。”驹铃毫不在意,继续幻想道。 苏异内心触动,他自小离家,历尽人间冷暖,世间真心待他,对他好之人屈指可数。即使是玉衡玉篱,也难以让他这般感动。回想起一路的相处,这个小道士似乎天生只知道对别人好那般。 “那我们便按年龄来算吧,你今年多大了?”苏异问道。 “十三岁。”驹铃答道。 “我十五,大你两岁,若日后跟你同门了,那我便是你师兄了。” “一言为定!”驹铃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对了,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苏异又问道。 “家里?你是说观里吗?有很多啊,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和我玩…”驹铃有些沮丧道。 苏异心里一紧,想来驹铃的身世要比自己可怜许多,就连在道观里也比不得自己在太鄢山。他又试探道:“那你父母呢?在哪里?” “我的父母无处不在啊。” “嗯?” 见苏异不解,驹铃又道:“师父说,是大地的恩泽养育了我,大地即父母,父母即大地,故而他们无处不在。” 原来他连父母都没有。 苏异点头道:“这样说来也没错。”他不知驹铃是天性通达,还是当真全然不懂,但无论如何,这般开心地活着,却也很好。想来云游煞费苦心,苏异也就不去点破了。 “这样吧,我看也不用等到咱们同门了。我虚长你两岁,你便认我当兄长如何?”苏异又道。 “真的吗?!”驹铃惊喜之余,说话的声音不禁大了些。 “嘘——师兄睡得正香呢。”苏异压低了声音道。那边玉衡只是翻了个身子,一日的奔波劳累让他睡得极沉。 驹铃吐了吐舌头,又小声问道:“真的吗?”他乍听之下惊喜,之后却以为苏异在开玩笑占他便宜。无怪他怀疑,苏异平日里确实多爱玩闹。 知道自己平日没少开师兄弟玩笑,苏异心里暗道惭愧,说道:“自然是真的了。” “好啊好啊。”驹铃开心的辗转反侧,又忽然滔滔不绝道:“只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教你‘逸云剑’,一来是没得师门应允,二来是我实力不够。或许再过两年便可以了吧…不,兴许要三年。对了,若我见到师父便求一求他,到时候便能教你啦!”驹铃说得眉飞色舞,只道苏异对“逸云剑”很感兴趣。他不懂世俗礼节,对道门清规似乎也了解不多,苏异也不介意,任由他胡说。两人除了心里认了对方作兄弟之外,其他一点没变。 聊到疲惫之时,两人才沉沉睡去,睡梦中还在说着呓语对着话。 第十八章 天目堂 唐府,唐功卓的书房中。 “唐兄可见好些?”守诚问道。 一股郁结之气依旧在唐功卓心口盘旋,咽之不下,吐之不出,难受至极。 “气人吶。”唐功卓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也算是你唐家没把东西弄丢了,否则此时你该寻死觅活了。”守诚笑道。 “倒是让守诚兄你见笑了,这一天之内两次遭人上门欺辱,这口气我实在吞不下去。”唐功卓捶胸顿足道。 “你还是先忘了你这口气吧,一天之内来了两拨实力强劲的人马,说不定明天还会有第三拨来,还是同样的目的。你便洒扫以待吧。”守诚看了唐功卓一眼,颇有深意道。 “那黑衣人,真不是和那刑天锋一伙儿的?”唐功卓突然问道。 “不是。”守诚笃定道,“黑衣人选择紧随汲风山之后现身,一来借刑天锋之手探清了你唐府虚实;二来也有借势之意,好教人以为这些都是汲风山的手笔,即便有人怀疑,也能起到混淆视听的作用,追查起来就更难了…” “真是好算计。刑老哥这回可是白白给人当了一回马前卒,哈哈。”唐功卓想起刑天锋咄咄逼人的样子,竟觉得有些解气,心情好了一大半。 “他这个马前卒,打的还不是你这个落魄将军。”守诚没好气道。 “嘿嘿…”唐功卓讪笑道,“这么说来,汲风山的实力比之黑衣人是大有不如了。” “也不尽然,或许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更强大的势力也说不定…不比汲风山,那黑衣人可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守诚意味深长道。 “有恃无恐?守诚兄可是对黑衣人的来历有些眉目了?”唐功卓问道。 守诚摇头凝重道:“不好说…” 唐功卓略微沉吟,又摇了摇叹道:“费脑之事,实非我之所长。” “黑衣人行事之隐秘,没有更多的线索,老夫也是不敢妄加推测。”守诚无奈道。 说道此处,唐功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方才守诚兄说黑衣人和刑天锋并非一伙人,那如此说来,他们前后脚出现,难道并非巧合?” 守诚笑道:“唐兄终于说到重点上了。” 唐功卓有些羞愧于自己的愚钝,干咳了一声。 守诚接着说道:“依我猜测,确实如此。那日收到唐兄的书信后,老夫托人四处打探,也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守诚师兄如此费心费力,唐某感激不尽啊!”唐功卓听了感动道。 守诚摆了摆手,问道:“不知唐兄可听说过天目堂?” “天目堂…天目堂…”唐功卓沉吟道,“这名字我有印象,前些年听一个老友提起过一两次,那时却没有细问,也不知道这个天目堂是做什么的…” “不打紧,那这个‘醉花香’你总该熟悉了吧。” “城南的那个青楼?”唐功卓疑惑道。 守诚点头接着说道:“这个‘醉花香’实乃天目堂的产业,明面上是青楼,实则暗地里却是干收集情报的勾当。据说天目堂旗下,有着不计其数像‘醉花香’这样的产业。” “这个‘醉花香’我倒是去过几次…”唐功卓老脸一红,说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总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那是自然,他们掩人耳目的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整个近城是布满了他们的眼线,还有的人连自己成了别人的眼线也浑然不觉…相信这次东西到了你们唐府,便是他们第一个收到了消息。” “既然他们收到了消息,那为何那黑衣人却甘愿空手而归?”唐功卓若有所思道。 “他们只是收到了消息而已,这消息的内容却是不得而知。我想最大的可能便是苏千岳拜访唐府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进而他们便能推论东西东西由苏千岳交到了你府上。毕竟古轴最有可能在苏千岳身上,找不到苏千岳,便只能先从你唐府下手了。而他们只须放出消息,告诉买家他们的推论便可。至于真不真,那可不在买卖范围内。只要最重要的一件事——苏千岳拜访过唐府,这件事情是真的就可以了。所以目前来说,你唐家怀有古轴的嫌疑是最大的,但也仅仅是嫌疑罢了,嫌疑再大,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便没人敢当那只出头鸟。出头鸟不好当,若是没点实力,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就是为什么那黑衣人不敢在唐府大动干戈了,否则你那几间瓦房早就被掀翻了。”守诚说罢瞥了唐功卓一眼。 唐功卓拍案而起,大怒道:“这还不叫大动干戈?真他娘的不讲道理,就为了那么一个半真不假的推论便跑来我唐家撒野,那些人便被那劳什子天目堂牵着鼻子走么!” “可唐老兄啊,那古轴是确确实实在你唐府啊。”守诚笑道。 唐功卓哑然。 “他们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却没想到你唐老兄功夫不高,藏东西的本领倒是一流,”守诚调笑道,“说回那些黑衣人,他们倒不是真冲着那古轴来的。” 唐功卓脸皮子一热,颓然坐下,问道:“这又是何解?” “正如我方才所说,以他们的实力,即便拿到了古轴,却也是会立马成为众矢之的,无福消受。我猜想,他们该是拿了人钱财,来替人确认一下这消息的可靠性,所以他们也不想多惹是非,只求把任务安稳完成好给雇主一个交代。” “那汲风山也是如此?” 守诚缓缓点道:“雇主不同罢了。” “那…他们可都失败了…” “那倒不能这么说,我们身为局中之人,乃是最大的知情者,自然是提前知道了答案。但别人可不一样,那消息真假未知,他们也只能试探一二,断然没有放过的可能。若是消息属实,上头自然会再派人来。而现在,他们也只能如实回去禀报,说是在你唐府搜不出古轴;但你的嫌疑却不能全然排除。如此一来,你唐家今后怕还是会时刻处在天目堂的网里。所以唐兄,今次之万幸,便是没有弄丢古轴,与之相比,你个人的一点面子又算什么呢。今后的日子,唐兄还得多加谨慎,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啊。”守诚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拿起那早已凉透的茶便喝。 唐功卓脑里回想着守诚的话,表情变得十分凝重。他虽不善智谋,却也不是不懂得审时度势之人,此时更是感受到了守诚的忡忡忧心。 沉思良久,唐功卓缓缓站起身来,抱拳朝守诚深深鞠了一躬道:“守诚兄,我明白了,大恩不言谢!” 守诚放下茶杯,扶起唐功卓道:“你我多年交情,不必再说这些。唐兄若能够看清形势,隐忍不发,也不枉我费这一番口舌了。今后唐府,宜外松内紧。一面藏好古轴,一面示敌以弱,门户大开,你则每天装作一副丢了宝贝的样子。即便他们不信,也叫他们心里多些怀疑,找那黑衣人麻烦去。” 唐功卓拍腿哈哈笑道:“好计策!好一招以牙还牙!” 守诚将茶水一饮而净,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第十九章 玉篱的身世 “这就是你家了吗?”苏异问道。 “嗯。”玉篱点头,望着那半开的宅门若有所思。 眼前的宅院并不大,却也有几分贵气。透过半道门缝往里瞧去,可以看见装潢也颇为不俗,只是比之唐家却是大有不如。 苏异早前曾听山人说过,太鄢山周边的一些穷苦人家无奈于生计,便将孩子送到山里当道童。而太鄢山对此几乎是来者不拒,归阳子更是开了先河,将女童也是收进了山里。从此之后,却是越来越多的人家因重男轻女而将家中的女儿送到太鄢山。归阳子顶着巨大的压力让太鄢山真正的造福了附近的百姓,却也失去了与其他道门正宗的竞争之力。看似各种改变让太鄢山沦为了旁支末流,实则却是归阳子无一争之心,自愿退出道门正统。 只是不知道玉篱是何种遭遇,苏异心里想。 “我进去了。”玉篱嫣然一笑道。 “我在外面等你。”苏异点头道。 四处张望了一番,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却见玉篱已然匆匆跑了出来,低着头不停地啜泣。 门里边还隐约传来她父亲的声音:“当初送你上山可不是让你去玩耍的…你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跑下山,可不是坏了规矩…当初可是答应了道长十年内不得回家的,你倒好…你可真是给爹好生长脸了…”这声音停顿了一会,接着一顿絮絮叨叨的声音过后,又听他吼道:“让她滚!” “还有这种事?”苏异听到了玉篱爹的话,心里咯噔一下,“那为何师父还要答应我带玉篱下山?” 玉篱被那怒吼声吓得娇躯一震,而后拔足狂奔。 苏异急忙追上前安慰道:“师姐…你…你别哭了。” 玉篱顿时趴在苏异的胸口上嚎啕大哭。苏异见她哭得可怜,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怕是自己连被亲爹臭骂一顿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我会不会是我爹从外面捡来的,并不是他亲生的…”玉篱哽咽道。 “应该…不会吧?”苏异支吾道。他不知道玉篱在家中的遭遇如何,不敢随便说话。 “那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对我?”玉篱稍稍平息了一些,又道,“你好不容易才帮我求得下山的机会,可是我却连一句话都没说便被他赶出门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亲爹啊…” “那你娘亲呢?她不想见你吗?”苏异小心试探道,如履薄冰,心想最好不要她娘随他爹一样也是个母老虎。 “我娘…她想见我,可是家里爹说了算,我娘又怕极了我爹,就算再怎么想见我又能怎么样…方才她为我说话还被爹臭骂了一顿…”玉篱哭着说道。 苏异松了口气,终归玉篱不是被家里抛弃的。 “那便好啦,你看你娘待你这么好,就算你爹不是你亲爹,那至少你娘肯定是你亲娘,你还是有人疼的。”苏异情急之下胡乱说了一通,顿时发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你爹才不是你亲爹!”玉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我爹…”苏异楞了一下,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记忆中最后一次见他已是十年之前。那个黑夜,他笑着说:跟着你娘亲,跑得越远越好。那时自己竟没有一点哭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开始踏上了逃亡之路。自那之后却是再也没有半点他的消息,娘亲也从来不提起他。他不是没有问过,只是每每提及,碧荷总能变着法子哄骗他,渐渐地他也忘了,便不再问了。 不想则已,一念至此,便忍不住往深处想。也不知父亲他到底去哪了。若是万一,苏异心里想,只是万一,父亲若已不在人世了,那会如何?想到这里,苏异心口隐隐作痛,一股莫名情绪涌出,卡在喉间。苏异知道哭能让那股情绪发泄出来,但还是生生地又吞了回去。眼前还有一个脸上梨花带雨的姑娘,自己可不能再凑热闹了。 玉篱见苏异突然不说话,独自望着虚空发呆,还道是自己说了重话惹他生气了,便推了推苏异道:“喂,你怎么了?我…我不是有意的…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什么?”苏异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爹。” “你爹?对了,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玉篱好奇道。 “我爹他…不知道去哪了…我很小的时候便随我娘离家,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现在我娘也不知道去了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接我走…”苏异黯然道。 “对…对不起…”玉篱见自己害苏异伤心,内心愧疚,也不好意思再哭了。 “没关系…”苏异摇了摇头,道,“咦,你不哭了,那便太好了,花鼻子师姐可不好看。” “你!是故意耍我的吗?”玉篱佯怒道,却清楚苏异此时心里该是不怎么平静,却也不能细问,更是怕再勾他想起伤心事。 “哪有哪有。”苏异笑道。 玉篱将眼泪揉干,说道:“既然家也不能回,那我们便去别处玩耍吧。” “去哪玩耍?”苏异问道。 “师兄不是说他今日跟师伯他们上余工山采药去吗?那我们便去找他玩耍吧。”玉篱拍手道,似乎觉得自己的提议很是不错。 “这…不大好吧?听说余工山地势险峻,山间行走颇为危险,所以师伯才只让大师兄跟着去。”苏异犹豫道。 “就是危险才好玩啊,你不敢去吗胆小鬼,”玉篱又使出了她惯用的激将法,“你不去那我便自己去了。” 玉篱说罢掉头便走。 “诶,你等等,我去还不行吗。”苏异见状急忙道,他可是答应了归阳子要将玉篱带回去的,若是玉篱出了事,自己岂不是食言了。他又深知玉篱的性子,劝不住她,只得快步跟上她了。 “那便看谁先找到大师兄吧!”玉篱咯咯笑道。 “你慢点,我叫上驹铃。” “真麻烦。”玉篱嘴里嘀咕着,脚下还是放慢了些,随苏异一同转回了客栈。 第二十章 巨蟒 余工山间,树木繁盛,杂草丛生。 玉衡拨开了一处半人高的灌木,突然眼前一亮,那后面居然藏着一株长着紫色花瓣的植物。玉衡将其摘下,顺手放进了背后的竹篓里,欣然道:“师叔,我在这儿找到一株半边莲,上回张婶家的小孩被蛇咬了这会该还没好全呢,正好用得上。” 不远处传来回应声道:“甚好。” 玉衡正想到别处去时,却忽然瞧见那灌木后面的草丛里竟还藏着三颗脑袋,赫然便是苏异,玉篱和驹铃。三人正对着他傻笑。 玉篱挤眉弄眼,嘟起的小嘴前竖着手指,正努力地示意玉衡噤声。 玉衡会意,走近前去,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玉篱你不是回家探望你爹娘去了吗?还有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异和驹铃默契地不说话,一起看向了玉篱。 “我…探完啦。”玉篱毫不在意道,“唉,爹娘没什么好看的,这不我们都想你了嘛,就都来找你玩儿了,你可千万别让师叔知道了啊!” “得了吧你,”玉衡没好气道,“你这点小伎俩,师叔只是懒得管你罢了。不要乱跑就是了,待会悄悄跟在后面一起回去。”玉衡知道他的小心思,想来此时再劝她回去多半也是白费功夫。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上的山,若此时三人自己下山说不得还会遇到什么危险。 “你们便跟我一起去采药吧,”玉衡心想若是带着三人在师叔眼前晃来晃去,铁定要被一顿训斥,便带着三人朝远处走去,低声道,“我们去离师叔远一点的地方。” “遵命!大师兄。”玉篱突然变得乖巧道。 四人穿行在杂草林木间,玉衡不时翻弄着灌木,偶尔难得摘下一株药草收入囊中。 “这儿有一株灯心草。” 玉衡转头看去,却见驹铃蹲在那,拨弄着身前的一堆杂草。 “没想到驹铃师弟也懂草药,这灯心草混在杂草间,可不是那么好辨认的。”又收获一株药草,玉衡也是高兴。 驹铃得了夸奖,小脸一红,解释道:“我自小跟师父四处游历,偶尔也会上山寻些药草,所以能认得一些。” “没想到驹铃小兄弟本领也不小,居然能找到我大师兄没发现的草药。”玉篱拍着驹铃的肩膀赞道。 “你应该不止认得‘一些’吧?”苏异也笑道。他倒是知道驹铃的谦虚内向。 驹铃两腮更红,也不再说话。 四人正准备继续前行之时,忽然脚下一阵晃动,几人几乎站立不稳。 “地震了?”玉衡奇道。 还未及细想,眼前突然有一庞然大物破土而出,带起砂石和落叶,卷起了尘土。仔细一看,那东西身上有着黑黄相间的花纹,竟像是一条蟒蛇。那巨蟒疯狂蠕动着,一阵狂风吹过,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玉篱卷走。 几人惊愕得说不出话,玉篱更是吓得几乎肝胆俱裂,尖叫声也被锁在喉咙之间发不出来,只有眼泪畅行无阻,瞬间便淌满了脸颊。 尘土渐消,苏异三人这才看得清眼前那庞然大物的全貌。那竟是一条有两人合抱之粗的巨蟒,尚有半截身子藏在土里,长不可测。巨蟒直起了身子,已有两人多高。 三人被吓得不轻,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双腿也是有些发软不听使唤。 那蛇首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对着玉篱,蛇瞳直勾勾地盯着她,那蛇信子更是几乎要扫到玉篱的脸上。 苏异三人终是回过神来,强自镇定。玉篱身处险境,眼前尚不是逃跑和惊慌的时候。 “现在该怎么办?”苏异问道。他不敢随意移动,那蛇首似乎随时都有转向他这边的可能。 “先想办法让它松开玉篱。”玉衡果断说道。 “这个我可以试试,”驹铃说道,“但你们要马上将她带走,我想她此时该是动弹不得,那蛇瞳可是有摄人心魄之能。” “这个便交给我们了。”这样一件小事,比起让巨蟒放下送到嘴边的食物当然要简单得多。 “我们上!”苏异知会了二人一声,他发觉那蛇身似乎勒得更紧了些,再不行动玉篱可要吃不消了。说罢两人便迅速避过蛇身,慢慢接近玉篱。 驹铃早已悄悄靠近巨蟒,见二人准备就绪,便掏出了一枚“镇妖符”,将之贴于蛇腹之上,一边念动着口诀。巨蟒初时视三人为无物,轻视之意显而易见。直至自己的腹部多了一道符咒,巨蟒这才倏地将蛇首转向驹铃,金黄的眼瞳里散发着凶光,那令人窒息的目光锁定了目标,似乎正酝酿着一次攻击。 驹铃加紧催动着符咒,巨蟒似乎感受到了腹部上传来的疼痛,身体抽搐扭曲了一下,缠绕玉篱的蛇身也松动了。而就在这个空档,苏异二人见驹铃的方法奏效,立马觑准了时机,将玉篱拖了出来。此时玉篱已是晕死过去,若不是及时救下,玉篱此时或许已经断了气了。两人后怕不已,背后冷汗直流。 巨蟒见猎物被夺,全身颤抖,发出了沙啦啦的声响。只两息的功夫,巨蟒便恢复了常态,那枚“镇妖符”竟自燃了起来,眨眼间便成了灰烬。见形势不对,玉衡抓紧背上了玉篱,两人仓皇而逃。 驹铃见状,便知自己和这巨蟒相差太远犹如云泥之别。方才得逞只因出其不意,要再故技重施也是白费功夫。 三人又聚到了一起,苏异催促道:“驹铃大师,快,把你那厉害的符咒全部拿出来贴死他。” 驹铃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行,我的道行太浅,发挥不了镇妖符的万分之一作用,贴再多也没用。” “吾命休矣…”玉衡呐呐道。 三人正一筹莫展时,巨蟒已蓄势发起了攻击,蛇身蠕动发出的沙沙声让人头皮发麻。 “他又过来了!”苏异急道。 “速度太快,我们逃不掉。”玉衡绝望道。 那蛇首来势凶猛,张着血盆大口,两颗獠牙清晰可见。那势头像是要将三人一并吞入肚中一般。如此紧要关头,苏异也只能将希望寄于“天物手”了,毕竟若单论力量,驹铃玉衡两人可是远远不如。与其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打定了主意,苏异将二人挡在了身后,说道:“你们快躲到我后面!” 来不及多说什么,巨蟒的獠牙已来到眼前。苏异的双手剧烈蠕动,他要尝试用双手都使出“天物手”。“拜托了…要是失败…那便完蛋大吉了!”苏异心里了默念着。 苏异双手青筋暴涨,皮肉翻滚膨胀着,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直至覆盖了两条手臂。终于苏异的双掌化成了厚厚的两只肉掌,指甲变得尖锐锋利,就在那巨蟒之口开始合上的瞬间,两只狼爪牢牢地抓住了它的獠牙,硬生生地将它撑在了半空。 巨大的力量将苏异压得几乎要跪倒在地,他感觉腰部传来了入髓般的疼痛。 眼见苏异挡下了攻势,身后的驹铃和玉衡看的入神,一时间竟忘了反应。驹铃感叹着苏异的强大,玉衡则是在诧异着,想不明白苏异那诡异的双爪究竟是什么神通。而玉衡背上的玉篱此时已然醒转,目睹了苏异双手的变化,更是惊得瞪大了双眼,长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第二十一章 白腹背花蚺 那巨蟒感受到了苏异的这股力量,非但没有再施加压力,反而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急速退去。下一刻,四人周围忽然狂风大作,刮起了地上堆叠的落叶,夹着砂石,直教人睁不开眼。那狂风刮起的落叶越来越多,竟是绕着几人身周旋转了起来,不一会便形成了牢笼,将玉衡玉篱和驹铃三人困在了里面,却唯独将苏异留在了外头。 “苏异!”玉篱顿时惊声叫道,然后便要朝那落叶聚成的墙壁冲去。 玉衡一把拉住了玉篱,说道:“别冲动,那巨蟒不简单,我们不是对手,这落叶也不容小觑。” “那你说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吗?”玉篱激动道,“苏异还在外面呢!” “这上面不知道有什么玄机,你贸然冲上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玉衡细细观察着那墙壁,说道。 “这墙我们过不去…”驹铃说着,便将手伸进那落叶中,落叶松软,驹铃的手一下便陷了进去,并没有受到什么阻力。手臂再往里探去,驹的铃整条胳膊几乎要被淹没了,却还是没能穿透那墙壁。 “怎么样?”见驹铃将手臂抽了回来,玉篱急切地问道。 驹铃摇了摇头道:“太厚了,若是强行冲出去,说不定整个人都会被困在落叶中。” 三人颓然坐倒在地。 牢笼外,苏异急切地挖着树叶,刚挖出来一个坑,不多时,周边的叶子便会朝那坑中聚集将其填满。苏异见没有效果,转头对那巨蟒怒目而视。 却见那巨蟒的身子急剧萎缩着,鳞片尽都消失不见,蛇首上竟是长出了一张人脸,身上更是吐出了四肢。不一会,巨大的蟒蛇便是变成了一个美貌女子。那女子凤眉丹眼,樱樱红唇,肌肤冷白如雪,披散着一头及腰的长发。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苏异怒道。 “噫,你好像不怎么吃惊,也不怎么怕我。”那女子盈盈道,“你放心,他们很是安全,我只是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罢了。而且…相信我,我这可是在保护你,更是在保护他们。” 苏异早便知道这巨蟒不简单,见她化作人形,也不觉得惊奇。只是她后面那句话却是不怎么明白。 “什…什么话…你快说吧。”那女子虽然看似对他并无恶意,苏异却也不敢得寸进尺,只得先顺着她的意了。 “可以先跟我说说,教你天物手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吗?”那女子问道,语气中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激动。 “你…你怎么会知道天物手!?”苏异大惊。 “因为它的主人…我认识。”女子笑道。 “你…到底是谁?你是冲着我来的!”神秘人的事虽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但这一次被眼前这女子说破,还是让苏异心里感到一阵不安。 “我名叫伏绫,乃驭天教部下,司职通行护法,如你方才所见,那白腹背花蚺便是我的本体了。”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我确实是冲着你来的,只因我闻到了‘天物手’的气味,却又不能确定是你们四人中的哪一个,才出此下策,冒犯了公子的朋友,还望公子恕罪。” 苏异将信将疑,只觉得驭天教这名字好生狂妄,嘴上却还是问道:“驭天教…那是什么?” “驭天教乃是西域一大势力,信徒遍布天下,偶尔干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至于其他的,知道得太多对你也无益。”伏绫耐心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东西?”苏异疑惑道。 伏绫的眼里突然充满了崇拜之意,说道:“因为我相信大人,他既然将‘天物手’教给了你,那你便是可信之人。” 苏异陷入了沉思。 “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教你‘天物手’的人,现在身在何处了吗?”伏绫虽然说话依旧轻柔,不疾不徐,苏异却能听得出她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 “好吧…他现在该是还在太鄢山。”苏异叹了口气道。 “太鄢山…果然没有找错方向,真是天助我也。”伏绫眼里爆发着精芒,又问道,“那大人他…可还好?” “我与他不过见了两三面而已,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但身体肯定是很好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是吗…那便太好了…既然身体很好,那为何一直不与我联络呢?唉,对了对了,你定也知道的不多。”伏绫一顿自言自语,又突然话锋一转道,“公子与大人仅仅两三面之缘,便学会了他的‘天物手’,当真是天赋异禀。” “侥幸侥幸…运气好罢了。”苏异哈哈笑道,心想的确是侥幸,若不是有“假形之术”的经历,也不至于如此之快便学会了“天物手”。 “公子过谦了。”伏绫说着,又对苏异盈盈一拜道,“今日多谢公子了,伏绫感激不尽。” “谢我干什么…”苏异挠头不解道。 “不,公子今日给我带来了大人安好的消息,对我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恩赐了。更何况,公子还将大人的下落如实相告,这个人情,伏绫定不会忘记的。”伏绫认真说道。 “前辈客气了,那位…大人前辈教了我‘天物手’,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呢。现在能为他的…朋友做些事情那也是好的。”苏异见伏绫如此客气,所谓礼尚往来,也是客气了起来。 “公子重情重义,实乃我辈中人,若不是我还有要事,此番定要与公子好生亲近亲近,畅谈一番。”伏绫笑道。 “前辈太高看小子我了…那可否先将我那三位朋友放出来?”苏异问道。 “小意思,待我走远了,那‘叶牢’自会解去,至于善后之事,便交给公子你了。相信以公子的聪慧,定能妥善处理的。”伏绫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了洁白细嫩的皮肤。皮肤上突然一片通红,血色汇聚在一起成了鳞片般大小的形状,不多时便形成了一片琥珀般的蛇鳞。伏绫忍痛将蛇鳞拔了下来交给了苏异。 “这…是什么?”苏异摩挲着那片蛇鳞,手感冰凉光滑,触之如脂玉翡翠。 伏绫突然脸色一片潮红,苏异见状忙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没什么…”伏绫涩声道,“公子叫我伏绫即可,前辈这称呼太重了。况且…我也没那么老…” “好吧,那我便不客气了。”苏异笑道。那蛇鳞触感奇佳,放在手心里许久竟也是清凉如旧,甚是舒服。苏异爱不释手,又把玩了许久,这才放入衣襟内贴身藏好。 伏绫脸色又是一阵通红,解释道:“那是我本体身上的一片蛇鳞,便犹如…我的肌肤一般…你将它带在身上,若是你在我附近,我便能感觉到,便能寻到你了。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可将他当做信物,拿着它到驭天教寻求帮助,见之如见我本人。”那鳞片犹如伏绫的一寸肌肤,也无怪苏异一阵抚摸便让她脸色潮红害羞不已。她感激苏异,只想略尽报答之意,只是没想到苏异会将蛇鳞当做宝贝一样把玩。 “这…那便多谢前…多谢伏绫姑娘了。”苏异倒是浑然不觉有何异样,只感觉到这蛇鳞意义之重,便郑重说道。 伏绫深深看了苏异一眼,又对他欠了欠身,说道:“公子,那伏绫这便告辞了。” “告辞…”苏异也是抱拳道。 道了别,伏绫又化作巨蟒,钻入了地底,消失不见。 第二十二章 开山收徒 伏绫离去后,那“叶牢”果然瞬间崩塌,落叶裹着砂石朝四周倒去,却是丝毫没有沾到三人。 “苏异!”叶牢一破,玉篱便焦急地冲了出来喊道。 “我在这…”苏异咳了一声说道。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玉篱喜极而泣。几人全因她贪玩任性才会落入险境,这让她万分自责。现下苏异安然无恙,也是让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巨蟒呢?”玉衡问道。 “方才来了一位前辈,将那蟒蛇赶跑了,他说不能留那怪物危害人间,便又追了过去。”苏异面不改色道。 见苏异如此说道,几人也不疑有他。 “此次是当真惊险,看来是没办法向那前辈高人当面道谢了。但师弟你可得受大师兄我一拜才是,若是没有你,我们等不到人来相救便早已葬身蛇腹了。”玉衡感慨道。 玉篱不住地点头,心里头还回想着苏异独挡巨蟒的场景。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自救罢了。”苏异谦虚道,心里怪不好意思,伏绫本就是冲他而来,该是他连累了三人才是。 “话虽这么说,但师弟终究还是救了我们三人,这个恩情,大师兄我记住了。”玉衡肃然道。 苏异无奈,只得转移话题道:“我们也该回去了,否则师叔要来找你了。” “说的也是。”玉衡说道。 见玉衡不再提救命之事,苏异终于松了口气。四人沿路返回,再没什么奇遇。 近城客栈,太鄢山众人打点好了一切,正准备启程回山。却见唐功卓带着唐英唐怡两姐妹再客栈外候着。见到守诚,唐功卓立马迎了上来说道:“道长,此番下山长途奔袭,真是有劳了,唐某再次代唐府上下多谢道长了。” “唐家主你又见外了。”守诚笑道。 唐功卓又说道:“这回程的路上,唐某的两位小女还得拜托道长照看一二。此次唐某有要事无暇上山拜见上仙,还望道长代唐某向上仙请罪一二。” 守诚会意道:“唐家主放心,师祖他不会怪罪你的。至于两位千金,有贫道在,唐家主尽可放心去了。” “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唐功卓开怀大笑。两人又絮絮叨叨,聊到别处去了。 “怎么回事?他们两怎么来了?”玉篱好奇道。 “难道当真是要随我们回太鄢山?”苏异还记得那日唐怡说过的话,只不过那时他只当是童言,听着有趣罢了。 “想来该是到了师祖开山收徒之时了…”玉衡想了想,说道。 “什么?”苏异和玉篱均是不解问道。 玉衡接着说道:“我曾听师父提起过,当年大宋国全国多地干旱,近城、临淄灾情虽算不上有多严重,然而许多穷人还是被活活饿死了。朝廷无力顾及,太鄢山为了救灾倾尽所有,却还仍是杯水车薪。师祖只得召集各地富商贵族以说服他们出钱赈灾。无奈响应者极少。就在那时,不知谁提出了交换赈灾银款的条件,那便是让师祖收其子为入室弟子,教他修仙之道。然而修仙又岂是随便说说之事,近百年来,我太鄢山能入师祖法眼之人也是寥寥无几。” “这些富商也太无耻了些。”苏异气愤,随即又惊讶道:“你方才说近百年,那师祖他…” 玉衡知道苏异想说什么,又接着说道:“师祖他老人家的年岁,没人知道…至于那些富商,为商为商,无利不往,本性如此,也无怪他们。总而言之,师祖答应了那条件,却是对他们说道:‘有灵根之人自可成仙,可若是没有仙缘,再怎么教,也是枉然’。那富商热衷于仙道,奈何自己年岁已高,便心心念念想将自己的后代送上仙途。于是他便提出,他的子孙后代,每有到志学之年者,便可上山拜见师祖。遇有灵根者便可留下从师修仙;若不入师祖法眼,也不强求。作为交换,民间旦有灾情,他定会慷慨解囊。师祖认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便答应了。没想到此法一出,众富商纷纷要求加入这约定之中,倒是出人意料的很。就这样,这法子便沿用至今了。” “那师祖大可假意看两眼,将他们随意打发走便是了。”苏异道。 玉衡笑道:“那师弟你可太小看师祖了。师祖仙风傲骨,言出必行,当然不屑于干那种骗人的勾当。况且,若真能发掘到具有灵根之童,那师祖爱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得将人赶走。” 苏异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去度归阳子的君子之腹,心里暗道惭愧,脸上一阵发烫。 玉衡又继续说道:“即便没有子孙能被选中,那些人每隔一些年便能看上师祖一眼,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寻常人想要见上仙一眼谈何容易,就连我们这些常年在太鄢山生活的弟子,也是很难得才能见到师祖一面。” 苏异心想,自己和归阳子共处一殿有一年之久,若是说出来岂不是羡煞旁人? “这么说来,唐家该是当年那些人家其中之一了。”苏异道。 玉衡点头道:“听说唐家当初是第一个掏钱赈灾的,并不在那约定里面。但想来大家都是出了钱的,师祖定也不会厚此薄彼,自然也就有了上山的机会了。如今该是轮到唐英师妹,她今年应该正好十五了。” “怪不得大师兄这么上心,原来是惦记着唐英师姐呢。”苏异调笑道,“我来把她喊过来,让你们亲近亲近。”说罢苏异便作势要去请人,一边喊道:“唐英师姐——” 玉衡连忙拉住了苏异,一边捂住了他的嘴。没想到那边唐英耳力极好,竟是听到了苏异的叫喊声。唐英向这边看来,见是几个相识之人,还是救命恩人,便笑了笑,朝这边走来。 苏异没想到弄假成真,只得厚着脸皮,笑嘻嘻道:“大师兄,接下来看你的了。” “看你干的好事。”玉衡白了他一眼,走上前去迎着唐英师妹二人寒暄道,“唐英,唐怡师妹,你们好,贵府近日可安好?” “多谢师兄关心,唐府一切安好。”唐英回礼,又转向苏异和玉篱道:“苏异师弟,玉篱师妹,多谢那夜出手相救。” “嘻嘻,你还要谢多少次啊。”玉篱笑道。 “师姐又客气了。”苏异也是摆摆手道。 “师妹这次是要随我们上山去拜见师祖吧?”玉衡问道。 唐英莞尔一笑,说道:“是啊,小时候有幸随家父和兄长去过一次,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增益不少。也不知道这一次还有哪些人家会送人上山。” “到了燕子石便知道了。”玉衡微笑道,“不如师妹这一路上便与我们几人同行如何,大家也好做个伴。” 唐英欣然答应。 玉篱坏笑道:“哟,大师兄不用陪着师伯他们吗?” 玉衡面不改色道:“师伯还得招呼其他贵客,自然不需要我作陪。” 苏异则是故意说道:“唐怡妹妹,他们老人家说话太无趣了,我们去到一边玩耍去如何?” 唐怡开心道:“好啊!哥哥你给我变戏法!” 唐英也是笑道:“苏异师弟真有意思,当真是个有趣之人。” “有趣之人有时也令人头疼不是吗?”玉衡无奈道。 两人相视而笑,都是有所同感。 第二十三章 陈才 太鄢山一行人方才走到城门处,队伍便停了下来。只见守诚正驻足和一男子说着话。那男子肥头阔耳,衣着华丽,满脸富态。 “陈员外,别来无恙啊。”守诚当先招呼道。 “道长好,道长好哇。”那陈员外说话之时,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颇引人注目。“这是犬子陈才。”陈员外指着身旁一少年介绍道。那少年却不像他父亲那般臃肿,反而有些瘦削。少年见到守诚众人时,眼里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也未向守诚等人行晚辈礼。 “陈才成才,能成大才,好名字好名字。”守诚违心夸奖道。 “道长过奖了。”陈员外见儿子那副神色,又道:“我这儿子平日骄纵恣意惯了,除了我这个老骨头谁也不放在眼里,还望道长不要见怪才是。”陈员外嘴里说着,脸上却是没有一点歉意。 守诚倒是毫不在意道:“无妨无妨,年轻人有个性是件好事。” 苏异几人躲在队伍里偷偷看着。 “那几人是谁?”玉篱问道。 “那个胖子是近城的富商陈宝来,旁边那个是他的儿子陈才,他今年也该是十五了。”唐英说道。 “那个大胖子和瘦竹竿都不是什么好人。”唐怡忽然噘着嘴说道,模样甚是可爱。 “哦?你们唐府和他们陈家有过节?”玉衡问道。 “那倒没有。”唐英摸了摸唐怡的脑袋,笑道,“那陈宝来在近城可是出了名的为富不仁。而他的儿子陈才也是个恃强凌弱,欺善怕恶的主,说他是纨绔子弟已是高看他了。” “那竹竿经常欺负姐姐,可坏了。”唐怡又抢道。 唐英解释道:“我曾和那陈才在一个私塾上过学,那时…那时有过一些矛盾,后来他便被先生赶出了学堂。自那自后便没怎么见过他,只是常常能听到他的光辉事迹。” 玉衡笑道:“我倒是听说师妹心肠好,常常与他对着干。他欺凌那些穷人家的孩子,将人打伤了,你便帮那些孩子买药,还替人家上门讨回公道。听说有一回你还将那陈才打了一顿。” 唐英腼腆一笑道:“师兄连这些都知道。我只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可怜那些受欺负的人罢了,可不想跟他沾上什么关系。” “我看那陈才还真是个好惹事的主…”苏异看着那边说道,那陈才似乎发现了这便的唐英,正笑吟吟地走过来。 “哟,这不是唐哥嘛?”陈才怪腔怪调第对着唐英说道。唐英的男儿装束该是让她在学堂里遭受了不少的议论。 唐英也是丝毫不服弱地回道:“陈才小弟,这么久不见,可是从寿光学成归来了?”寿光离近城甚远,唐英讥讽他四处求学,舍近求远,可谓是正中了他的痛处,让他脸色一僵。而他偏偏又确实刚去过寿光,只是他是去探亲而非求学。但他不学无术,在学堂里的事迹远近街坊都有所耳闻,旁人知道他去过寿光的,自然会认为他在近城求学不得,不得已下不远千里去了寿光。而这哑巴亏,他也只能硬生生往肚子里吞了,心里暗道:“这小娘皮怎么知道老子去过寿光?” 唐英这一句诛心,众人都在心里拍手叫好。 陈才也是常与人斗嘴的老手,不消多想便回嘴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倒是唐哥你可相中了哪户好人家,说出来让大伙儿过过眼?”陈才说着拍了拍脑袋,又道:“哎哟你瞧我这记性,唐伯父可是把你当儿子养了来着,那可得帮你寻个媳妇儿了吧?没有也不打紧,过两年你要是还没人要,到时尽管来找本公子,本公子可以考虑一下收你当个小妾。但你可得好好学学姑娘家的活儿才是,到时好伺候你官人我。”陈才说罢哈哈大笑,满脸尽是污秽之色。他身边的随从,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随着他一起哄笑。 饶是唐英有巾帼之势,也是听得面红耳赤,对陈才怒目而视。她虽多以男儿装束示人,也毫不埋怨被父亲当做儿子来养,但归根结底,她终究还是一个女孩子,心里总归希望自己能够略施粉黛,穿上细纱白裙,终了能够嫁一个如意郎君。陈才的话正好掐在了她的七寸之上了。 苏异察言观色,见唐英的神色,知她语塞,心里替她着急,便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哎呀我说这个陈…蠢才兄,就你这副瘦不拉几的样子也想让我们的唐家千金小姐做你的小妾?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们唐英姑娘一巴掌便能把你的肋骨给拍断好几根。要我说倒不如你先来唐家做个两年的马夫,你若是表现得好,我们唐大小姐心情一好说不定还能教你几招功夫让你防防身,免得下次又被人给碾着打。”苏异唾沫横飞,还没等陈才说话,又自顾自地向唐英说道:“唐小姐,这蠢才虽然人是无赖了点,但好歹也是块肉呀,你便收了他当马夫如何?” 唐英会意,点头笑道:“那还得看蠢公子的意思了。” 苏异自说自话,又转向陈才忙道:“哎呀蠢公子,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唐小姐大人有大量肯收了你,你还不快过来谢过你家小姐,愣着干什么?” 成才被苏异一阵抢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丝毫没有插嘴的机会,醒悟过来,这才怒道:“放你娘的屁,我蠢才…我陈才堂堂陈家公子,还需要到他们唐家当马夫?” 说到吵架斗嘴,同龄人可没有能跟苏异比的。陈才已是自乱阵脚,这一较真,已然便输了一大半。苏异见陈才话里破绽百出,立马紧追不舍道:“哎呀蠢公子,您当然不需要到唐家当马夫了。您可是贵为陈家‘千金’啊,左右便是那么个意思罢了。给你先升个两级,当个门房总管也不是不行,这些都好说。” 苏异无论怎么说,陈才总是比唐英低一两级。奈何他口才不佳,也没什么急智,对手又是大包大揽的苏异,更是陌生,此时转而攻击唐英似乎非常不妥。陈才气急败坏,最后只是大怒道:“王八犊子!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蠢公子呀蠢公子,这样骂人可不好。将来你肯定是要到唐府当下人的,我又是唐小姐的至交,那你便也是我的下人了。到时可别怪我教训你这个孙子了!”苏异胡说八道,无论是多么荒唐的事,只要当做真的一般套在对手身上,总能把人活活气死。 陈才以退为进,怒极反笑道:“我倒要听听,我为何一定要到唐府当下人。” 苏异却是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道:“噫,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聪明人当然都知道唐家的好,所以那些人只要够聪明,便会挤破了头想要进唐府当下人。我想你也是聪明人,只要蠢公子你够蠢…” “废话,我自然够蠢…”话一出口,陈才的脸便像吃了苍蝇一养难看。苏异的话像连珠炮一样,让人来不及思考,里面的陷阱更让他防不胜防。陈才咬牙切齿,半晌才从齿缝中蹦出两个字:“娘的…” 陈才身边一人见自家公子与人斗嘴尽落下风,被人牵着鼻子走,且越带越偏。知道论斗嘴,他这个公子拍马也赶不上苏异,便上前耳语道:“公子,这小子牙尖嘴利,满嘴污言秽语,定是出身市井,公子您乃读书人,斗不过他是正常的。不如就此作罢,其它的,等上了山再说。” 这话连劝带捧,也给足了陈才台阶下。陈才这才招呼了随从一声,掉头便走。那仆人却是对众人躬身道:“我家公子改日再与各位叙旧。” “呸,谁要与你家公子叙旧。”玉篱啐了口,低声道。 见陈才走人,苏异不依不饶,仍不忘再补一刀,朝那陈才的背影喊道:“哎!蠢公子,怎么这就走了?怂了吗?怎么连娘们儿都不如了?” 那陈才倒是颇能忍耐,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待陈才走远后,众人才哈哈大笑,拍手称快。玉衡能言善辩,玉篱倒也是伶牙俐齿,但两人碍于太鄢山弟子的身份,却是不敢对陈才以恶语相向。且两人乃道家弟子,嗔语更是大忌。驹铃就更不用说了,内向至极,言辞连唐怡都不如。也只有苏异才能毫无顾忌,痛快地骂人了。 “又得多谢你了。”唐英由衷道。但这次却是少了客气郑重,多了几分轻快。 “像那样的人渣,我来一个骂一个,来一双骂一双。”苏异骂的畅快,也是哈哈笑道。 几人又是笑作一团。经陈才这么一折腾,几人之间倒是少了几分初识时的陌生和拘谨,更添了几分情谊。 另一边,陈才咬牙切齿道:“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仆人道:“打听过了,不是太鄢山的弟子,听说是近几年才上的山,一直住在百木林那边。” “不是太鄢山的人吗?那便好…”陈才露出了一副阴狠的表情。 第二十四章 天尊殿论道 从近城到燕子石,一路上不断有上山朝拜的人加入队伍,人数上颇为壮观。而“蠢材”这个外号便如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陈才走在路上,时不时便有人笑嘻嘻朝他招呼道:“蠢材兄好啊。”也不管那人与他相识与否。这也让他恨得牙痒,心里更加怨毒。 太鄢山,广场上人头攒动。守诚站在高台上朗声道:“诸位,路途劳累,还请稍事休息,明日辰时一刻再请诸位到天尊殿拜见仙师。”说罢便着手安顿宾客。 翌日,天还未亮透,众人便如约而至。 要到天尊殿,还得登上一道石梯。那石梯之高一眼望不到顶,少说也有数百阶之高。一些体力不济者看到这一场景便已心生绝望。 陈才见多人面露颓色,心下得意。他心里盘算着,若是自己能够先于众人一步登上这石梯,那该是大大长脸的一件事。也好顺便羞辱一番那些叫过他“蠢公子”的人。陈才自觉眼前这几级石阶定难不倒自己,于是二话不说便卖力地往顶上迅速爬去。 陈才不计体力地求快,只上了数十阶便气喘吁吁,累到在地。倒是一路上有说有笑,慢悠悠的苏异几人后来居上,超过了陈才。 “他娘的,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陈才喘着气骂道。 “爬那么慢,不想投胎了吗,肺痨子?”苏异听了笑着回骂道。旁边几人听了,又是哄笑起来。 陈才又吃了一亏,再不敢还口,只在心里发狠道:“妈的臭小子竟敢骂我是死人,咱走着瞧。” 花了个把时辰,众人陆续登顶。 那天尊殿要比天清殿高大不少,殿里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神像。那神像有两丈之高,抬头望去,自己便如犹蝼蚁一般在巨人的睥睨之下瑟瑟发抖。神像威严之极,令人不敢直视。苏异站在那殿外痴痴看着,竟生出一种畏惧之感,忍不住要跪伏下去。 玉衡见苏异面有异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是‘灵宫太虚元君’之像,师弟对之能有敬畏之感,说明师弟颇有入道之缘,能沟通天师了。” “灵宫太虚元君…”苏异呐呐道,“当真令人望而生畏。” 铛——忽地一声钟声响起。那大殿之内,香台之上神像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殿外竟无一人发现。苏异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归阳子。 直至归阳子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众人这才察觉。仙音飘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清晰无比道:“众童男童女,太鄢山的弟子,进殿来吧。其他人,请在殿外等候。” 苏异本想留下,却被玉衡一把拉过,带进了天尊殿里。不多时,众人便在殿内齐齐席地而坐。一阵窸窣声后,大殿内外忽然安静了下来。时间如停止了一般,所有人都静心以待。 半晌过后,才听得归阳子开口说道:“你们谁来说说,何为‘修道’?” 陈才抢先道:“自然便是寻求长生不老之道了。” 归阳子点头道:“直截了当,也不失为答案之一。”陈才听了沾沾自喜,认定了自己必有仙缘。 众人见如此不学无术之人都能得到上仙的肯定,便都积极踊跃了起来。归阳子对每一人的回答都是一一点评。 “弟子认为,修道便是完善真我的过程。所谓‘修’,更是其中坎坷不断;清修也是修,苦修也是修,归根结底,都是要耗人心力。所以终是坚修者,才能得大道。”唐英发言道。 归阳子听了赞赏道:“见解有独到之处,假以时日,即便不能得大道,成大才却是必然之事。” 陈才听得唐英被夸赞,心里怨气更甚。 归阳子见无人再发言,扫视了一番,目光落在了苏异身上,说道:“苏异,你可有什么想法?” 苏异忽然被点名,一愣神,为难道:“弟子…弟子感觉…”他若有所思,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陈才嗤笑一声,说道:“他一个市井之徒能有什么见解。”他查过苏异的来历,只当他是真的出身过于不堪,资质更是愚钝,连一个太鄢山弟子的身份都混不到。 归阳子并没有理会他,继续对苏异说道:“你慢慢说。” 苏异这才缓缓道:“都说大道三千,道之于每个人都有所不同。若是道心不正,修道更是无从说起。所以…所以弟子认为,师祖这个问题…未免有些太为难人了。” 苏异说罢,殿内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归阳子笑道:“那你可说说,这个问题,又是如何为难人了?” “师祖未问‘道’而先问‘修道’,未免有本末倒置之嫌。”苏异干脆道。“未先弄清楚何为心中之‘道’,便开始‘修道’之路,便犹如未曾知道目的地,便先行出发,最终去向何处都不得而知。” “好好好。”归阳子连道三声好,心下甚慰。 众人向苏异投去了赞赏的目光,陈才更是眼红。 几番对答之后,大殿又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半日,你们便在这殿中对着元君像枯坐,但望你们能有所感悟。”归阳子说罢便闭上了眼。 这场景对苏异来说似曾相识,当初苏异在天清殿里可不止枯坐半日。对他来说,这倒是小事一桩了。然而其他人却是各有不同。半日过去,有人依然精神抖擞,若有所思;有人却苦不堪言,半日之中坐立不安;更有像陈才之流,不消片刻便呼呼大睡,直至殿外钟声响起,这才醒来伸伸懒腰,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 “各位能在天尊殿里睡上一觉,休养生息,倒也是一件好事。”归阳子笑道。 众人哄笑,那睡觉的几人更是脸皮发烫。 又等安静下来,归阳子才叹了口气,朗声道:“各位便请回吧,接下来全由守诚安排。”这话同时也是对殿外守候的人所说。 众人听罢,便知这一次又是无人能入上仙的法眼,均是失望叹气。正待离去时,又听归阳子说道:“唐家的小女娃,你悟性颇高,如不嫌弃,可在太鄢山上随你几位师伯修行一段时日,对你大有裨益。” 唐英喜道:“多谢师祖指点。” 陈才听罢更气,一边将地上的蒲团踢飞,一边朝殿外走去,怒道:“什么破玩意儿,浪费老子时间。” 殿外的守诚也是向众人说道:“诸位如若不嫌弃,便再盘桓几日,好让我太鄢山尽尽地主之谊。”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都是悻悻地喏喏称是。 苏异来到殿外时,看到玉衡几人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张望着什么。凑上前去,只听玉篱正着急说着:“赶紧走吧。” “什么事这么着急?赶紧走去哪?”苏异好奇问道。 几人转过头来,只听玉衡掩嘴笑道:“这是冒牌货遇到了正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呢。” “什么冒牌货?”苏异一头雾水。 正说着,只见玉篱乱叫一通,躲到了几人背后。却是他们先前张望的那处有人看了过来。 玉衡接着解释道:“看到刚才转过头看这边的那个人了吗?那才是我们玉字辈的大师姐,玉瑾。论资历,我入门的时间还要晚一些,得叫她一声师姐呢。” “原来是有人做贼心虚。”苏异笑道,也朝玉瑾那边看去,却是迎上了另一道目光。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可以看得出他比苏异几人也大不了多少,却身着如同大人一般的装束。然而他那犀利的目光穿透而来,像是要洞悉一切。目光笼罩之下的苏异就如同全身赤裸暴露在大庭广之下一般坐立难安。 避过了那道如剑似的目光,苏异问道:“那边那个头上系着白玉发簪男子是谁?” “那个啊,苏师弟可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看中了最不得了的人物。”玉衡肃然道。 “哦?”被玉衡这么一说,苏异更加好奇了。也不知道为何玉衡口中的那个不得了的人物会用那种奇特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我们的小师叔。”玉衡说道。 “小师叔?”苏异错愕不已。这在这般年纪便成为玉衡的师叔辈,那得是多么惊才艳艳之人。 “是啊…”玉衡感叹道,“小师叔可是号称我们太鄢山不世出的天才。师祖开山收徒的情况你也了解过了,而小师叔便是百年来唯一一位被师祖看中且收为亲传弟子之人。若是其他人,即便具有灵根,虽然能得授仙术,却不由师祖亲自传授,故而算不上亲传弟子,只能排在玉字辈。小师叔却不同,他是守字辈里最小的,道号守宁。不过他更愿意大家叫他的本名袁世杰,只因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京城袁家的小公子。京城袁家,就是袁大将军的那个袁家。” “这来头…还真有点吓人。”苏异由衷感叹道。 “可不是吗…”玉衡又叹气道。 “大师兄你也差不到哪去,可别妄自菲薄了。”苏异第一次见玉衡垂头丧气的样子,于是安慰道。看来袁世杰的家世对他打击不小,正所谓人比人比死人呐。 谁知玉衡摆摆手道:“师兄我可是连妄自菲薄的资格都没有。论年龄,小师叔可不比我大多少。可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和师叔门平起平坐的实力了。而我呢…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苏异知道他本想说“在这个年纪还是和玉字辈的小辈们混在一起”,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得罪人,便生咽了回去。苏异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那个袁世杰的光芒之盛,竟让原本颇为自傲的玉衡变得如此自卑。 “对了,有一事我有些不解。”苏异岔开话题道,“我先前听他们谈话,却听到玉瑾师姐喊他作师兄,这是何故?” “这倒是不难理解。小师叔和大师姐两人同属朝天阁,说起来,大师姐入职朝天阁还是小师叔引荐的。所以大师姐喊一声师兄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玉衡解释道。 “朝天阁…”苏异心中一沉。在逃亡的路上,他可没少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母亲从来没有多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追兵之中定是少不了朝天阁的身影,只不过他们连碧荷母子两人的尾巴都摸不到罢了。 见苏异脸色突然变得阴沉,玉衡关心道:“苏师弟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异连忙正色道,“为何朝天阁的人会在…不对,为何太鄢山的人会去…也不对,哎…” 苏异挠了挠头,他发现自己说不清想问什么。 玉衡却是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可能不太了解朝天阁,才会有这样的疑问。事实上,作为大宋国天子手中的一柄利剑,朝天阁的人出现在哪都不足为奇。一来,利剑能随时出鞘;二来,能从天下宗门里学点看家本领。谁又能拒绝天子的要求呢?还有你别看我们太鄢山好像只是一个小宗门,但其实师祖他老人家声名在外,许多人是慕名而来悻悻而返。所以朝天阁要派什么人来太鄢山,或是从太鄢山挑选些人为他们效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不过小师叔是先去的朝天阁,还是先来的太鄢山,这我就不清楚了…” 玉衡说罢,自己也陷入了思考,似乎也为自己产生的这个疑问而纠结。 “这关系,还真是复杂啊。”苏异打了个哈哈道。 在苏异回竹屋的山路上,陡峭的悬崖边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背对着苏异,正眺望着山下的风景。苏异却认得出这人便是袁世杰。 察觉到身后来人,袁世杰却没有回头,自顾地低吟道:“许久没回太鄢山,山上的风景却还是依然教人沉醉。” 或许是因为对朝天阁先入为主的厌恶,苏异对眼前这个故作神秘的年轻人也生不起多少好感,甚至有些许鄙夷。然而他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自己躲不过,便开门见山道:“小师叔是来找我的?” 袁世杰终于回头,笑容和煦,说道:“你知道我?” 苏异心中暗骂“虚伪”,嘴上答道:“听大师兄说起过。” 袁世杰微微点头,又问道:“听说你并没有拜入太鄢山?” “是。”苏异淡淡答道。 “那你大可不必称我为师叔。” “师侄作客太鄢山,不敢失了礼数,便随众师兄弟一样称呼了。日后下了山,定不敢再冒称太鄢山之人。”苏异犹记得当初上山时,母亲和归阳子的那番对话。当时不知个中缘由,但两人说得严肃,机灵的他便也一直记着。后来便慢慢想明白了,知道该避讳什么。 袁世杰依旧那般温和,说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一问罢了。” 苏异从他身上却是感受不到先前的远远相望时的那般凌厉。 “那我便先告辞了。”苏异试探道。 袁世杰微笑着点头,眼睛微微眯起,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异心想。 第二十五章 小人得志 第二十五章小人得志 这一日傍晚时分,苏异正在房中打坐。却听到玉琪的声音在竹屋外喊道:“苏异师兄。” “你怎么来了?”苏异出门笑道,“你不是最怕山人了吗?” 玉琪哆嗦了一下,说道:“我是来找你的,守诚师伯他们在青竹园的东厢房等你呢,说是有事找你,让你过去一趟。” 青竹园是太鄢山招待宾客的地方,也不知道师伯他们在青竹园做什么,找自己过去又是所为何事。苏异虽心里疑惑,却还是答道:“我这就去。” 玉琪完成了任务,又是一溜烟便跑了。 青竹园东厢房。苏异到了这儿,见那门虚掩着,敲了敲,却没有回应,便没有多想,推了门进去。厢房的里屋传来一阵醉人的香味,闻着像是香汤的味道。苏异心里正奇怪着,忽然一阵响动,竟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少女。那少女急匆匆的样子,身上只裹着一件亵衣,发尾犹湿,手臂上水珠未干,顺着肌肤流下,清晰可见。 “苏异师弟?”那少女惊道。 苏异一时错愕,听到少女叫喊,这才惊道:“唐英师姐?你…”苏异突然醒悟,忙是把头转到了别处去。 唐英那被水汽熏蒸过的脸颊此时更加发红,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还未等苏异回答,门外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难道是师叔他们来了?”苏异心想。却没想到,当先进来的竟是陈才,而他身后跟着那些一同上山的童男童女,人群中还有几个太鄢山的弟子。 “哎,这不是苏异兄弟和唐英妹妹吗?咦,妹妹你怎么衣不蔽体的,这是在干什么?”陈才故意大声说道。 他身后的人听了都好奇地往前拥挤着,探头张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苏异见状,将唐英挡在了身后。屋子里被陈才带来的人挤满,有意无意地也是将通往里屋的门挡住,让唐英无路可退。 “陈才,你什么意思?”苏异问道。他还不知道陈才在搞什么鬼。 陈才心里得意:怎么这回不喊老子蠢材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嗯?苏异兄弟你这话我倒是有些不懂。我只是想叫上一些朋友来这里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毕竟以后下了山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却是万万没想到苏异兄弟会在这里...在这里干那种事...” 苏异此时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这陈才想要耍什么花样了,看来自己是中人圈套。此时陈才奸计已然得逞,苏异尽落下风。 “你那聚会我没兴趣,快滚出去就行了。”苏异冷笑道。他不指望能想眼前这些人解释什么,那最前头的几人定是与陈才通好了气的。他只想着先将人打发走了,毕竟唐英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亵衣呢。 不想那陈才不依不挠道:“不着急,不着急。既然今天让我撞见了,那有些事情我还是得问清楚的好。” “什么事情?”苏异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才冷哼一声,煞有介事道:“那唐英可是我陈才未过门的小妾,她现在和你私通,乱搞男女之事。这事你要怎么解释?” 果然,陈才说罢他身旁那几人便带头议论了起来,甚至有人混在人群中声讨着唐英,大骂她不守妇道。不明就里之人被煽动,也是议论纷纷。 “陈才你这无耻之徒,谁是你家未过门的小妾你给我说清楚了!”唐英气极道。 “行行行,既然你无此心,我也不强求了。只是你也犯不着和这么一个野小子私通啊。你若是好好和我说,我定也不会勉强你的。”陈才说着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这次陈才倒是放聪明了,没有给苏异唐英辩解的机会,立马转头又向众人说道:“这次大家看来是聚不成了,今日我痛失爱人,实在无心再玩乐。因为我陈才的家丑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实在是对不住。改日有机会还请大家一定要到我陈府做客,我定设宴为大家赔罪。” 陈才这一锤不仅落实了唐英的罪名,还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大大方方,翩翩多情的印象,如意算盘是打得极响。那些人里面倒也有人知道两人的恩怨,可他们与唐英非亲非故并无私交,却是不会闲着没事干站出来为她说话。再者不明真相的人占了多数,他们可不会在乎谁是谁非,只要有件事能在茶余饭后说道说道便足矣。 那人群在陈才的招呼之下,三两息之间便走了个干净。 唐英气愤得说不出话,胸脯起伏不定,眼里有泪珠隐隐要夺目而出。 “唐英师姐…”苏异内心颇为自责。 唐英擦了擦眼说道:“待我换身衣裳我们再好好说话。” 东厢房的里屋,那木桶里的热汤还犹自散发着丝丝热气。“你先说?”苏异和唐英一口同声道。两人相视一笑。 苏异先说道:“方才玉琪…便是那个引路的道童,他找到我,说是师叔等人在此地等我,让我前来说话。到这边时我见房门半掩,叩门无人答应,便推门进来。后面,便是陈才的圈套了…” “家父先前有所交待,所以此次守诚师伯便特意帮我安排了这间厢房,离别人住的地方远,不会吵闹。你们没有听说,所以还以为我们跟其他人一样住在百花园里。先前我和妹妹便是在百花园那边,我被人溅了一身污秽,想来这也是那陈才安排好的。我便独自回来沐浴更衣,”说到这,唐英脸上一红,又接着道,“我正在那香汤里泡着,忽然听到窗外异响,有人影闪动,怕是有人偷窥,便匆忙出门查看,没想到…” 唐英的住所不是什么机密,要打听到也不是什么难事;玉琪为人单纯,更是容易被骗。陈才有心算无心,两人始料未及,便着了道。 “有一事我不明白,那蠢货是怎么想出这法子的?”苏异不解道。 “他身边的那几个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尽为他出馊主意,要设这么一个圈套也是小事一桩。”唐英无奈道,“我早该堤防着他的…” “是我连累师姐你了。若非我气焰太盛,也不会逼得他狗急跳墙,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你。”苏异内疚道。 “师弟不必自责,他也不只是冲着我来的。若非师弟你当日帮我出头,他也不会怨上你。该是我连累了你才是。”唐英道。 苏异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摆了摆手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在大人眼里这样的事就是小孩之间小打小闹。”唐英无奈苦笑道,“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忘了。” “师姐还真是豁达。”苏异也是无奈。 “不豁达又能怎么办?”唐英深深地叹了口气。 “师姐豁达,师弟我可是有仇必报之人。”苏异笑道。 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自然看得出唐英的内心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然而唐英莞尔一笑,却也没有太把苏异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十六章 又见神秘人 从青竹园出来,苏异漫无目的地四处逛着。他替唐英愤怒,又为自己中了陈才的奸计而感到憋屈,一股气堵在胸口,越想越是气闷。回到竹屋,发现山人不在,苏异便一头扎进了百木林里。 还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异认得那身影是神秘人,喜道:“前辈!” 神秘人转过身,见到是苏异也笑道:“小友,好久不见。” “前阵子下了山,这几日才回来,所以有好些日子没来百木林了。”苏异答道。 神秘人随意找了个地方,背靠着树坐了下来,点了点头道:“老夫看小友神色忧忧,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不妨说来给老夫听听?” 苏异叹了口气,将青竹园所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神秘人听罢大笑不止,说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苏异神色尴尬,说道:“前辈重点放错地方了吧?” 神秘人似乎这才醒悟道:“对对对,那个叫什么…陈才的对吧?这个计谋倒是够阴险的。你聪明是聪明,却是少了防人之心。这种的小坑你随随便便就往里跳了,以后你要是到了江湖之上,人心险恶,可怎么混?” 苏异被说得一阵脸红。他虽自小遭遇过许多苦难,却总有娘亲挡在身前,难题总有人解决。逃亡途上练就了胆色,也有了一定的经验,却是少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这次事情虽小,也足以让他心生警觉了。 “前辈教训的是,小子有些得意忘形了。”苏异惭愧道。确实近两年的安逸生活让他几乎忘了当初在刀口下逃命的压迫感。 “你懂得反省,那便很好。”神秘人说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苏异不解道。 “难道你不打算还击?”神秘人奇道,“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 苏异拍腿道:“我与前辈正有同感,只是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当时我曾想使‘天物手’将他痛打一顿,可却是使不出来。先前的两次都是在生死关头才勉强成功,这一次那陈才虽然狡猾奸诈,却还危及不到我的性命。所以…” 神秘人眼前一亮道:“哦?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已经成功两次了?不错不错。” 苏异谦虚道:“前辈谬赞了,也就是形势所迫,胡乱蒙了两次罢了。”苏异这么说倒也没错。虽然在两次危急时刻使出了“天物手”,自己却是云里雾里,事后丝毫想不明白来龙去脉。 “利用危机来逼出自己的潜能,固然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却也不能总指望着背水一战,有时先发制人才能占得先机。或许你可以试试另外一种方法,便是激发你心中的愤怒。你的身体就像一个火药桶,而愤怒便是引爆的火线。当你将充斥着潜能的火药桶引爆之时,潜能便会华为你的能量,供你释放天物手。以此循序渐进,等你慢慢适应了,能够随心所欲地使出天物手时,你便算是打开一扇大门了。” “前辈的意思是…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天物手时,才仅仅时入门而已,而我现在尚在门外?”苏异惊道。 神秘人心中赞赏苏异举一反三之能,也欣慰他思维并未局限于眼前,又说道:“没错,那里面的世界可是要大得很。要不然,你觉得只你现在那几下爪子就能打遍天下了?” 苏异这回倒不脸红,只想着天物手高深莫测自己早就知道,却没想到还是低估它了。想到神秘人将如此高深的武学教给了自己,苏异又朝神秘人磕了个头,郑重道:“前辈大恩,小子无以为报。” 神秘人摆手道:“小友言重了,我想教,也要有人学得会才行。你我有缘,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苏异也不再矫情,又问道:“前辈是想指点我,让我寄愤怒于天物手,去找陈才报仇吗?” 神秘人一愣,失笑道:“我可没这个意思,你们小孩子打打闹闹,哪来什么仇不仇的。” 苏异脸上一红,心想情况果然如唐英所说一般,长辈们是不会理会这种小事的。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咽不下这口气。 神秘人又道:“方法千千万万,不能力敌,那便智取,武力固然简单好用,然而智计却能起到四两拨千斤之效。但你若有那心思,也不妨试一试。为人一世,能够随性所为是难得之事。趁你现在还年轻,有些事情,便大胆去做吧。” 苏异心中一动,权衡着利弊,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神秘人见他神色,说道:“我知道你也不是鲁莽之人,心中自有分寸。只要谨守本心,莫要去触摸心中的底线便可了。” 心中的底线…?苏异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 “好了你该回去了。”神秘人说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这一夜,苏异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苏异便被一阵拍门声吵醒。一打开门,便被一把拉了出去。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回事?整个百花园都在议论你和唐英,现在已经传到我们太鄢山小辈这边来啦!”玉篱抓着苏异急匆匆道。 看来陈才这一招以牙还牙效果当真不错,报复来得还真是快,苏异在心里自嘲着,眉头一皱,说道:“昨天…昨天我们被陈才摆了一道,他污蔑我和唐英私通…那现在情况如何?” “就知道是陈才那小人搞的鬼。我去看过唐英,她虽然表面平静,可我看他双眼微肿,肯定是昨晚哭了一夜。”玉篱气愤道,“你打算就这么放过那陈才了吗?” 苏异听了心里一紧,顿时怒火又在心中燃起。像唐英这样的女子,外表虽然坚强,但终究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名节于她而言何等重要,若是不给她一个交待,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放过他?怎么可能...”苏异咬牙道,“你去陪唐英,我这就去找陈才算账。”说罢转身便跑。 “喂!你…”玉篱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苏异便消失不见了。她虽急于想让苏异讨回公道,却不想苏异如此冲动,现下又颇为后悔,害怕他出什么事。 苏异一路上奔跑着,耳边仿佛都是旁人的议论之声。到了百花园,那些人东一簇,西一簇地围在一起,似乎在议论着什么。苏异仔细一听,果然都是在说着昨日之事,以讹传讹之下,已然变得更加离谱,一些话甚至不堪入耳。苏异气的浑身发抖,自己尚且如此,若是唐英一个姑娘家听了,又当如何。 “陈家的蠢才!快给我滚出来受死!”苏异怒喝道,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园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复仇 陈才晃晃悠悠地从房里走出来,说道:“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苏公子啊。如此怒气冲冲,不知所为何事?” 苏异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便是一脚踹在了陈才的小腹上。陈才只觉得肚子一阵剧痛,跪倒在地。那一瞬间便如断了气一般,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一挂唾液从喉间淌出直流到地上。园子里一片安静,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 苏异站在陈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子,陈才这才恢复过来,却是没有半点惧色,狞笑道:“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陈才可是有哪里得罪你了?” 苏异依旧没有回答他,又是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翻了两滚。陈才的随从这才闻讯赶来,挡在了陈才面前,说道:“苏公子,不知我家少爷如何得罪你了,要下如此重手。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苏异认得他是时常跟在陈才身边的仆人,年级稍老一些,该就是唐英口中的那个“老奸巨猾之辈”了。 “老狗你要是再挡道我便连你也一起打。”苏异平静道。 “高伯,你们来得正好,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好好教训他一顿。”陈才见来了救兵,立马叫道。 “苏公子,在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无缘无故暴打我家少爷,虽说我们陈家向来待人和善,但被这么欺负,却是没有不还手的道理。”高伯还不忘唱高调道。 “老狗废话少说,上来受死吧。”苏异知道这个高伯便是那搅屎棍,陈才所干的龌蹉之事多半和他脱不了干系,于是对这个为老不尊的人越发憎恶,心里越发愤怒。 高伯一挥手,余下的两人便和他一起成包围之势,向苏异逼近。苏异能将孱弱的陈才踢得不省人事,却没办法赤手空拳对付三个成年人。他在心里回想着神秘人的话,脑海里浮现陈才那张丑恶的嘴脸,忽然间发觉小腹一热,一股能量从中爆发开来,散发向全身。苏异心中一喜,凝神将那能量聚集在双臂之上,随后双手变幻不断,化作了一对狼爪。 苏异双手左右开弓,同时击出,打在了两侧同时逼近的两人身上,那两人立即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围观的众人惊得张目结舌。均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害怕波及到自己。 苏异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以往的天物手只能勉强完成一击,之后便像抽干了力气一般。而现在他全力击退两人后,却仍感觉到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双手之中,丝毫没有衰竭之象。苏异心底不由地生出了一丝狂意。 “老狗,轮到你了。”苏异轻笑道。 高伯头上冒出了一丝冷汗,看不懂苏异使的是什么神通,竟厉害如斯。 “看来苏公子有些本事,那老头我便不客气了。”高伯说罢便摆开了架势,看上去却是要比那其他两人厉害许多。 “那两个没用的废物...”陈才叫道,“高伯你替我好好教训这小子,回头重赏你。” 高伯不敢小看苏异,他知道苏异双手的厉害,于是揉身上前,一拳打出,却是虚招。引得苏异抬手格挡,注意力全在他拳头之上时,高伯脚下飞快扫出了一记鞭腿,力量之大,若被击中必然要倒地。无奈苏异不仅力量惊人,眼力也是极佳,立马回掌抓向了高伯飞来的鞭腿。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腿骨硬生生地被苏异捏断。高伯痛得直冒冷汗,抱着右腿龇牙咧嘴,半天说不出话。 苏异一记手刀将他击晕便不再管他,径直走向被惊呆了的陈才,说道:“最后,轮到你了。” 陈才却是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是发狠道;“苏异,你今日无论对我做什么,都只能发泄发泄罢了,改变不了什么的。你和唐英的名声已经臭了。你就认命吧!”说罢狂笑不止。 苏异眉头一皱,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说道:“那我今天便要让你的狗嘴将真相给吐出来。” 陈才脖子被掐着,喘不过气,只发出“嘶嘶”的声响,脸上仍是挂着狞笑。 玉篱在本青竹园陪着唐英,不想没过多久便传来苏异大闹百花园的消息。两人心里着急,便立马动身赶了过去。刚到百花园,便看见陈才的三个随从躺在地上,不知死活。而陈才被苏异一手抓着,悬在半空,脸上憋得通红,却还在顽强地挤出一张狰狞的笑脸。 “苏异!”两人惊叫道。 “你在干什么?”玉篱急道,“快把人放下来。” “苏异师弟,你…”唐英看向他,却是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尤其是那对奇怪的手,让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唐英,我在替你讨回公道。玉篱,你不是也说不能放过他吗?我这就让他把真相给吐出来。”旁人看起来,苏异已近乎癫狂,失去理智,可是苏异却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这股力量让他欲罢不能,超越自身实力的强大让他有些忘乎所以。 “可是你这样…不值得…”唐英心里感动,却也为苏异着急。 “你的名节,就算是拿他的命来换也不为过。”苏异盯着陈才,恶狠狠地说道。他眼里的凶光也是让陈才心里一哆嗦。 唐英见劝不住他,心里焦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转向玉篱问道:“玉衡师兄呢?这个时候他怎么就不在了。” 玉篱也是无奈道:“他陪师伯去了…”心里也是在埋怨着玉衡。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还是不说。”苏异说着,手上有加了几分力度。 陈才感觉肚子里的东西都要被挤出来一般,一阵咳嗽,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句话,笑道:“你要我说什么…颠倒是非,说你没有和唐英干苟且之事吗?咳…哈哈,我陈才从来不说假话…我可不像你,你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狗杂种。” 陈才的话犹如星火燎原一般,引爆了苏异的怒火。 苏异脸上平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他右手一探,没入了陈才的小腹,再抽出时,那小腹之上已经多了一个洞,皮肉绽开,血流不止。苏异随手将他丢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 “啊——”陈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凄惨叫声,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围观的人听得头皮发麻,似乎感同身受,小腹竟也隐隐作痛。玉篱唐英两人都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现场一片死寂,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想起通知长辈,于是朝外跑去。 苏异正待再走向陈才,身旁一阵风吹过,一把长剑明晃晃,已抵在了他的胸口。执剑的,竟是一个少女,便是昨日见到的“大师姐”玉瑾。 “是你…”苏异说道。 “大师姐!”只听得玉篱叫道,“你…怎么来了?” “玉篱,好久不见,听说我不在的时候大家都叫你大师姐。”那少女笑道。 玉篱脸一红,却是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女子点头,又转向苏异,狠厉道:“我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邪魔外道,毕生所愿,便是走遍天下,斩尽妖邪。跟你说这些…只是好让你——死得明白!” 第二十八章 战玉瑾 苏异一脸疑惑地看着玉瑾。 “大师姐!你在说什么?”玉篱大声地问道。 “就凭你手上的魔功,便足以让你在我剑下死上千百回了。”玉瑾冷冷道。 “魔功…”玉篱听了脸色煞白,唐英也是一脸凝重。 苏异听了眉头一皱,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严重。若只是打伤了陈才,大不了受罚便是;但若是和魔功扯上了关系,却是如何也无法善了。苏异尚不明白玉瑾所说的魔功是怎么回事,自然不能胡乱承认,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凭你,还杀不了我...”苏异冷冷道。 玉瑾柳眉一挑,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轻笑道:“是吗?那便看招罢。”说罢长剑便朝苏异刺去。长剑刺出的瞬间突然分出了十数道剑光,眼花缭乱,犹如流光一般。剑光均是朝苏异而来,分击不同的部位。苏异分不清哪道是虚影,哪道是实影,只得双手划圆,照单全收。长剑击在苏异的手臂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小心!那是师祖亲传的‘流光飞剑’,虚影里面可能藏了不止一剑!”玉篱心里着急,忍不住提醒道。 玉瑾却是毫不在意,笑道:“师妹你这样吃里扒外,你大师兄可是会不高兴的。” 出剑速度太快,那剑影里面竟有不止一剑实招吗…?苏异心里想着,对那“流光飞剑”也是颇感棘手。对于玉篱的提醒,苏异心里也是十分感激,只是这提醒对他来说却无多大作用。无论虚招里面藏了多少剑,他都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以一力而降十会,一一接下。 纵然苏异双臂坚硬如钢,可一击又一击地硬扛着玉瑾的长剑,也是有些吃不消,只得不断地寻找着机会靠近玉瑾。而玉瑾却仗着身法奇妙,始终与苏异保持着一剑之长的距离。她脚踏七星,手上剑花不断飞舞着。 玉篱和唐英看得心里七上八下,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异不停地加快着脚步,逼得玉瑾只能更频繁地变换身法。僵持之下,玉瑾疲态渐露,步法骤然变缓,剑影也是少了几道。而苏异以逸待劳,却是丝毫不见退缩。此消彼长之下,苏异已是能够跟上玉瑾的步法。玉瑾心下大惊,没想到苏异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能跟上自己苦练多年的“追影步”,心中忿忿,脚下又再发力。没想到她快苏异便快,她慢苏异便慢,已是渐渐失去了主动。 苏异觑了个空当,往前探出了一步。玉瑾没想到苏异还能更快,防不胜防,被抢出这一步,便失去了对距离的控制,已是被苏异欺近了身。 长剑失去了优势,苏异的狼爪在玉瑾身前挥舞着。玉瑾只能靠着身法的灵活不停躲闪着。爪风带动着衣衫猎猎作响。 忽然间,苏异一爪挥向了玉瑾面门,玉瑾心中一惊,忙是避开,后退了数步。就在逼退玉瑾的同时,苏异也退了数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了许多。 原来这才是目的吗…?玉瑾恍然明白。 “没空陪你玩儿了,告辞。”这玉瑾难缠得很,苏异仗着“天物手”,能与她周旋。但缺乏机变,要胜她却是不可能。 “想走?没那么容易!”玉瑾说着,将长剑插到了地上,双手合出印诀,念道:“乾为狱,坤为壁。天有灵,地有土,请借在下一用!”说罢双掌朝那剑柄一握,一声娇喝道:“囚魔牢,起!” 似乎有一股力量的波动从玉瑾的双手散发而出,经那长剑没入地底,一圈涟漪以长剑为中心波动开来。 苏异身周的大地开始摇晃不停。 “大师姐…连仙术都要使出来了吗…”玉篱脸色惨白,失声道。 唐英虽也紧张,小手紧紧攥着已满是汗水,却还是强忍着颤抖说道:“我相信苏异不会坐以待毙的…” 就在那大地停止晃动之时,十几根石柱忽然破土而出,排成了一个圈,将苏异围在了当中。那石柱有两人之高,上面似乎还有密密麻麻的咒文。石柱上还不断地生长出无数分支,朝着四面八方散开而去,就连头顶也未能幸免。生长出来的小石柱相互连在一起,露出无数个小孔,犹如窗花一般。待这些石柱结合完毕之时,便是一个石牢,将会把苏异困死在里面。 苏异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在这石柱的包围之下竟不断地流失着,当下大感不妙。他再顾不得什么,从那“丹田”里不断地抽出能量,“天物手”瞬间便将他的半截身子化作了狼形。感受了一下手中的力量,苏异随意找了一根石柱,一拳一拳地往上面轰着,砂石随之不断地掉落。每轰一拳,大地都会震动一下,玉瑾的长剑也随之颤抖着。 不知打出了多少拳,那石柱终于出现了裂痕,再一拳,便轰然崩塌。可未等苏异冲出去,那周围的小石柱不断化作砂石聚集而来,呼吸之间,便又聚成了一根新的石柱。 苏异面无改色,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不停地出着拳,那手上的血迹隐隐可现。待到第四根石柱被轰塌时,玉瑾握着长剑的双手忽然松开。她浑身发抖,不停地喘着气。 随着玉瑾双手松开,那未成形的“囚魔牢”也是渐渐化作一堆沙土,不停地往地里渗着,如同流水一般,不一会便消失不见。 玉瑾的失利让围观之人也是哗然,纷纷议论道:“这苏师弟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连大师姐都是对他无可奈何,连师祖传授的压箱底的仙术都使出来了,还是留不下他。难道苏师弟当真真怀魔功?” 有了这个念头,众人都变了脸色,看向苏异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友善起来。 “承让…”苏异看了玉瑾一眼,转身便朝园外走去。玉瑾心中大感无力,心里盘算着,“流光飞剑”对苏异不痛不痒,“囚魔牢”又奈何不了他,那双魔爪着实难缠,若要打败他,须得先破去他的魔功才行。 屡战无果,她虽有些气馁,却不想放弃。于是咬了咬牙,施展“追影步”,三两息之间又逼近了苏异。玉瑾一掌拍向苏异的后背,苏异察觉到掌劲,无奈只得回身格挡。 “你用剑尚且赢不了我,赤手空拳又能如何?破罐子破摔吗?”苏异对她的弃剑不用颇感疑惑。 谁知玉瑾并不答话,她知道苏异一心想走,故而出的尽是以命搏命的招数。 苏异闪避了几回,被缠出不得脱身。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苏异怒道,突然右手一拨,左手便朝玉瑾探去。玉瑾不及反应,苏异的左手已是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以命搏命之下,贴着苏异出招,距离近的不能再近;加之更没想到的是苏异反击得如此之干脆,出招则是更快。她本想再拖上一会,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落败了。 “大师姐!”玉篱几乎要哭出来。唐英却像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我一用力,你便没命了。”苏异说道,“不要再跟过来了,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是吗?”玉瑾却是毫无惧色,反而嫣然一笑道。 苏异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要撒手,却是慢了一步。只见玉瑾手心一转,手掌上便多了一枚“破魔符”,将它紧紧地按在了苏异的手臂上,嘴里飞快地念着口诀。 苏异只觉得手臂一阵灼热,剧痛无比,不一会,一条左臂便烧了起来。那火焰闪着诡异的淡红色。狼爪在顷刻间便恢复成了一只正常的手臂,只有那张破魔符兀自还留在上面,似乎嵌进了肉里一样。 火焰褪去之后,苏异却再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玉瑾十分不解,那魔爪确实是消失了,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对苏异造成任何伤害,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自己的脖子依旧被锁在他手中,快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就连苏异自己都不知道,破魔符之所以没有取得玉瑾想要的效果,是因为此时的他催动天物手靠的并不是所谓的魔功,而是他体内的妖气。一旦收回天物手,破魔符便会因为他特殊的半妖之体而起不了丝毫作用。 苏异冷冷地盯着眼前那张涨的通红的脸,脸色越发阴沉,掐着玉瑾的手也用上了十成的力量。此时没有谁会怀疑他对玉瑾的杀意。 “苏异!不要…”玉篱带着哭腔喊道。她不想看到两人大师姐命丧于此,更不想苏异因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就在玉瑾快要气绝之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苏异身边,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问题。”那人缓缓说道,脸上竟还带着笑意。 正是小师叔袁世杰。 第二十九章 战袁世杰 苏异的手缓缓地松开。死里逃生的玉瑾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干呕着。 “师兄你再晚点,师妹我就要死在这了。”玉瑾还不忘自嘲道。 “没事了,有师兄在,他动不了你。”袁世杰温柔地安慰道,话语间的镇定与自信却是源自于他的实力。在场的人,没有谁会怀疑他的话,强大的气场不仅让被保护的玉瑾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就连一旁地女弟子也对风度翩翩的小师叔产生了仰慕之情。 “拿剑吧,我不喜欢欺负人。”袁世杰说着,袖袍一挥,一旁一名太鄢弟子身上的佩剑便是唰地突然出鞘,飞掠而出,稳稳地落在了苏异手中。 面对袁世杰,他有种无力的憋屈感,尤其眼下天物手被压制无法使用,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了。 “出招吧。”袁世杰淡淡道。 剑法,他倒是练过,却只是些入门的浅显功夫罢了,使出来只会让人笑掉大牙。苏异看着手中的剑,默然不语。 袁世杰见他许久没有动静,也失去了耐心,说道:“既然你不动手,那便由我来出招了。” 说罢倏地一剑刺出,平平无奇,却在眨眼间便到了苏异眼前,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好快!这是所有人脑海里第一个跳出的念头。 他甚至不需要用招,只凭速度便让自己束手无策。苏异手心开始冒汗,心中生起了极大的挫败感。即便他知道自己的剑法粗浅,却也没想过会在袁世杰手下连抬剑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耳边传来了旁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太弱了,你就这点能耐吗?”袁世杰摇头道,话语里没有嘲弄,然而听在苏异耳中却是那么的刺耳。“原以为能与你战上一战,却没想到你是如此不堪一击。虽然你不是太鄢山的弟子,但毕竟也在太鄢山待了一些时日。剑法却如此不堪入目,没的教外人以为我们太鄢山的剑法不入流。” “你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吗?”袁世杰那一剑迟迟没有刺下去,仍然自顾地说着,“实力孱弱不可怕,失去了勇气才是最可怕的。” 苏异终于是颤抖着抬起手,用手中的剑将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剑拨开,说道:“多谢小师叔教诲,师侄受教了。” 自己还劝解过玉衡不要妄自菲薄,现在却陷入了同样的迷失中,真是太丢脸了。苏异在心中自嘲。因为剑法稀烂而被嘲笑,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而自己的长处绝不在剑术,实是不必为此纠结。 “这样像样。”袁世杰也收回了长剑,说道。 苏异将剑插到了地上,撸起了袖子,说道:“小师叔,师侄不擅剑,便斗胆用双手跟你一战吧。” 袁世杰露出欣赏的笑容,说道:“好!有胆量,那我便也不用剑。” “这次便不再让你了。”说罢,袁世杰一手负与背后,一手出拳。依旧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拳未出尽,人已到了苏异眼前。 还是那么快!苏异竟来不及格挡,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苏异的小腹上,让他身体倒飞而出。一口胃液夹着血丝从他口中呕了出来。 这一拳的给围观之人带来的冲击感让他们忍不住喝起了彩。玉篱和唐英的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若是玉瑾,玉篱还能出言劝阻一番,碰上袁世杰,她却是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唐英则是在琢磨着办法,只是一筹莫展。 苏异啐了一口,擦了擦嘴角。这次他没有颓丧,却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需要愤怒。 天物手被压制,每当他尝试催动时,左臂上的破魔符处便会传来钻心般的剧痛,让他不自觉地收回了力量。然而他知道一旦能量大到一个程度,便能暂时冲破破魔符的限制。届时只要使出了天物手,即便那火焰的灼烧再痛,他也能忍下去。 袁世杰时拳时掌,打在苏异身上,每一下都是皮肉撕裂般的疼痛。伤口上不断传来万蚁蚀骨般的感觉让他狂躁不已,恨不得把袁世杰抽骨扒皮。 苏异竟在用这种破釜沉舟般的方式激怒自己。 终于,双手又化出了狼爪。然而就连苏异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瞳孔已经变得异样的幽蓝,衣服下的皮肤竟也长出了坚硬的毛发。他的半个身子都已变成了狼形。 “竟然能破解破魔符的限制,看来先前是我小瞧你了。”长剑又回到了袁世杰的手中,即便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却也不托大。 破魔符还在侵蚀着苏异的右臂,急于速战速决的他不得不主动发起了进攻。误打误撞进入了半狼形的苏异速度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见他身形一动,下一瞬便来到了袁世杰身侧,爪子不停地挥舞着。 而袁世杰竟也只能堪堪躲过,脸上不再从容。先前苏异在速度上吃过的亏,隐隐有如数奉还的迹象。 袁世杰突然暴喝一声,数不清的剑光笼罩了周身,竟也是“流光飞剑”。然而在他手中使出,却是要比玉瑾高明无数。剑光里的实影也不止一道,苏异无法像对付玉瑾那样对付袁世杰,吃了个暗亏,手上被划了几剑。好在狼毛的覆盖下,疼痛感要减弱许多。 “好厉害的魔功。”袁世杰狞笑道,终于不再淡定。苏异甚至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气急败坏,自己的突然暴起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想来他该是从未在同龄人的手中吃过这种亏。 袁世杰手挽剑花,使出了一招“天梭影”。那剑光不再杂而繁多,而是汇聚成了一道道如梭子一般的光影。袁成杰出剑越来越快,那“天梭影”便越来越多。每一道光影竟都是实影,结结实实地刺在苏异身上。苏异的衣衫顿时变得千疮百孔,露出了一些毛发。 “那是什么东西?”袁世杰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就连苏异自己都错愕不已,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竟长出了这种东西。 而此时他想要逃离这里的心情越来越急切,便再也不顾一切地催动着天物手,速度陡然提到了极致,穿心爪照着袁世杰的胸口抓去。 袁世杰不知苏异还能再提速,瞳孔一缩,只来得及用双手勾住苏异的爪子,然而胸膛终究还是被上了一记狼爪印。好在苏异来势被阻,袁世杰这才没有受伤,只是气血不畅,一时间竟提不起气来。 就这一会功夫,便足以让苏异一击即退,飘然遁去了。 四周安静到了极点,与方才的激烈打斗格格不入。没人能想到他们的小师叔竟在苏异手底下吃亏了。 “好强…我记得苏异似乎比小师叔还要小一些…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人不禁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另一边守诚,陈宝来几人接到报讯后匆匆地赶往了百花园。就在快要到时,守谙远远望去,看见人群中似乎有人在打斗,忽然惊道:“那…那是‘天魔爪’?” 守诚双眼微眯,说道:“快,过去看看!”当下又加快了脚步。 几人来到百花园中,只见玉瑾半跪在地上,脸色难看。袁世杰目光还死死地盯着苏异离去的方向,不敢相信他竟从自己手底下走脱了。 “怎么回事?伤者呢?”守诚问道。 玉瑾指了指那边倒在地上陈才和随从几人。陈才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只简单地处理了伤口。陈宝来见了大惊,声音发抖地问道:“我的儿,怎…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陈才虚弱得说不出话,那随从替他答道:“是一个叫苏异的小子…” “苏异?怎么会…?”守诚大为不解,说道:“陈员外,还是先让贫道看看令公子的伤势吧。” “世杰,方才和你打斗的,就是苏异?”守谙问道。 “是…师兄,师弟没用,让他给跑了。”袁世杰咬牙,不甘心道。 “那他方才所用的,可是‘天魔爪’?”守谙一边问着,一边给玉瑾疗伤。不一会,玉瑾体内气血便恢复了通畅,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 “弟子不知道什么是‘天魔爪’,但那小子的确身怀魔功。她中了弟子一枚‘破魔符’,这会追去该是还来得及,我这就去。”玉瑾对苏异的逃脱同样耿耿于怀,伤势刚恢复了一些,行走无碍,便立马又追了出去。 袁世杰尚未能平复心态,更觉在守字辈的师兄面前丢了脸面,愧对天才的称号。无颜面对眼前众人,便也追了出去。 “师兄,看来那确实是‘天魔爪’无误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异身上…”守谙着急道。 “师弟别急,当下先照顾好陈公子的伤势最要紧。”守诚说罢便开始仔细检查陈才的伤口。 陈宝来本想发怒,听得守诚这么一说顿觉有理,这才说道:“对对对,救人要紧,那小子的账我们待会再算,道长你可千万要治好我儿子啊!” 守谙见陈宝来也如此说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半晌过后,守诚才开口道:“陈员外,令公子的伤虽重,但好在我们太鄢山也不乏医术高明者,你大可放心了。”守诚说罢又吩咐了几名弟子将陈才几人抬往药房。 陈宝来先是松了口气,接着脸色一变犹如翻书一样快,狠笑道:“那接下来,道长是否该给我一个交待了?” “那是自然。方才如你所见,玉瑾和守宁已追赶过去了。”守诚淡然道,“玉衡,你带几人跟上你大师姐。” 玉衡领了命匆匆离去。 陈宝来觉得守诚有些敷衍之意。依他的想法,守诚应该亲自带着守字辈的人前去追查才是。但守诚如此安排他也不能左右什么,于是幽幽然说道:“你若是交不出人,那我只好去找上仙出来主持公道了…” 第三十章 逃脱 苏异靠着“天物手”勉强抵抗着诡异火焰的灼烧。他拖着左臂四处奔逃,终于找了一处密林,左近无人,这才停下来查看伤势。 饶是狼爪坚硬,也有些被烧穿的迹象。那张“破魔符”还贴在上面,像是快要跟血肉融合在一起。苏异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从那符上传出了能量,让那火焰持久不灭,显然要解决那火焰,这符咒才是关键。苏异尝试着去将它揭下来,然而一触及,那伤口便如撕裂一般痛入骨髓。试了三次,那伤口上已有血水渗出。苏异满身大汗,咬紧了牙根才让自己没有喊出声来。 背靠着大树,喘了好久的气,苏异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 “破魔符”的难缠让苏异心生烦躁与恨意,却又无可奈何。沉思许久,苏异终于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右手迅速抓向那符咒,爪子一用力,连符带皮肉将它扯了下来。 “啊——”这一下苏异终于再是忍不住,一声长啸叫了出来。惨烈的叫声在林中回荡,惊起一片飞鸟。随着剧烈的疼痛,苏异也是彻底变回了人形,抱着血肉模糊的左臂在地上打滚,这才将火焰扑灭。他躺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沾满了尘土落叶,汗水混着唾液流满了一地,模样狼狈不堪。 玉瑾从百花园出来,巡着“破魔符”气味消失的大致方向追赶着,却始终不见人影。直至听到了一声长啸,心中大喜,便朝着这声音急速赶去。不一会找到了密林里已不成人样的苏异。 玉瑾看着苏异这副模样,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悯,然而马上又驱散了这份念头。“他可是身怀魔功之人,即便受再大的苦难,也是活该!”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苏异看到了玉瑾,忍着痛站起来笑道:“狗鼻子真灵,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玉瑾脸上一红,丝毫不肯示弱地还击道:“你吠得那么大声,自然容易让人找到。” “你该不会以为我受了伤,便能打赢我吧?和你的小师叔一起上,兴许还有点胜算。”苏异嘲讽道。 “哦?难道不是吗?你也不必再试探了,师兄他不在这附近。”玉瑾虽不知苏异是如何除去“破魔符”的,但看他左手的那副模样定是遭了不少罪,倒是不知道少了一只手的他现在还有何底气说这话。 “对付你,一只手就够了。没了你的小师叔,你什么都不是。”苏异轻蔑道。说着他突然蹲下,右拳打出,入土半分。 玉瑾还未来得及愤怒,便忽然察觉到危险,只见地上忽然有一只硕大的拳头破土而出。玉瑾急忙侧身闪避,肩上一痛,却还是让那拳头击中了手臂。衣袖被划破,洁白的手臂上多了一道血痕。 “这是什么!仙术…?你怎么可能会…”玉瑾大惊失色。 “现学现卖罢了。”苏异则是大喜,心想无怪神秘人会说“天物手”与“假形之术”有所相通。以前从未花心思多想,只因生活太过安逸,和玉瑾、袁世杰的这一场战斗倒是让他受益良多,心里也多了许多想法。“假形之术”与那“囚魔牢”同为仙术,第一次在实战看到了仙术的施展,让他起了效仿之心。一试之下,竟然成功。轻易地将“天物手”与仙术融会贯通,这让他信心更足。 玉瑾听了更是心惊,有些慌乱道:“你到底何方神圣,在这里装神弄鬼!是哪个魔教派来我太鄢山当卧底的吗?”她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苏异是从方才的战斗里偷学到了仙术,宁愿相信苏异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所假扮。 “想多了…我的大师姐。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我若是魔教之人,你早已没命。”苏异也是颇为无奈。 玉瑾一阵脸红,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愧。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摸着了门道,苏异又试着朝虚空打出了一拳。玉瑾严阵以待,却未见有何异动。正当疑惑之时,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只拳头,距离之近,避无所避。拳头将玉瑾击飞,摔倒在地。 “虚而化实,实而化虚,不过如此。看来‘天物手’的世界果然如神秘人所说,深不可测。”苏异心里激动道。 苏异打得兴起,又出一掌。玉瑾还未来的及站起身,便觉一股巨浪袭来,一只若隐若现的大手已将她抓了起来。她在这只手掌里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难以呼吸。没想到只是一会儿没见,自己便在苏异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玉瑾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过了许久,玉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竟毫发无伤,而苏异早已不知去向。自己竟又是多想了。 “大师姐!你躺在这里做什么?”玉瑾身边传来了玉衡的声音,“苏异师弟呢?方才那叫声是他发出来的吗?你找到她了吗?” 玉衡连珠炮式的发问让玉瑾更觉尴尬,脸上发烫,红如艳阳,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大师姐,大师姐?你怎么了?”玉衡见玉瑾久不说话,又是问道。 玉瑾稍稍恢复,这才说道:“我没事…方才被苏异偷袭,打了一掌,现在气血有些不顺畅…” 玉衡也是有些急于找到苏异,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能让师弟们跟着去,于是正好借机说道:“他往哪边去了?我先追过去,师弟你们留在着陪着大师姐。” 没想到玉瑾低沉道:“不用去了,你们抓不住他的。我们回师叔那去吧…” 第三十一章 师门情谊 太鄢山,会客堂内。 “师兄,时隔多年,‘天魔爪’再现,难道苏异是那妖邪的传人?”守谙说道,“这事是否要请示一下师祖?” 守诚只是摇摇头道:“未找到苏异前,一切尚未可知。” “嘿嘿,好一个太鄢山,藏了个魔道小子竟无人察觉,厉害厉害。”陈宝来在一旁嘲讽道。 守谙微怒,却没有出言反驳。守诚则是闭目不语。 不一会,玉瑾带着几人前来便来汇报道:“师叔,弟子…没能找到苏异…” 未等守诚开口,陈宝来便冷笑道:“真是一群废物,这就是你们太鄢山的精英吗?连一个黄口小儿都抓不到,难道还得我亲自动手不成?” 玉瑾一阵尴尬,自觉失职,便默然不语。玉衡几人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守诚脸色微沉,淡淡道:“陈员外,令公子受伤一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但太鄢山的弟子,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如此最好,希望道长明日可以交出人来!”陈宝来说罢冷哼一声,拂袖便去。 守诚并未挽留,转而吩咐守谙道:“师弟,你亲自带人去找吧…” “师兄…”守谙正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守诚摆了摆手,又对玉瑾说道:“你心里是否有诸多疑惑?” “是…”玉瑾回山不过数日光景,便发生了如此大事。她从玉衡那已经打听到了许多关于苏异的事情,此时心里更是有一堆问题想问。 “那你随我去见师祖吧…”守诚叹气道。 一直默然不语的袁世杰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师兄,此次我和玉瑾两人回山心切,先行了一步。朝天阁的大队人马…不日便会到达太鄢山。” “我…知道了。”守诚愕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苏异摆脱了玉瑾之后,便径直钻入了百木林中。这里有禁令在,该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了。更重要的是,他想再见神秘人一面,关于“魔功”之事,他要问个明白。只是在林子中转了许久,也未见神秘人出现。倒是天色渐暗,林间变得越发寒冷。 “咕噜——”苏异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声响,他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饥寒交迫下,苏异只得随手捕了两只野兔,钻进石洞中取暖。没有火,只能生吃兔肉;没有水,只能饮血止渴。然而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逃亡时期最艰难的时候,他便是和娘亲在荒郊野岭里,过着餐风露宿茹毛饮血的生活,这才躲过了追兵。 吃过喝罢,苏异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沉沉睡去。梦中,娘亲眼里含泪看着自己,正说着什么。苏异可以感觉到似乎不止一个声音在空旷的梦境中飘荡,但自己就是怎么也听不清。 “孩儿…别怕,娘这就去找你…”苏异最后只听到这一句,便陡然惊醒,跳了起来。 苏异右手正下意识地便要击出时,却听到了玉衡的声音道:“师弟,是我们!” 只见玉衡手举着火把,玉篱和唐英跟在他身后。 “你们怎么来了…”苏异虚弱道,这一惊吓又是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玉衡见苏异抬起的右手却是还没放下,知道他有所警惕,便道:“两位师妹担心你,便和我一同来找你了。师弟放心,除了我们三个再没别人了。” 苏异这才缓缓将手放下。玉篱在火光之中看到苏异那只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左臂,顿时哭了出来。她走上前去轻轻抬起苏异的左臂,细细地看着,上面的血迹犹在,大块的焦黑,还有小块鲜嫩的皮肉,是苏异忍不住瘙痒,挠出来的。 “咝——”玉篱的眼泪滴在伤口上,弄得苏异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紧了牙根才没叫出声来。玉篱连声道歉,哭得更是凄厉。 “好了好了,没事的…”苏异拍着玉篱的背安慰道。他也是纳闷为何他这个伤者要反过来安慰探病的人。 唐英则是一直皱着眉头,不忍直视。 “这是…大师姐干的吗?”玉篱抹了抹眼问道。 “小意思了,这是我自己烧的,你那大师姐可没这本事。”苏异苦笑道。 玉篱见苏异又变回以前那个爱开玩笑的人,心下稍安,没好气道:“死到临头了,嘴还这么硬。” “师弟没事,那真是万幸。不知道师弟接下来要怎么办?”玉衡忧心问道。 苏异摇头。 玉篱见苏异的神情,脱口而出道:“要不你去找师祖吧,他老人家,一定不会不管你的,大不了…大不了躲上一年半载,那死胖子总不能跟你纠缠一辈子吧?” “师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唐英说道,“陈宝来没那么好糊弄,再说就算他不计较…也未必能善了” “唐英说的没错。我想,师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太鄢山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太鄢山的人’。”玉衡话里有话道。 “那我们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玉篱说着,心里一阵难过,却未去细想玉衡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缘的话,我们当然还能再见。”苏异却是笑道。 玉篱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只怕苏异看到她的泪眼。 “我们也该走了。师弟你自己多保重,外面还有人马在四处找你,这几日就先在这洞中暂时避一避。我会回去禀报师叔说这一片已搜寻过的,你就暂且放心吧。”玉衡拍了拍苏异的肩膀,叹气道。 唐英则是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异的左臂,说道:“苏异,你知道我不善言辞,但望我们来日还有机会再见吧。” 玉篱再无话。 “多谢…”苏异感激道。 三人留下一包裹的食物被褥,便匆匆离去。苏异不仅感激三人冒险前来探望,他们对“魔功”一事只字未提,这样的信任更让苏异心底生出一丝暖意。 本是去意已决,此时又是生出了些许留恋。苏异为此深深地叹了口气,躺了下来。 “年轻人,唉什么声,叹什么气?”忽然黑暗中一个声音说道。 苏异被吓了一跳,惊坐而起,头皮发麻。 “爷…爷爷…”听清楚了是山人的声音,苏异连反抗的力气都省了,带着犹自颤抖的声音说道,“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看你睡得香没好意思叫醒你,倒是你的两个小情人和好哥们儿来把你给吵醒了。”山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道,“那男和另外一个女孩倒是有点见识,那个漂亮小妞就天真得很。” “您能不能正经一些?他们可都是您的后辈。”苏异没好气道。 “行——正经正经。”话音刚落,苏异感觉到一股风吹来,知道山人已来到他面前。 “咦,你怎么不亮爪子了?难不成你觉得我不是来抓你的?”山人奇道。 “说笑了,爷爷你要抓我,一个指甲盖我便束手就擒了,反抗也是白费力气。只不过抓我的时候能不能别抓左手,我左手有点痛…”苏异又是奉承,又是苦肉计,可怜兮兮道。 “玉瑾女娃下手也是狠了点…”山人说道,“诶?你怎么知道爷爷我法力无边的?” “偶有所闻…”苏异见山人如此不要脸,也不想再抬举他了。 “有所闻…”山人狠狠敲了一下苏异的脑壳,怒道,“有所闻你还不知道离那魔功远一点,你觉得你练了魔功就能打得过我吗?” 苏异委屈不语。他还未来得及将事情梳理一遍,也没有将个中关键之处联系到一起,所以一时不知山人所说为何。 未等他反应过来,山人便又说道:“行了行了,我还真不是来抓你的。跟我回竹屋吧。” “回竹屋…?外面不是都在找我吗?”苏异疑惑道。 “哟呵,你可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也就死胖子那些人掘了地三尺地在找你。”山人语气里尽是嘲讽道,“再说我的竹屋没我的允许,谁敢进来?” 苏异无语,只得讪讪道:“说的也是…” “走。”山人说着,一手提起苏异。 “等等,我的东西!” “啰嗦,竹屋没你吃的没你穿的吗?”山人一边嫌弃道,一边还是将那包裹一手提起,将苏异夹在了腋下,飞奔而起。 第三十二章 再聚天清殿 天清殿中,玉瑾盘膝而坐,已有整整一夜。 待到清晨鸡啼声响时,归阳子方才睁眼说道:“很好,比起你刚入山之时要长进许多。” 玉瑾默然不语。 “在为你解答之前,容为师先问你几个问题。”归阳子又道,“你求道修仙,所为何事?” “斩妖除魔,卫我正道。”玉瑾毫不犹豫答道。 “若妖魔无损正道,何须卫之?” “即便无损正道,妖魔也绝非善类,除之无害。” “天下苍生,又何为‘善类’?除之无害,这便是你心中的道吗?”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道。” “去年七月,你于开封陈留,将骆华生骆侍郎斩杀,这也是非常之道?” 玉瑾头冒冷汗,心里大惊,不知道归阳子是如何知道这件秘事的,当下慌道:“弟子知错…” “为师并未与你讨论对错,你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是,骆华生疑似勾结妖魔,抵死不认,弟子别无他法。” 归阳子叹了口气道:“在你心中,到底何为正道?” 玉瑾似乎有些动摇,犹豫道:“弟子虽做过违心之事,但皆不得已而为之。非邪即正,非正即邪,若是多有可疑,又不能自证清白,便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好一个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归阳子眼里流露出了萧索之意,“罢了,你为别人做事,为师不想过问太多。但望从今往后,你的所作所为,能够对得起你的本心。” 玉瑾重重磕了个头道:“弟子受教了。” 殿中一时无话,直至山人携着苏异破风而来。 “人我给你带来了。”山人大大咧咧道。 “有劳了。” “师父,他…”玉瑾见到苏异,惊道。 苏异却是惊讶于她对归阳子的称呼,这才想起玉篱曾说过她得归阳子亲传“流光飞剑”,如此看来,她尊称归阳子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只是看她排在玉字辈,待遇该是比袁世杰要差上一些。 “为师受人所托,苏异的仙术确实是为师所授。你们之间的不愉快,就此揭过如何?” “想来大师姐是有所误会,弟子也是无心冒犯,还望大师姐原谅。”苏异说道。 玉瑾却不领情,急道:“可是师父,他…” 话还未说完,归阳子便打断道:“为师问你,何为‘魔功’?” “弟子曾专门研习辨别‘魔功’之法。但凡‘魔功’,皆以非常手段掠夺力量。真气所过之处,经脉必然膨胀,丹田之内必然气息紊乱。那日我观师弟所施之术,其暴戾不容小觑。”玉瑾有条不紊道。 山人听了嗤笑一声,玉瑾面露尴尬。 “你既有所事从,为师也不便拦你。那便等你下山之后再去寻他麻烦,了却你们之间的恩怨。”归阳子说道,却不是询问的语气,而像是命令。 玉瑾愕然,她本以为归阳子该亲自动手,即便不是大义灭亲,也应当对苏异有所惩戒才是。却是没想到会是如此一笔带过。 正当她思索之事,归阳子已转向苏异问道:“你觉得如何。” “弟子并无意见。”苏异淡淡道。 这时守诚进来说道:“师祖,陈员外闯上来了,再有一会便到天清殿了。” 归阳子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缓缓点了点头,守诚见状又退了出去。 “苏异,‘假形之术’的修行,可有进展?”归阳子问道。 “略有小成。”苏异有些着急,却仍是耐心答道。 “能坚持时间几许?” “若假等身之象,能坚持一个时辰。” 归阳子点头赞道:“不错,若是假‘蚁形’,该是也能撑上大半个时辰了。” 假形之术分作“等身”、“蚁形”、“巨象”,三种形态。顾名思义,“等身”便是与自身等大之形;“蚁形”是假细小之物;“巨象”则是假巨形之物。其中“等身”最易,“蚁形”与“巨象”各有难处。 说话间,外面已是远远传来了玉琪那尖细的声音道:“各位大人,天清殿乃是师祖清修之地,你们这样闯进去,未免有些不妥…” 旁边有人说道:“小道长,我们也不想与你为难,你便让开罢。” 此时归阳子仍不慌不忘道:“你且变作一只小猫看看…就如你那日所变化的一般。” 苏异想起当日在天清殿修习“假形之术”的情形,仍是历历在目。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玉瑾,但见归阳子没有说话,便也不再顾忌,缩身变作一团毛绒绒的白色玩意儿。 玉瑾看在眼里却是神色复杂,她本还在怀疑归阳子袒护苏异,却没想到他当真修了仙术,而且比起她的“囚魔牢”定是要高深得多。她顿时心里五味杂陈,有嫉妒,有不快,有所自省,更多的是疑惑,不知道苏异和师祖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到为师膝上来吧。”归阳子难得露出慈祥的微笑道。白猫听了立马串到了归阳子盘坐的膝间,蜷缩成一团。 不一会那陈宝来便闯进了天清殿。他软硬兼施,拉拢了一帮人前来助阵,气势汹汹,颇有“逼宫”之势。 “呵呵,上仙好闲情,还有兴致躲在这里逗猫。”陈宝来咄咄逼人道。 归阳子淡淡道:“苍生万物,皆有灵性,只要心存善念,哪怕是野猫走狗,我这天清殿任它来去又如何?” 陈宝来还道是归阳子讥讽自己不如野狗,正待发难,转念一想却是觉得自己有些对号入座了。自己已然得罪了上仙一回,若再试得寸进尺,即便他仗着人多,也是讨不到好处。毕竟那些人里,多数的人还只是帮理,肯一同前来全因陈才被伤。 陈宝来沉住气道:“上仙胸怀宽广,救济苦难,鄙人好生敬仰。方才全因爱子心切,出言不逊,还请上仙莫要见怪。” “为人父母,可以理解。”归阳子点头道。 “既然上仙能够理解爱子受伤,为人父母的切肤之痛。那可否恳请上仙出面,将一名为苏异的小子给找出来,我陈某感激不尽。” “不知陈施主如此急切地要找苏异,所为何事?”归阳子反问道。 陈宝来心下不快,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那小儿将犬子打成重伤,鄙人也不求发泄私愤,但求对簿公堂,还犬子一个公道!” “孩子间玩闹,何至于上到公堂如此严重?陈施主爱子之心可以理解,然而令公子所做之事,乃是为君子所不为,陈施主必然不会一概不知。令公子在近城便是横行霸道,却也少有人敢找令公子对簿公堂,讨回公道。若陈施主真心为了令公子好,该当好好管教才是。此次之事,权当给令公子一个教训。至于苏异,本派必也不会轻饶他。陈施主你觉得如何?” 陈宝来咬牙切齿,却是无奈被抓住了痛脚。围观人群中已有人窃窃私语,讨论陈才苏异的是非。此时他再坚持要人,未免有死缠烂打之嫌了。 陈宝来心思百转千回,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既然上仙对苏异自有处置,那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听说那小子可是身怀‘魔功’,贵派是否要将那小子制服,再交给衙门?否则要是落了个‘纵容妖魔’、‘举报不力’的罪名,对太鄢山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劳陈施主费心了。‘魔功’一事尚不知从何说起,一切或只是误会一场,尚未可知。但若查实苏异确有勾结魔道之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无须官府来人,本派自会将他就地诛杀。陈施主可满意?” 陈宝来见归阳子避重就轻,对“魔功”之事含糊其辞,但确实又将立场站的鲜明。这让他心恨难忍,却是无可奈何。那旁人也开始劝解他,上仙恩泽附近一带,对他们来说可算是至高的存在。如此一来他也是再无计可施,只得恨恨离去。 第三十三章 激战百木林 夜半时分,苏异睡得正香,却忽然被山人拍醒。迷糊中,便被山人背着在柏木林中穿梭。耳旁呼啸的风声让他逐渐清醒。 “我们这是去哪儿?”苏异问道。 “等会你就知道了。”山人嘿嘿笑道。 一路飞奔,两人越走越深。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山人这才停下,和苏异藏在了一棵大树上,利用繁茂的枝叶遮掩身形。明亮的月光之下,可以看见那空地之上有一间小茅屋,在周围一片密林之中显得颇为突兀。 “来了!”山人忽然说道。 只见那密林一阵闪动,一个人影从中破风而出。苏异瞪大了眼睛,那人竟是归阳子。 山人低声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龙已还!”归阳子说话声音不大,却是如钟声一般传出,苏异躲在远处听得一清二楚。 “龙已还是谁?”苏异好奇问道。 “看着。”山人目不转睛道。 只见一人从那茅屋中悠然走出,笑道:“老友,这么晚来找我,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前…前辈!?”苏异失声道,原来神秘人的名字是龙已还。 见到苏异大惊失色的样子,山人似乎十分得意,说道:“他便是教你亮爪子的人吧?” 苏异尴尬道:“您知道了…?” 山人白了他一眼道:“没点出息。” 苏异不知山人指的是什么,只得讪笑两声,不再说话。 “你将‘天魔爪’教给苏异,有何目的?”归阳子开门见山道。 龙已还收起笑容,严肃道:“目的?老夫只是爱才罢了。苏异小友学了你的‘假形之术’,再来学我这‘天物手’,这不是天意么?” “你此举可谓是包藏祸心…”归阳子摇头道。 “此话怎讲?”龙已还疑惑道。 “何必明知故问?你教苏异魔功,引导他体内妖气爆发。若是他成功化妖,你便可得一可用之将;即便他不肯为你所用,却也是再不能被所谓的‘正道中人’所接受了。这难道也是‘天意’?”归阳子的话语间藏着些许怒意。 “此言差矣,老友你这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夫教苏异小友‘天物手’可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他体内的妖气若不好好利用,岂非太可惜了。这是上天给与他的礼物,他有权将之化为己用。你们自以为是为了他好,却是极力瞒着他,岂非更加可笑?”龙已还在言语上也丝毫不肯想让。 “你可给过他选择?若是他知道会有如此后果,可还会学你的‘天魔爪’?”归阳子厉声问道。 “他找到了我留在山洞里的线索,并且被‘天物手’所吸引。这便是我给他的选择。”龙已还近乎诡辩地说道,“这里太安逸了,并不适合他。天下之大,不去闯一闯,实在是可惜。然而江湖险恶,弱肉强食,没有点实力又如何存活。” 苏异听得入神,脑力所想之事盘根错节,一时是理不清了。 “道不同,说得再多也是徒费口舌。看来老夫这些年来对你还是太宽容了。”归阳子说着抽出了随身的长剑。 “十年前你奈何不了我,现在也是同样如此。你再怎么样,也不过还是将我困在这林中罢了,何必再白费力气呢。”龙已还无奈摇头说道。 归阳子不再回答,长剑脱手而出,朝龙已还飞去。长剑在半空之中忽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瞬间便化除了数百道光影。那光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绕着龙已还飞旋着,竟是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掩了去。 “那也是‘流光飞剑’吗…竟是如此壮观…”苏异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龙已还却是巍然不动,任那光影在身边盘旋,甚至穿身而过。 数百道剑影之中,有一道直直地朝龙已还的胸口飞去。他面不改色,只是身前的虚空之中忽然多了一只手,将那剑影握住。与此同时,剩下的剑影尽都消失不见。被虚空之手握住的长剑尤自嗡鸣震动着,突然急速飞转起来,将那手掌搅碎。长剑脱困,又回到了归阳子的手中。 “你绝学甚多,却是要拿这最便宜的‘流光飞剑’来羞辱老夫吗?”龙已还淡淡道。 “看来你这十年也不是白白虚度。”归阳子说罢,手中长剑又再刺出,“那便请你领教一下,我苦悟十年的剑法。” 龙已还摩拳擦掌,饶有兴致说道:“又想出什么新招式了吗?来吧!” 归阳子迎着龙已还的掌风欺身而上,却不出剑,兀自解释道:“我这剑法,无招无式,以守待攻,后发制人,于乱局中谋一剑,一剑足定乾坤。我叫它‘卷白一剑’。” 听到这里,苏异蓦地想起了天清殿里那幅空白画卷,不知是否和这剑有关系。 归阳子果然只取守势,长剑护着周身,严丝合缝,将龙已还的招式如数化解。然而看得出来,两人只是相互喂招,并没有真正施展神通。归阳子极有耐心,龙已还却不是。只见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归阳子会意,心下了然,也不在意,陡然一剑刺出。 这一剑毫无玄机,然而龙已还却是心头一跳。正是因为毫无玄机,便看不到后招,无法判断这一剑去向哪一路。端的是乾坤定音,必中的一剑。若不是这破绽是自己故意而为,早有防备,定会在这一剑下吃个大亏。 “然而…光是如此还不够!”龙已还心中冷笑,双手护在了胸前,身上肌肤突然变得如石头一般坚硬,竟是打算硬生生地吃下这一剑。 长剑刺在龙已还的手臂上,发出“叮”的一声响,随即竟弯折成了一道离奇的弧度,随着归阳子抽身后退才又恢复原样,剑身尤自震动不已。 “有点意思。”龙已还哈哈大笑道:“你这一剑确实玄乎,但还是缺了些火候。还是快快拿出真功夫来吧。” “如你所愿。”归阳子淡淡道,长剑再起,忽然一道剑气从龙已还脚下的土地爆涌而出,冲向天空。龙已还侧身避过,轻描淡写。只见他一手探出,手臂竟不断伸长,上面的肌肉变得粗壮,补满了暴涨的青筋,朝归阳子抓去。 凭空出现的剑气源源不断,龙已还是能躲则躲,躲不过,便凭借着皮粗肉糙生抗,“天物手”却始终没有放过追击归阳子。然而归阳子却如飞燕一般轻灵,身形飘忽不定,那狰狞的巨手始终离他有一臂之遥。 归阳子的身影落在地上,旋即又飞跃而起。“天物手”一把抓在了泥土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泥坑,石土飞射,高高溅起。无形剑气也不甘示弱,破土而出,已在地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两人身形不时交错,难得看清人影。苏异瞧得眼花缭乱,脑袋发懵,不得已时要闭上双眼舒缓一阵才不至于看炸了头。 “给我停!”龙已还突然暴喝道。“天物手”突然暴涨一截,将方才落到地上还未来得及闪躲的归阳子抓在了手中,巨手随即紧握,似要将归阳子生生捏爆。 归阳子丝毫不见慌张,单手起印,施展“土行之术”,口中喝道:“遁!” 只见他自双脚而上,逐渐化作一滩泥土,没入地上,消失不见。龙已还手中只剩下一捧泥沙,见归阳子没了踪影,便立马收了“天物手”,警惕四周。 忽地也不知道平地里从哪里涌出了一股泥浆洪流,犹如倾泻的山洪,朝龙已还奔涌而去。那洪流中的泥浆缓缓凝出了一条巨龙,随即又见归阳子从泥浆中走出,立于龙头之上。 泥浆巨龙涌来,龙已还无处可躲。却见他盘膝席地而坐,双手啪地合十。 “驭天之灵,掠天刀,夺地甲,神威将军,起!”随着龙已还话音落下,他身周的泥沙开始朝他身上攀涌,在他身上布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而在他的身前,一个巨大的身影破土而出,竟是一个身着盔甲,手执关刀的将军。那巨大的石将比归阳子的泥浆巨龙还要大上一些,看上去威风凛凛,战无不胜。 石将关刀挥下,一击便将巨龙劈成了两半。然而巨龙由泥浆凝成,即便被打散,不到片刻便又重新凝聚,锲而不舍地朝龙已还冲去。 只见泥龙张开了巨口,吐出一团又一团的泥球,射向龙已还,却被石将一一挡下。石将蓄了个力,一刀在地上劈开了一道口子,吞进了不少泥浆。泥龙身形随即变小了些。 两人有来有往,各自施展神通,看得苏异是目不暇接,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石将与泥龙互相消磨着,谁也奈何不了谁,终是打了个平手,化作沙土没入地底。 “差不多了。”归阳子从那消失的泥浆中现出身影来,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朝苏异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老家伙果然了不得。”龙已还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嘴角。看来在石将和泥龙的对决中,他还是稍逊了一筹。 只见归阳子手中的长剑冲上了天际,随即化作十道剑影四散开来。十道剑影形成了一个圈,将龙已还围在当中,剑尖向下,插进了土中。 “已经到十剑了吗…”龙已还看着那剑影呐呐道。 归阳子口中念着:“乾坤借力…十剑囚魔狱,起。” 十道剑影光芒大作,大地轰鸣,十把巨大的石剑换换从地底破土而出。那茅屋首当其冲,被石剑洞穿,瞬间变成了一堆破烂木头。 “你可真够狠心,连老夫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毁了,这下不得风餐露宿?”龙已还说着,虽没有半点动作,却有十只巨手同样破土而出,一一将按在十把巨剑之上,硬生生止住了起势。 “竟…竟然有十只‘天物手’…这该是最终的对决了吧…”苏异呐呐道。 石剑出土半分,巨掌又将之按回去一寸,双方进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山人忽然说道:“果然还有一只老鼠在一旁藏着。你在这待着。”说罢便一跃而出。 山人在一棵棵大树间穿梭着,忽然脚下一顿,便从树上跳下,重重地踩向地面。那地面在山人的一脚之下生出了无数道裂痕,开始往下陷着,一条巨蟒钻了出来。 “伏绫!”苏异心里惊道,“她怎么一个人闯上山来了!” “咦!白腹背花蚺,稀奇稀奇。”山人奇道,“喂,龙老兄,这可是你的宠物?” “大人!”伏绫化作了人形,朝龙已还喊着。 “咦!还是个蛇妖。”山人饶有兴致道。 “伏绫,你怎么来了。”龙已还勉强支撑着,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明显要比归阳子略逊一筹。 “大人,你我合力破开它一起逃出去吧!”伏绫焦急道。 “小姑娘,你当老夫不在的吗?”山人气道。 “伏绫…他说的没错,有他和归阳子在,我们没有胜算...”龙已还无奈道,“更何况,这里还是太鄢山…可是归阳子的地盘啊…”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今日你来得正好,便留下来陪你大人安度晚年吧。”山人说着,身体竟化作一堆泥土,融入地底,消失不见。 伏绫大惊,凝神戒备。忽然脚下一阵异动,一根根手臂粗的藤蔓破土而出,向伏绫缠绕而去。伏绫东躲西闪,不断避开飞快袭来的藤蔓。 “伏绫,你自己先逃吧…”龙已还吃力道。 “大人,那驭天教怎么办?” “驭天教…便交给你和灭身护法…一切…你自己做主。”龙已还说着,身体终于是有所动作。他的一脚踏出,身形开始急速变大着。脸庞,手脚,也在变化着。不一会,便是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恶魔有两人之高,双手犹如铜锤一般巨大。 苏异内心震荡,却是没想到之前看似温文尔雅的龙已还竟变成如此恐怖之态。 化身恶魔的龙已还一拳击出,追击着伏绫的藤蔓瞬间被打得稀碎。他每出一拳,便帮助伏绫化解一次危机。伏绫逐渐脱困,不忍辜负龙已还的一番好意,只好一咬牙,又化作巨蟒钻入地底。 见伏绫逃去,山人也不理会,掉头便去攻击龙已还。 龙已还脚下的土地忽然开始下陷,如流沙一般,将他的双脚吸进去后又在转瞬之间便变回了坚硬的土地。龙已还被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身周又有藤蔓长出,将他缠绕。奇异的藤蔓不断地吸取着他体内的能量。 在归阳子和山人的夹击之下,龙已还终是无法力敌,又被打回了原型。连带着那十只巨掌也是消失不见。 石剑趁势而起,结成了“十剑囚魔狱”。那石剑之下的地上又裂出了无数道裂痕,布满了龙已还身下的土地。那裂痕看似杂乱无章,却是暗合天道。 “连‘锁灵阵’也来了吗…”龙已还无奈苦笑道。 “望你好生在这狱中反省吧…”归阳子叹道。 第三十四章 临别前的最后一课 目睹了归阳子和龙已还的大战,归途中,苏异满脑子都是他们的之间对话。 “老头儿对你可真是好啊,为了你还和龙已还大动干戈。我可是有好久没见他动过手了。”山人感叹道。 苏异出了神,只是随口道:“是吗。” “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山人似乎知道苏异的心事。 “知道了…” 见苏异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山人又道:“看了那打斗细节,神通的施展,你可学到了什么?” 苏异缓缓摇头,说道:“我能学到的,大概也就是师祖的‘卷白一剑’了吧。” 山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枉费你师祖一片苦心。”却没有再解释什么。苏异也不在意,山人不多解释,他便不多问,两人之间,从来便是如此。 “唉...是那等层次,不知我这辈子何时才能达到…”苏异感叹道。 “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是学了那‘天物手’吗?那龙已还便是你追赶的目标了。” “追赶…爷爷你不是说…那是魔功吗?”苏异奇道。 “魔功?我有说过吗?”山人嗤道。 苏异想了想,挠挠头道:“好像是没有…可我记得师父说过,‘天物手’会引动我体内的妖气,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吧?” “那你可还记得他也说过,选择权在你手上?” 苏异感觉自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自己被挤在了中间,一边的归阳子,而另一边则是龙已还与“天物手”。 见苏异犹豫,山人又道:“路是你自己的,以后也该由你自己来走了。若是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谈何在江湖之上立足?” “爷爷…为何你今天…如此之正经…?”苏异觉得到今天的山人有些与平常不一样。本以为山人会敲他脑袋,然后骂骂咧咧地回敬他。却没想到山人叹道:“明日之后,你便不在山上了。你好生保重吧。” 苏异感觉到了山人语气中的伤感,默然无语,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平日里不正经的老头。此后两人一路无话。 第二日一早,苏异一睁眼,便见到归阳子在自己房中坐着,含笑看着他。苏异立马清醒,一腾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归阳子笑道。 “师…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下山。” 苏异受宠若惊,说道:“师父…您亲自带我下山?” “为师知道你有许多疑惑,”归阳子却是呵呵笑道,“我们边走边说。” 苏异随手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便匆匆地跟归阳子出了门。 “师父,这条好像不是下山的路?”苏异见归阳子走的这条路有些陌生,便询问道。 “这条路通往后山小径,从那下去可以去益都。”归阳子说道。 苏异听了也不再多问,只是犹豫道:“师父,龙前辈他…真是魔道之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归阳子却是反问道。 “如果是,那弟子…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你叫得他一声前辈,又会如何不知自处?”归阳子笑道,“于我来说,他曾经伤我弟子,现又在我太鄢山恣意妄为,或许算得上是‘魔道’;但于你来说,他将自身绝学教予你,你纵然叫他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苏异若有所思,又问道:“那‘天物手’…弟子…” “你可曾用它做过违心之事?它可曾让你迷失了你的‘道’?”归阳子接连问道。 苏异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它反而还帮了弟子几次。” “既然如此,那你心中自然已有答案,不须犹豫,追随它而去便是。但要谨记,心不可违,道不可失。” “弟子受教了。”苏异恍然,又问道:“不过师父您昨夜不是说妖气…”苏异说道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住嘴不说。 归阳子却是笑道:“我都知道了。当真是让山人煞费苦心了。” “师父不怪罪弟子?”苏异也是讪笑道。 “为何要怪你,要怪也是怪山人老儿,定是他自作主张。”归阳子哈哈大笑,又说道,“妖气一事还得从你爹娘说起,你娘亲从未告诉过你,或许还打算一直瞒着你。但现在若还不告诉你,你只身一人,不免还要惹上许多麻烦。” 苏异专注地听着,心里紧张了起来。 归阳子又继续说道:“你娘亲乃是狼妖,你爹是凡人。生下了你,若是不夭折,便必定是半妖之体…所以你天生体内藏有一股妖气,不动用它,那你大可一辈子当一个凡人。反之,若是引动妖气,固然能为你带来巨大的力量,但时间久了,便会有‘化妖之劫’。遭劫之人,需经受肉体上的磨难,化为自己的‘妖之本体’,方能安然渡劫。但从此之后,便也不再是凡人,而是真真正正的‘妖’。 其时恰逢“类物通论”出世,天子随后便下了‘封妖令’。或许你还有所记忆,你的母亲因此被迫离家,辗转之下无奈于两年前来求助于我,想让你借修仙来抗衡妖气。若是今后你能修至大成,凭借仙力,也能稳稳压制你体内的妖气,从而免遭‘化妖之劫’。然而你现在于修仙之道只是‘初窥门径‘;于‘天物手’却是有着不俗的造诣。在百花园,你已是引动妖气为你所用。与玉瑾一战,更是观想她施仙术之法,自行领悟到了‘天物手’的另一层境界。一悟通而百悟通,此时更可谓是登堂入室,仙力再难压制妖气,反而会助你将其融会贯通。 也难怪他会说这是‘天意’,龙已还的眼光可真是毒辣啊。也罢…你有一技旁身,或许行走江湖会容易很多。这真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了。” 苏异听得心神激荡,久久说不出话来。起初听到娘亲是狼妖已是震惊无比,但听到后来却渐渐被“仙力”、“妖气”所吸引,心中念想不断,已是不知该专注于哪一件事。 苏异想了许久,挑了一个最不解的问道:“师父,您方才说借‘仙力’将‘妖气’融汇贯通,可他们一正一邪,为何…” 归阳子笑了笑,说道:“天下之物,大多互有相通。本就是同宗同源之物,谁又告诉过你谁正谁邪?那些,都是所谓正道中人的一面之词罢了。天生万物,本都是平等的存在。有兽能得上天之眷顾,吸纳天地之精华而化形为人,本该是难能可贵之事。奈何大多数人无容纳天地万物之气度,实在是遗憾。”归阳子说到最后,已是一脸惆怅。 苏异却是安慰道:“师父您无需难过,天下之大,形形色色,本就是什么人都有。纵然千百人都是小肚鸡肠,但今生弟子有幸能遇到您,便也不至于绝望,若能再遇到第二个,那便算是赚到了。弟子不望天下之恩赦,但求不辜负师父一片良苦用心足矣。” “好,好。”归阳子激动道,“为师当真没有收错你这个徒弟。” 苏异听得动情,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转过头去偷偷用衣角擦拭着。 “这本剑谱你收好。”归阳子掏出了一卷书册,上面却没有书名。 “卷白一剑?”苏异脱口而出,随即脸皮发红。聪颖的他自然早便从山人的话里猜出了什么,只是他偷窥在先,即便归阳子不在意,他却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昨夜你已见过为师施展一剑,日后的修行,便全在你自己了。”归阳子笑道,“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为何不是‘流光飞剑’?”苏异想了想,还是问道。 归阳子缓缓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流光飞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龙已还那老家伙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另外,‘流光飞剑’乃太鄢山绝学,为师承前人情,须得把它传承下去,教授给太鄢山的后人。‘卷白一剑’却不一样,它可是为师实实在在苦悟十年得来的,为师想教给谁便教给谁。这样说你可懂了?” 苏异点头,心中感恩之情更甚。归阳子的话中,该说的与没说出来的意思,他都听懂了,更多的,他也领悟不出来。 他并不真正属于太鄢山,甚至他的身份还有可能连累太鄢山,故而他不能学“流光飞剑”,这是作为太鄢山掌门的执着。但归阳子却把“卷白一剑”交给了他,苏异知道这世间仅他一人能有这样的待遇。 “前面就要出太鄢山了,”归阳子望着前方说道,语重心长道,“你此去孤身无助,虽有一技之长,保命无妨。却还是要堤防三种人,若是遇见了他们,趁早逃跑,不可正面对敌,切记切记!” “哪三种人?”苏异好奇道。 “道家仙长,佛门高僧,还有…朝廷之人。前两种稀奇,你或许不容易遇到,即便遇到了也一眼能分辨,躲过便是。就算惹上他们,也不过是一门一派罢了。朝廷却是不同,非是他们道行高深难以力敌,而是与他们纠缠上了,便是与天下为敌。届时你将寸步难行…” 苏异默默记下了,又问道:“那他们比之师父,实力又如何?” “为师已过了上仙之境,与他们早已不在同一个境界。然而道行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力罢了。你切不可过分迷恋力量,单单靠匹夫之勇,只可风光一时罢了。要成大事,还需锻炼心智,有勇有谋,方不至让人拿住了你的短处。”归阳子又告诫道。 “是,弟子明白。”苏异肃然道。 “朝廷有一处‘朝天阁’,其中有专门之人来对付‘妖魔鬼怪’。你要多加小心。”归阳子又说道,“出了山不需走多远便有马车,你雇一辆前往益都即可。自那之后,便是你行走天下之时了。”说罢,归阳子从袖兜里掏出了一钱袋银子。 苏异也不客气,接了过来,那银子沉甸甸。他想起了那日驹铃说的“铜臭之气”,知道这定是太鄢山多年受人供奉才积累下来的,当下心里又是一阵感动。望着前方道路坦途宽阔,苏异却是迷茫,期待,不舍,心慌…种种复杂情感集于一身。 苏异朝后方的太鄢山,归阳子消失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说道:“师父,您又给弟子上了一课…山人爷爷,玉衡玉篱,大家保重,我去了…” 第三十五章 颓丧的审讯 朝天阁的人马终是到了太鄢山。 “贫道不知姚司承亲身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守诚将朝天阁一行人迎入知客堂,恭敬道。 “本官头回作客太鄢山,便遇到这种事,不提也罢。”那姚司承摆摆手说道。 面对朝廷命官,守诚也不得不摆低姿态。更何况这姚琮司职朝天阁司承,职位仅在阁主之下,更令守诚不敢怠慢。 客套寒暄过后,送走了负责接待的守诚几人,屋中终于只剩下了朝天阁的人。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姚琮一手扶额,满脸倦容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袁世杰终于低着头,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说罢,也不敢再坐下,便直直地站在姚琮身旁。 “苏异…十五…太鄢山…”姚琮闭眼沉吟,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随即突然睁眼道:“阿金,我记得好些年前,杭州苏家便出过那么一档子事儿,苏状元的孩子,该也是这般大了吧?” 那阿金走上前去,躬身说道:“大人说得没错,苏君桥至今仍下落不明,而他的孩儿,据调查,当年是被碧荷给带走了。但据下属所知,那孩儿并不叫苏异。不过想来也是,妖女诡计多端,未必会继续沿用那名字。另外还有一条线索,两个月前,西北地域曾传来消息,说是发现碧荷母子的踪迹。那地方距离此地甚远,至少需要三四月脚程。” 姚琮点头道:“无论如何,那小子有古怪,追查下去。” 玉瑾听了,连忙上前跪地请命道:“恳请师父准许徒儿戴罪立功,追查苏异下落!” 姚琮却是冷哼一声,说道:“我还没说到你们俩,你倒是着急请罪来了。” “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玉瑾头冒冷汗,连连磕头道。 “此间调查盘问等一应事务,阿金你来安排吧。”姚琮不耐烦道。 “是,大人。”阿金领命。 玉瑾却是依旧跪在地上,恳求道;“师父,还请允许徒儿审问太鄢山玉字辈众人。毕竟…他们与徒儿也曾经是同门。” 姚琮厌恶地看了玉瑾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向袁世杰,问道:“你呢?没有什么要说的?” 袁世杰不像玉瑾那么卑微,却也是手心冒汗,跪下答道:“徒儿知错,愿领一切责罚。” “你令我太失望了。”姚琮直勾勾地盯着袁世杰说道,“竟连一个黄口小儿都对付不了,枉费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说道激动处,姚琮一手拍在桌案上,吓得地上的玉瑾一抽搐。 袁世杰攥紧了双手,咬牙道:“请师父再给徒儿一次机会,追杀苏异。” “罢了。”姚琮语气却又突然变得温和,说道,“你如今心态大不如前,不适合再执行任务,回去闭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希望经此一事,你的心性能够变得更加坚韧。” “谢师父!”袁世杰磕头道。 玉瑾见师兄没有受到太多责骂,心中宽慰许多,随即满怀希冀地看向姚琮。姚琮却始终没有正眼看他,草草交代了几句,便着众人退下了。 阿金扶起了久跪不起的玉瑾,说道:“小师妹,大人已经走了,你便不用再跪了。” “可是师父还没让我起来。”玉瑾坚持道。 阿金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大人也没有命你跪下受罚。追查苏异下落,和审查太鄢山弟子的任务便交给你了。大人虽然没点头答应,但也没有做别的安排,这任务你便放心接下吧。” “多谢金师兄。”阿金好说歹说,终于是说服了玉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太鄢山的一处地窖里,阴冷潮湿,见不到五指的黑暗,待久了容易令人崩溃产生错觉。 噗,一支蜡烛点燃。照亮了玉瑾和玉篱两人的脸庞。 “委屈你了小师妹,这是朝天阁办事的规矩,师姐也没有办法。”玉瑾一脸歉然说道。 玉篱摇了摇头,问道:“师姐,你知道苏异去哪了吗?” 玉瑾笑道:“小师妹,这问题该是师姐问你啊。” “我不知道。”玉篱又是摇头,接着追问道:“那魔功呢?师姐之前说的魔功是怎么回事?” “那天你所见到的,苏异施展的那双怪手,便是当年大闹太鄢山的魔人传授给他的绝学,天魔爪。苏异是那魔人的传人无疑,所以你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尽数告诉师姐,好吗?”玉瑾按着玉篱的肩膀,柔声说道。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玉篱得知事情竟如此严重,着急得快要哭出来,“师姐,可是苏异他不是坏人。我与他相处了这么久,从未见他做过什么坏事,反而,他还救过我几回。” 玉瑾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太天真了。如果他真的要做什么坏事,还会让你知道吗?至于救你,兴许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罢了。” “可是…”玉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玉瑾打断道:“好了,我想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回去吧。” 她知道太鄢山在归阳子的带领下,已没有所谓的正邪之分。两人观念不同,聊不出什么结果。 “大师姐。”玉篱走后,是玉衡接着进到地窖。 “怎么这么客气,当年我在太鄢山时,你都未曾这样叫过我。”玉瑾笑道。 “以前不懂事。”玉衡回道。 “唉,回不到以前了。”玉瑾突然莫名地说了一句。 玉衡身形一颤,随即便稳住,说道:“这次叫我过来,想问什么?” “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的。”玉瑾不住地摇头,叹气道,“算了,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你走吧。” 玉衡一愣,问道:“那你回去该怎么交差?” “该怎么交差,与你有关吗?”玉瑾反问道。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是啊,与谁都无关了。”玉衡自嘲道,而后说了声“保重”,便拂袖离去了。 玉瑾一屁股坐在潮湿的木凳上,眼神涣散。直到又一人在她面前坐下。 烛火映出了一俊俏的脸庞。 “姓名。”玉瑾询问道。 “近城唐府,唐英。”声音冷漠,平淡。 “我记得你。”玉瑾看着唐英的脸庞,回忆着说道。 “既然记得,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像其他太鄢山的人那般怕你们朝天阁,我是不可能对你说什么的。”唐英站起来说道。 “我知道。”玉瑾颓然道,“你也可以走了。” 唐英却没有动身,她看了玉瑾半晌,方才说道:“那日我见到苏异手上的伤口,‘破魔符’是被他带着皮肉一起撕下的。”说到这,苏异手上那血肉模糊的画面似乎又出现在她眼前,令她忍不住颤抖。因怜惜难过,也因愤怒。 唐英说罢,转头便走。 玉瑾却是呆住了,心中似乎有些动摇。她从未想过从人身上揭下“破魔符”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以前的那些妖邪,中了她的“破魔符”,都神形俱灭了,现在有人活了下来,却为何听上去比死去还要可怕? 玉瑾随即摇了摇头。她不需要怜悯,即便当初将骆华生斩杀,她也未曾有过一丝怜悯。从前没有,现在也不应该有。她在心中劝诫自己道。 第三十六章 初入江湖 苏异从太鄢山出来,走了大半个时辰便见到了一处集市。一眼看去,便见有三两辆马车停靠在一旁。其中一个车夫见到背着行囊的苏异,立马热情地迎上来客气道:“这位公子哥,您赶路吗?” 其余两人见了均是笑骂道:“杨狗子,你为了抢生意可是连狗脸都不要了啊!” 那“杨狗子”却是毫不在乎,仍是笑脸盈盈地看着苏异。 “我去益都。”苏异答道。 “好咧,从这儿到益都要走三四个时辰,计二两十文钱,便收公子您二两吧。” 苏异觉着价格公道,便上了马车。那“杨狗子”挥鞭一甩,马车缓缓启动。 “公子哥,您这是自己一个人去益都呐?我看您年纪也不大,独自一人上路可得多加小心啊。”那杨狗子驾着马车,一边跟苏异搭起了话来。 “杨大哥,你叫我苏异便行了。”苏异笑道。 杨狗子听苏异叫自己杨大哥,也是开心道:“行咧,那老哥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一会便都没话了。马车不急不慢,时而跑得快了些,便颠簸起来。偶尔遇到路上有坑洼之处,也会放慢下来,缓缓行走。苏异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偶尔睁眼看看窗外的景色,心里想起几件心事,琢磨一番。 这时苏异又望了两眼窗外,忽然说道:“杨大哥,这条路似乎不是去益都的?”马车本该直直往北而去,此时却是偏东行走,且没有拐弯的迹象。 “哟,你可真是眼尖。老哥我前些天才从益都那边过来,一路被山石暴雨所毁,难走得很,平常只要个把时辰的路,现在没有一两天这马车过不去。所以只能绕一绕路,这才得花上三四个时辰。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苏异没去过益都,不知道需要走多长时间,只是算计着若是三四个时辰的路程,花费二两银子自己并不吃亏,却没想到是这么个走法,只得无奈道:“既然如此,也是没有办法,那便有劳杨大哥了。” “哪里话,”杨狗子又说道,“这一条路是去寿光的,若是你不嫌累,那我们半路便折向益都。若你有意思,也可先到寿光歇一歇。” “不用,直接去益都吧。”苏异说道。 “得咧,走着。”杨狗子吆喝一声,又自顾驾起了马车。 以苏异现在的身手,一般的蟊贼土匪他也不放在眼里,便放下了心,继续闭目养神。 驹铃自与苏异一同回山之后,便一直待在燕子观中。这一日大批人马下山,在观中休整,准备打道回府。驹铃认得其中的陈宝来父子。只见陈才面庞虚弱,坐在竹凳上由几个下人抬着,小腹上缠着白布,上面犹有淡淡的血迹。驹铃心下好奇,便仔细听起了众人的谈话,想从中找出些端倪。 果然听得其中有未上山之人询问,便有人与他谈论了起来,这事经多人传言之后,已是变得有些离谱。 只听得那人说道:“陈公子编排是非,激怒了苏异,与苏异一番大战之后被打成重伤。其父气不过,便找来太鄢山的人报复苏异。那苏异以一敌二,差点没被死。然而最后也是被废一只手,又被打成半残,逃走了。那两人一个大师姐叫玉什么…还有一个小师叔姓什么袁什么的…嗨记不清了。反正这事还惊动了上仙,他老人家亲自出面才解决了这事。” 听者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几个小孩子打架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驹铃听得心头突突直跳,一阵思索过后,扔下手中的活便朝山上跑去。 “这位…道友?你这是…?”玉琪见驹铃匆匆而来,疑惑道。 驹铃虽然着急,却还是躬身行礼,说道:“我找…我找玉衡大师兄,还有…玉篱师姐。”驹铃思来想去,还是先找到玉衡二人为好。 “玉琪,怎么了?”玉瑾此时正在不远处,见状走了过来问道。 “大师姐,这个人…说是找大师兄他们。”玉琪答道。 “大师姐…你是玉瑾?”驹铃问道。 “是我。”玉瑾答道。 “就是你…你将苏异打伤了?”驹铃咬牙怒道。 玉瑾眉毛一挑,说道:“就是我,如何?” 驹铃张口结舌,突然说不出话来。是啊,是她做的,自己又能如何?他不是莽撞之人,虽有种拔剑的冲动,却还是忍住了。 “大师姐,发生什么事了?”玉篱听说有人找他,便立马赶了过来。 “有人找你。”玉瑾没好气道,说罢便转身离去。她本就对苏异之事耿耿于怀,此时有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更是不快。 “玉篱,苏异他在哪?”驹铃见了玉篱,急忙问道。 玉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难道:“我…我也不知道。他的事你应该也是听说了…” “他…当真差点被玉瑾打死?”驹铃问道。 玉篱愕然道:“那倒没有…你这是听谁说的?他是中了大师姐一枚‘破魔符’,手上受了伤。至于他现在在哪…恐怕山里没人知道…” “破魔符吗…”知道苏异情况没有自己听说的那么糟糕,驹铃终于松了口气,然而“破魔符”不容小觑,于是又问道,“你可以带我去见你们师祖吗?” “师祖?你见他干什么?”玉篱心里奇怪,还是说道,“这个或许玉琪可以帮你…” 玉琪无奈道:“跟我来吧,我帮你问问。” 驹铃喜道:“多谢!” 天清殿中,归阳子听了玉琪来报,笑道:“让他进来吧。” “晚辈驹铃,拜见上仙。”驹铃进到殿中,立马拜倒在地。 “云游他可还好?”归阳子问道。 “师父他老人家很好…”驹铃奇道,“上仙…认识晚辈的师父?” 归阳子却是笑而不答,又问道:“你这次来可是为了苏异?” “是。”驹铃立马回答道,只盼他能从归阳子那听到好消息。 “可以先跟我说说,你找他所为何事吗?” 驹铃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师傅曾想收苏异为徒,却被拒绝。后来苏异上了太鄢山,师傅便让晚辈留在燕子观里等待他下山。师傅说…师傅说以后或许会有必要之时,若是苏异他走入歧途…晚辈我…可以拉他一把。” “哦?拉他一把吗?”归阳子饶有兴致道,“云游还是老样子啊…” “上仙,苏异他…”驹铃又问道。 归阳子依旧不答,反问道:“那依你之见,苏异可会误入歧途?” “上仙…是在问我吗…”驹铃有些惊讶,没想到归阳子竟会询问他意见,于是毫不犹豫道:“晚辈不知道何为‘歧途’,但晚辈相信人性本善,苏异更是如此。他…绝不会为恶。” “很好,很好…”归阳子点头,终于是说道,“苏异他往益都去了,你若要寻他,可以从后山下去。” 驹铃大喜,磕了个响头,道:“多谢上仙!”然后便转身飞奔而去。 归阳子又闭上了眼,脸上却仍挂着微笑,尤自点头道:“有意思…” 第三十七章 又见伏绫 苏异所乘的马车在道上走着,忽然后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只见十几骑人马卷着尘土飞驰而来。道路不宽,马车行走的速度不快,只得靠到一旁缓缓停下,等那人马先行过去。 没想到那队人马行至马车旁边便停了下来,一群人下马将马车团团围住。当中一人说道:“杨狗子,你干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苏异奇怪,掀开帘子一看,赫然见到陈宝来正在人群之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车夫杨狗子已不知去向。那十几人中有仆役装扮的,有道士,有些看上去像是江湖中人,甚至还有官府之人。苏异顿时头皮发麻,没想到这么快便撞上了。 “苏公子,真是巧啊,不知这是要往哪儿逃呢?”陈宝来邪笑道。 苏异装作不认他,说道:“这位大人认得我?我看大人面生得很,不知在此拦路所为何事?” 陈宝来轻蔑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转向那官差说道:“官爷,这位就是打伤犬子之人了,还请大人将其带回衙门,稍一审讯,便可有个水落石出了。” “本官办事,不用你来指手画脚。”那官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是,是…”陈宝来维诺道,心里却是将那官差诅咒了千百遍。 “那小子,”官差向苏异问道,“你可就是苏异?” 苏异见那官差与陈宝来似乎并无特殊关系,该是不会徇私,于是脑筋转了几转,跳下了马车对那官差躬身行礼道:“这位官爷大人,小子正是苏异。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叔在说什么,会不会…是有人与小子同名同姓?” 那官差想想觉得有道理,总不能胡乱办案,便道:“陈宝来,本官可不能无故抓人,你说的证据呢?” 陈宝来立马对他身旁的一个道士说道:“榆木大师,还得麻烦您出手了。” 那榆木大师点头走出一步,掏出了一枚符篆,嘴里念动了几句,那符篆便烧成了灰烬。榆木大师眼里突然爆发出精芒,扫视着苏异全身上下。苏异面不改色,身形一动不动。似乎因为没有收获,榆木大师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突然伸出了双手,朝空中一握。 苏异身周出现了一圈诡异的火焰,朝他聚合而来。那火焰和当时“破魔符”燃起的火焰有异曲同工之妙。吃了“破魔符”的大亏之后,苏异苦思良久,才有了一些心得,更知道它只对魔功有效。此时苏异不施展“天物手”,那火焰便伤不了他。于是他便自巍然不动,火焰扑面也没有眨一下眼睛。诡异之火穿透苏异的身体,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榆木大师见苏异毫发无伤,又是如此淡定,当下赞叹道:“施主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气度,贫道佩服。” 苏异见榆木大师与陈宝来并不是一丘之貉,便笑道:“大师谬赞了。” 榆木大师向苏异微微一笑,又向陈宝来和那官差说道:“这位大人,方才贫道分别用了‘天眼通’和‘灼魔之焰’去试探这位小施主,小施主并无异样,所以非妖非魔,只是一凡人矣。” 那官差脸色微变,对着陈宝来怒道:“陈宝来,你是在戏耍本官?” 陈宝来满脸堆笑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那小子花样多,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不管他是魔非魔,重伤犬子总是事实。小的还有一样证据,就是那小子与犬子打斗时,左臂曾被打伤。大人只需让他卷起袖子检视一番便可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 “陈宝来,若是他臂上无伤,本官定以‘诬告’之罪,先将你抓起来!” “不敢不敢。”陈宝来诺诺道。 那官差朝苏异望了过来,却听苏异说道:“这位陈员外,不知你为何如此三番四次要找我麻烦,小子我虽不是权贵人家,可也不怕你们仗势欺人。这位官爷,你们难道便是这样秉公执法的吗?” 那官差皱眉道:“小子你只需撸起袖子自证一下清白便可,何须倔强。” “士可杀不可辱,”苏异毅然道,“我要是说不呢?” “你可别不知好歹。”官差怒道。 陈宝来则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你莫不是做贼心虚了吧,大人您说是吧?” 苏异下巴一扬,轻蔑地看着众人,心里盘算着大不了一路杀出去。官差见状,朝几个手下使了使眼色。几人会意,当即朝苏异围了过来。 苏异蓄势待发,正准备先下手抢个先机时,忽然大地一阵震动,一条巨蟒破土而出,出现在了苏异的身后。 “妖…妖怪啊——!”顿时有人尖叫着逃跑,陈宝来和那官差几人则是不断地退后着。只有以榆木大师为首的几个道士尤自留在前方。 “这位施主,莫要慌张,慢慢向贫道这边走来。”榆木大师忙对苏异说道。 苏异心下感激,可还未有什么动作,那巨蟒便迅速朝他袭来,一张口便将他吞入了肚中。 榆木大师大惊,正要拔剑上前,便见那巨大的蛇尾扫来,逼开了几人,一头钻入地底又消失不见。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 “陈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小施主虽不是被你所杀,却也是因你而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施主好生保重。”榆木大师说道。 陈宝来虽然不爽,却还是赔笑道:“意外,意外…大师教训得是。” 榆木大师向他行了个礼,便自带人离开了。 “陈宝来,你好自为之吧。”那官差也是冷冷道,说罢便也带人绝尘而去。 陈宝来心有余悸,试想那巨蟒若是冲着自己来,此时怕已经葬身蛇腹了。但想到解决了苏异,又快活了起来,迈着颤巍巍的步子,拖着尿湿的衣裤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巨蟒吞下苏异之后,千里奔行,终于在一河边停下,巨口一张,又将苏异吐了出来。 “咳…咳…”苏异醒转过来,不停地咳嗽着。那巨蟒吐出苏异后便化作人形,变成了一个女子。 “你还好吗?”那女子说道。 “伏绫姑娘!果然是你!”苏异喜道。他被那巨蟒吞下之前便认出了那就是伏绫。 苏异此时浑身难受,身上沾满了粘稠的液体,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用手刮下一点,放在鼻下闻了闻,奇道:“这是什么…?” 伏绫见苏异研究着身上的液体,脸红道:“那是我的唾液…” “这…这是你的口水?”苏异好奇道,一边反复查看着,新奇的很,只差没有放在嘴里试了。 “公子当真有趣。”伏绫掩嘴笑道,“你快去水里洗洗吧。” “对对…”苏异嘻嘻笑道,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一阵冲洗过后,苏异换上了新衣裳,问道:“伏绫姑娘,你怎么会在这边出现?” “自你下山之后我便一直感应着你身上的蛇鳞,一路跟着你。这次见你有难,身上又带着伤,便自作主张将你带了出来。还望公子不要怪罪伏绫才是。”伏绫答道。 “伏绫姑娘你太客气了,若是没有你,今日恐怕也是很难收场,我该多谢你才是。”苏异感激道。 伏绫嫣然一笑,又是语重心长道:“明日伏绫便要启程回西域了,公子你日后行走江湖,要多加小心才是。像姓杨的那种人,比比皆是。” 苏异见到伏绫心里高兴,本想邀她一同上路,也好向她请教一些事情。后来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失望。但转念一想,若是一路上由伏绫护着,又如何能磨砺自己。他心情复杂,只得由衷道:“伏绫姑娘,你我有缘,今日相见,本想邀你一同上路好畅谈一番。奈何你即将离去,当真是可惜。西域太远…希望我们还能有缘再见吧…” 伏绫见苏异的神色,也是动情说道:“公子既然如此看重伏绫,也不必姑娘长姑娘短的了,尽可叫我伏绫便是。” 苏异哈哈笑道:“好呀,那你也不要公子长公子短的了,叫我苏异吧。” “是,奴家遵命。”伏绫行了个礼,故意娇羞道。娇媚之态看得苏异出了神。好半晌,听到了伏绫的咳嗽声,苏异这才回过神,尴尬地挠了挠头。见苏异如此神态,伏绫又是掩面娇笑。苏异看在眼里,又是心头颤动,一阵入迷。这一次他赶紧甩了甩了头,立马装作一副正人君子之样。 “苏异…你若是到了西域,可一定要来找奴家。”伏绫不再逗苏异,而是认真说道。 “一定。”苏异开怀一笑,伸出了手掌。伏绫一楞,也是伸出手,轻轻与苏异击了一掌。双掌轻触即分,苏异却能感觉到伏绫的手掌,冰凉而嫩滑。那只是瞬间的一触,却在苏异脑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击掌为誓。”苏异笑道。 “一言为定。”伏绫轻笑,樱唇微启,皓齿半露,眉眼如月。 第三十八章 南轩先生 益都是青州最大的一座城池,人口众多,街上繁华无比。苏异东走走西逛逛,街上商品美食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苏异走得累了,便随便寻了个酒楼进去,却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有个空座坐下,苏异正准备招呼那店小二,却见三五个白衣少年朝他走来。 那几个少年四男一女,均是身着一样的服饰,手执长剑,当先一人脸上无半点善意。苏异心中一凛,以为这么快便又有人寻上门来了,于是暗自防备着。 只见那领头少年掏出了一小锭银子,轻轻一抛,那银子掉在苏异的桌子上,轱辘辘地滚到了苏异面前。 “小子,银子拿着,滚吧。”那领头少年淡淡道。 苏异拿起银子,摩挲了两下,揣进了兜里,笑嘻嘻道:“多谢兄台请客。” “师兄,那小子似乎不认得你,竟敢拿你的银子。”那领头少年旁边一人说道。他们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领头少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要不等会…”那人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那少女打断道:“陈杰,师兄今天心情不好,你便不要再说了。” 那人听了,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脸不快,似乎对那少女十分有意见。 苏异收了银两,正准备离开,却见旁边有一男子朝他招手。那男子英眉俊眼,一袭青袍,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你叫我?”苏异走上前去,疑惑道。 那男子点头说道:“小兄弟若不介意,可与在下共用一桌。这些菜品也是才端上来,小兄台若不嫌弃,也请尽管食用。” 苏异一脸狐疑地望着眼前一桌的菜肴,还是客气地道了声谢,然后不客气地坐下吃了起来。 “这位大叔,你为何要请我吃饭?”苏异一边往嘴里塞这食物一边问道。 那男子笑道:“我见小兄弟受辱不惊,气度不凡,便心生结交之意。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小兄弟尽可放心。” 苏异心里是半分也不信,只是见男子并无歹意,便自按兵不动,又低头吃起了菜。 那男子见苏异不再说话,又是说道:“自我介绍一下吧。鄙人自号南轩,喜好四处漂泊,四海为家。江湖上人称南轩客,也有人肯给几分薄面的,喊一声‘南轩先生’。” “南轩先生...没听过,但似乎在江湖上地位不低的样子。”苏异心想,也不怎么在意,他倒是对那五名白衣少年颇感兴趣,于是问道:“先生,您可知道那几人是什么来历?” “小兄弟你是第一次来益都吧?”南轩客答道,“也难怪你不知,那几人在益都可谓是是无人不识,皆因他们来自青州第一大派——应苍派。那朝你扔银子的,叫周扬;旁边与他说话的叫陈杰;那少女叫周颖;剩下的是余成、余功两兄弟。在益都,他们可算是横行无忌了,就连官府也要让着他们三分。” “这么厉害…”苏异沉吟道。 “哦?小兄弟对他们有想法?”南轩客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幸好收了银子走人。否则就麻烦了。” 南轩客哑然。苏异了解了几人的来历,便侧耳偷听了起来。只听得那周颖说道:“师兄,这次的四派大会,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技不如人,还能如何…”周扬颓丧道。 “师兄真是可惜了,明明天赋如此之高,奈何那裴义始终要厉害一些。”那余成说道。 陈杰听了忽然暴跳如雷道:“你什么意思!是说师兄不如那裴义吗?” 余成被吓吓得缩了缩身子,嘀咕道:“师兄都自认不如了…你还当什么狗腿子。” “行了,你们两个一人少说一句吧。”周扬淡淡道。两人瞬间便住口不语。 “师兄,你比那裴义年纪要小,输他是很正常的。回到门派里勤加苦练,卷土再来才是正事。整日垂头丧气可是什么用也没有呢。”周颖温言安慰道。 周扬点头,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那周颖说话倒是在理,比其他人都要成熟许多。”南轩客说道。 苏异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而是问道:“先生,那四派大会是什么?” “四派大会,便是青州四大门派一起举办的一场大会。会上各派将派出得意弟子相互比武切磋。胜者,自然有嘉奖。但能在这种盛会上展示自己的实力,却是门派和弟子更看重的。”南轩客解释道。 “怪不得那周扬一副死了娘的表情。”苏异呐呐道。 “说到四派大会,我还有一事想请小兄弟帮忙。”南轩客突然说道。 苏异听了笑吟吟地看着南轩客,一副“还说你没有别的意思”的表情。 南轩客无奈,拱手笑道:“是,是,我确实是有求于你,但佩服于你的少年大气,那也是事实。再说这事全凭你自己决定,我决不逼你。” “你先说是什么事吧。”苏异说道。 “行。那四派大会虽是四大门派所办,但非四派之人也有机会参加,一方面为了增加强度让各派弟子得到锻炼,另一方面也能从中挑选人才。恰巧鄙人我有几分薄面,也能推荐几人去参与大会。所以我想,让你去。”南轩客说罢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异,似乎是他下了一步棋,而接下来该苏异应招了。 “我有什么好处?”苏异问道。 “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你还没去,我便给你一样好处。等你把事情办妥了,我再给你更大的好处。”南轩客说道。 苏异当即哈哈大笑道:“行,一个四派大会而已,简单,我参加了。” 苏异说话的声音稍大了些,应苍派五人似乎听到了,均是面露愠色。陈杰更是暴跳而起,怒道:“小子,你好大口气,来咱们比划比划,让老子看看你几斤几两。” 苏异尴尬,还未说话,倒是南轩客站起来说道道:“各位应苍派的公子,我这位小友年少轻狂,并非有意冒犯,鄙人代他向各位陪个不是。还望各位看在鄙人的面上,就此揭过如何?”南轩客语气温和,却有一股无形的起势,压得几人气息不畅。 “放屁!你有什么面子…”陈杰还未说完,只见周扬将他拉了回去,客气道:“先生哪里话,说什么话是这位公子的自由,何来冒犯。倒是方才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先生的朋友,晚辈有所冒犯,要给公子道个歉才是。” “好说好说。”苏异摆了摆手笑道。 应苍派几人脸色更是难看,却见周扬朝南轩客拱了拱手,便招呼着四人离去了。 “看来先生果然面子够大啊。”苏异笑道。 “你可真能惹祸。”南轩客也是无奈道,“那周扬倒是有点眼力见,认出我来了。”南轩客似是知道苏异借此在试探他的实力,却也不点破。 “苍蝇赶走了,现在可以说说正事了”苏异说道。 “行。小兄弟随我走一趟吧…”南轩客笑道。 第三十九章 易容术 “啪——!”南轩客将一本薄薄的书册扔在了苏异面前,说道:“喏,这是头款,尾款等你完成了任务咱们再另行结算。” 苏异笑嘻嘻道:“先生真是爽快。”说着捡起了那书册准备好好翻看一下,谁知一看那书名,顿时傻了眼。 “天下无双绝顶无敌改头换面易容神功…”苏异照着那书名缓缓念着,无语道,“先生你该不会当我是三岁小孩吧?这名字…啧啧…” “咳咳…”南轩客面色尴尬道,“看内容,看内容…” 苏异无奈,随意翻了两翻书页,更是生气。那书册内十页之中,只有三页有字,其余全是空白。结尾处甚至字迹未干,且书写潦草,更像是匆匆赶写的。 苏异语重心长道:“先生…以你的声望,要晚辈帮忙,晚辈绝没有推辞之理,您大可不必拿这东西来敷衍我。你看这书名,比这书里的内容还长。”苏异一边说着,一边翻着书册展示给南轩客看。 “这里,这里…这字迹潦草,墨水都还未干。我说这书册…该不会是先生你临时写的吧?” “没有的事…你仔细看完内容再说嘛,反正也没几页。”南轩客说完自己也脸红了起来。 苏异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暂且相信了他,又回去仔细看起了那本“易容术”小手册。却越看越是越心慌,又是惊喜。那“易容术”记载了消肌换貌,缩骨变形的易容之术,对敌无用,逃难却是一流。对苏异来说可谓是有极大的用处。而让苏异惊慌的是,那“易容术”里记载的内容竟和“假形之术”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易容术”便是以“假形之术”为根基而催动的。这若不是巧合,那这个南轩客便更是深不可测了,苏异也无法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天物手”事件,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见苏异这幅神色,南轩客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先生是从何处得到这…”苏异说到一半见南轩客正笑吟吟地对着他摇头,才突然醒悟,那是他的私事,自己这样问似乎有些不合适。 苏异便改口道:“先生这头款…似乎也太贵了些。” 南轩客摆摆手道:“非也,这神功于我来说不过是废纸一堆罢了。于有缘人来说却是价值千金,我花千金买小兄弟你为我尽心办事,不亏不亏。” 苏异也拿不定主意,心想索性先收下了再作打算,于是说道:“那便多谢先生了,接下来,该说说四派大会了吧?” 南轩客点头道:“这次你参加四排大会,首先要在众参与者中脱颖而出。当然方法有很多,只需要让各派掌门注意到你便可以。但最保险的,还是夺魁,这样一来你才有选择门派的权利,否则,便是门派来选择你。” “明白,然后呢?”苏异接着问道。 “然后,你要拜入应苍派门下。” “应苍派…便是方才那五人的门派?”苏异惊讶道。 “正是。”南轩客点头,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苏异。 苏异颇为尴尬道:“那岂不是特别麻烦…” “谁让你刚才口气那么大?本以为你是个隐忍之人,谁知一会又变得嚣张起来。”南轩客笑道。 苏异想试探南轩客,没想到现在倒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先生可还有什么厉害的武功秘诀可以供晚辈学习学习,好让晚辈任务进行得顺利些?”苏异厚着脸皮说道,“那个易容神功虽然厉害,可却帮不上什么忙。那些人认得我,易了容说不定还会被揭穿,弄巧成拙。” 南轩客十分干脆道:“没了没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既然答应了,又受了我的馈赠,理当自己出力解决。若这事有这么好办,我早便自己去了。” 南轩客软硬兼施,苏异又无赖道:“先生你这可是强买强卖啊,我要是能力有限,完不成怎么办?” 南轩客一副笃定的样子,义正言辞道:“若是真是如此,绝不勉强。但我相信小兄弟你绝对是一个守信之人,必定会全力以赴。” “行吧行吧,你先说说进了应苍派之后要做什么吧。”苏异不耐烦道。他仗着对方有求于自己,索性摆起了架子来。 南轩客倒是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说道:“进了门派,下一步便是将一副古画弄到手。” “什么?我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一副画?不干不干。”苏异猛地摇头道。 “怎么就冒着生命危险了?你一不偷,二不抢的,谁要你的命?”南轩客奇道。 “我…”苏异先入为主,第一反应便是偷,顿时有些脸红,又掩饰道:“那个周扬很是不好对付,即便没有生命危险,伤筋动骨也是难免的…” “行了小兄弟,我知道那几个人你还没放在眼里,就别扯皮了。”南轩客拍了拍苏异的肩膀说道。 “那要是真没办法弄到手呢?” “那便…偷?”南轩客试探道。 苏异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再绕弯子,于是说道:“画在哪里?” 南轩客嘿嘿笑着,却不说话。 苏异跳了起来说道:“不会吧!这你也要我自己去找?” “多谢小兄弟了,我知道你行的。”南轩客狡黠道,“非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也不知道那画藏在哪里啊。” 苏异只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被直勾钓上的鱼,只能忍耐道:“那画,长什么样。” 南轩客急忙答道:“这个有这个有,那画里面是一个半遮面的媚笑女子,生得如天仙一般。那画有一股神秘的灵性,与众不同,是其他画卷所不具备的。你只要看上一眼,便会被其所吸引。” 苏异瞥了他一眼,怪笑道:“原来先生好这一口。” 南轩客楞了一下,旋即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并不是小兄弟所想的那般。鄙人只是专爱古画,此次听闻这幅‘媚眼仙狐’流落到应苍派中,一时心痒,又不好意思上门讨要,只好出此下策了。” 苏异对他眨了眨眼道:“我心中正是这么想的,是先生你自己想歪了。” 南轩客被苏异揶揄了一把,笑了笑道:“是,是,我想歪了。” “那古画里的女子是狐仙?”苏异又好奇问道。 “也可以说是狐妖吧…总而言之,那画出自名家白圣曦之手。上面题着‘有狐为仙’四个字,出自书法大家高子岑之手,更有美人入画,可谓是画中绝品啊。” 见南轩客说得痴痴如醉,苏异也多信了几分。苏异对名家画作并无兴趣,但有感于他对古画的痴迷,便正色道:“行吧,先生放心,晚辈一定尽力将画给您弄到手。” 南轩客站起来抱拳道:“多谢。” 苏异也站起来还礼,告了辞,迫不及待研究那“易容术”去了。 第四十章 破法三境 客房内,苏异来回翻看着那几页“易容术”,许久之后才合上,闭目冥想。 那书册里的内容言简意赅,句句精要,直点主题,可见作者对此术已达登峰造极之境。而那后面的潦草字迹则是点明了一些关键之处,让人修炼起来更为简单。苏异猜想那该是另一个人所写,而这个人多半便是南轩客。至于他的目的,苏异也不得而知。“总而言之,见机行事吧。”苏异心想。 将那书中内容在心里梳理了一遍,苏异尝试着催动那易容术。根据那书中所说,“消肌换貌,缩骨变形”,只是最浅显的一层境界,后面的境界却没有记载。然而即便是这一层浅显之境,也很是不简单,用处极大。入门时已能持续三日之久,大成时更能不停不休,只要气不竭,便能一直维持下去。 “劈裂啪啦”,苏异全身上下的骨头发出一阵声响,脸上刺痛无比,感觉骨头如同被敲碎了又重新组合起来一般。半晌过后,他便成了另一副模样。苏异拿过一面铜镜,上下打量着自己,直叹神奇。镜子里的自己已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颧骨突出,下颚宽大,身高也矮了许多。不一会感觉身体里一股力量爆发开来,像是捏在手中的海绵,一经松手便又变回了原样,苏异被打回了原形。想来要达到入门之境,还得花上些功夫,但这进展已是非常之顺利了。 接着,苏异又从怀里掏出了贴身藏好的“卷白一剑”,抚摸着无字的封面,往事涌上心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驱除脑中的杂念,苏异方才打开书册。 那上面是归阳子亲自书写的“卷白一剑”修炼方法。字数不多,笔记稍显潦草,像是在匆忙之中写下的这本书。但书中行文言简意赅,内容丰富也算是面面俱到,应有尽有。可见即便匆忙,归阳子也在尝试给苏异最好的引导,为他省下不少功夫。想到此处,苏异又是一阵感动。 “卷白一剑”,与其说是“剑法”,倒不如说是“剑意”。归阳子在书中如是说道。 这一剑的精髓在于“九守一攻”,最后攻的一剑与守有着莫大的关系。可以说,是不厌其烦的防守为最后的致命一击奠定了基础。“九守”也不仅仅是简单的躲闪防守,而是从无到极致的布局。从消磨耐心,到诱导对手露出破绽。从被动防御,到引导对手出招。这其中都有不少考究,书中记载,不一而足。 与那无招的一剑一样,“九守”同样无招,而是讲究意境。只有“无招”,做到随意而动,才能做到随心所欲。刻板的招式远远不能达到“九守”的要求。而最后那一剑,将积攒的剑意全然释放。消磨的耐心与自身的起势此消彼长,将会是完美的一剑。 而令归阳子最看重的,是“卷白一剑”的可塑性。正因为无招,故而拥有着无限的可能。他在言语中对苏异给予了厚望,眼前的“卷白一剑”并不最完整的,若是不断探索与磨练,定能使这一剑更上一层楼。 苏异默默擦了擦汗,对归阳子的看重感到了莫大的压力。“我现在还是一个剑术白痴啊,这个时候就讲什么自研剑法,发扬光大的事,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苏异摇头自嘲道。 书册的最后还有一段归阳子的寄语,无非就是人心险恶,多保重一类的话,苏异却看得无比认真。最后的一段话,却是让他翻来覆去地反复读了几遍。那上面,又再一次提到了“类物通论”。 归阳子对谒法这个人极其看重,苏异倒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在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啥都不懂。 除去“法外八类”之外,“破法三境”也是谒法提出来的构想。他将原本的“九境”归纳为“法内境”,“法内境”后为“破法境”,最后是“法外境”。 “法内境”为常人之境,分下中上三境共九品:下三境一品入门,二品初窥,三品通晓;中三境四品神意,五品神技,六品伏虎;上三境七品降龙,八品妙法,九品入道。 若是以常人修炼内家或是外门功夫的境界来算,苏异现在该是二品初窥境。只是他身怀魔功,不可与常人同比。 “破法境”是归阳子着重提到的,因为这关乎着苏异的命运。只有踏入“破法境”,苏异才拥有帮助去寻找父亲的资格。否则,他只会是碧荷的累赘。而谒法所提的“破法境”是归阳子较为推崇的。当常人修炼至九品入道,开始踏上破除自然法规的路途,便是踏上了“破法”之路,即是常人所说的飞升境。 所谓“破法”里的法,便是自然规则。只有不被自然规则所束缚,方能踏入法外之境,成为“法外八类”。只是在这里归阳子补充道:“破法境”并非一条线,跨过这条线,便能成就“法外境”。而是更像一条河,人总是在里面淌着,对岸时而遥不可及,时而近在咫尺。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渡到彼岸,有的人却得天眷顾,举手间便能得大成。其中靠机缘,更多的却是靠悟性。 归阳子的提点算是给苏异提前上了一课,毕竟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到达这个地步,归阳子的这段感悟能够帮他少走许多弯路。 而谒法所提的“法外境”,归阳子却不置可否,没有多赘述。 “想要去寻找父亲,至少需要先迈入‘破法境’。”这是归阳子给苏异的一个忠告,也是一个目标。 “破法境…破法境…”苏异念叨着,又将书册看了两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合上,吐出一口浊气。 前路,任重而道远啊。 第四十一章 四派大会 三日过去,眨眼便到了四派大会的日子。苏异来到了约定的地方,只见南轩客已在等候。 “苏异小兄弟,这几日过得可好?”南轩客笑着招呼道。 “很好很好,先生您也好。”苏异回礼道。 “客气了,”南轩客道,“可准备好了?” “没有。”苏异诚实道。 “走吧。”南轩客无奈道。 两人来到了益都西郊,只见那里简单地搭起了四派大会的场地。当中的高台上设有许多席位,想来定是留给四派掌门的了;那高台之下有一方形擂台,四周有容纳观众的看台。一切极简,却也是应有尽有。 “这是要比武?”苏异见了那擂台,问道。 南轩客点头道:“规则很简单,就是打。赢得越多,被门派大佬看中的机会就越大。” 两人正说着,却听得后面有人叫道:“南轩先生。” 南轩客转头一看,立马笑脸相迎,拱手道:“禹掌门,别来无恙。” 那来人是应苍派掌门禹重山,他的身后跟着一众应苍派的弟子,里面便有周扬五人。 “先生已有好久没来益都了吧?”禹重山道,“没想到这次一来便是赶上了四派大会,真是凑巧了。” 南轩客叹道:“是啊,许久没来,一来便碰上了,只好来凑凑热闹了。” 苏异在心里翻着白眼,想着那禹掌门当真是被人骗了还要帮着数钱啊。 禹重山笑道:“欢迎欢迎,请。”说罢便引着南轩客朝那高台走去。 “师兄,南轩先生真把那人带来了。”陈杰见到了跟在南轩客身旁的苏异,低声对周扬道。 “别急,台上总会有人收拾他。”周扬淡淡道。 四派之人到齐,观众席上也是坐满了人。禹重山见时辰差不多,便站起来朗声说道:“诸位,时辰已到。老夫托个大,代表应苍派、蓑衣派、点金派、莲山派,欢迎各位的到来。废话就不多说了,希望各位参与之人都能尽力发挥,一展所长。” 现场掌声响起,禹重山朝那司仪点头,司仪会意,接话道:“诸位,接下来请在下念到名字之人,上台比试。”司仪说着顿了顿,又接着念道:“应苍派,裴义;南轩先生引荐,苏异。” 看台之上一阵哗然,看来裴义的名头不小,南轩先生该也是颇有名气。头一场对阵便是这样的组合,众人忍不住惊叹。 苏异楞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南轩客。 “你运气可真好,好好加油吧。”南轩客笑道。 苏异一脸怀疑道:“该不会又是你搞得鬼吧?” “绝对没有。”南轩客一脸无辜道。 那禹重山也是哈哈笑道:“在下先下一城,先生承让了。”言下之意,便是对那裴义十分看重,信心十足了。 “别急别急,看看再说。”南轩客则是淡淡笑道。 苏异无奈上台,拱手道:“裴兄,请多指教。” 本以为那裴义也是与周扬几人一样跋扈,却没想到裴义也是谦虚道:“苏兄,请指教。”说罢朝苏异拱了拱手,便光明正大地从正面发起了进攻,毫不拖泥带水。 裴义当面一拳击出,力道不容小觑。苏异从他的路数便可以看出,裴义侧重外家功夫,武功更重气势,故而一上来便直奔主题。苏异也是一拳击出,以拳对拳,两人各退了两步。 裴义大惊,对自己外家功夫颇为自信的他,在与苏异的对拳中竟丝毫占不到上风,心下更为谨慎。“苏兄深藏不露啊。”裴义由衷说道,心里似乎并没有沮丧,有的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裴兄也不错。”苏异笑道。 “再来!”裴义激动道,说罢便又朝苏异攻去。 裴义使了招“黑虎掏心”,直取苏异胸口。苏异被裴义的好战所感染,也是兴奋了起来,不闪不避,竟直接拿胸口去挡裴义一爪。裴义大惊,不知苏异这是什么招式,若是真打中,苏异可是要吃不消。然而此时来不及变招,裴义稍一犹豫,手上力道减轻了些。右手成爪,击在苏异胸口,裴义只觉得犹如打在钢板上一般,手指吃痛,迅速往回收招。 苏异得势不让,左手风一般地抓住了裴义的手腕。右手使了招“金蛇盘树”,缠上了裴义往回收的右手,向前一探,扣住了他的肩膀。 苏异企图将裴义拖倒在地。然而裴义外家功夫了得,使了“千斤坠”身子一沉稳如泰山,左手再一掌击向苏异。苏异无奈只得撒手后退。他擅长的手段此时均不能施展,单凭手上功夫要打败裴义也是要费些功夫。 “这人外功颇强,耗下去不是办法,得速战速决才是。”苏异心里盘算着,那裴义力道有余而灵活不足,要找机会一击制胜才是。不待苏异多想,裴义便又挥拳不断攻来,苏异不再硬接,四处闪避,伺机而动。裴义见久攻不中,也不气馁,只是默默地出招,寻找着机会。 “真是好毅力啊。”苏异在心里感叹道。裴义又攻来,这一拳却已是有些机械。苏异觑准了时机,迅速下蹲,低身避过,身子却是靠裴义更近了些。他一掌打出,正中裴义小腹。裴义来不及反应,吃痛倒飞了出去,腹上一阵痉挛。他抱肚半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裴义稍稍恢复,这才站起身来说道:“苏兄,你赢了。” 看台上又是一片哗然。 苏异笑道:“胜之不武了,裴兄外家功夫厉害,不靠些小伎俩赢不了。” “苏兄客气了,输了便是输了。还得多谢你帮我看到了我的弱点呢。我这外家功夫在普通人里已是难逢敌手,但遇上了苏兄这样的高手还是要吃亏。看来以后可不能一门子练外功了。” 苏异见裴义心性极好,颇为欣赏,又向他重重抱拳道:“承让。” 那看台上,陈杰忿忿不平道:“师兄,那小子怎么会如此厉害,风头都让他抢尽了。” 周扬心里极度不平衡,咬牙不说话。周颖安慰道:“你日后若是将那小子打败了,既能报仇,又能证明你胜过裴义,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师妹说的对。”周扬这才点头说道,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苏异。 另一边,禹重山也是脸色难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南轩客悠悠笑道:“禹掌门,那小子侥幸,稍胜一筹,承让,承让了啊。” 禹重山这才勉强挤出笑脸道:“先生眼光毒辣,在下佩服——佩服。” “南轩先生引荐,苏异,胜。”那司仪朗声道。会场爆发出一阵欢呼。 第四十二章 青苔姑娘 苏异回到看台,南轩客朝他微笑点头以示鼓励。 “先生,听说裴义是禹重山最得意的弟子。我打败了他,禹重山有没有可能直接招我入应苍派,这样接下来就可以不用打了?”苏异凑到南轩客身边低声说道。 南轩客也靠了过来,低声道:“你想多了,老家伙最得意的弟子被你打败了,脸上挂不住,此时说不定正在心里在咒骂你呢。” “那我若是强行加入应苍派,岂不是要寸步难行?”苏异担忧道。 南轩客点了点头,说道:“珍重。” “先生。”苏异沉默半晌,突然叫道。 “嗯?”南轩客向他投来疑惑的眼光。 “先生别忘了,我可是在帮你。”苏异幽幽道。 南轩客口风一转,说道:“其实你继续比下去,能争得头魁,也是有很大好处的。” “哦?说来听听。” “四派为了争抢人才,每次大会都会许诺夺魁者一些好处。你若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去了应苍派,便能进他们的先祖祠堂。那里供奉着一尊禹家先祖之像。相传他晚年时终修成正道,成仙之后逍遥世界,只为后人们留下了这么一座具有灵性的神像。应苍派承蒙福泽,才得以常年雄踞四派之首。禹家后代也能借此参悟,寻求自己的仙缘。然而禹家自那先祖之后再未有人能踏上修仙之路。而外人是绝不能进这祠堂的,即便是应苍派的弟子也不例外。所以这机会可谓是非常难得了。” “禹家这么久了都没有出第二个,我去了又能怎么样?”苏异自太鄢山下来,对那禹家的修仙之道自然没什么兴趣,“那其他三派又许诺了什么好处?” “其他三派均是许诺拿出镇派绝学。蓑衣派有‘不动神功’;点金派有‘绝幻手’;莲山派则有‘悲风诀’。” “那‘绝幻手’听起来好像要更厉害点。”苏异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道。 “要说厉害还属莲山派的‘悲风诀’,只不过比起其他两派,它要更难修炼些。”南轩客说道。 “哦?那要不我去莲山派好了,你说那画会不会在莲山派?” “呵呵呵…” 两人正说着,擂台上已比完了一轮。接下来的几轮,毫无疑问,苏异没有遇到难缠的对手,顺利来到了最终决战。看台之上,观众议论纷纷。本该大放异彩的应苍派,在裴义第一轮落败之后便再没有人能撑得起台面,也是令人大跌眼镜。蓑衣,点金两派实力稍逊,却也是输给了最弱的莲山派。最后站在擂台上的两人竟是两个名不见经传之人。一边是籍籍无名的苏异,一边是莲山派的后起之秀青苔。 禹重山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客气地对莲山派的瞿蒙尘说道:“恭喜瞿掌门,找了个好徒弟,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瞿蒙尘笑着还礼道:“禹掌门过奖了,真正深藏不露的是南轩先生啊,我那弟子还是稚嫩了些,要承我衣钵还得要像苏异那样的才合适。” 蓑衣,点金两派掌门也是点头称是,纷纷表示有意收下苏异。几人已经是将争夺放到了台面上来。 “要入哪派,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南轩客说着又向禹重山道:“我看禹兄并无招揽之意,难道是看不起我引荐之人?” 禹重山忙是笑道:“先生哪里话,先生若是不嫌弃,我应苍派当然是求之不得。” 南轩客摆手笑道:“哎,都说了这事我做不了主。”虽然他如此说道,但众人却都认定了苏异的去向。应苍派势力一家独大,纵然如此,大家也无话可说。禹重山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另一边,周颖看着擂台上的苏异,眼里尽是难以置信。她本想借苏异让周扬找回自信,却没想到苏异能走到这一步,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扬也是望着擂台怔怔出神,心里更多的已是对苏异的忌惮。一场场的比试看下来,他自问若是上了擂台,定是走不过两轮。 “师兄…”陈杰正要开口跟周扬说些什么,却被周颖一眼给瞪了回去。此时的他对苏异也是说不出什么狠话。 擂台之上,那青苔身着黑衣,面纱遮脸。即便如此,仍能看得出黑纱之下的轮廓,是尖细下巴和细小红唇。她身形瘦小,看似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却出人意料地站到了最后。 “青苔姑娘,得罪了。”苏异招呼了一声,便揉身上前,拳掌并施,攻向青苔。 青苔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见苏异到了眼前,她脚下玉足一点,身子竟如同棉絮一般飘了起来。苏异只觉得耳旁一阵呼啸,风声灌入耳中,嗡鸣不止。听力受阻甚至影响到了五感,令他失去了判断。这一下措不及防,瞬间的失神过后,青苔已是鬼魅般地来到了苏异身后。她轻飘飘一掌印在了苏异的后背上,打的他向前一个趔趄。 “好俊的轻身功夫。”苏异忍不住赞叹道。心里却是在想,幸而对方似乎只是身法极其高明,掌力却是平平,故而自己被打中,也没什么大碍。青苔则是惊讶,自己的一掌对苏异来说似乎无关痛痒。 “这便是‘悲风诀’吗…果然厉害…”苏异尝试着进攻了几回,均是毫无收获,渐渐对这身法感到无奈。与玉瑾的‘追影步’不同,‘悲风诀’灵活不足,却是诡异之极,似乎每次都闪避得极其轻松,同时还能以风声影响敌人。苏异与裴义的对决,尚且能考灵活取胜,到了青苔这,优点瞬间变成了弱点。而在武功招式上苏异更是占不了多少便宜。 见苏异没有应对之法,青苔更是大胆地主动进攻。又是一阵风吹过,苏异本能地转身,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上当了…”待苏异反应过来,后背已经中招,这次确实如同针扎一般,后腰一阵酸麻。 “打穴功夫?”苏异只觉得这酸麻久久没有散去,已然影响到了他半边身子的行动。青苔抓住时机,连连进攻。苏异被逼得不断后退,勉强闪避。半晌功夫,青苔已点出十来指,苏异虽避开了要害,双臂和肩膀还是中了三指。落入下风,苏异逐渐支撑不住。 见苏异毫无还手之力,禹重山赞叹道:“瞿兄收的好徒弟啊,连‘穿花指’都教给她了,还说不传她衣钵。瞿兄不够意思啊。” 瞿蒙尘则是摇头道:“女子不中用,女子不中用啊。” 南轩客也是赞叹道:“瞿兄这个徒弟资质当真不错,‘穿花指’这等打穴功夫本就难练得紧,看她这火候称得上是登堂入室了。至于女子不女子的,根本不打紧,瞿兄可别太迂腐了。” 禹重山笑道:“先生竟有心情称赞别人的弟子,可是一点也不为苏异担心?” 南轩客笑而不语,他对苏异信心十足,确实一点也不担心,只是不知道苏异会用什么方法破去“悲风诀”。 青苔试探得差不多,见苏异确实再无隐藏,身上又中了她数指,于是脚下玉足又是一点,衣决飘飘,浮在了半空。她袖袍一挥,顿时风声大作,苏异耳旁的嗡鸣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许多。 “哦?要作最后一击了吗?”苏异笑道。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青苔此时终于是玉唇轻启,轻声道:“承让了。”话中的自信令人不禁叹服。 烈风在苏异身周旋转,越来越强。青苔的身影忽然消失,下一刻便有身影不断在劲风中闪现,又消失,让苏异分不清她究竟在哪。青苔再一次出现在苏异身后,“呜——”苏异近乎失聪,却还是堪堪躲过一指。青苔一击不中,又自消失。 风声更大,呜咽之声当真犹如一曲悲歌。青苔倾尽全力,如鬼魅一般贴着苏异不断鼓起劲风,却不作攻击。悲风已经将苏异刮的睁不开眼。就在此时,青苔双手并出,左右手各三指,状如莲花,直点苏异后背各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苏异忽然转过了身子,抓住了青苔的手腕,轻松之极,仿佛悲风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一般。 “怎…怎么可能,你还能有所感知…”青苔大惊,不知苏异是如何做到的,更想不到苏异能釜底抽薪,隐忍到自己的最后一击,再做出自己无法抵抗的反击。自己已然落败。 “这小子…当真是活学活用…着实令人担心又惊喜。”南轩客心里感叹道。他目光如炬,看到了最后一刻苏异利用“易容术”改变了耳骨的形状,将耳朵封闭了,这才抵挡了‘悲风诀’的大部分威能,使得他恢复感知,得以趁势反击。 劲风散去,只见苏异抓着青苔的双手,蓄势待发。 “还打吗?”苏异问道。 青苔摇头,苏异松手,她微微欠身,淡淡道:“你赢了。” 这样的反转让观众一时也是反应不过来,均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事。过了好一会,才爆发除了阵阵议论声。 “这…这…”就连四派掌门,此时也是有些哑口无言,均是向南轩客问道:“先生,这是…?” 南轩客无奈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一直在示敌以弱吧…” 众人无奈摇头,想来也是没有别的解释之法了。 第四十三章 太上请神 永雾山脉,这里是淄州和齐州的交界之处,荒郊野岭,常年大雾,人迹罕至。 此时山林间的地底忽然钻出了一条巨蟒,化作了一名女子,自然便是伏绫了。她悠然转身道:“小道长真是好毅力,追了奴家这么久,不知道所为何事?” 迷雾之中出现了一道人影,竟是驹铃。只见他厉声喝到:“妖怪!是你把苏异吃了?” 伏绫知他是苏异的同伴,故意逗他道:“小道长,奴家乃是妖怪,吃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驹铃急道:“胡说...妖也有好妖...也有不吃人的妖!” “哦?”伏绫也是没想到驹铃会如此说,心里惊讶,却又是咯咯笑道:“那人我不吃也吃了,你说怎么办嘛?” 驹铃没有办法,也不想就此罢休,只能狠狠说道:“我…我要为他报仇!” “报仇吗…?有趣…那便来吧。”伏绫轻轻说道。 驹铃不再多说,拔出了长剑,双指在剑身上划过,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他剑指伏绫,突然间四周的雾气尽都往她身边聚集而去。伏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浓的迷雾中。 “仙术吗?原来上次还隐藏了实力啊…怪不得有些底气。”伏绫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端详着身边的浓雾。那浓雾还在不断第消耗着她的能量,和归阳子的“囚魔狱”倒是如出一辙。然而伏绫并不以为意,见那雾气不再变浓,小嘴一张,将那浓雾不断地吸进肚中。不一会,雾气便消失殆尽。 驹铃眉头紧锁,伏绫又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伏绫看着驹铃,也不反击,只是笑眯眯道。 驹铃没想到仙术会如此轻易被破去,也是头冒冷汗。见伏绫一动不动,他只得硬着头皮主动发起了攻击。“仙术不行,便用剑术吧!”驹铃心中想着,长剑已送到伏绫面前。伏绫侧身避过,驹铃一击不中,使了招“绕亭弄梅”,手中长剑划了个诡异的弧度,从他身后绕了过去,击向伏绫。 伏绫似乎躲闪不及,只得狼狈后撤。驹铃见有机可趁,立马追上前去,手中长剑飞旋。一招“繁花似锦”,剑花笼罩了伏绫全身上下。 伏绫勉强躲避着,突然“啊”的一声,驹铃感觉到长剑刺中了伏绫。于是又使一招“追星赶月”,脚下发力,飞身而出,想要穷追猛打。哪想到只听得“叮”的一声,伏绫仅随意地一个弹指,便将驹铃手中的长剑弹开了去。驹铃虎口剧痛,长剑脱手掉在了地上。 只见伏绫安然无恙,丝毫没有中剑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不玩了,没意思。” “你…你在戏耍我?”驹铃恼怒,他本想为苏异报仇,却没想到反而被对方羞辱了一番。 “别再跟过来了。”伏绫笑道。驹铃见她准备离去,当即咬了咬牙,盘膝坐了下来。伏绫见状反而是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知道他还能有什么招数。 驹铃双眼紧闭,双手捏着印诀,手心朝天置于双膝之上,口中念念有词。表面上没有异动,伏绫却能感觉到四周不断有灵气朝驹铃汇聚而去。随着灵气的不断增长,伏绫表情终于变得凝重起来。那庞大的灵气已经隐隐要超过驹铃所能承受的上限,可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再继续下去,若他撑不住,很有可能会暴毙而亡。 那汇聚的灵气冲破了驹铃的天灵盖,在他头顶打开了一条通道。随即天空上一道肉眼可见的金光灌入那通道之中,连接了驹铃和那无尽的苍穹。似乎不断有能量通过那金光注入到他的体内。 “这是…‘太上请神诀’吗…”伏绫心里大感震惊,她虽然很想知道驹铃能够请来一尊什么样的神,却是不得不打断他。若是请来了一尊大神,恐怕自己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伏绫飘飘然一掌,轻轻拍在了驹铃身上。那光柱便瞬间消失,汇聚的灵气也四散开去。一切归于平静,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驹铃愕然地看着伏绫,双拳紧握,心有不甘。 伏绫笑道:“你的敌人可不会慢慢等着你施法。” 驹铃咬牙切齿,腾身跃起,又要朝伏绫攻去。伏绫袖袍一挥,驹铃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倒,又坐回了地上。“我还救了你一命呢,你怎么就不知恩图报,还想来杀我?”伏绫无奈道。 “你哪里救我了?” “我不杀你便是救你了。”伏绫轻笑道,“再说,你方才若是继续请神,十有八九最后会气竭而亡。也不知道教你这‘请神诀’的人是不是想害你。” “呸!不要脸!谁稀罕你救我了!”驹铃激动道,这是他自有生以来第一次待人粗俗无礼。他仍兀自嘴硬道:“师父当然不会害我了!恐怕是你自己害怕了,才阻止我施术的吧!” 伏绫初时只是怕驹铃泄露了苏异还活着的秘密,让陈宝来又来闹事,便隐瞒不说。但此时见他情真意切,想来也不会害了苏异,终是决定对他说出真相道:“罢了,苏异没死,你回去吧。” “什…什么?”驹铃听到这话,心里第一时间高兴了起来。可转念一想,怕是伏绫在骗他,又说道:“你骗人…我明明听人说…你将他吞下肚子了。” 伏绫懒得跟他解释,说道:“爱信不信,你若不是他的同伴,我大可一掌将你毙了。” 驹铃心想确实如此,无法反驳。“那这位…这位姐姐,你可知道苏异在哪?”他又问道。 伏绫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临别之时,他说要去益都。” “谢…谢谢你!”驹铃心思单纯,敌人的话他也照信不误。听闻苏异无事,他心里大喜,又对伏绫说道,“方才得罪了,还请姐姐原谅。” 伏绫恍然,眼前的驹铃跟当时得知龙已还下落的自己十分相像,于是笑道:“得罪什么,凭你的功夫还伤不了我。” 驹铃脸红,也没再多问什么,又再三道谢后便告了辞。朝益都的方向找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应苍派 四派大会落幕,苏异夺得头魁,众人心情各有不同。应苍派明显最是低落,在往年,那头魁都是他们的人,从未旁落过。而剩下三派自然喜闻乐见,只是没想到即便应苍派抢不到头魁,竟也轮不到自己。观众则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四派的面子更与他们无关。 “咳咳…”禹重山清了清嗓子,尴尬道:“这个...各位可有看中哪一位青年才俊?” 瞿蒙尘笑道:“老夫看中了苏异,禹兄可会忍痛割爱?” “瞿兄说笑了,苏异夺得了头魁,现在是他来选咱们,可不是我们来选他。”禹重山说道。 “禹兄此话当真?难道你对那苏异没兴趣?”点金派的高顺义奇道。虽说一些出众的人可享有挑选门派的权利,然而应苍派若是看中了谁,仗着势大,其他三派也不敢和他相争,通常只会选择放弃,默默退出竞争。而今从禹重山的话似乎可以听出,他对苏异并不是志在必得。甚至可能是他因为裴义的失利而丢了脸面,因此怨上了苏异。“如此一来,那自己便是有机可趁了”,其余三派均是这样想。 禹重山果然又是强调道:“苏异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成就,老夫自然也是对他十分的看重。只是老夫方才说了,苏异夺得头魁,非池中之物,自然也有自己的主见。选择哪个门派,相信他心中早有打算,所为我们便不用再多操心了。” 众人听罢心中更是确认了几分。早听闻禹重山心胸并不宽广,今日更是可见他何止是不宽广,甚至有些狭窄。三派之首与他打过不少交道,均是知道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他若真是心中有意,定会不择手段地将苏异招揽入门。 “无论如何,我们听听苏异说什么不就得了?”南轩客说道。 “对对对…”几人符合道。 片刻过后,苏异看着几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禹重山当先说道:“苏异,首先要恭喜你夺得头魁,今后怕是要名扬青州了啊。” “多谢掌门夸奖。”苏异淡淡笑道。众人见他这份气度,更是爱惜,招揽之意更盛。 “想必加入各派的好处,先生都与你说过了。那——你自己可有什么主意?”禹重山又问道。 “晚辈已经想好了,”苏异十分干脆到,“我选择应苍派。” 众人听了均是叹气,心道即使禹重山不使什么手段,多数人也会选择应苍派。瞿蒙尘却还想做最后的尝试,说道:“苏异小友,良禽择木,这人也一样。应苍派虽好,却未必是最适合你的,你可考虑清楚了?我们莲山派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瞿蒙尘这招揽之意,就差没拉着苏异说“来吧,来吧,你快来我这吧”。 南轩客咳了一声,说道:“瞿蒙尘,苏异小友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了,你便不必再费心了吧。”他没什么耐心,又怕苏异年少说错话得罪人,便替他挡下了瞿蒙尘的邀约邀约,也顺便断了其他两人的念想。 瞿蒙尘当即悻悻不再说话。 “也不知道南轩客的面子到底有多大,竟能压得四大掌门不敢说话。”苏异心想。 禹重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强笑道:“好,好,你少年天才,日后只需勤加修炼,定能成大器。” 几人又互相寒暄几句,挑选着剩下的人才,四派大会逐渐接近尾声。这时南轩客悄悄凑到了禹重山身边,耳语道:“禹掌门,这次苏异在第一轮便碰上了裴义,实属意料之外,折了掌门的面子,真是过意不去。” 禹重山只道是南轩客有意讥讽他,当即脸色难看,沉声道:“先生多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一场胜负,我禹某还不放在眼里。先生该不会以为凭这一场比试便能说明我应苍派技不如人吧?” 南轩客哑然,只得解释道:“不不不,禹兄你会错意了。苏异他孑然一身行走江湖,无所依靠,我只是受人所托,略尽点力帮他一把罢了。这次他自己争气,为自己争取到了应苍派这么一个好去处,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禹重山听出了话中之意,说道:“先生是说,苏异与先生…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南轩客点头道:“我的确就是个引荐人罢了,若是禹兄并不看好他,那不如留他在派中当个普通弟子便罢了,也不需要尽心栽培他。他能加入应苍派,已是极大的幸运了。” 禹重山若有所思,表面上却还是正色道:“没有的事,我禹某也是个爱才之人,苏异是个好苗子,怎么会不尽心栽培呢。” “如此最好,那便是我多虑了。”南轩客笑道。 “那先祖祠堂…”禹重山信心十足本派弟子能夺魁,所以以此为奖励来激励他们。却不想苏异半路杀出。 “走个过场还是要的…” 禹重山会意,心想“若只是走个过场…尚可接受。”南轩客则是在想,如此一来,该是会少很多麻烦,尽可放心去找那古画。两人各怀鬼胎。 苏异正在一旁休息,却见青苔走了过来。只见她将面纱摘下,笑道:“苏公子。”声音娇娇糯糯,入耳丝丝绵绵,令人舒心之极。而那面纱之下是一张清纯可爱的脸庞,微启的朱唇下两颗虎牙煞是可爱。苏异回想起她战斗时的干脆利落,现在的温柔可人却是格格不入。 “青苔姑娘,你好。”苏异也是微笑回礼道。 “方才与苏公子一战,青苔受益良多。师父特意嘱我过来与公子打声招呼,他说苏公子是一个值得相交之人。”青苔盈盈道。 苏异哑然,青苔不谙世事,瞿蒙尘定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将他交代之事和盘托出。“姑娘过奖了,能与你相识也是我之荣幸。”苏异说着,忍不住问道,“姑娘方才在台上…为何要戴面纱?” 青苔腼腆道:“师父常说女子无用,容貌更是累赘。他老人家常说我天资不错,长得…也是不俗。所以便让我遮住脸庞,着我专心修炼,以免多生事端。” 苏异恍然,又问道:“那为何现在…” “方才台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现在…青苔觉得,蒙着面与公子说话,似乎十分无礼,所以便摘下了。这面纱防小人不防君子,想来苏公子该是个谦谦君子吧?”青苔真诚道。 苏异楞了一下,哑然失笑道:“姑娘真是太抬举我了。” “青苔可是真心的。”青苔也是笑道。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只见裴义也是走了过来。青苔见状,又将面纱戴了起来,与苏异告辞。 “苏兄,恭喜。”裴义抱拳道,“你现在可是声名鹊起了呀。” “裴兄过奖了。”苏异忙是回礼,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在裴义与青苔之前已是有不少人前来打过招呼了。看来这一次大会自己似乎有些风头过盛了啊。 “听说苏兄将要加入我应苍派,日后便能与苏兄多亲近交流了,还望苏兄莫要嫌弃才是啊。”裴义哈哈笑道。 苏异却是苦笑道:“怕是掌门他不大高兴啊。” 裴义疑惑道:“怎么会?师父他得了苏兄这么一个天才少年,怎么会不高兴?” “你师父他怨我将你打败,怕是会不大待见我…”苏异摇头卖惨道。 “师父他该不至于如此心胸狭隘…”裴义也是不大愿意相信道。 “但愿如此吧…”苏异无奈道。 裴义一阵皱眉,随即又爽朗道:“管他呢,无论如何,苏兄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苏异感慨,没想到禹重山竟能教出裴义这样的大气之人,当下抱拳道:“多谢裴兄抬爱了。” 裴义大笑,两人又畅谈一番,直至会场里人都走了个干净,这才作罢。 第四十五章 紧张的周扬 苏异顺利地进了应苍派,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禹重山对他也是不闻不问。苏异了然于心,更是乐得清闲,休息半日便开始筹划着该怎么找那古画。这几日也就只有裴义会过来找他说话,除此之外,令他惊讶的是余成、余功两人倒是时常轮流着上门,假意关心来打探他的情况。苏异心底发笑,随意敷衍了两句便将人打发了。 闲来无事,苏异索性要来了笔墨纸砚,在房中作起了画,写起了字。他自小渴望平静的生活,故而每有难得安稳的时候,便会十分认真地跟私塾先生学习写字画画。因此比起大多数同龄人,他的字画都要好看上许多。苏异自满地端详着一副刚完成的字画,甚是得意,将它放到一边又重新画了起来,乐此不疲。 此时周扬不请自来,见了苏异便说道:“哟,苏师弟竟难得有这种闲情雅致,难不成你是专门来我应苍派学习写字作画的?” 他旁边的几个狗腿子听了都配合地大笑着。 苏异笔下不停,目不转睛道:“专门倒不至于,只是我本就对刀枪棍棒,拳拳脚脚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倒是写写画画比较适合我。奈何我天资卓越,自小习武,均是随随便便就学会了,没什么意思。所以说我来应苍派真不是为了拜师学艺的,就是想找个地方安稳地待着。” 几人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天资卓越”来形容自己,顿时觉得这苏异好生狂妄。只是苏异在四派大会所向披靡,几人不得不承认,只得将这口气默默憋在心里了。 你随便学学便能胜过裴义,那连裴义都不如的我岂不是弱的可怜?周扬自觉被苏异讥讽,心中忿忿,但听得苏异说“不为学艺”,如果当真,那自己倒是大可不必与他争这种口舌之快。他嘴皮子斗不过苏异,只得直接问道:“苏师弟当真不想在应苍派里…争上一争?” 苏异终于抬头看他,奇道:“争什么?” 周扬楞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半天,这才说道:“实不相瞒,现在师父座下有两名最得意的弟子。一是裴义,另外一个,那便是我了。如无意外,应苍派下一任掌门,便会从我们二人之中选出。然而苏师弟你半路杀出,打败了裴义。我本就不如裴义,现又多了你一个…” 苏异无奈道:“这个你真是多虑了。先不说我有没有兴趣当掌门,就是你们的师父,首先便不大待见我。你这几日每日都派人来打探,不就是为了知道你师父有没有找我吗?你可曾见我有不在这房间的时候?当然这些我都无所谓就是了。” 余成两兄弟的事情被苏异点破,周扬面色有些尴尬,解释道:“我那是真心要关心师弟你的…当然也想知道师父的态度。但你跟裴义的关系似乎很是不错,他似乎常常来找你说话?” “说到裴义,你不觉得他才是你最大的对手吗?你的师父可是为了他,连我这个少年天才都是弃而不用。”苏异又低头弄起了笔墨,随意说道。 苏异这自恋的话语,听得众人皆是一阵白眼。周扬倒是不以为意,他颇有自知之明,自认实力远远不及苏异,此时又是多少有些相信苏异并不是敌人,于是说道:“所以我才想要拉拢一下苏师弟你,前几天…那是当真想关心一下师弟你。” 苏异笑道:“这个大可不必。裴兄是一个没有心机之人,他与我亲近只因我们颇为投缘。你若担心他跟你争抢掌门之位,那真是多虑了。说起智谋,我倒是觉得师兄你要比裴义略胜一筹。所以你也不必认为武功不如他便争不过他了。” 周扬听了心下甚喜,表面上还是平静道:“师弟…此话当真?” “当然,我在这里举目无亲,还得仰仗师兄呢。” “行,师弟是个爽快人。那师兄我便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苏异放下毛笔,末了还不忘对周扬说道,“师兄,师弟我偏爱书画,这事还希望师兄多多帮忙才是。” 周扬巴不得苏异醉心笔墨之道,荒废武艺,当下忙道:“小事一桩,师弟尽管放心好了。” 送走了周扬,苏异又开始画了起来。几日下来,苏异房中堆起了不少的字画。这一日终于是有人找上了门来,说是掌门有请他前去先祖祠堂。“终于舍得了吗。”苏异心里冷笑道,跟着那人便出了门。 两人在半路上遇到了裴义,便停下打了招呼。 “苏兄这是去先祖祠堂?”裴义问道。 “正是。”苏异答道。 “正好我有话跟你说,”裴义说着又对那带路的人说道,“我来带他去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那人乐得清闲,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拱手告辞了。 裴义等那人走远了,这才拉过苏异,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道:“我来给苏兄讲讲先祖祠堂的事吧。” 苏异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便说道:“那便有劳裴兄了。” 裴义叹气道:“真被你说中了,师父他根本没想收你为徒。我猜他定是想让你随便去祠堂里走一遭便完事了,所以其中关键之处定不会与你细说。” 苏异颇为感动,但他对那什么劳什子先祖祠堂并不怎么在意,于是说道:“这个我不在乎。” “那可不行,”裴义急道,“这是你应得的,就算你不好武道,是你赢得的,自然还是得全数给你,这个是原则。” 苏异无奈道:“行,那你说吧。” 裴义这才满意道:“先祖祠堂的玄妙想必你都听说过了,祖师神像是关键。那外堂有神像八尊,但内堂里面最大的一尊才是真正有仙气的祖师像。若是没人说,你定不会知道还有个内堂吧?” “竟还有这种事…裴兄你也去过那先祖祠堂?”苏异问道。 “师父对我期望甚高,故而我去过两次,但均是无功而返。”裴义摇摇头道,“说回正题,你进到那内堂,先对那神像叩上三首,把神台上的蜡烛悉数点燃,再点金烛左右各一柱,最后在香炉中点香九柱,然后便可以开始参悟了。九香燃尽,若是没有收获,便退出祠堂吧。” 苏异默默记着这些步骤,说道:“竟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些都是老祖先传下来的,据说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沟通先祖,最有仙缘者方能得他传道。”裴义叹道,“可惜我在里面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苏兄你天资聪颖,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苏异对裴义的真心颇为感动,又是再三道谢。两人又聊了一会,便到了先祖祠堂。 第四十六章 先祖祠堂 苏异来到先祖祠堂内,只见禹重山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禹重山转过身来关心道:“你来了。在应苍派待得可还习惯?” “多谢掌门关心,一切都很好。”苏异真挚地说道。他是真的很好,这么悠闲的日子,过一天便是少一天,怎么能不好。 “那便好。老夫近几日颇为忙碌,还未得空去看你,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禹重山一副惭愧的样子说道。 苏异心里冷笑,表面上却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掌门言重了,能入应苍派我已是十分之满足,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你能如此懂事,老夫甚感欣慰。”禹重山释怀道,“接下来你你便在这祠堂内参悟吧,这是你应得的,至于能有多少收获,便看你的造化了。” 果然是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吗?若不是裴义,自己岂非要在这外堂白白浪费时间?这次进去定要好好研究一番,可不能辜负了裴兄的好意才是。苏异心里盘算着,于是问道:“弟子可否在这祠堂里待上一两日,好好感受一下先祖的灵气,于弟子修身养性颇为有益。” 禹重山听得一愣,以往弟子进入祠堂,九炷香燃尽便即宣告结束,从未有人成功参悟过。此时他只道苏异毫不知情,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合乎情理,即便他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有所获。禹重山未觉有什么不妥,便放心道:“自然是可以,你要在这里待多久都没问题,但切记别太勉强自己。” “多谢掌门关心。”苏异感激道,心里却是在骂着禹重山假惺惺。 待到禹重山走后,苏异在外堂装模作样打坐了半天,直到午后大家都是疲累歇息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站起身来,找那内堂去了。他绕过那八尊神像,在那后面找到了一扇门,如此简单,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穿过那扇门,另一边是一个小别院,最深处还有一座祠堂,定然就是那真正的神像所在之处了。脚下丝毫没有停留,苏异推门而入,入眼处便是一座两人之高的神像。那神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眯着双眼,脸上的长须几乎及地,身上衣着朴素之极。与天尊殿的“灵宫太虚元君”之像的威严相比,此处的神像可算是极弱,令苏异有着截然相反的感觉。在这神像之下,他感受到的是宁静与祥和。 “仙祖禹公,上应下苍,之神像”,这是苏异在神台上一块灵牌上所读到的信息。他曾听裴义提起过,禹应苍早年创下应苍派,晚年悟道颇有所得,隐隐有登仙之像,成就半仙之后便留下神像离开了应苍派以寻求大道。之后便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后人不知他的生死,便立了这个灵牌时时祭拜,延续至今。 苏异也没有急着照裴义所说的方法去做,而是四处研究着这祠堂。应苍派的弟子或许对这先祖像心存敬畏,苏异可不会,他大可肆无忌惮地在这里东翻西找,百无禁忌。肉眼观察了一遍,发现并无异常之后,苏异这才在神像前盘腿坐下,以心眼洞察。感知神识触及祠堂里的每一件物事,连堆积在角落里的蒲团也未放过,最后停留在了神像之上,毫不避讳地里里外外扫视着。他发现,那神像竟是中空,内里另有乾坤,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苏异自那日与玉瑾之战后对“天物手”的运用突飞猛进,观百木林大战之后更是颇有心得,而后举一反三应用自如。他将手掌轻轻贴在神像上,一丝丝仙力从体内流出,通过手掌渗入到神像之内,在那体内的空间里形成了一只手臂,一把将那物事抓在手中。 苏异手掌一用力,竟满满穿透了神像,渐渐与那体内的手臂融合在一起。他心中一喜,又小心翼翼地将手慢慢地抽了回来,东西到手,神像完好无损。苏异颇为自得。 再看那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一卷卷轴。苏异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思虑再三,还是忍住了打开它的冲动。将卷轴贴身藏好之后,苏异才开始将那神台上的蜡烛点燃,火光亮起,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动,四周发出细不可察的声响。苏异猛然转头四顾,并未见到有何异常,这才又去点香炉旁边的两柱金烛。 金烛的火焰要比蜡烛大上许多,将祠堂照得超乎寻常的发亮,先祖神像似乎也因此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神像变得更具灵性,有那么一刻,苏异甚至有一丝禹应苍就在眼前的错觉。摇了摇脑袋驱散了迷幻之感,苏异这才取出九炷细长的供香,在烛火上点燃,将之插在香炉之上。 此时香炉上的景象却是让苏异大感吃惊,那九炷供香一齐点燃,在香炉之中却只有其中一炷在逐渐变短。直到燃尽到底了,另一炷才又开始渐燃。苏异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竟是痴痴地看着第一炷香燃尽。白白浪费了这么宝贵的时间,苏异暗道惭愧,这才驱除杂念,宁心参悟起来。 九炷香燃了两炷,苏异这才渐入佳境,依稀可以感觉到神像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能量。此时他闭着眼睛,却是没有发现那两炷金烛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燃烧着,不一会便见了底。金烛熄灭,神像身上的金光却是更盛。苏异静心感悟着,九香剩下其六时,他脸上露出了微笑。此时他能感觉到神像全身上下布满了仙气,在表面四处涌动,杂乱无章。然而观之体内,却能发现仙气正有条不紊地朝神像的肚内乾坤汇聚着。 苏异不再参悟观想,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九香。全部燃尽之时,神像上流动的仙气也是戛然而止。他将手掌贴到神像上,深吸了一口气,丹田猛然一缩,灵台便犹如鲸吞一般地将那仙气慢慢吸纳到体内。 苏异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仙气尽数吸收完毕,苏异这才松开了手。神像身上的金光也是随之消失,变得暗淡。 苏异没有动身,而是梳理着体内吸收的庞大仙气。此次他获益匪浅,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仙气便让他的“易容术”迈入了入门之境。若是悉数消化,说不定能够和体内的妖气抗衡,将之压制下去。苏异心中大喜,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接下来,他便借着这环境潜心修炼起来。 而在外面,似乎根本没人察觉到这先祖祠堂里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上清御飞经 归阳子曾言:修道者筑灵台于体内,规模随修行而与日俱增。苏异此次吸收了仙气,逐渐将之纳入灵台之内化为己用。犹如添砖加瓦一般,灵台的修炼在短短的两日之内已是有了长足的进展。宁神内视,苏异体内的仙气比之以前要浩瀚得多,灵台如同一座庙宇一般伫立在丹田之上。 收了功,苏异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默默替禹重山感到悲哀。若不是他心胸狭隘,自己也不会报复一般地将祠堂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让他找到了藏在神像体内的卷轴。而禹重山的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差,偏偏遇上了身怀仙术的苏异,破了他先祖祠堂的不解之秘。苏异猜想那神像内的仙气被他一次吸干,若要再次凝聚到这等规模,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月。若是禹重山知道了,定是要气个半死。想到这,苏异是狠狠出了口恶气,浑身舒畅。 伸了个懒腰,苏异这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方一打开门,便觉一阵穿堂风吹过,身后神台上的蜡烛竟全数熄灭。苏异转身见到了这一幕,拍了拍脑袋暗道粗心。又双手合十,对着那神像拜了三拜,才将门轻轻带上,抓紧时间溜之大吉。 苏异顺利回到房中,一路上并无异样。他挂上了避客牌,又将房门紧闭,一切安排妥当后,才迫不及待地将那卷轴取出准备好好研究一番。 打开卷轴,只见卷首上书五字:“上清御飞经”。苏异直接将那卷轴摊开,足足有双臂张开之宽。这卷轴之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文字,黑字之间还有红字作批注。苏异细细读着,不漏过每一个字,连那些红字批注也是不放过。遇到困惑之处则是停下来思考一阵,实在想不通便暂且放下,又继续读了下去。他越看越是入神,竟是忘了时间,一口气读到了底。 苏异吐了口气,将卷轴收起,这才惊觉天色已近乎完全变暗。他枯坐了半日,竟是一点也不觉得疲累,反而是精神十足,内心激荡兴奋不已。 苏异并没有动身,而是闭上了眼睛,回想着“上清御飞经”的内容。这卷轴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复杂,更加珍贵。这“意外之喜”此时又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 “上清御飞经”中记载了内功心法“御飞心经”一门;身法秘术“乘风御飞”一门;武功绝学“三景通玄掌”一门。 内功“御飞心经”讲究随性而为,不刻意,不强求。行走间便能练气聚于丹田,至大成时可由内及外统御万物,达到“一念所至而随心御飞”之境。心经共分“见气、凝神、內华、随心、外华、返虚、御飞”七境,苏异只能看懂前两境,后面的内容却是越看越是迷茫,勉强为之只会让自己愈发头痛,只好暂且跳过。 相比之下,身法“乘风御飞”倒是要简单许多,辅以内功施展,以迷幻之脚步惑敌,进可攻退可守。那红字批语倒是有一句让苏异失笑,上面写着“何以惑敌?先惑己。自身不知所向,敌亦无从知矣”。这是禹应苍修炼这“乘风御飞”时的心得,卷中还有不少诸如此类的批注,倒是让苏异省去不少功夫。 “三景通玄掌”顾名思义,分三景之境。下景破敌之境,中景驭敌之境,上景无敌之境。上景之后更能三景合一,入通玄之境。这一武功倒是没有多少诀窍可言,卷中所记最大的要点便是“勤练”,苏异倒是对此并无异议。天下外门武功之大成,皆是一招一式苦练而来,绝无捷径。不同之处,唯有感悟之差而已。就连处处留下批注的禹应苍在此处也是鲜有评语。 苏异一边读,一边将之与“卷白一剑”作对比,发现偶有相通,或是相辅相成之处,当即琢磨一番,在心中演练一遍,乐此不彼。半天下来,竟也小有收获。 禹应苍在还卷尾处还留下了诸多自述,苏异自然也是一字不差地读了,借此更是了解到了他的一些经历。 禹应苍早年创下应苍派,一生经营还是泛泛无奇,始终处于江湖末流。直至晚年偶得这一卷“上清御飞经”,习得其中三门奇功,才得以闻名于江湖,更使得应苍派独步武林,称霸青州。在那“卷尾心得”中他提到,“上清御飞经”绝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禹应苍晚年浸心钻研,终有所悟,已是找到了成仙的契机。再顺水推舟,竟让他练出了一丝仙气,成就半仙。然而禹应苍并不满足于此,决心寻求大道,这才离开应苍派,走上问道之路。离去之前,他铸下这一尊神像,将“上清御飞经”藏在里面,又度入一丝仙气任其滋养,期望后世子弟有缘之人能随他之后步入仙途。 多年滋养的仙气却是便宜了苏异,也不知禹应苍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苏异没有急于开始修炼“上清御飞经”,这卷轴中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难以梳理。他没有再多想,倒头便睡。第二日醒来,更像是全然忘了那卷轴一般,又开始了写字作画的日子。倒是裴义又找上了门来,见到了苏异便急忙问道:“苏兄你可还好?这几日不见你,还道是你出了什么事呢?” 苏异一愣,没想到裴义如此关心自己,心里颇为愧疚,说道:“多谢裴兄关心了,我在先祖祠堂待了两日,有些疲累。昨日又睡了整整一日,让裴兄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 裴义听罢松了口气道:“你没事那便好,我只怕是师父他发现了什么,要为难你呢。” “那倒没有,掌门他问都没问一句呢。”苏异笑道。 “说到这,在先祖神像那苏兄可有什么收获?”裴义满脸好奇道。 苏异摇了摇头,说道:“差一点便能成了,那九香燃到第八炷时我便惊觉,可惜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不够我悟透其中的玄机。”苏异猜想那九炷香应该是关键所在,故而半真半假地编道。这样的机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得暂且瞒着裴义。 “苏兄真乃奇人也。”裴义叹道,“你该是自神像铸成以来的第一人了。” “哦?此话怎讲?”苏异奇道。 “进入祠堂参悟之人,从没有人能在九香燃尽之前醒来,均是痴痴看着那香一炷又一炷地烧着。甚至有人在九香燃烧之时陷入迷幻,久久不能醒转。” “竟有此事…”苏异暗自心惊,没想到应苍派之人竟是如此不堪,自己一不小心变成了这“千古第一人“。幸好自己只是偷偷摸摸地将那卷轴和仙气拿到手,否则定是难以脱身。 “总而言之,苏兄真是可惜了,若是能够成功那该多好,我也想看看那先祖之像到底有什么玄妙呢。”裴义惋惜道。 苏异能听得出他语气中尽是为自己感到可惜,心中惭愧,却也只得安慰道:“都是命数,强求不得。” 裴义倒也不再纠结,挠头嘿嘿笑道:“对,对,不强求。” 第四十八 周颖有求 苏异在太鄢山上只学了些粗浅的入门功夫,且杂而不纯。而他有所顾忌,空怀“假形之术”与“天物手”两大神通不敢轻易施展,临阵对敌便显得捉襟见肘。“卷白一剑”颇为玄乎,眼前更是尚未领悟其精髓之一二。行走江湖保命有余,却是多有不便。“上清御飞经”的出现可算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故而他一得空闲时便抓紧时机修炼,几日下来也是小有所得。 “御飞心经”的前两层“见气”与“凝神”乃是内功入门之境,以苏异的聪颖,稍加思索便能一步迈过。待到进入“内华境”时却是遇到了瓶颈。 按照苏异的理解,前三境环环相扣,是内功“由内及外”中“内”的那一部分,皆是丹田筑基之修炼。该是循序渐进便能顺风顺水,真正的难处应该在“随心境”才是。然而苏异在“凝神境”的顶峰已停留了数天,却始终达不到卷中所描述的“凝气化神,而内自华”。“见气”,“凝气”苏异都做到了,却不知“化神”是什么。听起来倒更像是修道,而不是修炼内功。苏异不得解,只得暂时放下了。 而“乘风御飞”的修炼则是颇为顺利,这一门注重步法的身法秘术颇为考验修炼者的创造力,这对于思维跳跃的苏异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它就像一卷空白的画轴,最终成果如何,全看修炼者的临场发挥。可谓是一门上限极高,而下限可以极低的武学。 而苏异对于“三景通玄掌”的需求最为急切,花费的心力也是最多。掌法出自“上清御飞经”,自然也是追求飘逸随性的意境,不拘一格。然而勤学苦练也是必不可少的,苏异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不急于求成,在“破敌境”中慢慢浸淫着,熟悉着一招一式,力求做到得心应手。 白天门洞大开写字作画,夜里苦修“上清御飞经”,如此过了三日。到了第四日,苏异终于等来了他所期盼之物。只见周颖抱着一堆画卷,一股脑地堆在了苏异的桌子上,香汗淋漓道:“这是师兄专门帮你找来的,你可随意观看,遇上喜欢的也可留下一两幅,剩下的还得归还到藏书阁。” 苏异随手拿其中一幅翻看,漫不经心道:“周扬师兄竟还有能力从藏书阁里取画?” 周颖笑道:“师兄他是师父的得意弟子,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苏异一幅幅地翻着,看罢有些许失望,自己竟期望从这里面找到那幅“有狐为仙”,看来真是异想天开了。 周颖见苏异半天不说话,又说道:“我说,你还没说谢谢呢吧?” 苏异随意道:“应该的应该的。”他虽不再计较周扬一伙的过节,却还是心存芥蒂,未到以礼相待的地步。 “你这人…”周颖无奈,却也不怎么在意。 “这些画…说实话水平一般…”苏异装作一幅行家的样子说道,“看来你师兄的眼光一般啊。” 周颖皱了皱眉头,难过道:“师兄花了很多心思才挑出的这些画,你即便看不上,也不必出言讥讽吧。” “我说话是有些直了,还望师姐见谅。”苏异抱歉道,“不知我可否自行去那藏书阁中看看那些画卷?” 周颖愣了一下,面露难色。藏书阁里主要是存放武功秘籍等,书画只是极小的一部分。现在掌门不待见苏异这事可是人尽皆知,可想他定不会允许苏异进入藏书阁。 苏异见状说道:“若是不行便算了吧,不必勉强。”他心想还能找裴义试试,所以也不在乎她帮不帮忙。 周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我找师兄说一说吧,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那便多谢了。” “原来你是会说谢谢的啊。”周颖白了他一眼,说道。 “那是自然。”苏异面不改色,脸皮可谓是颇厚。 “其实我这次来还另有一事要与师弟你商量。”周颖说道,“掌门之位的争夺,可否请你助师兄他一臂之力?” 苏异不答反问道:“你似乎对你师兄很好,你们可是有什么特殊关系?”苏异看得出周颖的人品比之周扬与陈杰几人要好上千百倍,若是她因钟情周扬而为他费心办事,那倒真是令人惋惜。 周颖楞了一下,脸红道:“他是我的堂兄,我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她低着头,手中揉捏着衣角,顿了顿又呐呐道:“若是不对他好,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苏异了然,只得无奈道:“你也知道掌门对我的态度,我这么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你拉拢了又有何用。” 周颖见苏异松口,忙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掌门不喜欢你,那也不能把态度放到台面上来。他对你不好那是他自己的态度,可裴义却是与你十分要好。待到三五年后,开始分阵营派系之时,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羽翼。你胜过裴义,再加上到时他若是拥有称霸应苍派的实力,届时你们俩将会是所向披靡。即便掌门再不喜欢你,只要裴义看重你,便会有人支持你,掌门也是拿你们没办法。” 苏异心里也是惊讶,没想到她如此年纪便能有这样的远见,于是叹道:“你还真是看得透彻,高瞻远瞩,佩服佩服,假以时日你定会是一个女诸葛。” 周颖失笑道:“你也太夸张了,这些不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苏异摇头道:“绝对不是,至少你师兄和他身边那几个草包便想不到。他们只是单纯想着不能把我拱手让给敌人的阵营罢了,至于原因,可绝对不会如你这般明白。” 周颖又听他贬低周扬一伙,似乎她也承认这事一般,没有反驳,却是掩面笑道:“那你可是要答应了?有我这么一个女诸葛,你也不动心么?” “我对这事没兴趣,但我可以答应你不会站在裴义那边。” 周颖思量一番,也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再相逼,以苏异的性子说不定会索性干脆加入到裴义的阵营中,那便是弄巧成拙了。 “也好,那我便再不勉强你了。”周颖遗憾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依我对裴兄的了解,他对掌门之位不会有太大的兴趣。智谋也不是他的长处,周扬有你,大可放下一万个心了。”苏异说道。 “未雨绸缪,多做准备总是好的。”周颖颇有深意道,“有时即便他不想,却也不得不去争,身不由己,便是如此。” 苏异听了,也是若有所思,不再多说什么。 第四十九章 藏书阁 禹重山的书房中。 “师父,弟子想求您一件事。”周扬说道。 禹重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看了周扬一眼问道:“什么事?” “弟子想为苏异求一次进藏书阁的机会。” 禹重山眉毛一挑,疑惑道:“哦?为师听说你们之间是有些过节的,又怎么会帮起他忙来了?” 周扬忙道:“那都是一场误会,弟子和他已经冰释前嫌。” “可你要知道,虽然为师有意打压他,可他天赋极好,对你来说依然是个威胁。”禹重山说道。 周扬又连忙解释道:“这个师父您大可放心,苏异他只好书画,对武学倒是没什么兴趣。这次去藏书阁,也只是想看看里面珍藏的那些名画,过过眼瘾罢了。” 禹重山表面上虽对苏异不闻不问,暗地里却也不时关心着他的近况,对于他每日写字作画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苏异在搞什么鬼,但想来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姑且不再怀疑他,于是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便让他去吧。正好为师近几日也在藏书阁里翻阅一些古籍,也不怕他耍什么诡计。” 周扬不知道师父为何疑神疑鬼,对苏异如此顾忌防备。但见他答应了,也不再多想,兴冲冲地便通知苏异去了。 “周扬师兄效率可真高。”苏异也是没想到周扬真能帮到他,忍不住赞叹道。 周扬面露得意之色,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平时可不会轻易放人进藏书阁,师兄我可是软磨硬泡了好久才求得他答应的,师弟可要好好珍惜这一次机会才是。”周扬将自己的功劳无限夸大着,好让苏异感激。 “一定一定,我定不会辜负师兄的一番好意。”苏异由衷道,他确实感激周扬帮他省了不少功夫。 “那师弟,可否再考虑一下…”周扬还想再借机拉拢苏异,却不想苏异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他道:“那我可否明日便去藏书阁?” 周扬心里颇为不快,但还是强笑道:“自然可以,师弟真是心急。” 苏异又是再三道谢,左顾而言他,却是不再给周扬拉拢他的机会。 次日,苏异早早地便来到了藏书阁。似乎有人事先打过招呼,那守阁的老人面无表情,见苏异到来,也没有说什么便放了他进去。 “多谢傅老。”苏异招呼了一声,便径直朝那放置书画的地方走去。 如周颖所说,那画卷比起所藏书籍来说可谓是九牛一毛。苏异一卷卷地翻看着,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每一次打开的下一卷,都有可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有狐为仙”。直到放下最后一卷,依然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画卷,他才叹了口气,心冷了下来。看来这事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他又彻底陷入了迷茫,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踌躇犹豫之时,苏异又在藏书阁里四处闲逛,不知觉间便走了一圈,来到了二楼的入口处。他正想上楼,却被傅老拦了下来。 “你不能上楼。”傅老直言道。 苏异一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没有允许。”傅老又是十分简短道。 苏异无奈摇头,只得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灵光一闪,心生一计,隐隐有些激动。 苏异来到藏书阁旁的隐蔽之处躲了进去,再出来时已成了周扬的模样。此时他的“易容术”已是有些火候,只需稍微回想一下周扬的面貌,便能易容成他的样子,容貌更有八九分相像。 他又来到那楼梯口,果不其然,傅老目不斜视一点也没有搭理他。苏异淡定地往二楼走去,谁知方一上楼,便听得一人说道:“周扬?” 苏异初时没有反应过来,稍一愣神才大惊失色,惊觉现在自己可是“周扬”,而那说话之人竟是禹重山。他这下可是有苦说不出,心里直骂自己太过鲁莽。此时他进退两难,但若是逃跑未免有些欲盖弥彰,只得强自镇定,硬着头皮学着周扬的声音说道:“师父,您怎么也在这里。” 禹重山楞了一下,奇怪道:“为师这几日会在这翻阅一些古籍,昨日不是才跟你说过么?你这孩子怎地如此健忘?”说到后面语气里隐隐有些不快。 苏异又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只得打着哈哈强行解释道:“弟子这几日练武偶有所悟,心里时时想着,故而常常走神,这次来藏书阁也是想翻翻书籍解解惑。” 禹重山语气稍缓,说道:“勤奋是件好事,却是不宜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缓而图之才是正道。” 苏异喏喏称是,眼光则是飞速地扫视着四周,确认了没有画卷后,心里顿时大失所望。他假装在书架上翻找了一下,随意挑了两本看了几眼,便向禹重山告辞。 禹重山此时正专心阅读着手里的书卷,听到苏异说话,却是抬头说道:“你今夜戊时到敬孝堂等我吧。” 苏异心凉了半截,暗道不妙。禹重山说话只说半句,真周扬或许能明白他前往敬孝堂所为何事,可惜他不是。若是到了戊时,正主也恰巧到了,那便有好戏看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苏异连忙答应着,便匆匆告退,生怕聊下去再露出什么马脚。 戊时一到,苏异便来到敬孝堂偷偷观望着,见周扬没有出现,人影也没有一个,这才摇身一变化作周扬的样子走进敬孝堂。 “师父。”苏异见禹重山到来,招呼道。 禹重山朝他点头,径直朝堂内走去,在那幅“孝”字挂卷下一阵摸索。他背对着苏异,苏异并未看清楚他做了什么,便听得一阵怪异的声响,那墙上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不一会,原本挂着字画的墙上便多了一道门洞,能容得下一人通过。禹重山率先钻了进去,苏异心中惊奇,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那门洞后是一条密道,通往一间地下密室。苏异随着禹重山来到一道铁门前,见他掏出一把钥匙,将那铁门打开。铁门之后是一间不大的密室,里面摆满了架子,堆放着各种物品。 苏异环视了一周,顿时呼吸急促,心里兴奋不已。他在其中一面墙上见到了一个架子,而那架子上,每一层皆是放着一卷画轴。那些画轴虽是呈卷起的状态,看不出是何内容,但苏异却几乎可以确定那其中便有他要找的画卷。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取下其中一幅观看,却听得禹重山低喝道:“你在干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碰那画轴!” 苏异又是在心里暗骂自己心急,但从禹重山的话中听出周扬似乎也是多次犯这样的错误,于是努力装出一副内疚的样子说道:“弟子知错,皆因近日常常心神不宁,容易走神,还望师父原谅。” 禹重山听罢又是关心道:“回去后好好休息几日吧。” 苏异又度过一关,心里松了口气。又见禹重山从那架子上拿下了一个盒子,将它交给了苏异说道:“这颗‘凝神丹’你拿回去服下吧,有助于你练功。” 苏异接过盒子,没想到此行还能有如此收获,内心激动,喜道:“多谢师父!” 在禹重山翻找书籍之时,苏异又观察着这密室,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再潜回到这里。忽然他眼前一亮,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里发现了一枚符篆。从上面的符文看来,这是一种“封禁符”,可防止外人施道法异术潜入这密室之中。于是苏异不动声色地将铁门两边角落里的符篆都是撕了下来。 禹重山忙完了手中的事便带着苏异离开了密室,一路再无话。这一行有惊无险,苏异心满意得,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是已经忘了今日的几次惊险。 第五十章 凝神丹 苏异望着手中装有“凝神丹”的锦盒,隐隐有些明白为何自己迟迟达不到“内华境”了。禹应苍晚年才得到这“上清御飞经”,有根基功底在,跨过“内三境”自然是轻轻松松。而苏异内功根基尚浅,又是没有外力相助,仅仅靠自身的努力便想在短时间内连跃两境界,可谓是痴人说梦。 而眼下有了这“凝神丹”,事情便要简单许多了。苏异不知道周扬服这丹药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或是他所修炼的内功心法与“御飞心经”有何关系。但他心里却是十分笃定“凝神境”和这丹药脱不了干系。那卷中对“凝神境”的记载仅仅是一笔带过,正如家财万贯而不知草民的斗米之难,出自名门正派的巨擘自然也不会关心无门无派之人是否有足够的资源去修炼武功。 创造“上清御飞经”的那位大能定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经卷会流落到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 苏异稍微调整内息,没有再犹豫,便将那“凝神丹”吞入了肚中。气运丹田,经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周天循环往复。他神识敏锐,内视之下能感觉到那丹药正在慢慢化开,随着周天之气而运行,最终归入丹田之中。每一丝的药力都给他带来极大的裨益。苏异精神为之一阵,却并不就此满足。那药力吸收之慢,以至于大量的药效散发到了全身,经皮肤流失到了空气之中。只见苏异此时浑身冒烟,皮肤通红,燥热不已。 然而苏异身兼仙气,先天条件得天独厚。他见那药力流失得飞快,可惜之极,便连忙调动体内的仙气护住丹田。将药力包裹住,他这才放下心来,又慢慢运起功。如此打坐了整整一日,苏异这才将那“凝神丹”完全消化,身上的衣衫已是湿透。 这一次他终于是顺利完成了“凝气化神”,而内息渐得升华,正由“量变”往“质变”转化中。寻常人借丹药之力练武,最多也只能吸收其中的百之一二。而苏异服下的丹药却是丝毫也没有浪费,这让他的内力更为精纯。 所谓“内华境”,便是内力之精华,可以一顶百。一掌击出,当如寻常人十数拳。苏异顺利跨入此境,喜不自禁,顾不得身上的汗污,累瘫在了床上。 次日,苏异打听到了禹重山正在藏书阁,便悄悄来到了敬孝堂。观察许久发现无人出入后,便来到了堂内。他也不需找那密门的机关,只将手贴在那墙壁之上,感应着墙壁中砂石的纹路。半晌过后,苏异手掌轻轻一按,慢慢陷入了墙壁之中,越来越深。直到整只手臂都穿透而过,他还未停止去势,又将整个身体溶了进去。 另一端,只见墙上慢慢浮现出了苏异的脸庞,像从泥潭里挣扎而出一般。不一会儿,整个脑袋便都探了出来,身子却还在墙壁里面,模样甚是滑稽。费了好一会功夫,苏异才从墙里出来,至此,他总算是成功潜入了这密道中了。 苏异领悟“假形之术”,触类旁通。他曾听归阳子讲起过“地煞七十二变”中的“土行之术”,乃是土遁之法,能于山石泥土间穿行而毫无阻碍。又在百木林大战中目睹归阳子施展此术。此时正好见用得上,便随意一试,没想到竟然能成功。 密道尽头的那道铁门之内本有符咒封禁,能阻挡秘法异术,却是被苏异事先撕毁了。于是他如法炮制,又穿过了那道铁门。 终于又来到了密室之中,苏异的心紧张得扑通直跳。一半是即将揭晓秘密之紧张,而另一半,又是生怕那架子上没有他要找的画卷。若果真如此,自己倒真是再无从下手了。 苏异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第一幅卷轴,只看了一眼,便痴痴入了神。那画中的女子虽然半遮了脸庞,却是更凸显了那对极为魅人的丹凤眼。那画卷栩栩如生,仿佛就如同她真的出现在眼前,诱惑着人去投入她的温柔乡一般。苏异只看两眼的功夫,便像是和画中的女子相识了数十年,忍不住要为她着迷。 那双勾人的眼睛让苏异不禁心生为她牺牲的念头,然而这念头一出,苏异顿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骨子里已经刻着逃生的本能,“死”的念头一出,他本能地便有了求生的欲望。紧张感让他从那迷幻之中挣脱了出来。苏异忍不住一把将那画卷扔在了地上,后怕不已。 片刻之后有所缓和,他才将画卷拾起,避开了那双媚眼,飞快地上下扫了一遍。这画卷所画之人,题词,印鉴,皆与南轩客所描述的并无二致。只是唯有一处,在那狐仙的胸口处有一团杂乱无章的红色线条,如同鬼画符一般,似乎是有人在故意破坏这画。 苏异也不多想,赶紧将画轴又卷了起来绑好。这画邪门得紧,他是不敢再多看一眼。 收好画卷,苏异又是偷梁换柱,将随身携带的另一卷画轴放到架子上。环顾一周,确保一切都保持原样后,他又将两张假的“封禁符”贴到了两个角落里,这才放心地离去。 苏异不敢将那诡异的画卷留在身边,免得夜长梦多,第二天他便找准了时机,趁无人注意时溜出了应苍派,来到与南轩客约定的地点。 只见苏异来到一处偏僻的宅院前,也没有敲门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他照着南轩客的吩咐,找到了一座神台,上面供着一尊只有巴掌大的神像。 苏异点了三炷供香,插在神台上的香炉中,便坐在蒲团上等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见南轩客从那偏门中走了出来。 “这么快?”苏异心里为南轩客的神通称奇,于是赞叹道:“先生真乃神人,眨眼间便收到信号,又是眨眼间便到了这里。” 南轩客愣了一下说道:“我本来就在这屋里啊,你方才推门我便听见了。” 苏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那你让我搞这么多花样是做什么?在这屋里跟做贼一样转来转去,还装模作样点三根蚊香。”苏异越说越气。 “我这不是特别忙嘛,怕你等得久了便找点事让你做做免得你无聊。”南轩客拍了拍苏异的肩膀,打着哈哈道,“不说这个了,你可是得手了?苏小兄弟你才是真乃神人也。”他看到了苏异手中的长条包裹便知道是画卷到手,于是双目放光。 苏异看他一副猥琐小人见到美丽女子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将包裹随手甩给了他。 南轩客也不在意,接了过那包裹,却没有像苏异想象中的那样,猴急去拆开画卷一睹为快,而是转身走进了里屋。苏异一脸狐疑地跟了上去。 第五十一章 有狐为仙 南轩客走进里屋,将画卷打开,平方在了桌子上。他怔怔地看着画中的女子,久久没有言语。 苏异对那魅惑的双眸仍心有余悸,斜着眼睛不敢直视,却是看到了南轩客这副模样,只道他也是中了招。正想唤醒他,却见他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 “先生见到这画…好像并不怎么高兴?”苏异好奇问道。南轩客以画痴自居,却没想到此时却是满脸愁容,难道是那画被人蓄意破坏惹得他不高兴?苏异在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 南轩客神色稍稍缓和,说到:“高兴自然是有的,只是伤感也有罢了。” “是因为那坨红色的涂鸦吗?”苏异问道。 “算是吧,”南轩客答到,“不过那可不是涂鸦。” “那是什么?”苏异追问道。 南轩客却是没有回答,而是神秘兮兮地说道:“看着吧,给你开开眼界。” 苏异无语,让开了一步,没好气说道:“来来来,你来,让我见识见识。” 南轩客没有再说话,面色又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只见他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空瓷瓶,横放在了画卷上,将瓶口对准了那团红色的“涂鸦”。他口中念念有词,两指在空中虚画着,动作悠然,彷如翩翩起舞。 苏异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忽然发现那团“涂鸦”竟渐渐变回了红色的墨水,缓缓地朝那瓷瓶中流去。不一会,红墨流干,南轩客收起了瓷瓶,画卷又变得完好如初。 “这…这是什么?”苏异惊道。 “掺了虎血的朱砂。”南轩客答道。 “那有什么用?” “自然是镇妖辟邪了。” “我是说虎血…谁不知道朱砂辟邪。”苏异无语道。 “因为镇不住,所以要加点料。这可不是简单的虎血,而是白夷山黑虎怪的精血。”南轩客正色道。 “镇不住…”苏异想起了他打开画卷时诡异的场景,这才想起当初南轩客说过这画中得女子是个狐妖,于是问道:“难道这画能如狐仙一样有魅人心神之能?” 南轩客笑道:“你接着看。” “还有花样?”苏异忍不住惊道。 只见南轩客突然抓起苏异的手说道:“小兄弟,借点东西来用用。”还未等苏异回答,他便用力一握,指甲在苏异的手臂上一划,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嘶——”苏异吃痛,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南轩客。又见他手指沾了少许鲜血,以血为墨,在那画卷上写起了咒文。 咒文完成之时,那画卷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收着用以书写咒文的鲜血。画中的女子也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仿佛失去了先前的灵性。一缕缕青烟从她身上飘出,弥漫在空气之中,整个房间顿时变得朦胧了起来。 苏异见南轩客没有动作,也只得随他一起耐心地等待着。那飘散出来的青烟又朝一个方向汇聚着,不多时,竟形成了一个女子的轮廓。女子脸庞模糊,看不清长相。但她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地转头四顾,似乎十分迷茫,不知此处是何处。 “这难道是画中的狐仙?”苏异问道。 南轩客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而那青烟越聚越浓,女子的轮廓也越加明显,神智似乎也清醒了许多。她不再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倒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青烟终于凝结完毕。女子成形,此时看的真切,赫然便是画中仙狐的模样。 仙狐满眼好奇之色,四处环顾。苏异看清了她的面貌,心中大惊。又见她望了过来,登时后退两步,慌忙地避开了她的眼神,以免再落入迷幻之境中。 狐仙见状咯咯笑道:“咦,这位小公子,我们昨日方才见过,怎地今日再见就如此惊慌失措,是怕妾身吃了你吗?” 苏异对自己在密室中的失态感到又羞又怒,脸红道:“你…知道昨日的…?” “灵秋,别闹了。”南轩客替苏异解围道。 “南轩先生…”仙狐灵秋转向南轩客,笑道,“你…还是老样子,爱装神弄鬼。” 南轩客咳嗽了一声,说道:“说起来你还得好好感谢苏异呢。” “我知道,是他将我从应苍派带出来的。”灵秋说着朝苏异盈盈一拜,“多谢苏公子出手相助,请受妾身一拜。” “不用了不用了。”苏异连忙说道。他看着灵秋那虚幻飘渺,如烟雾一般时隐时现的身影,极为不适应,而这身影竟还在跟自己说着话。 “你感觉如何?”南轩客问道。 “情况不妙…”灵秋面露愁容,眉头紧锁,说道:“你找到那作画之人了?” 南轩客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只是碰巧学到了破封之法罢了。” 灵秋稍感失望,但知道南轩客的“碰巧”定是花了不少心力才碰上的,心里甚是感激,说道:“多谢了,这样便已很好了。” 南轩客叹了口气,说道:“找不到作画之人,便找不到你的肉身所在,你始终要魂飞魄散的。” 灵秋却像是不以为意,笑道:“你此时找到我,定是有办法应对的不是吗?”灵秋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失了魅惑之气,却是多了几分灵动。 “应付得了一时,应付不了一世。”南轩客无奈道。 “我都不在乎,你又有什么好叹气的。”灵秋随意道。 南轩客忽然话题一转,说道:“你跟这位小兄弟说说你那‘仙狐遗卷’吧。” “仙狐…”灵秋突然娇笑道,“这便是你给那两张破纸取的名字吗?” 南轩客脸色尴尬道:“这可不是我取的,大家都这么叫罢了。” “仙狐,狐仙,还不都是你叫开的。” 苏异还是第一次见南轩客如此窘迫的样子。 “别说这个了,还是说正事吧。”南轩客干咳道。 “仙狐遗卷…是要我讲故事吗?”灵秋眨了眨眼说道。 第五十二章 仙狐遗卷 “很久以前,有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哦不,是女妖。她…”灵秋慢吞吞地说道。 南轩客终是忍不住说道:“说重点…” “妾身可不知道哪里才是重点。”灵秋故意说道。 “就是‘仙狐遗卷’的内容和开启的方法。”灵秋明知故问,南轩客无奈只得点明主题。 “这个的话…这么秘密的东西,你也要听吗?”灵秋妩媚一笑道。 南轩客听了二话不说,转身便走。灵秋见状又笑出了声,连忙说道:“行了别走了,逗你玩儿呢。” 南轩客也没有真想着走,听到灵秋挽留,立马又转身回来,大大咧咧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两位前辈…你们这是在说什么?那个‘遗卷’到底是什么东西?”苏异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 南轩客说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上引起腥风血雨的古轴?那就是‘仙狐遗卷’。卷轴里面据说是一片空白,所以常人即便拿到手,也会苦于没有破解之法,只能将它当做一个珍贵得摆设罢了。而现在,这个女鬼…”灵秋瞪了他一眼,南轩客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她便是‘仙狐遗卷’曾经的主人,而且是真正的主人,并非只是经手的那种。所以她对那古轴是十分之了解,手上定也有破解之法。” “即便我知道了破解之法,又能如何?”苏异不解道。 “小兄弟,这就是给你的尾款了。你知道了破解之法,若是足够幸运再得到古轴,岂不是就有机会去勘破那‘仙狐遗卷’了?”南轩客比他更不解,难以置信道,“这可几乎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事,难道你不想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和我娘就是因为那东西才逃亡天涯无处可去的,我要它何用。”此时苏异提及伤心事,语气上却是平淡听不出悲喜,他面无表情,两人看不出他的心情。 “话不是这么说的,富贵险中求,此时你孤身一人,不正是放手一搏险中求胜的好时机吗?”南轩客说道,话里颇含深意。 “先生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苏异怀疑道。 “哪有的事,这样珍贵的消息我轻易能告诉人?若非看在你救了灵秋的份上…”南轩客气呼呼道。 “那古轴在哪里?” “不知道。” “呵呵…” “你们两个吵完了吗?说与不说,这决定权还在我手上呢。”灵秋冷冷道。见两人面色尴尬,不再说话,这才继续说道:“小公子,你思虑周全,确实难得。但容妾身冒昧说一句,你的娘亲若是知道了,也会希望你去争那遗卷的。要不然,你们逃亡天涯,不就白白吃了一顿苦?而且老家伙说的也没错,你此时虽是无依无靠,却也同样是无所顾忌。” 苏异瞟了南轩客一眼,勉为其难道:“那便说来听听吧。” 南轩客立马翘首以盼,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说道:“对对对,快说来听听吧。” “我对那那‘仙狐遗卷’的内容不感兴趣,故而里面所记载的东西也是只听前人说起过。”灵秋嫣然一笑,娓娓道来,“但破解空卷之法我却是可以告诉你。很简单,只需要一滴成妖的灵狐之血,滴于卷轴之上,便能让字迹显现出来。至于那内容,你若有缘再自行去探究吧。” “就是说需要一滴狐妖的血吗?”苏异苦笑道,“这可不比找到那古轴难。” “竟然是这样…这对外人来说也太苛刻了些。”南轩客看向了灵秋,希望她能有解决的办法。 “这‘仙狐遗卷’本就是我们灵狐一族的东西。”灵秋说道,“要找狐妖,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 “眼前?你?”苏异和南轩客都是愕然,异口同声道。 灵秋没有说话,手掌从那画卷上一抹而过。画中灵秋身上的线条开始渗出一丝丝的血线,朝心脏处汇聚着。少顷,便成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血珠。 南轩客连忙拿出瓷瓶将血珠盛起,封好了口,端详着瓶子说道:“这…便是灵狐精血?” 灵秋点头道:“当然,若不是如此,就凭那道掺了虎尿的‘灭灵咒’还镇不住我。” “有了虎尿竟然还不够…”南轩客喃喃自语道。 “前辈,这…”苏异知道精血对于妖兽来说是何等重要,尽管只是这么一小滴,对于灵秋这等修为的妖来说,已是抵得上不知道多少年的修为了。 灵秋却是满不在乎道:“你也别再推辞了,你冒险将我带出,我欠你的人情凭这一滴血还不够还呢。再说我找不到肉身,这精血于我也没什么用,若是找到了肉身,就这么一滴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那便多谢了前辈了。”苏异接过了瓷瓶说道。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敢夸下海口对灵秋许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样的承诺,只得在心中默默急着,来日有机会再报答。 “这是南轩先生许诺你的报酬,”没想到灵秋又接着说道,“而作为你助我逃脱困境的回报,我便赠你一册书籍吧。” 苏异有些受宠若惊,看向了南轩客,却见他笑而不语。再看向灵秋,不知她还能从哪里掏出来东西。 “那书籍随我受困之时被一并带走,现在应该还藏在那密室之中。那书籍封面无字,里面同样是一页页白纸。解封之法也是将精血滴在上面,念一句‘狐尊显灵’即可。看罢之后要做何打算,相信你自己会有决断的。”灵秋说道。 苏异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问道:“前辈,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什么?”灵秋奇怪道。 “您…为何这么慷慨?” 灵秋哑然失笑,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是我的大恩人,这还不够吗?我们灵狐一族从来都是有恩必报的。” 这样的理由勉强能说的过去,苏异不好再疑心,只能坦然接受。 此时南轩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好了,你奖品也颁完了,也该歇息了吧。而你,奖品也领完了,还得麻烦你将那画卷送回密室,免得露出马脚多生事端。” 苏异瞪大了眼睛看着南轩客,说道:“先生,您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了,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忘年交了吧,老夫我自然就不客气了。” “是我自己历经患难的时候,而你却不知身在何处吧?”苏异一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在应苍派中冒险,便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南轩客敷衍着,又掏出一个长嘴瓷瓶对灵秋说道:“进来吧,灵秋娃儿。” 灵秋白了南轩客一眼,便化作了一缕青烟,徐徐钻入了那瓷瓶中。 第五十三章 重返密室 苏异刚回到应苍派,便见到周扬急匆匆走了过来说道:“师弟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师兄找我有事?”苏异说道:“我方才到集市上逛了一圈,正好看见有卖画的,便多待了一会。还入手了一幅好画,你要不要看看?”苏异说罢便要将画轴打开。 “不不不,不用。”周扬连忙说道,“我找你是另有他事。” “哦?又有什么好东西关照师弟我?”苏异疑惑道。 “这次师父有任务交于我,要派我前往尧县一趟,我想请师弟一同前去。” “什么任务?”苏异问道。 “那尧县凤果岭有一处由青州四派照看的林场,近几日收到信说有猛禽多次袭击山民,师父便让我过去看看了。” “既然是驱赶猛兽这样的体力活,那应该找裴义师兄呀,我可不想动手动脚。” “说是驱赶猛兽,也就是几头山猪野狗罢了,何来动手动脚。这一路上游山玩水,到了林场还能歇息几日,绝不用你出力。” “师兄有这么好的差事竟还不忘带上师弟我,若再推辞那便有些矫情了。”苏异笑道,心里却是盘算着正好借这次外出寻找脱身的机会。 “那真是太好了。”周扬眼珠子转了几转,又说到,“我见师弟似乎和裴义关系不错?若是你想和他同行,我可以请示师父,让他也同去。” 苏异摆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道:“你不是和裴义势同水火的吗?难道要拉下脸去请他?” “师弟说笑了,师兄我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这样…便全听师兄安排吧。” 周扬终于心满意足,告辞而去。苏异也是松了口气,一刻也不敢停留,立马赶往了敬孝堂。他熟练地穿过墙壁,正准备进入密室时,却听到了里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苏异一惊,正想逃走,但随即又冷静了下来。里面似乎有两人正在谈话,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出来了,自己大可在门外等着。他仗着“土行之术”,在这密室中可进出自如,神不知鬼不觉。 苏异于是将耳朵贴到了铁门之上,侧耳偷听着,身子又紧挨着墙壁,准备随时遁入墙壁之中。 只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那周扬如何?”却是不知道两人至少在讨论什么。 “我禹家若还想掌控应苍派,他便是不行也得行,我这些年对他细心栽培,可不是让他来做贵公子的。”苏异听出来这声音是禹重山的,他叹了口气有继续说道:“只怪我那几个儿女不成器,受不起掌门之位。” “这次派他去凤果岭,恐怕另有目的吧?”陌生人说道。 禹重山也不否认,说道:“这是对他的考验,若连这关都过不了,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若只是考验,又何必偷偷知会其他三派呢?”陌生人又问道。 禹重山沉默了片刻,说道:“凤果该出世了。” 这回是陌生人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方才说道:“如果是凤果出世,单凭这几个小辈恐怕还不够看。” “所以我才拉上了其他三派的小辈。”禹重山露出了狡诈的笑容,似乎胜券在握。 “你就不怕凤果落到了其他三派手里?”陌生人笑道。 “先生有所不知,凤果无论落到哪派手中,最终都会回到我应苍派,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顶多,只是我们让些好处出去罢了。但与那危险相比,损失些好处又有什么呢。”禹重山缓缓说道,只觉自己算无遗策。 那陌生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又问道:“那凤果出世…其他三派可知道?” 禹重山嘿嘿笑道:“消息已经带到了,嗅觉够不够灵敏,便看他们自己了。” 陌生人会意,便也随禹重山笑了起来,密室里顿时传出两人阴狠的笑声。 这次去凤果岭竟然还会有生命危险?苏异心里直打鼓。看来周扬这次前去尧县可是一场地狱之旅,而他还被蒙在鼓里。那禹重山当真是用心险恶,幸好自己侥幸听到了这对话,多少可以提防一些,否则定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那陌生人又说道:“看来凤果岭没那么简单啊…禹兄此举可是怎么算都亏不了啊。你那几个儿子再怎么不成器,周扬一死,掌门还不是要让从他们之中来来选,长老院定再不敢有异议。若是他能撑过这次考验,那证明他资质尚佳,长老院更没意见。那凤果,更是无须担心。我说的对吗?” 禹重山鼓起了掌,说道:“先生目光如炬,在下佩服。” “倒是可怜了其他三派的孩子,你可是一点也不会放过削弱其他势力的机会。真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 只可惜这三鸟之计却没发现后头还蹲着苏异这个便宜猎人。 禹重山坦然道:“若不是如此,我应苍派如何能做到一家独大。” 陌生人叹气,说道:“我与周扬虽说见面不多,可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密室里突然一阵沉默,苏异还道是自己被发现了,异常的安静之中,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过了半晌才听到陌生人又说道:“罢了,此次过来可不是跟你计较这些的。” 禹重山低声说了句:“你知道就好。” “例行公事,我家大人想知道东西可都看管好了?”陌生人说道。 “东西好的很,在那架子上,第一幅,你要不要自己打开看看?”禹重山淡淡说道。 苏异心头一跳,心道:“不会这么凑巧,他们难道要看这幅画?” “不用,我信得过禹兄。”陌生人说道,“那‘无字经书’呢?” 苏异松了口气,又想那‘无字经书’难道就是灵秋要赠与自己的书籍? “信不过老夫吗?”说了一句,里面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例行公事,例行公事罢了。”陌生人似乎十分抱歉道。 “看吧。”只听声音,却是不知道禹重山从哪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行了,你收好吧。”陌生人说道。 “多此一举。”禹重山似乎十分不耐烦,说道,“若是无事,我们便出去吧。此处不透风,待久了浑身难受。人老了受不了了。” “也好。”陌生人说罢便与禹重山朝铁门走了过来。苏异连忙一把撞向了墙壁,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贴贴了上去,眨眼间便消失于沙土之间。由于用力过猛,肩膀处还传来一阵剧痛。 那陌生人从铁门出来,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四顾。 “怎么了?还有事?”禹重山问道。 陌生人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待到两人离开了密道,苏异才从那土墙里蠕动着,来到了密室中。他连忙将两幅画换了回来,才放下心去找那灵秋所说的书籍。 他凭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分辨着方位,禹重山应该便是从眼前这个案台中拿出了“无字经书”。只是上次来时苏异不敢久留,也没有仔细检查。此时细细查看,再凭借着自己敏锐感知,终于是在桌肚底下的雕花中图案中找到了一处机括。四面扭动了一番,便听到“咔”的一声,那台面便弹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隔层。 苏异直叹这案台设计精妙,若不是自己事先偷听到禹重山两人的对话,定是难以发现这处机关。 那隔层之中有一个精钢所制的锦盒,前面扣着一把百巧锁,需得将锁中的机括调整好角度,一一对应好,再用钥匙才能打开。这盒子一眼看上去便知造价不菲,里面十有八九便是放着“无字经书”了。 苏异虽打不开那锁,但所幸锦盒里外均没有被符咒所封禁,倒是难不倒他。故技重施,苏异随手便取出盒中的事物。果不其然,正是“无字经书”,与灵秋所描述的一模一样。苏异大喜,将书籍贴身藏好,不敢再多逗留。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行之顺利,倒是让苏异有种“天助我也”的感觉。禹重山败坏人品,也是活该。想到他下次看到空空如也的锦盒时,不知会是什么表情。苏异心中大快。 第五十四章 无字经书 苏异打开那本“无字经书”,从头翻到了尾,果然是一个字都没有。这灵狐一族怎么如此爱用这种伎俩,苏异腹诽不已。无奈之下,他只好掏出装有灵狐精血的瓷瓶。瓶口倾斜,正要将血珠倾倒出来之时,那书籍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将血珠连带瓷瓶一同吞了进去。“无字经书”的腹中传来了“嘎嗞嘎嗞”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吐出了一堆破碎的瓷片。 苏异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那书籍还会有什么变化,不敢乱动。直到确认没有异变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书籍翻看起来。那书里面的每一页内容均是一个个奇异的图案,有如符咒的,有如阵图的,各有不同。 苏异飞快地翻阅着,竟无一例外,直到最后一页,他才看到了一些文字。上面记载了这书籍的来历。 灵秋曾习一妖术,名曰“大钧天凝火真法”,借此可修炼出“本命真火”,变化万千,威力无穷。而灵秋成功炼出了属于她的“灵觉心火”,后迫不得已之下将真火分出体外,将火种封印于这本无字经书之内。 苏异猜想灵秋该是在被困画卷前分出了真火,却是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那末尾之处又提到,焚烧书本,即可将火种纳入体内,收为己用,精血也会随之被逼出。然而,那若是不想收下这火种,逼出精血的方法呢?苏异再往后翻,就只剩下空气了。 看来灵秋是真的想送自己一份大礼,可是她根本就没有给自己选择啊!苏异在心中无奈地呐喊着。他并不想吸收那枚“灵觉心火”的火种,毕竟它跟“妖法”已经沾了不止一点边了,贸然行事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可若是置之不理,那精血要怎么取回来?书里面没有记载,灵秋更没有告诉自己啊!没了精血,“仙狐遗卷”不就成了一堆废纸了吗? 苏异越想越是无语,恨恨地将那本“炼火术”收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三日以后,苏异正式随队启程前往尧县。他早已收拾好了所有细软,正是打算一找到机会便溜之大吉。 “苏兄,没想到你也会一同前去,真是太好了。”裴义见到苏异也在队中,自然是满心欢喜,一起同行。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这么大阵仗,应付区区几个猛兽便要出动这么多精英弟子,真是难以理解…”苏异试探性地说道,他不知道裴义是否知情。 “其实我本来是不会去的,但听周扬说苏兄你也会去,我便也一起来了。”裴义说道。 “难道你师父…准许你出来了?”苏异好奇问道。 “苏兄你真是料事如神,师父他本不允许,但没想到周扬也在帮着我说话,要知道他平日里是不大喜欢我的啊。总而言之,他说师父不能有所偏袒…可能师父也觉着有道理吧,便答应了。”裴义挠着头说道。 苏异心中疑惑,不知道周扬到底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又看看眼前这位傻大个,完全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估计被周扬害死了变成了鬼也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既然出来了,那便好好享受吧。”苏异笑道。 不日,队伍来到了尧县,却是碰到了莲山派的队伍。 青苔见到了苏异,便走近了说道:“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今日不便摘下面纱,还望苏公子见谅呢。” “青苔姑娘太客气了。”苏异说道。 周扬见青苔越过自己这个领队直接去和苏异说话,心中不快。他曾听说青苔容貌绝美,但从不摘下面纱。现在又听到她似乎曾对苏异展露过真容,顿时醋意大发。身边的几人也是嫉妒不已。 周扬于是上前说道:“青苔师妹,近来可好?” 青苔微微欠身,还礼道:“周师兄好。” “容师兄冒昧问一句,师妹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山中的猛兽?”周扬问道。 “正是,听说还有蓑衣派和点金派的人也会过来。”青苔答道。 周扬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多人马参与,但还是摆出一副东道主的架势,爽朗笑道:“那不如便请师妹一起同行如何?人多好办事。再说师兄我对这林场颇为熟悉,便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这林场虽说是四派共同管理,但应苍派坐大,说是地主也没人敢反驳。 青苔却是为难道:“青苔自然是乐意至极,但我派的各位师兄也在…青苔独自一人离队与应苍派的诸位师兄妹同行,似乎…似乎有些不妥。” 周扬光顾着讨好青苔,却忘了莲山派众人,顿时大感尴尬。 “青苔姑娘你误会了,你在上次四派大会中发挥出色,冠绝莲山派。师兄他便以为你是带队之人,请了你自然等同于请了莲山派所有人了。”周颖解围道,又转向周扬问道:“师兄你说是吧?” 周扬连连点头。 “师姐太会抬举人了,”青苔腼腆笑道,“那我便回去与师兄弟们商量一下吧。” 青苔对苏异点头示意,告辞回了莲山派队伍中。莲山派几人虽对周扬不大感冒,但盛情难却,也不好推辞,便加入了应苍派的队伍。 那凤果岭有一处庄园乃是应苍派的产业,而莲山派众人托了青苔的福,得以享受入住庄园的待遇。 众人方一进去,便有小厮迎上前来,恭敬道:“周公子,您来了。客房都准备好了。” 周扬在众人面前显露了一回,面有得意之色,趾高气昂道:“你去给莲山派的贵客准备几间客房。” 那小厮领命去了。周扬又向众人说道:“各位,请随意,不用客气。”他极力扮演着主人家的角色,成效甚好。仿佛可以看到众人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他瞬间感觉自己的形象高大了不少,心中十分满意。 第五十五章 凤果岭 应苍,莲山两派的人马休整了一番,第二日便启程前往了凤果岭。 凤果岭的面积极大,里头资源丰富。而那林场位于凤果岭深处,主要产出各种中药,天材地宝,以及少量的稀有矿产。受雇的山民便是在这林场里挖掘这三种资源,用以与四派交换一些钱财。而近几日受到猛兽的袭击,这些山民已是退到了林场之外,越行越远,已是快要到了凤果岭的边界之处。 一行人来到凤果岭,见不少山民都在这一带作业。周扬随意拦下了一个男子问道:“你可知林场里的情况?” 那男子见到周扬,立马点头哈腰,恭敬道:“回周公子,近几日由于猛兽的袭击越发频繁,我们已是退出了林场。日前凤果岭里更是起了大雾,大伙儿都干不了活,于是便退到这外围来。只能勉强在这儿挖点寻常草药了。” “白师兄,你怎么看?”周扬听罢转头问道。他口中的白师兄是莲山派此次的领头之人白乐。 白乐心中疑惑,只觉得周扬是多此一问,却还是说道:“无论如何总要进去一探究竟,我们似乎没有太多的选择。” “说的也是…”周扬沉吟道。说罢又带队往凤果岭深处走去。 自从进了凤果岭的地界,便渐渐能看到迷雾。 “裴兄,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苏异见到那雾气之大,于是问道。 裴义像模像样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摇摇头道:“没有…苏兄可是有什么发现?” “说不出来…”苏异也是摇摇头说道,“那雾气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不仅仅是迷雾那么简单。”苏异事先得知禹重山的阴谋,先入为主之下,方才察觉有些不对劲。 “我是看不出来,但苏兄你眼力比我好,你说有问题那就肯定没那么简单了。”裴义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仍旧没有收获,只得问道:“苏兄你说它哪里不简单了?” “我小时候曾随一道士修行过一段时间,四处游历时,曾见过这种雾气,是以懂得分辨一二。”苏异解释道,“这雾气太浓,其中还多少夹杂着异色,细细闻起来还有些怪味。” 裴义使劲吸了吸鼻子,说道:“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味道,还有点…有点发臭?我去找周扬说说”裴义对苏异多有钦佩,故而对苏异说的话也从不怀疑,于是便立马找周扬去了。 “什么?有异样?你莫不是害怕了吧。”周扬听了裴义的话后阴阳怪气道。他向来与裴义不和,故而与裴义唱反调已成了一种习惯。况且他现在自认是这队伍的一把手,自然不能容忍权威受到挑战,自己没有发现的事情别人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不是,师弟你听我说。是苏异他觉得有些异常,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有所察觉的。我相信他不会胡乱说话的。”裴义连忙解释道。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你说这话可是会扰乱人心,搞得大家都莫名紧张起来了。大家别听他的,我们继续走。”裴义越解释,周扬越是不相信。对于苏异他是嫉妒,更不想让他出风头。 周扬正待再往下走,却是听得白乐说道:“周师弟,不如先听苏师弟说说如何?谨慎一些不是坏事。” 周扬虽然十分不情愿,却还是说道:“既然白师兄也这么说,那你便说来听听吧。” 白乐见周扬妥协,也是问道:“苏师弟,你说那大雾有何不妥?” “方才我与裴兄也是讨论了一下,发现那雾气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猜测…那很可能是一种瘴气。”苏异说道。 “瘴气?什么瘴气?”周扬脱口而出。 苏异对周扬无语之极,不知这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竟想把大家都往死路上带,于是答道:“瘴气,那是一种能令人变成智障的毒气,说不定师兄你已经吸了两口,毒气攻脑了。” 众人听了都是掩嘴,极力忍住不笑出声来。唯独裴义一脸认真地问道:“什么?苏师弟你说的是真的吗?世间竟然还有这等功效的毒气。” 周扬更为尴尬,耳根子瞬间变得通红。也亏得他还算是懂得忍耐,就如同没有事情发生过一样,勉强笑道:“师弟说笑了,哪有这么奇怪的毒气,你还是跟大家说说那瘴气是怎么一回事吧。” 苏异见他肯低头,也不再讥讽他,继续说道:“我鼻子比较灵敏,能闻出那雾气中有一股腐肉的味道,但是极其微弱。越往深处去,这味道肯定会越来越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路走下去,我们应该会看到大量的动物残骸。而深处,就是你们林场所在的地方,那里最多。至于为什么…我猜那里应该是有极其庞大数量的猛兽在互相厮杀,覆巢之下,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被波及。这才能在短短几日内便散发出腐气。” 众人听罢都是感到震撼之极,久久没有说话。或许有人不信,或许有人开始慌张,想法各有不同。苏异见没人说话,大家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也不着急,便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才听得青苔说道:“苏公子,青苔曾在书籍中见到过关于瘴气的描述,说道是‘有色有味,杂而不纯’,与眼前这雾气却是大有不同。按理来说,若是远处传来的瘴气,该是难以见色,能微弱地闻到一些。所以若只是你所说的瘴气,该不会有这番景象。而这个时候,也不是大雾的时节,所以这雾气也是来得诡异了些。这又如何解释?” “青苔姑娘真是聪慧。”苏异忍不住赞道。青苔脸色微红,腼腆一笑以示谢意。苏异又继续说道:“这正是我想说的另一点,而这个或许会更可怕…”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肃静。周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苏师弟,你就别吓唬大家,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我可没有吓唬你们。”苏异却是一脸严肃道,“你们或许不知道,大雾异现,是精怪出现的征兆之一。青苔姑娘你方才也是提到,现在不会是大雾的天气。那么十有八九,是有精怪出没,而且道行不浅,控制不住一身的精气,才会引发这异象。” 他与碧河走遍各个荒山野林,这样的景象虽见得不多,但碰上一两回,也足以让他铭记于心了。况且在碧河的讲解之下,他对这方面的事物也是了解了不少。 周扬听罢反而是哈哈大笑,以掩饰心中的恐惧,说道:“师弟你别逗我了,精怪?怎么会有那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苏异却是随意道:“你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 青苔也是不敢相信,犹豫道:“虽说不正常,但这个时节出现大雾天,也并不是未曾有过。” 此时白乐似乎有些相信苏异的话,问道:“那苏师弟,依你看,我们应该如何做才好?” 苏异也是头痛,说道:“若里面真的有精怪,那我们这帮菜鸟进去就是给他们送口粮去了。就算没有精怪,那猛兽的数量也不是我们能吃得消得。所以…我建议,还是保命要紧,打道回府。” 周扬听了急道:“那怎么可能!我们可是有任务在身的,不完成回去怎么交差?再说若是被区区几只猛兽吓回了家,师父他们还会对我们委以重任吗?” 白乐思考了一番,也是说道:“周师弟说得也有道理,要不然我们便走一步看一步,一路上小心一些。大不了有什么异状再折返回来便是了。” 众人没什么主见,既害怕精怪瘴气,又不想空手而归被人笑话。见两位领头人均是决定继续前行,也没什么意见,纷纷点头同意。 苏异见最后商量出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无奈。这大雾一旦走了进去,要再走出来可就难了。他不怕什么瘴气猛兽精怪,但别人却未必。对于应苍派和莲山派的人,他没什么感情,也不会有怜悯之心,但却不想看着裴义与青苔踏入险境,跟着周扬那个白痴进去白白送死。 然而众人自然决定,却是不好再多阻挠了。 第五十六章 迷雾 一行人往凤果岭深处走去,雾气渐浓,其中夹杂着的瘴气也是越发明显。一路上也果然如苏异所说,不时便能见到动物的尸骸,且越往深处去数量越多。随着腐气的加重,众人逐渐难以忍受,纷纷掩鼻。 “苏师弟,你可有办法对付这瘴气。”白乐问道。众人见事实确如苏异所说,均是对他有些信服起来,听到白乐这么问,都是看向了苏异。 “这个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倒是不算什么,只要运转内功心法护住周身经脉,不让瘴气侵入便可以了。但是要切记,再往深处去,若是抗不住了,便千万不要再继续往前了。”苏异答道。众人听罢纷纷运功,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 继续前行,忽然听到周颖尖叫道:“那是什么!”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找去,只见地上躺着一副巨大的残骸,一眼竟看不清全貌。那残骸有着明显被啃咬过的痕迹,绕到另一边,另一侧的半副身躯已失经去了皮肉,露出了里面的白骨与内脏。那上面还爬附着蝇蛆,散发着阵阵恶臭。 见到这幅场景,即便能忍受臭味的熏扰,也会被那密密麻麻的蝇虫恶心到。不少人忍不住干呕了起来,更有承受能力稍差者直接扶着树呕出了一滩胆汁。 唯有苏异,白乐与裴义三人若无其事般地观察着那尸骸。 仔细看了看那面目全非的头部,苏异猜测道:“这…是一头黑熊?” “熊…为何能长到这么大只?”裴义疑惑道。 “方才苏师弟不是说了么,很有可能是精怪出没。这等身形,即便没有成精,也相差不远了。看来情况与苏师弟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或许我们真的不该进来…”说到后来,白乐已是忧心忡忡。 苏异听了心想你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见白乐人品不坏,终是忍住,没有去挤兑他。 周扬吐干了嘴里的残留的胃液,又掏出随身携带的水袋漱干净了口,这才说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他应变经验少得可怜,绕是他一心想树立权威干一番大事,然而此时一遇到变故,见到了这番景象,便是立马慌了心神失了主意。 “我的意思是,暂且先退回去禀报师门,之后再做打算。周师弟意下如何?”白乐问道。 “便依白师兄的。”周扬巴不得立马打道回府,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于是连忙答应道。 白乐见周扬没有固执坚持,也是松了口气,招呼了众人便立马原路折返。 然而走了有好一会儿,一直身处队伍最前端的白乐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四处张望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师兄,这雾气好像更浓了些…我们似乎是…迷路了。”青苔一脸凝重道。 白乐点头,又望了望四周的迷雾,说道:“虽然看不清方位,但我们好像反而走的更深了。” 众人这才察觉,发现地上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大的尸骸,小具的却是见到不少,只是因为雾气更浓难以发现罢了。而此时反应过来,才发觉林间更有之前从未听到过的野兽咆哮之声。只是声音若隐若现,赶路之时一心想着脱离凤果岭,故而没人当一回事。停下脚步后才知道那远处传来的吼叫与哀嚎声直教人心惊胆战。 若是再这么鬼打墙般地走下去,过不了多久大家便能见到那声音的主人了。众人不自觉地又将目光投向了苏异,期待着他能有什么办法破解这迷雾,带领大家走出去。 苏异感受到这四面八方射来的灼热目光,浑身不自在,于是无奈道:“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对这迷雾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开始我便说了保命要紧,你们都是不听…” 周扬听了顿时心慌,脱口而出道:“你莫不是想把我们都留在这里等死吧?反正你自有办法脱身,自然是一点也不紧张。”他虽然表面上不愿意承认,心里却早已认定了苏异的能力。若是他没有办法,那其他人更是无能为力。又见苏异神色自若,更是疑神疑鬼了起来。 苏异默然无语。对于周扬,他是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答他。 周颖见状连忙说道:“苏师弟,师兄他心急了些,并不是有意要说这番话的。眼下情况紧急,你若是还有什么办法便都说出来吧。” 苏异还未回答,却是先听得青苔娇声道:“周师姐,你难道听不懂人话?苏公子已经说了他没有办法,难道你觉得他是在说谎?” 苏异一愣,却是倍感意外。他没想到青苔会如此袒护自己,以至厉声责问周颖。 裴义也是说道:“我也相信苏兄,他说没办法便是没办法。” “大家冷静一些,此时正是需要团结一致的时候,万不可因区区小事便疑心同伴,伤了和气。”白乐说道。他表面上是在劝和,实则却是暗指周扬不厚道。 眼下孰是孰非一目了然,周扬即便心中再有气也不敢发作。而周颖再想偏帮他也是无计可施,怕是还会惹得众怒,于是也不再说话。 见大家都停息了下来,苏异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出不去,再走下去又很可能会提前遇到精怪,倒不如原地不动,等这大雾退散些再说。” 然而还未等众人商讨决定,林间便突然响起了一声嘶吼。只见一头浑身是血的野猪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冲到了众人面前。似乎气力已竭,又见无路可逃,于是一头载到在地,气绝而亡。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反应。直到伴随着一声咆哮,一只黑毛巨兽破开了迷雾飞奔而来。那巨兽有两人之高,数人之宽,每踩下一脚,大地都会随之震动。 “这…这是…”裴义惊恐道。 “黑熊精…”苏异接着他的话说道。 恐惧弥漫之下,有人惊叫了一声,撒腿便跑。更多的人开始随之四散奔逃,拦都拦不住。 “大家不要慌,都到我身边来!”白乐见状连忙大声喊道。有人终是惊醒过来,连忙停下了脚步,往白乐身边靠拢。却还是有人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那黑熊精眨眼便冲入了人群中,胡乱挥舞着熊爪,众人匆忙躲闪。本要聚到一起的队伍瞬间又被打散了。 此时每一个人都在全心提防着黑熊精的爪子,却没想到它忽然张开了巨口便朝身边一人咬去。那人躲闪不及,被咬中了肩膀。黑熊精脑袋一扬,便将他甩向了空中,重重摔在了地上,惨叫不止。还未来得及等他逃走,黑熊精又是张口一咬,几乎是将他的半边身子撕了下来。那人随即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颖看着那死去之人,一脸的恐惧之色,带着颤抖的声音呐呐道:“陈杰…” 第五十七章 黑熊精 见到一个门派的精英弟子轻易便死在了黑熊精的爪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写满了恐惧。 周扬与陈杰几人一同行动,见他就惨死在自己眼前,心中悲愤交加。他想为自己的同伴报仇,却是紧张害怕到不敢往前;丢下惨死的同伴独自逃跑,他也做不到。正当他犹豫之时,余成两兄弟已经被黑熊精纠缠上了。只是他们两人合力,又有所防范,尚不至于瞬间落败。 犹豫许久,周扬终于有所行动,见到被困的余成两人便立马飞身上前援助。他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绕到了黑熊精背后,用力地砸在了它身上。那石头打在它背后,就如同蚍蜉撼树,毫发无损。然而此举在黑熊精看来却是极大的挑衅,只见它立马撇下了余成两人,转头朝周扬愤怒地咆哮着,狂奔而来。 周扬见状当即大声喊道:“余成!我拖住它!你们快撤!” “师兄!”余成着急喊道,但黑熊精目标依然转移,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周扬仗着自己身形比黑熊精小,身法灵活,不停地闪避腾挪,勉强能与之周旋。然而即便如此,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开了几道口子,肩膀手臂也是多了许多浅浅的爪痕,好几次险些被击中。 周颖见他独自一人拖住了黑熊精,惊险连连,顿时大惊失色,便要上去帮忙。苏异不忍她去送死,于是拦下了她,说道:“师姐,周师兄他轻功好,也只能够勉强支撑。你若是就这样冲上去定是送死无疑,不仅帮不到周师兄,还得连累他分心来救你。” 周颖一时心慌,情急之下冲口便道:“别拦着我!你定是因为与师兄不和才不让我去救他,你就是想看着他死!” 苏异一愣,却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叹气道:“师姐…你冷静一些。” 青苔见周颖无理,也是皱眉道:“周师姐,你这样说未免也太伤人了吧。苏公子他也是一片好心,不想看着你去白白送死。” 白乐也直道:“周师妹,苏师弟他说得没错,你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会添乱。” 周颖稍微清醒过来,自知失言,便颓然放弃,不再说话。 苏异无奈道:“师姐你不擅长轻功,便待在这里吧,救人之事就交给我了。” “你…”听到苏异愿意救人,周颖一愣,像是劫后余生,眼泪顿时便流了出来。她心中既羞愧又感激,百感交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低声说道:“多谢…” “苏公子,我和你一起去吧。”青苔说道。 “师妹,苏师弟,”白乐却是说道,“你们当心一些,待我将大家集合起来便去支援你们。” 苏异点头,他知道白乐并非贪生怕死,当务之急,是要集众人之力才有可能与黑熊精一战。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周扬已是快要招架不住,连续的极限闪避让他体力不支。黑熊精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眼前,利爪当头拍下。周扬正要闪避,却见苏异使出了“三景通玄掌”,蓄力一击,拍在了熊掌之上,竟将黑熊精带了个趔趄。 周扬看得惊疑不定,没想到苏异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是精进不少,已然能够抗衡黑熊精的全力一击。他记得苏异在四派大会时绝没有这等功力。 “周师兄,别发呆了,快走吧。”接下了黑熊精一击,苏异连忙带起周扬,飞速后退。青苔见两人脱险,立马使出了“悲风决”,主动缠住了黑熊精。劲风刮得它烦躁无比,狂暴地挥着爪子。 “青苔师妹怎么办?你要留下她独自一人对付那黑熊精吗?”周扬急道。 “你连自己都保不了,就少管其他人了吧。她比你可厉害多了。”苏异目不斜视道。 周扬无法反驳,哑然无语。另一边白乐等人得以腾出手来,终于又迅速集合到了一起。 “大家不要着急,那黑熊精空有一身力气却是不够灵活,只要稍微集中注意便能躲开它的攻击了。”白乐吩咐道,“稍后我们从四面八方朝它发起攻击,一旦它开始手忙脚乱,我们便能有机可乘。周师弟,苏师弟,你们两人轻功武功都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待会我们会全力攻击引开黑熊精的注意力,替你们制造机会。你们便伺机而动,一有机会便将它放倒。之后再群起而攻之,大家听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再说多余的话,队伍又四散而去,从各个方向不停骚扰着黑熊精,逐渐将它包围了起来。 黑熊精不堪其扰,咆哮不断。目标太多,更是不知道该往哪攻击,于是只暴躁地东奔西跑,犹如杂耍一般,全然没了先前的威风。 苏异找准了时机,几个箭步便来到了青苔的身后,借着她周围劲风刮起的尘土遮掩身影。 “青苔姑娘,接下来便交给我吧。”苏异紧挨着青苔,在她耳边说道。绕是如此,耳边风声呼啸,苏异还是差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青苔耳根一红,点头嘱咐道:“你小心些。” 苏异又借着“悲风诀”的掩护,绕到了黑熊精的身后,随着它的移动而不停地变换着身位,始终保持在它身后不远处的距离。如此一来,黑熊精即便知道背后有人,也是无暇顾及。 众人注意力多数集中在躲避黑熊精上,自身的攻击则是杂乱无章,出手快慢不一,先后有别。苏异一直在等待着,直到攻击最为密集时,黑熊精压力陡增,他才如闪电般出手。 苏异脚踏“乘风御飞”,一个鹊起便来到了黑熊精上方。又使一招“平沙落雁”,掌中带有十成“三景通玄掌”的破敌劲,雁落,掌劲十足地打在了黑熊精的脑袋上。 电光火石之间,黑熊精轰然倒地。众人见状均是停下了攻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呆在原地,却仍旧不敢上前查看。 就在这时,周扬飞身而至,一跃而起,骑到了黑熊精的脑袋上。他双手倒握长剑,一发力,直插黑熊精的脖子。 “住手!别杀他!”苏异却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幕发生,急忙喊道。 然而为时已晚,苏异话音未落,长剑便已贯穿了黑熊精的脖子,再抽出来,血花溅了周扬一身。他帮陈杰报了仇,心中感到舒畅,却是不去管苏异有什么意见。 “怎么了苏师弟,难道你是菩萨心肠,要度化这头黑熊精不成?”周扬鄙夷道。 苏异笑了笑,说道:“你该不会是傻子吧…总是把大家往火坑里带。也罢,我也不想再被你连累了,咱们分开走吧。” 白乐不知所以,却觉得内有玄机,苏异还是知道些什么。于是问道:“苏师弟,能否跟我们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苏异心想没必要为了一个周扬而赔上了所有人的性命,于是解释道:“这只是区区一只黑熊精,本来放倒它,大家再逃远些便可以了。然而现在把它给杀了…它上头的‘王’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王?那…是什么?”白乐疑惑道,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苏异又继续说道:“这头黑熊只是刚刚成精,我们杀他便如此废力。而在它之上可还有道行更高的野兽在称霸这凤果岭,届时再被盯上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还有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身上已经沾了黑熊精的血,气味即便不把岭中霸王引来,再遇上几个山精我们也吃不消。” 众人听了,都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离周扬远些。周扬脸色难看,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就在谈话间,那雾气竟然又加重了,变得更浓了些。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又迷路,往深处去了?”白乐皱眉道。 “不对…我们动都没有动,怎么会迷路。是那引发大雾的精怪离我们更近了。”苏异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扬一眼。 周扬仍旧不死心,更不愿相信自己已经惹上了大麻烦,于是狡辩道:“你别再瞎编乱造,蛊惑人心了…此间没人懂这些鬼怪事物,你便是怎么说都行。” 苏异轻蔑一笑,说道:“那便权当我是在骗人吧,你自己慢慢享受。各位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 “各位别听他扰乱人心,我们一起行动便谁也不怕。”周扬朗声说道。 “苏公子稍等,青苔跟你一起走。”青苔说着也是追随苏异的脚步与他并肩离去。 “苏兄弟,我也…”裴义本也想跟上去,却听到周扬大喝一声道:“裴义,你也要背弃同门独自行动吗?” 裴义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脚下一顿,就这一犹豫,苏异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迷雾之中。裴义顿时后悔不已,暗骂自己不够果断。 白乐见青苔走得如此果决,来不及阻止,又不能丢下莲山派的同门不管而去追她,也是无奈至极。 第五十八章 凤果的传说 苏异离开了队伍,消失在迷雾之中。见青苔独自一人追了上来,他笑道:“青苔姑娘真是个聪明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青苔哑然失笑道:“苏公子才是气度不凡,身处绝境,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苏异却是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前方开路,一边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便一定会保你安然无恙。” “是吗…那青苔在此先谢过苏公子的救命之恩了。”青苔微微欠身行了个谢礼,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客气了,我这是在回馈姑娘你对本公子的信任。”苏异笑道。 两人渐行渐远,迷雾却越来越浓。 青苔有所察觉,问道:“苏公子,这雾气为何越来越浓?难道又走错路了?” 苏异摇头解释道:“方才人数众多,目标太大,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但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大可隐蔽起来,伺机而动。即便打不过,逃跑起来也要容易很多。而这迷雾中心雾气最浓的地方,也是那‘兽王’所在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定然少有其他生物,反而更适合我们。至于其他的喽啰…便交给周扬他们吧。” 两人小心地前行着,慢慢地变得几乎寸步难行,大雾像浓烟一般弥漫在身周,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两人只消稍稍错开两步,便会立即被迷雾所分开,再难见到彼此。“跟紧点…”苏异担心与青苔走散,说着便下意识地牵起了她的手。青苔也没有挣脱,纤纤玉手便任由他拖着,缓步前行。 一路无话,过了许久,青苔才打破沉默,柔声说道:“苏公子似乎对精怪之事十分了解?” 苏异沉默半晌,方才答道:“算不上了解,略有耳闻罢了。” “青苔倒是曾经从师父那听说过一些别样的说法,不如说与苏公子听听如何?青苔也想知道苏公子听了会有何见解。” 苏异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哦?姑娘请说。” 青苔稍微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知苏公子可曾听说过‘类物通论’。青苔曾听师父提起过,这奇论里有对‘八类’的详细描述。据其所述,天地万兽,取天地之灵气,孕而为精。精长其智,渡人劫,则化为妖,能通人形,兼施术法。精长其力,渡地劫,则化为怪,能搬山岳,力大无穷。” 苏异沉吟道:“确实与我说听说过的相差不多,只是这概括却能如此精细,看来对精怪最了解的是这位写出‘类物通论’的人才对。” “青苔想说的是,苏公子对精怪的了解要远远超过了我们四派的每一个弟子,甚至长辈之中也不一定有多少人能胜得过你。而你竟是通过四派大会才得以进入应苍派,很难想象在那之前,是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难道是进入应苍派的真实目的暴露了?苏异心中警惕,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糊其辞道:“青苔姑娘过奖了,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些机缘罢了。说到这,倒是不知道这山中霸主是妖还是怪。” 青苔却是突然紧张道:“青苔并非有意要打探苏公子的过去,有所冒犯,还请苏公子原谅才是。” “青苔姑娘言重了…” 见苏异没有放在心上,却也没有再说什么,青苔又继续说道:“那不知苏公子可知道凤果岭这名字的来历?” 苏异摇头答道:“不知。” 青苔娓娓说道:“相传此地曾有凤凰陨落,其死后一身的修为化作灵气滋养了这片山岭。而其尸身所埋之处灵气最是浓郁,那片土壤生出了一棵凤树,百年一结果,而且只结一对。那果实是天材地宝,世间罕有。后有人专门在此地看守等待那凤果成熟,久而久之,这里便被叫作了凤果岭。而辗转之下,这里也是成了四派的地盘。上一次结果于百年之前,而今年…正好是又一次结果的时候。” 苏异恍然,说道:“怪不得你们拼死也要进这林场,想来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取到凤果了吧。” “苏公子太高看他们了,此次遭遇大雾,又是碰上了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精怪,我想他们很可能会空手而归。”青苔却是摇头道,“我猜周扬定是将此事隐瞒,不让苏公子知道。苏公子难道对那凤果没有丝毫兴趣?” “兜兜转转,原来青苔姑娘是另有目的,也是想要得到那凤果。”苏异猜想着青苔的目的,忽然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于是笑道,“不好意思了,冒险的事,我还真没有兴趣。” 青苔一愣,眼里流露出失落的眼神,苦笑道:“没想到青苔在苏公子眼中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女子…若这是苏公子心中真实的想法,那青苔也不想辩解什么。只是那凤果…还请你一定要去争取。比起落在周扬手里,青苔更希望能由苏公子能得到。” 苏异不知是否错怪了青苔,顿时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苦思半晌只得勉强开口道:“那…那凤树在哪里?” 青苔似乎也没有再计较,说道:“此间雾气太重,分不清方向。然而都说有天地异宝的地方,总会有异兽在一旁守护。反过来若是找到那异兽,便能找到异宝了。换言之,只要往雾气最深处去便好了,这对苏公子来说不是难事吧?” 苏异沉思了一会,说道:“异兽伴随异宝,这一说法多有误解。异兽守护天地异宝确有此时,却也并非都是如此。就如这大雾中的妖怪,我猜它与那凤树一同吸收灵气,如今凤树再一次结果,它也不甘寂寞,想要突破桎梏。它们…或许是同根同源,相互竞争也说不定。” “苏公子见解独特,青苔佩服。然而青苔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绝无隐瞒。还希望苏公子能够顺利找到凤树。苏公子怀疑青苔有觊觎凤果之心,为了避嫌,青苔还是先告辞了,保重。”青苔说罢转头便走。 苏异大感头痛,心想女人果然还是记仇。他眼疾手快,一把将青苔扯了回来,赶在她消失于迷雾之前留住了她。然而苏异用力过猛,青苔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被拉得一个踉跄,栽倒在苏异怀里。 “对…对不住。”苏异连忙松手道歉。“青苔姑娘…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你…别放在心上…”在这方面,苏异倒是笨拙无比,全然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 青苔心中觉得好笑,表面上却仍是一脸严肃,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第五十九章 黑熊怪 “我心中尚有一个疑问…不知可否请青苔姑娘为我解答?”苏异问道。经历过方才的尴尬之后,他有些拘谨了起来,心里觉得内疚,生怕再惹怒青苔。 青苔噗嗤笑道:“苏公子不必紧张,青苔又不会吃人。” 苏异干笑一声,说道:“你们莲山派难道对那凤果没兴趣?为何不让白乐去?若再加上你,该是可以争上一争。”苏异说罢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 青苔却没有在意,说道:“苏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不是没有兴趣,而是没那么大的胃口…除了应苍派之外,三派中的任何一派得到了凤果,也只能交给应苍派,从他们那讨些好处作为交换罢了。事实上,这里大多数天材地宝的分配都是遵循这样的规则。应苍派实力为尊,我们别无选择。所以若是苏公子能悄无声息地将凤果取走,是最好不过了。” “没想到应苍派已经无耻到了这种地步了啊…”苏异想起了禹重山的各种不是,忍不住说道。 青苔只道他是在打抱不平,于是说道:“弱肉强食,若换做是自家坐大,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得比应苍派更过分呢?” 苏异深有同感,点头说道:“青苔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青苔嫣然一笑,说道:“另外,以白乐的实力,即便加上我,也难以从虎口夺食。倒是苏公子实力深不可测,青苔生平未见。若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除了苏公子,也很难找到第二个人了。” 苏异被她夸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青苔姑娘对我的期望可真高…”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浓雾深处传隐隐约约传来了声响。 “那是…周扬他们?”苏异耳力好,听得要比青苔清楚。 “可是我们我一直在往深处走,为何会是他们先到?”青苔奇怪道。 苏异笑道:“我不是说过那霸主不会放过周扬么…只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那我们…?”青苔问道。 “过去看看吧。”苏异看着她笑道,“你还是不放心你那些师兄弟吧?”他此时多少想明白了些,周扬对自己隐瞒了凤果的事,而青苔则是借着两人独处的机会将真相告诉了自己。 青苔腼腆一笑,却是没有答话。两人循声而去,加快了脚步。却不想只一会儿,两人便冲出了迷雾,眼前突然一片明亮,雾气大减。 只见十几道人影正围着一头熊形生物,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周扬他们正四处躲闪,企图逃离那生物的攻击范围。 熊形生物外貌与黑熊精相差无几,身形却是反而要小了一圈。它的爪子每一次击在地上,或开出一道裂缝,或平地里溅起砂石,总能将逃跑的人拦截下来。 “这…是黑熊怪吗?道行比起想象中的还要高出不少…”苏异沉吟道。 “苏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青苔问道。 “办法只有一个,我来拦住他们,你们逃。”苏异淡然说道。对他来说这是最简单的方法,没有旁人在场,他施展起手脚来反而更方便。 “…”听苏异如此说,青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若是说他自大,可他貌似确实有这个实力。但真要留下他独自一人,青苔却也是做不到。 然而苏异并不是在与她商量,只多看了几眼,便冲了上去。 “裴兄,你去招呼众人退去吧,这里便交给我了。”苏异替裴义接下一招,说道。 裴义轻功不是强项,故而一路躲闪得颇为艰难,很多时候都要靠在外家功夫硬抗。此时见到苏异,先是惊喜,又立马担忧道:“苏兄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是你回来做什么?这怪物也忒厉害,我们一伙人楞是没一人能逃得出去。你这时回来不是自找麻烦吗…” 苏异笑道:“相信我。”说罢没有再多解释什么,便朝黑熊怪冲去。 “三景通玄掌”施展开来,硬是将黑熊怪逼得回身格挡,再没功夫去理会别人。众人瞬间便失去了压力,气喘吁吁地向后退去。 “白痴,你大爷我来救你了。”苏异朝周扬喊道。 周扬离得最近,黑熊怪抽空一击便能让他手忙脚乱应付不暇。见苏异对付黑熊怪游刃有余,与自己反差鲜明,只得咬牙将各种难受咽下肚。 白乐与周扬裴义三人顶在最前方,此时见苏异去而复返,惊喜道:“苏师弟,你怎么回来了?” “白师兄,你们带着大家先走吧,我来垫后。”苏异说道。 白乐一愣,却是不知道苏异要做何打算。正犹豫时,青苔也是赶了过来,说道:“师兄,就听苏公子的吧,否则我们谁都走不了。” 白乐见青苔也是这么说,便不再坚持,说道:“苏师弟,大恩不言谢,我白乐铭记于心。” 苏异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而是加快了脚步,全力出手,缠住了黑熊怪。众人得以脱身,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一群人没入了浓雾中。 苏异与黑熊怪贴身肉搏,丝毫不落下风。凭借“三景通玄掌”的内劲,黑熊怪的巨力讨不到好处,再不济苏异也有“乘风御飞”,闪避不成问题。 黑熊怪渐感烦躁,发出一声怒吼,声浪将苏异掀出老远。只见它将锋利的爪子插入地底,发力从中搬出了一块和自己个头差不多大的巨石,朝苏异砸了过去。 苏异计算着众人该是已经走远了,这才放开手来还击。他将双掌贴于地上,使出了“天物手”。面前轰然窜出了两只巨手,生生将那巨石接住了。双手再用力一握,巨石便被捏成了一堆碎石,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接下一招,苏异又主动出击,手中的狼爪变大了一倍,竟与黑熊怪的熊掌一般大小。双掌对碰,黑熊怪吃痛后退,苏异也是手臂发麻。 黑熊怪心中愤怒,又是一声咆哮,便疯狂地挥舞起了熊爪。苏异没想到它竟变得如此狂躁,熊爪毫无章法,却胜在黑熊怪不计体力,打得苏异措手不及。 苏异渐感不耐烦,用尽力气打出最后一拳,借力后退,一边不断地大声喊道:“行了行了,不打了!” 听到苏异说话,黑熊怪挥出熊掌竟停在了半空中,缓缓地垂了下来,似乎也不再烦躁了。 只见黑熊怪竟缓缓地开口,说道:“狼…” 第六十章 争夺 黑熊怪发音生涩,但也足以让人分辨了。 苏异被认了出来,也是感到惊讶。又见他口吐人言甚是稀奇,于是奇道:“咦!你竟然还能说人话!” 黑熊怪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苏异走上前去,想找个地方坐下聊天。黑熊怪见他靠近,突然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嘴里发出低吼声。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就坐这儿跟你聊。”苏异连忙说道,然后席地而坐。 黑熊怪见状果然不再戒备,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激起一圈尘土。 “这位…熊大哥…”苏异试探道,“那黑熊精…跟你可有什么关系?” 黑熊怪忽然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似乎十分愤怒的样子,说道:“弟…” 苏异心想这应该是兄弟的关系了吧,心中也是有几分愧疚,于是十分诚恳地说道:“当时没能救下你的兄弟,实在是抱歉。它是我放倒的,我也有责任,你若要报仇便冲着我来吧。” 黑熊怪人模人样地摆了摆手说道:“不打…”看得苏异一愣一愣的。 “你是想说打不过吧?”苏异忍不住开玩笑道。他只觉得这黑熊怪灵智奇高,或许它是未能成功渡过“人劫”,化妖不成,后退而求其次,才渡了“地劫”。 没想到黑熊怪点了点头,竟是承认了。 聊了半天,苏异见黑熊怪虽然会的词汇不多,但与他却是交流无碍。至少自己能猜到十之八九,于是心念一动,干脆将计就计,与黑熊怪提起了凤果的事情,说道:“那…废话我便不多说了,熊哥你在这里住了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凤果这东西你不会陌生吧?” 黑熊怪盯着他,并没有再说话,不反驳即是默认。苏异也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凤果对你大有好处,有了它,你即便不能蜕化,修为也能大进。你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吧?不如你我合力将那凤果抢到手,事成之后我们一人一颗,如何?” 黑熊怪听罢顿时眼前一亮,他知道仅凭自己是绝无机会染指凤果,于是嘴里又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真的…能?” 苏异不知他是在怀疑自己得能力还是人品,于是一并解答道:“绝不骗你,你只要帮我将旁人拖住,那凤果便是手到擒来。” “哪…”黑熊怪又发声道。 苏异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想问事事成以后在哪碰头吧?放心吧,只要你身边这这浓雾不然,走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黑熊怪身周的大雾本为天地对精兽渡劫化形的保护,却不曾想到最后竟成了江湖高手大能之人猎杀它们的引路灯,现在也是被苏异借以指路,当真是造化弄人。 “成…”黑影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算是答应了。苏异松了口气,洒然一笑道:“那便带我去凤树吧。” 另一边两队人马正火速赶往那凤树所在之地。由于浓雾聚集于黑熊怪附近,它们倒是因此得益,道路更为畅通。 “我们真的不用管苏异了吗?”其中一个莲山派的弟子问道。 青苔淡然道:“我相信苏公子的能力。” 裴义也是附和道:“没错,苏兄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我也相信他。” 又听另一人说道:“苏异那掌法倒真是厉害,不像是你们应苍派的武功,却好像比你们的‘通玄劲’要更胜一筹。” 周扬听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却是想不出来什么话可以反驳。 白乐瞥了周扬一眼,说道:“听说苏师弟入应苍派之前只是个无门无派之人,竟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真是天纵奇才。这还是在禹掌门不看重他的情况下…” 周扬勉强呵呵笑道:“白师兄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 几人边走边说,忽然听到余成惊叫一声,惶恐道:“这…这是刘师弟。” 众人停下脚步查看,只见余成脚下躺着一具尸体,身上血迹斑斑,刀痕累累。这刘师弟是先前遭遇黑熊精时逃掉的几人之一,可现在见他身上的伤口,却不是野兽所为,明显是被乱刀砍死。 “难道是点金派和蓑衣派的人干的??”周颖猜测道。 白乐沉吟道:“的确…这两派都是以刀法见长,嫌疑很大。就是不知道有何目的…” “这边!是杨师弟!”又有一名莲山派的人喊道。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四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这…是蓑衣派的人!。” “我这边…有点金派的人…” “林师兄他…” 众人将尸体集中到了一起,竟多达十数具,其中蓑衣和点金的弟子占多。众人脸色凝重,望着眼前成堆的尸体,里面还躺着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心中悲伤,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走吧,找到了凤树便自然会有答案了。”白乐说道。四派此行的目的都是凤果,但以往有珍奇异宝出现时,都只是良性竞争,从不会伤筋动骨,更不可能会出现如此惨重的伤亡。而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决计是与凤果脱不了干系了。 一行人心情沉重,都是没心思再说话,一路疾行,很快便是来到了凤树下。 只见眼前凸起的山包之上有一棵参天大树。大树约摸有十人合抱之粗,高耸入云,抬头望去一片枝繁叶茂,看不到尽头。 凤树下围着一圈的人影,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那圈人影突然齐齐惊呼,随即有几人从那茂密的枝叶中掉了出来,砸在人群当中。 那树上又探出了两个猿猴脑袋,向下张望着,对着树下的人龇牙咧嘴一番以后又缩了回去。 “高启!赵郃!给我滚出来!”周扬朝那人群怒喝道,气势非凡。树下的人听到声音都纷纷转过身来。 “哟,周公子,谁惹你了,这么大的火气。”蓑衣派的高启站出来说道。只见他一身麻布素衣,粗俭至极,与周扬的华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想到你能走到这里来,那怪物也没能留下你一手半脚的,当真可惜。”点金派的赵郃也是说道。话里丝毫不掩饰敌意。 “我们应苍派的人是你们杀的吗?”周扬怒道。 “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真是婆妈。人就是我们杀的。”高启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你们应该都看到了,我们的人员损失可是要更加惨重。”赵郃幽幽道,“要怪只能怪你们的那些师兄弟实力不济,还不长眼睛,硬是将那些野兽引到了我们的藏身之处。为了避免他们犯更多的错误,只好把他们都杀了。这样的生死关头,相信换做是你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周扬本想着两人会抵赖一番,届时众人悲愤交加,在他的率领之下发起攻击。却是没想到两人坦然承认了,打乱了他心中的部署,一瞬间竟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 此时白乐说道:“那些暂且不计较,但依眼下的情况来看,你们是奔着那凤果来的,并且不打算交给应苍派了吧。既然如此,那便凭实力说话,谁抢到便算谁的。” 高启大笑道:“正有此意。” 赵郃问道:“白乐你是打算帮应苍派吗?” 白乐心中也是微怒,淡淡道:“各自为战!” 此次行动莲山派虽然损失不及蓑衣点金,但却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周扬等人很明显是为了凤果而来,而蓑衣点金显然也是早已密谋商量好了计划。只有莲山派,直到碰上黑熊精之前,他们都天真地以为此次是真的来驱赶猛兽的。 混战一触即发。 第六十一章 夺取凤果 周扬见三派如此的态度,于是怒道:“你们胆大妄为,竟想染指凤果,是打算挑起四派之间的战争吗?” “我们小辈闹着玩儿,怎么会牵扯到长辈,又关门派什么事呢?周公子真是想得有些远了。”高启淡定道。 周扬冷笑一声,说道:“见不到凤果,你们觉得我们应苍派会善罢甘休?” “废话这么多,把你们全留在这不就得了。”赵郃阴沉道。 “好大的口气。”周扬怒极反笑,率先发难。长剑出鞘,直朝赵郃刺去。牵一发而动全身,应苍派的人瞬间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顿时让人眼花缭乱。 莲山,蓑衣两派见他们斗得激烈,都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于是默契地装模作样,并不真打。 然而应苍派却是发了疯一般地进攻,完全不留后手。双方交手十几个回合,赵郃才陡然发觉不对,于是幽幽说道:“我们再这么打下去可是要两败俱伤,白白便宜别人了。” 周扬却是全然不理会,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怒道:“先把你收拾了再说,他两个逃不了!” “你口气比我还大,那便来战吧!”赵郃嗤笑道。 周扬见他应战,于是脚步稍缓,不再主动出击,想来个以逸待劳。却不想赵郃说罢转身便跑,直奔白乐和高启而去,二话不说抬掌便打。 赵郃使出“绝幻手”,出掌之快犹如千手观音一般,掌风笼罩了白乐高启两人,显然是要拖两人下水。周扬了可不管对手是谁,即便知道赵郃是在利用他,也是毫不犹豫,只要不是本派之人便照打不误。场面顿时变成了混战。 高启“不动神功”护身,以不变应万变。只见它双脚犹如长在了地上一般,稳如泰山,对来招应付轻松自如。 白乐用的却不是镇派绝学“悲风诀”,而是使了一路飘逸的剑法。即便不如青苔的身法那般诡异,威力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兄若是也会‘悲风诀’,那便难缠了。”高启笑道。 “对付你足够了。”白乐随意说道,又对高启甩出两道剑气,以示回敬。 混战之中,也有找不到对手的人匆匆地朝凤树上攀去,只是过不了一会便又被树上的猿猴扔了出来。 另一边苏异骑在了黑熊怪的背上,往凤树的方向赶去。到达之时,四派已然开打。苏异见状大喜,眼下要抢到凤果,场面是越乱越好。 “熊哥外面便交给你了。”苏异拍了拍脚下黑熊怪的脑袋说道,“你去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趁机上树。” 黑熊怪低吼一声以示答应。 白乐四人正乱战着,时不时交换着对手,谁也不占便宜,也没人取得上风。正焦灼之时,四周忽然起了大雾,黑熊怪出现在迷雾中,朝人群冲了过去。所到之处无不哀嚎一片,或丢盔卸甲夺路而逃,或直接被击倒在地,混战顿时停止。众人纷纷默契地停下了手,转而戒备了起来。 青苔见到了黑熊怪便四处张望了起来,却是没有看到苏异的身影,顿时一阵心慌。她虽然坚信以苏异的能力完全足以对付黑熊怪,然而此时没有见到苏异,心里也是一阵打鼓。 若是他还活着,此时应该是时候赶来争夺凤果了…青苔心里干着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异趁着此时黑熊怪刚入场,众人注意力都在它身上时,施展易容术随意变成了一名四派弟子,悄悄朝凤树靠去。顺利躲过了众人的视线来到树下,又施“假形之术”,变成了一只猿猴,朝树顶飞速攀去。 凤树之高也是令苏异叹为观止,那茂密的树叶之内竟然别有洞天,像一个巨大的迷宫。那枝干粗大,像道路一样,错综复杂。上面攀爬悬吊着不知数目的猿猴。而除此之外便是空无一物,树上之物也因此一览无遗。只需顺着凤树而上,有没有凤果一目了然。 苏异化身的猿猴惟妙惟肖,一路上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很快便来到了顶部。只见那最顶端的树梢上挂着两颗果实,格外亮眼。那果实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火红浑圆,像珠子一般。 苏异心下一喜,便要上前去摘下果实,却没想到那四周的猿猴齐齐发出嘶吼声,朝他龇牙咧嘴。苏异见状又停了下来,猿猴们也随之消停,只是依旧满脸戒备。 原来这些猴子才是凤树的守护者吗,这也太弱了些…苏异心想着,一边化出了狼爪想要速战速决。然而那些猿猴一见到狼爪便立马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叫声,连连后退,藏入密叶之中。 苏异一愣,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会有这一幕。两颗凤果就在眼前,他也没有多虑便将其摘下收入囊中。 而就在摘下果实的那一刻,苏异凭借过人的神识可以感觉到地底深处有一丝异动传来。就如那果实与地底之间有一根线连着,而随着果实被摘下便即断裂。 苏异随即想起了那个关于凤凰陨落的传说,突然灵机一动,又回到了地上施展起了“土行之术”,朝地底深处而去。 在土中不知潜行了多久,始终没有任何发现。就在苏异松懈之时,他身子突然一轻,便飞速往下坠去。这下面竟是另有空间。 苏异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幸好轻功替他卸去了不少劲力,否则这一摔怕是要断掉两条腿。 这地底的空间一片漆黑,无法视物。苏异又从方才掉下来的时间估算出,这距离顶部约摸有三丈高。 不知周围的情况如何,苏异不敢轻举妄动。在原地坐了半晌,细细听着,确认没有任何别的生物以后,他这才拿出了火折子点燃。 借着小小的亮光四周看了一圈,苏异却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第六十二章 地底墓穴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苏异可以看到眼前有一个庞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再仔细一看,赫然是一具尸体,上面皮毛犹存,像是刚刚才死去一样。 苏异凑近去看,发现那尸体躺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神坛之上。神坛壁上刻满了各种鸟兽的花纹,周围还放置着一圈蜡烛。苏异一边将其悉数点燃,一边四周观望着。 只见神坛四周还有各种陶瓷青铜制品,其中多为梧桐树的形状。不远处有一座石碑。再朝头顶上看去,满眼的鸟兽石雕,鸟喙都对着正中央的一只巨大神鸟,颇有百鸟嘲凤之势。 回头看那神坛之上的尸体,身上长着火红色的羽毛,身体蜷缩成了一团,舒展来开估摸有两丈长。绕到了另一边,可以看到修长的脖子垫在了那支长着茂密羽毛的翅膀上,上面长着一颗鸟类的脑袋,额头上有几缕细长的赤红羽毛。而那长长的尾羽几乎是要拖到了神坛之外。 看来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凤凰了。而这地底下的空间该是一个没有棺椁的墓穴,葬着这只神鸟。 苏异又四周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最后来到了那石碑之前。石碑之上刻的像是一段墓志铭,描述了神鸟凤凰的一生。这刻碑之人倒像是对神坛上的凤凰十分了解,所述之事详尽,如同他亲历一般。 苏异反复阅读,仔细研究着那碑文。 “神鸟赤凤…原来它是赤凤啊…”苏异呐呐道。 “如得神眷,即称神鸟。夺天地之造化,乃世间祥瑞之最…” 苏异从小听说过不少关于凤凰的传说,却从没有听过石碑上的这个版本。各种版本的故事之间固然有相似之处,却从没有哪一个能像石碑描述的这般详细。 神鸟凤凰乃是这天地间最完美之物,其鸣如歌如泣,如乐动耳。其自愈能力极强,更有涅槃重生的能力。其身能燃凤火,有燎原之力。其灵智极高,比之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能听人言,只是不能说人话罢了。 然而或许正因为是过于完美,凤凰穷极一生也无法化形为人。 赤凤虽是神鸟的身体,却有着一颗像人一样的心。它曾遇到自己钟爱一生的女子,为了她花尽了一生的时间去尝试化形为人,却始终不得方法。赤凤早已立于“三劫”之上,遇不到“人劫”,又何来渡劫之说。不渡“人劫”,又怎么化形为人呢。 而直到女子终老,也不知道赤凤的情意。赤凤郁郁寡欢,最后来到了这尧县。 “飞落尧县,时逢大旱,民不聊生,赤凤羽化,润泽大地,万物复苏,得渡此难。” 赤凤来到尧县恰逢大旱。它求道不得,也无法与钟情之人成眷属,终是决定将一身的灵气化入大地之中。干涸的大地便因此凭空冒出了泉涌般的水源,田地得以滋润,百姓得救,将赤凤奉为为神明。在赤凤陨落之后,尧县百姓将它葬在了此处福地。而赤凤不断散发出的灵气也是滋养出了凤树这样的天地奇物。 当中还有一些赤凤来到尧县之前的事迹,却是不知道刻碑之人是如何得知的。其中有一段话倒是引起了苏异的注意。 “大钧天下,见心见命,得知遇恩,修成真如。”这段话排序靠前,按前后时间来推算,该是赤凤早年所遇。然而这十六个字苏异全然不懂,只是在想这“大钧天”会不会和灵秋那“大钧天凝火真法”是同一个。可心里又觉得该不会这么巧合。 丝毫没有头绪,苏异也不再纠结,再次回到了赤凤的遗骸前。这是外面所有灵气的源头,关键所在。眼前就像一个上了锁的宝箱,让苏异无从下手。 思索半天仍然无解,苏异伸出手尝试去触摸那赤凤的羽毛。 “得罪了…”苏异呐呐道。然而就在指尖触及羽毛的那一刹那,赤凤遗体忽然化作了一堆齑粉,火红色的光点布满了天空。周围的空气变得炽热了起来,苏异大惊失色,转身便逃。然而那光点如跗骨之蛆,紧跟着他,速度比他快上了不知多少。眨眼间无数的光电打在了苏异身上,将他的一身衣物烧出了无数焦痕。又冲入了他体内袭击着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混乱之中,苏异瞥见了那光点之中藏着一朵格外耀眼的赤红色火焰。反正找不到破解之法,苏异索性朝那火焰冲了过去,心想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看个究竟。 置之死地而后生,苏异心中发狠,化出狼爪,伸手便抓向那火焰。狼爪触碰到了火焰,极高的温度差点让他晕厥过去。然而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那本经书忽然自己掉了出来,书页哗啦啦地翻着,随后变成一张嘴,将火焰吞了进去。 光点也随着火焰被吞噬而渐渐消失。经书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事情发生就在转瞬之间,来的快去得也快,让苏异有些不知所措。 他捡起经书来想看看有何异样,翻了半天,终于是在其中一页发现了先前从未有过的字样。这一页的奇怪图案上多了“赤凤真火”四个字。其他全然没变,手指轻轻抚过,却能感觉到一丝炽热和躁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异也是抓耳挠腮不得其解。 第六十三章 混战 苏异回到地面时,四派之人还在和黑熊怪缠斗。他爬到了树梢上学着猿猴的叫声,呜呜哇哇地乱吼了一通。黑熊怪听到了约定的暗号,一声咆哮震开了周围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扬长而去。 众人抹了一把汗,不知道黑熊怪为何逃跑,但不必再费力气对付它总归是好的。此时场面又行成了四人对峙,均是一动不动,达成了默契。任由其他同门去上树搜寻。此时不必再防备什么,众人一拥而上,树上的猿猴抵挡不住,瞬间溃败。 点金派的人率先搜寻完毕,前来对赵郃说道:“师兄,果子…不见了。” 赵郃眉头一皱,说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那人满头大汗,说道:“我们应该是最先上到凤树顶端的人,但却没有看到凤果。” 周扬冷笑道:“你们该不会以为唱一场双簧就能骗过我们吧?怕不是你们自己把凤果藏了起来,想来个瞒天过海。” “周兄你也未免也太想当然了。我们若是真拿了凤果便闷声发大财了,还搞这么多事做什么?”赵郃阴沉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谁都看到了你们点金派的人跑在最前面,发生了什么谁都说不清楚。要说你们私藏凤果,也不是没有可能。”高启却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此时各派前去寻找凤果的弟子都已回来,皆是一无所获。在场可没有人会认为凤果能凭空消失,定是被某人捷足先登,再偷偷藏了起来。只是谁拿的便不得而知了。 白乐思考了半天,也是说道:“现在凤果离奇失踪,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也确实是难办…” 周扬却是嗤笑一声,说道:“你说错了,是这里除了我们应苍派,你们都有嫌疑。凤果本该就是我们的。” 三人听了都露出一副尴尬的神情。本想先下手为强夺取凤果,却没想到出现了这种波折,让他们不得不将野心放到了台面上来。 白乐向周扬拱手说道:“周师弟,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怕实话实说了。不管以前如何,此次的凤果大家都是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来的。不如这样,此前不论谁拿了凤果都既往不咎,大家比试一番,凤果归胜者所有,如何?” 周扬似乎不赞同,正想开口说话,却见白乐先说道:“周师弟,你不必再多说了。你若是不答应,你便一定拿不到凤果。若是答应了,尚且能凭实力争夺一番。”他见到周扬的表情便能看出凤果不在应苍派,于是吃准了他不会拒绝。而莲山派身上也没有凤果,便只能出此下策从蓑衣点金两派身上逼出来了。 周扬咬牙切齿,不得不说此时自己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而高启赵郃两人身上没有凤果,都是在怀疑着其他三人,此时白乐的提议倒是正中他们下怀,只是都不相信其他人会遵守承诺。 “若是结果出来了,有人不愿意遵守约定,那该如何?”高启问道。 平日文雅的白乐,此时也是肃然道:“我相信大家,但若真有人抵赖不认,一经发现,群起而攻,杀之!” “废话少说了!要怎么打赶紧说吧!”周扬不耐烦道。 “哼,还能怎么打,一起上吧。若是谁输了又不愿交出凤果,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赵郃阴狠道,说罢便率先发起了进攻。他心里也是算计着,趁着乱战方便必要之时强行夺取凤果。若是循规蹈矩的来,自己是要吃不小亏。 白乐来不及多说什么,众人随即便陷入了混战,只是比起先前要激烈得多。为了得到凤果,大家都是不遗余力。 苏异见几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而事实上凤果却是在自己身上,心里暗自偷笑。他又变回了原样,趁着战斗滚进了人群之中。 “周颖,这是什么回事?”他找到周颖,明知顾问道。 周颖心中仍有些愧疚,此时又见到苏异,也是惊喜,简单解释道:“现在凤果下落不明,大家都怀疑有人私藏,便打了起来。” “下落不明?怎么可能,我方才一到这便上树找凤果去了,虽然晚了一步,但还是看到有人将将它取走了呀。”苏异奇怪道。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可还记得那人想什么样?”周颖急道。 “嗯…若是让我见到那人我便能认出来。”苏异说着朝四周看去,想找出一个点金派的弟子。不一会儿便听他叫道:“有了!就是那个人。” 周颖大喜,连忙说道:“我去叫师兄。” 周扬见到了苏异,心想怎么哪里都有你。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脸庆幸道:“苏师弟没事真是太好了。方才你说你知道谁拿了凤果?” 苏异坚决地点了点头。 周扬将信将疑,但又想苏异若是能帮他将凤果找出来,倒是一桩好事。若是不能,也好借机坑害他一把,于是朗声道:“大家停手,有人知道凤果在哪了?” 众人一听到凤果一词,便立马停下了手,望向了周扬。 “苏师弟,该你上场了。”周扬似笑非笑道。 苏异知道他不怀好意,也不在乎,只是走向了方才挑中的点金派弟子,说道:“就是你,把凤果交出来吧。” 赵郃见苏异指认了点金派的人,于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而那人听得一愣,完全不知苏异所云,满脸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还想抵赖?”苏异说罢身形一闪便来到了那人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苏异便一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里,从中掏出了两枚火红色的果实。那人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口欲解释,却是不知从何说起。连他自己都亲眼见到苏异从他身上掏出了凤果,便更加百口莫辩了。 赵郃见到此景,脸色更是更是阴沉,心中怒火翻滚,久久没有说话。 第六十四章 脱身 众目睽睽之下,那点金派的弟子被苏异从身上搜出了凤果,他便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冤屈了。 周扬冷笑道:“还说没有私藏。赵郃,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高启也是叹气道:“唉,赵兄,你这就太不应该了。”他本与点金派为合作关系,就算后来凤果消失,没有怀疑到赵郃头上,只道是其他两派在故弄玄虚。而现在点金派被抓刻个现行,也是令他感到愤怒。 赵郃目光冷冽,盯着那人寒声道:“说吧,怎么回事,凤果怎么会在你身上。你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那人知道赵郃的阴狠,此时更是被他一个眼神吓得汗毛直竖,登时汗流浃背。“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他有口难辩,紧张之下支吾半天,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郃见状更确信是他私藏凤果,此时做贼心虚说不出话来。他被同门师弟所瞒骗,心中怒不可遏,抬手便是一掌拍在了那人的天灵盖上。那人瞬间便瘫倒在地,不知死活。 赵郃出掌的那一刻,苏异看到了他那一张下在一瞬间拍出了十掌之多。“这便是‘绝幻手’吗…”苏异看的心惊肉跳。他嫁祸于那点金弟子实属无奈,也从未想过会有何后果。但任他如何猜也决计想不到赵郃会如此心狠手辣。他害了人,心里也是感到一阵内疚难过。 众人也是大皱眉头,心惊不已,只道是赵郃恼羞成怒,想要借此下台,却不知道此时赵郃的心情要比他们复杂无数倍。 “赵兄这是打算杀人灭口吗?”周扬讥讽道。 赵郃自知无法解释,即便自己能自证清白,别人也可以选择性的不相信他,于是索性大方承认道:“杀人倒不至于,不过是以后脑子会不大好使罢了。倒是那凤果,不知白兄说的话可还算数?” 白乐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但还是说答道:“我白乐从来都是一言九鼎。” 赵郃狞笑道:“一言九鼎吗…那便太好了。现下我们点金派已经把私藏的凤果交出来了,但比试可还没完呢。凤果嘛…自然是谁抢到的便是谁的了!”话音未落,“绝幻手”便朝苏异打了过去。他意图先声夺人,从苏异手中抢过凤果再说。 苏异见状撒腿便跑。“绝幻手”再快,也快不过他脚下的“乘风御飞”。这还是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以免一个不小心真的甩掉了赵郃。 赵郃一惊,却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滑溜,只得加快脚步跟上了他。 “周师兄!快来救我啊!你快把凤果拿走,别再让这疯狗追着我跑了。”苏异夸张地大叫道,一边在疯狂逃窜着。人群中他看到了青苔,两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晃而过,如蜻蜓点水,不露痕迹。 青苔当即会意,说道:“师兄,我们可不能落后了。”说罢便追了上去。她劝苏异去争夺凤果,便知道他不可能会将之交给周扬。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跟了上去,方便暗中给他帮助。 其他人见有两派都追了上去,于是不甘落后,纷纷加入到了追逐苏异的队伍中。一时间竟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场面。苏异在前面带头东奔西走,点金派紧随其后。周扬有意要接近苏异,然而每每将要靠近时,苏异总会被逼得逃往了别的方向。这固然是因为赵郃不想让两人接触,但最重要的还是苏异有意而为之。 莲山派一边,青苔有“悲风诀”加持,身法奇快,始终游离在队伍之外伺机而动。她紧盯着周扬,只要他一靠前便飞身而上去纠缠他,惹得周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她心想只要将周扬拖住,不让他顺理成章去接苏异的凤果便可以了。其他的不知道苏异有何计划,但她相信苏异自己能处理好。而白乐不明白青苔为何会如此积极,只得率领其他同门紧随其后,准备随时策应。 蓑衣派不擅长身法,最是吃亏,只能落在最后面不断干扰着其他三派落在后面的人。四派互相牵制,各不相让。 苏异奔跑许久,终于在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那是尧帝江。苏异见时机已到,便在波涛滚滚凶如猛兽的江水前停了下来,转身与一马当先的赵郃对峙着。 “怎么不跑了?”赵郃阴笑道。 “跑不动了。”苏异掏出了那两枚凤果,说道:“有本事就来拿吧。” “真有种。”赵郃说着,便蹂身上前。一招“风卷残云”,掌风呼呼作响,分击苏异上身各个部位。苏异的“三景通玄掌”不如“绝幻手”变化多端,但胜在力气霸道。中了赵郃三掌,再还他一掌,也不吃亏。 赵郃见苏异掌力竟比自己强劲许多,与他换招实在不划算,于是开始变起了招。只见他时而出掌,时而变掌为拳,又化拳为指偷袭穴道,端的是变幻莫测。 苏异在保留实力的情况下,应付得有些吃力,不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已是中了几掌,胁下穴道被点了几指,酸麻难忍。好在其他人也没花多少时间便赶了上来,见两人斗在一处,没人上前打扰,只等他们分个胜负。 苏异见该来的人都来了,于是大喊道:“停停停,我认输!” 赵郃却掌劲不断,一边沉声道:“东西交出来!” “那你倒是停手啊,不停手我哪来的功夫拿东西。”苏异边闪避边说道。 赵郃闻言停手,但仍暗自戒备,担心众人一拥而上。 苏异将凤果递向了赵郃,却见他手掌正偷偷蓄力,准备偷袭,心中了然。手掌伸到了赵郃面前,赵郃也看不出苏异能耍什么花招,于是接过了凤果。然而苏异手还未缩回去,便见赵郃突然发难,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打来,这一下竟打出了十五掌。 苏异看在眼里,早有防备,心道:“来得好!就怕你不来。”他运转“御飞心经”,将全身内力都集中在了胸口之处,护住了心脉,打算硬吃这一掌。 “绝幻手”印在了苏异的胸膛上,十五掌的力量将他震飞,如脱线的风筝一般倒飞而去,一口鲜血喷出。余势未止,他连连后退,脚下一滑,从陡坡滚了下去,掉入了尧帝江中,瞬间便被汹涌的江水所吞没。 绕是苏异集一身之力去防备,这掌力也是震伤了他的心脉,五脏六腑一阵剧痛。苏异暗骂自己托大,“御飞心经”只修炼了短短的月余时间,火候不够,而自己的其他本事均起不到防御的作用,被浸淫“绝幻手”多年的赵郃打成重伤也实属正常。 这次苏异得上次借伏绫蛇腹脱身的启发,再一次装死成功。虽然过程坎坷,但好在是保住了一条命,也总算是脱离应苍派的束缚了。 第六十五章 凤果之争 见到苏异落水,裴义丝毫没有迟疑便跳入了江中,朝苏异奋力游去。但江水汹涌,初入水时还能见到苏异的身影,一个巨浪翻过之后,两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不一会苏异便消失在了远处。 裴义无奈,只得退回岸上,对赵郃怒目而视。 青苔本也想下水救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寒声道:“赵师兄这样做未免也太不讲道义了吧?” 赵郃嗤笑道:“哪来的那么多道义可讲,谁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赵郃你该不会以为你能笑到最后吧?老老实实把凤果交出来,苏异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周扬也是冷笑。 经过大半日的接触,应苍莲山两派之人都是对苏异的实力颇为佩服。此时听到周扬如此说道,均觉不妥,更有过河拆桥之嫌。此时同门师弟被害,凤果被夺,应苍派弟子心里愤怒,都想痛快一战,好争一口气。但见周扬没那个心思为苏异报仇,只得无奈隐忍,将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就连周颖也感觉周扬此举难以服众,只是不好当众说出来罢了。 而莲山派不方便插手,也只得在心里空惋惜,替苏异感到不值。 赵郃摊开手掌,两枚凤果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上。“你这么有自信,那便自己过来取吧。”此时再遮遮掩掩已然意义不大,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拿出来示众,免得再被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周扬冷哼一声,拔足上前,“通玄劲”灌入手臂中,一拳轰出。赵郃不愿失了气势,使一招“金刚镯”,双手抱圆,两掌之间隐隐形成了一道内力屏障,硬是正面将拳劲接了下来。两人初交手,旗鼓相当。 “师兄,若不趁现在上前争夺,到分出胜负时我们便不好再出手了。”见两人斗得正酣,青苔转头对白乐说道。 莲山派实力虽远不及应苍派,但江湖名望却不遑多让,也是更自重身份。等战斗结束再出手,无论赵郃与周扬哪一方胜出,都难免落人口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白乐沉吟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拼一下,怕是说不过去…上吧!”说罢便和青苔加入了战圈。 高启自然不甘寂寞,只是蓑衣派中实力能与几人抗衡的便只有他一人了。孤军奋战之下,也只能是略尽人事罢了。 周扬见白乐几人和稀泥,于是瞥了一眼裴义,叫道:“裴义!你还愣着干什么!” 裴义本不想帮他,但涉及到凤果,门派荣誉,事关重大,不得不上前拦下了白乐。 青苔因苏异之事惦记上了赵郃,出招全都招呼在了他身上。“悲风诀”的诡异身法对上变幻莫测的“绝幻手”,各有千秋,谁也占不着便宜。但赵郃以一敌二,顿时压力大增,瞬间便落入了下风。 周扬只道青苔弃暗投明,才来帮他对付赵郃,于是哈哈笑道:“青苔师妹,你终于是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青苔没有回答,依旧发泄一样,内力如瓢泼大雨倾斜而出。即便有高启加入制衡,赵郃依然难以力敌。他勉力支撑着,表面上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调戏道:“青苔仙女一直盯着我打,是看上我了么?” 赵郃刚说完,突然手一挥,将两枚凤果甩向了周扬,说道:“周兄接着,这凤果我无福消受,还是交给你吧。” 周扬一愣,还未来得及判断其中是否有诈,便下意识地将凤果接住。但见没有异样,顿时心下大喜。 青苔见赵郃手上没了凤果,也不好再穷追猛打,于是立马转而攻击周扬。她同样讨厌周扬,打他也一样能发泄,出手毫不留情。赵郃与高启对视了一眼,又达成了默契。三人一同朝周扬攻去。 周扬还沉醉在自己的胜利之中时,忽然感觉三股劲风同时袭来。只见青苔三人或拳或掌,已然来到了面前。情急之下,他双拳齐出,硬是接了三人一招,连连后退。 忽然噗嗤一声,周扬感觉手中一湿,伴随着一股液体喷出,凤果变得松软。他摊开手掌一看,只见到一滩软塌塌如烂泥一般的物体,被火红色的果皮包裹着。 自己竟将凤果硬生生捏爆了?周扬心中惊疑不定。青苔三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也只是听说过,传说中的凤果坚硬无比,单凭周扬的功力绝无可能做到一手将它捏破。但也仅限于听说罢了,实际上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毕竟上一次凤树结果已是百年之前了。 “那是…野果子?”高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惑道。 赵郃却好像是看明白了什么,登时抱拳说道:“周兄好手段,我没做到的事你却做到了。我赵郃甘拜下风,告辞。”说罢十分干脆地带着人马走了。 青苔没看明白,但心生厌烦,也是说道:“周师兄戏法变得可真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凤果藏哪去了,当真是好手段。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就此认输,保重。” 凤果不断地消失出现,让众人都是失去了耐心。现场的数十双眼睛都是看着赵郃从苏异手里接过凤果,又将它扔给了周扬。此间每一个动作都有数十个人盯着,若周扬或是赵郃有本事在这期间动手脚,手法必定十分高明。再争来抢去地纠缠也是白费时间。 再者此时凤果已经到了应苍派手中,虽不知被周扬藏哪去了,但应苍派自己的弟子都无法否认这一事实。若是此时放弃争夺,应苍派就不好在事后有什么说辞了。三派虽然都有意染指凤果,却也不想落人口实,给应苍派留下一个日后清算的借口。 青苔一走,白乐与莲山派自然不会留下。而蓑衣派孤立无援,也翻不起什么大浪。高启颇有自知之明,连忙带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四派瞬间少了三派,这场凤果争夺战就这么草草了结,让许多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应苍派的众人见其他三派之人纷纷退走,只道是自己赢得了胜利,纷纷挤到周扬身边问道:“师兄,你那藏东西的手法真是厉害,师弟们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呢。你把凤果藏哪去了?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呗。” 这最后的哑巴亏让周扬吃了,他也是郁闷至极,有苦难言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咬牙切齿发狠道:“看什么看!回去了!” 第六十六章 告别 苏异顺着江流而下,漂了许久方才挣扎着上岸,躺在地上大口第喘着气。胸口的疼痛和江水的凶猛让他几乎要支撑不住,得到此时方才舒畅一些。 借着浓雾的指引,苏异很快便找到了黑熊怪。 “嘿!”苏异走上前去,一边将一枚凤果扔给了黑熊怪,叫道,“接着!” 黑熊怪大嘴一张,直接将凤果吞了下去,慢吞吞道:“谢…” “客气了。”苏异笑道。 “伤…”黑熊怪喉咙里又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苏异摸了摸自己胸膛,没什么异样,尝试着运气而行,却是钻心的痛。黑熊怪表达能力有限,看他面露痛苦之色,于是挪动身子着想走近些看一看。但见苏异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脸色又恢复如初,说道:“不碍事。” 他只消不运功,便不会有疼痛之感。不能动用内力,对苏异来说虽不是什么致命的事情,但却是多有不便,需得尽快解决这内伤才是。 “你得了凤果,修为更上一层楼,说不定还能尝试着再去冲破那桎梏…祝你好运吧!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有缘再会。”苏异说着,走上前去拍了拍黑熊怪的肩膀。 “好…见…”黑熊怪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也是有样学样地拍了两下苏异的肩膀,差点没将孱弱的他掀翻在地。 一人一熊就此告别,苏异才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那大雾…会不会也是‘劫’的一部分?你大可尝试一下将其吸收炼化,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黑熊怪熊掌摩挲着下巴,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像个套着熊皮的人一般。苏异见它这副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也不再打扰它,径直离去了。 苏异摸索着回到凤果岭的庄园时,天已然黑透。似乎仍未从白天的阴霾里走出,整个庄园寂静无比,气氛格外沉重。 找到青苔的房间,苏异靠在窗口轻轻敲了两声。只见屋里烛火一阵摇曳,灯影闪动,不一会儿便听到“吱呀”一声,青苔推开了窗户。 “青苔姑娘,可以进去说话么?”苏异低声说道。他已将青苔视为朋友,却是完全没有想过,在夜深时与一个女孩子家独处一室会有何不妥的问题。 青苔没想到苏异会在此时此地出现,有些错愕,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心里又因苏异安然无恙而感到高兴。只是她身上只披着薄薄的一层披风,底下便是亵衣。听到苏异的要求之后更是脸颊微红,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说与男子独处一室确实不合适,但她又不忍心拒绝一脸认真的苏异。而此时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堵墙,两人隔窗对话,情形颇为怪异。青苔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说道:“苏公子请进吧。” 苏异却像是若无其事般,双手在窗台上一撑,滑溜地跳进了房中,又顺手将窗关了起来。 见青苔将面纱摘下,苏异好奇道:“青苔姑娘难道自己一个人在房中也会戴着面纱?” 青苔给苏异倒了茶水,微笑道:“只要是见外人,青苔都会将面纱戴上。方才只是没想到苏公子会来,所以…” 苏异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将茶水一饮而尽,犹豫了一阵,还是迟疑道:“点金派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青苔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温言道:“那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恐怕是失了智,今后再不能和常人一样生活,更别说练武了。苏公子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所谓不知者不罪。我想你若是早就知道赵郃的手段,必定也不会去揭穿他的。” 苏异点头,又深深叹了口气,收拾了心情,将剩下的一枚凤果拿了出来。青苔美眸闪过一丝精芒,微微颤抖着说道:“苏公子当真拿到了凤果,真是…真是…”她激动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双颊更添红晕,眼里流露出渴望。 苏异也是第一次见青苔如此神态,心中恍惚,多看了两眼才将凤果递给了她,说道:“给你。” 青苔下意识地接了过去,放在手上把玩了起来,爱不释手。好一会才突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苏公子,这是…给我的?”只见苏异正笑吟吟地对着自己点头。 青苔噗嗤一笑,又随即掩面偷笑,说道:“苏公子的好意青苔心领了,只是这凤果乃是雄性之物,与之相对则的是凰果。而凤果对女子来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即便如此,她心中也是感激,眼眸清澈,目光柔和,直盯着苏异看。 苏异想起了当初对青苔的怀疑,一阵尴尬,避开了她的眼神,说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当初怀疑青苔有意利用他,现在想来真是大错特错。 青苔却又是笑道:“要说是青苔想要利用苏公子你,其实也没错。青苔自小对各种珍奇异宝特别感兴趣,即便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也十分满足了。若是告诉了你真相,相必以你的性子定不会再去冒险争夺凤果,我说的对吗?”说罢朝苏异眨了眨眼睛。 苏异不知道青苔所说是否心里话,抑或是有意这样说来安慰他。但无论如何,他心里算是稍微好受了些。 “总而言之,苏公子如此心意,青苔无以回报…日后苏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差遣青苔便是。”青苔柔声说道。 苏异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呵呵傻笑。 从青苔住处出来,苏异正想离开,经过裴义的住处时却是停下了脚步。一阵迟疑过后,还是上去敲了敲窗。他手还未放下,便见那窗户“嘭”地一声飞快地弹开了来。还好苏异反应快,侧身躲过,才没被扇飞。 “苏兄!”裴义见到苏异,惊喜地叫出了声来。 苏异又翻窗而入,说道:“裴兄,我这是跟你道别来了。” 裴义楞了一会儿,沉思许久才缓缓点头道:“苏兄志向高远,小小应苍派确实容不下你,出去闯荡一番也是好事。等兄弟我再练多几年武功便出来找你。” 苏异却是苦笑道:“裴兄太高看我了,我可没有名扬天下的志气。只是禹掌门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应苍派之中,我也就只能和裴兄你说说话了。趁这个时机出走也正好省去许多麻烦,还望裴兄替我保密。” 裴义也没有多问什么,不假思索道:“苏兄放心,你尽管去吧。”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临走前,苏异再三犹豫,还是将那先祖祠堂的参悟的秘密要领告诉了裴义。“那先祖神像中的灵气约摸还要再过两年才能再次汇聚,届时你便用我教你的方法试一试,至于能不能成功,那便要看你自己了。”苏异说道。 裴义知道苏异将此事告知自己的意义有多重,那代表了他对自己的信任。他只觉得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酝酿了半天,只是重重地说道:“多谢…” 第六十七章 母子重逢 泾南城是位于大亡河流域以南的一个大都城,乃是三江两州一带最繁华的地方。三江指的是大亡河的三条支流,尧帝江、宓江和鹿江。两州则是齐州与青州。此处距离益都颇远,苏异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泾南城外时已是过去了十数日。 这一夜,苏异又在梦中见到了碧河。依旧是那一潭熟悉的湖水,迷雾朝他漫来,碧河的身影渐渐从中浮现而出。 四面八方传来空洞缥缈的呢喃之声,如丝竹入耳,让苏异感到一阵舒适。直到一束亮光射入他眼中,将醒之时,碧河摩挲着他的脑袋说道:“娘亲在流音观等你…”这场梦中的声音全都模糊不清,唯独这一句,苏异听得特别清楚。 艰难地张开眼皮,竟已是日上三竿。“这一觉可睡得真久…”苏异伸了个懒腰呐呐道,忽然想起了梦中碧河提到的流音观。 思索一番,他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这梦来得突然,即便碧河不在那,流音观定也与她有些关系。 只是他从未听说过什么流音观,更不知道去哪里找,无奈之下只能找到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兄台,你可知道流音观怎么走?”他只道流音观是附近的一座道观。 却见那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他,说道:“走?小兄弟你是沟里来的吧?流音观,从北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走,走上三天三夜就到了。” 苏异被人一顿嘲讽,脸色微红,赶紧道了声谢开溜了。他倒也不会真就走过去,雇了辆马车,不日便到了流音观。 苏异见到眼前恢弘大气的建筑群,这才明白那人听到他问句时为何会那副表情。以这般规模的道观,想来该是远近闻名,苏异这下倒是显得孤陋寡闻了。 一个守观的小道士见到了苏异,以为他是香客,便迎了上来行礼说道:“这位施主是第一次来吧?上香还愿在宝宏殿,进了大门直走便是了。” 苏异还礼说道:“我是…来找人的。”他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而来,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谁知小道士楞了一下,随即说道:“施主跟我来吧。”两人在观中左右穿行,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一处偏院中。 “施主请。”小道士又躬身行礼,说完便独自离开了。 苏异想不明白小道士如何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到底在不在这屋里,心中忐忑?好一阵迟疑后,终于是推开了那扇门。 只见屋子里正中间坐着一位素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他,正是碧河。 此时真的见到了娘亲,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苏异竟有些不知所措,呆了好一会才呐呐道:“娘…娘亲?” “你过来。”碧河点头说道。 苏异乖乖地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受了内伤…感觉可还好?”碧河问道。 “不运功便无碍。娘亲怎么会知道…”苏异奇道。 “你真当娘什么都不知道吗?”碧河瞪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是你现在安然无恙,太鄢山今后定会鸡犬不宁。” 苏异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母子俩又聊了会家常事,苏异突然想起了什么,将那“上清御飞经”和“无字经书”都拿了出来,说道:“娘,你看看这两本书。”他得到这书册又苦于无人解答,此时与碧河重逢,便要借机请教一番。 碧河接过书册,迅速翻看了几眼,说道:“这‘上清御飞经’是修炼内功的上乘之选,你能得到,也算是极其幸运了。此人所创的内功心法堪称登峰造极,几入化境,隐隐已触及仙门。只是他太固执于以武入仙,却不知凡人凭借千锤百炼,也能与神仙比肩。他一世郁结于此,反而顾此失彼,再无半点进展。你日后修炼内功,可不要重蹈覆辙。” 苏异听罢感叹道:“怪不得那禹应苍能凭此练出仙气。孩儿初读之时也是自然往那方面想,若不是娘亲提点,肯定也是落入圈套了。” 碧河一笑,又拿起“无字经书”,说道:“看来你是见到沈灵秋了。” “原来狐仙前辈姓沈…”苏异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那娘亲你姓什么?” 碧河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嫁夫随夫,娘亲自然是随你爹姓苏了。” 苏异却是挠这脑袋说道:“娘亲,我已经不小了,可别再拿我当小孩了…” “好,好,我家孩儿终于长大了。”碧河笑道。 “娘,你找到爹爹了吗?”苏异问道。 碧河摇了摇头,说道:“有些头绪了,可还是相差甚远。你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些便能帮娘分担一些了。” 听到碧河如此说,苏异也是无奈。这么多年来也是习惯了,便不再多想,又问道:“娘,那你认识灵秋前辈吗?” 碧河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又说道:“这本书,比之“上清御飞经”要珍贵无数倍。你按她说的,找个时间烧了便是。其他的,日后你若有缘找到大钧天,再去一探究竟吧。” “大钧天…”苏异疑惑道,“这是什么?跟那个凝火真法有什么关系吗?” “大钧天不在大宋国,娘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亲身去过。但敢以大钧天自居而又源远流长的,想来那里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小角色。凝火真法,便是出自其中的秘法,教人于体内凝结异常强大的真火。”碧河肃然道。 “那里面的‘灵觉心火’…”苏异说道,“还有那天被它吃掉的‘赤凤真火’…怎么办?” 碧河摇头道:“谨慎而行吧。” 连娘亲都不知道的事,自己也只能暂且放到一边,再慢慢去寻求机缘了。苏异想道。 “娘…”苏异本想问父亲的情况,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又无法说出口。 碧荷将苏异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替他整理着发丝,一边微笑道:“娘知道你想你爹了,娘也想他了。但你现在还太过弱小,等你变得强大一些,娘便带你去找那个没良心的家伙。” 苏异也没有逞强,说道:“我知道,师父跟我说过,修为至少要达到破法境才不会拖娘的后腿。”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手指在脑袋上轻轻滑过的舒适感。 “破法境吗…老家伙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碧荷笑道。 “我一定会尽早到达破法境,再去帮娘亲。”苏异睁开眼睛,看着碧荷,坚定道。 碧荷却是摇了摇头,说道:“破法境…谈何容易…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便好。” 苏异当然懂碧荷的心思,便不再纠结,又问道:“那娘亲到达什么境界了?”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娘…我不小了好吗。算了,不说便不说。”苏异赌气一般地又闭上了眼睛。 碧荷莞尔,将顺好的发丝束好,说道:“这次你往西走,到宣城去。那里有娘的一位好友,在那里可以过得安稳一些。” 却不想苏异腾地坐了起来,拒绝道:“娘,我不想去…若是一直安稳度日,又怎能做到娘亲所说的千锤百炼。孩儿已经学到一些本领,足以自保了。” 以前疲于奔命时总想着过上平静的日子,但随着实力的增长,他却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甘就此碌碌无为。 碧河这才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苏异已经逐渐长大,再为他做太多的规划只会害了他。思考许久,终究欣慰道:“真的是长大了呀…那便去吧,一切小心为上。” 第六十八章 千里追击 在流音观又盘桓了数日,终究还是要依依惜别。碧河朝西而去,苏异则是继续北上。乘舟逆鹿江而上,再行两日的陆路,终于到了永雾山脉。 永雾山脉绵延万里,横跨了三路十州,也是将青州与图州分隔在了两边。山脉地势险峻,常年大雾,若是要绕过它前往图州,需要长达两月的路程。但若是直接从山脉中穿过则只需数日即可。 苏异自然是选择最快捷的方式,一头扎入了永雾山脉之中。那里面的雾气比起凤果岭黑熊怪身上的大雾要弱得多。他辩明了方向,翻山越岭,很快便是走到了深处。 山中人迹罕至,鸟语虫鸣尽响于耳,晃如与世隔绝一般。此时苏异身后的草木突然一阵耸动,从中冒出了一道人影。 “赵郃?”苏异疑惑道。 “苏兄别来无恙啊。”赵郃说道,“你果然没有死,命还真是硬啊。” 苏异不知道他目的何在,于是试探道:“不知赵兄一个人到这荒山中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找苏兄你的。”赵郃阴狠道,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但凤果的离奇消失定是与你脱不了干系。我赵郃可从来不是吃了亏还能往肚子咽的人。” “哦?赵兄是打算来找回场子了?你觉得就你一个人,够吗?”苏异轻笑道。他曾听闻赵郃是个极其自负,锱铢必较,而又惜面之人。吃了亏定会想方设法报复,即便报不了仇,又会极力隐瞒,深怕被人知道了。若是真如传闻所说,赵郃该不会大张旗鼓来找他,否则自己还真应付不来。 “对付你,还需要第二个人吗。”赵郃说着突然阴冷道:“苏兄的伤势可还好?” “不劳费心,赵兄该不会以为我受了伤便会束手就擒了吧?”苏异说道。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说罢赵郃便蹂身上前,仗着苏异有伤在身,大开大合,“绝幻手”舞得风生水起。 苏异此时猜到他十有八九是独自前来,若是能将他就地斩杀,即便暴露“天物手”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凭借身法躲过几掌,手臂已然化成狼爪,凭借着力量与赵郃正面抗衡,丝毫不落下风。 “这是什么?”赵郃见到苏异那诡异的手臂,略带惊恐道,“你到底是谁?” 苏异有伤在身,不敢过分施展,只是一爪又一爪地硬抗“绝幻手”,一边说道:“怎么?赵兄这会不认识人了?” 赵郃始料未及,没想到苏异还有这一手,额头上开始冒出了冷汗。贴身短打占不了便宜,他便飘然后退,不与苏异硬碰硬,而是利用着“绝幻手”的多变与他周旋,伺机寻找找破绽。 赵郃身形飘忽不定,寻找着空当,时不时出其不意地来一下。苏异无法动用内力,“乘风御飞”发挥不出两成的作用,抵挡得颇为勉强。 一不做二不休,他心下一狠,狼爪扎入了地底。巨形的“天物手”破土而出,赵郃猝不及防,被巨手拍了个正着。巨手将他按到了地上,随即爆裂开来,砂石堆满了他一身。 赵郃吐出了一口鲜血,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心中又是出现了恐慌。苏异乘胜追击,地底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眼见巨手又要出现,赵郃大惊,突然喊道:“师叔!” 声音在山野间回荡,令苏异没由来地毛骨悚然。心中自然涌现而出的危机感让他没有丝毫犹豫,也不顾不及对赵郃做什么,转身拔腿便跑。 回声方落,赵郃身边便出现了一个满脸长须的中年男子,正是他口中的师叔马师元。 “师叔…”赵郃躺在地上,又是咳出了一口血。 马师元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说道:“没用的东西,碰上一个会使些邪门歪道的小子便被杀得丢盔卸甲。” “师叔教训的是。”赵郃脸色难看,说道,“那…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旁门左道罢了,不足为惧。”马师元说道,“我去追他,你受了伤,便慢慢跟上来吧。”说罢便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苏异见追兵来得飞快,眼见便要到身后了,于是施展了“易容术”先改了面貌,再转身与马师元对了一掌。好在是对方没料到他会回头,仓促出招,力度不足。绕是如此,苏异也被掌力带得连连后退,就算是化作狼爪的手臂也是酸麻难忍。 “死老头怎么如此厉害…”苏异心里嘀咕着,手掌往地上一按,巨手再现,朝马师元拍去。 “雕虫小技!”马师元低喝一声,随即右手运劲挥出,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手掌的轮廓,与苏异的“天物手”对碰。巨手瞬间化为乌有。 “难怪娘亲说内功心法练至高深处,能与神仙比肩。这老东西的内功比之仙术也是不遑多让。”苏异心里正琢磨着,却听马师元说道:“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再晚可就没机会了,到时可别怪老夫我以大欺小。” 打不过便跑,这是苏异从小便一贯奉行的打架策略。此时见马师元托大,更是看到了机会,“天物手”再击出。 “这招试过了,不管用。小子你没招了吧?没招那我换便来了。”马师元不屑道,又随意抬手化解。 还好老头废话忒多,苏异心想道。趁着马师元接招,又自言自语的时候,他转身便跑。借着砂石飞扬的掩护,待马师元发现时已经跑出了老远。 “臭小子!”马师元却是没想到会被一个小辈戏耍,于是怒喝一声,飞快追了出去。 苏异在树木山石间随意穿插,努力避开着马师元的视线。只听到后面不断传来他的叫骂之声。 这倒是方便我听声辨位,苏异心里笑道。情况却是不容乐观,马师元功力本就比他深厚得多,脚力自然要远胜于他。若非借着地形的掩护,马师元早便追上他了。 “不能再拖…”苏异暗下决心,不敢再多思考,寻了一处死角身子便猛然一缩。他心里焦急,使尽了力气去遁入地底,终于在马师元赶来之前消失在泥土中,远遁而去。 马师元赶到此处却发现苏异突然离奇消失,心中羞恼。他只道是苏异用了什么奇门遁甲之术藏身某处,于是用力跺了一脚地面,一圈涟漪荡开而去,却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臭小子,你以为使些小伎俩便能躲过老夫的法眼吗?乖乖出来老夫可饶你不死。”他又虚张声势道。然而此时苏异已然走远,山间已是空荡荡,自然没人回应他。 过了许久赵郃才找了少来,见到马师元独自一人,奇道:“师叔,人…人呢?” “那小子有些门道,不过他逃不到哪去,马上发散些人手去找他。”马师元沉声道。 第六十九章 万里寻人 应苍派,禹重山面前,周扬瑟瑟发抖,内心忐忑。裴义则是一副坦然的样子。 “应苍损失两人…点金去了二十一人,只有十人回来…蓑衣七人…莲山四人…”禹重山对着手中的纸张念罢,将之折好,说道:“只是死了两人,很好。周扬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 周扬喏喏道:“多谢师父夸奖…”他异想天开,只希望禹重山将凤果忘掉,然而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 “可顺利拿到凤果了?”禹重山问道。他早知凤果岭有黑熊怪坐守凤树,料想众人最糟糕的情况便是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周扬嗫嚅道:“凤果…不见了…” 禹重山只道是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什么?你是说没拿到?” 裴义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周扬一阵心慌,心虚道:“是不见…找不到了…” 禹重山忍住怒气,低沉着声音说道:“是怎么一回事,你把事情说清楚。”凤果每百年才结一次果,那就意味着应苍派每隔一百年才能有一次利用它造就人才的机会。他本想将它总在自己那个资质愚钝的儿子身上,做最后的尝试,现在却听说凤果丢失,叫他如何能不动怒。 周扬只得压抑心中的恐惧,强自镇定,将凤果岭的经过复述了一遍。为了逃避责任,他又竭力往苏异和赵郃身上泼脏水,说道:“师父,当时我从赵郃拿到了凤果,却不知为何最后会变成两枚普通的野果,说不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还有…苏异也很可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凤果在点金派手中的。” 裴义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周师弟,苏异好歹也救了我们两次,还帮你找出了凤果,没有他你连假的都见不到更别说真的了。现在他失踪了,你就马上翻脸不认人,将你丢失凤果的罪责赖在他身上吗?” 虽然禹重山对苏异的消失毫不在意,甚至心里还有些庆幸,但作为一派之主却不能将这种小人心理表现出来,而且还必须藏着掖着。听到裴义这么说,他并没有不快,反而是庆幸裴义提醒了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疏忽,于是咳了两声,义正言辞道:“裴义说得对,苏异的事我也听说了。他于本派有功,不该受此诬陷,周扬你需得好好反省一下。” “是,弟子知错。”周扬被当场戳穿,脸色憋得通红,心中又对裴义咒骂了千百遍。好在禹重山也没有再追究下去,他心下稍宽。 “你方才说第一次见到凤果,是苏异从一名点金派怀里搜出来的。最后则是在你手中被捏爆?”禹重山问道。 “是,弟子自从苏异搜出凤果后便一直盯着它,却是从头到尾都没看出有何蹊跷。”周扬答道。 禹重山始终不认为苏异能有如此鬼魅般的手段,倒是觉得拥有“绝幻手”的赵郃嫌疑最大,只是苦于无凭无据,无从下手。 “凤果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不在我们这,便在三派那。点金派嫌疑最重,就从他们查起吧。”禹重山说道。 “是,师父。”周扬答应着,一番犹豫后,又说到道:“那点金和蓑衣两派…他们在凤果岭密谋偷取凤果,又藐视师父您的权威,打破规矩对我们出手。这事…就这么算了吗?”莲山派本也参与了凤果的争夺,但他任然对青苔存着觊觎之心,此时替她掩饰一番事实,日后也好向她邀功。 “百年一出的珍奇异果,人人趋之若鹜,这很正常。他们也各自为青州一大门派,我们应苍派也并不高他们一等,何来藐视权威一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周扬正纳闷禹重山何时变得如此谦逊而又正气凛然,便听到他话音一转,阴沉道:“但是一码归一码,杀我应苍派的弟子,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放过。这一笔账,我们慢慢再算…” 几人正谈着话,突然有人来急报,气喘吁吁道:“掌门师叔,外面有一个小道士,自称是…云上来人,说是有急事求见。弟子…弟子不敢怠慢。” “云上…”禹重山沉吟一番,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快,带我去见他。” 周扬几人从未见过禹重山如此心急火燎的样子,皆是愕然,又悄悄跟了出去,想看看那“云上来人”是何方神圣。 会客厅中,只见一个小道士来回踱步,正是驹铃。他得了伏绫的指示来到益都寻找苏异,多日没有消息,辗转之下打听到苏异在四派大会上名声大振并加入了应苍派,这才找上了门来。 “这位小道长,不知莅临鄙派所为何事?”禹重山不确定驹铃的身份,还是客气地试探道。 几人跟在后面偷偷张望,没想到令掌门如此重视之人竟只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更是错愕。 驹铃躬身行礼,说道:“禹掌门,晚辈此次前来是想找一个叫苏异的人。” 禹重山不答反问道:“敢问小道长当真是从云上而来?” 驹铃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从袖袍中掏出了一枚银制的令牌,上有“云顶天山,峰上仙观”八个大字。 “晚辈的确来自云顶峰,云上观。”驹铃说道。 禹重山接过令牌,细细观摩许久,确认无误后才将它交还给了驹铃。“果真是道家巨擘,仙门之长。今日云上来人,禹某有失远迎,还望道长恕罪则个。”禹重山激动道,对驹铃的称呼也有“小道长”改成了“道长”。毕竟云上观之人即便是小小一个的道童也比他们的派中精英要强得多。 驹铃见禹重山失态,便提醒道:“禹掌门,请问苏异可是在贵派之中?” 禹重山回过神,却还是不回答,又问道:“可否冒昧问一句,道长与苏异是何关系?找他又是所为何事?”他不知道云上对苏异的态度,不敢随意回答,只得谨慎试探。 驹铃见禹重山闪烁其词婆婆妈妈,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怕是不怀好意,于是又耐着性子答道:“晚辈曾与苏异有过几面之缘,此次是家师想见他一面,特意谴晚辈来寻他。” 驹铃怕禹重山不怀好意,又怕他其实是有心袒护苏异才会问东问西以探清虚实。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驹铃只得想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回答。 禹重山思索半晌,还是七分真三分假地说道:“实不相瞒,苏异确实是加入了本派。只不过可惜前几日在凤果岭执行任务时,他被点金派的赵郃打成重伤跌入尧帝江中。我派弟子舍身入江相救,还是未能幸免于难。老夫痛心疾首,已是派出人马四处寻找,一日没有结果便一日日地找下去。”他将苏异的意外全都算到了点金派的头上,撇清了关系;一面又树立了自己名门正派,重情重义的形象。 听说苏异受伤落水,驹铃心中担忧。但有了上次假死的经验,说不定苏异装死成性,这次也是故技重施。况且这点困难对苏异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想通此节,他心下稍安,于是问道:“禹掌门可否将苏异落水的位置告知晚辈?” “据本派弟子所述,苏异在尧帝江凤果岭段的上游落水,顺流而下,之后便不知去向。道长尽管放心,老夫一旦得到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告知。”禹重山说道。 “多谢禹掌门。”驹铃得了确切消息,总算不虚此行,有了个寻找的方向。 第七十章 追杀 苏异凭借着“土行之术”,在永雾山脉中东西穿行。但他在地底的移动速度缓慢,又无法长时间坚持,只能时不时上地面跑动一段距离。而马师元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逃跑的方向,始终吊在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经过没日没夜的奔逃,苏异终于是离开了永雾山脉的地界,来到了离他最近的都城北岄。一进城,他便迅速找了间客栈躲了起来。马师元和赵郃紧随其后,进入北岄城,随即在便在人群中失去了目标。 苏异在客栈中躲了两日,这才换了容貌,小心翼翼地走到街上。只见大街上时不时便会出现一个点金派的弟子,蠢蠢欲动。苏异认得他们的服饰,而且其中几人也是熟面孔,正是上次参与了凤果岭一行的人。 他拦下了其中一人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可是点金派的英雄?” 那人正有要事在身,本不想搭理苏异。但见他认出了自己的门派,态度恭敬,或许是一个点金派的仰慕者。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点金派的?” “点金派名震天下,无人不知。而兄台你相貌堂堂,英武非凡,一看便知是精英高手。再配上这一身衣裳,简直是一表人才。除了点金派,哪里还能出得了你这么出类拔萃之人呢。”苏异说的天花乱坠,把对方捧上了天。 那人飘飘欲仙,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哪里,兄台你过奖了。” 苏异顺水推舟,问道:“我见到好多你们点金派的人都聚集在这附近,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那人摇头答道:“我们只是奉了师叔之命在北岄城中等候,具体要做什么却是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倒是让兄台你失望了。”他只以为苏异是喜好凑热闹,也没太在意。 “看来还是低估了赵郃爱惜面子的程度,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也仍是不愿提及自己在凤果岭的失利,更不想让自己的同门师兄弟知道自己正在秋后算账。”苏异思忖着,“至于他是如何说服他那个师叔帮他一起隐瞒的,那便不得而知了。” 就在此时,苏异见到赵郃正远远走来,便立马转身走人。没想到赵郃却是跟了上来,脚步越来越快。他不知自己是否被认了出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大意,只能慢慢找机会甩掉他。 赵郃越走越近,苏异不敢再耽搁,在一个街口突然左转。他在眼角的余光处瞥到一个卖首饰的摊位,竟无人看守,于是心生一计,全身上下在瞬间又一次完成了变化,闪身进到了那摊位中。 只见摊位前有一个女孩正挑着首饰,时不时与身边的丫鬟耳语几句。那女孩看上去要比苏异小上三四岁,生得极为水灵,清纯可爱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蕊。她一件件地试着玉簪,每看一样便拿起来在头上比着,又转头去询问身边人的意见。那丫鬟与她打趣,逗得她笑靥如花,露出了双颊的两个酒窝煞是好看,试戴在她头上的玉簪都显得黯然失色。 正当苏异看得入神之时,赵郃已然又来到了左近,四处搜寻着,动作之大惹得众人纷纷侧目。不多时他便来到苏异跟前,那女孩也是疑惑地看了看赵郃,又回头看他。 苏异无奈朝她眨了眨眼,没想到女孩冰雪聪明,瞬间会意,拿起一个玉簪便问道:“请问这个怎么卖?”她说话的声音稚嫩清脆,如莺莺燕啼,让人难忍怜爱之意。 苏异心里暗暗叫好,笑道:“小姑娘生得如此好看,不如这簪子就送你了如何?” 那女孩顿时脸红,倒是她一旁的丫鬟听了怒喝道:“穷酸鬼竟敢调戏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身份尊贵,哪需要你来赠礼!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别那么多废话!” 苏异却是没想到一个丫鬟也能如此气焰嚣张,顿时为之语塞。 “小翠,不得无礼。”那女孩对丫鬟说着,又转头向苏异说道,“这位先生,我家小翠说话难听,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但这玉簪,所谓无功不受禄,请恕小女不能接受。先生一番好意小女心领了。”这番话说得体,也不得罪人,显得她教养极好。 赵郃在一旁听到了几人的对话,疑心一消,便往别处找了过去。苏异见状松了口气。 “曹小姐,选好了吗?我这又拿了一些好看的,您要不再挑挑?”突然一个中年男子提着包裹出现在他身旁,说着便将那包裹打开放到了桌上。顿了一顿,男子才陡然发现站在他摊位里的苏异,突然惊叫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苏异大感尴尬,好在那女孩替他解围道:“黎叔,他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也想挑一样礼物送人。” 苏异这才发现原来女孩知道他并不是摊主,却是不知道为何还要帮他掩饰。他感激地看了女孩一眼,说道:“对,我此次也是想来挑个礼物给一个可爱之人。” “就这个了。”说着,苏异便挑中了一个玉佩,掏出银子付了钱,将它递给了那女孩,说道:“小姑娘,这个送你。” 那女孩楞了一楞,方才接过玉佩,疑惑道:“送…我?” “多谢方才相助。”苏异说道。 那女孩低头腼腆笑道:“公子不必客气。” 那丫鬟却是嫌弃道:“我家小姐想要玉簪,你送一个玉佩是什么意思?真是一点都不解风情。” 苏异笑道:“你家小姐芙蓉出水,出尘脱俗,那些凡品俗物在她身上便会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倒是这个玉佩,精致而不张扬,比较适合她。” 女孩到底还是和少不经事,听罢苏异的溢美之词后脸色更是通红,低下了头不敢说话。那丫鬟听苏异将自家小姐夸上了天,便也不再与他为难。倒是卖首饰的男子呵呵大笑道:“公子说得妙啊!” 苏异算计着赵郃已经走远,于是跟几人道了别,转身朝另一边离去。 女孩看着苏异的背影,突然想起来还未问他姓名,关于他的事也是一无所知,顿时一阵懊悔。 也不知道还能否有缘再相见,女儿家思绪万千,心头怦怦直跳。 第七十一章 山神庙奇缘 眼见赵郃搜寻无果便不再前行,又掉头往回走,苏异大感头痛,当即加快了脚步径直出了城。 北岄城以南有一座新月山,那里靠近永雾山脉,也是鲜有人至。苏异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解决掉赵郃,一劳永逸,这新月山便是一个好去处。于是他一出城门便加快了脚步,赵郃果然随之提速跟了上来。 到了新月山深处,苏异终于是停下了脚步,赵郃如期而至。 “赵兄真是个吊靴鬼啊,跟了我足足千百里,当真是有毅力。”苏异笑道。 “苏兄也是深藏不露,竟然还藏有一手改头换面的功夫,真教人意外。”赵郃见到容貌大改的苏异,也是惊讶道。 “赵兄狗鼻子更是灵敏,我再怎么变,不也是每次都被你发现了。”苏异讥讽道。 赵郃追了苏异仅仅两日,却是看了他的背影不下数百遍。每一次眼看就要追上他了,却又见他突然消失在犄角,只能望尘兴叹。久而久之他对苏异的背影熟悉至极,只凭本能便能辨认出来。对苏异的屡次逃脱他是狂躁到近乎崩溃,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只能忍气吞声一次又一次地跟了上去。 “鼻子再灵敏,还不是一样只能眼睁睁看你夹着尾巴四处逃窜。”赵郃露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 苏异无奈道:“你跋山涉水,追了这么远,无非就是为了凤果。不如我把凤果给你,你也别再跟着我了,如何?” 赵郃突然阴笑道:“原来凤果竟你身上,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不过可惜,我今天只想要你的命。” 苏异瞳孔一缩,心中杀意已起,沉声道:“真是遗憾,那只能尽快解决你了。” “是吗…”赵郃从怀中取出了烟花筒点燃,爆炸的声音和火光瞬间暴露了两人的位置。 “这次这么快就要召唤帮手了吗…”苏异也不迟疑,开始抽取体内的妖气。此时他再没办法留手,否则即便能再一次逃脱,这个尾巴也是永远甩不掉。 妖气汇聚双臂,化出了狼爪,然而并未就此停歇,继续蔓延着。他的双眼突然变成了幽蓝色,瞳孔缩成一条线,似乎从中可以看到真在被锁定的猎物。 此时赵郃已经拉开了距离,全神戒备着,东躲西避,并不与苏异过招,只等帮手到来。 苏异争分夺秒,光靠双脚无法靠近赵郃,便手脚并用,利用双手强大的力量,像一匹狼一样四肢着地地奔跑,速度瞬间大增。 赵郃却没料到只是短短几日,苏异的实力又有所长进,于是连连后退。然而此时苏异目力更胜以往,仿佛能捕捉到赵郃的一举一动,提前判断他的下一个动作。 眨眼间,赵郃的胸口便中了一爪,衣衫破烂,露出了里面模糊的血肉。得势不饶人,苏异又一爪挥出,赵郃无处可躲便抬手格挡,双臂上又凭添数道沟壑般的血痕。 赵郃溃败,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是毫无招架之力,坐倒在地反抗不能。苏异的狼爪放在他的脑袋上,轻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郃默然无语,只是一味地狞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不知是恐惧,疑惑,还是后悔。 狼爪用力一握,“嘎啦嘎啦”的一阵响,头骨应声而碎。赵郃的身子瘫在了地上,已然失去了生机。 看着赵郃的尸身,脑袋上依旧不停流出的鲜血,还有他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睛,苏异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不停地干呕,双手尤自发抖。 亲手结束一个生命,苏异难以抑制地感到莫名的不安。有过上次对陈才开膛破肚的经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冷静地面对这种血腥的场面,然而当这荒山中只剩下他和一具冰冷的尸体时,他才发现高估了自己。 方才的那股狠劲一过,苏异才发现自己远远做不到杀人不眨眼,即便倒在眼前的是曾经扬言要取自己命的敌人。 强忍下不适,调整一番,苏异随即远遁而去。 没过多久,马师元便带着一众弟子到来。赵郃最终还是打算放下对自尊的莫名执念,决定求助于师兄弟。奈何造化弄人,还是稍晚了一步。 马师元看着赵郃的尸身,气得浑身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众人也是噤若寒蝉。 过了许久,他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说道:“搜,他还在附近。”众人得令,四散而去。 赵郃生前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只是请求马师元带领弟子等他的消息。而赵郃的死却是出乎了马师元意料之外,让他一下子失了主意,无从下手。若是在新月山找不出苏异,那他这辈子大概都无法找到杀死赵郃的凶手了。 另一边苏异为了躲避搜查,不敢往回走只得往山顶爬去。到了半山腰处,却是看到了一座庙,而更奇怪的是这荒山的庙中竟还有人影走动。 他没有避开,反而是走上前去,方才看清那是一座山神庙,庙外站着几个看上去像是府役的人。苏异绕到后面,潜入了山神庙中。里面只有一座背对着他的石像,听到石像的另一边传来了说话声,他立马遁入石像中与之融为了一体。苏异发现眼前跪着的,竟然就是方才集市上的那个女孩。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缘分? 方才走得匆忙,来不及仔细端详,现在细细看来,这女孩竟是越看越水灵。 只听那女孩对着石像说道:“小女曹灵媗,诚心请求山神大人显灵,保佑我早日寻得灵药。” “原来她叫曹灵媗,”苏异在心里念着,“曹灵媗…曹灵媗…” 曹灵媗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心里默念着什么。片刻后方才睁开眼,将身旁的纸元宝点燃投入面前的石盆中。完成之后她又开始重新念起了先前那番话,闭眼祈福,再烧纸元宝。如此重复了三四回后,她才轻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东西。 苏异心想女孩算是救了她一命,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自己理应帮她一把。 苏异见她像是要准备离去,于是装出苍老的嗓音,说道:“小姑娘,你等等。” 曹灵媗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微微发抖,艰难地转过身去看那石像。 过了好一会,确认庙内再无其他人之后,她才说道:“山神大人…是你吗?” 曹灵媗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中害怕,本想逃跑,但她有求于山神,最终还是壮着胆子留了下来。 苏异见曹灵媗被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惹人怜爱,心中也是颇后悔。 “小姑娘你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方才听到你祈愿要寻找灵药,可有这回事?”苏异说道。 曹灵媗听罢顿时忘了害怕,高兴道:“我的父亲得了重病,需要一株‘夜隐壁露’入药才能治好。请山神大人…请大人帮帮我…” “你放心,随后我会便派人去帮你寻找那夜…夜隐…嗯…嗯露…”苏异没听清那四个字,只能含糊道。 曹灵媗心中欢喜,又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苏异头冒冷汗,但见曹灵媗没有发觉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第七十二章 北岄城 就在苏异与曹灵媗谈话之时,山神庙外忽然响起了吵闹声,却是马师元一行人找到了这里,企图入庙搜查。 “我说过了我家小姐正在庙里祈愿,你们过会再来吧。”曹家这边一个大汉说道。 “山神庙里能祈到什么愿,这位好汉你莫不是在敷衍老夫吧。”马师元嗤笑道。 那大汉却是态度强硬,直言道:“这便用不着你管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得给我在这外面等着。” 马师元吃了个瘪,心下大怒,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回嘴。点金派在青州尚且还能嚣张一二,但是到了图州,尽管仍有些名声,却是不足以让一些地头蛇忌惮。 “杨伯,发生什么事了?”此时曹灵媗从庙里走了出来问道。 其中一个年长者答道:“这些人方才企图闯进去,打扰小姐您祈愿,被张七拦了下来,起了争执。” 张七便是方才那个说话的曹家大汉。 曹灵媗不想与人结怨,便温言道:“张叔,他们说不定也是来向山神祈愿的呢?现在我们也该走了,就让他们进去吧。” 点金派中一人不服气道:“就这么一个破庙,搞得好像是你们自家的一样。我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需要经过你们同意吗?” 此人话音刚落,脚下的土地便突然一阵震动,塌陷了下去,将他带了一个趔趄。自然是苏异躲在庙里暗中操作了。 曹灵媗扯着杨伯的衣袖,喜道:“是山神显灵了!”曹家众人对这一幕自然是喜闻乐见,但心中却也是为这“山神显灵”而感到不可思议。点金派众人尽皆愕然,对这山神庙多了几分敬畏。 张七冷笑道:“这山神庙是曹家出钱修建的,要说是我们曹家的也不为过。” “张叔…”曹灵媗又扯了扯张七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与人为难。张七哼了一声,果然不再说话。 马师元见曹家退让,也没有得寸进尺,只是随意点了一名弟子说道:“你进去看看。” 那人不敢对山神不敬,到庙中草草看了一圈,便回来说道:“师叔,里面什么都没有。” 马师元听了只得带着人悻悻离去。待到庙外的人走光,苏异才现出身来。 “此时出去容易再碰上点金派的人,倒不如待上一两日再走。”想到这,他干脆盘膝而坐,掏出凤果仔细研究了起来。 这枚浑圆的果实,火红的外衣先前已被扒下用来伪装假凤果,露出里面棕色的坚硬果核,却是一点果肉都没有。翻来覆去仔细端详着,对于这凤果如何使用,苏异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想来左右不过是吃到肚子里,于是干脆将凤果囫囵吞下。 果子下肚,苏异就像吞了一个火球,从喉咙一直烧到丹田处,再将全身经脉点燃。此时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灼热难忍,皮肤通红得像烤红的乳鸽一般。 那赤凤死后留下一道火种来暗算人,没想到他生出的凤果也是如此阴险,苏异腹诽着,连忙谨守心神,抵御那股热浪。 灼热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日清晨,内息才慢慢平复。苏异吐出了一口浊气,发现他的内伤好了一大半。只是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任何别的变化,功力也并没有半点增长。按理来说,百年珍果不该只有这点效果,他也是百思不得解。 但连碧河也从未听说过的凤果,苏异也不会去纠结于弄清它的奥秘,索性休整一番,便准备动身回城。 北岄城中。前几日专心于逃跑,没有留心城内的风景。此时再临,才发现街上是一片热闹欢腾,苏异这才想起年关将至,大家都开始补旧添新,纷纷上街采购年货。 大多数人家门口已是贴上了新的对联,挂上红灯笼。苏异看到此景,想起自从与娘亲离家后便再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逃亡十数载,从不知节日为何物,而在太鄢山上则是一切从简。只有在这里,他才感受到一股人在市井的生气。 苏异闲逛着,正想掏钱买几个包子果腹,这才发现身上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而包子铺旁碰巧正有人挂旗招揽人手。 只见那旗帜上印着三个烫金大字“金狮团”,旁边的一个老者正摆弄着道具。那老者虽然满脸皱纹,却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全神贯注地梳理着手中的彩布狮子头套上的毛发,一丝不苟。那狮子头长着两颗硕大的眼睛,栩栩如生,威武不凡。 看来这是专门为过年而准备舞狮团。苏异心想自己虽不懂舞狮,但自信学起来也不需费多少功夫,于是凑上前去问道:“老师傅,您这还需要人手吗?” 老者目不斜视道:“舞狮会吗?” “不会,但是我能学。”苏异老实回答道。 老者终于放下狮子套,抬起头问道:“学过武?” 苏异点头,谦虚道:“学过一点。” “限你三日内入门,七日内登台表演,届时学成。每去一户人家便分你二两银子,主人家的赏银你可以自己兜着,如何?”老者直奔主题。 “没问题。”苏异爽快答道。 老者见他如此干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介绍自己道:“我叫黎伯崇。” “小子苏异,多谢黎师傅收留。” 黎伯崇见他颇有礼貌,又是与他多说了几句。 “黎老师傅,咱们到时会去到曹家吗?”苏异问道。他答应了曹灵媗帮她寻找“夜隐壁露”,此时却是连能否进入曹家接触到曹灵媗都未可知。 “如果你说的是大富大贵的曹家,那自然是要去的,而且还非得老夫我亲自披挂上阵才行。”说道此处,黎伯崇似乎有些身心疲惫。 苏异眼前一亮,拍着胸脯说道:“黎老师傅,你若不想去,我可以替你去。” 黎伯崇瞥了他一眼,笑道:“年轻人,不是老夫我看不起你,只是曹家是我们金狮团最大的客人,最难伺候。有志气是好事,但你,还是太嫩了点。” 苏异却是不服输道:“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若是加倍练习,我有信心可以胜任。老师傅便给我一次机会如何。” 黎伯崇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要试,那便试吧。”年轻气盛是件好事,对此他倒是并不怎么在意,成与不成那也都是苏异自己的事。 苏异喜道:“多谢老师傅。” 这下总算找到些门路混进曹府了。 第七十三章 曹府舞狮 七日期限将至,苏异已经将黎伯崇所教尽数学会,舞狮舞得像模像样。就连旁人看了也都赞不绝口,贺道:“黎老师傅这门手艺后继有人,恭喜恭喜。” 黎伯崇却是摇头,若有所思道:“能在七日不到的时间里将我这身本领学到手的人,又怎会甘愿屈居于一个小小的舞狮团…” “那岂不可惜了…” “非也,若他当真留下来,大材小用了,那才是真的可惜了。”黎伯崇说道。 此时苏异又完成了一次练习,摘下狮套,问道:“老师傅,如何?” 黎伯崇欣慰道:“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曹府了?”苏异兴奋道。 黎伯崇无奈,掏出一张帖子,说道:“除夕那日,将这拜帖衔在狮口中,从曹府正门进去,便会有人来接引你。” 苏异接过帖子,疑惑道:“我…自己一个人去?”从黎伯崇的话听来,似乎去曹家的舞狮只有自己这一头。 “这不还有它陪你呢吗?”黎伯崇难得摸着舞狮的头,玩笑道。 苏异虽然自信,但这第一次是便要独自上阵,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虽然再没什么可教你的,但忠告还是有一两句。”黎伯崇见苏异露怯,于是说道,“天下百八十般武艺,上至绝顶武学,下至雕虫小技,学到了手,无非就是融会贯通,化为己用。但要试问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化为己用呢?多数不过是毫无新意,照本宣科罢了…在任何一门手艺里面融入自己的想法,这门手艺才算是你的。更甚者,你还能自己创造一门手艺。当然那是另一种境界了。总而言之,舞狮也不外如是,习武更当如此。老夫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但你可以试试。” 黎伯崇侃侃而谈,只因看中了苏异的潜力。几日相处下来,他便知道苏异出身不凡。只是他并非好事之人,苏异不说,他便也不问。黎伯崇眼光毒辣,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看得清。知道自己年迈再无机会突破,便想点拨苏异一番。 苏异也不负所望,一点就通。黎伯崇短短几句话便让他受益良多,颇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心中多有想法,只是当下无法一一印证,只得徐徐图之了。 “多谢老先生,小子受教了。”苏异诚恳道。 见黎伯崇把这么大的一份差事分给了苏异,其中一个徒弟既不服,也不相信苏异能胜任,于是说道:“师父,他当真可以吗…万一要是搞砸了…那可是曹家啊。” 黎伯崇却是摇头道:“让他去给曹家舞狮,那是委屈他了。” 大年三十,除夕之日。晌午刚过不久,曹家便早早地摆开了宴席,一府上下百十号人张罗开来,忙得不亦乐乎。 忽然门外传来了鞭炮声,只见一头通体雪白,顶镶金边的舞狮远远走来。伴随着锣鼓声,那舞狮时而蹿高,时而走低,一举一动惟妙惟肖,惹的围观之人连连喝彩。 苏异的舞狮摇头晃脑,慢吞吞地来到了曹府门前。那儿早有人恭候着,接过了狮子口中的拜帖将他迎进屋。取意招来祥瑞进门,图个吉利。 曹府院内也燃起了炮竹,众人知道舞狮进门,纷纷上前围观。有好奇的孩童冲在了最前头,围着苏异尖笑不断。也有胆怯的躲在后面,苏异故意凑上前去,吓得他们四散奔逃。这些孩童中有大有小,苏异逐个看去,却是没有发现曹灵媗。 此时只听一人高声喊道:“恭请祥瑞入府!” 那内堂的门槛上放满了火盆,苏异飞跃而起,轻轻松松跨了过去,敏捷的身手赢得满堂喝彩。只见曹灵媗搀扶着一个老人缓缓走出,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病殃殃的华服男子,想必就是她那个生病的父亲曹誉德了。 那人又喊道:“有请曹老太爷赐帖祈福!” 闻声,曹灵媗搀扶的那个老人掏出了一张红帖,苏异张开狮口,将红帖“吞”了进来。那帖子上写的无非就是一些“阖家安康”这样讨吉利的话。 舞狮入户,百姓送帖是北岄城过年的习俗。传说百姓若是将心愿写在红帖上交给舞狮,再由舞狮祥瑞反映给上天,便能实现愿望。久而久之,舞狮拜门便成了风俗,也是大伙为来年祈福的机会。 曹老太爷腰骨不好,却仍坚持弯腰鞠了个躬。又颤巍巍说道:“谢…祥瑞庇佑…望来年继续…顺顺利利…”说罢便自转身就座。 见曹老太爷落座,众人这才蜂蛹而上,纷纷将各自的红帖塞入狮口中。苏异也是开起了玩笑,东躲西避,憨态可掬,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爹,我也有红帖想要交给祥瑞。”曹灵媗说道。 曹誉德一通咳嗽,缓过劲来方才笑道:“哦?我们的媗儿祈了什么愿,来给爹看看。” 曹灵媗连忙将红帖藏了起来,说道:“不行,给爹看了就不灵验了。” “好好好,爹不看,去吧去吧。”曹誉德宠溺道。 曹灵媗这才走到舞狮面前,准备将红帖交给他。谁知舞狮突然张开了大口,将她整个人都吞了进入,引得众人一阵惊呼。但大家都知道今年的舞狮特别爱开玩笑,故而也并没有太在意。 舞狮体内,苏异和曹灵媗大眼瞪小眼。曹灵媗一时紧张,正要叫出声来,却被苏异捂住了小嘴,只眨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甚是可爱。 “嘘…别害怕,我是山神派来帮你寻找灵药的狮…神祥瑞。”苏异连忙说道,见曹灵媗一脸惊喜之色,他才松开了手。 “真…真的吗?”曹灵媗紧张道。自从那日山神显灵过后,她便一直在等待。如今见到苏异当真来了,心里怦怦直跳。 “当然是真的,我明日再来找你。”苏异信誓旦旦道。 曹灵媗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喜道:“好,你一定要来哦。” “一定。”苏异伸出了手说道,“拉钩。”曹灵媗也开心地伸出小手与他拉了勾。 苏异又将曹灵媗“吐”了出来,众人见他像变戏法一样精彩,毫不吝啬地鼓起了掌。 苏异又回头对着曹灵媗眨巴硕大的狮眼,模样滑稽。曹灵媗脸红,掩面咯咯笑出了声。 第七十四章 曹氏兄弟 苏异从曹府那得到了不少的报酬,银钱袋子又鼓了起来。次日白天,他照黎伯崇的吩咐去到各户人家舞狮,收取祈福红帖。又是收获了不少银子,家家户户也都对他赞不绝口。得到空闲下来时,已是过了黄昏,苏异这才往曹府走去。 曹府那看门的府役认出了苏异,开玩笑道:“哎哟,祥瑞爷来喽!” 苏异认出他是昨日给自己银子的人,于是颇不好意思地和他打了招呼。一来二去,两人熟络了起来,苏异也轻易进到了曹府。 此时正在闺房中翘首以盼的曹灵媗见到了苏异,立马兴冲冲跑了出来,喜道:“狮神大人,你来了!” 苏异本是随口胡诌,却没想到曹灵媗当了真,于是只得尴尬道:“不用那么客气…我叫苏异,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曹灵媗拉起了他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苏异哥哥,我带你去找大哥他们。” 苏异一头雾水,但还是任让她柔软的小手牵着,不知要往哪走去。 两人来到花园时,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突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其中一个带头的小孩乖张大笑道:“山神,山神,姐姐山神在哪儿呢?不要等啦!你被山神骗了!” 其他的小孩也是鹦鹉学舌,随之哄笑起来。 曹灵媗脸色微红。自从上一次山神庙祈愿回来之后,山神显灵的事便在曹府传了开来。曹灵媗也是日夜在家守候山神派来之人。然而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这些小孩听了大人的话,耳濡目染,便常常借此来嘲笑曹灵媗天真。 曹灵媗窘迫,却还是和气地解释道:“那天张七和杨伯他们都看到了,你们不信可以去问他们呀。” 然而那些孩子哪会跟她较真,只是耍起了无赖道:“我不管,反正你就是笨,我们才不信你。”说着又做了个鬼脸道:“太爷爷的马屁精。” 曹灵媗心中委屈,终于忍不住,眼泪开始打转。曹誉德是家中长子,与正室生了三个男孩后才盼来了一个女儿,于是百般宠溺。她为人懂事孝顺,在整个曹家都是最受宠,然而长辈疼爱她,同龄人却不全都喜欢她。加之她天性善良,总不愿与人计较,更是容易受人欺负。于是一些调皮的小孩便常常故意嘲笑她拍长辈马屁。 苏异见曹灵媗这副可怜的模样,心中为她着急,便对那小孩说道:“你,过来。” 小孩见他面生,满脸戒备道:“你是谁…” 苏异看他不过来,便自己走上前去说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小孩兀自嘴硬道:“关…关你什么事…” 苏异笑道:“你不信有山神没关系,这里有个狮神你要不要看看?” 小孩被苏异气势所慑,心里害怕,开始带着哭腔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 “不着急。”说罢苏异突然朝那小孩凑过去,一张狮面骤现出现在他脸庞上。小孩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又连滚带爬地逃开,在地上留下了一滩液体,竟然尿了裤子。 他的同伴见状都转而嘲笑起了他来。曹灵媗破涕为笑,眼里还挂着泪花,又突然脸色一遍问道:“苏异哥哥,他没事吧?” 苏异无奈道:“就是吓到了,没事的。” 曹灵媗这才放下心来,带着苏异来到另一处院落。 房中,三个男子警惕地看着苏异,上下打量着他。气氛一度尴尬。 曹灵媗说道:“大哥二哥三哥,苏异哥哥是山神派来帮我们的。” 三名男子立马露出了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只当苏异是个骗子,盯着他的眼神更为凶狠。苏异只得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他们点了点头。 曹灵媗却不觉得有何异样,继续自顾自介绍道:“苏异哥哥,这是我的大哥,曹竞。”曹竞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比起其他两人要稳重成熟得多。 “这是二哥曹胜。”曹胜却是长得五大三粗,国字脸,为人粗犷豪爽。 “还有三哥曹骏。”曹骏年龄与苏异相仿,只大上一两岁,比起曹竞和曹胜,他显得十分瘦弱,但却长得比两人俊得多。 “听媗儿说,你是山神派来帮她寻找灵药的?”曹竞率先开口问道。他声音低沉,说话不疾不徐。 “是的。至于细节之处,请恕我不能多说。”苏异知道他还会再问什么,索性一并回答了。 曹胜却是有些不快,冲口道:“混账!你不说,我们怎么分辨真假。” 苏异笑道:“我可是来帮你们的,你们不信那我走就是了。” 曹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们曹家是什么地方?” 曹灵媗见两人突然吵了起来,于是紧张道:“二哥…你别生气。”说着又去扯了扯苏异的衣袖。苏异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曹竞却是沉声道:“二弟稍安勿躁,苏兄弟说的没错。况且仙门中人行事自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他们不说我们也不便多问,这很正常。”说着又转头向苏异道:“苏兄弟,我二弟他性子如此,还请你不要介怀才是。” 苏异见他诚恳,也是让一步道:“曹大哥客气了,我也要请二哥原谅一二才是。” 曹胜摆了摆手,又坐了回去。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曹骏突然说道:“敢问苏兄,可是昨日府中舞狮之人?”他不说话则已,一开口便是一针见血。 被认了出来,苏异不去刻意隐瞒,从容道:“正是。” “既然你是黎老师傅指派之人,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曹竞说道,“那你可否先说说你要怎么帮我们找到‘夜隐壁露’?” 第七十五章 新月山往事 “很简单,你们告诉我它在哪座山中,我去帮你们找到便是。”苏异说道。他从未听说过“夜隐壁露”这种名字奇怪的灵药,但他常年在荒山中闯荡,寻常人担心的地势险峻凶猛野兽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只要花上些时间,就不相信找不到它。 “我们只知道它在永雾山脉。”曹竞面不改色道,似乎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一般。 苏异忍住了挖苦他的冲动,努力保持着心平气和,说道:“永雾山脉这么大,难道要花上一辈子去找么…也罢,只能去碰碰运气了。那东西长什么样你们总该知道了吧?” 三人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了曹灵媗。 苏异崩溃道:“你们不会连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此时曹灵媗怯生生道:“苏异哥哥,我见过‘夜隐壁露’,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曹胜又猛地站了起来,急道:“太危险了,小妹你绝对不能去。” 曹竞也是摇头道:“野外餐风露宿的生活,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何承受得了。” 曹骏却是若有所思道:“若是我们三个也一起去,再带多点人手,准备充分些,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也只有媗妹知道那灵药长什么样,我们仅凭她的描述去找,又平添几分难度。若是错过了,则是更加得不偿失。” “但在那等环境之下,我们连自身安全都保证不了,又有谁能分心去管媗儿呢…万一再碰上天灾,怕是要全军覆没。”曹竞忧心道。 曹骏没有回答,只是朝苏异看了过去。曹竞曹胜两人恍然,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苏异。 苏异楞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们放心,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她便能安然无恙。” “好!苏兄有胆量,我曹胜服了。”曹胜忍不住赞道。他们三兄弟同样疼爱这个妹妹,现在有人愿意舍命保护她,自然是让真性情的曹胜心生好感。 “有苏兄这句话,那我便能放心些了。”曹竞微笑道。他自然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于苏异身上,但能多他这一份心意,曹灵媗的安全便多一分保障。他们始终要仰仗曹灵媗去辨认那“夜隐壁露”,只是之前苦于找不到人愿意进入永雾山脉。那里近乎绝地,即便江湖高人也不敢轻易涉足,更何况让他们在那里面寻找自己一知半解的灵药,却是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而苏异已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最好的一个了。 曹灵媗见曹竞口风松动,欢喜道:“大哥放心,媗儿不会给苏异哥哥添麻烦的。” “那就先这么定下来吧,具体事宜,等过完年再说。”曹竞说着,又不忘补充道:“对了,此事可千万不能让爹娘他们知道。届时我会跟爹娘请示,说是带你们出趟远门,去虎阳丘游玩。可千万别说漏了嘴了。” 几人连连点头。 待苏异和曹灵媗走后,曹胜才问道:“大哥,你说那苏异…可靠吗?” 曹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金狮团的黎老师傅,你觉得如何?” 曹胜不知他此问何意,但还是答道:“舞狮的手艺自然是没得说,但听说他在干这行当前,在江湖上也是名声颇响。功力…想必也不是我们几个可以比的,不好评价…嗯…不好评价。” “那你想一想,自打我们懂事以来,可曾见过除了黎老之外的人来我们家舞狮?” “没有…但这又有何关系?”曹胜摸着脑袋道。 “当然有关系了…我可是听说苏异到金狮团只有短短不到十日,而此前对舞狮是一窍不通。若不是奇才,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尽得黎老真传,还深得他信任?不要以为舞狮简单。要知道,一狮独入大户,还要长时间保持舞狮的威严神态,这样的事情没点功力是做不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十几年来黎老都坚持亲自上阵,只因别人都做不到他的十分之一。而这个苏异,随随便便就完成了,效果比起黎老竟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到此处,曹竞顿了顿,半晌后才又接着说道:“可不可靠我不知道,但黎老的眼光比起我们可是要高到不知哪去了,相信黎老总不会有错的。” 曹胜半天说不出话来。 曹竞又看向曹骏,笑道:“三弟,你说呢?方才可是你当先看好苏异的。” 曹骏笑道:“大哥可别扯到我身上来,我只是觉得苏兄是个有趣之人,可以一试罢了。” 曹竞也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好一个有趣之人。” 此时曹胜仍兀自沉思,过了好一会才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 曹灵媗送苏异出门,两人边走边聊着。 “曹姑娘,可否说说你是从何处听说那‘夜隐壁露’的?”苏异问道。 曹灵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道:“我小的时候常常跟爷爷去新月山的山神庙还愿,总是会遇到一位上山采药的大夫,他给我看的药经里面就有‘夜隐壁露’的图画。只是后来爷爷年事渐高,便很少去新月山了。之后我便再没见过那位大夫…” “那你如何知道它能治你父亲的病?”苏异问道。 “是大哥他们偶然间听爷爷说起过,只是稍微提了一下,之后再问,爷爷便什么也不肯说了…他老人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也不大记得清楚了吧…”曹灵媗有些伤感道。 “不是你爷爷不记得,是他不想你们以身试险,所以故意不告诉你们。”苏异摇头道,“看来若要找到‘夜隐壁露’,还得在山神庙和那个大夫身上多下些功夫。你再跟我说说他们的事吧。” 曹灵媗听说对寻找灵药帮助,于是绞尽了脑汁去回想,一边说道:“说起山神庙,就在几年前它还是香火旺盛,北岄城的人都说它很是灵验。只是后来陆续有山民的孩子在新月山失踪,连尸骨都找不到。大家都开始认为山神不能再庇佑他们,便不再去庙里祈愿。山民也都陆续搬走,新月山就渐渐再没什么人去了。” 说道此处。曹灵媗打了个哆嗦,眼里尽是伤感之色,还在替那些失踪的孩童感到可惜。她又继续说道:“那大夫本也是附近的山民,我去山神庙时常常能遇到他。后来自从发生那事之后…我便没有再见到过他,应该也是随大家一起搬走了吧…” “那大夫后来搬去哪了你知道吗?” 曹灵媗摇头,遗憾道:“我们也试过去找他,可却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看来得先去新月山走一趟了,苏异心想。他曾听他娘亲说起过一些关于山神的秘辛,新月山里说不定能找山神来问一问“夜隐壁露”的线索。 第七十六章 寻找山神 关于山神,民间的认知大体就是保佑一方水土的神明。对百姓来说,神明存在于天上,不可与凡人同语。而他们的心思也很简单,虔诚供奉以祈求庇佑,只希望能换来风调雨顺。 但苏异听碧河提起过,真正的山神,那是和人一样,有血有肉的存在。他能调用山林间的灵力,同时也要肩负起守山的职责。只是苏异那时年纪尚小,只是当作故事听罢了。 而今曹灵媗提起此事,倒是让他想了起来。那山神庙的兴起与没落,想必定是有山神参与其中。 这一日苏异向黎伯崇告了假,带齐上香祈愿所需的一应物品,独自来到了新月山山神庙。 他将供香点上,又在火盆中投入纸元宝,随后闭上了眼静心感应。碧河曾经便是用同样的方法沟通到了山神,请求他帮自己阻截追兵,才得以成功逃脱。如今苏异效仿她,只学了个六七成模样,却不知道能否成功。 “山神…快出来吧…山神…你在哪儿啊…”苏异在心里念叨着。他不知当时碧河在心里说了什么,只能自己胡乱说了一通。 直到苏异跪得双腿发麻,他所期盼的山神仍没有出现,甚至连一点异动都没有。就在他满腹牢骚之时,眼前的石像竟发出了微弱的声响。苏异将耳朵贴到了石像上,又过了许久才听到其中传来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说道:“小友…救救我…” 苏异后退了一步,说道:“前辈,我这就把石像打破放你出来。” 那声音着急道:“别…”说罢便没了消息。 苏异又凑上前去叫道:“前辈!” 隔了许久那虚弱的声音才断断续续说道:“你把手放到石像上…闭上眼睛…” 苏异照做,闭上眼的瞬间仿佛坠身幻境,自己变身了那尊石像,视线慢慢朝庙外移去。速度逐渐加快,苏异感觉自己在林间飞驰,穿山越岭,最后在一个幽黑的山洞口挺了下来。 再往前,苏异的感知便回到了山神庙。 “看清楚了吗…”石像说道。 苏异努力回想方才的画面,确认记住了后,方才答道:“看清楚了。” “很好…咳…”那声音又微弱了几分。 苏异又问道:“前辈就在那洞中吗?我这便来找你。” “小心蝙蝠…”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后面还有话没说完。 “前辈?”苏异又喊了两声,见没有回应,只得放弃,动身朝那石洞赶去。 苏异凭着记忆寻路而去,找到那石洞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石洞中一片漆黑,苏异点燃了火折子,才发现洞口虽小,这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仅凭微弱的火光竟是一眼望不到顶,小心翼翼地前行,也是花了他不少时间才走到尽头。 只见那最深处的墙壁上靠着一个老者,苏异一度以为那是一具快要腐烂掉的尸体。走近前去,才发现那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形同骷髅一般的老人。 老人察觉到了苏异的到来,缓缓抬起了头。空洞深陷的眼窝望向苏异,让他头皮一阵发麻。老人凄凉的模样也是让他心中难受。 “前辈?”苏异试探道。 老人朝他招了招手,干皱的嘴巴微张,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发不出声音。 苏异靠近前去才听清老人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声音道:“水…” 苏异连忙将随身携带的水袋凑到了他嘴边。老人费力地接过水袋大口地喝了起来,嘴唇一沾到水,干裂的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滋润愈合起来。不一会儿蔓延到了全身,整个人看起来终于是多了一丝生气,不再那么可怖。 老人将水一饮而尽,才缓缓坐直身子,说道:“多谢了,小友…” 苏异也没有跟他客套,直接问道:“敢问前辈可是新月山的山神?” 老人稍感惊讶,笑道:“小友知道的可真多。” 苏异也是笑道:“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怎么敢闯这山洞。” 老人活动了一番筋骨,说道:“老夫颜祁白,正是此间的没落山神…” 苏异正想再问什么,突然洞中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一群蝙蝠扑腾着翅膀涌了进来,朝地上扔了一头花鹿后便朝顶上飞去。 颜祁白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友,快把火折子灭了,到我身边来说话。” 苏异将火折吹灭,坐到了他身边说道:“颜老前辈,那是什么?” “歹人韩非的爪牙。我现在这副模样全是拜他所赐。”颜祁白说道。他虽说得平淡,苏异却能听得出他言语中的愤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异问道。 “我现在身体虚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还得劳烦小友替我再找些水和食物来,等我回复些再去对付他。” “交给我吧前辈。”苏异说罢正要走,颜祁白又拉住了他的手说道:“等等,那歹人只有在夜晚才会出去活动,白天都待在这洞中。你切记一定要在太阳下山之后再来,否则碰上了那歹人,你性命难保。” 苏异答应了一声,见颜祁白再没有什么要吩咐,便朝洞外溜了出去。 第七十七章 颜祁白 回到北岄城时,戊时刚过,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耳旁冷风呼啸而过,再停下便如失了聪一般,寂静如斯。 苏异没有回客栈,而是潜入曹府偷偷来到曹灵媗的闺房,轻轻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应声而开,只见曹灵媗披着厚厚的貂裘,看到苏异便立马开心道:“苏异哥哥!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外面太冷了。” 曹灵媗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只因时下正值严冬,夜晚更是寒冷,便丝毫不带犹豫地邀了苏异进屋。 苏异见她房中灯火通明,案台上还摆着翻开的书册,于是问道:“曹姑娘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曹灵媗一面将水放到了暖炉上,一边说道:“是啊,我最近正在看几本药经,总是不得要领,是以这几天都晚睡了些。” 苏异拿一本书册翻看了几眼,里面尽都是些自己没见过的草药,于是又把它放了回去,问道:“曹姑娘可还记得当年那个大夫的名讳?” 曹灵媗皱眉苦思,半晌才内疚摇头道:“我只在小时候听爷爷提起过几次,现在却是不大记得了…” “可曾听你爹或是你爷爷提起过他??”苏异引导道。 曹灵媗突然兴奋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爷爷称他为颜先生,有时也会叫他祁白兄。” “颜先生…祁白…颜祁白。”苏异本想问那大夫的名字,再通过山神去找到他,却不想那大夫就是颜祁白。倒不知这是不是巧合了。 “是这样的,我在新月山中碰到了一位老人,他…自称是颜祁白。”苏异说道。 曹灵媗心中大喜,不仅多年杳无音讯的颜大夫有了下落,父亲得病也是有了希望。于是忙道:“苏异哥哥,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他吗?” 苏异楞了一下,问道:“现在?” 没想到曹灵媗听了之后说道:“现在?现在就可以去了吗?我这就去收拾一下。”说罢便真的去取出衣物准备换上。 “等…等等…”苏异没想到这女孩竟对他一点戒心都没有,丝毫没有怀疑便相信了他所说的话。这样的单纯天真,若是一直身处富贵,一世太平,倒也是好事。但若在外闯荡,定然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苏异不禁在心中感叹。 曹灵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过头,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苏异。 “我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不怕我骗你?”苏异问道。 “信呀。”曹灵媗似乎难以理解他的话,说道:“苏异哥哥你会骗我吗?” “不会…但这世上居心叵测的坏人太多,你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可是会很容易上当的。” “可是,苏异哥哥你是好人啊。”曹灵媗认真道,“如果是坏人的话又怎么会对劝别人不要轻易相信自己呢?” 苏异哑然,只能自顾猜想道:或许她心里有自己看人的标准吧。 “你先收拾,我去准备一些东西再回来接你。”苏异无奈道。说罢便向曹府的厨房潜去,将水袋灌满,又打包了些食物才离开。 两人行走在林间,夜晚的新月山极冷,寒风更是透过衣物,如刀片一般刮在皮肉上,刺骨一般的痛。 曹灵媗身上裹满了厚重的衣服,只露出了兜帽下的的半张小脸。饶是如此,也是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她算是低估新月山的寒冷了。 两人行动缓慢,以这样的速度不知要何时才能到达石洞,苏异干脆蹲下身子说道:“曹姑娘,我背着你走吧。” 长途跋涉,又要抵御严寒,曹灵媗此时已是有些疲累。见苏异如此说道,便也不再坚持,爬到了他的背上腼腆道:“谢谢苏异哥哥…”声音细若游丝。 苏异背起曹灵媗便发足飞奔,又暗暗朝她身上度去内力。曹灵媗感觉身子突然暖了起来,即便风狂风扑面而来,也并不寒冷。她知道这定是因为苏异的缘故,顿时一股暖流由心而生,只觉得在这背上有巨大的安全感。 尽管被黑暗淹没,树影如鬼影,耳边冷风的啸声如鬼哭,然而在苏异的背上,曹灵媗的心中却是生出了一股参与冒险的新奇与刺激感。这样的经历是身为曹家千金的她从未有过的,若不是苏异,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经历。 这一趟旅程足以成为她难以忘却的回忆。 时隔不到两个时辰,苏异又重回石洞,颜祁白有些错愕。 曹灵媗从苏异背上下来,看到了他瘦骨嶙峋的模样,顿时止不住眼泪,捂着嘴抽泣了起来。随后只感到一阵眩晕,就要倒下。 苏异大惊,连忙将她揽在怀中,度去内力,才让她脸色好看了些。 苏异连连自责,暗骂自己草率,竟忽略了这样的细节。 颜祁半天发现了曹灵媗,问道:“这是…曹家的女娃?” “颜大夫,我是曹灵媗…”曹灵媗呜咽道。 “曹灵媗…好,好…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故人之后,真是天不亡我…”颜祁白有些激动道。 苏异将包裹中的食物取出一一放到了颜祁白面前,说道:“前辈,先不急叙旧,吃了东西再说。” 颜祁白看到了食物突然两眼放光,说道:“好,边吃边说。”随即抓起一只鸡腿大口啃了起来。 “颜大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曹灵媗哽咽道。 颜祁白灌了一大口水,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事还得从那韩非说起…他练了一手怪异的魔功,成天与蝙蝠为伍,常年居住在这个山洞中昼伏夜出,自称是蔽月洞主。” “韩非…为何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曹灵媗呐呐道。 颜祁白又继续说道:“五年前我遭他伏击,不慎被他重伤之后便一直被囚禁于此地。靠着他每日给的几滴水,舔食一些虫蚁,才算是勉强活了下来。” 苏异两人听得心惊不已,很难想象他是经历了怎么样的折磨才活下来的。 “我虽被困山洞之中,但耳目尚能活动,新月山的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一清二楚。五年前那孩童失踪之事也是韩非所为,他想让北岄城的百姓失去对山神庙的信任,让整座新月山变成荒山。最后再来逼迫我为他做事,然而老夫可不是甘愿为人犬牙之人。他想在这里为非作歹,可没那么简单!”颜祁白愤愤道,说着朝地上啐了口痰。 两人都是为他的大义而感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八章 洞中秘谈 “女娃儿,你爷爷他…身体可还好?”颜祁白问道。 曹灵媗抹了抹眼泪,答道:“爷爷他身体还好,就是越来越容易忘事,有时连我的名字都喊错了。” 颜祁白叹气道:“终究是敌不过岁月啊…” 苏异问道:“前辈与曹老爷子是旧识?” 颜祁白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道:“便是他将我请来这新月山的。”他没有多说,苏异却是很快领会,默默地点头。想起先前张七说过山神庙是曹家所修建,便可以想象曹老太爷和颜祁白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没想到颜大夫和爷爷竟有如此渊源…那…”曹灵媗说道。苏异见她欲言又止,知道她是想问“夜隐壁露”的事,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于是便替她说道:“前辈,其实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曹灵媗松了口气,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颜祁白说道:“小友客气了,老夫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你但说无妨。” 苏异与曹灵媗对视一眼,说道:“我们正在找一味叫做‘夜隐壁露’的灵药,而曹姑娘正巧听前辈提起过此药,不知可否请前辈助我们找到它?”苏异心想若颜祁白肯帮忙,他可是要省去不少功夫。 颜祁白疑惑道:“你们找这‘夜隐壁露’做什么?此物于寻常人来说只能去咳化痰,它的奇效只对习练内功者有效。我们常说脉与心合,若心脉受到重创,则易脉气虚寒,寒则咳。药物便因此无法渗入经脉治愈创伤,导致恶性循环,这叫‘淤脉’。而此时则需伴以‘夜隐壁露’润脉引药,方能让药效起作用。这‘夜隐壁露’数量稀少,且只生长于峭壁之上,极其难找。等找到了它再来慢慢治疗,恐怕早已五脏衰竭而亡了。” “那爹他…”曹灵媗听罢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胸闷不已,眼泪又夺眶而出。苏异握紧了她的手,又度去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安慰道:“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曹灵媗稍感好转,才颤声道:“颜大夫,我爹他正是身患淤脉…” 颜祁白也是愕然,脸色凝重道:“你爹他…怎么会…誉德他虽说不是冠绝图州,但要如此重创他也是一件难事啊。图州之内我想还没有这号人物,那究竟是谁能有如此实力…” 曹灵媗对此一无所知,只能使劲地摇头。 “你爹他受伤到现在,有多久了?”颜祁白又问道。 曹灵媗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道:“有五年了。” “五年…又是五年…”颜祁白苦笑道,“得亏曹誉德功力深厚,若是换了旁人,也不知能否撑过个把月。” “除了‘夜隐壁露’之外,可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那淤脉?”苏异问道。 “积了五年的淤脉,据老夫所知,非‘夜隐壁露’不可解决…”颜祁白无奈道。 说了半天还是绕回到寻药上,苏异干脆直截了当道:“既然如此,可否请前辈将一应细节告知,我明日便启程去寻找。” 曹灵媗满脸期待,希望能从颜祁白那里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不必着急,”颜祁白却是说道,“曹誉德已经坚持了五年了,也不需去争这一两天。在你们出发去找‘夜隐壁露’前还有好些准备功夫要做,别以为那是路边的野草,随意摘下来就完事了那么简单…” “先将那韩非解决掉?不知前辈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苏异问道。 颜祁白沉吟一番,说道:“十日…这是极限了。早了恢复不了,晚了那歹人有所察觉便不好办了。十日刚刚好。” 苏异索性说道:“那不如等十日一到,前辈你我便合力解决掉韩非,再一同去找‘夜隐壁露’。前辈以为如何?” 颜祁白看着苏异,双目发光,缓缓道:“小友,非是老夫不愿意帮你,而是老夫不能离这新月山太远,而那‘夜隐壁露’,新月山却是没有的。按理说你是新月山的恩人,老夫理应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但这里,却是不能没有老夫。” 他目光灼灼,知道苏异定能明白他话中的深意。苏异也果然领会,想来这趟浑水里可不止有一个韩非那么简单,以至于颜祁白不得不严阵以待。 “前辈言重了,那晚辈就利用这十日做好准备。届时助前辈将韩非收拾掉,我们再出发。”苏异说道。 颜祁白欣慰道:“小友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曹家能得你相助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苏异被夸的有些难为情,于是笑道:“曹家应该庆幸生了这么一个纯如珠玉,皎若明月的女儿。若没有曹姑娘,我或许不会去帮曹家呢。” 苏异说的也是实话,但颜祁白只当那是谦虚之言。他也知道曹灵媗的性子,深有同感,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曹灵媗小脸通红,声音细如蚊呐,羞涩道:“该媗儿多谢苏异哥哥才是…” 见她双颊粉嫩,红晕更甚,娇态可爱动人,苏异一时恍惚,心头竟然突突直跳。调整一番情绪之后,他才继续问道:“不知晚辈该做些什么准备?” 颜祁白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嘴巴动了动,像是无声地念了句什么咒语。接着往那泥土上吹了一口气,再揉成一团递给了苏异,说道:“你拿这捧土去做一个泥罐,罐子开口要小,底部要宽。” 苏异虽然觉得他有些随便,但还是没有怀疑,接了过来小心包裹好。 “再准备一份纸笔,铁钩绳索若干。还有防风五钱,苍术一两,银须三钱…”颜祁白报了一堆药草名,说道:“就这些了,你好好准备一下。” 苏异默默记着。 此时颜祁白突然闭上了眼睛,而后又猛然张开,说道:“那厮回来了,再过半个时辰便会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苏异听罢连忙带告辞,着曹灵媗离开。他蹲下身子,曹灵媗见状又是一顿脸红,默默地趴了上去。 此时早已过了就寝的时间,精神松懈下来,曹灵媗顿时被困意席卷。一路上虽然是在奔跑,但苏异脚步稳健却是少有颠簸,曹灵媗在苏异的背上竟是安稳地睡了过去。直至回到自己的闺房之中,苏异将她放了下来,她才醒来。 睡眼朦胧中曹灵媗仍感到一阵阵的难为情,于是连忙羞赧地转过身去,藏起自己脸庞,说道:“苏异哥哥你也累了吧,要不就在媗儿这休息一夜,等天亮了再回去…你…睡床上…媗儿再去看…看看药经…” 苏异大惊道:“不…不用了!多谢曹姑娘,我这便走了。告辞。” 还未等曹灵媗再说什么,苏异便落荒而逃,生怕她再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七十九章 月下之约 次日曹府,曹竞的房中。 “听小翠说你昨夜不知何时偷溜了出去,可有此事?”曹竞问道。 曹灵媗不擅说谎,结舌道:“我…” “去哪了?”曹竞又问道。 曹灵媗不想撒谎,又不能出卖苏异,于是答道:“我…我不能说…” 曹竞却没有责备她,只是语重心长道:“媗儿你也长大了,为兄也不会再干涉你的私事。但你一个女儿家深夜无故外出,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也让大家都为你担心。这一次就算了,我也不跟爹娘说,免得他们操心。便罚你禁足吧,没有什么事便不要外出了。” 曹灵媗知到自己有错,忍不住又流起了眼泪,但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去见颜祁白。此时曹竞不责骂她,更让她感到难过,愧对兄长。 从曹竞房中出来,便见到丫鬟小翠迎上来说道:“小姐,你会怪我向少爷告状吗…你昨天突然不见了,我好一阵担心。小姐你下次不要再这样吓我啦。”这一次小翠被吓得着实不轻,好在曹灵媗最后平安归来,否则她可就要倒霉了。 曹灵媗泪中带笑道:“对不起小翠,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小翠听了才放下心来,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小姐对我好。” 是夜,苏异正打算再去找颜祁白说话。经过曹府时,犹豫了一阵,还是来到曹灵媗房前。只见她正趴窗前,双手托腮,凝望着夜空。 “曹姑娘将窗户开这么大,就不怕着凉吗?”苏异笑道。 “苏异哥哥!”曹灵媗开心道,又连忙打开房门请苏异进屋。 “我正准备再去看看颜大夫,你要一起去吗。”苏异问道。 曹灵媗一喜,正要答应,突然想起自己正被禁足,于是失望道:“苏异哥哥…媗儿今晚不能随你一起去了…” 苏异见她神态黯然,不知是为何,于是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曹灵媗又颓然坐下,噘嘴道:“昨夜偷溜出去被大哥发现了,媗儿现在正被禁足呢…” 苏异问道:“为何不告诉曹大哥是我带你去的呢?” 曹灵媗突然义正言辞道:“不行!媗儿可是很讲义气,不会出卖苏异哥哥的。” 苏异见她那稍显稚嫩的脸庞上露出坚决的表情,一副认真的模样煞是可爱,也是失笑道:“傻瓜,哪来什么出卖不出卖的,我可是在帮你大哥呢。再说你最后不也是平安回来了吗。” 曹灵媗仍旧坚持摇头道:“若是大哥知道了,定会不让媗儿再与苏异哥哥见面的…” 苏异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不再纠结,说道:“既然不能出门,那我便带你去上面散散心吧。” “上面?”曹灵媗疑惑道。 “跟我来,”苏异说道,“你多穿点衣服,外面冷。” 曹灵媗将自己裹好,随他来到屋外。苏异搂着她,轻轻一跃,便将她带到了屋顶。 曹灵媗惊呼一声,转着身子去看四周的夜空,像是要将漫天繁星尽收眼底。 “没想到这样的景色竟然就在我每日生活的屋子上面,就像两个世界一般。”曹灵媗赞叹道,直到感觉有些眩晕,这才停下,紧挨着苏异坐了下来。在苏异身旁她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严冬的风吹在脸上甚至还有些清凉的舒适感。 两人靠在一起随意地聊着。 “你看那一颗,”苏异指着天上一颗明亮的星星说道,“它叫灵媗星,属于紫薇垣中的仙女宿,是最美的一颗星。” 曹灵媗奇道:“真的吗?跟媗儿的名字是同一个字?” 苏异笑道:“假的,骗你的。” 曹灵媗却是咯咯傻笑了起来,好半晌才说道:“苏异哥哥如此见多识广,定是去过了不少地方吧?” 苏异在心中粗略算了一算,说道:“大大小小的城池山岳,走走停停,也有千山百城,跨过数十州了吧。” 曹灵媗羡慕道:“真想有一天媗儿也能到外面去走走…” 苏异笑道:“为何不行呢?等你想要去旅行时,尽管跟我说,我可以带你去游遍千山万水,尝尽天下美味。” “真的吗?苏异哥哥可不要再骗媗儿了。”曹灵媗脸上微笑,心情却反而变得低落。只因她知道身在曹家,父母之命大于天,却是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子出门抛头露脸,更别说行走天下。而苏异不是池中之物,绝不会甘愿偏安一偶,更不会在北岄城久留。那她很可能从某一日开始便再也见不到苏异了。想到这里,曹灵媗心中竟隐隐有些难受。 “当然是真的了。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对着皎月起誓。”苏异脱口而出道,却是对曹灵媗的异样情绪毫无察觉。 曹灵媗甩了甩脑袋,努力使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未可知的事情。 “好,那到时苏异哥哥可不许耍赖哦。”曹灵媗说着伸出小手和苏异拉了勾。 “绝不骗你。”苏异笑道。 忽然曹灵媗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大哥他说韩非是地元宗的人,苏异哥哥可知道这地元宗是什么?” 苏异皱眉,努力在脑中搜寻,依旧一无所获,只能摇头道:“从未听过。” 曹灵媗失望,本以为这信息能给苏异帮上一些忙。 苏异见她失落,于是安慰道:“曹姑娘不要灰心,虽然我们不知道地元宗是哪门哪派,但颜大夫一定知道,这信息对他有用便行了。” “对啊,颜大夫一定知道。”曹灵媗心情稍稍好转,又道:“苏异哥哥你一直曹姑娘这样的叫媗儿,可是有些见外了。” “是吗?”苏异笑了笑,打趣道,“那应该叫什么…便叫你媗儿?” 没想到曹灵媗突然脸红了起来,细声说道:“苏异哥哥觉得好便行…” 苏异见她女儿姿态千娇百媚,不禁令人遐想连篇,于是连忙干咳两声道:“你来躺下看这星空,会更壮观。”说着拍了拍大腿,示意曹灵媗将头枕在上面。 曹灵媗依言躺下,望着天空。感觉像是在星海中漂浮,无尽的夜空慢慢将她吞噬,很快眼皮便睁不开来,竟沉沉睡去。 苏异无奈,只得轻手轻脚将她送回房中,这才离开曹府,向新月山走去。 苏异一进到山洞,便见到颜祁白正抚摸着一头花鹿,嘴里呐呐有词道:“没事儿…没事儿的…乖,别怕…你说什么?哦…对,对…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在呢…” “前辈能懂兽语?”苏异好奇道,“它在说什么呢?” 颜祁白见苏异到来,连忙将那花鹿放跑了,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它在说什么。”说着又岔开话题道:“倒是小友你走路怎么不带声音的?练的是什么轻功?” “前辈不是能洞悉新月山的风吹草动吗?怎么会不知道我来了。可能是您方才玩得太开心了吧。”苏异依旧不放弃,问道:“那您方才在嘀咕什么呢?” “少废话…”颜祁白恼道,“它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现在很安心。” 苏异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又取出些酒食,饶有兴致道:“哦?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好小子,竟然带酒来了…”颜祁白也不客气,拿起酒坛子便海饮起来,说道:“那贼人这段时间残害了不少生灵,弄得新月山不得安宁。老夫现在功力日渐恢复,不日便要重出江湖,它自然便安心下来了。” 苏异失望道:“原来前辈是靠猜的啊…” 颜祁白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自顾自吃起了肉。 “这个好吃,吃这个…”苏异略感尴尬,于是咳嗽一声,将一个肘子递给了他,转移话题道:“那前辈对上韩非,有几分胜算?” 颜祁白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说道:“那厮的魔功诡异至极,平日要靠饮血来增长功力。这五年在新月山中没人管束,更是将此间生灵视作囊中之物,功力想必也是大涨。五年前他靠偷袭得手,而这次老夫有所防备,但伤势未愈。胜算…只有五成。” “那加上晚辈的话,胜算便会大些吧?” 颜祁白并不小看苏异,也没有因为他是小辈便拒绝他,而是拈须沉吟道:“少说…也有两成。” “那加起来便是七成了,可以一战。”苏异说道,“对了,我还听说韩非是地元宗的人,前辈可曾听说过?” 颜祁白一拍大腿说道:“地元宗…你这消息来得可真及时…” 第八十章 赤凤源神 “前辈知道地元宗?”苏异问道。 颜祁白闭上了眼,整理着思路,说道:“地元宗是图州最大的宗门,在图州的势力比道佛两门还要大。评价嘛,算是毁誉参半吧。要说它不好,它又常常行善助弱。要说它好,可它又邪乎的很,宗门之人行事乖张,对宗门的信仰近乎狂热,更视宗主为神明。然而所谓物极必反,这地元宗如此极端,而且还不断地意图扩张,依老夫所见,它实在不是什么好货色。现在韩非的出现更是应证了这一点。” 苏异对宗门之事不甚了解,只觉得不可思议,说道:“若是韩非和地元宗有牵扯,他所练的功法又非正道,那岂不是说明地元宗很是可疑?难道那些善举都只是些表面功夫?” “正是如此。”颜祁白说道,“我本苦于没有线索,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搞鬼,难以防范。现在有了地元宗这个线索,倒是好办许多。看来他们野心可不小啊…这事还得劳烦小友跑一趟,给曹誉德带个信才是。” “在所不辞。”苏异答道,而后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曹家难道也和此事有关联?” “地元宗在图州的最北边,而新月山在最南面,中间隔着曹家所在的北岄城。他们要进新月山,是绕不开北岄的。而北岄城中又没有什么大势力,能出面的也就只有家大业大的曹家了。当年曹仁广,也就是曹老太爷,请我来坐镇新月山,便是希望能保得这一方平安,造福北岄的百姓。只是后来所发生的事你也听说过了…事实上,我们已经早有察觉。那时山中总是莫名多出许多动物骸骨,只是韩非太过狡诈,每每躲过我的窥探。直到我被偷袭之前,都没能找到什么线索指明是谁在暗中谋划。之后曹广仁定然独木难支,加之他又年事渐高,我猜他也只能隐忍于北岄城中了。” “所以他们搞这么多事情…只是为了在新月山中猎杀野兽?”苏异无法理解其中的关键。 “当然没那么简单,”颜祁白说道,“若只是猎杀野兽,该不会在得手后等了五年还没有任何动作。我想其中与我这山神有很大的关系…我至今还没弄明白的是韩非为何不杀我,而是一直留着我一点生机,企图归化我。我想其中一定有不能让我死的原因。” “前辈随意谈笑生死,可真是乐观…”苏异说道,“那既然知道了韩非的背景,可有什么对付他的方法?我的意思是…他所修炼的功法到底是什么来路?” 颜祁白皱眉道:“照他那诡异的功法来看,应该属于魔功的一种,即难以常理度之,为常人所不为,求极求异。但看他极喜阴冷,昼伏夜出,想来应该是怕阳刚之气,极热之物或许能克制他。此种魔功最是无迹可寻,只能见机行事了。” 说起极热,苏异倒是想起了“凝火真法”,只是他顾忌太多,尚且未决定该如何处置它。想到此处自然也想起了凤果,于是随口问道:“前辈可知道凤果?” 谁知颜祁白茫然道:“凤果?什么凤果?那是什么?” “就是凤凰的凤,果实的果…凤果…”苏异逐字解释道。 颜祁白却仍是不住地摇头。苏异心想凤果该不至于如此不堪以至难入他法眼,于是将那凤果的传说讲了一遍。 颜祁白恍然大悟,无奈道:“什么凤果…好好的神鸟赤凤陨落后所结下的源丹,被你们说得好像寻常果实一般…。” “晚辈也是路过尧县时听说的…说是应苍派在那藏有一棵凤树云云…”苏异尴尬道。 “应苍派么…青州一霸,藏有这种宝物也是很正常的事…至于说什么凤树凤果,也就是掩人耳目罢了。”颜祁白说着,突然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这也与韩非有什么关系?” “不不不…”苏异怕再被他鄙视,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对这种奇珍异宝特别感兴趣,正巧前辈您是这方面的行家,自然要想您请教一番了。” 颜祁白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也不再多问,继续说道:“你也知道这源丹是赤凤死后留下,所谓凤果百年结俩,那自然是赤凤有意贡献源丹造福生灵,才有凤树这样的表象。但最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埋葬赤凤之处,那里有它的一道源神。凤凰涅槃,永生不灭。这道源神只要没人去动它,便能长久使你们所说的凤树结出凤果。所以你想明白了吗?源丹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源神那才是真正的至宝。” 苏异听得一愣一愣,痴痴问道:“那这么说,应苍派那些人百年等一次源丹,岂不是白费功夫。” “那倒不是这么说,比之源神,源丹自然要弱上千百倍。但又有谁能找到赤凤的陨落之地,再去打那源神的主意。要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凤凰是号称这世上最完美的存在,即便是它死后留下的一道源神也不可小觑。应苍派中别说禹重山,就算是禹应苍再现,也不敢去碰它。要不然又怎会留那凤树几百年,源神消失即凤树枯萎,你们今天又哪还能再见到这神物?”颜祁白说起这种奇闻来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苏异听得冷汗直流,后怕不已,自己若不是有那本怪书,恐怕早被烧得只剩下渣子了。灵秋前辈送给自己的礼物竟是大有来头。令他不禁好奇沈灵秋和南轩客的实力到了哪个境界。 “小友,你怎么了?”颜祁白见苏异脸色不对,关心道。 苏异连忙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只是前辈故事讲得太好,晚辈如同身临其境。您继续说…” “年轻人…”颜祁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再说那赤凤的源丹,也并没有那么不堪,对于修炼内功的凡人来说更是神物。其中的涅槃之气能修复他们习练内功时经脉扩张所留下的创伤,巩固修为。这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许多人穷极一生,不断追求突破,最后却因经脉创伤过多无法修复而难以再有精进。只因能有赤凤源丹这般效果的灵宝,实在是太稀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为何对于那些凡世门派来说,源丹要比源神更重要了吗?取源神,不管成功与否,那都是杀鸡取卵。” “那这个源丹…应该怎么服用?”苏异问道。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颜祁白奇道。 “好奇,好奇…”苏异说着,索性装作羞恼道:“晚辈好学,多知道一些不可以吗!” 颜祁白对这恩人倒也客气,见他恼怒,便连忙堆笑道:“可以可以…嗯…服用嘛,自然是要佐以配方,练成丹药最佳。此种异宝最忌讳的就是生吞囫囵了。且不说药效多半流失,乱吃东西还要拉肚子呢。” 颜祁白一语成谶,说得苏异心中咯噔一下,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药效流失那算是小事了。 见苏异没有接话,颜祁白问道:“咦,这次你怎么不问丹药配方是什么了?” 此时苏异对自己乱吃凤果仍有些不能释怀,于是叹气道:“晚辈不懂丹药,问了也白问…即便知道了配方,没有源丹,不也是白搭吗。”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颜祁白笑道。 “那如果当真有人生吞了源丹,可会有什么后遗症?”苏异又小心翼翼地道,“比如往后练功容易走火入魔什么的?” “你的问题可真多。”颜祁白瞄了他一眼,却还是捻着胡须思索一番后解释道:“以赤凤源丹为佐炼出的药,因为药力温和,确实能够修复经脉。若是生吞的话,轻则可能会灼伤全身经脉,重则令经脉尽废。” “这么严重?”苏异心中一凉。完了完了,自己已经吞下了赤凤源丹,虽说现在还没感到任何不适,但那后遗症可不是一件小事。 颜祁白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对于道行不够的人来说,确实很严重。但老夫记得曾有大能之人用生吞源丹之法来炼化源神。源神是妖修的内丹之精华,内丹或许会随时间消散于天地,源神却要稳固得多。而源丹相当于一副小躯壳,直接将源丹吞入体内用于容纳源神,从而获得妖修生前的能力修为,倒也可行。” “原理是很简单,只不过…”颜祁白沉默半晌后,又自顾分析道:“这法子邪得很,实践起来太难。且不说同时寻到源神和源丹的难度,源神的收取难度也是极大,一不小心还会被反噬。即便顺利收服了源神,要和将其炼化和体内的源丹结合,难度并不比收取源神小。就算真的炼化结合成功,要压制这修为化为己用,难上加难。” 此时苏异心已经凉透了,背后衣服被冷汗浸湿。 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机缘,能令他实力暴涨,甚至能和破法境的大能对垒。却也是一个令他稍一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灾难。 源丹和源神正好他都有,但源丹已经吞下,已经没有退路了。苏异恨不得将自己掌嘴万遍,好让自己记住一个最基本的常识——不要乱吃东西。 颜祁白还在兀自摇头说道:“不可取…不可取。” 第八十一章 离火璧 灵秋所给的那本怪书,此时正静静躺在苏异面前。他抓耳挠腮,拿起书来,一阵犹豫之后又放下,如此反复,始终下不了决心。 “这书连那赤凤的源神都能吞掉,一个不小心,自己岂不是要丧命于一本破书之下?”苏异心中权衡着利弊,“但灵秋前辈和娘亲都让自己将它烧掉,即便灵秋不可靠,娘亲该不会害了自己吧。” 碧河的话分量始终要大一些,苏异索性一把操起书册放在烛火上点燃,丢入火盆中,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火焰熊熊燃起,书册瞬间便被火包裹了起来,却没有被烧成灰烬,而是奇异地扭曲着,像是在火中挣扎一般。书册表面渐渐渗出了一颗颗鲜红的血滴,朝一处汇聚而去,最后变成一颗血珠。 血珠透着诡异的红光,缓缓飘起,脱离了火焰。苏异连忙拿出瓷瓶将它接住,精血失而复得,他心下稍安。 再看那书册,在火焰的灼烧之下逐渐萎缩着,书页竟像蜕皮一样,一页页地剥落。最后剩下一团犹如浆糊一样的东西不断蠕动着,慢慢凝结成了一个扁圆的物事,将火焰悉数吞了进去。 仔细端详一番,躺在火盆中的东西像是一块浑圆的璧玉,通体火红,上面还有血丝一般的纹路。璧玉之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晦涩符文,在火盆的余烬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苏异大感惊奇,连忙往里浇入了一大盆冷水,待它冷却后方才拿起来仔细观察。那璧玉入手冰凉,手指抚过之处,符文竟发出一丝灵力的波动。 “这难道是…法器?”苏异心中疑惑。他曾听碧河提起过法器之事,那是大能之人所炼制的宝物,具有大能之效,通天彻地,却也极其罕见。其炼制步骤繁琐,所需材料之多,对锻造者的功力要求更是十分严苛。 这么多年来他所听说过的,便只有云上观的仙棠拂尘,和小居观的七宝塔。 正当苏异心中激动不已时,那璧玉突生异变,瞬间变得滚烫起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竟然灵魂出窍,被吸入了璧玉之中。如此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状况也是让他心中大骇。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世界,四周是无边的火海。苏异茫然四顾,只见一个人影从漫天火焰中走出,来到苏异跟前。 那人身形飘渺,像是由火焰凝结而成的一般,看不清面貌。 “你是谁?沈灵秋呢?”人影问道。 “这个…这本书是灵秋前辈赠与晚辈的,之后晚辈便再也没有见过灵秋前辈,不知她的去向。”苏异小心翼翼答道,生怕哪里说错了话。 谁知那人影哈哈大笑道:“沈灵秋送你?哈哈哈,好,好。” “这个…”苏异不知他在笑些什么,于是问道:“敢问前辈名讳是…?” 人影答道:“老夫嬴东流。” “敢问嬴前辈可是灵秋前辈的好友?” 苏异心中期望能是如此,便也这样问道。 没想到嬴东流自嘲道:“好友?老夫倒是想啊,奈何狐仙子却是瞧不起老夫。千方百计借走老夫的离火璧,本来她不想还,那也就当送她了。哪只她转头便送给了你这个毛头小子,当真是可气。罢了罢了,她爱送你,那便送你吧。” 嬴东流倒也阔气,如此珍宝说送人便送人,却不知他的家底究竟有多厚。 “离火璧?便是这个璧玉的名字吗?”苏异问道。 “难道沈灵秋什么都没告诉你?”嬴东流愕然,随即又无奈叹道:“当真是一个懒人,也罢,谁让她是仙子呢…” 苏异此时确定他没有恶意,便好奇道:“嬴前辈,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嬴东流突然怒道:“老夫现在正在千里之外看着你对我的离火璧上下其手。” 苏异吓了一跳,瑟瑟发抖道:“嬴前辈息怒…小子得到这宝物并非本意,若前辈不高兴便收回去好了。晚辈绝不敢有半点意见。” 嬴东流冷哼一声道:“什么话!老夫一言九鼎,说话算数,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难道你觉得老夫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嬴东流喜怒无常,苏异如履薄冰,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便将自己捏死,于是战战兢兢道:“晚辈不敢…” “这还差不多,你以后便是这离火璧的主人了。”嬴东流说道。 苏异诺诺点头,又试探道:“关于这离火璧…赢前辈可否指点小子一二?” “嗯?”嬴东流横眉冷目,鼻间出声。 苏异连忙缩头摆手道:“前辈若是不得空便算了,晚辈这就告辞…” 嬴东流见苏异退缩,却反而哼了一声,说道:“离火璧,全称叫做‘无上明王乾坤离火神璧,乃是耗费了我多年心血打造出来的。专门用来克制大钧天的‘凝火真法’。本命真火至凶至猛,但碰上了离火璧,也是要退避三舍。你若将它完全掌握了,日后你可以在大钧天中横着走。” “凝火真法…”苏异疑惑道,“灵秋前辈不也是修炼过这功法么?” 嬴东流没好气道:“没我借她的离火璧,她哪能在大钧天中招摇撞骗,成功忽悠到‘凝火真法’的秘诀。” “没想到灵秋前辈天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也会做这种事情…啧啧…”苏异感叹道。 嬴东流竟然也叹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但也正是因为沾了点烟火俗气,才使她更加动人啊。” 苏异却是不敢苟同道:“那是因为前辈你为情所蒙蔽了双眼,无论灵秋前辈做什么,你怎么看她总都是好的。”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对灵秋的情意,苏异在心里补充道。 嬴东流出奇地赞同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看来前辈是个多情之人。”苏异说道。 嬴东流走了神,醒悟过来,这才一通咳嗽,说道:“嗯…那个离火璧,说到哪里了…对…横着走。离火璧的厉害之处便在于它不仅能封印大钧天的本命真火,还能吸收天下万火,将之化为己用。心念所至,便能召唤出真火对敌。当真是老夫一生之中最得意之作…”说着竟洋洋自得起来。 “那被封印的大钧天本命真火不能纳为己用?”苏异问道。 嬴东流摇头道:“凝火真法,那炼出来的可是妖火,非妖类无法驾驭。” 此时苏异心中冒出种种想法,隐隐有些明白沈灵秋的深意,她想让自己去驾驭离火璧中封印的本命真火。但若是自己的猜想正确,那她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半妖之体的?娘亲似乎对她有些了解,难道她与娘亲的关系匪浅? 第八十二章 吞丹炼神 “凝火真法非是妖类不能驾驭,但除非…”嬴东流说着,火焰中的双眼突然爆发出精芒,炽热的目光像是要将苏异穿透,随后狂笑道:“原来如此…好小子,竟然是半妖之体。怪不得…怪不得沈灵秋要把离火璧给你。” 苏异见他状若癫狂,分辨不清他的态度,于是暗自戒备,问道:“前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用紧张,就你那点小秘密能瞒得住谁呢。老夫对你的身世并不感兴趣,你大可放心。” 苏异感觉自己的秘密在一些高人面前就如薄纸一般一捅就破,于是不解道:“前辈是如何…如何知道的?” “只要你动用过妖气,无论多少,总归有迹可循。至于能不能被人看透,容不容易被人看透,那得看别人的愿不愿意,功力够不够了。” “这…”苏异哑然。 “小子,你这体质万中无一,若是好好修炼,前途无可限量。但也得能活到你成长起来才行…”嬴东流颇有深意道,“碰上老夫,是你运气好。若是遇到有心之人,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你用。毕竟天下有的是人对你这半妖之体讳莫如深,一旦发现了便是要除之而后快。其中最紧张的人你知道是谁么…是当朝天子!” 苏异想起归阳子说过最要注意的人便是朝廷之人,如今嬴东流再次提起,又当面说穿了他的身份,令他不得不更加重视起来。 “还请前辈再指点一二…”苏异虚心请教道。 “罢了,看在苏灵秋的面子上,我便多说两句吧。”嬴东流叹了口道气:“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方法无非有二。一是练就一身无人可挡的本领,二是隐去身上的妖气。第一种方法任重道远,不可一蹴而就。至于若要用第二种方法,你已然动用妖气,退无可退,世间便唯有‘仙狐遗卷’能帮到你了。” 苏异苦笑道:“灵秋前辈也曾提起过‘仙狐遗卷’,只是晚辈毫无头绪…” 嬴东流笑道:“那从现在开始你便要夹着尾巴做人,可别让人给揪住了。” “唉,前辈说了这么多也还是没能帮上忙…”苏异无奈道。 嬴东流勃然大怒道:“臭小子你什么意思!这离火璧难道帮不了你?有了它你至少能多几分活命的机会。你真是…气煞夫夫也!” 苏异想起‘仙狐遗卷’便有些头痛,失望的话语脱口而出。此时自觉失言,只得颓然道:“小子无礼了,还请前辈息怒…” 好在嬴东流见他神色黯然,也不与他计较,平复了心情,说道:“小子你也不必灰心,前路漫漫,小心一些,总有一天会熬到头的。” 苏异振作精神,调整了心情,说道:“前辈说得极是,那便请前辈教我离火璧的催动之法吧。” 苏异情绪转换之快,令嬴东流咋舌,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答道:“灵秋已经将离火璧赠与你了,你只消心念一动便能为你所用。法器一途不像功法秘术那般有招式诀窍可言。它的威能摆在那,老夫最多也只能传授你一些经验,剩下的便只能靠你自己去摸索了。” 苏异点头沉吟道:“那灵秋前辈的‘灵觉心火’…该怎么催动?” “灵觉心火?”嬴东流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难道你是说…沈灵秋她将本命真火也赠与你了?” “灵秋前辈将‘灵觉心火’封印在离火璧中,又将离火璧赠与我。这样…应该算是将本命真火赠与我了吧…”苏异挠头,猜测道。 “你这小子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嬴东流感叹道,“离火璧中的本命真火,还需得你先学会凝火真法,再解去它的封印,以凝火真法去催动它。最后再将其重新封印即可。切记你功力尚浅之时一定要量力而行,不可勉强为之,否则一旦被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此处,苏异想起了颜祁白那番有关源丹的话,而眼前这位不就是一位大能之人么?于是连忙问道:“前辈可曾听说过吞丹炼神之法?” 瀛东流闪着精火的双眼盯着苏异,却没有说话。 苏异只当自己没有说清楚,正待要解释何为“吞丹炼神”,却听瀛东流说道:“此种邪法,似乎离你太过遥远,你问来干什么?” 苏异思虑一番,还是咬咬牙说道:“晚辈…前不久误服了一枚源丹。” 他不敢将赤凤之事说出来,只怕这等珍贵之物,即便大能之人也会眼馋。 却见瀛东流楞了半天,方才放声大笑,且笑个不停。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运气如此之好,能够得到一枚源丹,却又运气如此之差,还是说如此蠢笨,竟不知源丹为何物生吞了下去。 要知道源丹可不是什么街上随便能买到的货物,即便是瀛东流,想要寻一枚源丹,也得废一番功夫。只因能够结出源丹的妖修,少之又少,一身修为之高,可不是什么人都敢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 “吞丹炼神”之所以被称为邪法,便是因为有人求丹不得便转而专门寻一些妖修下手,以残忍的手段一举剥夺其源丹源神,省去了不少功夫。 “吞丹炼神”,不是邪法,但夺丹之法却是邪之又邪。即便是自诩正道要灭尽妖邪之人,也对夺丹之法嗤之以鼻。 苏异见瀛东流笑得停不下来,只当他在嘲笑自己,心中不服,撇嘴道:“前辈尽拿人痛苦之事取乐…” “对对对,此事关乎你的性命安危,容我想一想…”瀛东流终于正色道,“炼化一道源神,确实是解决你体内源丹最好的办法了。但以你目前的修为,不好办呐…” 苏异心中一凉,难道自己真的要丧命于多嘴乱吃东西?这…何等讽刺。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瀛东流又道,“首先,你得用最快的速度将你的修为提升到物品神技境,越快越好。” “神技境…我现在才顶多也只是刚刚到达三品通晓境而已…”苏异惨然道。 “你也不用灰心,”瀛东流见他情绪低落,便宽慰道,“你的天资属上流之选,就是缺乏韧性。只要稍微努努力,坚持一下,短期内到达神技境,甚至步入伏虎境都不是什么难事。要知道,天下宗门,与你年龄相仿的天才少年,伏虎境之人不在少数,甚至到达降龙境的都有。对现在的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缘呢?有压力是件好事,说不定此次危机还能成为迫使你变强的动力,能不能抓住机会,便看你自己的了。” 瀛东流的一番话里,苏异能听出他的心意,心中感动,也恢复了些许斗志。 他对着瀛东流一拜,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先前谁说老夫取笑人来着…”瀛东流说着,但见苏异任旧一副浑浑噩噩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再与他说笑,咳了一声,正色道:“小子听好了,我先将‘吞丹炼神’之法传给你。虽然经过老夫改良,要容易修炼得多,但依旧凶险无比。你听好了…” 苏异回过神来,这才收拾心情,将瀛东流所授之法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苏异回想着嬴东流的话,突然想起来他似乎对沈灵秋的事情知之甚少。自己对他的授法之恩无以为报,但说不定他对沈灵秋的消息会感兴趣,于是说道:“前辈,关于灵秋前辈,有一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什么事?”嬴东流茫然道。 “上一次晚辈见灵秋前辈时…她是…灵魂形态…”苏异说道。 嬴东流似乎意识到不妙,凝重道:“灵魂形态?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于是苏异将解救灵秋的过程说了一遍,嬴东流听罢默然无语,身周的火焰骤然窜高了几分。苏异心中隐隐觉得,这才却是嬴东流真正动怒的样子。没有言语上的发泄,而是愈发的冷静。或许这才是危机时刻应该有的心态,苏异暗自感叹着。 “应苍派…好一个应苍派。那现下灵秋在哪?”嬴东流问道。 “晚辈只知道灵秋前辈被南轩先生带走了,却不知往何处去了。”苏异说道。 “南轩客吗…有他在的话灵秋的性命倒是暂时无虞…” “灵秋前辈的事…是应苍派下的手吗?” “应苍派只是个喽啰罢了…若是背后没人支持,就凭一个应苍派又怎能奈何得了灵秋。不过将她藏在应苍派,这一手棋倒是下得妙啊。南轩那家伙定是一顿好找。” “前辈接下来是要去找灵秋前辈了吗?”苏异问道。 “掘地三尺…”嬴东流决然道,“不止是灵秋,还有那个背后装神弄鬼之人…”他的身上透出了一股凛冽的杀意。 苏异心中竟生出一丝凉意,直叹嬴东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势。 “晚辈实力不济,得了几位前辈的恩惠,又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惭愧。” “小子有心了,等他日你神功练就,总会有你出力的时候。眼前,你还是先将你的危机化解了吧。”嬴东流笑道。 “多谢前辈高看。”苏异也是报以微笑,说道:“前辈似乎于千里之外也能沟通到这离火璧,那日后晚辈是否也可以通过它与前辈联系?”他心想说不定日后还有需要请教嬴东流的时候,若是能常常得他指点那是再好不过了。 嬴东流却是摇头道:“若是可以,那老夫岂不是要被你烦死?先前离火璧是无主之物,我才能感应到,降一缕神念下来。现在它已被你收入体内,这里面的去留只有你才能决定。” “原来如此,难道前辈你的去留也能由我来决定?”苏异奇道。 “那是自然。”嬴东流十分干脆道。 苏异本想尝试一下是否真的能将嬴东流驱逐,却不想这离火璧霸道得很,他还未来得及停手,嬴东流的身影便迅速地消散。 “臭小子…!”只说了三个字,嬴东流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人影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苏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没问瀛东流留下联系方式,苏异后悔不迭,却不知道若是修炼“吞丹炼神”遇到了问题还能问谁。 苏异张开手,只见离火璧又恢复了冰凉,静静躺在手掌之上。 “这大小…有点尴尬,带在身上稍显不方便。”苏异如此想着,却见离火璧突然发出一阵光芒,璧身就如融化成了水一般,眨眼间又凝固,变成了一只玉镯。 苏异将它戴在手腕上,尺寸刚刚好。 “难道还有随意变换形状的功能?”心念一动,离火璧又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香炉。 苏异大喜,不停变换着离火璧的形状,玩得不亦乐乎。只不过,巴掌大已然是极限,再大的东西,苏异却是变不出来。 他隐隐感觉到,并非离火璧不能再变大,而是他修为不够。这一个妙用倒是令他惊喜不已,又把玩了一会,才将它变回玉镯戴在手上。 再去想那“吞丹炼神”,心中又是一阵烦躁。索性瘫倒在床榻上,抓过被子蒙着脸,偷一会懒。 第八十三章 曹誉德 苏异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索性没有去金狮团,而是直接找曹灵媗去了。 此时曹灵媗正在窗前读着那几本药经,看到累时抬头活动脖颈,见到苏异正笑吟吟地望着她,于是立马放下了书册站起来说道:“苏异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了你好久了。”苏异笑道:“媗儿昨夜睡得可好?” 曹灵媗听到苏异当真叫她“媗儿”,脸上一阵红晕,又想起昨夜枕在了他的腿上睡着,更是害羞不已。 苏异知她面皮薄,也不再逗她,说道:“曹姑娘,颜大夫有事要转告你父亲,可否请你代劳一下?” 曹灵媗心头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韩非的…” “不如苏异哥哥和媗儿一起去见我爹吧,”曹灵媗说道,“这事由苏异哥哥来说会比较好一些。” 苏异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便欣然道:“如此也好。” 曹誉德的书房中。 “见过曹老爷。”苏异恭敬道。 “你便是黎老新收的弟子?”曹誉德呷了口茶,缓缓说道。 “晚辈不是黎老前辈的弟子。”苏异坦然道,“前辈他只是教了晚辈几日舞狮的手艺,并未正式拜师。” “难怪,”曹誉德忽然哈哈笑道,“原来不是黎老不想收你为徒,是你不想当他的徒弟。难怪黎老提起此事总是一脸的郁闷。” “这…曹老爷误会了。不是晚辈不想拜师,只是晚辈未经师门允许,不敢再入他人门墙。”苏异强行解释道。 “爹!”曹灵媗出声制止,以免曹誉德继续拿此事开玩笑。 曹誉德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曹灵媗见状连忙帮他抚背,过了许久停歇下来,他才继续说道:“对,对。还是说正事要紧。” “曹老爷,此次晚辈受颜祁白前辈所托,特意前来告知有关地元宗的事情。”苏异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 “颜老先生…地元宗…”曹誉德终于收敛了笑容,沉吟道,“你继续说。” “颜老前辈五年前失踪之事,曹老爷想必也有听闻。而在背后下黑手之人,叫韩非。此人正是地元宗之人。” “没想到还能听到颜老的消息,你爷爷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曹誉德对着曹灵媗说罢,又转向苏异问道:“颜老他现在还好吗?” 苏异犹豫一番,还是决定暂且不提颜祁白的凄惨经历,只是说道:“颜老一切安好。” “那便好…”曹誉德松了口气,说道:“所以颜老的意思是,一切阴谋的来源,都是地元宗?” “颜老前辈和晚辈也是如此猜测,故而颜老前辈希望曹家能提前有所防备。他说…曹老爷您知道该怎么做。”苏异说道。 曹誉德站起来,来回踱步,说道:“我明白了。此次真是多亏苏异小友,有劳了。”他生来不喜客套,即便心中感激,嘴上也不会多说溢美之词。 “举手之劳而已。”苏异说道,“不知曹老爷会如何准备?可有需要晚辈帮忙的地方?” “小友有心了,若是有需要,老夫定不会客气的。”曹誉德说着却又是摇头道:“然而地元宗离北岄太远,情报有限。他们的势力也不是光一个曹家可以比拟的。老夫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来,眼下只能先将人手召集了再作商议。” “曹老爷,晚辈听说颜老前辈与曹老太爷关系匪浅…或许他会有办法?” 曹誉德叹气道:“媗儿他爷爷近来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已是时常不省人事。如今找到了颜老,本是一件好事,然而她爷爷还能否记得这些事还很难说。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去惊扰他。便让他颐养天年罢了。” “不知曹老太爷生的是什么病,竟会如此忘事。”苏异疑惑道。 曹誉德楞了一下,说道:“人到老年多健忘,再加之操劳过多,有如此症状也是很正常…” “但据晚辈从颜老前辈那所听说的,就在五年前,曹老太爷还是老当益壮,一点也没有衰老的迹象。曹老太爷也是习武之人,却是在颜老前辈遇袭后,竟在短短的五年间,就变成了一个垂暮老者。晚辈只是觉得…蹊跷得很。”苏异说道。 曹誉德皱眉沉思道:“五年前老爷子费尽心力寻找颜老无果,曾有一段时间自责不已,常常躲在房中自省。后来身子便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只当他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年迈的身子,这才落下患疾。但现看来,五年的时间也确实是太短了些,而且颜老也是如此判断。那说不定老爷子的病…当真是有蹊跷。” 曹灵媗也是仔细思索了一番,说道:“我时常伺候爷爷,也记得爷爷他在四年前尚不至于十分健忘。到了现在却是几乎叫不出我的名字了。” “既然曹老爷也有此想法,那不如便让晚辈去请教颜老前辈一番,看看能否找出什么端倪。”苏异沉吟道。 曹誉德向苏异抱拳,真诚道:“如此真是有劳苏异小友了,我曹某不胜感激。” 从书房出来,苏异走在前面,突然停住了脚步,说道:“媗儿,我想不仅你爷爷病得有蹊跷,或许你爹的病…也有许多秘密。” “什么?”曹灵媗惊道,“那…我们…我这便跟爹爹说去。” 苏异摇头道:“我想你爹或许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暂时没有办法应对罢了。倒是该找你那三位哥哥再谈一谈了,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 “可是…”曹灵媗还待再说什么,却听苏异笑道:“还有,我答应过媗儿会找到‘夜隐壁露’的,忘了吗?” 曹灵媗没想到苏异竟一直记着这事,心中感动,红着脸小声道:“多谢…” 苏异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替她将额前的一缕秀发别到了耳后。 不知为何,自从在北玥城街头初次相遇后,苏异每次见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心头便会不自觉地生出一丝丝悸动。 或许是因为他身边自小便没有兄弟姐妹,便对曹灵媗生出了对待妹妹那般的保护欲。又或许是因为曹灵媗的纯真感染了他,令他生出了情愫。 苏异自己也弄不明白。毕竟他比曹灵媗也大不了多少,只是一个曾经亡命天涯,另一个一直养尊处优,使得苏异在某些方面来看要比曹灵媗成熟太多。其实,在年龄上苏异并不比她大多少。 而在男女之事的经历上,苏异也是白纸一张。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要保护眼前的这个女孩。 感受到苏异的指尖在自己的脸颊滑过,曹灵媗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不用照镜子,曹灵媗也能够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变得通红,因为她能感觉到耳根,脖子,双颊都在发烫。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素来内向,遇事容易紧张,一紧张便脸红。但像现在这样红得发烫的,她还是第一次。 “只是一个稍微有点暧昧的动作罢了,不必紧张,苏异哥哥这么优秀,一定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曹灵媗在心中默默念道。 “那个…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曹灵媗低头不敢再看苏异,说完转身便跑了。 望着曹灵媗远去的背影,半天,苏异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第八十四章 灵觉心火 苏异手心朝天,五指微屈,望着手掌上空荡荡的一片发呆。只见掌心之上的空手突然一阵诡异的扭曲,这时方才可以察觉竟是一朵透明的火焰在跳跃。这正是从离火璧中暂时解封出来的“灵觉心火”。 凝火真法分“凝火”与“御火”两部分。其中“凝火”部分,顾名思义,便是凝练本命真火。其所需材料的繁琐,步骤之多,难度之大,让苏异咋舌。若是没有得到“大钧天凝火真法”的秘传便想完成凝火,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幸比起“凝火”,“御火”要简单许多。只消熟悉本命真火的特性,稍稍加以妖力催动,便能发挥出它的能力。只不过威力是远不及炼化后的本命真火。 而“凝火”这一步,沈灵秋已经帮他凝练出了“灵觉心火”,却是不需要他再费心。只是眼前的一团透明火焰让苏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从它身上,苏异感觉不到任何热量,与周围的空气相差无几,甚至有时还要低上一些。他尝试着用手去触碰那火焰,只觉得指尖处传来一丝清凉感,火焰从手指侵入到他体内。 苏异能感觉到一条火蛇在他的经脉中游走,时而冰凉,时而温热。然而随着火蛇的四处游动,他渐渐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身子开始燥热起来。 精神恍惚时,眼前突然一阵青烟弥漫,汇聚成一个女子的模样,竟是沈灵秋。 “灵秋前辈?”苏异疑惑道。 沈灵秋并没有答话,而是妩媚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缓缓走来。她那妖娆的身姿,迷离的眼神,竟是让苏异血脉偾张,心头狂跳不止。 沈灵秋走到了苏异跟前,紧挨着他身旁坐了下来。指尖轻轻掠过,从他的脸庞,到身上的肌肤,又在他的胸膛处摩挲着。 她的一双媚眼始终温柔地看着苏异,勾人的眸子让苏异舍不得移开视线。 又见她手指轻弹,解开了衣襟,褪下了一半的衣衫,露出了香肩。 在苏异胸口徘徊的修长手指缓缓探入了他的衣襟,慢慢往外拉扯着,想要为他宽衣解带。此时苏异呼吸急促,已经近乎要失去了控制力。虽然他极度想要释放内心的猛兽,为所欲为一番,然而仅存的一丝意念还是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瞬,说道:“灵秋前辈,且慢…” 还未等他再说什么,沈灵秋已是将手指竖在了他的嘴唇上,在他耳旁吹气如兰,轻声细语道:“嘘——” 她嘴唇紧贴着苏异的耳朵,吐出了如鲜花一般红艳的柔舌,舌尖拨弄。苏异顿时心痒难当,无法自拔。 沈灵秋的香唇轻轻掠过苏异的脸颊,一边柔声说道:“公子何不放轻松些,来与奴家共赴云雨…” 听到了沈灵秋的声音,苏异一个激灵,稍稍回复了一丝神智。脑海中,香艳的画面与他的思绪交错着。他和沈灵秋只见过一面,印象中的沈灵秋虽然妩媚诱人,却不像眼前的这一位那么放浪形骸。他所见过的沈灵秋,要端庄得多。 苏异心中大感不妙,一股血性的冲动让他难以抵御那诱惑。 “苏异哥哥!”就在他内心纠结挣扎之时,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了人影与画面,曹灵媗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媗儿…”苏异试图回答她。 曹灵媗的脸庞出现在了苏异的眼前,关心地看着他,急切地问道:“苏异哥哥,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为何脸这么红?你等等,媗儿这便去找大夫来。” 曹灵媗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苏异连忙喊道。 “苏异哥哥…”曹灵媗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媗儿很快便回来了。” “不…”苏异艰难地挤出声音。 此时沈灵秋又是靠了上来,咯咯笑道:“哪儿来的女子,竟生得如此好看。你定也是爱极了你的苏异哥哥吧?何不来与奴家共侍一夫,同享极乐。” 曹灵媗听得面红耳赤,没想到眼前这位天仙一般的美人,说起话来竟是如此放荡。然而沈灵秋的话音入耳,曹灵媗的心中却也开始躁动起来,瞬间便心跳加速。 “苏异哥哥,媗儿…也愿意…愿意服侍你…”只见她也学沈灵秋那般,朝苏异走来,一边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 苏异在两人对话的时间里已是找回了一些意识。眼看曹灵媗便要将仅存的一件贴身亵衣脱下,他用力一咬舌尖,喊到:“媗儿!” 曹灵媗闻声手中动作一顿,苏异连忙挣扎着上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沈灵秋突然又化作了青烟消失不见,苏异睁开眼睛,自己正抱着空气。曹灵媗已不知所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切皆是幻觉。 沈灵秋前辈凝练的本命真火当真是邪异得很,竟连御火人自己都不放过。苏异心中对沈灵秋生起了小小的抱怨之心,更是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前辈感到畏惧与忌惮。 “灵觉心火…心火心火…”苏异呐呐道,“原来是这个意思…这本命真火离了主人竟还是如此霸道。想来自己只是将它解封,而并非它的主人。看来这火焰仍是不能随意触碰,用来对敌还得小心万分以免将自己误伤。” 他望着眼前的透明火焰,仍是心有余悸,连忙将它收回了离火璧中。 而曹灵媗,苏异却是不明白为何方才她会出现在幻觉中。当时他难忍心中冲动,思索时想到曹灵媗,隐隐记得那时心中有些愧疚感。她的出现是显得那么突兀,而且栩栩如生,声音也如真实的曹灵媗并无二致。当真令他百思不得解其解。 “若是见到曹灵媗与其他男人那般亲密,自己又会如何?”苏异不禁如此想道。假想着那样的场景,他心中竟有些酸意,又有些怒气。 “想多了…想多了…”苏异摇头自嘲道,却是不知道在说哪方面想多了。 此时离火璧中尚有另一枚火种被封印着,那是上次在凤果岭地底吞下的“赤凤真火”。然而见识了沈灵秋“灵觉真火”的厉害,他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与沈灵秋相比,赤凤的实力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异便不再以身犯险,去打那“赤凤真火”的主意。若是再耗费妖力去尝试,不仅贪多嚼不烂,依归阳子所说,还会因为引动过多的妖气而招来“化妖之劫”。权衡之下,还是暂且将它放到一边,等地元宗一事了结了再作打算。 第八十五章 蔽月洞主 蔽月洞中,两道人影相对而坐。一道于阴暗角落处,看不清面貌。一道盘坐于石洞中央,在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见他苍白的脸庞。 此人正是韩非,却是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阴翳,与常人相比,只是少了些血色罢了。 “山神大人考虑得如何了?”韩非问道,语气随意之极,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似乎并不如何关心结果。 “你每天都问,不觉得烦吗?你不烦我都烦了。”颜祁白啐道。 “心诚则灵,只要能让山神大人点头,烦也是值得的。”韩非笑道。 颜祁白十分干脆道:“滚!” 韩非也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苏异此时已赶来赴十日之约。他隐藏在一旁,等待着颜祁白的信号。 正午时分,缝隙中透出的几道光线垂直打在了地上。颜祁白见时机已到,站起身子,走出了阴影,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说道:“韩非…该清算一下这五年的账了。” 韩非转身见到颜祁白的模样,愕然,却不十分惊讶。 “看来山神大人恢复得不错,恭喜了。” 颜祁白见他毫不意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不知韩非在打什么主意,他只得见机行事,说道:“无论如何,今日总算能了结了。” “哦?是吗?”韩非戏谑道,“山神大人冥顽不宁,真是让人失望。” 颜祁白也不托大,直接朗声道:“小友,出来吧。” “原来山神大人还找好了帮手…怪不得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韩非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苏异从黑暗中现出身来,堵住了韩非的退路。 “山神大人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韩非终于站了起来,邪笑道,“这是要包夹我的意思?有这个必要吗…难道你们认为…我会逃跑?” 苏异眉头紧锁,对韩非的自信也是始料未及,不知他是故弄玄虚,还是当真自信能以一敌二。 “山神大人难道没有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你送过水了吗?而你…也有好久没有找我要过了。但你的声音却是不比以前沙哑…”韩非继续打击着两人的信心。颜祁白听到此处,背上流出了阵阵冷汗,在心中暗骂着自己愚蠢。千算万算始终算漏了一步。 “不用灰心,至少你们其他的地方做得还不错。这小子便是给你送饭送水的人吧?他倒是隐藏得很好,竟然能让我丝毫没有察觉。”韩非斜着头看了苏异一眼,又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能恢复到什么地步…” 颜祁白尚未动手便已然先落后了一步,气势上却是不能再落后,于是说道:“废话少说了,动手吧!” “悉听尊便。”韩非笑道,却没有动身,而是静候着两人。 颜祁白也不再犹豫,率先动手。只见他后退两步,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中。洞中的石壁随之开始嘎嘎作响,无数裂缝蔓延开来。数不清的藤蔓从中蹿出,或刺或甩,朝韩非袭去。 苏异则在一旁掠阵,静静地观察着韩非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身子竟也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传来声音说道:“山神大人莫非以为我在白天便会好对付一些?昼伏夜出,只是方便我的孩儿们猎食罢了。你未免太天真了些。”韩非依然孜孜不倦地用言语打击着颜祁白。 一群蝙蝠突然从山洞顶部飞落,一部分阻挡着藤蔓,一部分朝颜祁白消失的地方飞去。藤蔓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见蝙蝠来袭,竟悉数掉头来拦截。 藤蔓倒下了一根,便会有两根生长出来,生生不息。蝙蝠有血有肉,数量再多也经不住如此消耗,很快便败下阵来。藤蔓势如破竹,反朝韩非消失的阴影中击去。 就在无数藤蔓将上空挤的水泄不通时,异变突生。山洞中的所有裂缝在一瞬间全数闭合,恢复原样。藤蔓随之全数掉落在了地上,化作一滩滩青泥渗入了地底。 此时山洞中的某一处突然开始震动起来,四周的石壁朝那挤压着。不一会沙土破开,如水柱一般喷涌而出,一道人影随之被吐了出来。只见颜祁白重重摔在了地上,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怎么会…你是怎么做到的…”颜祁白难以置信道,始终不相信自己败得如此之快。 “你以为我这个蔽月洞主是白叫的吗?”韩非的声音传来,说道,“新月山或许是你的地盘,但在这蔽月洞中,我便是主宰。” 颜祁白本想在白天杀他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最终弄巧成拙,然而此时才来后悔已是为时已晚。 苏异原以为颜祁白即便不能战胜韩非,但打个平手该不是什么难事,却没想到自己尚未动手他便已经败了。不知道这个韩非实力到了什么境界了,苏异心中惊疑不定。 又听颜祁白长啸一声,洞外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巨响。竟是一群雀鸟成群朝洞中飞来,铺天盖地,叽叽喳喳的声音震耳欲聋。韩非的蝙蝠立马便有了动作,四散开来,将透光的缝隙遮挡住。 雀鸟瞬间失去了光线,惊得在黑暗中胡乱飞腾。野生的雀鸟终究不如韩非精心饲养的蝙蝠,阳光再临,便能看到满地的雀鸟尸体。 “啧啧啧,何必呢…”韩非的身影又出现在颜祁白眼前,一脸惋惜地说道:“这也是你新月山的生灵啊…你害死了它们,心中难道不内疚吗?山神大人,回头是岸,不如弃暗投明吧。” 韩非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席话颠倒是非,气得颜祁白浑身发抖。 “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尽说这些不知廉耻的话。”颜祁白怒极反笑道。 “可惜了…”韩非满脸悲恸道,“既然山神大人不愿意认错,那便由我来替这些新月山的生灵向你讨个公道吧…” 韩非说着大手一挥,颜祁白头上突然落下了瀑布般的砂石,将他的身子掩埋起来,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山神大人若是哪天知道悔改了,我一定无限欢迎。” 颜祁白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道:“做梦都别想…” 韩非不再理会他,转向苏异,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这位小兄弟,你还要来救山神大人吗?” 严重低估了韩非实力,苏异只能心骂娘,表面上却是笑道:“不打不打…我自己过去。”与其上去拼命,倒不如保存些体力想办法逃脱。 苏异说罢便走到颜祁白身旁蹲下,无奈道:“唉,晚辈惭愧,没能帮上一点忙。这次是算栽在这儿了。” “是老夫连累小友了…”颜祁白气喘吁吁道,“你应该自己逃走的。”他虽然感激苏异没有临阵脱逃,但心中却又真心希望他没有被牵连于此。 “小兄弟识时务,是个聪明人。”韩非说道,“若是愿意弃暗投明,同样无限欢迎…” 第八十六章 峰回路转 见韩非将归化的目标转向了自己,苏异笑道:“小弟我倒是有意弃暗投明,只是我对贵派一无所知,叫我怎么相信你?” “好说。”韩非说道到“你只需对天叩三首,对地叩半首,让地母看见了你的诚意,我自然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对地叩半首我知道,对天叩三首是什么意思?”苏异不知道韩非接下会做什么,只能胡乱说话,拖延些时间。 “眼下无主无上…我即为天,你对着我磕头便可以了。”韩非说道。 苏异心中早已破口大骂。但听他语气认真,并不像是在为难人的样子,便说道:“要我磕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怎么知道贵派实力如何?万一你们只是那种骗吃骗喝的下三滥组织,那我这头岂不是白磕了。” 韩非却是十分耐心地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 “容我再想想…”苏异假装思考,好半晌才说道:“贵派与其他各宗各派相比,又如何?例如青州应苍派,杭州云上观…图州地元宗之流…” “你不必再猜了,就算告诉你要对付你们的正是地元宗,你们两只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又能做些什么?”韩非突然冷笑道。 两人身为阶下囚,处处受制,苏异也是无奈。而眼前之人更是总能先他一步,难以对付实乃生平未见。 “原来韩兄竟是地元宗之人,久仰久仰。难怪有如此风采,佩服佩服。”苏异打着哈哈,装傻道。 “自作聪明。”韩非冷笑一声,说道,“谁告诉你我是地元宗的人了。” 苏异与颜祁白一听,心中便觉不妙,两人似乎在这一条路上一错再错,又一错到底。 “呵呵呵…难道是地元宗这座大庙容不下韩兄你这尊大神?”苏异强笑道。 韩非傲然道:“地元宗算什么,只不过是我驭天教的一条走狗罢了。” “驭天教…”苏异听到此处心头突然狂跳起来,问道:“难不成韩兄是驭天教之人?” 韩非目光灼灼,狂热道:“天下间,也唯有驭天教值得我为之献上生命了!” “那韩兄你在教中的地位…很高?”苏异试探道。 却见韩非的神情瞬间萎靡了下来,摇头惭愧道:“我何德何能…能被教主所接纳,已是我之万幸…我已心满意足。”他说着,眼神又突然变得炽热起来,激动道:“但若是能够成功归化你们两个,那可是大功一件。教主说不定便会因此降下恩赐。” 苏异见韩非似乎一提到驭天教便会变得狂热无比,于是便从胸口处掏出了那枚伏绫所赠的鳞片,问道:“韩兄,你可认得此物?” 韩非见到鳞片,脸上顿时惊疑不定,凑到了苏异跟前,想要去触碰那鳞片,手伸到一半却又突然缩了回去。他厉声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苏异心中也拿不稳,只得继续试探道:“这可用不着你管,我只问你还认不认这东西。” 韩非想了想,还是一咬牙,突然单膝跪地,说道:“见过通行护法。” “很好,起来吧。”苏异面上镇定,心中却早已紧张得打起了鼓。 韩非闻言站起身来,客气问道:“小兄弟可否告知在下,这鳞片从何得来?” “自然是伏绫给我的。她因寻找教主的踪迹,一时脱不开身,便拜托我来替她暂行护法之责。”苏异猜测韩非近年来一直身处这荒山,对驭天教的事应该知之甚少,于是便大胆地忽悠起他来。 韩非听他所说,已经信了一半,于是又问道:“教主大人他…可安好?” 苏异面露愁容,说道:“遇上了些麻烦,但也算安好。这次可是自教主失踪以来,最接近的一次了啊…” “那敢问小兄弟…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们龙教主的亲传弟子…”苏异半真半假道。他努力保持着平静,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波动。 见韩非仍是一脸狐疑,苏异伸出了手臂,血肉一阵蠕动,生出了狼爪。 “天…天物手…这是教主的天物手…”韩非此时终于信了。他盯着苏异的手臂痴痴发呆,露出了一脸崇拜的神情,就差没有上前抱着亲吻一番了。 “这下你可信了?”苏异问道。 韩非突然又跪了下来,说道:“见过少主!” 苏异没有再让他起身,而是咳嗽一声,整了整嗓音说道:“我问你,既然现在我是驭天教少主并身兼通行护法之职,我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韩非满头大汗道:“先前不知少主身份,多有得罪,还请少主责罚。今后少主旦有所命,韩非不敢不从。” 苏异居高临下,说道:“很好,起来吧。这次便绕过你,下不为例。” 韩非如获大赦,恭敬道:“多谢少主不罚之恩。” “行了行了,”苏异说着,又指了指石堆底下得颜祁白,装作不耐烦道:“这个,把他放出来吧,我还有话要问他,可别把人给弄死了。” 韩非犹豫了一阵,说道:“少主,此人乃是新月山山神,若是让他走出这蔽月洞,怕是不好对付。他可是黑护法钦点之人,不能弄死,也不能让他逃了。” 苏异佯怒道:“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提点吗?” “不敢…”韩非不敢再多说,大手一挥,石堆化作细沙缓缓流向了地底。颜祁白身上压力骤减,大口大口喘起了气。 苏异伸手将他扶起,关心道:“颜大夫,感觉可还好?” 颜祁白却是一把将他推开,啐道:“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苏异无奈苦笑。 韩非却是怒道:“山神大人,少主心肠好,体恤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才是。” 苏异摆了摆手道:“无妨,由他去吧。” “少主大量。”韩非又恭敬道。 第八十七章 驭天教 “韩非,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需得如实回答。”苏异说道。 韩非此时对苏异已然唯命是从,于是连忙答道:“少主尽管发问,属下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很好。”苏异露出一副赞赏的样子,说道:“我问你,你在新月山潜伏五年,囚禁山神,究竟所为何事?” “少主不知道?”韩非疑惑道。 苏异连忙解释道:“我常年不在教中,近几年更是因为寻找教主而不得不餐风露宿,故而教中之事也只是听伏绫提起过一些。此次找到这山神,也是因为他身上有教主的线索。难道你也是?” 韩非摇头道:“属下只是奉了黑护法之命,前来归化此地山神。至于其他细节…属下身份卑微,尚无权过问,只知道完成本职工作便是对黑护法最大的支持了。” “那此事和地元宗有什么关系?” “地元宗…方才属下说了,那只是黑护法所养的一条狗罢了。”韩非轻笑道。 苏异却是皱眉道:“不对,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地元宗是驭天教的一条狗’。” 韩非楞了一下,笑道:“属下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那都一样不是么?少主长年在外,可能不知道。自从教主失踪以后,黑护法便挑起了本教的大梁。在他的带领之下,本教竟是不衰反盛。地元宗乃是图州一大势力,却也是被黑护法所收服,甘愿为人犬马。所以说他是黑护法的一条狗,也没有错。” 这个黑护法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厉害。苏异思忖着,又问道:“那五年前于新月山失踪的人,与你可有关系。” 韩非十分坦然道:“自然是属下所为。”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情绪上的变化,似乎是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异忍着愤怒说道:“你都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他们都被送回了西域,由总教亲自培养。”韩非又朝苏异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苏异所不再理会他的目光,又问答:“这个…也是教主的意思?” “本教每年都会以各样的方式吸收新教众,这很常见。少主觉得有问题?”韩非如实回答道。 见苏异对教中事务一概不知,他心中却又开始有些怀疑苏异的身份。 苏异说道:“难道你没有想过,被你掳走的那些孩童,他们的家人会如何?” 韩非奇怪地看着他,凛然道:“能为本教作贡献,能为教主出一份力,可是他们的福缘,自然也是能够一生受教主所庇佑。” 苏异不敢相信,又问道:“难道教主,还有伏绫护法,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教主大义,为天下苍生着想,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护法大人最受教主宠信,定也是不例外。”韩非说道。 苏异心情复杂,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在他看来,龙已还和伏绫,即使算不上是什么大义之人,但也不会做这些伤害天理的勾当。他又记起了当初伏绫说过的话,“驭天教偶尔干一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如今看来这勾当竟是如此不堪。 “还说什么知道得太多无益,怕是所说的太过难以启齿了吧!”苏异在心中忿忿道。龙已还和伏绫的形象瞬间崩塌,此时他心中满是不解,愤怒与惋惜,恨不得立马找到两人方面质问他们。 见苏异久不答话,韩非试探地问道:“少主…教主大人他难道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些事?” 苏异平复了心情,却仍有一些烦躁,于是不耐烦道:“教主他老人家只传我武学,不怎么和我谈论这些事情。不过如今了解清楚了也好,好让我日后也能对本教有所贡献。” “少主能有如此心思,当真是本教之福。”韩非虽然心中存疑,但“天物手”货真价实,天下只此一家,也不由得他不信。 苏异摆了摆手,说道:“你先离远点,我和颜大夫有话要说。” 韩非朝苏异拱了拱手,远远地退开了去。 颜祁白只道苏异是又一个韩非,两人唱双簧想来欺骗他,于是冷冷道:“我与你没什么话可谈。” 苏异与颜祁白面对面地坐了下来,苦笑道:“颜老前辈,可否容小子我先解释几句?” “你不必解释,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真是那驭天教教主的亲传弟子?”颜祁白目光如炬,直勾勾弟盯着苏异,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看透。 苏异偷偷瞥了一眼韩非,见他离得远远的,这才摇头道:“不是。” 两人四目相对,好半晌颜祁白才说道:“当真?” 苏异认真道:“当真,前辈可以让我做任何事,只要能让前辈你相信我。” 颜祁白无言以对,只得说道:“你继续解释。” 苏异松了口气,说道:“晚辈的确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偶遇过驭天教的通行护法,得她相赠一枚鳞片作为信物。只是晚辈那时不知驭天教为何物,更不知他们所做为何事。与她结缘,也实非晚辈所愿。但是前辈,我们也因此而逃过一劫了不是吗?否则前辈要回到从前,再次去经历这五年来所经历的一切苦难。而晚辈我,则很有可能便葬身于此了。” 颜祁白思索半天,方才说道:“你说得有道理。也罢,老夫就相信你一次。” “那么接下来就要辛苦一下前辈了,”苏异笑道,“得罪之处,还请前辈见谅。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颜祁白会意,也是笑道:“老夫五年生不如死的生活都挺过来了,再辛苦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与其被韩非那厮折磨,倒不如让小友你来上那么几下。” “那…便得罪了,前辈。” “来吧。” 话音一落,苏异便一巴掌扇在了颜祁白脸上,淡淡道:“说,教主他到底在哪里…” 颜祁白戏份十足,顶着半边红肿的脸狞笑道:“呸!想从我口中套话,没门!” 韩非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两人,脸上波澜不惊,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第八十八章 夜隐壁露 “少主,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韩非见苏异审问完了颜祁白,于是上前问道。 苏异无奈摇头道:“嘴巴硬得很,撬不开。本来很有希望能在他这得到一些信息,那对我寻找教主有着莫大的帮助。可惜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叹气,流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 “少主不必灰心,属下在他身上花费了五年时间了,不也是一样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韩非安慰道,“实在不行,便更狠一些,即便要了他的性命又如何。若是不动点真格的,或许他还以为我们有所顾忌呢。” 韩非语气平稳,没有亢奋,也没有消沉。杀人放火的事从它嘴里说出来就如同吃饭喝茶一样稀松平常。苏异心惊不已,也不知驭天教中是否人人都是如此。 “可是黑护法不是嘱咐你要留活口吗?”苏异生怕他当真将颜祁白给害死了,于是连忙问道。 “护法只是护法,但少主你可是少主。只要少主你一声令下,区区一个护法又算得了什么。”韩非说道。 苏异突然发觉在驭天教中,“少主”的地位似乎高得有些离谱了。他不明所以,又不敢胡乱猜测,于是只能说道:“这个…便不必了。黑护法毕竟也是于本教有功之人,他的话有些分量,该有得尊重还是应该给足他的。” 韩非又继续劝说道:“所谓尊重,那都是客套话罢了。少主是一人之下的身份,该当拿出些气魄来才是。” 苏异心中疑问越来越多,韩非此时似乎已经将话题扯远了,已然不在如何处置颜祁白之上。说多错多,苏异忙是正色道:“这种话有损我们教中团结,以后便不要再说了…” 韩非见苏异软弱又无心争权,心中稍感失望,只得悻悻道:“是属下失言了,少主胸怀宽广,亦是本教一大幸事。” “好了,此间也没你什么事了,你便回西域去吧。此人便交给我来处理了。”苏异干脆如此说道,一了百了。 韩非楞了一下,为难道:“这…”他没想到苏异会这么说,心中不情愿,一时间竟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韩非犹豫,苏异又说道:“你放心,该是你的功劳一点也不会少你的,届时我会亲自禀明教主,让教主他知道你这五年来的辛苦。” 韩非听罢大喜,顿时忘了计较,说道:“多谢少主!” 打发走了韩非,苏异又来到颜祁白跟前,松了口气说道:“终于把人赶走了…” “有劳小友了,你又救了老夫一命。”颜祁白笑道。 “各取所需罢了,要找到‘夜隐壁露’,我还得仰仗前辈您呢。” 颜祁白一拍额头,说道:“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都是被那天杀的韩非所累…” “现在韩非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也该是时候出发去找‘夜隐壁露’了。”苏异说着,一边取出了纸笔,还有一堆颜祁白要求的药材。 颜祁白接过了纸笔,开始画了起来。偶尔停顿下来,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又再度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功夫,一副地图便跃然于纸上。 “这是永雾山脉中离北岄城最近的几座山,”颜祁白放下毛笔,一边在纸上比划着,一边说道,“从这里出去,离了新月山的地界,再往东走约摸两日,便能到达羊头山。越过羊头山往深处走,有一座小亡山。这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地,我估计在这里最有可能找到那‘夜隐壁露’。若是在此处找不到,便要开始折返了。再往深处去,那里的险境恐怕不是你们能承受得起的。” 苏异默默记着路线,问道:“只将希望寄于这一座山,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 颜祁白摇头道:“非也,根据我的经验判断,这座小亡山已经是你们所能到达的地方里希望最高的了。其他的地方,根本及不上它的千分之一。皆因‘夜隐壁露’的特性所致。” “特性?什么特性?”苏异好奇道。 “这种药材原本在平地也能生长,即便数量稀少,但至少在寻常人家中后院也能偶尔见到。而此物得来容易,用处却又不小,故而是人人见到了便要采摘。久而久之,平地之上的‘夜隐壁露’逐渐被人采光,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如同绝了迹一般。直至后来又有人在峭壁上发现了它,而且越是陡峭险峻的山壁,越是容易见到它。现在你能猜到些什么了吧?” 苏异恍然道:“原来如此…前辈的意思是,小亡山中的山壁最是险峻陡峭?” “不仅险峻,而且峭壁的数量要多的多。若是在此处找不到,相信别处的希望也是渺茫。”颜祁白叹气道。 “多亏了前辈的消息,有了这个方向,可是要少花费许多力气。”苏异感慨道。 “别高兴得太早了,”颜祁白又继续说道,“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上次我吩咐你准备的泥罐做好了吗?” “好了。”苏异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泥罐。 “找到‘夜隐壁露’之后,你还得攀上峭壁,用些泥罐去取露水。记住了,是取露水,而不是连根拔起。过去的‘夜隐壁露’便是因为那些无知之徒的肆意妄为而导致了灭绝,真是气死人也。”颜祁白愤愤道。 苏异连忙喏喏称是。 “它在夜间会整株缩入峭壁之中,故为‘夜隐’。在清晨照到第一道阳光后便会再度出现,此时你只需将植株上的露水引入泥罐中,再摘下青叶两片封住罐口。这一步也是至关重要,否则未等你走回北岄城,它便已失了药性了。” 竟还有这么多要注意的地方,苏异为之咋舌,又问道:“那这些药材…” “那是最后一步,让你们都能活着走回来。进去小亡山,少说你们也要待上个三四天。山中不仅地势险峻,更有可能碰上瘴气,稍一不慎便要伤筋动骨,甚至丢了性命。再如曹家女娃那般的身子,在大雾中待上这么些天,如何能受得了。我便将各类药方配好给你,至少能给你们此行多些保障…”医术如颜祁白这般高明,说到最后竟也没了多少底气,那小亡山的凶险可见一斑。 苏异由衷道:“此次真是多谢颜大夫了,小子无以为报。” “各取所需罢了。”颜祁白摆手道。 两人相视而笑。 第八十九章 商议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过了这一天,这年节也就算过完了。 这一日苏异受邀前往曹府赴宴。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苏异来到曹誉德身前,举杯说道:“多谢曹老爷相邀,晚辈敬您一杯。” “好,好。”曹誉德咳嗽着说道,“老夫迫不得已,只能以茶代酒了,希望苏小友不要介意才是。” “曹老爷哪里话。”苏异说着一饮而尽,又凑到曹誉德身旁附耳道:“关于曹老太爷的病,还请放心,颜大夫会亲自前来探望。” 曹誉德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不动声色道:“好,好,小友有心了。” 颜祁白心中担忧,既然驭天教也掺和了进来,那再来一个天目堂也不出奇,故而一再嘱咐苏异一言一行都要倍加小心。苏异对天目堂了解得不多,但既然颜祁白吩咐到了,他便也照做了。 苏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曹竞三兄弟也过来与他对饮。 “苏兄,我敬你一杯。”曹竞说罢便自一饮见底,凑到苏异耳边低声说道:“还请今夜宴会过后到在下书房一聚。” 苏异楞了一下,随即也将酒饮尽,回礼道:“一定一定,曹大哥客气了。” 此时曹胜哈哈大笑道:“苏兄舞狮的技艺超群,却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绝活儿能耍出来,让大伙开开眼界?” 曹骏在一旁皱眉不语,倒是曹灵媗扯了扯曹胜的衣角为难道:“二哥,苏异哥哥他是来作客的,你这样说太失礼了。”曹灵媗说完又满怀歉意,对苏异说道:“苏异哥哥,我二哥他直来直去,时常说错话得罪人,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媗儿代他向你道歉了。” “媗妹你说的是什么话,哥哥我怎么就又说错话了?苏异他…”还未等曹胜说完,曹灵媗便打断他道:“二哥你不要再说了…苏异哥哥,媗儿代二哥他罚一杯。” 众人还为来得及劝阻,曹灵媗便抓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她从未喝过酒,这一下被酒气呛得不断咳嗽。酒劲上头,又是一阵眩晕,险些站不住脚,脸色顿时通红。 几人目瞪口呆,曹胜撇了撇嘴,不快道:“媗妹你真是吃里扒外…” “好了二弟,别再说了。”曹竞连忙制止了他,生怕他再祸从口出,惹得曹灵媗再干一些傻事。他又对苏异说道:“我这个二弟天生愚钝,这个小妹也一样傻,倒是让苏兄见笑了。” 苏异正愣神中,好半晌才说道:“无妨…曹二哥心直口快,倒也是性情中人,怪不得他。既然今天是元宵佳节,好像也确实缺了点灯火。既然如此,我便来献丑卖弄一下,给大家助助兴。曹姑娘,你意下如何?” 见到苏异面带微笑看着自己,曹灵媗脸红道:“苏异哥哥高兴便好。” 苏异伸出手掌,掌心红光一闪,突然窜出了一道火苗。那是离火璧中的火焰,他虽不能操纵本命真火,但调动一些封印在其中的寻常火焰还是手到擒来的。 火苗在手心翻滚,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一颗火球。苏异突然将手一扬,火球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爆炸开来。宴席上的众人循声望去,又见火球爆炸,火光煞是炫丽好看。虽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烟火,但还是纷纷鼓掌叫好。 几个火球过后,苏异双掌齐出,十指上瞬间燃起了十道火苗。他双手飞舞,火花不断向空中撒去。再落下时,数不清的花火参差不齐,竟拼凑成了一个罗衣飘飖的女子模样。 “这焰火名叫仙女下凡,送给曹家千金。”苏异笑道,“曹二哥,可满意了?” 若是瀛东流有幸目睹这一幕,知道自己费千辛万苦,耗尽心血打造出来的无上法器,竟被苏异拿去放烟花哄女孩子开心用,说不得要当场气到吐血。 曹胜讪笑不语,曹骏倒是赞叹连连。曹竞则毫不吝惜言语,说道:“没想到苏兄还有这一手功夫,深藏不露,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曹灵媗脑中回响着苏异的话,心中却仍然沉浸方才吗绚烂的焰火上。回过神来时转头去找苏异,却是发现大家已各自回座,宴席又继续。她心中有些懊恼,责怪自己没有跟苏异道谢。 宴席过后,曹竞的书房中,五人再度聚首,共商寻药之事。 曹竞说道:“真是有劳苏兄了,这么晚了还要留你说话。” “曹大哥客气了。”苏异说道,“不知曹大哥是否听说过天目堂?这…是个什么东西?” 曹竞点头道:“此番为了准备周全一些,我也是设法跟他们的人打了些交道。天目堂…若是你有求于他们,只要出得起价钱,倒是能从他们那获取不少有用的情报。但若是被他们盯上了…他们便如同苍蝇一样令人厌烦。然而最恶心的,还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突然变成苍蝇。更有甚者…说不定你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只。” “竟有这种事情,”苏异摇头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苏兄为何突然问起了天目堂的事情?”曹竞问道。 “颜大夫担心有天目堂的人插手,你们的布置会提前暴露,故而一再嘱咐要小心。”苏异解释道。 “既然如此,还是小心为上。”曹竞严肃道。 “至于‘夜隐壁露’的事,大家可以稍稍安心一些了,颜大夫已经将一应细节教给了我。除此之外,或许我们更应该担心一下地元宗的事情。甚至曹老爷的病,都有可能牵扯其中。地元宗的背后,是驭天教…” 曹竞也是愁眉不展,说道:“我从天目堂处得到了各种消息,最终也都表明地元宗一直在背后搞鬼。而且有一股不俗的力量支持,却没想到是驭天教。这下可真是…” “曹大哥知道驭天教?”苏异好奇道,他心中仍然对驭天教的行径十分介怀,很想知道其他人是如何评价他们的。 曹竞沉思道:“知道一些,我还和他们的人接触过。好几年前,驭天教也曾派人来北岄传教,只是被爷爷当成神棍赶走了。但他们毅力倒是不小,还是坚持不懈劝说着北岄的百姓入教,只是收效甚微。后来还与几个教中之人有过接触,但却不再是传教。他们的人,怎么说呢…形形色色,有善有恶,有行为怪异者,也有寻常百姓。令人琢磨不透。” 虽然有善有恶,但龙已还作为教主,教众犯错,他也有驭下不严的责任。苏异心中纠结,仍是不能释怀。 第九十章 进山 “那曹老爷的伤…会不会和驭天教有关?”苏异沉吟道,“曹大哥可还记得你父亲是如何受伤的?” “受伤?家父只是得了重病,却没有受什么伤。苏兄为何要这么问?”曹竞不解道。 苏异疑惑地看向曹灵媗,她也是一脸茫然,说道:“我以为大哥他们知道…” 苏异只得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从颜大夫他=口中得知,你父亲的病原来是一种叫做‘淤脉’的内伤。他猜测你父亲多半是受了内家高手的重创。” “竟有此事…”曹竞面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曹骏却是说道:“我记得爹曾在三年前与地元宗的宗主有过一番比试,会不会与此有关?” “就凭吕仲淮便能将咱爹重伤成这样?我不信。”曹胜不屑道。 “依我们原有的认知来看,确实不行。但有了驭天教,一切便都不一样了。”曹竞说道,“三年前的比试我们之中没人在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苏异笑道:“那便要劳烦曹大哥再去和天目堂打一番交道了。” 曹竞也是点头报以微笑,说道:“此事暂且放在一旁,待我们从永雾山脉归来再做打算。苏兄对于寻药一事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永雾山脉的危险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了。唯有一点,便是我们需要在峭壁之上进行大范围的搜寻。曹大哥可多安排几个善攀岩的好手。”苏异说道。 “峭壁么…我明白了。”曹竞说道,“若是没有其他问题,那我们三日后便出发,苏兄意下如何?” “全凭曹大哥吩咐。”苏异说道。 三日转瞬即逝,一行十来人准备妥当,朝羊头山进发。队伍中除了苏异五人和曹家护卫之外,剩余的尽皆是攀山的好手,可见曹竞对苏异的话极为重视。也是永雾山脉令人闻风丧胆,否则队伍应该更加庞大才是。 “苏兄,这几位是我专门请来的攀山高手,这是他们的头领何阳。”曹竞边走边介绍道,“何兄,这位苏异兄弟,是我们此行的向导。” 那何阳看上去相貌普通,年纪要比曹竞大上些许,性子沉稳不爱说话。 何阳见苏异如此年纪便敢来当永雾山脉的向导,心中多有不屑,说道:“苏兄年纪轻轻,便能有带领大家行走险山的自信,当真难得。” 何阳说得客气,但是任谁都能听的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是不相信苏异能有当向导的经验。 苏异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不客气地回道:“何兄过奖了,只要你不拖后腿,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何阳干笑两声,又不忘转头对曹竞强调道:“曹兄,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此行我兄弟几人只负责攀爬峭壁,其他的一概不负责。你可别忘了。” “何兄哪里话,这个我自然记得,此番还得先谢过各位兄弟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曹竞还有求于人,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和颜悦色道。 “有曹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何阳呵呵笑道。 一行人花了三天的时间搜寻羊头山,一无所获。即将进入小亡山时,何阳却停下了脚步,说道:“等等,我们这是要进小亡山?” 曹竞疑惑道:“怎么了?何兄有问题?” 何阳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曹兄先前可没有说过要进小亡山,否则我是不会来蹚这趟浑水的。这里头太危险了。” 曹竞还未回答,曹胜便抢先说道:“何阳你真不要脸,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你可知道?” 何阳不以为意,说道:“君子我不懂,我只知道命比较重要。若要我兄弟几个卖命,这报酬可得再翻一番。” 曹竞显然见过太多这种临时起意坐地起价的人,但此时已经到了关键之处,他不想再多费口舌,便从容道:“这些都好说,那便按照我们讲好的报酬,事成之后双倍奉上。何兄意下如何?” 何阳见曹竞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懊悔没有将价格抬高一些。然而再得寸进尺的话,没得惹恼了这位曹家大少爷,于是答应道:“曹兄当真是爽快之人,我们这便继续前行吧。” 众人正要再启程,却听苏异说道:“慢着。” 曹竞这次是真的不解,问道:“苏兄也有问题?” 苏异笑道:“曹大哥,既然何兄也提到了报酬的事,那我便也厚着脸皮来说道一下吧。此前我们讲好的由我来当向导,并且保护你们周全。但若是知道你还带了这么多人,我是不会来蹚这趟浑水的。这人太多了。” 曹竞会意,却不知苏异要做什么打算,于是说道:“苏兄难道也想要翻倍的报酬不成?我虽然没有事先告知你有多少人,但你等到此时再来提,却是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了啊。” 两人一唱一和,指桑骂槐,曹灵媗几人听得心中直乐。 “加价倒是不用,我不是那种小人。但此行我只保你们四人的周全,其他的我一概不负责。曹大哥你觉得如何?”苏异说道。 曹竞故作为难道:“这个…虽然有些不好,但想来何兄也不会介意,毕竟他也没有出钱雇你。何兄我说得对吗?” 何阳被人明里暗里地说了一通,心中不痛快,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自然没错,再说我兄弟几个在山间闯荡多年,自然能够自保。苏兄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好了,不需要顾及我们。” “那感情好。”苏异笑道。 几人终于继续前行,走过某一处时发觉脚下突然变得陡峭起来,一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方能过去。 苏异打开地图,辨认着方位,说道:“小亡山到了,现在天色渐暗,我们找一处地方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开始搜寻吧。” 众人纷纷答应着,四处找起了平整的地方来安营。 苏异见曹灵媗有些气喘,但仍坚持着跟上队伍。他有些不忍,于是拉过曹灵媗的手,带了她一把,说道:“曹姑娘,我来背你吧。” 曹灵媗脸色一红,正要答应,却听得曹胜说道:“这怎么能,苏兄已经很是劳累了,媗妹你要是累了便由二哥来背你吧。” 曹骏见状却是笑着将曹胜拉走,说道:“二哥你皮粗肉糙,还是赶紧走快两步找到歇脚的地方再说吧。” “发生什么事了?”曹竞闻声而来,问道。 曹灵媗见自己一下子成为了焦点,于是连忙摆手说道:“没事…我自己走便好了。” 第九十一章 小亡山 小亡山多峭壁,地势奇特险峻,这是早就从颜祁白口中听说过的。但如今亲眼所见,苏异还是忍不住为之叹为观止。 一行人时而经过两边都是绝壁的峡谷,再往前走以为正要豁然开朗,却不想眼前又是一处悬崖。亦或是左右两侧高耸倾斜得不像样的山体,近乎要连接到一起,像一道天门一般。千奇百怪的地势让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驻足缓行。 “这已经是第十一处了。这样的绝壁,即便是走多了山路的苏兄弟,也会为之折服吧?”正当苏异感慨之时,曹竞走到他身侧说道,“然而与大亡山相比,这小亡山竟也算不得什么了。” “大亡山?”苏异疑惑道。他有所耳闻,却不甚了解。 “听说大亡山要比这里夸张数倍。”曹竞看了苏异一眼,说道:“都说小亡山险峻,其实它顶多只能算是‘奇’,大亡山才是真正的‘险’。” “那有机会一定要去大亡山走一趟才行。”苏异笑道。 两人说话之时,何阳已经将“飞天勾”抛上了峭壁,在上面凿起了攀山钉,率领几人小心翼翼朝上爬去。 苏异抬头喊道:“何兄可要用心些找才是,早些找着,我们便能早些打道回府了。” 何阳听罢只是身形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继续朝上攀爬。 曹竞失笑道:“还是苏兄心细,否则他们随意敷衍一通,回去照样也能够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那我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静候许久,悬在峭壁之上的绳索终于突然一阵晃动,上面挂着的两颗铃铛响声大作。众人面露喜色,心情激动不已,这是于何阳约定好的信号,铃铛响则代表找到了疑似“夜隐壁露”的植株。曹胜更是兴奋地朝上张望着,正欲走上前去,却被曹竞一把拦了下来。 “二弟,别冲动。”曹竞道。 曹胜挠了挠头疑惑道:“大哥,难道不需要我上去看看?” “此事交给苏兄弟就可以了,”曹竞说道,“这是之前便说好的。” 苏异知道曹胜是不放心自己,也不以为意,当即笑道:“没想到竟能这么顺利。”说着又蹲下身子道:“曹姑娘,我们走吧。” 曹灵媗红着脸依附在苏异背上,细声道:“苏异哥哥,有劳了。”曹胜在一旁虎视眈眈,像是要将苏异吃了一般。 “小心一些。”曹竞只嘱咐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异便顺着绳索朝上爬去。这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要搜寻一整座山,却是需要一些人手帮忙的。何阳用绳索在峭壁上分出了几条路线,几人同时朝不同的方向搜寻。苏异抬头望去,上方一片云雾缭绕,看不见人影。他只得一点一点摸索。 “你将眼睛闭上吧,到了我在喊你。”苏异对背上的曹灵媗说道。 曹灵媗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搂着脖子的手更用力了些。苏异能够感觉得到她的紧张,于是将绑在两人身上的绳索紧了紧,身体贴得更近了些,曹灵媗身上传来的温热更加清晰。 顺着绳索晃动的源头找去,终于在接近顶部时见到了何阳。 “何兄效率真高。”苏异客气道。 何阳没有再耍什么花样,也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露出了身后的一株植物。 “我的任务完成了,苏兄请自便罢。”何阳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沿着绳索返回地面。 苏异没有理会他,立马仔细观察起了那植株。只见一朵没有花瓣的花蕊,被四五片细长的绿叶所包裹着,上面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却是与颜祁白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曹姑娘,你看看这可是你所见过的图册上的夜隐壁露?”苏异问道。 曹灵媗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即喜道:“就是这个。太好了苏异哥哥!”寒风吹得她声音都有些发抖。曹灵媗虽然兴奋,却立马又将头埋到苏异背上,紧紧地抱着他。 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了,苏异也是欣慰,松了口气道:“太好了...” 回到地面时,曹竞三人都是按耐不住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苏异也是不负众望,笑道:“找到了。” 曹胜当先抢上前去,想要接过苏异手中的泥罐,却被苏异避开了去。 “曹二哥别急,这泥罐可不能随便打开,需得好好保管才能保住夜隐壁露的药性。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启程吧。”苏异道。 “苏兄说得没错,我们这便收拾一下赶紧出发吧。”曹竞说道。 曹胜只得悻悻缩回了手。 返程路途上,众人身处峡谷之中,幽静之极,甚至于四周连鸟啼也听不到几声。队伍行至峡谷口时,苏异突然停下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的曹竞疑惑道:“怎么了?” “曹大哥,你不觉得我们有些...太顺利了吗?”苏异皱眉道。 “不会是太顺了,弄得你疑神疑鬼了吧?”曹胜大咧咧道。 久未开口的曹骏此时却也是说道:“我也有同感。从羊头山到这里,虽算不上一马平川,却也是一点惊险也没有。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 曹竞陷入了沉思,苏异接着曹骏的话说道:“是的,这里太安静了。其实进入小亡山不久我便有这样的疑虑,只是恰好找到了夜隐壁露,一时高兴便忘了。现在想来,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过野兽了。” 曹竞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四座峭壁之前,我们还遇到过野猪群。虽然没什么惊险,但那也是亏得我们几个身手好。按理来说,应该是越往深处,越是容易遇到猛兽。但是现在...” “前方便是峡谷出口,那是我们返程的必经之路。如果有什么古怪...”苏异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便肯定会是在出口周围了。” “你的意思是有埋伏?”曹竞惊道。 苏异想说当年自己逃亡时,在这种地形埋伏的,见得太多了。然而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说道:“守株待兔,那里是绝佳的地点,曹大哥快想想近来可有惹上什么仇家吧。” “仇家...”曹竞茫然道,脑中极力搜索着记忆。 曹灵媗听到“仇家”二字,也是着急道:“苏异哥哥,大哥他平时待人和善,为人正直。这是北岄人都知道的,绝没有什么仇家。” 苏异无奈,只得说道:“那便由我先出去探探路,你们随后跟上。”说罢还未等众人答应,苏异便当先走出了峡谷。 他的身形一出现在峡谷口,便见四周的灌木丛沙沙作响,从中齐刷刷地蹿出了数不清的人影。此时后方曹竞等人也赶了上来,在他们身后也有人影逼近,竟是在峡谷中也藏好了埋伏。一队人被合围,进退不得。 那些人影,粗略估算之下,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却是还没算上潜藏在暗处的人。 苏异大感头痛,看到对方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多半便是和新月山与曹府的迷案脱不了干系。 第九十二章 被困山林 那包围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男子,说道:“这位兄台,可否割爱,将你身上的泥罐卖我?价钱好商量。” 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年纪不大,举止谈吐却是十足的稳重大方。 对方并没有一见面便剑拔弩张,苏异稍稍放心。只是男子竟然是冲着“夜隐壁露”而来的,还知道泥罐在他身上,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苏异不答反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男子显然认为苏异便是几人的头领,于是答道:“在下杨裕清,不知兄台可否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苏异装作为难道:“可是...我受人所托来寻这灵药,若是为了钱财而临时变卦,这不太好吧...我看不如这样,兄台你来说说你为什么需要这个灵药。谁的遭遇更惨,我便将灵药给谁。” 曹竞见苏异有所主张,也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位杨兄,恐怕在下不能割爱了。家父今日染上了寒疾,咳嗽不止,需要这灵药来润润喉。” 杨裕清还未回答,他身旁一人便抢先喝道:“放你娘的狗屁!如此珍贵的药材竟让你拿去润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我们家宗主...” “王五,不得无礼。”杨裕清稍露愠色,语气却仍旧平淡,说道:“家师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也是急需这味‘夜隐壁露’,可否请两位再考虑一下?” 苏异沉吟道:“这灵药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只想拿到我该拿的报酬,眼下似乎确实是你比较惨,给你也不是问题...”话还未说完,曹胜急得便跳脚道:“苏异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我...”他只道是被苏异出卖了,幸而曹骏及时拉住了他,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苏异瞪了曹胜一眼,继续说道:“只是...我这雇主可是县令家的公子,我一介草民,得罪不起呀。” 王五听了又脱口而出道:“狗屁县令,在我们地元宗眼里就是一文也不值!” 杨裕清来不及阻止,只得无奈承认道:“我们正是地元宗之人,一个小小的县令,也确实有些不够看。你若是肯交出‘夜隐壁露’,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多亏了那位愣头青王五,苏异才探出了杨裕清的底细。只是对方如此大的阵仗,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曹兄,你意下如何?”苏异对曹竞问道。此时双方实力差距悬殊,硬要带走“夜隐壁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将决定权交回曹竞手里了。 曹竞毅然道:“抱歉了杨兄,这东西,我也是志在必得。” 王五哈哈大笑道:“倒是不知道你何来志在必得的底气。”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曹竞道。 杨裕清有些错愕,依旧不肯放弃,继续劝道:“硬气是件好事,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人贵自知。在下实在想不明白曹兄要如何突围而去,难道你要抛下你的同伴独自逃走?何不妥协一次,‘夜隐壁露’也并非就此一株。曹兄觉得在下说得在理吗?” “没有尝试过,又怎么知道结果呢?”曹竞淡淡道。他身为曹家长子,心智与见识远非同龄人可比,自然是知道杨裕清绝不会只是单纯想要拿走“夜隐壁露”那么简单。不知那一副和善的面孔下藏着一对如何狰狞的獠牙,一旦自己有所退让,便会引来更加疯狂的扑咬。 “两位稍等,且容我说两句。”何阳见形势不对,连忙站出来说道:“这位杨兄,我们兄弟几个只是受雇于人,和他们并非一伙的。待我拿到酬金便会离开。”他说罢又对曹竞道:“曹兄,此行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否将先前商量好的报酬结清,我们就在此别过了。” 曹竞眉毛一挑,却也没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一袋钱银便丢给了何阳,抱拳说道:“何兄走好,在下就不多送了。” 何阳接过钱袋,笑嘻嘻地便要带人离去,却不想被人拦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何阳错愕道。 曹竞早就料到何阳会被拦下来,于是嘲弄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准备一锅端了呗。” 何阳看向了杨裕清。 “在我们没拿到我们要的东西之前,谁都不能走。”杨裕清淡淡道。 “怕是拿到了,也是一样谁都不能走罢?”曹竞补充道。 杨裕清变了变脸色,又立马恢复到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曹兄说笑了。” 苏异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开口说道:“杨兄,这位何阳兄台确实只是我们请来的帮手而已,你也没必要与他为难,就放了他们先行离开如何?” 他看得出杨裕清多疑,便将何阳拉了下水。 何阳还以为苏异是当真在帮他解围,顿时又笑开了颜,说道:“是啊是啊,何兄要不你便放兄弟几个先走罢?” 杨裕清听了却疑心更重,心想决不能漏过一个,便也不再说话,使了个眼色叫几个手下上前盯着何阳一行人。 何阳不解,又着急起来,正待又要说话,却被推搡着往一旁走去。显是几个手下看到了杨裕清不耐烦的神情。 苏异见状,叹了口气,说道:“杨兄,其实我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只是你这样做未免也太霸道了点。” 杨裕清眼力不差,自然也看出苏异较之何阳要难缠百倍,便道:“这也是杨某的无奈之举,我看苏兄年纪轻轻,当还有更高的去处,却是不必来蹚这趟浑水。如果苏兄愿意将夜隐壁露交出来,我可以放苏兄离去。” 苏异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一番犹豫后又问道:“杨兄说话可算数?” 杨裕清还未回答,便听曹胜破口大骂道:“苏异你这个叛徒!你辜负了我们兄弟几个对你的信任!我…” 曹胜还未说完,曹竞便打断道:“曹胜别说了!” 杨裕清也不多计较,微笑道:“杨某自然是言出必行。” “这样吧,”苏异像是经过一番抉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曹兄,杨兄, 小弟我不愿意背信弃义,却也不想随随便便就丢了小命。既然如此,我便两不想帮,夜隐壁露交还给曹兄保管,杨兄你若想要,那便自己和曹兄商量如何?小弟我便先走一步了。” 杨裕清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在心里盘算着,想要弄清楚苏异在打什么主意。 曹竞却是坦然一笑,说道:“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苏兄已是仁至义尽,曹某也不想拖苏兄下水。但曹某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苏异问道。 “还请苏兄顺道将小妹捎回曹府。”曹竞说着,又向杨裕清补充道:“杨兄不会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吧?” 杨裕清心里实在不想答应,却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下令为难一个小女孩,便不出声,算是默认了,却也没有把话说死了。 苏异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瓶子,交到了曹竞手里。两人手指一碰,没有说什么,却默契地明白了互相的意思。 “灵媗,去吧,跟苏兄回家去。”曹竞说道。 曹灵媗犹豫不定,问道:“那哥哥你们呢?” 曹骏蹲下了身子,温柔道:“你先跟苏异哥哥回家去,我跟你大哥二哥随后便来。” 曹灵媗甚是乖巧,也不再多问便爬上了苏异的背。 “那么杨兄,后会有期。”苏异特意向杨裕清抱拳道别。 杨裕清抱拳还礼,却没有说话,只是暗示了几个手下跟上。 临走前,只有曹胜心有怒意,朝着苏异的背影吼道:“无胆鼠辈,可得将小妹照顾好了,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苏异头也不回,挥了挥手便自顾离去。 “那…我们也先走一步了,杨兄,曹兄,告辞。”见苏异离去,何阳匆忙道。说罢,也不等杨裕清说话,便带着几个手下离去。 杨裕清却是眯了眯眼,没有出言阻拦。他的眼里骤然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而后转头对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立马会意,操了家伙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九十三章 设计脱困 那包围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男子,说道:“这位兄台,可否割爱,将你身上的泥罐卖我?价钱好商量。” 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年纪不大,举止谈吐却是十足的稳重大方。 对方并没有一见面便剑拔弩张,苏异稍稍放心。只是男子竟然是冲着“夜隐壁露”而来的,还知道泥罐在他身上,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苏异不答反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男子显然认为苏异便是几人的头领,于是答道:“在下杨裕清,不知兄台可否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苏异装作为难道:“可是...我受人所托来寻这灵药,若是为了钱财而临时变卦,这不太好吧...我看不如这样,兄台你来说说你为什么需要这个灵药。谁的遭遇更惨,我便将灵药给谁。” 曹竞见苏异有所主张,也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位杨兄,恐怕在下不能割爱了。家父今日染上了寒疾,咳嗽不止,需要这灵药来润润喉。” 杨裕清还未回答,他身旁一人便抢先喝道:“放你娘的狗屁!如此珍贵的药材竟让你拿去润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我们家宗主...” “王五,不得无礼。”杨裕清稍露愠色,语气却仍旧平淡,说道:“家师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也是急需这味‘夜隐壁露’,可否请两位再考虑一下?” 苏异沉吟道:“这灵药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只想拿到我该拿的报酬,眼下似乎确实是你比较惨,给你也不是问题...”话还未说完,曹胜急得便跳脚道:“苏异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我...”他只道是被苏异出卖了,幸而曹骏及时拉住了他,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苏异瞪了曹胜一眼,继续说道:“只是...我这雇主可是县令家的公子,我一介草民,得罪不起呀。” 王五听了又脱口而出道:“狗屁县令,在我们地元宗眼里就是一文也不值!” 杨裕清来不及阻止,只得无奈承认道:“我们正是地元宗之人,一个小小的县令,也确实有些不够看。你若是肯交出‘夜隐壁露’,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多亏了那位愣头青王五,苏异才探出了杨裕清的底细。只是对方如此大的阵仗,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曹兄,你意下如何?”苏异对曹竞问道。此时双方实力差距悬殊,硬要带走“夜隐壁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将决定权交回曹竞手里了。 曹竞毅然道:“抱歉了杨兄,这东西,我也是志在必得。” 王五哈哈大笑道:“倒是不知道你何来志在必得的底气。”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曹竞道。 杨裕清有些错愕,依旧不肯放弃,继续劝道:“硬气是件好事,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人贵自知。在下实在想不明白曹兄要如何突围而去,难道你要抛下你的同伴独自逃走?何不妥协一次,‘夜隐壁露’也并非就此一株。曹兄觉得在下说得在理吗?” “没有尝试过,又怎么知道结果呢?”曹竞淡淡道。他身为曹家长子,心智与见识远非同龄人可比,自然是知道杨裕清绝不会只是单纯想要拿走“夜隐壁露”那么简单。不知那一副和善的面孔下藏着一对如何狰狞的獠牙,一旦自己有所退让,便会引来更加疯狂的扑咬。 “两位稍等,且容我说两句。”何阳见形势不对,连忙站出来说道:“这位杨兄,我们兄弟几个只是受雇于人,和他们并非一伙的。待我拿到酬金便会离开。”他说罢又对曹竞道:“曹兄,此行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否将先前商量好的报酬结清,我们就在此别过了。” 曹竞眉毛一挑,却也没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一袋钱银便丢给了何阳,抱拳说道:“何兄走好,在下就不多送了。” 何阳接过钱袋,笑嘻嘻地便要带人离去,却不想被人拦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何阳错愕道。 曹竞早就料到何阳会被拦下来,于是嘲弄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准备一锅端了呗。” 何阳看向了杨裕清。 “在我们没拿到我们要的东西之前,谁都不能走。”杨裕清淡淡道。 “怕是拿到了,也是一样谁都不能走罢?”曹竞补充道。 杨裕清变了变脸色,又立马恢复到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曹兄说笑了。” 苏异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开口说道:“杨兄,这位何阳兄台确实只是我们请来的帮手而已,你也没必要与他为难,就放了他们先行离开如何?” 他看得出杨裕清多疑,便将何阳拉了下水。 何阳还以为苏异是当真在帮他解围,顿时又笑开了颜,说道:“是啊是啊,何兄要不你便放兄弟几个先走罢?” 杨裕清听了却疑心更重,心想决不能漏过一个,便也不再说话,使了个眼色叫几个手下上前盯着何阳一行人。 何阳不解,又着急起来,正待又要说话,却被推搡着往一旁走去。显是几个手下看到了杨裕清不耐烦的神情。 苏异见状,叹了口气,说道:“杨兄,其实我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只是你这样做未免也太霸道了点。” 杨裕清眼力不差,自然也看出苏异较之何阳要难缠百倍,便道:“这也是杨某的无奈之举,我看苏兄年纪轻轻,当还有更高的去处,却是不必来蹚这趟浑水。如果苏兄愿意将夜隐壁露交出来,我可以放苏兄离去。” 苏异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一番犹豫后又问道:“杨兄说话可算数?” 杨裕清还未回答,便听曹胜破口大骂道:“苏异你这个叛徒!你辜负了我们兄弟几个对你的信任!我…” 曹胜还未说完,曹竞便打断道:“曹胜别说了!” 杨裕清也不多计较,微笑道:“杨某自然是言出必行。” “这样吧,”苏异像是经过一番抉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曹兄,杨兄, 小弟我不愿意背信弃义,却也不想随随便便就丢了小命。既然如此,我便两不想帮,夜隐壁露交还给曹兄保管,杨兄你若想要,那便自己和曹兄商量如何?小弟我便先走一步了。” 杨裕清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在心里盘算着,想要弄清楚苏异在打什么主意。 曹竞却是坦然一笑,说道:“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苏兄已是仁至义尽,曹某也不想拖苏兄下水。但曹某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苏异问道。 “还请苏兄顺道将小妹捎回曹府。”曹竞说着,又向杨裕清补充道:“杨兄不会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吧?” 杨裕清心里实在不想答应,却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下令为难一个小女孩,便不出声,算是默认了,却也没有把话说死了。 苏异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瓶子,交到了曹竞手里。两人手指一碰,没有说什么,却默契地明白了互相的意思。 “灵媗,去吧,跟苏兄回家去。”曹竞说道。 曹灵媗犹豫不定,问道:“那哥哥你们呢?” 曹骏蹲下了身子,温柔道:“你先跟苏异哥哥回家去,我跟你大哥二哥随后便来。” 曹灵媗甚是乖巧,也不再多问便爬上了苏异的背。 “那么杨兄,后会有期。”苏异特意向杨裕清抱拳道别。 杨裕清抱拳还礼,却没有说话,只是暗示了几个手下跟上。 临走前,只有曹胜心有怒意,朝着苏异的背影吼道:“无胆鼠辈,可得将小妹照顾好了,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苏异头也不回,挥了挥手便自顾离去。 “那…我们也先走一步了,杨兄,曹兄,告辞。”见苏异离去,何阳匆忙道。说罢,也不等杨裕清说话,便带着几个手下离去。 杨裕清却是眯了眯眼,没有出言阻拦。他的眼里骤然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而后转头对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立马会意,操了家伙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九十三章设计脱困 一路飞奔,曹灵媗在苏异的背上一言不发。待到走远了,她才开口问道:“苏异哥哥,大哥他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嗯?怎么说?”苏异疑惑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不知道大哥他们被人困住了。”曹灵媗撅了噘嘴道。 “是啊,他们让我把你带走就是怕你受到伤害知道了吗?”苏异笑道。 “我当然知道了,”曹灵媗说道,“我还知道夜隐壁露还在你身上,你根本没交给大哥。” “小机灵鬼,知道的可真不少。”苏异惊讶道。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曹灵媗才问道:“那大哥他们会没事的吧?” 苏异突然语塞,他不想骗人,只能答道:“我也不知道。” “苏异哥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曹灵媗突然认真地问道。 “你说。”苏异脚步不停,答道。 “你可以回去救救我大哥他们吗?”曹灵媗说道,声音有些哽咽,眼泪已流了出来。她心里十分不安,只觉得自己的几个哥哥深陷困境,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苏异停下了脚步,一番思虑后才说道:“你大哥可是拼了命要将‘夜隐壁露’送回去,如果我们回头,很有可能不但坏了他的计划,还要将我们两条命也给搭进去。” 苏异和曹竞自然是没有交流过,但他们却能互相读懂对方藏在眼神里的另一层意思。如果他是曹竞,一定希望有人能替他将“夜隐壁露”带回曹家,治好曹誉德的病,破去驭天教和地元宗的阴谋。 然而要曹灵媗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去做如此残忍的选择,对她来说却是太残酷了。尤其很可能要将苏异这样一个局外人的命给搭进去,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看着曹灵媗哭得梨花带雨,犹豫不定,始终没有做出选择,苏异终究还是在心中默叹一声:谁让自己要卷进来还她人情呢,还生起了保护她一世的念头,怎么这就退缩了?还是瀛东流前辈说得对,自己缺乏韧性,遇到困难便退缩,以后还怎么去找父亲? 苏异很快便有了计划,说道:“我可以回去救你三位哥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做不到我便不能回去救他们。” 曹灵媗抹了抹眼泪,问道:“什么事?” “待在这里别动,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离开,等我回来。你能做到吗?” 曹灵媗听了连连点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异。 苏异将她拦腰抱起,纵身一跃,将曹灵媗放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又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很快就回来,千万不要乱跑,好吗?” “苏异哥哥,我会乖乖的。”曹灵媗不断地点头,以证明她对苏异的话绝对服从。 第九十四章 回马救援 另一边,曹竞三兄弟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即便三人实力不弱,却架不住杨裕清一方人多。 “曹兄,这又是何必呢?横竖你们是走不出去,还不如把东西留下,换自己一条命。”杨裕清见三人拼死反抗,只怕两败俱伤,于是劝解道。 “杨兄又在这说什么胡话呢?”突兀的声音让杨裕清心中一惊。 只见苏异高高站在树枝上,手里拎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人,随手一扔,那两人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老七,老八?”杨裕清认得那两人,便是先前自己遣去追苏异的弟兄。 “苏兄这是什么意思?”杨裕清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问道。 “这话该是我来问杨兄吧。你假意放我走,却放两条狗来追我,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苏异反问道。 杨裕清没想到苏异点子这么硬。这两人已经是他众多手下当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了,实力实在不弱,却被苏异生生擒来。而反观苏异,毫发无损,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上去还留有余力。 杨裕清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奸诈食言,也不想再竖敌,便放低了姿态说道:“两条狗不听主人话乱跑,倒确是在下不对,杨某给苏兄道歉了。” 苏异还未说话,却听曹胜吼道:“苏异,我妹妹哪去了?” 众人这才发现曹灵媗不见了。苏异倒是忘了还有这茬,顿时大感头痛。只得将计就计,说道:“这你得问杨兄了。”便将难题踢给了杨裕清。 曹胜顿时火冒三丈,怒道:“姓杨的跑不了。但是你小子可是口口声声答应过我要拿命保我妹妹的,要是她有什么闪失,你也得给我把命交出来。” “曹兄,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没想到这姓杨的如此阴险,出尔反尔,竟派了那么多人来将灵媗给掳走了。”火药已经丢出去了,杨裕清也不是什么善茬,苏异自然不介意再加把火。 曹胜顿时对杨裕清怒目而视,操起单刀便砍了过去。盛怒之下,更为勇猛。 曹竞曹骏两人却知道事情并不像苏异所说的那般,但见曹胜因怒越战越勇,却也不必去劝阻了。只是苦了杨裕清,无法自辩,两人本就为敌,却也不必辩。这口气只能生生往肚子里咽了。 “苏兄,我知道灵媗没事。但你这激将法以后最好还是别用在二弟身上的好,我不喜欢。”曹竞肃然道。虽然眼下曹胜战力突然猛增,看上去结果不错,但他却不喜欢自己的兄弟被人利用。 “无奈之举,还望曹竞兄原谅。”苏异也有些抱歉,虽非他本意,但却也是他之过。 曹骏却是不在意这些小事,玩笑道:“二哥平时鲁莽,横冲直撞极易惹祸,这次给他个教训也是好的。” “闲话不多说,抓紧时间突围吧。”苏异催促道。他虽然临走时在树下留了一截驱兽香,却烧不了多久,只怕时间拖久了,曹灵媗要出事。到时就真的没办法给三位大哥交代了。 曹竞两人应承着,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却是被逼得往后退了两步。 “难度很大。”曹骏刺出一剑,却接了两剑,无奈道。 “不怕,我们一定能冲出去。”苏异坚定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看到了杨裕清所犯下的巨大错误。 放走何阳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决策,打散了曹竞的团体,固然令他们更容易合围。但杨裕清却严重高估了何阳的作用。先不说何阳实力如何,光是他会否和曹竞一心对敌便是一个疑问。 最重要的是,他放走了曹灵媗,让几人没了后顾之忧。或许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自己的一众弟兄面前,杨裕清也不愿意对一个小女孩下手,落人口实。毕竟,他不想当纯种的恶人。 在苏异回程的路上顺手料理了两人后,天平已然倾斜,尽管情况依旧对苏异一方不利,却不再令人绝望。而曹胜则是最终的胜负手,转机已然出现。 苏异盯着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却越战越勇的曹胜。还有在曹胜以命搏命之下勉强 支撑的杨裕清。 “往曹二哥那边走。”苏异招呼着,一边掌力送出,逼退三人。此时他对“三景通玄掌”已略有心得,破敌境下的一掌,没有外家功夫底子的人绝不敢硬接。 曹竞见苏异掌劲如此了得,也是暗暗心惊,但不形于色。 苏异朝着曹胜的方向打过去,一路上人仰马翻。“乘风御飞”的身法在苏异跳脱的发挥之下倒是初现峥嵘,虽不足制敌,但在这种乱局之下搅搅浑水却是绰绰有余。 只听苏异边打边扯着嗓子喊道:“曹二哥!我知道他们将媗妹藏哪去了!速速将那姓杨的打趴下随我来!” 曹胜听了精神大作,本已有些气竭的他顿时又亢奋起来,又是两拳挥出,笑道:“干得漂亮!” 杨裕清自然知道几人要对自己下手,从他这边突围,当即喝道:“守住我身后,他们要从这边逃!” 曹竞见苏异又利用起了曹胜,这次却是哭笑不得,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二弟的这股蠢劲是福是祸。 苏异见合围的重点转移,却是毫不在意。对他来说,从哪个方向突围是一点区别都没有,他只在意哪个方向的力量最薄弱。只有先脱离了包围,才能再去考虑如何摆脱追兵。 “哎呀,姓杨的忒不给面子。曹二哥快跟上,我们退回山谷暂避风芒。”苏异喊道,却是故意喊给杨裕清听的。 然而即便杨裕清知道苏异故意而为,却是无可奈何。苏异只是随意喊出的一句话,或为诈敌之计,他却不得不去思考这种可能性。退回山谷?他们现在是三面包围,山谷处的人手早就抽调道别处。 此时杨裕清不得不面对令他左右为难的选择。 选择四面包围,则需要分出人马去堵住山谷口。 选择放任苏异退入山谷,虽然苏异一方也不好过,但对于他们来说相当于先前的努力全然白费,两败俱伤。然而这样的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本打着一举击溃敌人的算盘,现在却不得不再次陷入没日没夜的消耗中,他接受不了。 “娘的…”想到这里,饶是杨裕清伪装得再有涵养,也是忍不住骂出了口。就像吃了苍蝇一般,心中憋了一股恶心人的气,吞不下吐不出。 现实却给不了杨裕清思虑周全的时间,只有两三息的时间,便见他咬牙道:“两边各分出三人,堵住山谷口。其他人,跟我围上去,压缩包围圈。” 继续合围,若是得利,自然可以将苏异几人一网打尽。但分流了人马,人数不比先前的情况下,稍一不慎,却也极容易露出缺口。 果然,苏异见包围的力量有所分散,立马杀了回来,换了个方向突破。 “跟我来。”苏异招呼着众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杨裕清目眦欲裂,吼道:“你跑不了!追上去!” 苏异几人看似冲出了包围圈,得以摆脱困境,可曹竞几人先前以寡敌众,早就耗尽了力气。曹胜更是带着一身伤,战得忘乎所以时不觉疼痛,现在停下来才发现自己浑身是血,狰狞得很。跑了两步,便开始有些气力不继。 “后面追得很紧,怕是跑不掉了。”曹府一个负责断后的护卫绝望道。 曹胜正要开口骂人,却是突然一阵眩晕,差点扑倒在地。幸好曹骏眼疾手快,托着他腋下跑了起来。 “曹二哥还能坚持吗?”苏异担忧道。 “老子没事。”曹胜嘴硬道,可双脚却不会骗人,几乎飘了起来,都是靠曹骏在支撑着。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苏异盯着前方,突然说道。 “到哪了?”众人不解。 只见苏异抓着曹胜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说道:“曹二哥,委屈你一下了。” 说罢还没等曹胜答应,便运转内力,将他抛了出去。 “啊——苏异,老子跟你没完!”伴随着惨叫声,曹胜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远远地摔在了落叶上。便见他就势一滚,卸去了大部分力气,倒是没怎么伤到。 “看到曹二哥的摔下来的地方了吗?跳过去!”苏异说罢率先纵身一跃。 众人不知为何要在平地跳跃,但没有时间多问,都跟着跳了起来。 杨裕清紧随其后,倒也谨慎,见几人纵身跳跃,怕是有陷阱,也跟着跳。却见苏异回身打出一掌,将杨裕清逼了回去。 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了,杨裕清的心彻底凉了下来,只觉得脚下松软,根本不像是正常地面。 果不其然,随着他的坠落,平坦的地面突然大片地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巨坑,险些将一旁的苏异也给带了进去。 苏异暗暗心惊,差点让自己挖的坑给害死了。坑是他挖的没错,可他根本没有能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挖出这么大的一个坑。 难道是不小心用上了仙力? 方才确实催动了一下“土行之术”,想给杨裕清添把火,却是从没有想过会有这种效果。怕是苏异自己也想不到,不知不觉中便对“土行之术”的运用提高了一小个台阶。 “快走。”苏异催促着还站在巨坑旁哈哈大笑的曹胜。 只怕后方的追兵救出杨裕清后还会在赶上来,容不得他们再耽搁。 几人没跑出多远,便听到凌空传来了杨裕清的怒吼声,响彻山林。 苏异几人相视一眼,都是放声大笑了出来。 “你小子有两下子,先前被你摔的那一下哥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曹胜笑道。 此时苏异却还没完全放下心来,直到远远看到巨树上曹灵媗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最担心的事总算没有发生。 曹灵媗见到三位哥哥平安归来,自然是喜不自禁,想要自行下树,却是脚下一滑险些摔下来。 苏异连忙纵身跃上树梢,将曹灵媗拦腰抱起。却见她喜极而泣,搂住了苏异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谢谢你,苏异哥哥。” 然后,柔软的双唇便印在了苏异的脸颊上,一触即离。 苏异也想不到一贯内向的曹灵媗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他的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随后,他记住了那双唇的温度与触感。 双脚落地,苏异扔抱着曹灵媗呆立不动,盯着她那双如脂玉一般晶莹的嘴唇。 苏异带着三位哥哥凯旋而来的场面,自然给曹灵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此时的苏异在她心里就如同英雄一般,情不自禁下便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曹灵媗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大胆,但她却不后悔,反而觉得十分刺激。只是那一下冲动过去之后,她又变回了那个害羞的女孩,见苏异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还迟迟不将自己放下,便问道:“苏异哥哥,你在看什么?” 苏异终于回过神,抱歉一笑,连忙将她放了下来。 “媗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了吗?谁伤到你了哥哥找他算账去!”曹胜一连串地问道。 后面赶上来的几人自然没有看到那一幕,否则以曹灵媗的性格,脸早就红炸了。饶是如此,曹胜的问题还是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还是曹骏有眼力,连忙支开了曹胜。 苏异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们还没完全脱险,还是先回北玥城要紧。” “苏兄说得是。”曹竞自然也看出了些什么,却不点破,招呼几人继续赶路。 第九十五章 暗流涌动 回到北玥城,看着街上涌动的人流,众人都如释重负,有一宗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待了十数日,即便是苏异,也要忍不住怀念起市井的气息。更何况其他人。 此时曹胜早已消失不见,一头钻进了一家食肆。 曹骏却是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眉头微皱。 曹竞知道他这个三弟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心思却是最为细腻,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多了很多异教徒。”曹骏说道。 “异教徒?我怎么没看到?”曹竞说着,也四处张望起来。 苏异来到北玥城也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自然不知道哪些是北玥城的本土教,哪些是异教。但他却是留意到了一些身影,绝不是大宋国本土教的装束。 “三哥是指那些色袍人?”苏异问道。患难与共过后,在曹竞的坚持下苏异还是把那个“曹”字给省略了,与曹灵媗一样叫起了三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曹竞时常对苏异露出一副看透了一切的笑容,让他苦笑不得。 “看,又出现了。” 顺着曹骏所指的方向,一个黑袍人,一个红袍人,一前一后很快又消失在人流中。几人又观察了一会,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玩找茬的游戏。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咦,怎么是个绿色的?”一个护卫盯着人群看了半天,终于是欢呼道。 “难道是驭天教的人?”苏异说道。 “还真是暗流涌动啊。”曹骏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还未回过神,又听到一声惊呼。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可算找着你们了。你们再不出现,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入土谢罪了。”只见一个老人急冲冲地朝几人赶来,一边呼唤着。 “福伯你怎么来了?”曹灵媗有些慌乱,不知道福伯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曹竞镇定道。 “哎哟你们玩捉迷藏玩得高兴,可把福伯我害惨了。”福伯说道。 “什么捉迷藏?”众人疑惑道。 “不用再装啦,你们没去虎阳丘的事情,老爷已经知道啦!现在老爷大发雷霆,若是再找不到你们,便要将我这把老骨头活埋咯!” 福伯是曹府的大管家,几位少爷小姐要去虎阳丘游玩,行程自然是又他来打点。几人去往虎阳丘后却又消失不见,可不得让福伯吓破了胆。只不过几人都知道父亲要活埋福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多半是福伯怕几人在弄出什么幺蛾子,便卖起了惨。怎么说也得先把几位祖宗弄回府再说。 曹竞此时也无法再淡定,心中对福伯更是愧疚,便道:“我们这就随福伯回去,不过这事都是我带头的,我随你去见父亲就好了。就让他们几个先去歇息吧,赶了一路,都累了。” 曹灵媗和曹骏,还有几个护卫都向曹竞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这里所有人,包括曹竞,当然苏异除外,都害怕承受曹誉德的怒火。可见曹竞独自一人承担下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也行…”福伯一阵为难,最终还是妥协了。总好过一个都带不回去。 “福伯再跟我们详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曹竞说道。 福伯整了整嗓子,才开始说道:“就在大少爷离开北玥城的第三天,图州盐帮便差人给老叶回了信。老叶读了信,二话没说便着老身去虎阳丘将你们寻回来。信上写了什么,老身不知道,但老爷一脸沉重,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老身才不敢耽搁片刻,动身前去虎阳丘。谁承想,几位祖宗根本不在虎阳丘,让老身一顿好找。” 说到后面,任谁都不难听出福伯语气里的幽怨了。 曹竞尴尬道:“是我连累福伯了。” 福伯虽是下人,却是在曹府待了数十年的老人,曹竞也不敢对他摆少爷架子。 只见福伯摆了摆手,叹气道:“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老爷发火说的气话,也只是说说罢了。只是你们几个一声不吭便消失了十几天,实在是太冒失了。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这么不懂分寸呢?老身看着你们一个个从小娃娃长到这么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老身能不心痛吗?” 几人听福伯一席话,鼻头已经开始发酸,心中愧疚。曹灵媗自然是早就泪流满面,撅着小嘴。 对于曹家几个小辈来说,福伯既是仆人,也是受他们尊敬的长辈。能得到他们如此对待,在曹府深受信任数十年,也是因为福伯对于仆人与长辈这两种身份之间转换的分寸把握得十分好,既不越权,也不过与卑微。 苏异人在局外,却也深受其感。依稀中也记得当年在苏府也有像福伯这样的人待他好,只是多年过去,再一次体验,却是以旁人的身份。 福伯擦了擦纵横的老泪,说道:“不说这些,大少爷回去便赶紧去见老爷吧,老爷有话跟你说。累便累些,省得老爷再发火。再说,老太爷也想见你呢。” “爷爷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要见大哥?”众人齐齐惊呼,只以为曹老太爷是回光返照,要交代后事。 “别担心。”福伯笑道:“倒是有件好事忘了跟你们说,老太爷病情有所好转,现在已经能出怡菊苑走动了。” “这是真的吗?”曹灵媗开心道,一边偷偷看向苏异,眉目间满是感激之情。她知道爷爷病情能好转一定是黎大夫的缘故,而黎大夫是苏异帮忙找到并救下的。 “当然是真的,”福伯笑道,“不过你们要是再晚点回来,说不定老太爷又被你们气晕过去。” 曹竞无奈道:“福伯我们知道错了,您老就别再教训我们了。” 众人纷纷赔笑求原谅,压抑的气氛终于因这个好消息而有所缓解。 回到曹府,却见大门前往来人员络绎不绝,就如同这不是曹家,而是菜市场一般。 “是张墨和楚姐姐他们来了!”曹灵媗说罢,率先跑了进去。 曹骏却没有动,像是在等苏异。 那些进出曹府的人服饰各不相同,也有部分身着同样制式的袍服,上面印有一样的标记,显然是来自同一个宗派的人。 苏异盯着曹府大门看了许久,迟迟没有动身。 他认出了那些宗派的标记,其中有九成是自己不能招惹的,剩下的,即便不会对他出手,却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落井下石。 那些宗派的大名和标记,苏异早就铭记于心,因为那是他娘亲逐个教他识别的。有的,是他们躲在暗处,从飞奔而来的追兵身上辨认。有的,是碧荷从那些尸体的衣服上扯下来,交给他认的。 为的,就是以后碰上了能认出来。 苏异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从太鄢山上独自走出来,才逐渐认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他心生退意,不进曹府,是怕惹上麻烦。 “苏异?”曹骏见苏异半天不动,于是问道,“不进去吗?” “我…”苏异欲言又止,却是不知该如何向曹骏解释。 曹骏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些都是曹府的客人,如果你不喜欢,大可不必和他们打交道。但你也是我们曹府的贵客,更是帮了我们大忙,还救了我们兄弟三人和媗妹。于情于理,我作为主人家,都应该请你进去。若你要走,至少也得等我们几个当面跟你道谢,为你践行完再走吧?再说,父亲和爷爷肯定还想见你一面呢。” 曹骏对苏异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知道他不想与曹府的这些客人接触。 苏异调整了一番心情,冷静下来,方才发现自己是紧张过了头。娘亲和师尊交代要小心,固然没错,却不能因此失去了韧性,变成一个胆小怕事之人。 想通此节,苏异笑道:“既然三哥这么热情,那就再叨扰你一阵吧。” “这才对嘛。”曹骏拍了拍苏异的肩膀,一同走进了曹府。 从曹府大门到松香别苑,一路上苏异见到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势力,不下十个。一些不穿宗派袍服的人,苏异自然是认不出来,都是曹骏在一旁解答。 “那是图州盐帮的人,盐帮图州分舵的舵主雷宇风,与父亲是旧交,故而我们曹家和图州盐帮也算交好。这次估计父亲定是请了盐帮的人来助拳,对上地元宗,也能胜出一筹。”曹骏指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说道。 盐帮算得上是大宋国乃至整个天下的第一大帮,势力之大无出其右,然而要拼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却是差了许多。顶多,只能算是二流势力之末。 盐帮靠的,终究是“商”多一些。在武力至上的江湖,话语权并不算太多。 人群之中,苏异突然捕捉到了一道精光。只见一老者端坐太师椅上,年岁大却似依旧孔武有力,精神抖擞双目有神。 苏异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微笑颔首,随即便开始闭目养神。 “那边那个精瘦老头是谁?我怎么看着觉得有点眼熟。”苏异问道。 “你当然会觉得眼熟,”曹骏笑道,“那是黎伯崇黎老师傅的亲弟弟,金狮帮的现任帮主,黎仲怀。” “原来如此。”苏异释然。 金狮帮的名头他倒是听过,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在助拳这种事情上来说,却是比盐帮要有分量的多。 “金狮团,金狮帮,原来是这种关系。”苏异心想。当初看到金狮团时,却是没有把一个小小的舞狮团和江湖上的金狮帮联系起来。 “难道黎老师傅以前也是金狮帮的?”苏异问道。 “黎老师傅是金狮帮上一任帮主,归隐后才由他的亲弟弟接手。”曹骏点头道。 “黎老师傅竟有这种背景,真是人不可貌相。”苏异说道,心里想的是金狮帮的帮主定然实力不弱,说不定可以向他请教一些内功修炼上的问题。 “谁说不是呢。”曹骏也是感叹道。 第九十六章 年轻一代的聚会 两人走走停停看看,终于走到了松香别苑。年轻一辈的人都聚集在这里,相互攀谈,不时有笑声传来。与苑外的风景截然不同。 人群中,苏异看到了曹灵媗一些人交谈着,不时欢呼雀跃,十分开心。他光顾着看曹灵媗,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身旁的两个绝色女子。 两名女子,高一些的那个似乎年龄要稍大,却是表情冰冷,不苟言笑。然而气质出众,加上精致的五官,即便脸上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几个大字,却也不能令人忍下要和她相识的冲动。 另一个女子则要灵动得多,不时和曹灵媗一通开怀大笑,嘴角的两个梨涡更令她的笑容平添几分灵性与可爱。笑声也是十分的悦耳。 然而苏异还没注意到她们两个。他的眼里现在装的,是整个松香别苑的画面。这样的气氛,平辈论交的场合,从他离开苏府后便再也没有经历过。 此时,他只觉得他和这个场景格格不入。即便是当初在太鄢山,他也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或许是因为太鄢山时与世隔离的仙山,而这里,只有俗世的气息。 有人在谈论学堂里的课业太难,父母太过严厉。有人在谈论谁家和谁家的青梅竹马定了亲。有人在谈论年前去檀香山的庄园度假的经历。 太鄢山没有人谈论这些。 苏异和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层屏障,走过去,便会被排斥开来。 苏异蓦然发现,这些人都是来自背景深厚的大宗门,再不济也是富家子弟。 单独和曹家兄弟或是唐家姐妹接触,尚且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当他们聚集在一起。苏异才发现自己很难融入到他们当中去。 曹骏见苏异又走了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到了曹灵媗几人身上,只当他是被那两个角色女子所吸引,便主动介绍道:“那是神女宫的两位神女,高的那个,叫曦妃仙,是神女宫这一代实力最高的人。另一个,叫殷楚楚,实力仅次于她的师姐曦妃仙。三哥我和两位神女还算熟悉,若是你有意,我可以带你认识一下。” 苏异听到曹骏的声音,方才收拾了情绪,说道:“三哥说笑了,神女宫的仙子可不是我这种凡人可以认识的。” 曹骏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有一个顺理成章结识到绝色美女的机会,苏异怎么可能会随意拒绝掉。只不过神女宫的名头令他望而却步,甚至恨不得马上退出松香别苑。 只因神女宫代表的是绝对的正道,斩妖无数,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便要把自己的姓名给搭进去。虽然当年追杀他们母子的人里没有神女宫,但碧荷还是把神女宫的名字教给了苏异。却是不得不防。 “媗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就是刚才媗妹说的张墨?”苏异问道。 曹骏点头道:“那是张家的小公子,张墨和我们也算是从小玩到大了,和媗妹算是青梅竹马。他前不久成功拜入了真武剑派,张家还为此大举设宴庆祝了一番。” 果不其然。 苏异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发现那个叫张墨的和曹灵媗似乎关系特别亲密,时而还会有些亲昵的动作。苏异看在眼里,心中产生了些许异样的情绪。曹骏这一答,却是让他变得颓然。 自己总归和他们不一样,既然走不到一起,又何必去在乎这些。苏异心中想道。 然而真武剑派这四个字却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真武剑派,当年参与过追杀,还出了不少力。 张墨身上没有真武剑派的标记,直到曹骏提起,苏异才知道他是真武剑派的人。 如果张墨来自真武剑派,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曹家还有其他真武剑派的人?苏异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难道真武剑派的人也来曹家了?”苏异问道。 曹骏思索道:“曹家和真武剑派倒是没什么交情,不过张墨和媗妹亲近,张家也还算的上是大家族。说不定张墨会出面请真武剑派的人来,不过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人物来。” 两人在一旁观望许久,终于是吸引到了一些目光。曹灵媗也是挥着手呼唤两人。 “过去瞧瞧?”曹骏知道苏异未必想和这些陌生的公子小姐接触,便把选择权交到了他手上。 苏异只得点头答应,若是拒绝了,倒显得他无礼了。 “苏异哥哥!”曹灵媗见两人走来,便拉起了苏异的手,为他介绍张墨几人的身份。 苏异已经从曹骏那得到了更多的信息,便不再多问,只是淡淡道:“幸会。” 见曹灵媗对苏异竟如此亲密,心中不快,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两人中间,说道:“媗妹,我和你青梅竹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听你叫我一声‘张墨哥哥’。现在你却去叫一个外人‘哥哥’,这样哥哥我可要不高兴了。” 张墨这话旁人听了只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苏异却不这么认为。他见曹灵媗面露为难之色,自然知道她是有些当真了,便说道:“是啊媗儿,以后当着别人的面,还是不要这样叫了,否则你的张墨哥哥可是会不高兴的。” 苏异说罢,众人都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就连冰冷的曦妃仙,也是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异。 曹灵媗听苏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她“媗儿”,脸色自然又是红了起来,说道:“张墨才不会这么小气,对吧?” 张墨强颜欢笑道:“自然不会,苏兄多虑了,哈哈。” 此时他的心情是阴沉到了极点。他知道曹灵媗动不动就脸红,但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姿态,尤其是在苏异喊出那声“媗儿”之后。叫他如何能不吃味。 最难的还是要他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隐忍下来,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 张墨很快便又摆出了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说道:“苏兄可是习武之人?这次曹伯伯广招英雄助拳,正好我前不久学了真武剑法,可以为曹家出一份力。不知苏兄会不会用剑?不如我们切磋切磋,就当提前演练一番,如何?” 谁知苏异不咸不淡地说道:“不会。” 苏异确实也没有说谎,剑法他只会皮毛,“卷白一剑”远远还未入门,如何敢称会用剑。 但这回答,这态度,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苏异不屑于和张墨比剑。如此看来,他定是比张墨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张墨心中咒骂苏异,面上还是一脸和煦,锲而不舍道:“那你可以用刀?” “没用过。” 开什么玩笑,碰都没碰过。苏异心想。 “没关系,苏兄可以用任何兵刃,只要是你擅长的都行。”张墨依旧不放弃,誓要在比武上找回场子。 “我什么都不会。”苏异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没办法,他确实没练过什么兵刃,只有“三景通玄掌”作为掌法算的上精通。可张墨偏偏没有提到比掌。 张墨已然快沉不住气,只当苏异是在说谎,在蔑视他。 如果苏异知道张墨的心思,一定会喊出来: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说谎,但蔑视可能是真的。 神女殷楚楚在一旁看热闹,捂着嘴,悄悄说道:“有趣吧?” “还行。”曦妃仙淡淡道。 “也不知道他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啥都不会。”殷楚楚噘了噘嘴,说道。 “你想知道,出手试试不就得了。” 殷楚楚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说道:“算了,神女该有神女的矜持。” “你知道就好。”曦妃仙说着话,眼睛却是在打量着苏异,想要看出些什么。 那边张墨只差跪下来求苏异一战了,最终还是曹骏站出来打圆场,找了个台阶给他下。 第九十七章 被迫切磋 松香别苑又来了几名男子。这回苏异认出了那几个男子衣服上绣着的剑形图案,是真武剑派的标志。 “还真是热闹,我似乎是错过了什么?”领头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长得十分英俊,笑容灿烂,看上去平易近人。即便是他贸然加入了几人的谈话,也没有人感到被冒犯了。更有女子怦然心动,欣喜于能和如此俊美男子结交。 但在苏异看来,那都是虚伪的表现。 真武剑派的人都很虚伪。 “师兄!您来了!”张墨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叫道。 “师弟你太过急躁,不利于练功。不过你入门不久,也是情有可原,以后须得多注意些。”男子声音温柔,令人如沐春风,责备的话也没有令人生出不快之感。 “师兄教训得是。”张墨难得安静了下来。 “这人是谁?”苏异悄悄问道。 曹骏答道:“真武剑派这一代的大师兄,庄羽生。据说修为已经十分接近降龙境了,现在已经破镜了也说不定。” “这么厉害?”苏异脸色凝重,真武剑派的人实力越高,他便越要慎重。如此年轻的降龙境,前途不可限量,放在哪都是遭各大势力哄抢的香饽饽。 当初的袁世杰,顶多也就是初入伏虎境,但他比庄羽生年龄要小些。苏异靠着爆发的天物手以及袁世杰的轻视,打了个出其不意,才勉强从他手中逃走。若是只拼内力,那无异于找死。 这个时候碰上庄羽生,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一旦身份暴露,斗起来一定是生死相搏。死的那个大概率是苏异。 曹骏点头道:“庄羽生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更加厉害,他是天衍道的人,还是核心圈里的。” 听到“天衍道”这三个字,苏异汗毛直立,没来由地冒出了一股危机感。 可以说,当年追杀他们母子的人里,十有八九都是天衍道的人。 天衍道是一个介于宗派与帮会间的组织,势力遍布整个大宋国,背后乃是天九盟。 有人如此解释道:朝天阁,是天子圣上的朝天阁。天衍道,是大宋国江湖的朝天阁。而天九盟,是整个天下的朝天阁。 朝天阁是天子用来对付妖魔鬼怪的利剑,而作为大宋国江湖的朝天阁,天衍道的作用可想而知。 它的发迹,靠的是海纳百川的包容度。自觉得是正道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可以加入天衍道,受到天衍道的庇护,免受邪道的骚扰。反过来,在天衍道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些人也需要响应号召出手相助。 当然,这些都是天衍道核心圈外的事情,核心圈内才是一个完整的宗门,有师徒传承,功法授受。但核心圈招收弟子的条件十分严苛,真武剑派能培养出一位庄羽生打入天衍道的核心圈,也算是乘上了一条大船,从此声名更上一个台阶。 苏异的危机感并非没有来由。如果庄羽生修为真的已经到达降龙境,并且进入了天衍道的核心圈,当初袁世杰能凭直觉便对他产生怀疑,庄羽生说不定也有这样的能力。甚至犹有过之。 “妃仙,好久不见。”庄羽生对着曦妃仙抱拳行了一礼,微笑道。 不得不承认,庄羽生的确魅力十足,举手投足间都如谦谦君子。在场的每一个人,年龄相差最多都不会超过五岁,庄羽生或许算是最年龄较大的,但给人的稳重感却像是隔了一辈的高人一样。 其中也有可能是修为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就连对他有偏见的苏异也是在心中生出了仰慕之意,难以想象庄羽生和当年追杀他的人同属一派。 曦妃仙没有说话,殷楚楚却率先说道:“庄师兄为何只与我师姐打招呼,是不把本神女放在眼里吗?” 面对殷楚楚的刁难,庄羽生毫不在意,依旧保持着风度,说道:“楚楚姑娘,别来无恙。” 殷楚楚转过头去,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位神女和庄羽生是旧识,没人会觉得殷楚楚当真是在刁难,只觉得三人间的关系一定不是一般道友那么简单,都是心生羡慕之意。在他们眼里,曦妃仙和庄羽生更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方才你们在谈论什么呢?”庄羽生问道。 张墨终于逮到了机会,答道:“师兄,方才我提议在场的青年俊杰比武切磋一番,好让大家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了解,又能为曹老爷的安排做些准备。” “然后呢?” “然后…”张墨苦笑摇头道,“无奈苏兄看不上咱们真武剑派,不屑于跟我比试。” 张墨说罢,顿时有人议论起来,有认为张墨挑弄是非的,更多的联想到苏异刚才的态度,发现张墨说的有道理。 苏异没想到有了一个庄羽生撑腰后,张墨竟突然变得聪明狡诈起来。 “苏兄?”庄羽生朝苏异看了过来,眼中未见波澜,随即说道:“师弟你不要胡乱猜测,这位苏兄或许真的不习武呢?苏兄你说是吧?” 苏异还没回答,便听曹灵媗替他答道:“谁说的,苏异哥哥可是很厉害的,大哥说他可以以一敌十。三哥你说是吧?” 曹骏愕然,没想到还能问到他身上,但他也十分好奇苏异为何这么抗拒与张墨切磋。按苏异与地元宗交手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来看,碾压张墨只是小意思。但他却十分不愿意出手,不是因为不屑,似乎另有隐情。 “既然张墨如此盛情邀请,再推辞倒显得瞧不起他,不如苏兄就出手指点他两招如何?”曹骏说顺势说道。 苏异顿时头大如斗,没想到曹家兄妹联合起来一个比一个坑。在大亡山能一打十,一是山中地势有利于他,二是地元宗比起名门正派实力自然是远远不足,三是他偷偷动用了妖气。 在山里若是被发现了,大不了逃之夭夭,但在曹府,就算再给他十个胆也不敢施展天物手。 庄羽生却是从曹骏的话里听出了别的信息。他知道曹骏实力不弱,天赋不凡,只不过并不热衷武道罢了。然而他对苏异的评价似乎非常之高。张墨虽然拜入真武剑派时间不久,但从小便跟随武师习武,实力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苏异“指点”。 “莫非苏兄不愿切磋,真的是因为瞧不起真武剑派?”庄羽生终于变了眼神。他虽常常温文尔雅,但该凌厉时也能绽放出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锋芒。 此时他脸色变得肃然,就是要让旁人看出他十分重视此事。 却见曦妃仙缓缓走出,说道:“不如苏公子可否卖小女子和神女宫一个面子,切磋一二?” 殷楚楚疑惑地看了曦妃仙一眼,不知道她这位清心寡欲的师姐为何要突然参与到这种无聊的争执之中去。 曦妃仙的话顿时将苏异推上了风口浪尖,顿时有人嘲笑他“面子真大”,又有人发现曦妃仙似乎是想亲自下场切磋?神女宫的仙子竟主动要与人比武? 突然冒出来的曦妃仙令苏异十分费解,真武剑派也就算了,难道神女宫也要掺一脚?然而他突然醒悟过来,庄羽生的到来绝非偶然。小亡山一事自从被福伯揭穿后便不再是什么秘密,曹府也有几个护卫参与了整个行动。而庄羽生和曦妃仙很有可能已经从曹府护卫,或是曹灵媗那听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只不过这些都不能引起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注意。 真正引人怀疑的,应该是他冒充“山神使者”的事情。即便曹灵媗隐瞒了很多细节没说,但山神一事曾闹得整个曹府上下都知道,稍微打听一番便都清楚了。 庄羽生的修为比曦妃仙还要高出一截,又是专治妖魔鬼怪的天衍道人,他的出现以及对苏异的针锋相对更令曦妃仙产生了兴趣。 想清楚这些,苏异知道已经没办法再退。天衍道的锲而不舍和阴魂不散他早已见识过。 “曦仙子和庄兄真是太言重了,我并非瞧不起真武剑派,反而是因为真武剑派声名在外,我自觉不够资格罢了。既然张兄坚持,那便请张兄赐教吧。” 张墨愕然,本以为会惹得师兄出手,后来曦妃仙掺和进来,更是令他心花怒放准备看一处好戏。却没想到这戏怎么又演到了他身上。 曦妃仙微微皱眉。她确实想亲自出手领教一下“以一敌十”的实力,却没想到苏异这么滑溜。 庄羽生心中想的却是,张墨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试探一个苏异应该足够,便道:“师弟去吧,你先前不是一直求战吗?” “果然,他一直都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却装模作样。当真虚伪。”苏异想道。 张墨自然不会怯场,只不过让师兄或是曦妃仙出手更能衬托出苏异的无能罢了。 “苏兄,请赐教。”张墨拔剑出鞘。 周围的人自动腾出了一片空地。 “好说。”苏异淡淡道。 第九十八章 碾压张墨 只要庄羽生和曦妃仙不出手,凭借上清御飞经碾压张墨确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苏异有这个自信。 张墨长剑刺出,是真武剑法的起手式“真武一始”,后招繁多,变化颇多,算是一种万金油般的起手式。 “这剑术太弱了,比起袁成杰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要知道当时袁成杰可是连剑招都没用。”苏异心想。 若是张墨知道苏异在比试时还有闲心评价他的剑法,还拿他和别人作比较,定会气得吐血。 脚下乘风御飞,苏异的身形以一个张墨不能理解的方式直线后退。 “真武一始”需要判断对手的闪躲招架方式后方能使出后招,然而苏异后退的距离太远,方向太过诡异,以至于张墨无后招可出。 剑谱里没有写这种闪避的方式该如何应对。张墨有些心慌。 长剑再出,还是“真武一始”,苏异继续后退。 如此反复三次,画面甚是滑稽。观战之人更觉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真武一始”,以为张墨没有剑招,只会拿剑乱刺。而苏异也好不到哪去,只会躲,但这身法确实有些诡异。 “你只会躲吗?”张墨喝道。 “你只会这一招吗?”苏异也喝道。 “妃仙看出些什么了吗?”庄羽生问道。 曦妃仙柳眉微蹙,淡淡道:“这身法不俗,但我却看不出来路。” “恐怕低估他了,张墨不是对手。”庄羽生也皱眉道,“妃仙可想亲自下场切磋?” “再看看。”曦妃仙目不转睛道。此时张墨已经刺出了第十次“真武一始”,苏异以同样的方式躲了十次,她便认真地看了十次。 “那一会我去会会他。”庄羽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起手式没有半点难度,但要以那身法一成不变地躲十次也绝不是什么易事。对身法的掌握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当然实力差距悬殊也是一个原因。”曦妃仙呐呐道。 “师姐你在说什么?”殷楚楚问道。 “很强。”曦妃仙依旧没有移开目光。 “嗯?”殷楚楚疑惑。 “苏异很强。”曦妃仙又道。 “不会吧?只会躲也叫强?”殷楚楚不相信。 曦妃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突然,她瞳孔一缩,看得更加认真,说道:“要分胜负了。” 殷楚楚看着一追一逃的两人,奇怪道:“哪有要分胜负的意思?” 她丝毫不怀疑苏异和张墨可以就这样斗到第二天天亮。 此时张墨近乎奔溃,歇斯底里地叫道:“敢不敢别逃!来分个胜负!” 就在此时,苏异也突然吼道:“好!分胜负就分胜负!” 张墨喜出望外,丝毫不怕苏异使诈,继续一剑“真武一始”刺出。 只见苏异侧身躲过这一剑,啪地双手夹住次来的长剑,内力涌出护住手掌,将长剑定在了半空动弹不得。没有给张墨变招的机会,苏异踏出乘风步,双掌顺着剑身向前滑动,一息间已经来到了张墨眼前。 “一点新意都没有。”苏异的声音在张墨耳边响起。 掌出,三景通玄掌打在张墨身上,破敌劲将他吹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 一片寂静。 “为什么?”庄羽生疑惑道。 “庄师兄在疑惑什么?”曦妃仙问道。 “他和张墨实力明明差距很大,为何还要费半天劲去躲张墨一剑?难道他是要戏耍张墨,报张墨逼他切磋之仇?” 曦妃仙摇头道:“他躲张墨的那十几剑也受尽了嘲笑。” “难道他在隐藏什么?” “他每一次都是尽全力在躲,最后那一掌也尽了全力,不过只此一掌,也足够惊艳了。”曦妃仙评价道。 “既然不是隐藏实力,那一定是在隐藏招式。他这一步一掌虽然堪称惊艳,却绝对达不到以一敌十的水平。费如此力气,抓到张墨的破绽一击制敌。若非如此,便要费工夫去破解‘真武一始’之后的剑招。” “他一定是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看到的。”庄羽生最终下结论道。 曦妃仙不置可否。 “我去试试。”庄羽生说道。 “庄某请苏兄赐教,还请不要拒绝。”还未等苏异回答,庄羽生已经下了场,蓄势待发。 苏异无奈,他确实是在隐瞒什么,却不是招式,而是仙术魔功和妖气。招式上他只有三景通玄掌和乘风御飞可用,没什么可隐藏的,遇上用剑的更是讨不到任何好处。想要赢又不暴露,只能用这种最省时省力的方法。 幸好张墨是个二愣子。 然而庄羽生还是抓到一些细节,硬生生地分析出苏异隐藏实力的事实,还要再来试探一二。 正当苏异正无计可施时,却听到福伯前来传话,道:“曹老爷有请苏公子前往议事厅参与商议大事。” “我?”苏异疑惑道。 福伯点头道:“曹老爷说,苏公子足智多谋,实力不凡,定有助曹家对抗驭天教的能力。” 有那么一瞬间,苏异怀疑福伯是不是曹老爷派来打救他的。但想到议事厅那些长辈也不是好糊弄好对付的,便舍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去议事厅,也总好过在这里被庄羽生纠缠,于是朝庄羽生抱拳道:“庄兄,曹老爷有要事商议,不宜耽搁,咱们下次有机会再切磋。” 庄羽生风度不改,说道:“一定。” 在场的年轻一辈见苏异竟有资格去议事厅参与长辈间的议事,都觉得不可思议。再加上一掌击败真武剑派的张墨,苏异顿时成了众人仰望的对象。 这次来曹家议事的,都是一些势力头目,长辈级的人物。年轻一辈里也只有身为曹家长子的曹竞有资格参与。像庄羽生号称天才人物,那也只是在武道方面令人赞叹,但要参与重要决策,却还没那个资格。无怪众人会对苏异感到诧异,纷纷开始怀疑他的年龄。 曹誉德确实是要打救苏异的。 他知道颜祁白是山神,故而对苏异这个自称是“山神使者”的人倍感好奇。苏异接着又帮曹竞几人带回了夜隐壁露,还救了他的儿女,这个恩情不能不记。 所以在听福伯提起松香别苑发生的事情后,曹誉德便派福伯前去“救”苏异。只不过他吩咐了福伯不必急着将人带回来,先“看看情况”再说。他也对苏异传说中“以一敌十”的实力感到好奇。但前提是不能和庄羽生那样的人物碰上,并非怕苏异打不过,而是怕伤了和气,对苏异这个“恩人”和天衍道都不好交代。故而才有了庄羽生下场后福伯刚好出现的那一幕。 苏异那一瞬间的怀疑并没有错。当然,曹誉德需要苏异一起商议对抗驭天教的大事也是一个原因。 第九十九章 以一敌十害惨人 曹府的议事大厅内,苏异刚一进门,便被吓了一大跳。只见厅中站满了人,只有寥寥几个座位。能有座的,都是一些势力大佬。 居于首座的曹誉德见苏异进门,便哈哈笑道:“苏公子,来来来。” 苏异苦笑道:“曹老爷,您这可折煞晚辈了。” “来见过各位长辈吧,大家可是都想看一看能以一敌十的人是什么风采。” 在场的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对小辈之间的传言自然没多大兴趣。但对苏异的身份却是十分好奇,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年纪比曹竞还要小许多的小子为何能让曹誉德看重,甚至让他参与如此重要且机密会议。 苏异连忙依足了礼数,拜见了诸位巨头,随后便和曹誉德身后的曹竞站到了一起。 “什么情况?”苏异低声问道。 “说来话长,先开会。”曹竞也低声回道。 “为何都在传我‘以一敌十’,这不是要捧杀我吗?”碍于场合不能大声说话,否则苏异得吼出来了。 “这个…你也没说不能说出去。” “大哥你这可是在耍无赖。” “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疏忽了。回来就遇到福伯,急急忙忙赶回府,一时忘了交代几句。估计是媗妹和那几个护卫传出去的。” “大哥你就没对谁说过?” “我…方才跟父亲说过。” 苏异对曹竞怒目而视,不能大声喧哗,只能大眼瞪之以示不满。 “这个…你别这样看着我,大哥跟你道歉还不行吗?”曹竞诚挚地说道。 “我方才差点就要跟庄羽生交手。”苏异终于转过头去,不再瞪曹竞。 “这么严重?”曹竞讶异道,“不过庄羽生也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大哥我求求你了,你太高看我了。庄羽生可是降龙境的天才,如果他真当我有‘以一敌十’的实力来打,我会被打死的。”苏异凄惨道。 “没这么夸张吧?”曹竞严重怀疑道。 “要不一会我们比试比试,你不是说我能以一敌十吗?那我就拿以一敌十的实力跟你打,怎么样?”苏异发现‘以一敌十’的传言已经开始对他造成不良影响了,于是决定对谣言见一个便灭一个,先从曹竞开始。 曹竞干咳一声,说道:“大哥明白你的苦衷了,比试就不必了。这样吧,你在小亡山中利用我二弟的事大哥就不跟你计较了,一笔勾销。” “行。”苏异干脆道。只要能让曹竞承认错误就可以了,别的他也不多求。 两人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会议上来。 “所以,伯父这么着急召开会议,所为何事?”苏异问道。 “先前我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些色袍人,还真是驭天教的信徒。若不是你查出来地元宗和驭天教有关,父亲也不会注意到他们。既然发现了这一点,自然要提前做些布置针对一下了。”曹竞解释道。 “为何不报官?” 曹竞摇头道:“他们是合法传教,又没有作奸犯科,官府没有任何理由抓他们。再说五年前的事情,我们无凭无据,更是拿他们没办法。” “异教徒在城中横行,当真合法吗?”苏异依旧不相信。 “当年天子与西域各国交流通商,签了许多协议。其中一项便是对传教的约束,西域各教可以在遵守大宋国律例的情况下在大宋国传教,官府不得干涉,不得以异于本土教派的方式对待传教者,更不得无故驱逐。当然,我们大宋国的道教等也因此得以在西域各国传教。” “此次驭天教教徒大批进入北玥城,该是与七日后的神节有关。”曹誉德说道。 “什么神节?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神节是西域的节日,我们当然没听说过。此次驭天教运了大批的神像进城,要在神节当日向百姓展出,借以宣传他们的神教,吸收教徒。此事已向官府报备,拿到了图州府批签的文牒。我们阻止不了,只能从其他地方下功夫了。”曹誉德解释道。 “既然驭天教有正当的理由在北玥城活动,曹兄还在担心什么?”问话的是图州盐帮帮主,钟四海。 曹誉德答道:“曹某敢向在座各位打包票,驭天教此行一定另有目的,但曹某无能,找不到任何线索。请各位来,便是要集思广益。若各位信得过曹某,便请畅所欲言。” “仅凭曹老爷一句猜测,便要兴师动众去与驭天教作对。若是驭天教始终没有其他动作,我们岂不是平白无故竖了一个敌人?”说话的人身形圆润,衣着华丽,看上去不像是习武之人,倒像是个富商。 “这胖子是谁?”苏异问道。 “那是万洲商号图州区域的掌柜,万庆祥,手底下管着万州商号位于图州的数个分号。”曹竞解释道。 “商人也能参与到这种事情来?”苏异奇道。 “兵马未到,粮草先行。钱就是粮草。再说万洲商号手底下有不少打手,实力不容小觑。” 万洲商号倒是让苏异想起了另一桩旧事,令他恨得直咬牙的旧事。但万洲商号遍布整个大宋国,就是不知道和这个图州分号的万庆祥和当年的万洲商号有没有关系,干的是不是一样的缺德事。 他在心里合计着,得试探一下这个万庆祥。 “若到最后都相安无事,那自然是好事。但若真让驭天教得逞了,下一个遭殃的便是你长乐城。”曹誉德淡淡道。 北玥和长乐之间只隔着一座新月山,若真的任凭驭天教在北玥城里搅风搅雨,搅完了这一城,说不好下一站便是要顺着新月山搅到长乐城去。 万庆祥悻悻没有再说话。 在场唯一一个苏异认得出来的是金狮帮的黎仲怀。只听他开口说道:“老夫认为誉德说得有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虽对驭天教了解不多,但异教徒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现在是大家伙齐心协力的时候,但凡不想参与的,现在退出还不迟。” 金狮帮势力不大,但交游却是十分广,在江湖上有几分威信。作为帮主的黎仲怀也是人缘颇好,说起话来自然是硬气一些。也只有以他的辈分,才能越过曹誉德说话,镇住场子。 “我们神女宫愿意助曹老爷一臂之力。”有人随即表态道。 说话之人是神女宫的一位长老宋秋韵。虽然是长老级的人物,看上去却十分年轻,气质出众。身在江湖却没有丝毫戾气,反而透露着温和高贵。 “出力的事,我们真武剑派自然没问题。但这出谋划策,请恕老夫直言,不擅长。”真武剑派掌门丁临说道。 “无妨,”曹誉德笑道,“今日将在座各位聚到一起,主要希望各位能表个态。既然各位都愿意通力协作,那曹某就先替北玥城百姓谢过各位高义了。” 正当曹誉德要解散会议时,却见苏异站出来说道:“曹老爷,不知道晚辈能否发言?” 苏异刚一出声,厅中的目光便集中到了他身上。宋秋韵的一双美目更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苏异。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觉得苏异能说出个所以然,只当他是年少气盛爱出风头。 曹誉德哈哈笑道:“苏公子但讲无妨。” “晚辈曾听闻五年前北玥城和新月山时常有人无故失踪,据传,有可能是被人口贩子拐卖了去。此次驭天教突然前来,有没有可能也与此事有关?”苏异说话之时,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万庆祥身上。他自然没有什么凭据,只不过万州商号的出现令他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怎么又扯到人口贩卖去了?小子,东西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别以为仗着自己年轻便能口无遮拦。”万庆祥冷冷道。 苏异捕捉到了万庆祥那一瞬间的申请变化,心中冷笑。目的达到了,便连忙装出一副受惊害怕的委屈样子,退回到了曹竞身边。 “万兄稍安勿躁,苏公子也不用害怕,老夫说了畅所欲言,自然是说什么都没问题。只要是有一丝可能,便要追查下去。”曹誉德说道。 厅中众人纷纷摇头,显然并不把苏异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觉得曹誉德真会去调查什么,只当他是在安慰晚辈罢了。 唯有宋秋韵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没有再出声。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呢?”曹竞问道。 “一会和你细说,这里不方便。”苏异答道。 第一百章 新月山沦陷 散会后,苏异和曹竞两人走在曹府的回廊内。 “爷爷和颜大夫想见你,跟我来吧。” “颜大夫?”苏异有些疑惑,曹老太爷想见他可以理解,但颜大夫不是在坐镇新月山吗?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怪神秘的。”曹竞说道。 苏异叹了口气,说道:“唉,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还是算了。” 曹竞佯怒道:“你再不说我便带你去和庄羽生比武。” “别别别,我说还不行吗。但你不能说出去,能做到吗?我现在有点怕你。”苏异真是的有些后怕。 “都说了那是意外,意外!大哥我以大哥的名义向你保证,不会再把你秘密泄露出去。”曹竞信誓旦旦道。 “行吧。我怀疑万庆祥是人口贩子。”苏异说道。 曹竞瞪大了眼睛,赶紧将苏异拉到偏僻处,说道:“你确定不是奴隶买卖,是人口买卖?可有证据?” 奴籍是可以买卖的,只不过大宋国对奴籍的管理非常严格。除奴籍之外的人口买卖皆违反大宋国律例。 “以前没有,现在有一些了。”苏异神秘笑道。 曹竞会意,问道:“这就是你刚才演那出戏的原因?不过你是怎么怀疑道万庆祥头上的?” 苏异点头道:“我曾经撞破万洲商号拐卖妇女小孩,但他们有官府包庇,根本没有人管得了。” 苏异一想起此事便满心愧疚,他没说出来的,是当年他拉着一个书生去官府报案,却被县令以诬告为名将书生收押入监。苏异因为年纪小不受重视而逃过一劫。 “怪不得当时娘亲不让我去报官,只说这里面水深。只怪我太鲁莽连累了那个胸怀正义的书生。”苏异心想。 “想不到,偌大的万州商号,竟然干这种勾当。”曹竞愤怒道,“不过如果不是和你相处了这么些天,了解过你的为人,我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苏异摇头笑道:“所以我也不指望他们能相信,只要确定了万庆祥是人口贩子,我自己会查下去,找到证据,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要自己对付万庆祥?”曹竞诧异道,同时也不禁对苏异心生佩服。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人对阵整个万洲商号,说出去怕是会让人笑掉大牙,但曹竞心中却只有佩服。 “现在不行就以后,终有一天我会有那个实力的。”苏异自信道。那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一个阴影,无论如何都要将它解决掉。 “如果有那一天,大哥我给你出一份力。”曹竞被苏异激起了豪情,由衷道。 “如果新月山里有人口贩子的影子在,地元宗自然也有嫌疑,那他背后的驭天教岂不同样可疑?”曹竞沉吟道。 “大哥说的有道理,说不定万庆祥和驭天教早就勾结在一起了。”苏异说罢,两人发现好像得出了不得了的结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曹竞一连说了三个“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哥别这了,此事不能跟别人说,只能由你先去跟伯父聊一聊了。”苏异说道。 “也对,先去见爷爷吧。”曹竞深吸了口气,心情无比沉重。 怡菊苑中,曹仁广和颜祁白两人泡着一壶茶,对着园中菊景,相谈正欢。 “晚辈见过曹老太爷,颜大夫。”苏异恭敬道。 “你就是苏异,好好好。”曹仁广显然是大病初愈,虽然已经精神了许多,却还是疲态尽显。 苏异发现一旁的颜祁白状态似乎不太妙,按理说经过十来天的调养,即便不能恢复到全盛状态,至少七八成应该没问题。但眼前的颜祁白却是有些脸色苍白,似乎又受了什么伤,比之当初对阵韩菲时还不如。 苏异不得不联想到他不在新月山而在曹府的原因,故而问道:“颜大夫不是应该坐镇在新月山吗?为何…” 颜祁白摇头苦笑道:“新月山沦陷了。” “沦…沦陷?这从何说起?”苏异十分不解。 “新月山突然闯进了很多高手,他们似乎掌握着一些我见所未见的秘法,能影响我调动新月山的力量。我本想以死相拼,但想到我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这才逃了出来。也正好见一见我这老友,替他治治病。”颜祁白对逃离新月山一事感到羞愧无颜。作为一山之神,却遭到外人驱逐,弃山而逃,说出去定要遭人唾骂。 苏异知道颜祁白是在忍辱负重,也是感慨万千。新月山沦陷的消息总得有人带出来。 “袭山的可是驭天教的人?”苏异问道。 颜祁白摇头说道:“来的人很多,而且都黑衣蒙面,分不清身份。不过听他们之间的交谈,似乎不止有一个势力。” “那晚辈有什么可以帮到颜大夫的?”苏异知道颜祁白有求,便主动开口道。 颜祁白和曹老太爷都是露出了赞赏与欣慰的笑容。他们要拜托苏异的事情十分之凶险,作为年长了好几辈的老人实在拉不下脸去开口求一个晚辈,甚至还是一个外人。正想着如何措辞,却没想到苏异主动开口了。 “颜兄,还是我来说吧,”却是曹老太爷开口道,“我这把老脸也不值几个钱了。你也是被迫卷进此事,当时要不是我请你来当山神,你便不用赶这趟浑水。况且最终受益的还是曹家。” “曹老太爷言重了,晚辈一定竭尽所能。” 曹老太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夫想请你去新月山走一趟,调查袭山之人,好让我们在北玥城中的布置能够充分一些。当然,此行凶险,你完全可以拒绝。老夫不会对你有半分轻视,你依旧是我们曹家的恩人。” 曹老太爷知道苏异帮了曹家已经不止一次了,再请他去冒险已是显得得寸进尺,然而为了曹家却不得不开口。说这一番话,便是不想强人所难,让苏异没有心理压力。 “晚辈可以答应曹老太爷,但还是想问一句,为何是我?”苏异说道。 “老夫知道你是想说,曹府来了那么多高手,为何不找他们,却偏偏找你。那是因为老夫不信任他们,反而是你这个三番五次出手相助曹家的少年要显得可信得多。至于另一个原因…”曹老太爷说了一半,便看向了颜祁白。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只有你能去。”颜祁白意味深长说道。 “只有我能去?”苏异疑惑道。 只见颜祁白双指在眉心一抹,指尖上便突然多了一团亮光。苏异瞬间便明白了颜祁白所说何意。 “这个是新月山的‘山神之眼’,现在你明白为何只能是你了吧?”颜祁白笑道。 “山神之眼”是山神的命根。 拥有新月山的“山神之眼”便可以调动新月山的力量,感知新月山的风吹草动,只有拥有仙气的苏异可以催动使用。即便其他人有这个能力,却也得不到颜祁白的信任。 如果曹老爷的请求是出于对苏异的信任,那颜祁白拿出的“山神之眼”,便是对苏异人品极大的肯定了。苏异顿时感觉肩上压力突然沉重了几分。 “晚辈一定竭尽全力。”苏异苦笑道。 “‘山神之眼’能让你在新月山的行动安全一些,但还是要切记,小心为上,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颜祁白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接过“山神之眼”,便等于变相地承认了自己又驾驭仙气的能力,这何尝不是苏异对二老的信任。 将那团光华按进了眉心,脑海里突然响起了颜祁白的声音道:“凭借‘山神之眼’,你可以修炼仙气,参悟仙术,感受天地之力,对你有莫大的好处,算是给你的报酬吧!” 苏异看向颜祁白,两人相视一笑。总算不是白白给人打工。 第一百零一章 求教修炼之法 时近黄昏,北玥城的城门正缓缓闭合,宵禁的时间也不远了。 苏异闲逛着,一边在心里推演着新月山一行的细节,想来想去,欠缺的还是实力。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金狮团,原本搭起来的木桩架子已被拆得七七八八,几个伙计正在收拾着剩下的零细家伙。 苏异认得那伙计,便问道:“林大哥,这是在干什么呢?” “哎哟,是小苏。”那林大哥见来人是苏异,笑道,“年都过完好久了,东西收拾完,兄弟们也准备撤了。” “撤?撤去哪?”苏异也不了解他们的行规,便问道。 “哪里有活便去哪儿。”杨大哥笑道。 也只有逢年过节,百姓才看舞狮,等日子清淡下来了,原本舞狮的师傅都得去找些别的营生。 苏异想起那位对自己有过授业之恩的黎伯崇,问道:“黎老师傅在吗?” 杨大哥歪了歪头,指向一座宅院,说道:“在里面。” 苏异心念一动,却没有进去,匆匆忙忙离开了。去而复返时,手中多了两坛烧酒,几只烧鸡烧鸭。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消失了,原来是去给兄弟们买好吃的了。”见到苏异走进院子,杨大哥嬉笑道,便要去抢苏异手中的酒。 苏异拍开了他的手,笑骂道:“走远点,这是给黎老师傅买的。” 奈何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苏异只保下了一坛烧酒和一只烧鸡,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他本就给金狮团的伙计们备了一份。 一直稳坐中堂纹丝不动的黎伯崇也放下了手中的旱烟,脸上笑容浮现。 “黎老师傅,晚辈来看您了。”苏异笑道。 “怕是来告别的吧。”黎伯崇打趣道。他自然知道苏异不可能一直跟着金狮团四处谋生,这一别,恐怕后会无期。 苏异心中莫名涌起伤感之意,勉强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黎伯崇哈哈笑道:“好在你还记得来看看老夫,也算没给老夫心中留下遗憾了。” 他有收苏异为徒之心,只是颇有自知之明,自觉教不起苏异,只能在心中惋惜不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晚辈的授业之恩,晚辈不敢忘记。晚辈心中有些疑惑,还想请师父为晚辈解答。”苏异诚恳道。 “行,边吃边说。”黎伯崇将烧酒打开,斟了两碗,一碗自己一饮而尽,将另一碗推到了苏异面前。 苏异没喝过酒,不知道酒烈,也学着黎伯崇一饮而尽,顿时被呛得咳嗽不已。胸腔,腹中有如火烧一般,头晕目眩,半天才缓过来。 黎伯崇拿起酒坛子,敲了敲,说道:“你买的这个是飘香居的‘不独乐’,乃是整个北玥城最贵最烈的酒。” 见黎伯崇随意就认出了这坛酒的由来,苏异心中佩服不已。他自然不知道哪个酒好哪个酒烈,只知道挑最贵的才能显出心意。 “酒贵,却不见得适合每个人喝。就如我们金狮团的伙计,最爱喝的还是‘烧刀子’,便宜,入喉即香,后劲足。喝的是心情。又如你,从来滴酒不沾,那只适合喝白开水。当然,你能买最贵的酒来孝敬师傅,师傅开心的很,喝得也开心。这坛‘不独乐’,比我以往喝过的酒都要好喝。” 苏异将两个空碗又斟满,只听黎伯崇继续说道:“所以呐,这武道一途就如同喝酒,学武就像挑酒。高明的功法不见得人人都适合练,三岁小孩顶多学学‘五禽戏’。高深如‘九雷拳’,修为不到伏虎境无人敢碰。再说修炼一途,师傅敢一口干了这碗‘不独乐’,面不改色,而你却要被呛得鼻涕满面。这叫循序渐进,修为高时,步子自然可以埋得大些。修为低时,便要放缓脚步,不宜操之过急。” 苏异尝试着抿了一小口酒,终于不再露出先前那般的窘态,只不过烈酒穿喉而过,还是留下了一股灼热感。 “晚辈本打算向师傅请教,如何在短时间内将修为提升到神技境,却没想到师傅先回答我了。” 黎伯崇感慨道:“修行一途,何来捷径。想要快速提升修为,唯有花上大量的时间,在自己走的路上寻求方法,让自己走得快些罢了。” “晚辈受教了。”经黎伯崇提点,苏异对修炼之路有了些心的认识,而不是心心念念着一步登天,修为飞进。 “能跟师傅说说,你着急提升修为的原因吗?”黎伯崇问道。 “晚辈有些事情急需去做,不得不想办法提高实力。”苏异答道。 黎伯崇摇了摇头,说道:“你走进了一个误区。修为高,并不代表实力高。伏虎境未必就不能战胜降龙境,更有修士修炼的目的不在于武道。修为与实力相辅相成,修为的提高能令你发挥出更高的实力,实力的提高也能为你提供冲击更高境界的能力。所以师傅得问你是急需提高修为,还是实力?” “要提升修为,你需要练气,不停地练气。要提高实力,你需要战斗的磨练,需要熟练武学招式的运用,烂熟于心,甚至能够触类旁通。” 苏异思考良久,方才说道:“晚辈既要提高修为,也要提高实力。” 为了炼化赤凤源神,他不得不提高修为。为了保命,不得不提高实力。 黎伯崇突然问道:“这都是一些颇为基础的东西,难道没有人教过你?” 苏异愣了一下,答道:“晚辈随师尊修行时间尚短,便不得不脱离师门独自出走。这些东西,兴许是师尊还未来得及教给晚辈吧。” 黎伯崇的问题,苏异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归阳子也只是在“卷白一剑”的书册里仓促地提了破法三境,的确是因为事发突然。至于碧荷,本身便不是擅长教学之人。至于其他原因,有关身份和妖气的事情,却是不方便讲。 “既然如此,师傅便来给你上一课吧。”黎伯崇喝了一大口酒,吐出一口酒气,方才继续说道,“其实修为的提升,说到底,就是练气,修炼‘气府’。天下生灵,但凡修炼,莫过于此。‘气府’只是一个统称,就如修仙修道之人的气府叫‘灵台’,精怪妖兽的气府叫‘内丹’,修炼内家功夫之人的气府叫‘丹田’,而修炼外家功夫的人比较特殊,可以说是将整个身体当做气府,以力量为气。至于修炼魔功之人,另辟蹊径,你也不练魔功,不提也罢。” 苏异心道:“除了外家功夫,黎老师傅说的四个我都有。岂不是说我体内同时存在‘灵台’、‘丹田’、‘内丹’?此外还有个魔功不知道算什么?” 黎伯崇自然不知道苏异内心所想,又继续说道:“境界的提升,无非就是将丹田修炼得越发强大,将内力凝聚得越发浑厚。上三境的通晓境和中三境的登堂境是一个分水岭,达到登堂境意味着内力的浑厚程度足以施展绝技,能够内力外放。也只有进入登堂境,才能勉强称得上是高手。因为内力能否外放,在实战中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至于要达到你方才所说的神技境,则需要你的内力足够支撑你施展多次绝技。现在你能够明白,为何师傅要将修为与实力分开讲了吗?” “是不是说,即使修为再高,内力再浑厚,不会绝技便难以拥有战胜同境界对手的实力。而即便拥有绝技在手,没有足够的修为,也无法发挥出绝技的威力?”苏异试探性问道。 黎伯崇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其实无论是修炼内功,或是修仙修妖,皆可以这个标准来划分境界。只不过修仙讲究灵根悟道,修妖讲究吸纳天地日月之精华,若不是天赋非凡,都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提升修为。不像修炼内力者,能够日积月累稳步提高。同境界中,修仙与修妖者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要比内力强太多,但修炼内力者的境界提升却要快得多。” “能有多快?”苏异忍不住问道。 黎伯崇哈哈笑道:“欲速则不达。但办法也不是没有,除了吞服灵丹妙药之外,修炼高深的内功心法也可以令你修为飞速提升。只不过那得看悟性。所谓高深功法,就如同这碗‘不独乐’,我现在让你一口喝下去,你肯定得全吐出来。但如果你现在就能够悟出将这碗就全喝下去的办法,这酒便进到你肚子里了。懂了吗?” 苏异一拍大腿,说道:“晚辈知道了!假如晚辈能在通晓境便将内功心法全数领悟,那么修为就会突飞猛进,对吗?” “没错。”黎伯崇微笑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二章 夜会宋秋韵 一直以来,苏异对修炼内功心法都有误解,又或者说是惫懒,浅尝辄止。遇到瓶颈总以修为不够为理由说服自己放弃修炼。但其实遇到瓶颈,多半与悟性有关。 “晚辈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苏异开心道。 “至于实力的提升,你现在知道绝技有多重要了吗?掌握一技在手,便有了闯荡江湖的资本。而那些无法引动内力外放的,充其量只能算是武学招式罢了。当然,只有招式与内力兼备,才能算的上是上乘的绝技。招式提高命中,内力提高威力。就是这个意思。” 苏异心道:“也不知道上清御飞经算不算得上是上乘的武学绝技,若是连绝技都算不上,自己岂不是要再去寻一门武学?但既然娘亲也对它赞不绝口,想来也弱不到哪去。此番去新月山前,倒是得先抱抱佛脚,否则实力不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知道师傅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苏异好奇道。 黎伯崇叹气道:“师傅耗尽一生,都未能踏入降龙境,皆因一直未能理解上三境的精髓。降龙境之下,伏虎境乃是内力运用之最。而到了上三境,已经不止于内力之用了。至于破法境,那便更不用谈了。后面的,师傅便教不了你了。” 苏异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庄羽生能被称为天才。黎老师傅穷极一生都未能突破到的境界,庄羽生在这般年纪便已经触摸到了门槛,甚至有可能已经埋过了那一步。 天才之名不容小觑。 苏异为自己斟满了酒,举起碗说道:“今日听师傅一课,晚辈受用无穷。”说罢咬咬牙,将酒灌进了肚子里,强忍着不适。以此来告诫自己,所有的艰苦磨难,定要如这杯酒一样,吞入肚中,化为实力。 黎伯崇喝得兴起,又与苏异练起了拳,大谈对敌之经验。直到将一坛‘不独乐’喝到见了底,苏异才依依不舍告别离去。 苏异毕竟是第一次喝酒,虽然只是喝了小三碗,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走在街上,凉风一吹,东倒西歪。 回到客栈,却见一女子在门口候着他,竟是那神女宫的长老宋秋韵。 却听她说道:“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话便说话,为何要借一步?”当然这话即便是借着酒胆,苏异也不敢说出来,而是稳住步子,说道:“前辈,请。” 随着宋秋韵来到她的客房,又听她说道:“把门关上。” 苏异心中有些不安,他不觉得这会是什么艳遇,于是没有关门,反而问道:“敢问前辈找我所为何事?” “你把门关上,过来坐下聊。”宋秋韵已经做了下来,倒起了茶。 苏异硬着头皮把门带上,坐了下来,问道:“前辈,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秋韵突然吸了吸鼻子,不着痕迹地用手掩了掩,问道:“苏公子喝酒了?” 苏异尴尬地点了点头,连忙喝了口茶漱漱口。 “年纪轻轻地就酗酒,这很不好。”宋秋韵又说道。 她的声音柔和,听着令人舒心。然而苏异听着却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一般,颇为不快。 “你又不是我妈。”苏异心道,嘴上却还是恭敬道:“前辈教训得是。” “你也不用前辈前辈那样地叫我,我没那么老。”宋秋韵笑道。 “不想当前辈就想来教训我?”苏异心道,嘴上又说道:“是,宋姑娘,找我来所为何事?” “苏公子可否说说,为何你会认为,驭天教与人口贩子有关?”宋秋韵问道。 苏异心生警惕,精神一振,酒醒了一大半。 “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没有什么依据。” “既然是猜测,定会有个推测的过程才是,苏公子可否说来听听?”宋秋韵明显没那么好糊弄,不依不饶道。 “那得从五年前北玥城的人诡异失踪说起,有线索指向驭天教,所以我就大胆猜测了。不过今日会议上各位长辈见多识广,都没有人信,看来是因为我这个猜测太过荒谬。所以不提也罢。” “我信。所以苏公子可否告诉我是什么线索指向驭天教?”宋秋韵自斟自饮,还不忘将苏异的茶杯斟满。 “不可以。”苏异干脆道。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岂能随意乱说。 宋秋韵叹了口气,说道:“这对我很重要,如果苏公子能将线索告诉我,将能获得神女宫的友谊。何乐不为呢?” “你是代表神女宫问的?”苏异问道。 “是,也不是。”宋秋韵叹了口气,说道,“苏公子,我们是友非敌,你可以相信我。” “什么叫‘是,也不是’?” “线索,是为我自己问的。但我能代表神女宫。”宋秋韵答道。 “对不起,我依旧信不过你。一旦我说出来,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苏异说道。 “你今天在会议上说出来,恐怕就已经招来杀身之祸了。”宋秋韵淡淡道。 苏异心中一惊,问道:“会议上有人背叛了曹府?是谁?” 宋秋韵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什么。苏异心道。 却见宋秋韵摇头说道:“不知道。” “那也有可能是你。”苏异说道。 “如果是我,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宋秋韵不咸不淡道。 “就算你不杀我,也不能洗脱你的嫌疑。来杀我的人,我自然有办法对付。”苏异说罢,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你若是现在离开,本来不杀你的也会来杀你了。”宋秋韵说道。 苏异身子僵了一下,停住脚步,问道:“什么意思?” “有人见到你进了我的房间,自然会认为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否则,神女宫的长老,为何要在房中密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你算计我?”苏异又坐了回去,盯着宋秋韵说道。 “这又何尝不是将我们绑在了一条船上?有人杀你,自然就有人杀我。我可以保住你,只要你告诉我线索是什么。”宋秋韵依旧是那般温和,即使是在谈论生杀之事,诡计之事。 “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相信我。”宋秋韵又补充道。 “行吧,告诉你也无妨,但还请宋姑娘信守承诺,保护好本公子才好。”既然躲不过宋秋韵的算计,倒不如顺势而为。但被坑了,自然不能就这么罢休,得坑回去。 苏异突然握住了宋秋韵的玉手,说道:“怎么样?宋姑娘?” “当然,本姑娘说到做到。”宋秋韵不甘示弱,任苏异在自己手上乱摸,还对他含情脉脉,目光盈盈,露出一副感激之情。 “娘的,竟不吃这一套。但这手是真滑,便宜不占白不占。”苏异心道。 宋秋韵却是心想,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摸摸又何妨?就像一个小弟弟一样,能翻起什么浪。 “线索就是,”苏异叹了口气,说道,“万庆祥是人口贩子。或者说,万州商号是人口贩子。” 第一百零三章 修为大进 宋秋韵陷入了沉思。 苏异能感到她的情绪变化,因为她的手就被自己握着。本来任他摆弄的玉手突然攥紧了,轻微地颤抖。 是愤怒,不甘,甚至还有些恐惧。 苏异看宋秋韵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没想到一向镇定自若的神女宫长老也会脆弱的一面。 “宋姑娘,你没事吧?”苏异试探着问道。 宋秋韵很快便恢复了冷静,说道:“谢谢。” 苏异不知道她是在谢自己的关心,还是谢自己将线索告诉了她。 不再和宋秋韵较劲,苏异将手抽了回来。 “苏公子可以说说,你为何会怀疑万庆祥吗?”两人沉默半晌后,宋秋韵终于又问道。 “我只知道万州商号必定有参与人口贩卖,今天只是试探一下万庆祥,没想到他便露出了马脚。” “若是与整个万州商号有关,那倒是有些难办了…”宋秋韵沉吟道,“苏公子接下来若是有什么行动,神女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就连曹老太爷也不信任的人,苏异自然不敢将新月山的行动说出来,便答道:“我实力卑微,哪会有什么行动。不过若是宋姑娘有什么针对人贩子的动作,我愿意出一份力。” 宋秋韵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道:“苏公子有心了。” “那我可以走了吗?宋姑娘。”苏异问道。 “苏公子是神女宫的朋友,自然是可以来去自如。就连本长老这间客房,苏公子也可以随意进出。”宋秋韵说道。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异。 这人表里不一,不知道是不是又想给我下什么套。苏异心道。 “告辞。”苏异拱手说道。 客房外,两道人影正隐藏在黑暗处。 “你拉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曦妃仙问道。 “嘘…我看见苏异跟着师叔进去了”殷楚楚说道,“快看,出来了出来了!” 见到苏异从宋秋韵房里出来,曦妃仙只是柳眉一皱,没有说话。 “师姐,你说师叔和苏异在房里做什么呢?”殷楚楚仍朝那边张望着,说道。 “师叔的事情还轮不到我们管,走吧。”曦妃仙淡淡道。 “真没劲。”殷楚楚撇了撇嘴道,也没有再去打探什么。 回到房中,苏异当即拿出上清御飞经,趁热打铁参悟了起来。 和黎伯崇的一番交谈过后,苏异对修炼一途也有了许多新的理解。再来看这上清御飞经,已经不再像原来那般迷茫,摸不着门路了。 苏异分析着,若是将御飞心经修炼到內华境,便能将修为提升到登堂境。要到达神技境初期,只需将心经修炼至內华境大成即可。 御飞心经这样的心法,若是能够悟尽,倒是能让提升修为突破瓶颈的难度降低许多。 要达到登堂境的内力外放,则需丹田中有足够浑厚的内力。而要提高绝技的威力,则需内力足够精纯。 显然,內华境的精髓便是内力的升华。根据御飞心经中对內华境的描述,苏异需要将全身正经十二脉全数打通,方才有可能修炼出足够浑厚的内力。 而提纯内力,则依照心经中所记载的“萃华之法”,运转内力无数个周天。内力无时无刻不在增长,“萃华之法”也要不停地运转,不断将内力提纯。 正当苏异尝试着去打通十二脉时,却发现心法已经自行运转,飞快地吸纳着天地之气,内力随之极速增长着。苏异心念一动,又去运转萃华之法提纯内力。 十二脉竟早已被打通。 一定是凤果的缘故,苏异心道。此时他体内经脉不但被尽数打通,还宽阔通常了数倍,以至于内力的修炼速度大大加快。 可苏异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回想起颜祁白所说的话,苏异猜测,随着修为的提高,内力越来也浑厚,一旦达到了体内经脉所能承受的极限,便会瞬间将全身经脉冲得支离破碎。 现在他的经脉其实已经布满了裂缝,只不过内力修为尚浅,犹如溪水流淌在布满列横巨大的河床中,一旦河床涌入足够多的流水,便会瞬间决堤。 想要保命,唯有自废内力,或是在经脉崩碎之前修炼“吞丹炼神”。好消息是,御飞心经对内力的提纯倒是放缓了内力增长的速度,给苏异争取了不少苟延残喘的时间。 “呼——”苏异吐出了大大的一口浊气,驱除掉心中的恐惧。 若是不提高实力,恐怕没被赤凤源丹害死,也要死在敌人手上。 收拾了一番心情,苏异又开始研究起“三景通玄掌”。 破敌境的通玄掌对内力的运用尚停留在十分浅显的层面,只是通过内力增强掌劲,显然还未达到绝技的程度。只有将心经修炼到內华境,领悟了内力外放的诀窍,方能将“三景通玄掌”提升到驭敌境的层次。 驭敌境下的通玄掌,将能利用外放的内力扰乱敌人的内息,大成时甚至能够影响敌人的动作。 这一夜,苏异便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进入了悟道的状态。像是半梦半醒般,一边修炼着心经,参悟掌法。 估计是因为以前疏于修炼内力导致境界落下太多,又加上吞下源丹打通十二使得修炼速度加快,苏异醒来之时,竟发现內华境已修炼至大成,而修为也达到了登堂境顶峰,隐隐有突破到神技境的迹象。 修炼速度是十分的喜人,可这结果并不喜人。苏异现在并没有时间去炼化赤凤源神,若是再任内力这么增长下去,不知哪天便会经脉尽断。 整顿一番,出了客栈,苏异便朝新月山的方向赶去,却没发现两道身影远远吊在他身后。 看着苏异进入新月山,身影消失在树林中,殷楚楚说道:“师姐,现在怎么办?师叔叫我们跟着他,可没想到他会去新月山。我们要回去禀告师叔吗?” “到时候就找不到他了,先跟上去再说。”曦妃仙说罢便追了上去。 殷楚楚跟了上去,问道:“师姐,你说师叔是不是发现这小子有鬼,才让我们跟踪他的?”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然而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苏异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两人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人呢?”殷楚楚惊道,“难道被他发现了?” “应该不是,往前找找。”曦妃仙说道。 苏异自然没有发现两人,只不过他刚一进新月山,便找了个地方隐藏起来,准备先熟悉一下“山神之眼”。 “山神之眼”之中蕴含的仙力令他产生一丝丝明悟的同时,竟还源源不断地流向他的灵台,慢慢修筑着。 果然如黎大夫所说。 仙力的提升对经脉没有影响,苏异自然是乐见其成。 催动起“山神之眼”,苏异的神念缓缓往外扩散着。初时只能笼罩身周十丈的距离,再往外,便感动一阵眩晕。他的神识一时间适应不了如此庞大的信息。 在多次尝试之后,神念才开始一丈一丈地往外延伸着,直至达到了他修为的极限,约摸有千丈的距离。 千丈之内的一草一木,尽收苏异眼底。 “咦,怎么会是他们两个?”苏异嘀咕道。 “山神之眼”的监视底下,苏异发现了曦妃仙和殷楚楚。两人的出现令他十分费解。 此时她们不是应该待在城中谋划对抗驭天教的大计吗?苏异心道。完全没有想过两人是跟着他来的。 好奇心驱使着苏异跟了过去,此时跟踪与被跟踪的身份悄然间调换了过来。 第一百零四章 神女遇险 新月山荒废已久,早已没了路,北玥的人来了都要打醒十二分精神认路,更何况是曦妃仙和殷楚楚这两个外来人。 此时两人在山中迷失了方向,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阳光被密林遮挡,更显阴暗。 曦妃仙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师姐。”殷楚楚气喘吁吁问道。她的修为和曦妃仙有些差距,要跟上脚步有些费力。 “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曦妃仙说道。 殷楚楚心中一惊,慌张道:“不会是苏异那小子故意引我们进山,设下埋伏坑害我们吧?” 苏异也是一惊,心道:难道被发现了? 曦妃仙摇了摇头,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剑柄,准备随时拔剑出鞘。 殷楚楚见状,也颤巍巍地摸上了剑柄。两人行走江湖的经验有限,此时遇上了险境,曦妃仙凭实力还能有积分镇定的资本,殷楚楚却不行,此时已是有些手足无措。 要不要去亮明身份,免得吓死这两位仙女呢?苏异心想。 就在此时,两人前后均出现了一道人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神山之眼”竟没有发现这两人。苏异心道。颇为惊讶。 “铮”地一声,却是殷楚楚先拔了剑,往曦妃仙身边靠了靠,说道:“我就说是那小子设的埋伏。” 苏异百口莫辩,奈何他现在人在数百丈之外,靠着“山神之眼”在偷窥着,一时间也赶不过去。 “两位姑娘,新月山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况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两位就此打道回府,如何?”说话的是前面堵路的人。此人身材挺拔,脸色黝黑,声音低沉而富有威严。 “哼,说让我们回去,那你们为什么要把路堵住?”殷楚楚娇喝道。 后面那人身材瘦小,下巴留着一撇尖尖的胡须。只听他说道:“二哥,我刚才听这娘们说她们是跟着别人进来的,得先把那人给找出来。” “败家娘们!”苏异骂道。他一边赶路一边听着,发现殷楚楚几乎将他暴露出来,差点没被气死。 “刚才就是你在跟踪我?”曦妃仙问道,右手一直没离开剑柄。 “小娘皮还挺有本事,”胡须男笑道,“是你大爷我又怎样?” “就凭你们还留不下我们。”曦妃仙自信道。 “来来来,跟大爷耍一耍。”胡须男尖笑道。 “老六!”黑脸男喝道。他知道胡须男贪恋美色,留下两人乃是见色起意占了大部分原因。 “二哥,可不是我不愿意放人,而是这个小娘皮想要跟咱斗一斗。”胡须男说罢便取下了背上的单刀。此人看上去精廋,使的刀却颇为沉重。 曦妃仙长剑出鞘,使的是神女宫的“云霜神剑诀”,一剑刺在胡须男的单刀上,劲力不衰,将他击退了数步。曦妃仙显然已经将内力外放运用自如,少说也有伏虎境的实力。 “小娘皮还有两下子。”胡须男低骂一声,被曦妃仙一击击退令他脸上挂不住,当即单刀一横,双脚微沉,一刀斩出。 这一刀笨重无比,曦妃仙本该轻易躲过,可却发现浑厚的刀劲正面涌来,气势汹汹。竟是避无可避,只能后退。 曦妃仙一边施展身法飘然后退,一边使出一招“晴霜云降”,外放的内力与涌来的刀劲碰撞,化解了大部分劲力。然而剑身还是不得不硬接了一道刀劲,后退了十数步。 胡须男虽灵活不足,内力却比曦妃仙浑厚许多。也是一个伏虎境的高手。 “波浪黑涛,你是黑水城的人。”曦妃仙脸色凝重道。 “师姐,黑水城怎么了?”殷楚楚举着长剑,蓄势待发。 黑水城号称天下第一凶城,不受任何国家管辖,一城便是一国。乃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的聚集地。关键是,黑水城中无弱者,里面修为最低的都有登堂境。 “还挺有见识的,”胡须男抹了抹嘴,说道,“二哥,是这娘们认出咱们来了,可不是我硬要抓她们回去。” 黑脸男摇了摇头,无奈道:“两位姑娘,先前让你们离去,你们不肯。现在你们想走已经迟了,既然认出我们黑水城,你们今天便走不出新月山。” “今天走不出,便明天。”曦妃仙硬气道,说罢运转身法与胡须男周旋起来。 知道胡须男内力深厚灵活不足,曦妃仙便不再与他正面相拼。 “师姐,我也来助你。”殷楚楚说着,使一招“遍地开花”,这一剑分出了数道剑气,攻向胡须男下三路。 “异想天开!”胡须男冷喝道。单刀垂直落在地面上,沉重的刀身在地上砸出了裂缝,刀劲如波涛一般涌向殷楚楚。 “遍地开花”开出的剑气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波浪黑涛”给淹没,刀劲余势不止,如巨大的海浪拍打在殷楚楚身上。 黑水劲入体,殷楚楚瞬间便受了内伤,脸上失去了血色。 殷楚楚心中渐生绝望之意,一个胡须男便已经如此难缠,更何况还有一个黑脸男在一旁虎视眈眈。显然是知道胡须男一人足以收拾她们。 “神女宫不过如此,‘云霜神剑诀’也太弱了些。”胡须男嘲笑道。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殷楚楚浑身发抖,说道。 “这很难猜吗?”胡须男狞笑着,一边走向殷楚楚,说道,“就先解决你这只碍事的苍蝇吧。” “等等!你难道不想把我们抓回去,慢慢玩弄?”曦妃仙喊道,眼下只能先拖延时间,保住性命再说。 “哦?”胡须男脚步只停了一息,便又再度朝殷楚楚走去,说道,“没关系,死的我也能玩。至于活的,有你就够了。” 此时殷楚楚却是再也说不出话,被玩弄和死,对她来说都是一样。听完胡须男的话,恐惧更是充斥了她的大脑,满眼泪水,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来。 “苏异!你还不出手!是要见死不救吗!”却听曦妃仙近乎尖叫着喊道。声音在山间回荡。 她只是凭直觉判断苏异一定是进了新月山深处,此时喊出来,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苏异此时正在赶路,无法一心二用,只能用听的,故而无法偷窥,不知道战况如何。此时听到曦妃仙的呼救声,便盘膝坐了下来,运转“山神之眼”隔空观望。 “还想耍什么花招?”胡须男见曦妃仙乱吼一通,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觉得莫名其妙,举起单刀,就要斩下。 看着眼前的刀影,殷楚楚仿佛看到了自己断气的样子,整个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只剩眼睛尚能视物,无疑是对她心智的一种摧残。 就在山间回归平静,惊起的鸦雀都散去时,却听到天边蓦地传来一声叹息。 “唉——” “什么人?装神弄鬼!”没有理会叹息声,胡须男单刀直落。 曦妃仙却是攥紧了手,期待奇迹的出现。 眼看胡须男就要将殷楚楚斩杀,地上却突然窜出了一只巨大的石拳,迅猛无比地接住了他的单刀。 殷楚楚身下泥沙涌动,身后的树林长出了数条藤蔓,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拖入了黑暗之中。 黑脸男眼中爆发出精芒,四处张望,不再淡定。 “是山神!”曦妃仙见殷楚楚被救走,顿时松了口气,说道,“你们惹怒了这里的山神,你们死定了。” 胡须男确实哈哈大笑道:“狗屁山神,这里的山神早就…” “老六!”黑脸男暴喝,打断了胡须男的话。 “二哥你也太谨慎了点。”胡须男没有接着方才的话说。 “也罢,你说是山神就山神吧。等我收拾完你再去抓那只躲起来的老鼠。”胡须男舔了舔嘴唇,说道,“还好有你这个活的,要不然大爷我今晚就没得玩了。” 胡须男一步步朝曦妃仙逼近,一刀刀辟出,不断封锁着她的退路。 曦妃仙想逃,却发现黑脸男也在封堵她的后路,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出手攻击她。 第一百零五章 绝望的曦妃仙 曦妃仙身法飘逸,只要不正面进攻,躲避胡须男笨拙的攻击绰绰有余。 只不过,也就只能躲避罢了。胡须男明显是在戏耍她,想要将她逼到筋疲力竭。 面对生死困局,曦妃仙却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坚韧,始终在做着各种尝试,甚至是找机会反击。 只见她又一次被“黑涛刀劲”逼退,却是一脚蹬在了身后的树上,借力朝胡须男飞去。白衣飘飘,落日的余晖穿过密林撒在她身上,如同在圣光之中下凡的仙女一般。 曦妃仙长剑脱手而出,雪白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捏起剑诀,长剑便绕着胡须男转起了圈子。 胡须男的身周瞬间便布满了剑影。 是真实的剑气,不是虚影。胡须男眼神微变,终于不再嬉笑。 他单刀劈出,黑涛只能稍稍破去前方的剑气,不消片刻便被更多的剑气填补上。只见剑气的旋转的圈子越来越小,眼见就要刮在他身上。 这还没完。长剑突然发出一声嗡鸣,直插云霄,片刻后悬停在胡须男头顶,剑尖对准了他的天灵盖。 “云霜镇海楼” 曦妃仙已是孤注一掷。这是她所能施展出的“云霜神剑诀”中最强的一式,已然脱离了内力外放的境界。只是她尚未修炼完整,此时贸然使出,几乎将她内力消耗殆尽。 此击不成,便只能任人鱼肉。 眼见头顶剑气凌人,胡须终于感到一丝惊慌。 “二哥!”胡须男倒没有逞能,当即喊道。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来。”黑脸男还不忘调笑道。 “不敢了不敢了。”胡须男哭丧着脸道,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势。 只见黑脸男纵身跃起,一拳打出,手臂上套着的九个金刚环光芒大作。包裹着金光的拳头和半空中闪着白光的长剑碰撞在一起,长剑的光芒顿时湮灭,飞旋而出,插在了地上,半个剑身都入了土。包裹胡须男的剑气也随之消失。 黑脸男随意一拳便破了曦妃仙的“云霜镇海楼”。 “他还是出手了,本以为至少可以杀掉一个。”曦妃仙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无奈叹道。 没有了生命威胁,胡须男又叫嚣了起来,喊道:“奶奶的,敢让大爷丢脸,先废了你再说。” 直面刀光,曦妃仙竟是迎刃而上,不闪不避,俨然一副求死之态。 “与其遭人凌辱,不如死无全尸。”曦妃仙心中凄然。 对于殷楚楚她固执搭救,不惜求助存在于未知中的人;对于自己,为了尊严,却宁愿选择慷慨赴死。 此时石拳却再度出现,拍开了胡须男的单刀,又再出一拳,将他打吐了血。 曦妃仙一双美目中露出震惊的神情,她拼死都未能做到的事情,这不知哪里出现的石拳却一击便做到了。即便是有偷袭的嫌疑,却依旧令她赞叹不已,又是自愧不如。 “神女宫仙女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如此轻易便失去了斗志,着实另人失望。”曦妃仙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犹如当头棒喝,敲醒了低落的曦妃仙。不消片刻,她便重拾起了斗志,但没了长剑,只能东躲西避。 此时的苏异已经顾不得压制妖气,“天物手”、“土行之术”、“山神之眼”都是施展到极致。 不得不说拥有“山神之眼”的苏异在新月山是占尽了优势,躲在暗处,凭空出现的石拳和随时塌陷的地面逼得胡须男出不了招。一旁还有藤蔓在不时地骚扰着。 “二哥,难道那老头去而复返了?”胡须男越发心惊,开始怀疑是否颜祁白已经重新掌控了新月山。 黑脸男摇头道:“老头伤得极重,绝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擒住那神女宫的便撤,你多撑一会。”黑脸男无意恋战,说罢便朝曦妃仙冲去,手臂上九个金刚圈齐齐飞出。 原本仅有手臂般大小的金刚圈在空中竟开始变大。 “这玩意儿难道也是一套法器?竟能像离火璧一样变换大小,不过似乎不能变化形状。”苏异心中奇道。 石拳藤蔓齐出,将九道金刚环打下了六道。 剩下的三道,曦妃仙只能拼出一掌,打飞一道,任凭剩下的两道将自己的身形罩住。 曦妃仙心中又生起了极大的挫败感,“山神”已经帮了自己太多,拖住了胡须男,还将替自己挡住了六道金刚环,可自己却是那么的没用,挡不住黑脸男一招。 两道金刚环不断缩小,一道锁住了曦妃仙的脖子,一道将她双手困在了腰间。玉颈上的金刚圈勒得极紧,瞬间便让她感到窒息,跪倒在了地上。 “挣扎得越狠,死得越快。”黑脸男冷冷说道,随后打出两拳,助胡须男脱困。 “二哥就是厉害。”胡须男看着像小鸡一般被黑脸男拎在手中的曦妃仙,两眼放光。 “躲在暗处之人对仙力的运用尚十分粗浅,否则我们讨不到好处。撤吧。”黑脸男说道。 正自颓然时,那道声音又在曦妃仙脑中响起道:“再坚持一会,有人来救你了。” 曦妃仙苦笑。接二连三的挫折,大起大落,将她的锐气尽数打消。 “别放弃。”留下最后一句话,那道声音便不再出现。 苏异的“山神之眼”看到了另一批人正朝着曦妃仙处赶去,其中竟有庄羽生。 “这些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好好待在北玥城,偏要接二连三地往新月山中闯。这不仅仅打草惊了蛇,还大蛇都全都引出洞。”苏异心道。 此时黑脸男要走,苏异根本留不住,无法一心二用,要追上他们只能放弃施法,全力赶过去。 “别放弃?”曦妃仙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反复问自己:“我还有拼的能力吗?” 走出神女宫前,她曾自信满满。无论是凭借修为实力,还是智计,她都自认足够闯荡天下。奈何现实之残酷,令她就此一蹶不振。尚未闯出名堂,便要死在黑水城手下。 “死便死吧,反正无颜面对师尊。”曦妃仙心中哀叹。 黑脸男一手提着一个人依旧健步如飞,突然脚下一顿,一道剑气将他前方的路劈出了一条裂缝。 “又来了一只老鼠。”黑脸男说道。 庄羽生从黑暗中走出,二话不说,便以“真武一始”起手,剑光将黑脸男和胡须男都一起笼罩了进去,竟是打算以一敌二。 不得不说,“真武一始”从庄羽生手中使出,却是要比张墨高明无数倍。速度之快,后招变化也要多出百种。 “现在的后辈当真了不得。”胡须男嘲讽道,起刀接下剑光。 “别轻敌。”黑脸男嘱咐了一声,抛出七道金刚环,在身前飞速旋转,抵御着剑气。 “真武一始”后连出“七星伴月”、“聚雷剑指”,分击黑脸男和胡须男,皆是威力巨大,极耗内力的剑招。 七道雄厚的剑气将金刚环全数挑飞。 雷电一般的剑光直取胡须男脑袋,电光火石间胡须男举刀挡在了眉心处,重铁打造的单刀身上瞬间多了一道焦黑的印记。 尽管挡下这一击,胡须男却是双臂发麻,托着单刀的两只手掌颤抖不已。短时间内无法再出招。 “娘的,要不是刚才被那鸟人耗掉太多内力…”胡须男咒骂道。 庄羽生几乎没有任何停歇,在“七星伴月”后接上“太白醉酒”,长剑乱舞,时快时慢。剑光以诡异的方式纠缠着黑脸男。 突然一声长啸自黑脸男嘴里呼出,七道金刚圈重新套回了他的手臂,金光大盛,时不时挡下一道剑气。 黑脸男修炼的是至刚至阳的功法,从来都是正面对敌。 只见他一拳打出,又是黑水城的招式“浪叠浪”。拳劲就如汹涌的海水,一浪叠着一浪,夹着“黑水劲”朝庄羽生涌去。 庄羽生脸色凝重,纵身跃起,再出“七星伴月”,每一道剑气和“浪叠浪”碰撞在一起,都让他落下的身形又回到半空。身法轻盈如同飞燕。如此数剑过后,终于是将“浪叠浪”巧妙躲过。 “有两下子。”黑脸男笑道。 第一百零六章 羞恼的殷楚楚 庄羽生想要在胡须男恢复过来之前速战速决,又再度发起攻势。 长剑一出,剑气凭空凝聚,又一分为二,流向黑脸男的左右手。 “阴阳分水剑”,极阴之剑诡异难防,击左手;极阳之剑刚猛无比,击右手。 “原来是抱着这个目的。”黑脸男随意地便将曦妃仙抛飞出去,躲避极阴剑气的侵扰。右手仗着有金刚环,硬接极阳之剑,轻松写意。 庄羽生见黑脸男如此轻易便放过曦妃仙,心中生起不安之感。 “妃仙,你还好吗?”庄羽生接住落下的曦妃仙。却见她眼中毫无波澜,没有斗志,也没有惶恐。 “此人没那么容易对付。”曦妃仙摇头道,同样不相信黑脸男会放过她。 不多时,周围火光四起,不知道多少人影将几人包围。庄羽生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而曦妃仙却是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 举着火把的人朝身后一照,现出了数道被五花大绑的人影。 “真武剑派的人!你的同伴都被我们拿下了,束手就擒罢!”那人朝庄羽生喊道。 庄羽生咬牙切齿,那些人确是他的同门。他独自一人脱离队伍前来营救曦妃仙,却是没想到被敌人抄了后路,全军覆没。 “二哥,那只藏起来的老鼠怎么办?要不要开启‘四门锁仙阵’将他逮出来,以绝后患?”胡须男问道。 “不用,我们有人质在手,不怕他不来。”黑脸男说道。 “可是…”胡须男还待再说什么,黑脸男却摆了摆手,说道:“如果真的不来,便全杀了。” 黑脸男知道一定有人隐藏在暗处,以神通听着他们的对话,甚至是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所以这话是说给苏异听的。 “起阵,隔绝窥探,走。”黑脸男喝道。 此时的苏异正盘膝运转着“山神之眼”,黑脸男话音刚落,数十道人影便瞬间失去了踪影,消失在他的监视中,如人间蒸发一样。 果然如颜大夫说的一样,这群人有着针对山神的秘法。那个叫“四门锁仙阵”的东西能隔绝“山神之眼”的窥探,还能限制仙力,必须得小心应对。苏异心道。 殷楚楚眼前一片黑暗。 自从她被藤蔓拖曳,裹着泥沙带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过去了许久。 终于有亮光出现,泥沙藤蔓褪去,殷楚楚伸手揉了揉眼睛。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面容猥琐,满脸皱纹的干瘦老头。 “山…山神老前辈?”殷楚楚有些不愿意相信这个老头就是救了他一命的“山神”。即便不能是一位英俊的公子,至少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也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苏异也是临时起意,决定变成这副模样来见殷楚楚。只因她三番五次指责自己是坏人,最后还将他给暴露出来。如此恶趣味整她一整,也算是解解恨。 “谁告诉你我是山神的?”苏异双眼在殷楚楚身上来回扫动,露出一副奸邪的模样,配上猥琐的面容,下流的样子比起胡须男有过之而无不及。 “恕晚辈眼拙…实乃前辈高深莫测,晚辈才会误认为前辈是‘山神’,还望前辈不要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殷楚楚强笑道。她听说一些高人性情古怪,极其易怒,生怕苏异一怒之下对她做出些出格的事来,便又是拍马又是戴高帽。 苏异看着殷楚楚这幅柔弱的模样,与先前叽叽喳喳哆哆逼人的形象截然相反,心中暗笑。 “能站起来吗?得抓紧时间去找你那个女伴了。”苏异说道。 殷楚楚被胡须男那一刀吓得差点断了魂,又长时间被困,此时双脚仍有些无力。 “你是被吓到尿失禁了吗?磨磨蹭蹭的。”苏异催促道。 殷楚楚羞恼,在心里将苏异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嘴上还是恭敬道:“晚辈这就起来。”说罢,便扶着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苏异无奈摇了摇头。他是真的着急去追人,否则晚了,寻不到踪迹不说,搞不好黑脸男以为他独自逃跑了,将人质全杀了。 见殷楚楚半天走不动路,苏异抓着她的腰带便将她提了起来,抗在肩上。 这个时候可不是讲什么君子之道的时候,况且以他现在这幅模样,做这种粗鲁事情,再正常不过。 “啊——”殷楚楚尖叫着,正要骂出口,随即便又忍了下来。 “你不想引来那个猥琐男的话便给我闭嘴。” 殷楚楚吐了吐舌头,心道:说不好谁比谁猥琐。 两人很快便来到曦妃仙与胡须男打斗的地方。 苏异拔出了那把半身入土的长剑,又拾起通身雪白的剑鞘。 “这是师姐的佩剑‘雪雨’,与我这‘时晴’是一对。”殷楚楚说道。她也找到了她的佩剑。 “能凭这个找到你师姐吗?”苏异问道。 “你以为我是狗吗?”殷楚楚心直口快,话已出口便后悔了。 苏异瞪了她一眼,恶狠狠道:“再皮,老夫把你就地给办了。” 殷楚楚避开了苏异的目光,假装四处寻找线索,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苏异。 她发现这个老头虽然看上去为老不尊,但每次放狠话却都是以吓人为主。再有,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老头说话的方式并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走吧。”苏异突然喊道。 “你知道往哪走?”殷楚楚问道。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此地距离庄羽生战斗的地方还有一段路,到了那边定是能找到路。 黑脸男若是想要将苏异引过去,必然会留下线索。只不过循着敌人留下的线索找去,路上哪里被设伏了都不知道,定会险象迭生。 然而黑脸男一路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却是半点埋伏都没有。 这黑脸男倒是自信得很,根本不屑于暗中偷袭,大大方方地便将苏异引到了大本营,让苏异不得不对他的实力重新审视一番。 “不知是什么让他如此有恃无恐?‘四门锁仙阵’?”苏异心道。 眼前是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寨子,不算大,但在这密林中却显得十分突兀。 打开“山神之眼”一视,却是一片密林,根本没有什么寨子。果然是被秘法遮掩了。 “你可以回去了,不用过去送死。”苏异说道。他是准备进去救人的,但见识过殷楚楚的实力,实在不敢恭维。 苏异心道,此女虽有些讨人厌,说话总讨人嫌,但心地却是不坏的,没必要去送命。便想将她打发走。 “你什么意思?我还得进去救我师姐呢。”殷楚楚说道,一点也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朝寨子里张望着。 “就你?”苏异鄙视道。 “你瞧不起我?”殷楚楚说话越来越大胆,说话之时盯着苏异看,也有观察试探的意思。 苏异毫不在意她的举动,说道:“确实瞧不起。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波浪黑涛’的刀光还没给够你教训吗?” 胡须男的那一刀确实是殷楚楚心中的一个阴影,想起来还是会汗毛直立。可她毕竟是江湖人士,太过贪生怕死,恐怕一辈子便只能待在神女宫里扫地焚香了。况且曦妃仙尚在敌营,若是此时她弃师姐不顾而去,导致师姐最终惨死,恐怕会从此后悔一生。 “就算死,我也不能抛下师姐不顾。”殷楚楚目光坚定,突然像变了个人似得,大义凛然。 苏异直摇头,佩服是佩服,却也不得不说殷楚楚这种以卵击石般的大义实在是愚蠢得很。 “我是怕你连累我,到时还得分心去救你。”苏异说道。 “我不用你救,你看着我死就好了。”殷楚楚意气风发道,说完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又盯着苏异看了起来。 “我是为了救师姐,才不得不深入敌营。可他是为了什么?还有他为什么说要分心救我?他有那么好人吗?”殷楚楚心中满是疑惑。 第一百零七章 夜闯黑水寨 苏异盘膝而坐,闭上双眼,神念朝寨子扩散而去。他尝试着催动仙力,以“土行之术”试探那寨子,却发现仙力到达寨子三丈之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如石沉大海。 “不知道妖力会不会被压制。”苏异心道,却没有贸然尝试。 殷楚楚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苏异,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你知道‘四门锁仙阵’吗?”苏异突然睁开眼睛问道。 殷楚楚那双灵动的美目始终注视着苏异,说道:“听过一些,据说是用来对付仙力的大杀阵,大阵覆盖的范围内,仙力会不断被四门抽走。此阵最奇特的地方是它有四个阵眼,就是所谓的四门,单独破坏的一个阵眼无法破阵,必须将四个阵眼同时毁掉。” 苏异惊讶道:“知道的还挺多的,也算你还有点用处。” “你…不打击人会死吗?我好歹是神女宫的神女,只是修为不高罢了,论学识没有五车也有四车半好吗?”殷楚楚气鼓鼓道。 没有理会她的牢骚,苏异兀自沉吟道:“看来没办法破阵,只能正面硬闯了。” “江湖上修仙之人少之又少,大成者又能有几个,故而这大阵几乎只能从书籍上看到。”殷楚楚说着,突然醒悟过来说道,“黑水城的人不会已经布下四门锁仙阵来对付你了吧?” 苏异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谁说这大阵对我有用。” “我说,这不是你的真面目吧?”殷楚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害怕了?”苏异阴恻恻地说道。他本就懒得装,也没有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只要不暴露出“苏异”的样子便好,总能抵死不认的。 “我为什么要害怕?”殷楚楚没明白苏异话里的意思。 苏异懒得解释,说道:“没关系,一会害怕了就自己逃吧。” “…” 苏异倏地站了起来,身上骨头噼里啪啦作响,身材拔高了几分,脸上皱纹逐渐消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赫然是胡须男的模样。 “怎么样?像吗?”苏异对着殷楚楚邪笑道。 此情此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殷楚楚心中震撼不已,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说道:“好像差了点意思。” 苏异想了想,脑补着胡须男说话行事的猥琐画面,接着迈出一步伸手搂住了殷楚楚纤细的腰肢,紧贴着她的脸颊,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在她耳畔说道:“这样呢?” 感受着苏异的鼻息,即便殷楚楚知道此人并非真正的胡须男,依旧浑身发毛。曾经被刀光支配过生命的恐惧令她不自觉地开始双腿颤抖。 “有点过了…”殷楚楚早已忘了呵斥。 苏异确实出于私心夹了许多私货,但他觉得真实面目下的胡须男一定更加猥琐。 “嗯…那我懂了。”苏异沉吟道。 “那个…可不可以先离我远点。”殷楚楚壮着胆子说道。此时苏异和她还紧贴在一起,她实在是不想和“胡须男”靠得这么近。 “恐怕不行,得委屈你一下了。”苏异说着,一招手,一条藤蔓便从殷楚楚脚下破土而出,将她身子缠了个结实。 “你什么意思?”殷楚楚惊恐道。 “既然你不走,那总得将你好好利用起来,否则你要怎么进去?”苏异笑道。 殷楚楚明白过来,顿时无语凝噎。 “让你少吃点苦,就当做对你的补偿吧。”苏异说着,将她拦腰抱起。 殷楚楚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苏异看着她的脸色,乐开了花,心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叫你口无遮拦。 “你…手别乱摸!”殷楚楚咬牙道。 天地良心,苏异双手本是非常之安分,听到殷楚楚这么一说,顿觉被冤枉。殊不知他忘了现在是胡须男的模样,姑娘家如此担心也实属正常。 人品被质疑,苏异气不打一处来,一手结结实实地抓在了殷楚楚的娇臀上。 手感尚可。苏异在心中评价道。 殷楚楚咬着嘴唇不再出声,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好了,别闹了。准备进入状态。”苏异突然严肃说道,朝敌营走去。 “这都是什么人!明明是你在闹好不好?”殷楚楚心道,终究没有说出口。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她有着深深的无力之感。平时在师姐师父那耍的小脾气小聪明此时不得不全部收敛起来。 和曦妃仙不同,武道上的失利没有打击到殷楚楚,苏异的一番调戏倒是令她生出了阵阵挫败感。平时都是她调戏别人,奈何风水轮流转。 寨子的大门前,守门之人举着火把照亮了来人,错愕道:“六爷?你不是…”他不久前才见胡须男进了寨子,想不通为何又会从寨子外回来。 苏异心突突直跳,虽然他本就没想过能一直伪装下去,早就准备好了大干一场,但在大门口便被揭穿却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老子去把这小娘皮抓回来了,定要好好享用一番,快开门,老子等不及了。”苏异强自镇定,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眼神色眯眯地打量着殷楚楚。倒也符合胡须男的形象。 殷楚楚却是不用装,此时的她比苏异还要紧张万倍。一想到若是行动失败便会被真正的胡须男抓去玩弄,顿时颤抖不停,倒是十分真实的表现。 守门男见状,倒是没再多问,很识趣地开门放行,让苏异松了口气。 通过大门没多久,两人便又遇到了几个巡逻的喽啰。苏异随时戒备着,随时准备着变换模样,总不能将易容这一招给轻易暴露出去。好在来人里面并没有黑脸男和胡须男,能应付一下。 几个喽啰见到苏异便停下了脚步,恭敬道:“六爷。” 其中一个见到殷楚楚的绝色容貌,顿时两眼放光,嘿嘿笑道:“六爷这是准备开饭呢?” 苏异灵机一动,将殷楚楚放了下来,点头道:“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管,我先去找二哥谈些事。” 殷楚楚脑中一阵嗡鸣,随即朝苏异瞪去,露出了疑问的神情。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异就这样将她給出卖了。 苏异给了她一道“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喽啰搓了搓手,说道:“六爷,兄弟几个能不能…”说着一边殷切地看着苏异,一边眼珠子朝殷楚楚那边瞟,像在示意着什么。 几个喽啰眼中大放异彩,心照不宣,顿时“嘿嘿嘿”地齐声笑了起来。 殷楚楚心如死灰。 苏异会过意来,暗骂无耻,嘴上说道:“你他娘的想什么呢?大爷我还没享用呢。先把她带走,跟那个神女宫的关在一起,一会我两个一起吃。至于你们,等我享受完了…” 苏异也“嘿嘿嘿”了起来。 几个喽啰得了允诺,自然尽力办事,领了命麻溜地去了。 殷楚楚被带走,苏异便远远跟在后面,祈祷着暂时别出什么意外。 至少先让他找到关押曦妃仙的地方。 寨子的地底牢房内,曦妃仙席地而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背上插着两根拇指粗细的黒钉,鲜血染红了白衣。 黑脸男竟毫不怜香惜玉。 另外几间牢房内关押着真武剑派的人,同样都被钉了黒钉,无一例外。 “妃仙,你感觉如何?”庄羽生关切地问道。 曦妃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待我冲破‘黑水钉’,我们便有机会逃出去。”庄羽生又道。 曦妃仙依旧闭着眼,说道:“以庄师兄的实力,独自逃走最为保险,多带一人便是多一个累赘。庄师兄可想清楚了,不带你的同门,而是要带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女子?” 庄羽生一时语塞,竟半天答不出来。 牢内又恢复了平静。 第一百零八章 黑袍小圣女 死寂一般的地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曦妃仙终于睁开双眼,美目中爆发出异样的光芒。本如止水般的心境又翻起了海浪,不甘与不解的情绪涌上心头。 只见两个喽啰押着殷楚楚朝她走来,最终将两人关到了一起。 “要给她上‘黑水钉’么?”其中一个喽啰问道。 “不用了,”另一个答道,“她修为太低,翻不起什么浪。” 殷楚楚从没想过,竟能有一天是孱弱的实力让她逃过了一劫。 喽啰盯着两女,像是在看两道即将上桌的美食,半天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师姐!”殷楚楚看着曦妃仙背后的“黑水钉”,心痛不已。 “你怎么进来了?”曦妃仙问道。她依旧不能理解为何殷楚楚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救你了。”殷楚楚压低声音道。 曦妃仙苦笑摇头。不知是该感激她的情谊,还是责骂她愚笨。 不多时,却见又一道人影出现在牢房前。 此时的苏异又变回了那副猥琐老头的模样,手中提着一圈骗来的钥匙。 殷楚楚终于松了口气,难以想象若是苏异再不来,她会遭遇何种灾难。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眼前所见并非他的真实面目,力挽狂澜救世之星般的登场也让猥琐老头这个形象顿时没那么讨人厌。 “这人猥琐是猥琐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挺可靠的。”殷楚楚心道。苏异的出现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 曦妃仙一双美目则是盯着苏异,满脸的难以置信。又如同在荒海中飘荡时突然见到了岛屿,找到了依靠的她顿时心神一松,身子一软倒在殷楚楚怀中。 “你是山神?”曦妃仙问道。她知道此人一定是几次出手相助之人。 苏异没有回答,而是自顾打开了牢门,说道:“赶紧走。” 见苏异没有再去打开其他牢门的意思,殷楚楚疑惑道:“不救他们?” “为何要救他们?”苏异冷冷说道。他巴不得真武剑派的人全部死在这里,放出去了,说不定哪天就掉转矛头来对付他了,尤其是天衍道的人。 相比于所谓的“正道之人”,黑水城这个“邪魔歪道”对苏异的威胁反而要小的多。至少黑水城的人不会动不动便要灭了他。 “他们与我们都是同道之人,为何不能顺手救了他们?况且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殷楚楚据理力争道。 苏异突然怒道:“我带着你进来救你师姐,已经是很给你们神女宫面子了。你现在居然还要和我讨价还价?要不你还是回牢里待着吧。” 殷楚楚是第一次觉得苏异如此不讲理。即使是先前被他讥讽,占便宜,殷楚楚也只是羞恼与憋屈,现在却是十分的生气。 庄羽生离三人最近,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曦妃仙虽同意苏异没有义务去救别人,但也不能理解为何苏异对顺手救人之事如此抗拒。况且庄羽生算是对她有恩,要她弃之于不顾,她却是做不到。 “这位前辈,将他们救出来,或许对我们逃走也有帮助。他们至少也能出一份力对抗部分敌人。”曦妃仙尝试着劝说道,她知道对待脾气古怪之人绝不能太过强硬。 果然,苏异听罢已然有些动摇,开始犹豫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苏异身后蹿出,将他手中的钥匙夺走。 “救走一两个就算了,竟还想全部带走,问过本圣女了吗?”竟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说道。声音的主人被黑袍包裹,躲藏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身形。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苏异有些措手不及。 “你想怎样?”苏异问道。 黑袍女似乎是和黑水城一伙的,但又不知为何又同意他救走曦妃仙和殷楚楚。 “什么怎样?你们还不走吗?”黑袍女奇道。 “你愿意放我们走?”殷楚楚更是搞不懂状况。 “当然啊,这么漂亮的女孩死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还要被那些臭男人玷污糟蹋。本圣女舍不得。”黑袍女声音清脆如铜铃般,煞是悦耳。 两女面面相觑。 “那就多谢姑娘了,告辞。”苏异说罢,便转身准备走人。 “诶等等!”却听黑袍女叫道。 “又怎么了?”苏异问道。 “上面人那么多,你们往回走一定是死路一条。如果信得过我就跟着我来,我带你们出去。”黑袍女不等他回答,便自顾朝地牢深处走去,似乎十分笃定苏异三人会跟上去。 “这是什么陷阱吗?”殷楚楚呐呐道。 “要抓我们直接喊人进来不就可以了,何必费劲设什么陷阱。走吧。”苏异说道。 但见曦妃仙失血过多,行动不便,干脆将她抗在了肩上,大步朝前走去。 钥匙被夺,再说什么留下来救人已经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甚至还会连累几人。想到此处,曦妃仙干脆也不再纠结,开始闭目养伤。 “哎,你把我师姐放下来…” 声音逐渐消失在地牢深处。 庄羽生阴狠地盯着苏异消失的方向,不甘地闭上了眼,准备全力冲破‘黑水钉’。 地牢的最深处是一道阶梯,竟是通往地面的另一个出口。 三人跟着黑袍女来到了一个房间,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里是本圣女的闺房,没人会进来。在这里你们暂时是安全的。你们两人先留在这里,”黑袍女对曦妃仙两人说罢,又对苏异说道:“你,跟我来。” 说完也不管苏异是否答应,便朝门外走去。 苏异邹起了眉头,心道:“这个女孩十分强势有主见,在她的地盘里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好在她似乎暂时还没有什么恶意。” 黑袍女将苏异带到了另一个房间,不坐凳子,偏要坐在桌子上,翘起一只玉足踩在桌沿边。 借着烛火,黑袍底下终于得见真容。 只见兜帽底下却是一张尚有些稚嫩的脸庞,竟是可爱的有些过分,令人忘了这容貌其实也算得上是绝世美人。说话时露出的两颗虎牙,一双天然透露着无辜神情的眼睛,都与她表现出来的强势格格不入。 黑袍底下的装扮更是和那张可爱的脸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服饰似乎并非来自大宋国,布料少得可怜,根本遮不住什么,露出了大片的肌肤、诱人的锁骨和一半的酥胸。 即便灯光微暗,也能看得出她肤白如玉。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只有薄纱短裙遮住了些许,留下若隐若现的春光。 此时苏异才发现她双足赤裸,左脚脚踝上挂着一圈红绳索。 真难以将这样的一个女孩和黑水城联系到一起。 “喂!臭男人!看够了没有?”黑袍女喝道。 苏异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说道:“嗯,差不多了。” “好看吗?”黑袍女问道。 “还行。”苏异违心道。 黑袍女突然摆出了一副妩媚的姿态,说道:“告诉本圣女,你来黑水寨是什么目的,本圣女可以让你随意看个够。” 苏异既然回过神来了,哪有上当的道理,当即义正言辞道:“对不起,我不好女色。”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说嘛…”见色诱不成,黑袍女竟又换了一种方式,用可爱的声音撒娇道。 “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苏异如老僧入定,对黑袍女的攻势不为所动。 此女变脸堪比川剧大家,见撒娇也不管用,又恢复到最初那副强势的模样,说道:“哼,你也是个藏头露尾之人,还想知道本圣女的身份。别告诉我你现在这幅模样便是你的真容。” 苏异本就没有刻意改变行为习惯,被人看出端倪十分正常。只是殷楚楚花了半天才想明白的事情,黑袍女却是这么快便猜到了,足以证明她是个心思细腻,颇为聪明的人。 “爱说不说。”苏异转头便走。 “诶,等等!”黑袍女喊道。 苏异没有回头。 黑袍女没想到苏异这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她终究还是少女心性,没有耐心,又叫道:“你先别走,我先说还不行吗?” 黑袍女原来色厉内荏,先前建立起来的强势形象瞬间崩塌。 第一百零九章 妖女月无双 “说吧。”苏异找了个凳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黑袍女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乃驭天教圣女,姓月,名无双。” 苏异心道:“果然有驭天教。” “继续。” “继什么续,”月无双气鼓鼓道,“难道不是应该我说一个,你说一个,这样才公平吗?现在轮到你了。” 苏异二话不说,站起来便往外走。 “等等别走。”月无双张开双臂,拦住了苏异的去路。却是被苏异瞪了一眼,一个眼神将她吓退了两步。 “那么凶干嘛…”月无双噘着嘴,可怜兮兮道。 趁着苏异松懈之时,月无双突然暴起,一手抓在了他脸上。然而入手的只有苏异脸上松松垮垮的赘肉。 “呵…呵呵…”月无双尴尬地笑着。 迎着苏异冰冷的目光,她缓缓抽回了自己那只欠揍的手。本以为能将苏异脸上的面具撕下来看看他的真面目,没想到却是这种结果。 只见苏异一跺脚,数道藤蔓破开地板而出,将月无双拖走,捆到了柱子上。 不得不说,这藤蔓用来绑人真方便。 月无双吓得花容失色,惊骇不已,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为何…” “你是想问为何我在‘四门锁仙阵’里还能使用仙术?”苏异说道。 “四门锁仙阵”只是抽走仙气,却不能把妖气也抽走。苏异在参悟“山神之眼”后,对“天地之力”的理解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动用妖气操控一些藤蔓只能算是小把戏罢了。 “大…大叔,前辈…我错了…” 看来月无双对苏异的年龄有很大的误解。 月无双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抽泣一边求饶道:“我错了前辈,你不要杀我…我还年轻…不想死…我什么都告诉你,你放了我吧…” 只见她泪水如珠帘般从一双美目中流出,顺着脸颊落下,眼眶变得微红。竟有十足像真哭,看得苏异错愕不已。 尽管知道月无双十有八九是在演戏,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让苏异有些揪心,毕竟他也不是铁心肠。 苏异无奈摇了摇头,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行了,别哭了。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我不杀你。” “真的吗?”月无双顶着一双泪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道。模样甚是可爱。 苏异点了点头。 “那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月无双嗲声嗲气道。 这人竟打蛇上棍得寸进尺,而且百变的性格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精神分裂。 “我叫无双父。”苏异说道。 “吴双富?你名字里也有‘双’字,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嘛。有缘人何必为难有缘人,先把我放开如何?”月无双眨巴着眼睛说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苏异在占她便宜。 苏异大手一挥,将藤蔓尽数解去,说道:“你要是再不老实,我还绑你。” 月无双活动着手脚,揉着手腕上微红的勒痕,扁着嘴嘀咕道:“疼死了,一点都不知道疼爱晚辈,就知道使用暴力。” 一脸的哀怨。 “怎么不叫‘本圣女’了?” 月无双瞬间又换了一副面孔,嘻嘻笑道:“在前辈面前不敢造次。” “现在可以说了吗?”苏异深吸了口气道。 “你要人家说什么嘛…”月无双满脸写着天真无知。 苏异抽了抽嘴角,努力保持着平和的心态,说道:“你和黑水城的人勾结在一起是什么目的?” “冤枉啊前辈,我绝对没有勾结黑水城。” 苏异一愣,心道:驭天教没有勾结黑水城,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满嘴谎言。你如果没有勾结黑水城,又怎么能在这黑水寨里随意走动,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连鞋子都不穿,还有个闺房?” “我贵为圣女,要在黑水寨里安插几个人,弄几间房,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说到鞋子,我就生气。还不是因为你们突然闯进地牢,本圣女那时正在沐浴,收到消息连衣服都没好好穿,光着脚就赶过去了。”月无双委屈道。 苏异狐疑道:“这就是你穿成这副模样的原因?”他还以为这是西域特色。 月无双朝苏异眨眨眼,妩媚道:“你是不是很爱?怎么样,好看吗?喜欢的话奴家以后还穿给你看。”说着,还宽了宽衣袍,露出了半边香肩。 “真是妖孽。”苏异紧守心神,暗道。 “说正事。你安插人手在黑水寨,又不让我们救人,是什么目的?” “那些人我自有用处,你救走他们就是坏了我的大计。另外,我是怀疑驭天教和黑水城勾结,在密谋大事。安插人手,甚至不惜亲自潜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证据。” 苏异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度怀疑月无双是不是在耍他,但见她神色又不像说谎。 “你不是说你没勾结黑水城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又说你怀疑驭天教勾结黑水城。”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不是驭天教的圣女吗?” 月无双突然醒悟过来,说道:“怪我没说清楚,我是怀疑教内有人在背地里勾结黑水城做一些背叛神教的事情。这是内部矛盾。” 这倒是稍微能说通一些了,绕了一圈,还是驭天教有问题。 苏异一阵沉思,然后严肃道:“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最终发现你们驭天教其实并没有人背叛,那卧底到黑水寨的你和你的人,就会成为驭天教内勾结黑水城的人。” 苏异不怀好意地看着月无双。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道:“不会的,我的判断不会有错。”只是说得没什么底气。 苏异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看来,我们还是同一阵营的人了。” 惊慌之感很快便消失,月无双马上又雀跃起来,说道:“对啊前辈,不如我们合作吧,你救人,我调查黑水寨。” 苏异点点头,说道:“那你得先拿出诚意来,先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黑水寨里有什么人,占领新月山所为何事?” 若能摸清楚黑水寨的底细,这一次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没问题。”月无双得意道,“黑水城这次来的是他们‘绝王府’的人。老二顾青天,老三施承朗,老六侯立人,这三人修为最高。剩下的都是些喽啰,不足为惧。” “绝王府?”苏异心想那老二和老六定是黑脸男和胡须男了,老三施承朗没见过,还有那绝王府是什么东西? 月无双解释道:“黑水城除城主府外共有十一府,分属黑水城主座下十一王。绝王府就是其中一府,府主就是顾青天的大哥,‘绝王’凌绝顶。” “除了绝王府的人外,我们还发现万州商号的两个主事和顾青天来往密切,只不过他们每次见面都很隐秘,谈了什么内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至于为何选择在新月山安营扎寨,我是真的不清楚。” “万州商号?那两人从哪来的知道吗?”苏异几乎可以肯定那两人来自长乐分号,若是人口贩子和至凶之地合作,很多事情便能解释得通了。 月无双摇头道:“那两人很是神秘,每次都由施承朗亲自接送。而施承朗是斥候出身,根本没办法跟踪。我们能弄清楚那两人的身份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异眉头紧锁,分析道:“所以,你留那那几个真武剑派的人一命,是想看他们被卖到哪去,好顺藤摸瓜?” 若是万州商号真的连庄羽生这样的武林高手也敢买卖,那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真武剑派是高不成低不就,但天衍道却绝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对象,更何况庄羽生是天衍道核心圈内的人。 “什么…卖到哪去?难道万州商号竟敢勾结黑水城贩卖人肉?…呕…”月无双惊恐道,随即开始干呕起来。 这月无双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且邪恶。真敢想。 “我是想说,有可能万州商号…”苏异话说到一半,却是被一声巨响打断。 像是谁的房门被踹开了。 第一百一十章 对战黑脸男 门外隐约传来殷楚楚的声音,定是两人出事了。 苏异第一时间便怀疑上了月无双,冷冷地盯着她,说道:“你出卖我们?” 肃杀的眼神看得月无双直哆嗦,忙解释道:“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那闺房只有你能进去吗?”苏异质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胆子进本圣女的闺房…”月无双声音越来越小,实在是没有底气。 苏异也不再与她多说,当务之急是救人。 “诶,你等等,不要丢下我。”月无双急道,一边跟上了苏异的脚步。 “你跟过来干什么?你离我太近我怕你偷袭。”苏异直截了当道。 “你把我当什么人啦?你就这么狠心,舍得把人家一个弱女子丢在黑水寨吗?再说我们刚刚不是才刚达成合作协议吗?” “有什么不舍得的。还有什么合作?我听不懂。另外,你的人品如何还有待商榷,我得谨慎一些。再说,你不是圣女吗?还怕区区一个黑水寨?” “你…”月无双欲哭无泪,完全没想到苏异这个“前辈”这么没原则,竟欺骗一个晚辈。 “圣女的闺房他们都敢闯进去,我的身份怕是暴露了。你丢下我,我会死得很惨的。”月无双带着哭腔说道,真情实感不似伪装。 其实闺房什么的确实不存在,那只不过是她卧底身份在黑水寨的一个厢房罢了。现在被人抄了老窝,自然是不敢说出实情。 另一边,殷楚楚举剑挡在虚弱的曦妃仙面前。 “就你这点实力也敢闯进黑水寨救人,算是有些胆量。要说你是一个人进来的,老子是绝对不信的。”胡须男侯立人脸色阴沉,天仙一般的囚徒自己还没享用便差点被救走,如何能不生气。 看到胡须男的出现,殷楚楚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来。这一波三折的,再强大的心脏也难以承受。 “说吧,你的同伴去哪了。”侯立人势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否则今日便是他一生之中最丢脸的一日。连番被小辈压制,先是曦妃仙,再是庄羽生,还有个躲在暗处的苏异,现在就连一个手下败将都能欺负到他面前来。老脸不知道该往哪搁。 “你在找我?”侯立人身后响起了苏异的声音。 见到又一次当及时雨的苏异,殷楚楚心情复杂。这个丑陋的老头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令她芳心微动,异样的情绪开始与那张猥琐的脸庞对抗起来,甚是矛盾。 侯立人没有轻敌,反而是头也不回,提刀便是转身砍出。“波浪黑涛”的刀劲涌向苏异。 却见苏异一手抓在虚空处,一只巨大的手掌破土而出,不但将刀劲拍散,还朝侯立人抓去。 “来来去去都是这一招,没点新意。”苏异嘲讽道。 手掌自然是天物手所化,在驭天教的小圣女面前,他可不敢露出狼爪,只能冒充仙术来虚张声势。 “怎…怎么可能?”侯立人惊恐道,心中骇然,再斩出一刀,将巨手劈碎。 “怎么不可能,‘四门锁仙阵’算什么东西,在老夫眼里狗屁都不是。”苏异继续吓唬道。 侯立人还陷在“四门锁仙阵对付不了仙术”的死胡同中,像见了鬼一样。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就如同他全力一掌打不死一只蚂蚁一般,令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见到侯立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苏异连忙运转起天物手,强化了被袖子遮盖的手臂,狼爪化只到了手腕处便停止。力量倍增,再施展“三景通玄掌”,达到驭敌境的掌力更胜以往,一掌便将防御不及的侯立人打得不省人事。 这还是三个女孩第一次见苏异亲自出手。 曦妃仙早已猜到苏异实力,只不过一掌击溃侯立人确实令她有些沮丧,然而很快便生起了追赶之心。 而在殷楚楚心中,苏异的真面目变得难以捉摸,又推翻了她先前的猜测。 “这么强悍的实力,不知道是哪位老前辈…”殷楚楚心道。 月无双则是双眼放光,暗自庆幸先前没有太过得罪“吴双富”。这样看起来,“吴双富”的脾气算是不错的了,有这样的实力还愿意和一个后辈扯皮,而不是以暴力胁迫。 月无双拍了拍胸口,有些后怕。 只有苏异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他能知道三个女孩心中所想,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已经弄出了动静,四人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一众喽啰,朝大门冲去。那是唯一的出口。 却见顾青天早已在寨门处等候。 只有他一个人,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这样的自信倒是值得钦佩。 “这位朋友,不知为何要与我们黑水城作对?”顾青天先开口说道。 “老夫做事从来随心所欲,不需要任何理由。”苏异努力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顾青天可不是殷楚楚月无双,比起侯立人都要老辣数倍。面对他,苏异一点马脚都不能露出来。 顾青天却是点头道:“高手确实有资格随心所欲,鄙人也是个爱才之人,阁下不如加入我们黑水城。你的那两个朋友,我可以放他们离去。” 没想到顾青天竟在这时候招揽人才,三女都是朝苏异看去。 在殷楚楚眼中,苏异是个亦邪亦正的人,要加入黑水城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不想与穷凶极恶之人为伍。”苏异答道。 “哦?那真是可惜。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顾青天说着,最终目光却落在了月无双身上。 “圣女小姐你呢?站在他们那边,是要代表驭天教与我们黑水城决裂吗?”顾青天问道。 又有三道目光落在月无双身上,累计四道,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此情形出乎月无双意料,饶是她自信聪明,一时间也应付不过来。 “原来你一直都在戏耍老夫?”苏异说道,他自然是两头都不信。 “前辈,他这是在挑拨离间啊,千万不要中计。”月月无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认出来,她自认隐藏得非常好,莫不是自己安插的人手里出了问题? “圣女小姐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看来和驭天教的合作得暂时放一放了。” 竟然这么坦然便承认了和驭天教的关系,但月无双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两人在唱双簧?苏异想不通。 “先把她绑起来吧,驭天教的圣女是个不错的人质。”苏异说道。 “等等!别这样…前辈,你忘了我们方才的温存了吗?忘了我们的山盟海誓了吗?你把我全身都看光了就抛弃我。你…你始乱终弃!”月无双可怜兮兮,夹着泪水喊道。 苏异万万没想到这人会当众耍无赖,还说这么露骨直白的话。 然而曦妃仙和殷楚楚都是不断打量着两人。看完月无双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再看另一边那坨猥琐的皱纹,想起月无双所说的“温存”,心中泛起阵阵恶心。没想到如此美貌的女孩口味竟然这么重。 顾青天也是错愕不已。 “那就别绑了,看好她。一会出去再好好‘温存’几遍。”苏异邪笑道。 交代完这一句,他便朝顾青天走去。 苏异的身体逐渐“狼化”,衣物覆盖之下的皮肤都长出了狼毛,意味着他已经将妖气调动到了极致。面对顾青天,他不得不全力以赴,稍有不慎便会葬身此地。 与袁世杰那一战后,苏异便隐隐觉得身上的妖气还存在着许多归阳子和碧荷都没有告诉他的秘密。每一次不得已动用妖气,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却能让他感到自己体内那股力量的庞大。自此之后,他在修炼仙力内力的同时,也会花时间去研究妖力。 而此时,他终于有一个机会去测试一下,自己体内的妖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若是不弄清楚,他说服不了自己去将这妖气压制一辈子。 只见苏异双手直插入地,坚硬的地面开裂,泥土没过了他的手腕。他要借此掩饰狼化的手掌。 巨石手掌在顾青天周围不断破土而出,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在第六个出现时达到了极限。 “四门锁仙阵果然对你无效。”顾青天神情凝重,双掌合十,手臂上的金刚环开始变大,发出夺目的光芒。 他竟露出了微笑,越强大的对手,越是能令他感到兴奋。 “就算大阵无用…那又如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变招!妖力对战内力! 顾青天双掌推出,泛着金光的金刚环从他手中飞出,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 “九星连环”,九个极速旋转的金刚环如同九颗流星,划出道道灼目的光芒,眼花缭乱。 金光轻易便洞穿一只大手,速度之快,无法捕捉轨迹。 泥沙缘着巨石手臂朝掌心汇聚而去,修补着被洞穿的手掌。然而流光又至,一道接着一道,将巨手撕扯开来。 不消片刻,六只巨石手掌便被逐个击破,满目疮痍,泥沙汩汩地往下淌着。 苏异修补手掌的速度显然远远不及“九星连环”击打的速度,干脆放弃,六只石手瞬间变成了泥沙,“哗”地一声倾泻在地上,却是变成六股流沙涌向苏异。 六只“天物手”轻易便被顾青天破去,顿时令苏异有些灰心。 想当初龙已还凝出十手对抗归阳子的“十剑囚魔狱”,尚且势均力敌,而顾青天显然远远不及归阳子,却随意破掉自己辛苦凝出的六手。看来自己距离龙已还那样境界还是遥遥无期。 其实苏异的“天物手”能有如今的造诣,已称得上是无师自通,天赋非凡。若是龙已还知晓他还不满足,竟拿自己来比较,小子初出茅庐便妄想追赶上自己的脚步,不知会作何感想。 既然力量太分散,不堪一击,那就先凝二手吧。苏异心道。 妖气裹着泥沙,重新汇聚成两只巨石手掌,比先前的还要大上一倍。 “九星连环”连成一道线,朝苏异奔来。 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挡在了苏异身前。九道金刚环连番环撞击在手掌上,不停地旋转着。破开了第一只手掌,余势不止,又在第二只手掌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洞,方才慢慢力竭缓缓停下。 顾青天修为再高,也不可能一直操控金刚环打出“九星连环”。 “他外放的内力耗尽了。”苏异心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抵御攻击时,他也在默默观察算计着顾青天内力的浑厚与精纯程度。 苏异心念一动,巨手合握,抓住了九道金刚环。石手之内嗡嗡作响,显是金刚环震动所发出的声音。 见金刚环被困,顾青天也不着急,大手一挥,只见九道金光从石掌的指缝间掠出,飞回了他手中。光芒散去,却见金刚环已缩成了戒指般大小。 苏异暗道可惜,却也没太在意。若是“绝王府”的二当家有那么容易对付,颜祁白便不至于退守北玥城了。 顾青天一步步地朝苏异走去,一边整理着回到他右手上化作护臂的金刚环,一边活动着手腕。 他虽步履缓慢,却是每踏出一步,气势便要更甚一分。 苏异思考着对敌之策,脑中想起了黎伯崇的话。竟是一边战斗一边修炼,不断演化着“天物手”的变招之法。 “学武无非就是融会贯通,化为己用。” “在任何一门手艺里面融入自己的想法,这门手艺才算是你的。” “更甚者,你还能自己创造一门手艺。” 创造一门手艺,恐怕还差得远。但在一门手艺里融入自己的想法,我一定可以。苏异心中坚定道。 利用泥沙聚成“天物手”,一定只是龙已还随手而为罢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是自己走入了误区,太过执着于模仿,反而成了画虎类猫。 精髓不在于“形”,有用才是重点。再高明的武功,不能制敌便是废物。 只有双手束缚太多,行动不便灵活不足,很容易被当成活靶子。金刚环打出的“九星连环”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既然如此,那便再造一个身体吧。 苏异如此想着,巨手缩小了许多,又在双手间凝聚出了半副泥土身躯。俨然是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巨人。 此时“天物手”的变化仍脱离不了龙已还的影响,尚有他当初施展的“神威将军”的影子,但已是没了僵硬模仿的痕迹。眼前的巨人是苏异结合形势,权衡利弊所演化出来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巨人对着迎面走来的顾青天一掌拍下,力量不容小觑。然而顾青天只是举手一挡,便架住了这一掌,硬生生地止住了落势。 巨人的手掌之大,足以将顾青天全身握住,却被他一手抱住了一根手指,动弹不得。 顾青天用另一只手打出“浪叠浪”,一重接着一重的拳劲全数打在了巨人身上,破开了外面的坚石皮肤,就像在人身上破开了一个血洞,里面的泥沙如血肉飞溅而出。 苏异毕竟实力有限,巨人体内只能用沙土充数。 另一只巨手拍下,虽然力道可观,行动却依旧不够灵敏。别看顾青天长得五大三粗身材魁梧,躲过巨人的攻击却是绰绰有余。连消带打之下,“浪叠浪”的拳劲已将巨人击退了数丈。 “目标还是太大了些,身体依旧笨重行动不便,外壳太脆弱可谓是虚有其表。力量还要再集中一些,那只能将身体缩小。然后,还需要一双腿。”苏异一边自我分析着缺点,一边调整。 巨人开始缩小,一只手指也得以脱离顾青天的控制。体内的沙土也开始转化为石层,使得皮肤更加坚硬。下身逐渐分裂成两半,生出了两条腿。最终变得只有约摸两个顾青天那么高。 顾青天始终保持着他一贯的作风。你变管你变,我只管将你的招数破掉,将一切毁灭。一往无前,直来直去的他绝不容许自己绕过巨人去攻击苏异。 巨人变得强悍,也让他的战意燃得更加旺盛。交手数十回合,顾青天以肉拳相拼,丝毫不落下风。拳拳到肉的快感让他越发珍惜这个对手。 百回合后,顾青天的身周突然发生巨变,地面开始震动开裂,砂石悬空,树影剧烈地摇晃。 殷楚楚神情凝重,难以置信道:“难道他也不受‘四门锁仙阵’限制?不对,他为何能施展仙术?” 看见顾青天周围的异象,殷楚楚只以为他正施展某种仙术。 曦妃仙摇摇头说道:“不是仙术。是他外放的内力已经强到一定程度,足以抗衡天地之力。” 内力外放达到抗衡天地之力的程度,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并不是提升修为便能做到的。只有将内力修炼到精纯无比方才有可能完成这样的壮举。 江湖之中能达到这个程度的人,少之又少。只因无限提纯内力的过程太过枯燥,将之修炼到如此高度更是太过耗时耗力,能将人逼疯。须知道,修为的提高需要积累大量的内力,而内力的提纯的过程却是在减少内力。故而无限提纯内力意味着无限压制境界,无限耽误修为的提升。 绝大多数的大能之人都会选择以别种方式提升实力,打造法器,修炼高深功法,战斗磨练等等。无限提纯内力,无疑是最疯狂的一种。 “黑水玄功,竟有这么精妙,能让人到达这种程度吗…顾青天这么厉害,那吴双富岂不是要输了?”月无双忧心忡忡道。 “谁是顾青天?谁是吴双富?”曦妃仙和殷楚楚都是疑惑地看着月无双。 “吴双富,就是前辈的名字啊。你们难道不知道?” 两人摇头。 “你们连前辈的名讳都不知道,还跟人家混在一起。”月无双嗤笑道。 殷楚楚一把将她双手压在背后,恶狠狠道:“一个阶下囚不要说这么多废话,前辈可是让我看好你,不能让你跑了。” “啊——我不跑,你轻点,轻点。”月无双又卖惨道。 内力不断地从顾青天双手涌出,搅得四周砂石乱飞。他身后数十丈内的地面竟开始倾斜,仿佛天地要倒转。高耸的黑水寨门随之倒塌,被地面化成的泥石流吞没。 “别玩了,快看!”月无双挣扎着说道,“那边地面是翘起来了吗?我没看错吧?” 殷楚楚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前方。 倾斜还在继续,原本平整的地面已经变成了滚滚的沙土洪流。远远看去就像数十丈高的巨浪滚滚而来一般,甚是骇人。 “这…还是人吗?”殷楚楚呐呐道。 “快放开我,赶紧跑。不然我们都要被活埋。”月无双着急道。 “跑不掉,他要把这个寨子埋了。”曦妃仙却是一动不动,此时她心中甚至没有生死攸关的紧张感,只有对力量的憧憬与向往。 “修炼内力竟也能做到这一步吗?真是天外有天。”苏异心中感慨。和顾青天身后的巨浪比,他面前的巨人就如同海中孤舟。 看了一眼附近的三个女孩,心中不断盘算着要怎么保命。 “接我一招‘黑浪滔天’,如何?”顾青天满脸兴奋,状若痴狂。 第一百一十二章 涡流绞杀之下的活路 “去!”顾青天淡淡道。 这是他练成“黑浪滔天”后,第一次有机会施展,心中激动不已。 巨浪朝前铺盖而下,经过顾青天时自动分出了一道裂缝,将他绕开了去。 面对扑面而来的洪流,苏异来不及多想,收了“天物手”,闪身到三个女孩身边。 “抱紧我。”苏异喝道。 若不是情况危急,殷楚楚定会以为苏异是要占人便宜。 曦妃仙美眸紧紧盯着苏异,没有一丝犹豫,一手搂住了他手臂,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她心中想的,只有苏异要如何救她们,还有为何要救她们。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人要抱紧苏异,实在有些紧凑。 生死攸关,有三个人作陪,月无双却反而不紧张了,跳到苏异背后,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前辈一定要坚持住哦,这次挺过去了,本圣女这条命就是你的了。”月无双尚有兴致在苏异耳边吹气,鼓舞道。 殷楚楚平时外向,此刻却最是矜持,搂住了苏异的另一条手臂,低头闭上了眼。在死亡面前,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死前不要看到太多骇人的场面。 此时,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顾青天的“黑浪滔天”令的黑水寨内的人都四散逃走,“四门锁仙阵”的四个阵眼也逃走了。 没有大阵的限制,“山神之眼”得以重启。 苏异连忙召出了藤蔓,将三个女孩紧紧捆在自己身上。随后便竭尽所能,变化出最坚实的巨人,将自己和三女置身于巨人腹中。 泥流来袭,当先冲断了巨人的双腿。他还是太过低估“黑浪滔天”的威力了。 “山神之眼”调动起天地之力,在半身巨人身前形成盾牌屏障,一层接着一层。巨浪冲破一层,便再结一层。 苏异能感觉到自己在迅速地虚弱着,内力和仙气早就消耗一空,只有妖气在缓缓流出,勉力支撑着“天物手”的消耗。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山神之眼”在新月山中所发挥出的优势。 然而苏异操控下的“山神之眼”远远不及颜祁白,作用有限。抵挡了几波黑浪,已是实属不易。 盾牌终究是被全部击碎,浪涛将半身巨人卷起,黑水劲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顾青天站在浪涛之巅,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坚如磐石。 只见他手掌一握,奔涌的洪流开始转弯,绕着圈子流动,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涡流绞杀” 顾青天竟是还有后手。 漩涡中心的四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有藤蔓将他们绑在一起,定会被洪流撕扯出去。半身巨人的身形已经小了许多,身体上剥落的泥土化作了浪涛的一部分。 巨人变小,意味着妖气已经无力维持,对抗不了“涡流绞杀”的消耗。再过片刻,巨人之躯彻底破碎之时,便是四人被涡流绞杀之时。 体力流失过多,苏异已经开始感到一阵阵困意,眼皮几乎要睁不开。脑中嗡鸣,却不是外界传来的声音,因为他已听不清泥流奔动的声音。 “山神之眼”早已暗淡无光。只有妖气神奇般地尚在修筑巨人的身体,只是入不敷出,和绞杀的力量比算是杯水车薪。 “能和三位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有三位美人作伴,倒也值了。”苏异惨然道。 临死之际,殷楚楚倒是坦然起来,说道:“前辈要我们作陪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至少要让我们看看你的这面目吧?否则到了下面,我们怎么相认。” “我认得你就行了。”苏异不为所动。 “别想了,这就是他的真面目,本圣女已经替你们试探过了,没有面具。”月无双说着便去扯苏异的脸皮。 曦妃仙靠着苏异的肩膀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她背上的“黑水钉”还没取下,不像月无双和殷楚楚还能运转内力护体。在余波之下,她身上多了道道伤痕,比苏异还要虚弱几分。 “圣女姑娘不知道,改容换貌也不是非要人脸面具不可,世上还有奇妙之术能做到。虽然少见,却不是没有。”曦妃仙有气无力道。 她抬头朝苏异看去,却惊奇地发现苏异脸上的皱纹少了许多,容貌竟是年轻了几分。 苏异已虚弱到无法完全维持“易容术”了。 “果然有古怪。”曦妃仙心道,却没有点破。 最后的防御即将被破。 苏异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只是想看老夫真面目,并不是真心要陪老夫上路。也罢,我将你们送出去。顾青天要对付老夫,倒是没空去追你们。能不能逃走,就看你们自己了。” “你要干什么?”三人均是不解,不知道苏异要做什么。 “你不要逞强。”曦妃仙说道,目光紧紧盯着苏异,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若是我们逃出去了,他却死了,那我岂不是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甚至连他的长相都不知道?”曦妃仙心中第一次生起一睹他真容的强烈欲望。 “你…”饶是月无双有多机灵古怪,此时心情复杂,也是无语言表。 “你师姐现在比常人还要脆弱,照顾好她。”苏异向殷楚楚交代道。 没等她说话,四人身上的藤蔓便松开来,又圈住三个女孩,脱离巨人身躯而出。藤蔓将三人朝漩涡外抛出。在空中,可以看到已经没有什么巨人了,只有一道渺小的身影,被泥沙裹住身体,在湍急的涡流中奋力挣扎。 空中的三人震惊不已,终于明白苏异所说的话。 比起“为何要救她们”更让三人不能理解的是,“为何要舍命救她们”。 殷楚楚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终是一把捞住了曦妃仙的腰肢,心道:“不能辜负前辈的一番好意。” 施展身法落地,转身看去,入目处只有残垣断壁。还有不断滚动的泥流——如同神迹一般凭空转动的泥流。 “既然他能将我们送出来,为何不一起出来。”殷楚楚吸了吸鼻子说道。 “若是我们四人都一起出来,这个漩涡便会瞬间会将我们全部卷回去。现在他是牺牲自己一人,成全我们三人。因为顾青天是个好战嗜战的人,遇上前辈这样一个对手,只会全心全意跟他战斗,不会来管我们这三只蝼蚁。所以,我们现在快逃吧。”月无双气喘吁吁道。她落地时虽然施展了轻身功夫,却还是受了伤。 殷楚楚对她怒目而视,愤然道:“你对顾青天如此了解,该不会和他是一伙的吧?对前辈之死无动于衷,只想着逃命,如此无情之人,我先替前辈杀了你。” “你…你没救了。本圣女懒得跟你说。”月无双大惊失色。 曦妃仙却是说道:“楚楚,别激动。我觉得她说得没错,现在还是先逃走要紧。” 殷楚楚难过地看着曦妃仙,泪水打转,咬牙道:“师姐,难道你也和那妖女一样贪生怕死?” 曦妃仙叹道:“楚楚你现在太激动了。我们现在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让黑水寨的人再将我们抓回去,这样做不值得。况且,我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殷楚楚稍微冷静了一些,不得不承认月无双和曦妃仙说得很有道理,然而她依旧不能压抑自己的情感,无法做到就此转身离去。即便她知道留下来只是感情用事,甚至会再度被俘,确实“不值得”。 然而人生来不就是要讲感情的吗?比起理智地去做“值的”的事情,她更愿意随心而走,轰轰烈烈地,去做一些能让她将情感尽数释放的事情,即便最后会有人骂她一句:“你这样做不值得。” 此时殷楚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看得清自己,心中坚定无比。想做什么样的人,不想做什么样的人,她终于了然于胸。 去他娘的不值得。 “你们先走吧,我要留下来。”殷楚楚最终决定道。 曦妃仙皱起了眉头,说道:“楚楚,不要做傻事。” 她没想到这个师妹有朝一日竟会被情感影响,甚至要做出不爱惜生命的事情。 神女宫之人,必须时刻保持理智,始终怀有“静如止水”的心境。作为“神女”,她们更加不能有太过波动的情绪。 像殷楚楚这样性格的人能立足神女宫,当上神女,已是非常不易。若是让那些长老知道她竟不守“清心寡欲”之规,对苏异产生了不合理的“欲念”。不论是男女之间的“欲念”,还是冒死报恩的“欲念”,都是不能被神女宫所接受的违规之念。 殷楚楚转过身去,怔怔地望着洪流。一把冰凉的匕首突然从她脑后伸出,抵在了她雪白的玉颈上。 “你干什么?”曦妃仙惊道。 “她不走,我便将她杀了,省的她拖累我们。”月无双说道。 “你要走可以自己走,为何要逼我?”殷楚楚不解道。 “他把你送出来可不希望你再去白白送命,若是他活着走出来了,却知道你死了,说不定会怪我没照看好你。” 沉默许久,殷楚楚终于说道:“把刀拿开,我自己走。” 曦妃仙松了口气,朝月无双投去感激的目光。 月无双对她眨了眨眼,说道:“若是他能活着走出来,本圣女便以身相许。” “你这个圣女说话跟放屁一样,没一句真。况且,他看不看得上你还不一定呢。”殷楚楚毫不客气道。 “难道他看得上你?”月无双反唇相讥道,“若是他活着出来,你敢不敢冲上去抱住他,告诉他你曾经为了他寻死觅活,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有何不敢。”殷楚楚坦然道。 “想想他那张丑陋的脸。”月无双又道。 “只有你这种肤浅的人才会只爱慕容颜。”殷楚楚反驳道。 “放…本圣女若是贪恋美貌,又怎么会定下以身相许的诺言。” “因为你知道他不会活着。” 两人越吵越欢。 曦妃仙摇头叹气,哭笑不得。 若是那人真的活着走到了楚楚面前,楚楚还能回神女宫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赐一般的重逢 “天物手”的防御被破开的那一刻,苏异便将全身上下彻底狼化。肉身变得强大了几分,皮毛也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 他将曦妃仙三人送走,固然是因为知道顾青天不会费力去对付她们。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三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将这个秘密暴露出去。 而此时苏异已经被泥石流所淹没,在漩涡的搅动中,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巨石滚木不时撞击在他身上,而他所能做的只有护住头部。 狼化的皮毛再坚硬,也难以抵挡涡流中黑水劲的绞杀。洪流中夹杂的暗劲如刀片一般,在苏异身上切开了数百道口子,虽不深,却让黑水劲得以透体而入。 苏异终于得以初次领略黑水劲的威力。劲气入体,如同一股污流般,不断地侵蚀着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一丝内力,甚至在其中留下了斑驳的杂质。若不及时化解,说不定会留下隐患,端的是阴险无比。 泥流退去时,废墟中的苏异已是奄奄一息,生机尽失。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体内妖气依旧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能量。纵然身体残败不堪,妖气却丝毫没有减弱过,支撑着他维持正常的身体机能。 苏异强撑着精神,用尽最后一口气催动了“山神之眼”,沟通天地之气,将自己的身体埋入地底。 随后他无奈地闭上了眼。若是不能得救,也算是将自己埋在这里了,总不至于曝尸荒野。 顾青天站在废墟之中,寻找着苏异的身影,却只看到了片片血迹。 他大手一挥,正要将这片土地翻个底朝天,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二哥,差不多了吧。” 顾青天却依旧没有放松心情,呐呐道:“难道他就这么死了?” 施承朗站在他身边,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心中也无法平静。 “在‘黑浪滔天’和‘涡流绞杀’的围杀下,谁还能活命?” “可见不到尸体,我不放心。”对于顾青天来说,这一战他废了大力气,弄出大阵仗,甚至将整个寨子都毁了,可不能只是取胜那么简单。没有杀死苏异,他便算是一败涂地。 “乱流之中,见不到全尸很正常。再说就算他没死,也定是残废,翻不了天。” “寨子情况如何?”顾青天终于关心起其他事情来。 施承朗松了口气。他这个二哥十分固执,而且说一不二,自己若是没办法将他的心意给劝回来,定会耽误了大事。 “寨子全毁了,抓回来的真武剑派的人趁乱都跑了。哦对了,还有那个自称圣女的女孩也不见了。不过好在咱们的人都没什么损失,一切尚在掌控之中。只不过得抓紧时间重新布置了。”施承朗当然不敢责怪顾青天好战误了计划,他愿意把心思用回到正事上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吧。”顾青天拍了拍施承朗的肩膀。他不是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只不过说不出口罢了。 黑水寨的人怕留下什么线索被人追查到,连夜收拾了战场。第二天天还未亮时,便已将整座寨子搬走,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无尽黑暗的地底,若不是有虫蚁啃咬伤口令苏异感觉到了痛楚,他定会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不知过去多久,上方的泥土开始有了动静。虽然缓慢,但确实是在松动着。有人在朝他所在的方向挖掘。 “还是找了过来吗?若是这种事情也能做到,我只能认栽了。”苏异有些绝望,干脆闭上眼睛等死。 有人挖到了他的双脚,停了下来,再过来挖他的头。 “喂,醒醒!”竟是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而且还有种熟悉的感觉。 苏异微微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令他一时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片刻适应过后,方才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庞,眼中满是关怀之色,感情真挚。 一只手正帮他扫去脸上的泥土,轻轻拍打着,呼唤着。 然而睁眼的动作令他结痂的伤口又再次裂开,汗水污水刺激着伤口,令他下意识又闭上了眼。喉咙间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苏异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是那人正用水清洗着他脸上的血污。他喉咙微微张开,那人竟能会意,一个水袋凑到了他嘴边。 清水入口,苏异如同获得新生一般。没有什么能比这种感觉更美妙了。 苏异很想就这样睡上一觉,然而挣扎半天,最终还是睁开眼,看到了一张清秀稚嫩的脸。 随后他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一动不动。 那人以为他突然暴毙,紧张道:“你怎么了?还好吗?” “驹铃?”苏异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驹铃惊讶道。 苏异这才想起来他脸上易容术的伪装还没消失,但他现在还没有力气解除。 “是我…苏异你哥。” 驹铃迟疑道:“苏异不长你这样。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苏异,还知道他是我哥?” “我易容了。”苏异解释道。 “哦——”驹铃恍然大悟,然后大惊失色,连忙将他从地里挖了出来。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原来那个跟黑水城战斗的人是你…你怎么会惹上他们?”驹铃一连串发问,心中疑惑不已,也十分后怕。若是他没有本着好心来挖人,岂不是苏异很有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你先带我离开再说,我怕有人来。”苏异虚弱道。刚才有力气说话只是因为见到驹铃一时激动,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这幅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只是一个寄放在这具尸体内的灵魂。 “对…先离开。”驹铃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苏异背了起来,迅速离去。 “你先跟我说说你的情况吧,为何会来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啊。自从你从太鄢山离开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好几次都听说你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你。”驹铃开心道,显然是因为再次与苏异见面。 苏异却是良久无语,难以想象驹铃是如何从太鄢山一路追到这里的。能追上他,证明驹铃没有走多少错路,那得费多大的功夫和精力呢?要在茫茫大宋国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虽说并非完全不可能做到,但,这又何必呢? “千里迢迢,找到我做什么呢?况且追杀我的人那么多,你会被连累的。”苏异叹气道。 “师父让我跟着你的。”驹铃坚定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们可是兄弟啊,我认了你当兄长的,你忘了吗?” 说到“兄长”,驹铃有些兴奋,像是当真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苏异当然没忘记,只是却也没有像驹铃那样一直挂在心上。 其实自离开太鄢山后,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驹铃重逢,更没想过驹铃会如此看重并且历经千辛万苦来寻他。故而“驹铃”这个名字自此便没有在他心中出现过。 无亲无故,谁又会来跟他一道,被人无穷无尽地追杀。时不时便会有“正道中人”冒出来,怀疑他的身份,对他喊打喊杀。 然而驹铃却来了,一路追逐而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追他,不是为了杀他,仅仅是为了找到他。苏异心想。心中不禁感动,又愧疚。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质庄羽生 “你能这么刚好出现在新月山,算是我命不该绝,上天眷顾了。”苏异感慨道。 “也不算是巧合,我来新月山已经有好几天了。本来是打算借道去北玥城的,没想到在新月山碰到了黑水城的人,便留下来想看看他们要做些什么。直到昨晚,你们弄出的动静太大,我便在一旁观战。倒是阴差阳错救了你。” 苏异心想这倒是自己的造化了,认了一位锲而不舍来寻自己的弟弟。 但命不该绝是千真万确的。 “你说借道去北玥,难道你是从长乐来的?”苏异突然问道。 “是啊。”驹铃点头道。 “那你在长乐城有没有看到驭天教的人?” 驹铃摇了摇头。 苏异陷入了沉思,设想着驭天教布局的种种可能。 驹铃带着苏异来到一个山洞,里面有燃尽的篝火,还有干草搭起的床铺。想是他临时落脚的地方。 苏异艰难地躺到了草铺上,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有疗伤的药吗?”苏异问道。 “我替你看看吧。”驹铃道。 “你还会看病?”苏异惊讶道。 “跟着师父学过一些,他老人家游历天下时喜欢悬壶济世。”驹铃笑道,随即替苏异把起了脉,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苏异见他严肃,心中不安。 “你的脉象有些奇怪。” “我中了黑水劲,现在几乎用不了内力。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驹铃点点头,愤慨道:“黑水城的人当真阴险可恶,若是不赶紧化解黑水劲,恐怕会影响今后的修炼。但你现在内力几乎耗尽,根本无力化解。” 苏异不禁一怔,说道:“没有别的办法?” 驹铃想了半天,方才说道:“回到城里配齐草药,我可以帮你。但短时间内你不能再用内力。” “不用内力便不用,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苏异心下稍安,随后倒头睡下,道:“让我睡一觉,再回北玥。” 曦妃仙三人连夜赶路,终是在第二天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北玥城。 月无双在进城不久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也无心去追,将新月山中的消息带回去才是最要紧的。 宋秋韵替曦妃仙取下了“黑水钉”,又听殷楚楚说得凶险万分,心中惊疑不定。 两位神女险些命丧新月山,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可她对苏异更是不解,不知为何在整件事中,他只在进新月山前出现了一下。而后面出现的实力强悍的前辈又是谁? “师叔,我就说苏异那小子有问题。一进山便不见了人,随后我们便遭了埋伏,这也太巧了。”殷楚楚愤然道。 宋秋韵却不置可否,转而问曦妃仙道:“仙儿,你怎么看?” 曦妃仙因忍痛取下“黑水钉”,此时已是香汗淋漓,虚弱道:“弟子认为,苏异不是敌人。但他在新月山的行为可疑却是事实,若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有与他当面对质了。” “师姐,你怎么还在帮他说话?我们之所以落入陷阱,和那个小子可脱不了干系。” “是我们跟踪在先。再说,要怪也是怪我太过自负,擅自行动。若是能先回来禀告师叔,可能情况便完全不同了。”曦妃仙自责道。 “可是…” 殷楚楚还待再说什么,却是被宋秋韵打断道:“好了,此事不需要再争论。”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只听一小厮说道:“宋长老,曹老太爷有请曦姑娘和殷姑娘前往曹府。” 宋秋韵美目一凝,将房门打开,问道:“你确定是曹老太爷请两位神女前去?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小厮说罢便自退下。 曦妃仙和殷楚楚两人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是曹老太爷。两人听说不久前他还在卧床不起,不知为何会突然要见两人。 “我陪你们去吧。”宋秋韵说道。 三人来到怡菊苑时,却见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庄羽生竟也在场,见到曦妃仙,与她四目相对时,目光复杂躲闪不定。在众多前辈面前,他已是收了谦谦君子的做派,少了一份淡然。 颜祁白躲在一旁偷看。先前已经听庄羽生复述了新月山中的经过,竟也是把苏异当作黑水城引诱他们入山的棋子。此时没有见到苏异,更是暗暗心急。 “秋韵见过曹伯父。”宋秋韵行礼道。 神女宫长老和曹老太爷竟有这层关系。 “小韵竟也长这么大了,好…好...亭亭玉立,真是不错。”曹老太爷赞赏道。 “不知伯父找我两位师侄是为了什么?”宋秋韵问道。 “你们先坐下,坐下说。”曹老太爷挥了挥手,招呼众人落座,又朝庄羽生看去,询问道:“那就由庄公子先说?”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庄羽生身上。 庄羽生面露难色,犹豫一番,才开口道:“晚辈于新月山中失手被黑水城的歹人所擒,囚于地牢之中。神女宫两位姑娘为了保命,却去勾结歹人和驭天教圣女,又将晚辈与一众同门弃之地牢而不顾。不知是为何?” 议论声顿时四起,看向曦妃仙和殷楚楚的眼光更是多了些不善。 殷楚楚眼中爆发出怒火,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庄公子竟是擅长搬弄是非,血口喷人,无凭无据便将勾结歹人的罪名扣在了她头上。 曦妃仙脸色本就因伤而苍白,看不出喜怒。她心中了然,想是庄羽生为了逃避责任,或是为了保存自己天才高手青年领袖的名声,从而想出祸水东引的办法。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神女宫身上,便没有人会去关注他庄羽生了。 毕竟擅自行动,将同门带入险境,沦为黑水城的阶下囚还差点葬身新月山,种种行为足以让他失去声名,甚至要遭到门派的问责。 只是曦妃仙没想到他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看来是对牢里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此人胸襟竟是如此狭窄。 然而庄羽生手段虽然低劣,但他所说的却没有一句假话。表面上看,两人确实和月无双同行,确实也弃他于地牢了。但事实如何只能由两人自己设法辩解。 殷楚楚恢复了冷静,反问道:“我想问庄公子,昨夜为何会出现在新月山。” 庄羽生坦然道:“本公子见两位姑娘跟踪苏异而去,生怕两位被那小子引入陷阱,便追上前去打算相助。却没想到倒是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可笑,可笑。” 说罢,院中议论声更甚,都道庄羽生是个大义之人,神女宫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云云。面对无端责骂,饶是神女宫精于清心之道,宋秋韵都无法平静,酥胸起伏不定。只是碍于曹老太爷的面子,才没有当场发作。 殷楚楚此时只觉得比起苏异,庄羽生要令人恶心千万倍,自己以前是瞎了狗眼才会觉得他风流倜傥与众不同。 她怒极反笑道:“庄公子把跟踪尾行女子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倒是令本神女佩服不已。请问庄公子,是哪只眼睛见到本神女勾结歹人与魔教圣女?若是我们弃你不顾而去,你又是如何逃出黑水寨的?” “本公子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何来虚言。你们被那歹人放出后,便和魔教圣女逃出地牢,难道本公子说错了?莫不是你们已经和那歹人苟合…” “放肆!”宋秋韵终是喝道,“你狗嘴里若再是吐出半个不敬之词,我便将你舌头给割下来。” 真武剑派惹不起神女宫,天衍道同样也不敢随意招惹神女宫,丁临只能当个和事佬道:“宋长老切莫动怒。庄羽生你不可口无遮拦,伤了大家和气。” 庄羽生也被宋秋韵吓了一跳,悻悻道:“是晚辈不对。至于如何逃出黑水寨,乃是因为天佑我真武剑派。昨夜新月山中突发天灾,地面塌陷,房屋倒塌,将那寨子都给毁了。我们方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殷楚楚哈哈笑道:“可笑!庄公子也太天真了,竟将前辈拼死换来的局面归功于天灾。” “前辈?什么前辈?”在场之人只听过庄羽生一个版本,从未听过有什么前辈出现。看来两人所描述的故事确实有些出入。 殷楚楚接着说道:“前辈便是庄公子口中所说的歹人。而那所谓的魔教圣女,也只是自称圣女,我们先前也从未见过她,不知庄公子从何得知她是驭天教的圣女。另外,与那位前辈逃出地牢后,我们便遭遇了黑水城的顾青天。前辈与他大战,奈何顾青天太强,内力修为达到无限精纯,引来‘黑浪滔天’将整个寨子都毁去,庄公子他们才得以脱困。而前辈也为了救我和师姐,很可能已经死在顾青天手下了。” 说到这里,殷楚楚眼神变得黯淡,伤心事再上心头,胸口有些发闷。 “晚辈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是非曲直,还请众位长辈自行分辨。” 殷楚楚意兴阑珊,已不想在这个场合再待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重回北玥城 庄羽生心中阴晴不定。他虽觉得天灾救人的说法有些荒谬,却更加不相信两个人的战斗能达到这种程度,竟是将一个寨子生生夷为平地。 然而在场都是老江湖,自是有辨别是非的人。老一辈的人已然想到了“顾青天”这个名字,当即色变。 一旁的颜祁白却是更加心急。他知道苏异一定参与到了这件事中,说不定就是庄羽生口中的歹人,殷楚楚所说的前辈。然而当殷楚楚说道那前辈能和顾青天大战时,他又不觉得苏异有这个能力。 “顾青天是绝王府的二号人物,老夫数年前曾与他交过手,实力极为不俗。只是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能将内力提纯到极致,还练成了‘黑水滔天’。若是他的话,将自己的老窝夷为平地,倒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黎仲怀缓缓说道。 他的话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证实了某些事情,显然也是变相肯定了殷楚楚。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后辈有能力或是有胆量编出“顾青天”这么一个没有破绽的谎言。 既然如此,那问题便是出在庄羽生身上,至少他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隐瞒了一些细节,甚至他的话里还夹带私货,掺了一些自己的推测在里头。例如比起“天灾”这种事情,“顾青天”要可信得多。 庄羽生此时是面如死灰。在他的认知里,即便是有这样一场大战发生,也不是殷楚楚这种水平的人能参与进去的,更别说她还能活着走回北玥城。故而他才将自己的推测大胆地当做事实说给了长辈听。 “晚辈已经没有别的话可说,师姐刚刚才将‘黑水钉’拔出,正是需要休息养伤的时候。晚辈和师姐就先退下了。”殷楚楚说罢,便搀扶着曦妃仙离开怡菊苑。 曦妃仙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殷楚楚愤然退场时才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情复杂。心想那人竟在一夜间便让她这位师妹如同变了一个人般,为了替他正名而据理力争甚至呵斥长辈。 要知道,殷楚楚的举动可是对在场长辈的大不敬。以前的殷楚楚,即便再跳脱,也不敢在长辈面前放肆。 然而或许是因为冤枉了殷楚楚而感到愧疚,在场之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没有再说什么。 宋秋韵盯着殷楚楚的背影,眼波流转,心想她这个师侄定也是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也不知在这新月山里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 曹老太爷一声干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说道:“既然误会解开了,那就卖老夫一个面子,就此揭过如何?神女宫和真武剑派都从新月山带回了宝贵的信息,曹府必有重赏。黑水城虽说未必会在明面上帮驭天教,但不得不防。大家都是同盟,接下来须得齐心对敌才是。大家意下如何?” 却是没有再提庄羽生,但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定已是一落千丈了。 在曹老太爷眼里,团结稳定是最重要的,庄羽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后辈罢了。此时曹誉德得了“夜隐壁露”,正在全力疗伤化解淤脉。而新月山一事也是因他请苏异前去打探而起的,于情于理,他都要将大局揽起。 曹老太爷都发声了,众人自然不会再去计较什么,应承了两句,便都散去了。 “秋韵,此事是你们神女宫受委屈了,伯父得想你赔个不是才行。”曹老太爷单独留下了宋秋韵,说道。 “伯父言重了,也就是庄羽生那小子太过无礼罢了。”宋秋韵淡淡道,眼里看不出任何情感。 “是你派两位姑娘去跟踪苏异?”曹老太爷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宋秋韵没有说话。 曹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你太鲁莽了。我知道你和苏异接触过,但这不是你派人跟踪他的理由。” “是我失算了。没想到那两个丫头这么大胆,擅自跟进了太鄢山。” “好在两个丫头和庄羽生都没有出事,否则我难辞其咎。” “伯父当初直接告诉我,苏异是你打算派去新月山的人选不就得了,非得神神秘秘的,来问我苏异这人如何如何,又不把话说清楚…”宋秋韵幽怨道,又突然问道,“这小子真的可信吗?为何去新月山这么艰巨的任务非得他去不可?他的修为最多也不过才登堂境吧?” “这你就不用问了。说新月山任务艰巨,那也是事后诸葛亮。在这之前,谁又知道黑水城会来掺一脚呢?”曹老太爷说道。 他此时也是忐忑不定,苏异一天没回来,他便一天寝食不安。 宋秋韵却是对苏异愈发好奇。除了人口贩子一事需要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外,她更想知道为何曹老太爷会对苏异如此看重。 近几天来北玥城的人忽然便多起来,全城的客栈几乎都人满为患。许多人听说有个什么神节,都跑来凑热闹。甚至有人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见识一下那传的沸沸扬扬的“神迹”。 据说在神节展出神像的当日,会有异象天降,“神”会降临北玥城广施恩泽。有幸目睹“神迹”的人便能得到神的庇佑,一生平安甚至飞黄腾达。 “这就是这些人蜂拥而至的原因了?”苏异不解道。 “对于许多普通老百姓来说,信仰是很重要的。你没有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居住过,没有过过最普通的生活,可能理解不了那种对地方神的信仰。”驹铃解释道。 苏异沉默不语。驹铃还以为触动到了苏异的心事,让他想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心中暗暗自责,又说道:“那是绝大部分老百姓的生活,但像我们这种修炼之人,追求修为,崇尚实力,自然对神的存在一事有理智的看法。说不定未来我们也能成神呢。” “成神…你是认真的吗?”苏异见驹铃不似说笑,更知道他不会说笑,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对神仙之事不怎么了解,但从小在仙山长大又跟着云游仙人修行的驹铃,定是知道许多秘辛。或许该找个时间向他打听打听。 “当然,虽道阻且长,但心之所向,不折不挠,便一定能成。”驹铃坚定道。 “先别管神不神的了,办正事要紧。”苏异说道。神的世界对他来说太遥远,眼下还是先解决驭天教的事情最重要。 “对对,”驹铃忙到,“你的伤不能耽误,我得赶紧去买药。” “先等等,”苏异没时间感动驹铃还惦记他的伤,说道,“你说你那时在一旁观战,那你可知道驭天教的圣女?就是穿黑袍的那个。” 驹铃想了想,说道:“知道,后来我见她和另外两个姑娘朝北玥的方向走了。” “太好了,既然你能找到我,那是不是也能找到她?”苏异知道以月无双那妖孽的性格,定是早就从殷楚楚手中逃走了。而且一定会在待在北玥城中,毕竟驭天教的人都集中在这里,她没理由先离开才是。 “那不一样,”驹铃摇摇头,道,“我能找到你,是因为我们相处过一段时间,我对你比较熟悉。再者一路上都能找到你去向的线索,再辅以周天易数推算,猜出你走往哪个方向的可能性大些,最终又在新月上巧合遇上你。这中间不出一丝偏差,才能又今天的结果。若是要我在北玥城这么多人中找到你,比起从太鄢山一路找过来还要难。所以你让我在北玥城中找一个人,不是不可能,但是…” 苏异听得脑壳疼,当即打断道:“既然不是不可能,那便好办了。我看好你,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我建议你先从同福客栈的神女宫问起,去那里找一个叫曦妃仙的人。当然,不要说是我让你去的。就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曹府,你去找人,最后还是在同福客栈会合。” 至于为什么是曦妃仙而不是殷楚楚,因为他觉得殷楚楚,不靠谱。 驹铃不住地点头,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但是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我去买药,找人,你去曹府。”驹铃复述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万庆祥的野心 苏异去怡菊苑没有走正门。自从他听说庄羽生平安归来后,便多了个心眼。他必须先找到曹老太爷汇报工作,自证清白,否则恐怕在前往怡菊苑的路上便会被人拦下。 很显然这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在听颜祁白说完殷楚楚与庄羽生对质的事后,他不禁开始佩服起自己的细心与机智。 “所以我拼死拼活潜入新月山,最后就是这么个下场?”苏异有些不太高兴。 曹老太爷呵呵笑道:“你不必担心,既然你回来了,我自然会帮你说话。” 说罢,曹老太爷掏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了苏异,道:“这小小心意,你收下吧。我知道谈钱有些俗气了,但既然神女宫和真武剑派都得到奖赏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当然,这些钱对于你所冒之险,倒是不值一提了。” 苏异将锦盒打开一看,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他倒也没有推辞,若是拒绝倒显得有些过谦了,没的让人觉得虚伪。再说曹府能用钱还苏异一个人情,还说不好谁吃亏。 “老爷子这就把奖励先给了晚辈,就不怕晚辈带回来的消息您已经听过了?”苏异说道。 “首先,我方才说了,这笔钱是大家都有,并不是针对你此次行动。再者,我可不认为,你对曹家的帮助能用区区千百两银子衡量。最后,我相信你的能力。” 苏异也没想到自己在曹老太爷心中竟这么有份量。 “那晚辈就不再推辞了。”苏异将银票收下,又从眉心取出“山神之眼”,对颜祁白道:“颜大夫,物归原主。” 颜祁白将之接回眉心,呵呵笑道:“感觉如何?” “无价之宝,借用一天,胜过晚辈十年苦修。如此算来,倒是晚辈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若是你愿意,‘山神之眼’送给你又如何。”颜祁白情真意切道。 苏异知道接收“山神之眼”意味着什么,连忙推辞打岔道:“那个…太贵重了,晚辈受之有愧。还是先谈正事吧。” “就知道你小子非池中物,怎会甘愿困于一山之中。”颜祁白没好气道,“谈吧谈吧,谈正事。” 苏异正色道:“晚辈从新月山中得到的信息,与殷神女、庄师兄所带回的并无太多出入。唯有其中两个关键之处,是他们没有调查到的。” 两位老人都是为之一振,忽地坐直了身子,竖耳倾听。 “快说快说,什么关键之处?”颜祁白催促道。他与苏异曾共患难,关系更像忘年交,说起话来也轻松随意得多。 “驭天教和黑水城之间恐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为在晚辈的调查中,既有证据指明,驭天教和黑水城确有联系,但也有迹象表明驭天教内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驭天教正和黑水城合作之事。倒更像是,驭天教内有人背着组织,擅自在联系黑水城。” “所以,驭天教和黑水城的出现恐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晚辈想,若两者的出现所为并不是同一件事,那岂不是意味着,北玥城即将爆发不止一件大事?” 两位老人神情凝重。颜祁白不断捻着胡须,快要将花白的胡子挫成一股麻花辫。 “驭天教和黑水城,两者都必有所图,这是一定的。据我对黑水城的了解,这帮人不是无利不起早,而是无天大的利益不起早。只有足够大的利益,才能让他们不远万里来北玥城这种不大不小的地方,去抢占一座不知名的新月山。” “而这天大的利益,以他们在大宋国的势力布置,是绝不可能吃得下的。所以这其中一定和驭天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合作关系。只是驭天教是西域教,在大宋国的势力并不比黑水城强多少。两者算不上是强强联合,最多只能算是抱团取暖。既然如此,以黑水城利益至上的做派,得不到强有力的支援,和驭天教合作又是为什么呢?” 颜祁白的分析倒是让苏异对这两个势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若是驭天教不够分量,加上一个万州商号呢?”苏异说道。 曹老太爷听到万州商号的名字,突然身子一颤,显是震惊不已。若非出自苏异之口,其他人如此提起,恐怕会遭来他一顿呵斥。 “这就是第二个关键之处?”曹老太爷问道。 苏异点了点头道:“晚辈调查到,万洲商号的两个主事在与顾青天秘密接触,行踪神秘之极难以追查。但依晚辈猜测,那两个主事该是长乐分号的人。” 听到“长乐分号”,曹老太爷终于闭上了眼,嘴唇微微发抖。难以想象他心中此时正经历着什么样的纠结犹豫,信任与怀疑的交战。 苏异一直留意着曹老太爷的表情,他知道“长乐分号”意味着什么。比起苏异,曹老太爷和万庆祥相识的时间要长得多,交情定也要深厚得多。再者,苏异能探查到这么隐秘的消息,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疑。若他不信,苏异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说不清楚自己的消息来源。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苏异也只能无奈退走了。 幸而曹老太爷终究选择了相信苏异,没有对他做任何质疑与反问,只是变得颓然许多。这份信任倒是让苏异颇为感动。 “我这个糟老头子,可是差点害了你。还望你不要介怀才是。” 苏异十分诧异,有些说不出话。没想到草老爷子竟向他一个小辈承认错误,令他受宠若惊。不过想来也是,此次曹府中有一个内奸一般的万庆祥存在,无论他是否有参与设计坑杀苏异殷楚楚等人,曹老太爷作为主人家,都必须承担起责任才是。 苏异不禁解释道:“这只是晚辈的一些猜测,作不得数。实情如何,还有待验证。” 曹老太爷朝苏异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说道:“你的一些猜测,倒正好成了我的证据。天下间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万庆祥此人,我早就看出他的野心,猜测他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他有此一举也是正常。虽说驭天教在北玥城的布置,他不一定有份参与。但他和黑水城搅和在一起,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更加不能饶恕。黑水城,哼,还能做出什么好事。” 苏异脑子急转,思考着是否要将对万州商号的怀疑和盘托出。如此一来,借曹老太爷的力量,说不定能对这些恶人一个沉痛的打击。但却又怕这会给曹府带来巨大的灾难,毕竟万洲商号的势力实在太大,光靠一个曹府只会是以卵击石。况且,万庆祥此举是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长乐分号,或是背后当真有万洲商号总号支持,也尚未可知。 “你还有话没说?”曹老太爷看出了苏异的犹豫,说道,“你可以大胆说出来,我信你,你也可以信我。” 苏异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黑水城和万庆祥所图之事,晚辈也有一些猜测。” “说来听听。”曹老太爷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事情令他震怒,却也不至于失了分寸,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晚辈猜测,万庆祥做的是贩卖人口的勾当。” 曹老太爷轻轻敲着摇椅的扶手,摇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已经停止了摇晃。晃得太厉害,只会令他产生倦意,失去了思考的欲望。 他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一些细节,和一些准备。 “畜生。”曹老太爷只骂了这么一句。 苏异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能隐忍之人,真正的怒火始终是藏在心中的。就像瀛东流一样,从不过多流于表面。 曹老太爷的态度也让苏异放下了最后的戒备和担忧。能表态,证明他不会撒手不管。知道隐忍,证明他能处理好此事,而不会被此事所拖累。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曹老太爷的说教 “人口贩子一事,牵扯太大,你先不要声张,我们须得从长计议才是。这种勾当由来已久,有其形成与存在的原因,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将其消灭的。只是现在天下第一大商号竟也参与其中,这是绝对无法令人接受的事情。” 苏异听出了曹老太爷的话里似乎有另一层意思,问道:“难道曹老太爷的意思是,别的人做人口贩子,可以接受,万州商号却不行?” “你不用试探我,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我的年纪大到快要入土了,经历得多,看事情的方式自然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对待问题要从多个角度去思考,要执着于挖掘,不能只停留于表面。这是你们年轻人的缺点,想法太过单一,善恶感太强,是非观太盛。要成大事者,必须得学会将眼界抬高才行。只愿坐在井底之蛙,又如何去大海中遨游,化作翔龙呢?”曹老太爷语重心长道。 “难道晚辈遇到不平之事,不应该拔刀相助?遇到行凶之事,不应该去制止?遇到歹人为祸,却不能将其绳之于法?”曹老太爷的说教让苏异心里有些排斥,但还是忍不住去思考他话语里的意思。 “当然不是。所以为何我说年轻人善恶感太强。你那不是在救人,而是在释放自己多余的正义感罢了。若是你遇到了当街强抢民女,这样一目了然的歹事,自然可以路见不平一声吼。但设想,一个村庄里来了一群可怜的流民,他们无家可归。如果是你,你是要帮流民留下,还是帮村民将他们赶跑?流民可怜,村民又何罪之有?你帮流民留下,他们便有可能犯案,侵占村民田地,甚至害人性命。你若将他们赶走,他们便会被饿死。流民也是人,他们之中也有善良之人,他们也是无辜的。这时候你该怎么做才好?” “我不知道。”苏异被曹老太爷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回答道。合着救人,反而有错了? “我不是在替人贩子开罪,只是永远都在尝试着从根源去解决问题。即便面对十恶不赦的杀人恶徒,也要去了解他内心的需求,才能知道他为何犯罪。今后才能杜绝此类惨案。人口贩卖的整个过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纯粹。你觉得被当做商品贩卖的人里,有多少是被迫的?如果有人不是被迫的,是不是意味着有人是自愿的?为何他们会自愿出卖自己的性命?是谁在参与利益分成?为何他们能够屡屡逃过大宋律例的制裁?这些问题,你又看到了多少?想通这些问题,你再回头看,是不是思路就清晰些了?你要对付的敌人是谁?你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这些问题是不是应该想清楚,才去行动。” 曹老太爷的一席话让苏异陷入了久久的沉思。那些问题,他都在心中反复思考,企图想出答案。然而那些想法与他的认知相悖,一时半会总是想不通的。 当然,理智和感性,苏异总能分得清。虽然感性告诉他要随心而为,行侠仗义。而理智却告诉他,曹老太爷的话句句诛心,没有半分讨巧与愚弄。 曹老太爷没有出声打断苏异的思绪。他在等苏异想通,等他主动开口,要看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究竟能不能想明白。其实这些道理都不难懂,然而要说服自己去接受残酷的现实,甚至推翻自己的信仰,才是最难的。 “晚辈受教了。”苏异终究还是颓然道。 是因自己太过天真而颓然。许多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成长许多,连累书生入狱的错自己不会再犯。但现在看来,依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曹老太爷欣慰地心头微笑,心道总算没有白费一番唇舌。 虽然苏异接受得有些勉强。 不再纠结于人口贩子的问题,曹老太爷又道:“我还得再跟你坦白一件事情。你去新月山的事情,是我透露给宋秋韵的。所以,若是秋韵那孩子有什么冒犯到你的,我代他道歉。” “曹老太爷和宋长老的关系…”苏异好奇道。 “她是我一位生死之交的女儿。” “原来如此,曹老太爷言重了,我们聊得很愉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宋长老似乎对人口贩子的事十分上心。” 曹老太爷想了想,道:“神女宫曾经有几位神女,或是走失,或是离奇失踪,秋韵怀疑她们是给人贩子掳去了。故而她十分关注这一类事物,此次前来北玥城,也是为了顺便寻找线索。” “那…曹老太爷先前说议会之人不可信,不知道宋长老可不可信?”苏异问道。 “我完全信她,至于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 交谈了这么久,苏异开始隐隐感觉到,曹老太爷竟有些要步颜祁白的后尘,与他平辈论交的迹象。 “既然曹老太爷相信宋长老,晚辈自然也相信。”苏异连忙表态道。 曹老太爷哈哈大笑道:“你要有自己的判断才是,否则以后行走江湖,怎么知道该相信谁?而不该相信谁?” 苏异连连称是。此时他脑子有些乱,如同一团浆糊一般。 走出曹府,苏异深吸了口气,就仿佛怡菊苑里的空气有多浑浊一样。实在是曹老太爷的问题太过锥心,弄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这般年纪,本就不该想这么深刻的问题。快意恩仇,难道不潇洒吗?苏异心道。 稍稍恢复了意气风发,全然忘了方才在曹老太爷面前顶着浆糊脑袋的狼狈模样。 苏异回到同福客栈,见驹铃已在厅中等候,却没发现楼上一道倩影正快速朝他走来。 “你终于肯出现了。”那道倩影拦住了苏异的去路,说道。 正是殷楚楚。 苏异初见殷楚楚还有些欣喜,毕竟也算是同生共死过,难免有些感情。但见她来势汹汹,不怀好意的样子,顿时又想起了数次遭她坑害的那个夜晚。 “你这么迫切要找我,是想男人了吗?”苏异毫不客气道。 殷楚楚不知为何苏异要无故出口羞辱她。在她的印象中,苏异虽有些目中无人,但也并不是轻浮之人。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表里不一的禽兽。”受庄羽生的影响,殷楚楚很快就给苏异下了个“禽兽”的定义,心中更是怀念起那个舍命救她的“前辈”。殊不知那“前辈”也是男人。 殷楚楚有心要给苏异一个教训,抬掌便朝他拍去。奈何此时苏异提不起半分内力,底子虚浮得很,哪里受得了这一掌。 毫无防备的苏异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殷楚楚一掌,仰天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殷楚楚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想不明白为何苏异如此不堪一击,也是有些后悔,心想自己太过鲁莽。 驹铃本以为苏异与神女宫相识,故而见两人交谈,也没有放在心上。此时见苏异突然倒在了地上,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去替他查看伤势。 “殷姑娘,为何你要出手伤人?”驹铃不解道。 “你…你们认识?”殷楚楚更是不解。 驹铃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苏异他可是受了重伤,用不了半分内力。殷姑娘这一掌跟打在常人身上没有什么不同。” “你受了重伤?”殷楚楚邹起了眉头。 “是啊,他中了黑水劲…”驹铃又替苏异回答道。 苏异生怕他再说下去会将老底都抖了出来,连忙说道:“我受了重伤关你什么事?” “黑水劲?”殷楚楚却听到了最关键的三个字,“你和黑水城的人交过手?” 若是真的如此,自己岂不是一直以来都错怪他了?殷楚楚心道。 “本公子和谁交过手,都跟你没关系。” 殷楚楚自知理亏,真诚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苏公子受了伤,方才莽撞出手伤了苏公子。拦下苏公子,只是相问清楚,苏公子前几日为何去新月山,又为何一进新月山便失去了踪影。” 苏异没想到殷楚楚会道歉,但也不想与她纠缠太多,便只是反问道:“你跟踪我?” 殷楚楚为之一滞,还未等她想好要怎么回答,苏异便已上了楼。 望着苏异的背影,殷楚楚神情复杂。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审月无双 客房中,苏异光着上身,任驹铃将一坨坨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泥浆涂到自己的背上。 “这千方引气膏能化解你体内部分黑水劲,对于缓解你的伤势非常有效。”驹铃解释道。 苏异对如何化解黑水劲毫不在意,问道:“你和方才那位殷姑娘认识?” 驹铃奇道:“不是你让我去找神女宫的人吗?” “我不是让你去找曦妃仙吗?” “哦,那位曦妃仙姑娘正在疗伤,不方便见人。殷姑娘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她说,我们便聊起来了。” “那聊出什么了吗?” 驹铃将最后一点药泥刮抹干净,掌心度去内力助苏异化开药力,拍了拍他的背道:“好了,穿衣服吧。” “多亏了殷姑娘,我才能找到月无双。她虽打了你一掌,但也算帮了你一个忙。殷姑娘本性不坏,你便不要和她计较了吧?” 驹铃还以为苏异和殷楚楚有什么过节,生怕两人再起争执。 苏异盯着驹铃,狐疑道:“你怎么向着一个外人?为何要帮她说话?莫非是看上人家了?” 驹铃一阵脸红,忙澄清道:“我是出家人,不谈儿女私情,这种话你下次不要再说了。我是怕你现在这个状态再去惹她,伤会更重。” “行行行,是我错了。”苏异无奈,又不吝赞赏道:“说说月无双吧,你这效率也太高了,不愧是驹大师。” “是多亏了殷姑娘的线索。”驹铃又强调道,“她提到在回北玥的路上,月姑娘曾说起过,在城西安定巷附近有家卖布料的老字号叫彩衣坊,月姑娘时常光顾那里。我便从彩衣坊寻起,果然找到了月姑娘的住所。” “什么月姑娘,你怎么管谁都叫姑娘?那可是魔教圣女,不是什么好鸟。”苏异教训道,生怕这个小道士太过纯真善良,到头来被人欺骗了。 “可从殷姑娘所说来看,月姑娘不像是坏人。”驹铃还是坚持道。 “坏人如果那么容易让你认出来,那还叫坏人吗?你以后行走江湖若是还这么单纯,免不了要吃大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受长辈教训多了,苏异下意识地便学起了那副说教的口吻。 见到驹铃一副受教的样子,苏异总算是放过了他,问道:“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确认了月姑娘的住所后便回来了。”驹铃摇头道。 “干得漂亮。”苏异赞道,“休息一晚,明日去端了她的老窝。” 驹铃大惊道:“你才刚开始疗伤,不宜动内力。” “没关系,不动内力。”苏异自信笑道。 新月山一行,黑水寨一战,他受益颇丰。对仙气、妖气的领悟有了长足的进步。对于体内的妖气之谜,他也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只是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有机会与顾青天这种等级的人战斗,去验证自己的猜想。况且,再来一次,能不能从顾青天手中活下来都未可知。 次日早晨,苏异和驹铃便来到了月无双所在的宅院。 “院里只有她一人?”苏异再次确认道。 “昨日我观察许久,确实只见到她一人。”驹铃答道。 “你在门口守着,我从窗口进去。一旦她逃出来,你便立马将她制住。千万不要怜香惜玉,那妖女狡猾得很,让她逃跑了就再也抓不到她了。”苏异再三交代道。 驹铃连连点头,聚精会神地盯着宅院大门。 苏异绕到了额宅院后方,一扇扇窗挨着寻去,终于从一间房中传出了声响。 “砰”地一声,苏异将窗户推开,跳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如遭雷击,呆立原地,久久移不开步子。 却见月无双正站在一个浴桶之中,浑身一丝不挂,身上仍留着香汤中带出来的水珠。想是刚刚准备出浴,便碰到了苏异闯进房来。 一副美人出浴图尽收苏异眼底,那是一个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月无双尖叫一声,又藏回了香汤之中,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闯进本小姐的闺房,还偷窥本小姐沐浴。” 你不是还要和我温存的吗?苏异心中暗笑,不慌不忙地找了张凳子坐下,说道:“我就是专门来偷窥月小姐沐浴的。” 月无双暗道不妙,难不成此人是采花大盗?好眉好目的,为何要干这种勾当。再说,他为何会知道我姓月?她心中惊疑不定,但尚算冷静,又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再不出去的话我便喊人来了。” “你喊吧,我也布置了人手。你的人一动就会被我的人制住。” 月无双自然没有什么人可以喊,苏异的人手也只有驹铃。两人都在虚张声势。 月无双暗骂自己托大,竟没有留下几个人保护自己。 “你到底想怎么样?”月无双见恐吓无用,又使起了变脸绝技,换了一副可怜模样委屈道。 苏异将凳子搬到了浴桶旁边,坐了下来。再往前一步,他便能看到香汤之中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娇美身躯。 月无双身子不自觉地往水中缩了缩。 “别怕。”苏异装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指尖轻轻划过月无双的脸颊,说道:“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答对了,我便不看你。答得好,我还能让你穿上衣服。” 月无双想要挣扎,却听苏异提醒道:“你这样乱动我也能看到一些东西,虽然我不是很介意…” 月无双忽然嫣然一笑,露出妩媚之态,眼神迷离道:“其实让你看也不是不行,但看完之后,你能放了奴家吗?”一边说着,一边朝苏异靠去。 苏异当然知道她意欲偷袭,身子也随之退后了一些。但见月无双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怒意。这女人面对苏异的另一个身份时,也是这样的魅惑诱人,引人犯罪。难道她面对所有男人都能摆出这副模样? 然而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占有欲?如此容貌倾城的女人一旦和自己有过一些瓜葛,便想占为己有,不愿她将这副绝艳画面展现给别的男人看? 想到此处,苏异大惊,心神一颤,连忙驱逐脑中邪念,冷冷地看着月无双。 “那你站起来看看。”苏异淡淡道。 月无双扁了扁嘴,又退了回去。与苏异的对峙又令她莫名地想起了那位“前辈”,在他面前,自己是同样的无力。 想她月大小姐,魔教圣女,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竟接二连三地受制于人,毫无反抗之力。 “你问吧。”月无双可怜兮兮道。 “为什么要在大清早沐浴。”苏异问道。 月无双朝苏异瞪去,却迎回他冷冽的目光。 “记住要好好答。” 月无双咬牙切齿,道:“因为本小姐喜欢。” “嗯?”苏异就要站起来。 “喂!我是认真的!我每天早晚都要沐浴!”月无双急道。被苏异如此戏弄,她是欲哭无泪。 苏异又坐了下来,问道:“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来北玥做什么?” “月无双,京城月家大小姐,来看神节。” 若是普通人,这样的解释没什么问题,但苏异却知道她的底细。 “看来你是没有一丝诚意,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苏异有些气恼,没想到她竟还要隐瞒。说罢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月无双。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荡着,小腹升起的邪火险些令他失去理智。 渐渐地,月无双眼睛开始变得朦胧,泪水不断落下混入香汤中,激起的波纹令水中的花瓣缓缓飘荡开来。苏异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真实的可怜模样,真实的柔弱,真实的委屈。 难道她说的事实话,我真的错怪她了?那黑水寨的月无双是怎么回事?苏异心道。 “你不讲信用。”月无双捂着胸口抽泣道。 此时她委屈是真,柔弱可怜是真,眼泪当然也是真的。只不过并不是因为被冤枉,而是因为苏异的举动超乎了她的想象。身份使然,从小到大,她都认为没人敢真正欺负她。却从没想过江湖上未必人人都惧怕她的身份。 “是吗?驭天教的小圣女,月无双?”苏异冷冷道。 月无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异。眼中泪水令她双眼更加晶莹,模样更是楚楚可怜。 随后她气恼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问我?是故意要戏弄折辱我?” “若是不这么问,怎么知道你随后的回答是真是假。”苏异冷笑道。只有月无双将所有答案自己和盘托出,她接下来的回答才能有意义。 “我知道错了。”月无双呐呐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被羞辱的妖女 苏异又坐回到了那张凳子上,重重靠在椅背上。耗费心神,加之伤势未愈,令他感到了些许疲惫。 他直视着浴桶中露出来的半张脸,只见月无双情绪低落,双眼无神望着虚空。 “再给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苏异缓缓说道。 月无双平复了一番心情,方才开口道:“我来北玥城,是为了调查驭天教和黑水城之间的关系。黑水城联合万州商号贩卖人口,我怀疑驭天教中也有人参与其中。你也知道我是驭天教圣女,我决不允许有人破坏神教的名声,所以我想查清楚教中是谁在和黑水城合作。” 苏异点点头以示肯定。 月无双所说与他在黑水寨中盘问所得并无二致,只是他心中尚有一个疑问,便是为何顾青天会认得月无双的身份,又当众点破。 那夜听顾青天的语气,显然是早已知道月无双的身份。若是月无双当真清白,顾青天应该早就将她拎出来,而不会给她机会调查到万洲商号才是。 但若是月无双有问题,与黑水寨合作。那她搞这么多事情,是为了什么? 非常的不合理。 月无双见苏异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心中稍安。 又听苏异问道:“为何黑水寨的人会知道你圣女的身份?” 搞不清楚,干脆直接问当事人。 月无双惊恐地看着苏异。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到了那夜大战爆发的前夕,才知道顾青天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她也想不明白顾青天将她留在寨中的目的。但她现在更加想不明白,苏异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能调查到一些机密,我也可以。所以你知道刚才你企图隐瞒于我,是有多么的愚蠢了吧?”苏异半骗半恐吓道。 “阴险狡诈。”月无双不屑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苏异不以为意道。 月无双沉默半晌,犹豫过后方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们驭天教的人来北玥城是为了什么?” “传教啊…还能为了什么?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此事是黑护法亲自操办,其他细节就算我是圣女也没有资格知道。”月无双着急地解释道。 她只怕苏异不相信,又诬赖她故意隐瞒趁机占她便宜。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若是瞎编乱造,恐怕又弄巧成拙。 没想到苏异竟放过了她,只是轻声道:“把衣服穿上吧。” 月无双不觉得苏异会有这么好心肠,只当他会在自己穿衣时肆无忌惮地上下窥视。 “你想干什么?”月无双警惕道。 苏异哀叹一声,心道难道自己把恶事做得太绝了,忽然做一件好事,反而不受信任了? “没干什么。”苏异说罢便转过身去。 他身后随即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有了先前的画面,即便现在只听声音,光凭想象,一副美人更衣图也能生动地跃然于脑中。 苏异连忙摇了摇头,将脑中那画面驱逐出去。 实在是女人换装太过磨蹭,不知道过去多久,月无双梳妆打扮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惹得苏异忍不住催促道:“好了没有?” “相公想要看美人,不得让奴家花些时间,将鬓发理顺,略施粉黛吗?”月无双悠然说道,又换了副语气,像极了为得情郎欢心而对镜梳妆的痴情女子。 “相公要带奴家去哪?”月无双又问道。 “去曹府。”苏异简短答道。 月无双身子微微一颤,又复镇定,调笑道:“相公真会说笑。难不成相公是曹府的公子,带奴家去曹府,是要见家中长辈?” “当然不是。不管你们驭天教在密谋什么,总之定是要在神节上搅风搅雨的。既然我从你这问不出什么,倒不如直接将你带到曹府,把你卖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能从你嘴里问出东西来,我也能拿到一笔不菲的报酬。岂不是一举两得。” 月无双眼中爆发出杀意,端详着铜镜中苏异的背影。 在自己双颊抹上腮红,看着镜中轻咬朱唇的可爱美人,月无双露出满意的微笑。又挑出两支玉簪,起身施施然朝苏异走去,说道:“相公,你看奴家美吗?” 苏异转过身来,却见月无双身上的穿着,竟与那日在黑水寨中所穿的极为相似。只不过没了黑袍的遮挡,月无双的身段在苏异面前展露无遗。 薄如蝉翼的丝绸透着光,遮掩之下依旧能看到少女的皎白肌肤,吹弹可破。轻纱罗裙半遮身,这样的朦胧之美,欲盖弥彰。比起不着一衣,若隐若现的春光要更多出几分致命的诱惑。 欲拒还迎的姿态,更令男人欲罢不能,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 就在苏异晃神之时,月无双将那两只玉簪送到他面前,朱唇微启,发出魅惑之音,道:“相公,你看这两只簪子哪个好看?你挑一只,替奴家戴上如何?” 苏异不知她在搞什么鬼,接过了其中一只玉簪,就要替她戴上。 月无双轻笑,将身子微微往苏异身上靠近几分,右手上的另一只簪子却突然变成了一把细长的锋利匕首,朝苏异胸口刺去。 幸而苏异从未对她放松过警惕,左手下意识抬起,便要去抓住那匕首。 却是没想到他手腕上的玉镯离火璧竟是脱手飞出。 不知是因法器的灵性护主,还是因他情急之中下意识的催动,离火璧磕在月无双的手腕上。 月无双只觉手掌麻痹,且有种被火焰灼烧的感觉,闪电般地将手缩了回来,匕首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苏异也没想到离火璧竟会有这种异动。其实在看到顾青天使用金刚环时,他便想到了离火璧,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尝试。 苏异顺势一挥手,离火璧又朝月无双飞去,逐渐变成一个圆环将她套住。随后又即缩紧,将她双手与腰肢捆在了一起,就像当时顾青天用金刚环困住曦妃仙那般。 月无双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怨恨地看着苏异。眼前这个男子看光了她的身子,占尽了她便宜,又对她百般羞辱。此时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将苏异杀了,只可惜实力不允许。 “等一下!”苏异正要去拉月无双,又听她忽然喊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没说出来。你要带我去曹府,听我说完也不迟。” 苏异微微迟疑,点头道:“说。” “其实我的人已经找到了黑水城和驭天教勾结的证据,我之所以留在北玥城,就是要等黑护法来,当面跟他对质。” “我为何要信你?” “我把我的人都留在黑水寨了,就是想趁他们重建寨子疏于防范的时候找到证据。要不然,本小姐身边怎么会连一个护卫都没有,让你这个无耻之徒趁虚而入。”月无双像是豁出去了,也不再装模作样,骂起苏异来毫不留情。 苏异却是毫不在意,说道:“你找到了什么证据?” “我的人见到了驭天教派来和黑水寨接头的人,那人叫林修远,是黑护法最信任的人。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此事与黑护法有关。” 月无双怕苏异不信,又补充道:“你如果不信,可以跟着我一起去见黑护法。到时候你自然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苏异失笑道:“你当我傻吗?跟你去见所谓的黑护法,你可以得到他的保护不用被送去曹府,又可以借他的刀将我杀掉。你这如意算盘打的挺响。” “不,你不傻。想要得到答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知道答案的人,不是吗?”月无双似乎十分笃定苏异会答应。 苏异直视着月无双的双眸,想要看清楚她到底有没有说谎。月无双也不甘示弱,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较着劲,像是谁先避开了目光谁便输了阵一般。 第一百二十章 情到浓时 苏异心想这会不会是月无双的圈套。毕竟此人妖孽无比,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是不好好把握,恐怕神节之前他都无法接触到真相。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这可是在大宋国,驭天教这个虎穴也不见得敢明目张胆地吃人。 心中权衡利弊,苏异终究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个黑护法。再不济,逃跑应该是不成问题。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一个圣女人质。 这回倒是苏异被月无双的善变给吓怕了。 月无双心中的计划,仅仅是想借机逃离苏异的控制,从而避免被他送去曹府罢了。 “你说的黑护法,什么时候会到北玥城?” 知道苏异这么一问便是意味着他答应了,月无双会心一笑,道:“神节将至,黑护法会亲自押运最大的一尊神像到北玥城。就这这两天,他一定会到。” “行,那这两天就委屈你一下,跟我待在一起了。” 月无双却是不断摇头道:“不让我沐浴,不如杀了我。你可以和我一起待在这个宅院,这里有多余的房间,你可以随便住。” “待在你的地盘,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被你的人暗算。”苏异也是当场拒绝道,“跟我一起去客栈,我便放开对你的束缚,你还可以找机会杀我。” 月无双眼神一亮,似乎真的在思考着该如何找机会刺杀苏异。 “那你先放开我。” 苏异随手一招,离火璧便再次回到了他手腕上。 月无双两眼放光道:“这是什么宝贝?” 苏异笑而不语。 “小气鬼。”月无双不屑道。 苏异心中冷笑,心道要不是有过两次接触,说不定他真的会被月无双这幅人畜无害的少女模样给骗了。然而他不会忘记,先前那一刺可是充满了杀气,不是闹着玩的。 在这么一个随时准备翻脸的女孩身边,可不得小心点么。 “可是我还是要沐浴的。我不管,你得给我想办法。”月无双又撒娇又耍赖道。 “没问题,你可以在我的客房里洗,我不看你便是。” “那晚上睡觉呢?” “你睡床。虽说你是个妖女,我不应该把你当人看。但毕竟你还是长了副女孩模样,这点同情心,我还是有的。” 听到苏异说她不是人,月无双反而兴奋道:“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是妖女?这是不是在变相承认我的能力?” 苏异摇了摇头,直叹无法沟通,不再理会她。 将月无双安顿好,苏异又再三叮嘱驹铃将她好生看管,才再次离开客栈。 以驹铃的能力,不怕制不住月无双。就怕他太过单纯,上了月无双的当。藉此机会,也能考验一番驹铃。 “如果你连她都看不住,以后也不用跟着我了。”在苏异如此威胁下,驹铃战战兢兢,双眼牢牢地盯住了月无双。 此时苏异需要前往曹府请曹老太爷做一些安排,以防万一在与黑护法的会面中出现意外。顺道的,他还想去见一见曹灵媗。 和月无双的博弈,令他脑中“天真”、“纯洁”、“可爱”的印象产生了严重的扭曲,急需和曹灵媗这样真正无邪的女孩接触一下,洗一洗自己的脑袋。 来到曹灵媗所在的别苑,却见她正独坐在石桌旁,单手托腮。面前放着书册,却是双眼无神,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直到苏异走到她身后,她都未曾察觉。 这丫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异心道。 “媗儿。”苏异在她背后轻声唤道,只怕太大声了会吓到她。 却不曾想曹灵媗依旧是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异,随即扑到了他怀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竟是在不断地抽泣。 苏异不明所以,但见她忽然哭泣,也是心疼不已,便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是谁欺负我的媗儿啦?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曹灵媗离开苏异的怀抱,抹了抹眼泪,为难地摇了摇头。 苏异见状,忽然义正言辞道:“是谁敢欺负宝贝媗儿,我一定将他狗腿打断。” 曹灵媗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就是苏异哥哥。” “我?”苏异诧异道。 曹灵媗拉着苏异,沿着小路往院中的竹林走去,直到深处,才停下解释道:“那日回城之后,爹便让我和二哥三哥待在家里,不得外出。我知道是因为我们偷偷跑去小亡山做了危险的事情,惹爹生气了。虽然爹没有多说什么,但说不准他也会责怪陪我们一起去冒险的苏异哥哥。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若是让他知道你偷偷来找媗儿,发起怒来,恐怕以后媗儿就再也看不到苏异哥哥啦。” 想是曹灵媗被关了禁闭,不知道事情的缘由,才会如此猜测,倒是可爱得紧。苏异见她真情,心中为之所动,不禁将她搂在怀中。 曹灵媗脸红,却没有抗拒,轻轻地靠在苏异胸口,双手揽住了他的腰。 又听曹灵媗继续说道:“后来有好几日不见苏异哥哥,我便让小翠去打听消息。却听人说你去了新月山后就失踪了,又听有人说你死在了黑水城的人手里。我不知真假,但心想无论如何,苏异哥哥都有可能回不来了。媗儿再也见不到苏异哥哥了。” 说到此处,曹灵媗又是泣不成声,显是勾起了回忆,又想起得知苏异死讯消息时的心情。 曹灵媗的真情流露让苏异感动不已。这个女孩仅仅是因为一个真假难辨的消息,和那几分的可能性,便为此而伤心失神。 苏异不认为这是笨或是无知,这是真真切切的担心。只有足够在意一个人,才会因过度担心而莫名地伤感。又因为不得见而更加失落,最终落下心病。 苏异抓着曹灵媗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这么说,倒真的是我欺负你了。媗儿,苏异哥哥向你道歉。” 曹灵媗却是猛地摇头,紧张道:“我…我是说笑的,没有真的生气,苏异哥哥你不用道歉。” 曹灵媗只怕苏异误会她是真的生气,当她在耍小性子,觉得她是个爱发脾气的女孩。 苏异知道她心中所想,更加发现到她的可爱之处,坚持道:“我这么久没来看你,又让你担心了那么久,当然是我的错了。” 苏异看着那双水灵的漂亮眼睛,一时间舍不得将目光移开。他不禁将眼前这张可爱纯洁的脸蛋和月无双作对比。和面对月无双时,那种出自本能的冲动不一样,面对曹灵媗时的冲动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情感,来自于灵魂。 一个是出于真正的欲望,一个是出于疼爱与保护。 “那你能原谅我吗?”苏异问道。 “嗯…” 面对苏异深情的目光,曹灵媗双颊发烫,很是难为情,却依旧不愿避开。她只是打心里觉得,她愿意一辈子被这样看着。 看着曹灵媗的双唇,苏异又回想起那日林中,印在自己脸颊上的温度与触感。晶莹剔透,闪着脂玉般光泽的唇瓣,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珍宝。 苏异不禁朝她缓缓靠去。 曹灵媗双眼忽然变得迷离,本能地缓缓闭上,双唇微微张开,似在迎合着扑面而来的鼻息。 苏异终于吻上了她的嘴唇,动作轻而缓慢,仿佛生怕弄坏了一件珍贵的玉器般。 两人都是毫无经验,任凭着本能去驾驭自己的双唇互相厮磨。生疏而粗糙,但胜在情真意切,也是乐在其中。 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过去多久,两人却是越来越熟练,似乎找到了愉悦的技巧。 苏异紧搂着曹灵媗的腰肢,像要将她揉进怀里。动情之时,曹灵媗也早就忘了害羞,双手勾住苏异的脖子,心中所想,是但愿一辈子沉醉在这美好之中。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时,两人才分开。 曹灵媗羞红了脸。却不是以往那种害羞的通红,而是面颊上一抹潮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刻薄的苏异 与曹灵媗缠绵深吻时的飘然之感尚在苏异脑力挥之不去。都说第一次的味道,是会记一辈子的味道,那恐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曹灵媗口中的甜味。 苏异与曹灵媗依依惜别后,却是在别苑门口遇到了张墨,像是专程在那里等他的样子。 张墨似乎已经忘了被苏异一掌击败的耻辱,满面春风道:“几日不见,苏兄过得可好?” 苏异虽然十分讨厌这个张墨,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忍住了讥讽他的冲动,说道:“张兄有事?” “苏兄刚刚见过媗妹?”张墨不答反问道。 苏异心道这人说话似放屁,他从曹灵媗的别苑出来不是见曹灵媗还能见谁? “有问题?”苏异问道。 “我听闻媗妹被伯父禁足,这几天心情不好,便想过来看看她,但她去不愿见我。” 苏异不知道张墨说这话是何用意,但其中的醋味之浓,令他稍稍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是,媗儿不愿意见你,你却跑来跟我说这些,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苏异心道。 “既然张兄没什么要紧事,我便先走了。” “我跟媗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家父已经备好了聘礼,待神节一过,便择一吉日来曹家提亲。我想曹伯父定不会拒绝的。”张墨突然说道。 苏异身子一震,本想离去,却迈不开脚步。他知道张墨还有话说。 果然张墨见苏异驻足,又继续说道:“苏兄可知我的言外之意?媗妹现在算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还望苏兄可以避避嫌,今后不要再来别苑见媗妹。但最好还是,在哪都不要再见媗妹。” 苏异还不至于被张墨激得失去理智,他转身走到张墨面前,说道:“第一,媗儿不会愿意嫁给你。第二,我想去哪便去哪,想见谁便见谁。第三,你配不上媗儿。” 张墨眼皮直跳,咬牙道:“我记得苏兄只是一个舞狮的下人吧?可有家中长辈为你做主?可下得起几车聘礼?说我配不上媗妹,难不成苏兄配得上?” 看着张墨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苏异只觉得再和他说一句话都是辱没了自己,便摆摆手潇洒离去。 身后还兀自传来张墨的声音:“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苏异当然听清楚了。 张墨虽然无礼,但他的话却不无理。他提醒了苏异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苏异想起了竹林里曹灵媗的问题,和自己脱口而出的承诺。 “苏异哥哥,你会娶媗儿吗?” 这样的问题由一个姑娘家提出,本就很不应该,更可况是面皮极薄的曹灵媗。可见曹灵媗对他的情意。 “我当然会娶你。”苏异不假思索,也尽力表现出了他的担当。 “不管是谁阻挠,旁人有什么目光,世事有多艰难,媗儿都只嫁苏异哥哥。” 曹灵媗的话有些突然,苏异那时没明白,只当她情之所至,有感而发。 然而他现在明白一些了。 曹灵媗身在曹家,对于婚嫁之事自然要比苏异了解得多。正因了解,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重要。 而苏异这样一个居无定所的浪子,如何能得曹家青睐。又能拿什么去迎娶曹灵媗。 不知娘亲当时是如何与爹成亲的?苏异不禁想道。 … “黑护法到了。”苏异刚回到客栈,便听月无双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他这才离开多久,月无双又是从何得到的消息。 “废话,押着那么大的石像进城,想不知道都难。” “你怎么知道石像进城了?”苏异狐疑道,又看向驹铃。 却见驹铃不打自招,心虚道:“是我带月姑娘出去的…她说要买些女子用的物件,正好在街上看到了石像进城…” “我这不是还在,没跑掉嘛,你就别怪驹铃兄了。”没等苏异发火,月无双便替驹铃解围道,“我这位驹铃兄还是很够义气的,也懂得体贴女子。不像你,不但不解风情,还无耻下流。” 月无双说着,一手搂住了驹铃的脖子,表示两人已经成了“好哥们”。 驹铃微微脸红,面露为难之色。他既不愿得罪苏异,也不愿违背本心,将月无双当做恶人看待。 他依旧坚持认为,月姑娘是个好姑娘。 “他是修道之人,你别弄他。”苏异皱眉道。 驹铃本是清修之人,入世修炼只是遵从云游的意愿来跟随他,两人也因此相识。 道心的清明对清修之人十分重要,而驹铃根基尚浅,道心不稳。苏异是真心将驹铃当做兄弟,若是驹铃在他这折了道心,毁了修为,他难辞其咎。 月无双依言放开了驹铃,却是走到苏异身旁,嬉笑道:“怎么了?你吃醋了?” 她双手缓缓勾上了苏异的脖子,调戏道:“不弄他弄谁?不如…你让我弄?” 苏异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纯真可爱的脸庞,是如何自如地驾轻就熟地说出这种话的。 难不成,西域女子说话都是如此的直白大胆? “我有一个问题,”苏异冷眼看着月无双,问道,“你是不是在每个男人面前都是这么的放浪?” 月无双脸色一僵,与苏异眼神对峙,企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些悔意与不安。 然而苏异的眼神依旧直勾勾的,没有一丝波动。认真得很。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苏异推开,一屁股坐到床上,玩起了手指。 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驹铃看着两人,如坐针毡。 “跟我说说黑护法是什么来历吧。”苏异终于先开口道。 月无双一怔,本想说“凭什么告诉你”,话已到了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黑护法叫什么名字。”苏异随口问道。 “荆无偿。” “黑护法是什么护法?”苏异想起了伏绫的“通行护法”,却不知道这黑护法又是什么。 “教主座下三大护法之一的灭身护法。” 月无双声音毫无情绪波动,像是发自一个没有感情的死物。 “那为何叫黑护法?” “灭身护法主教内刑罚,因为常担任黑脸的角色,教中人便送他黑护法的称号,他自己也欣然接受,便这样叫开了。”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却都是对着空气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真的不知道驭天教的阴谋是什么?” “没有阴谋,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苏异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月无双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哽咽。 见苏异没有出声,月无双躺了下去,转身背对着他,又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苏异盯着那道背影,半天没有说话。回过神来,才发现驹铃正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管谁都叫姑娘,没出息。”苏异心绪不宁,随心骂道。 “你对她太刻薄了。”驹铃说罢便连忙正襟危坐,闭眼默念“无量天尊”。生怕苏异在找他麻烦。 苏异朝月无双的背影看去,竟觉得她有些孤独与落寞。 难道自己真的太刻薄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黑护法荆无偿 第二天,苏异正准备随月无双去见黑护法,却见宋秋韵已在门外等候。 “你当真要去?”宋秋韵问道。 苏异明白过来,是曹老太爷替他安排了宋秋韵为他压阵。有神女宫的长老保护,倒也不错。 “当然要去,为何不去。”苏异笑道。 “那黑护法实力深不可测,北玥城中无人能敌。” 苏异诧异道:“宋长老是在担心我?” “我确实担心你,你不能死。”宋秋韵坦然道。 “有宋长老保护,我还怕什么?” “那黑护法即使是我也不能敌。” “我还是得走一趟。”思索过后苏异答道。 宋秋韵叹了口气,道:“那便随你吧。” 跟着月无双来到一处大宅院,只见里面各种色袍人来往不绝。 月无双所过之处,宅院里的人无一不停下行礼,恭称一声“月小姐”。 苏异暗暗留意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那些人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木箱,均是书册,又或是祭祀用的蜡烛铜炉、鸡鸭牛羊等。 并没有想象中的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 月无双的脚步最终在一处院落停下,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儒雅中年男子正在给雀笼中的金丝鸟投食。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中年男子停止了喂食,转过身来一脸平和地笑道:“月小姐来了。” “荆护法。”月无双淡然道。 若不是听到这称呼,苏异绝对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像寻常富商的男子,竟然就是凶名赫赫的黑护法。 “月小姐千里迢迢跟来北玥,到底是为了什么?”荆无偿说话时声音温和,不疾不徐,透露着一股天然的亲和力。 月无双却是对他的温柔无动于衷,直截了当道:“荆护法为何要勾结黑水城,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究竟有没有将神主放在眼里?驭天教的声誉于你来说又是何物?” 即便是被一个小辈如此质问,荆无偿依旧保持着儒雅气质,不愠不怒。 “神主在本护法心中向来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本护法所做之事也都是为了神教的发展,可谓是将神教声誉不断壮大。有辱神教之事,本护法自问从未做过。月小姐所说的‘勾结黑水城’一事不知是从何而来。可否说来听一听,本护法一定给月小姐一个满意的解释,化去你对本护法的误会。” 荆无偿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可谓是给足了月无双的面子,令苏异不禁对圣女在驭天教中的地位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感。 月无双有些错愕,不知道为何荆无偿要摆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样子。 “行,那我问你,林修远可是你的人?” “是。” “他可是受你信任重用,能替你行事之人?” “这也没错。” “既然如此,那林修远密会黑水城,勾结凶人之事,你定也知道了?即便你不知情,你的属下犯错,你也同样要担责任。” “可否容我问一句,林修远勾结凶人一事从何说起,可有证据?”荆无偿不急不忙问道。 “林修远出现在新月山的黑水寨便是最好的证据。”月无双理所当道。 苏异暗道不妙,他还以为月无双已经查到了林修远和黑水城密谋图事的证据,却没想到她仅仅凭着在黑水寨见过林修远的身影,便敢来和荆无偿叫板。黑护法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果不其然,荆无偿听罢直摇头,说道:“月小姐还是不够成熟,所谓捉贼拿赃,仅凭林修远与黑水城有过接触便断定他做了有愧于神教之事,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苏异暗暗点头。即使荆无偿是敌非友,他也不得不说一句,月无双也太儿戏了些。 “即便不知林修远所图何事。但黑水城号称至凶之地,从中走出来的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林修远与这些人接触,便是有损神教声誉,只这一条便足矣,何须其他证据?” 荆无偿依旧云淡风轻道:“月小姐此话有失偏颇。林修远是否有不轨之举暂且不提。单论他与黑水城接触一事,别说本护法不知情。即便知道,我也不会阻止他,更别说问责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月小姐要明白这个道理,才能有所成长。” “黑水城是凶名在外没错,但要说其中全是穷凶极恶之人,倒是太过武断。黑水城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甚至能在几大国之间来去自如,混得风生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靠的便是什么都做,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坏事做得,好事便更加做得。他们与各大国的利益关系十分复杂,以至于没人敢轻易动黑水城。否则依你之见,如此可恶人见人打的黑水城人,岂不是早便被清理干净了?” 荆无偿的一番话刷新了苏异的认知。不论真实与否,都令他万分感慨,想起了曹老太爷的敦敦教诲。若是一直抓住“黑水城是至凶之地”这一点不放,只会令思维走入一条死胡同。 月无双为之气结,咬牙道:“不对…你这是歪理,是非不分,强词夺理,你…愧对神主!” 月无双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 本以为拿住了把柄,能将祸乱神教之人揪出来,却没想到被荆无偿三言两语便撇清了。 “月小姐气息不稳,还是先让人安排一间客房,休息一下吧?”荆无偿贴心问道。 “不必了,你能安什么好心。”月无双摆手拒绝道。此时她尚在气头上,却没什么办法,只能言语上挤兑来出出气。 荆无偿也不放在心上,笑道:“说了这么久,月小姐还未给我介绍这位小兄弟。我们在客人面前争论一些教中琐事,倒是让小兄弟见笑了。” 月无双也不做介绍,直言道:“他有事情问你。” 难不成要她说,她是苏异的人质。 “哦?小兄弟有何指教?”荆无偿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神情,令人不禁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黑护法。 “晚辈想知道,若是林修远当真与黑水城勾结做出些丧尽天良的事,前辈会怎么做?”苏异自然不敢像月无双那么嚣张,该客气的地方,还是得客气起来。 他可不认为荆无偿真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好相与。 月无双美目中闪过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荆无偿,想看他如何回答苏异这个问题。反正这两个人都令她生了不小的气,看他们狗咬狗倒也是一件美事。 荆无偿丝毫不在意苏异的冒犯,说道:“倘若他真的犯错,那我无话可说。依教规,轻则受鞭刑,重则逐出神教移送官府定罪。当然,若是那样,我也有驭下不严的责任,当领一份责罚。” “前辈司职灭身护法,掌管教中刑罚,权利极高。为了神教声誉,难道不应该将他就地斩杀,以儆效尤吗?” 苏异不太相信,传闻中的黑护法会那么轻易放过犯错之人。和黑水城混在一起的人,会没有私刑,而是将灭身护法当成私塾先生来做,学生犯错打打手板就那么算了? 荆无偿无奈苦笑道:“看来小兄弟对我们神教可是有很大的误解。驭天教中,神主之下人人平等。我即便作为灭生护法,也没有权利剥夺教众的生命。只有官府才有那个权利审判犯罪之人,给人定罪,量刑责罚。” “前辈说人人平等,那为何神教之中还有教主护法和教众这样的尊卑之分?” 荆无偿听得直摇头,说道:“小兄弟所说的尊卑之分,只是你们外人一厢情愿的看法罢了。事实上,我虽看上去贵为护法,但其实和普通教众一样平等,都一样受神主眷顾,并无差别。他们愿意尊我为长,只是因为我的修为比他们高一些,能力比他们大些,故而他们愿意听从我的安排,替我做事罢了。所谓能者多劳,仅此而已。若是哪天他们觉得我不行了,我便会退让下来,让能者居其位。大家都是这么齐心建设神教的。” 荆无偿的肺腑之言,听得苏异直想拍手称赞,问一问旁边的月无双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真像他描述的那样,驭天教上下都和谐相处,是一个和和睦睦其乐融融的大家庭。苏异绝不相信。 不得不说荆无偿的话极具感染力,若不是听闻过地元宗的劣事,苏异定也会对这样的一个神教充满敬佩与向往。尤其是教主龙已还算是他的半个授业恩师。 “前辈胸怀宽广,抱负远大,着实令晚辈佩服。一番话令人动情,说得晚辈都想加入驭天教了。” 荆无偿哈哈笑道:“能得小兄弟如此褒奖,是我教的荣幸。” “晚辈尚有一个问题详情前辈解答。”苏异又道。 “小兄弟请讲。” “前辈带领驭天教兴师动众前来北玥城,到底有什么阴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爱骗人的小圣女 苏异直接用上了“阴谋”二字,便是打算好了不再和荆无偿打太极。更不想被他的虚伪给牵着鼻子走,浪费时间。 荆无偿似是有些恼怒,却极有涵养,耐心问道:“小兄弟何出此言?” “晚辈只是觉得,贵教乃是西域三大神教之首,家大业大。而北玥城,虽不算小城,却也远远算不上大城,路途更是遥远。大宋国还有很多比北玥更大的城池。有更好的选择,贵教却偏偏要选择北玥城,很不合理。再加上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很容易便令人浮想联翩。当然,若是前辈觉得受到了冒犯,可以选择不回答。” 所谓“风言风语”自然指的是黑水城一事,其实没几人知道。但苏异相信荆无偿就算知道这是一个诈他的陷阱,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进来。 成名已久的黑护法怎么会在一个小辈面前退缩。 荆无偿本可将苏异赶出门,甚至以污蔑之罪将他教训一顿都不为过。可他却展现出了惊人的耐性,说道:“小兄弟所说的风言风语,可是指月小姐方才说的勾结黑水城一事?” 苏异点头道:“晚辈同样觉得这只是捕风捉影,但众口铄金,传的人多了,假的也会成真的。” 这其实也是苏异的计划之一,实在没办法时,便只能把猜测当作事实去对付驭天教了。无论如何,总是不能让他阴谋得逞的。 荆无偿面色凝重,说道:“小兄弟说的有道理,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不能将此事当作一件小事来处理。不过我敢保证本教确实是清白的,既然小兄弟对此事十分了解,又已经找了过来,定是想将整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却不知小兄弟有何解围之法?若能助本教化解此事,本教定会视小兄弟为最好的朋友。今后若是小兄弟有机会作客西域,本教定也会以贵客之礼招待。” 苏异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荆无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竟是将难题交回给他,又是示好,又是戴高帽的。 “晚辈不认为世上有空穴来风之事,”苏异还是坚持道,“前辈没有参与到黑水城一事,不代表林修远没有。前辈想知道实情,将他找出来询问一番,方能对症下药,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现在线索全在林修远身上,虽然他必定会矢口否认,但对质之下至少能看出一些端倪。苏异唯一担心的就是荆无偿会把林修远当做替死鬼,牺牲他来撇清自己与黑水城的关系。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荆无偿说着便着人去将林修远请来。 苏异心中疑惑更甚,越发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黑护法。堂堂驭天教的灭身护法,居然让他请人便请人,根本没有一丝强者该有的强硬与威严。 苏异感觉自己倒像是官老爷开堂审草民。 他不断地来回踱步,装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注意力却放在月无双身上。只要一有异动,他便会拿下月无双做人质。 不一会,便见林修远走了进来,经过苏异身边时脚下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朝荆无偿走去。 林修远不知在荆无偿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却见荆无偿朝苏异看去。脸上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值的玩味的笑意。 “小兄弟可认得本教的韩非?”荆无偿问道。 苏异的心凉了一半,背后冷汗直流,刹那间便湿透了半边衣裳。 他早就忘了韩非这个人,压根没想过他会在回西域的路上碰到前来北玥城的驭天教一行。 也是因为当时尚不知道驭天教一事,导致他完全忽略了韩非这个颇为关键的人物。否则再怎么样自信,他要闯龙潭虎穴,也得先易容一番才是。 苏异手腕一抖,早就藏在衣袍中的袖里剑滑落在他手中,抵在了月无双的脖子上。 月无双身子一僵,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虽说她是苏异的人质,但其实冒着忌讳将苏异这个外人带到驭天教的地盘,风险比她被苏异带去曹府也好不到哪去。然而现在苏异却忽然掉转枪头来对付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太欺负人了!月无双心已碎的不能再碎了。一半是因为荆无偿,自尊心被践踏。另一半,是现在的苏异,似乎真要拿她当人质。 荆无偿更是错愕不已,惊道:“小兄弟这是何意?” 林修远大手一挥,一群色袍人蜂拥而入,不一会便将几人围在了中间。 苏异扫了一眼周围的色袍人。直到此时,依旧见不到哪个人手中有武器。 “荆护法,告诉我你们驭天教此行的真正目的。否则我就杀了你们的圣女。”事到如今,苏异也只能如此威胁道。 “你疯了吗?”月无双咬牙,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道。 “圣女?”荆无偿一脸疑惑,随即无奈摇头道:“月小姐,你这玩笑可开得有些大了。” 苏异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低声在月无双耳边问道:“什么意思?” 月无双却是尴尬不语。 “罢了,我来解释吧。”荆无偿说道,“驭天教哪有什么圣女。月小姐是教主的外孙女,说起来,其实她连驭天教的教众都不算。月小姐,平时你贪玩冒充圣女也就罢了,大家因你的身份都不与你计较,甚至都顺着你。但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了。” 此时苏异和月无双心中同样在想:被这个白痴害死了。 只是苏异仍不能确定这两人会不会是串通好了在说谎。 “你又骗我?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没骗你啊,当时我就说我是月家大小姐,是你非要逼我承认自己是魔教圣女。” “那你当时为何不澄清?” “那…我确实是在冒充圣女嘛…”月无双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 乱了乱了…苏异心中哀叹一声,只能勉强继续说道:“荆护法,如果你还不说,我便把你们教主的外孙女杀了。” 说完这话,苏异有种自己才是坏人的感觉。 “小兄弟,你先冷静一下。”荆护法说罢便示意色袍人全部退走,撤去了包围,以示自己的诚意。 “小兄弟,虽然月小姐的性命要远比那什么所谓的阴谋真相重要。但前提也得我真的有才行吧?不如我们先听听林修远的说辞?” 苏异稍稍迟疑,随即将袖里剑收了起来,但一手仍抓在月无双的肩膀上。 虽然苏异与月无双只见有诸多纠葛,但却从来没想过要杀了她。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收了剑,再见机行事。 “林修远,你说说吧,为何要与黑水城接触?” 林修远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平静道:“回大人,黑水城绝王府的人占领了新月山,我担心教中走长乐线过来的神像被黑水城劫去。神节将至,我怕如果事发万一,会耽误时间,便去黑水寨走了一趟,提前打点好。” 苏异猜到林修远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会有如此解释一点都不意外。他手里没有半点其他证据,就连林修远是否说谎都判断不了。但见林修远神色,实在是太过冷静。常人听到黑水城的名头,多少总会有些色变,但这个林修远不但和黑水城打过交道,还将之表述得犹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小兄弟,这样的答复你满意了吗?”荆无偿问道。 此时苏异已萌生退意,再僵持下去也难有什么作为。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待出去后好好捋一捋。 这次虽没问出答案,但至少了解到了许多信息,更和黑护法这个最大的敌营头目会过面,接下来若能全省而退,也算是成功一半了。 苏异手中暗暗运劲。月无双肩膀吃痛,闷哼一声道:“轻点。” “还算满意。问题我都问完了,不知道荆护法可会放我离去?”苏异说道。 却见荆无偿缓缓摇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主不是少主 苏异眉头一皱,只道荆无偿要找他算账。 却听荆无偿说道:“小兄弟可当真是本教少主?” 月无双听了一脸狐疑地看着苏异,心道合着本小姐虽是冒充圣女,但好歹也是个关系户。然而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苏异竟胆大妄为,敢冒充少主。 苏异想起那时对韩非撒的谎,顿时觉得头大,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荆护法在说什么。” “你别急,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荆无偿连忙安抚道,“本教虽没有圣女,但少主却是有的。只不过教主从未收过徒弟,也未曾任命过下任教主的人选,甚至他老人家都已经失踪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若不是前些日子有人带回了教主安好的消息,我们定会以为教主已经仙逝。而那人还带回消息,说教主收了个徒弟。所以小兄弟,你现在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吗?” 那个人应该就是伏绫了吧。 然而苏异并不想和驭天教再扯上关系,之前冒充少主也是迫不得已,却不想竟变成了现在这番局面。 他兀自嘴硬道:“我还是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应该去找那个带消息给你的人,问问她你们教主的徒弟在哪。” “不知道小兄弟为何要如此极力撇清自己与本教的关系?难道小兄弟依旧认为本教与黑水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荆无偿不解道。 他却从没想过龙已还会无缘无故将自身绝学教给一个不知来路的小子,只当苏异和龙已还有些渊源。而且,伏绫带回的消息,苏异向韩非展示出的鳞片和天物手,这些线索都能对得上,更令他深信苏异就是龙已还的传人。 “不知为何荆护法非要认定我是什么少主。”苏异反问道。 月无双眼珠子不停地转着,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此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而看热闹,永远是不嫌事大的。 苏异竟是荆无偿口中的她外公的传人,不得了。这个热闹让她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开始兴奋起来。 “你身怀教主的所传的天物手,难不成这个你也能否认?教主的神功,就连他的独女,月小姐的亲娘都没有机会学。恐怕全天下除了教主,你便是唯一一个身怀天物手的人了。” 月无双一双美目瞪得极大,直想问苏异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算我会天物手,也不代表我是什么少主吧?” 苏异算是承认了天物手这一点。 “他竟真的学了天物手,那也就是说他见过外公?”月无双想道,心中却是生起了一丝嫉妒之意。她虽是龙已还的外孙女,可却从未见过那个所谓的外公一面。而苏异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竟是走在了她的前面。 荆无偿欣然笑道:“得到教主的传承,便是本教少主,这只是本教上下的一个共识罢了。小兄弟不想当,本教自然不会勉强。只是希望小兄弟不要再否认自己教主传人的这个身份了,教中并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好说话的。大家愿意认教主传人作少主,皆出于对教主的尊敬。若是听闻你学了教主的神功,却连教主传人的身份都不愿承认,定会觉得你是个不肖之徒,侮辱了教主。脾气大些的人,恐怕已经对你出手了。” “龙前辈的授业之恩,晚辈绝不敢忘。” 苏异倒是没有否认他对龙已还的感激之情。事实上,他对龙已还并不厌恶。只是因地元宗一事,他对驭天教产生了怀疑,从而也对身为教主的龙已还感到愤怒。 苏异始终希望有一天能当面问龙已还一个问题,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做过丧尽天良的事情。 “这样最好了。”荆无偿欣慰道。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苏异问道。 “当然。你的出现算是证实了教主尚在人世,也算是帮了本教一个大忙。否则任谁带回什么消息,都是无凭无据。教中的弟兄不免又要问教主到底去哪了。对了,说到此处,不知小兄弟可知道教主他如今身在何处?” 荆无偿像是不经意地提到这个问题,显得他并不是有意探查龙已还的下落。 苏异却是留了个心眼。 伏绫没有跟荆无偿提起龙已还被困一事,想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而苏异不想将人都引到太鄢山去,自然也不会说实话,便道:“前辈他老人家云游四海,我也不知道他一下站会到什么地方去。” 荆无偿道了声可惜,神色如常,也没有再问其他事情。 苏异一路朝大宅院外走去,都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倒是月无双跟了上来,走在苏异后面。 苏异眉头一皱,故意走错了路,却见她还跟着自己。 “你不留在这?”苏异停下脚步,问道。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月无双反问道。 “那你别跟着我。” “谁说我跟着你了?好笑,这路只有你能走么?” “你知道我安排了人手的,你一走出这座宅院,便会被人重新抓起来,送去曹府。” “咦?你是在关心我吗?” 苏异转头继续走他的路。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在担心我啦,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月无双说这话的时候,苏异竟听不到一丝玩笑之意,反而有些失落。更像是自嘲,里头透着孤独。 不知道她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苏异不禁心生好奇。 “你好几次想杀我,我也几次差点杀了你,外面还有人等着你。何必呢?”苏异说道。 “你不说,我不说,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不知道我是谁,杀我干什么?”月无双坦然道,“你不会说的对吧?至于你杀我,我杀你的。就当做扯平好了,以后互不拖欠如何?” “不如何。” “难道你觉得你吃亏了吗?要不我们来数一数谁欠谁多一些?” 月无双气呼呼的,没等苏异说话便接着道:“你把我身子都看光了,光这一个,你欠我的就有多少了?” 苏异真想将她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和常人不同。否则怎么会成天想一些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月无双突然又换了一副表情,神秘兮兮道:“要不你说说看,看了我刚出浴的样子,能值你杀我多少次?” 苏异头都大了,若是真的和她去讨论“她的春光值几斤几两”这种问题,恐怕这事就真的没完了。 “诶,你怎么不说话?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亏欠了我很多。”月无双又追问道,说完还把衣服往下扯了扯,露出半边香肩。 苏异大惊,不知道她又要做出些什么惊人的举动。 却见她将肩膀凑到苏异眼前,只见上面有淡淡手指印。 苏异有些愧疚,再怎么说,她始终是个女孩子。 月无双又仰了仰头,示意她脖子下有一道血痕,是刚才苏异把袖里剑抵在她脖子上时留下的。 “好吧,是我错了。我想你道歉。”苏异终究还是妥协道。 月无双噘着嘴,带着哭腔说道:“原来你还知道道歉啊,我以为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坏女孩,永远都值不得你可怜一下呢。” 妖孽啊。苏异心中暗叹道,这人是存心要他心中不安。 月无双低头整理着衣衫,吸了吸鼻子,又抹了抹眼角。模样可怜得很。 苏异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一下,却见她已经换了副面孔,兴致勃勃地问道:“你真的会天物手吗?” 表情之间的切换自然且毫不做作,简直惊为天人。 “会。” “你身上宝贝真多。”苏异知道她指的是离火璧。 “一般一般。” “那就是说你见过我外公咯?” 苏异这才意识到,龙已还是月无双的外公,说起来两人还有一点渊源。 月无双跟着自己,恐怕是想打听龙已还的下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驭天教的阳谋 “你可以带我去见外公吗?”月无双突然恳求道。 “不可以。”苏异拒绝道,丝毫不拖泥带水。 “小气鬼。”月无双失望道。 与驭天教的接触越多,苏异却是越发不了解这个神教,心中疑惑更甚。 这次与荆无偿的交锋,对方本该是一块铁板,可苏异这一拳却像打在了棉花上。这棉花看上去像是极好揉捏,但他捏起来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而且这一行,苏异还莫名其妙地为自己坐实了驭天教教主传人的身份。 怡菊苑中,曹老太爷,曹誉德和颜祁白三人早已设了座,等候多时。此时院中还有两座,显然是留给宋秋韵和苏异的。 没想到几天前还只能混在人堆里,站在曹竞旁边的苏异,此时已经得到了长辈的另眼相看,有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 苏异也不矫情客气,坐下说道:“曹伯父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无论如何,为了曹灵媗,这声伯父不管曹誉德愿不愿听,他都得先叫起来。 “多亏了苏公子带回的灵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苏公子人中龙凤,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力,当真难得。曹家得苏公子多次相助,实是无以为报。” 比起曹老太爷,曹誉德要圆滑得多,场面话也是信手拈来。 “曹伯父言重了。若不嫌弃,叫晚辈苏异便好。苏公子什么的真是折煞晚辈了。”苏异连忙说道。 他志在娶曹灵媗,此时和曹誉德关系拉得太远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铺垫好,到时提起要求便不会那么尴尬了。 “曹大哥,客套话就先别说了,我们先谈正事如何?”宋秋韵悠悠说道。 宋秋韵和曹誉德年纪相差甚远,听她叫曹誉德作“大哥”,总有那么一点怪异感。 “苏异,你快说说吧,这回都有什么收获?”颜祁白是最不矜持的人,连声催促道。 苏异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将与荆无偿会面的过程说了一遍。当然天物手一事被他略去。 “苏异,你先说说你的看法。”曹老太爷听完缓缓点头道。 “晚辈认为,或许真的不存在什么阴谋。”苏异答道。 “哦?说说看。”曹老太爷饶有兴致道。 若是别人这么说,定会被当做是在替驭天教开脱。但在座几人都已认可了苏异的人品,自然都是顺着他的话去思考。 “晚辈与荆无偿正面接触,对他这个人也是有了些了解。晚辈认为,以荆无偿的地位与修为,该是一个不屑于说谎的人。被一个小辈问到了面前,还藏藏掖掖的不愿说实话,不像是黑护法该有的作风。所以,他说没有阴谋,便是没有阴谋。既然如此,会不会是阳谋?我们是不是该从‘神节能给驭天教带来什么好处’这个问题入手?而不是一直纠结于驭天教能利用神节做什么手脚。” 曹老太爷欣慰地点着头,老怀甚慰。自己才提点了苏异不久,他便能将视界打开来,看到更多的问题所在。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却也是弥足珍贵。 “我与你想法相同。或许是我们先前太过小家子气了,总认为驭天教会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但其实驭天教贵为西域三大神教之首,确实是不屑于做这些事情。我们有些鼠目寸光了。” 曹誉德三人皆是面面相觑,没想到曹老太爷会如此自省,甚至有些长他人威风的嫌疑。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曹老太爷又道,“犯了错就该反省改正,否则只会一错再错。誉德,秋韵你们都是十分聪明的孩子,但身在高位太久,听了太多的谄媚之言,飘飘然了,便眼高于顶,自以为已经站在了高处。我将前几日送给苏异的话再送给你们两人,莫要坐进观天,要抬高眼界方能入海化龙。现在就开始自得,还太早了些。” 曹誉德和宋秋韵,一人是曹家之主,北玥城的土皇帝。一人是神女宫长老,宫主之下地位最高者。此时却被曹老太爷教训得连连点头称是,满脸“谨遵教诲”之色,丝毫没有半点上位者的风范。 苏异见两人被叫做“孩子”,也是暗道好笑,却被宋秋韵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止住了笑意。 颜祁白见两人被曹老太爷当着一个小辈的面教训,也觉得有些可怜,便替他们解围道:“说起来,此事还是你们神女宫比较有发言权。虽然不在一个量级,但同为神教,运转的方式应该有许多相同之处。” 所谓“神教”便是以供奉神尊,吸引信众为主的教派。像真武剑派之流,虽供奉着“真武剑神”,但其实主要还是传授剑术吸收学徒,以师徒传承的模式运转。而“真武剑神”的由来更是被许多人诟病其为杜撰之物,是为了吸引学徒而编造出来的。 至于盐帮,金狮帮之流便更不用提了。 苏异也是第一次听说神女宫是神教,却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一尊神。 对于颜祁白所说的“不在一个量级”,宋秋韵有着清醒的认识,也不做争辩,谦虚道:“神女宫偏安一隅,没什么野心,信徒只局限于蔚州一带,以锦东为主。这样体量的确和驭天教差太远。但说起经营之法,确实是大同小异。神教的生存,无非就是吸收信徒。有了信徒源源不断的香火供奉,便有了千年流传的资本。这是立足之本,任何神教都不能例外。” 苏异沉吟道:“如此说来,难不成驭天教真的是为了吸收信徒而来?若是那样,作为一个西域教派,荆无偿何来的自信斗得过本土教派?既然斗不过,吸收不到足够的信徒,他们这般兴师动众的成本未免也太高了些。” 气氛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似乎是苏异触及到了什么禁忌一般。 “北玥城没有本土教派。”曹誉德叹气道。 “怎么可能?”苏异自然不信偌大的一个城池里会没有一个主流的教派。就如驹铃所说的,信仰对于百姓来说是多么重要。而有多重要苏异不知道,但至少一定不会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如此。 “此事我倒是有所了解。”宋秋韵解释道,“并不是真的没有本土教派,而是城里唯一的道庙早在三年前便已被拆掉了。那时我正好在城中,还曾求见过北玥衙门陈大人,寻求劝阻的机会。奈何我人微言轻,陈大人说那是上头的意思,隆午庙的那块地皮已经被卖给了万洲商号,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也做不了什么。而隆午庙被拆后,百姓也曾闹过事。但拆掉一座庙,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过几天大家便都忘了。要求神祈福,还能去长乐城的苍松观。远是远了些,但又不是天天去,便都忍下来了。” 又是万洲商号。 “誉德,你怎么解释?”曹老太爷有些不开心。这些事都是发生在他神志不清,常年卧床的那段时间里。在自己儿子治下的曹家眼皮底下,竟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按理说,拆掉一座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是随便说拆就拆的。若没有官府的批文,百姓的妥协,乡绅贵族的支持,万不能成事。而曹誉德这个“土皇帝”偏偏就是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曹誉德满头大汗道:“爹,此事是我疏忽了。那时的万州商号计划在隆午庙的原址上兴建房屋商铺,还承诺了成立一个善堂。如此一来便能给百姓带来实质性的好处,还能带动北玥城的发展,与一座庙的作用比起来要强太多了。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没有多过问,只是敦促他们把善堂建起来。其他的…” “糊涂!”曹老太爷只摇头骂了这么一句。 毕竟两代人之间的观念有所差别,曹老太爷偏于保守更重信仰,曹誉德却更看重实质的利益。 若是没有驭天教的到来,这样的选择倒也没什么,百姓确实能得到更多的好处。然而现在这个异域教派来了。说不好这到底是不是早有预谋,拆庙的都是大宋国人,但最后得益的却是驭天教。 这事太过蹊跷。 “这样看来,北玥城的百姓,最终很有可能都会成为驭天教的信徒?”苏异凝重道。 “若驭天教真有那般手段,那我们也只好耍一回无赖,说什么都要破坏掉这个神节了。”曹老太爷肃然道。 “可那始终是下下策。”颜祁白劝道。 “有下下策能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若不是我们提前布置了这些人手,恐怕连下下策都用不上。”曹老太爷无奈道。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婚约 再商议了一些细节之事,曹誉德和宋秋韵便自告退,苏异却是留了下来。 曹老太爷察觉到苏异的举动,笑道:“你还有什么事?” “曹老太爷,晚辈有一事想与您商量。”苏异说道。 “你说。”曹老太爷只怕苏异不提要求,他作为老长辈一直欠着一个晚辈人情,总不是个事。现在苏异有所求,他开心都来不及。 “晚辈想为自己求一桩婚事。” 虽说现在提婚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苏异等不及了。他常常心绪不宁,只有将这件事解决了,他才能安心。 虽然在苏异这个年纪成婚的大有人在,但曹老太爷却不觉得苏异会是其中一个。只因他认为苏异将来能够大展宏图,不该是会被儿女之情牵绊的人。 “是我的哪位孙女,你说。”曹老太爷还是问道。 “灵媗。” 曹老爷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本就有这个意思。你的出色,足以在我的几位孙女中随意挑选,无论选谁,我都答应你。” 苏异心喜,但依旧仔细听着。他知道曹老太爷接下来还有话说,而且估计不会是什么好话。 “但我觉得,你还年轻。这么早便成家,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因此影响了你未来的成就,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当然,若是你执意要娶灵媗,我也不会阻挠。同样也会很开心,毕竟能嫁给你,也是灵媗的福气,我也放心。解决了一个孙女后半生的问题,我也能宽心许多。” 不知道为何,苏异总觉得曹老太爷对自己似乎有些盲目的信任和信心,令得他压力越来越大。 曹老太爷又半开玩笑道:“此外,你家中长辈意见如何?嫁娶之事如何安排?婚后作何打算?这些你都需要认真考虑清楚。总不能,婚后便将灵媗丢在家里,自己出去闯荡世界吧?带着灵媗,那更加不可能,我第一个便不放过你。” 这也正是苏异最担心的。嫁娶的那些程序虽然繁杂,但对于随意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无非只是多费些时间心力罢了。但苏异不同,他无家,长辈更不在身边。同时他还是禁忌之体,注定要被追杀的人。 走一步看一步或许是个很好的办法,但走到这一步,苏异已经有些不知道今后要怎么继续进行下去了。 曹老太爷见苏异陷入沉思,并不认为他是儿戏婚姻、有意反悔,甚至为他的慎重感到欣慰。苏异的人品都在他这一一验证着,如今又能看出苏异不是一个轻佻之人,将曹灵媗交给苏异定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曹老太爷依旧倾向于苏异能够闯出一片天下,否则,便是埋没了人才了。 没有半点不耐烦,没有丝毫催促苏异的意思。曹老太爷悠闲地喝着茶,似乎就算驭天教将北玥城翻了过来,也比不上他孙女嫁人的事情重要。 他希望苏异想清楚,所以想得越久越好。 茶壶里的茶叶都换了不知几趟,苏异抓耳挠腮,最后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茶水自斟自饮起来。 曹老太爷却毫不介怀,笑得愈加宽慰,脸上的皱纹挤成了花。 “我想通了!”终于,苏异一拍大腿,喘了口大气,说道:“晚辈自觉才疏学浅,尚无任何建树成就,仓促迎娶灵媗,只怕配不上她,令她遭人嘲笑。晚辈可否与灵媗定下婚约,待晚辈功成名就时,再回来娶她。” 曹老太爷心道这倒是个折衷的办法,算得上是两全其美。既能留下苏异这个孙女婿,又不阻碍他的成长之路,便应允道:“可以,这事我做主答应你了。” “多谢曹老太爷。”苏异喜道,随即又想起一桩难事,说道:“那张墨…” 曹老太爷显然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摆摆手道:“那小子不成气候,想娶灵媗还差得远了,回头让誉德推了便是。” 苏异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心情无比愉快。更何况订了这门亲事,更是令他兴奋不已。 … 神节将至。 苏异走出客房,却见月无双也从隔壁的客房走了出来。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苏异心道。但他心情不错,看月无双也顺眼许多,过去的恩怨消淡不少。 “你们也要去参加神节吗?” 月无双一出现,苏异便感觉身周瞬间嘈杂了许多,仿佛置身林中,叽叽喳喳的鸟叫一片。 “客房不是早就满了吗,你怎么还能住在这里?”苏异问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本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钱。给他们百八十两的,睡街上他们也开心得很。”月无双得意道。 苏异摇了摇头,招呼驹铃出发。 他曾想过自己为何总对月无双十分刻薄,似乎是对她有偏见。现在听了月无双的这两句话,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是月无双为人处世的方式令他无法认同。 月无双的跳脱性格令她时常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而她却似乎时常意识不到自己叛逆。 与曹灵媗相比,月无双要差了太多的教养,似乎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一般。也不知道她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有大把的金钱挥霍,却没有人将这个千金大小姐管教好。 念头一闪而过,苏异对她的身世并不感兴趣。 “等一下我嘛,怎么说走就走了。你们要去参加神节的话不如我们结个伴吧,我还可以给你们当当向导解说。”月无双赶上去说道。 “行吧,那你先说说这个神节是什么吧。”苏异想再了解一下神节,正愁没人替他解答。 月无双满心欢喜道:“神节是我们西域诸国都过的大节,和我们大宋国的过年一样,都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你怎么一会我们西域,一会我们大宋国的,你到底是哪国人。”苏异好奇道。 “我娘亲是西域骆旱国人,我爹是大宋国人。我当然既是西域人,也是大宋国人啦。” 想想也是,她是龙已还的外孙女,而龙已还是驭天教教主,自然是西域人。只是苏异初次见他是在大宋国的太鄢山,便先入为主认为他是大宋国人了。再者,苏异也一厢情愿地希望自己的授业恩师能是个纯纯正正的大宋国人。 月无双又接着道:“其实真正的神节早就开始了,西域各地习俗不同,能持续半个月甚至一个月。若是将整个神节搬过来,恐怕大宋国百姓接受不了。所以便挑了最重要的一个日子来,也就是今天。每年的这一天相当于年节里的除夕日,叫遂望日。” “遂望日里,神主会降下恩赐,为百姓洗去旧年的污秽,展望来年的日子。这一天大家都会争先去神主的神像前礼拜,为旧年还愿,为来年祈福。据说灵验得很。” “你说的这些,我大致都听过。”苏异淡淡道。 就算没听过他也会硬说成听过,反正不能让月无双嘚瑟。 月无双面露气恼之色,显然是不满苏异的态度,也为自己的解说无法引起他的兴趣而不服。 “那遂望日里,神主会显灵,这个你不知道吧?”她又追问道。 “早就知道了。”这个苏异确实听说过。 月无双咬牙切齿,哪能想到苏异会那么无聊,为了和她作对,脸都不要了。 苏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月无双得逞。 “其实神主显不显灵,并不是看天意,而是看我们驭天教。也就说,今天的遂望日,荆护法想让神主显灵,神主便会显灵。这个你不知道了吧?” “早就知道了。” “你…”月无双终于明白苏异是在耍赖,骂道:“你一个大男人对着我一个小女孩撒谎,有意思吗?” “荆无偿飞鸽传书于我,告诉我了,所以我便知道了。另外,你不是小女孩。” 气死人了!月无双气鼓鼓的,双手抱在胸前,胸脯不断起伏。她此时只想拿个棒槌将苏异的头锤爆。 “月姑娘,他其实不知道的…你还是解释一下吧…”一旁传来了驹铃微弱的声音。 “不解释!”月无双驻足不前,盼着苏异停下来哄她。 却不想苏异头也不回。 “不解释便不解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双我的儿 “今天的遂望日庆典上,荆无偿会施以秘法,与神主沟通。到时我们就能看到神光降世,神像显灵的神迹了。”月无双终究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冷冷解释道。 “这么说,百姓一定能见到神迹的出现,皈向驭天教的机会也大大增加了。”苏异沉吟道。说到了正事,他也不再和月无双斗嘴了。 “那也未必,本土教派对百姓的影响深远,甚至有些地方已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驭天教要越过本土教派吸引百姓入教,还是有些挑战的。”月无双说道。 看来北玥唯一的道教隆午庙被拆一事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但苏异相信荆无偿一定知道。 “喂,有件事想请你帮一下忙。”苏异忽道。 “喂是在叫谁呢?本小姐没有名字的吗?你这是求人帮你办事的态度吗?”月无双怒道。 理是这个理,但苏异就是难以做到对月无双低声下气,求她办事。当然他也没想过月无双会爽快答应他。 “月小姐,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可以吗?”苏异努力将心态放平和了,说道。 “哼。有事月小姐,无事女放浪。”月无双讥讽道。 要不怎么说女人记仇。但这事确实是苏异有错,或许真的伤害到人家的感情了。 想了想,他还是说道:“先前说你放浪,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先说说看什么事吧。”月无双有些不自然道。苏异突然转了性,反而令她有些不习惯。 “让你的人报官,带官差去黑水寨。再指认黑水寨与林修远有所勾结,让他们将林修远带回去审问。” “你疯了吧,”月无双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异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对付自己人?别忘了你昨天还对我喊打喊杀的。” “哎哎,不是说好了一笔勾销了吗。还有你也不是驭天教的啊,怎么就成你自己人了。你不是一直怀疑林修远有鬼,想弄清楚吗?这是个好机会。”苏异晓之以理道。 月无双十分为难。她对驭天教感情深厚,要不然也不会不远万里前来追查内鬼一事。要她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去调查驭天教,并不是一件容易下决心的事情。 可她确实迫切想调查清楚林修远。另外,与荆无偿对质时的惨败令她自觉丢尽了脸面,而现在便是个向苏异证明自己,得到他肯定的机会。 为什么非要得到苏异的肯定?月无双自己也解释不明白。 “想要弄清林修远的底细,你的人做不到,为何不借助官府的力量呢?”见月无双犹豫,苏异又在一旁推波助澜道。 “答应你可以,但你的态度还是令我很不满意。”月无双已经做了决定,自然要趁机调戏一下苏异。 “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月小姐。”苏异诚恳道。 “这月小姐叫的也太生疏了些。” “那你说叫什么?” 月无双想了想,说道:“叫双儿。” “双儿。”苏异干脆道。 我是“无双父”,是你爹,叫你一声“双儿”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苏异心道。 月无双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后都得叫本小姐双儿,反悔就不得好死。”月无双补充道。 “没问题的,双儿。”苏异在心中又补了一句:我的好女儿。 月无双挥了挥手,随即便有一个大汉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出现在三人面前。 “小姐,有何吩咐?”那大汉弯腰道。 月无双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一番,大汉领命而去,又消失在人群中。 “走吧。”月无双迈着雀跃的小步子说道,心情愉悦。 此时驭天教的队伍已经开到了大街上,锣鼓唢呐奏出的乐声由远及近。色袍人拥簇着被油布包裹着的巨大石像,缓缓向前挨去。 后面的队伍看不到尽头,同样押送着一尊尊石像。只不过那些石像没有被遮挡,个头也比领头的那尊要小得多,但形态各异。有似将军的,有似鬼刹的。 神像与神像之间还间隔着花车,车上顶着一座座小型的庙宇,里面有一应祭祀用品。庙前有头戴各色面具的杂耍者,或摇头晃脑或舞蹈弄棒,竟还有表演喷火的。 花车的两侧,有人正向百姓分发着食物,也有给小孩子准备的人偶等小玩意儿。 围观者众,见到这番大阵仗,无不啧啧称奇。拿了吃的,也看了好看的,心满意足。 却听一个盐帮的人道:“光天化日,异域魔教竟在我们大宋国的土地上大张旗鼓,横行无忌。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他身旁一个金狮帮的人答道:“老百姓可分不大清什么是魔教,管他猫教狗教,能庇佑他们的就是好教。你别看咱们平时对这些所谓魔教中人喊打喊杀的,但到了老百姓面前,那大石头拉出来瞧一瞧,嘿,不都看直了眼吗。百姓嘛,不都得生活。什么是生活?有东西吃,有好戏看。这不就是了。” 这金狮帮的人倒是看得通透。 却听那盐帮的人又道:“去她娘的生活。真不知道那帮官老爷在做甚,皇帝老儿又在想甚呢?我看他是老糊涂,把狼崽子都招进来了,老子可不相信魔教之人能安什么好心。” “唉哟老哥,这话可不能乱说。”金狮帮的人紧张道,“天子圣明,广开言路。却不代表他老人家乐意听你在这胡说八道,你可别想着山高皇帝远,被逮着了,照样叫你人头落地。” “掉脑袋算什么,老子怕个鸟。”盐帮的人啐道,“你是当狗腿子当惯了,腿都给你跪瘸喽。” “你是哥,我不与你争。”金狮帮那人无奈笑道,“看戏看戏。” 苏异双手抱在袖子里看戏,舒服得很,懒得抽出来,便用手肘拐了个拐月无双,问道:“咴,那兄弟说你们驭天教是魔教,你怎么看?” “咴什么咴,你遛马呢?刚才说好了什么来着?”月无双气道。 “双儿,双儿。”苏异连连更正道。 心中却是道“双儿双儿,无双我的儿”。 月无双得意地仰了仰头,说道:“说我们是魔教,那是大宋国人心胸狭隘。当年教主亲身来大宋国传教,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却用以武会友的借口围攻教主。教主神功盖世,大杀四方。那些人又说教主功法诡异,来路不明,非说是魔功无疑。” “教主来自西域骆旱国,与大宋国相距不知多远。他们看不明教主的功法来路,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可他们便因此偏要将驭天教当做魔教,且大肆抹黑,令得教主在大宋国寸步难行。这件事并非秘密,你随意打听便知道了。只不过谁是谁非,自然是各说各有理了。” 月无双心中敬重的是驭天教的教主,至于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外公龙已还,她心中尚且抱有怨意。故而她始终坚持称作教主而不是外公。 “想知道驭天教到底是不是魔教,顺着林修远查下去,总能查到些东西。说到这,你的人能把事情办好吗?庆典开始前能把官差带来吗?” 苏异关心的是来不来得及阻止荆无偿的计划,至少,也要让他未出师便先折损些声誉。 “我的派去的,都是最能干的人,骑的都是最快的马。至于来不来得及便要看天意了。” 苏异皱了皱眉,他可不能全押在天意上,但又确实没什么好办法。 此时队伍已蠕动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是到了举行庆典之地。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这里竟离曹府不远。 这片极大的空地原本是商贩临时的易货地点,也是堆积货物之地。此时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常出入于此地的人都没想到,这块地皮清理干净了,原来有这么大。 那空地中央垒起了祭台一般的东西。驭天教的队伍缓缓驶入,花车石像,都围着祭台而放。 数十个色袍人齐力将那尊包裹得神秘的石像送上了祭台。 “轰”地一声,石像落地,扬起一阵黄沙。 随后荆无偿缓缓走出,朗声道:“大宋国的朋友们,吾等奉教主之命,以神主之名,携诚意远道而来,藉此遂望之日,请神主显灵,布善天下,庇佑万民。吾等愿以祭祀庆典,向神主求得恩赐。” 荆无偿话音一落,一旁的祭司便扯起了嗓子喊道:“祭祀——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遂望日,因佩那神降 “请——神主——显露真容——”祭司喊道。 色袍人将绳索一扯,油布随之脱落,露出了里面神像的容貌。 围观之人一阵惊呼。 那神像足有数丈之高,抬头望不到顶。 神像通体用灰白原石打造,容貌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形象,双眼紧闭,脸颊稍稍丰润。头顶盘着发髻,身上穿着素袍,胸口半露,左手置于腰间,右手于胸前捏着印诀。 这便是所谓的神主吗?苏异心道。却没想到是如此平平无奇的一个形象,不像太鄢山“灵宫太虚元君”的威严,这尊神像身上令他产生不了半点悸动。 色袍人随即将几张几乎与人胸口齐高的黑木长桌搬了上来,又在上面摆满了祭品。 荆无偿袖袍一抖,露出了小臂,从旁取出了三根硕大的金身香烛点燃,顶于额头之上,向神像鞠了一躬。 将香烛插到了当中一张木桌的香炉上,荆无偿随即跪伏而下,对着神像磕了一个响头。 “跪——”祭司的声音又悠扬地响起。 所有驭天教之人随之双膝跪到了地上。 “磕——”祭司又道。 众人伏于地上,前额贴地,手心朝上齐放于两耳旁。 “起——”祭司音落,众人方才起身。 如此反复三次,都是跪伏再起身再跪伏,动作一丝不苟,丝毫没有人偷懒随意敷衍。 “请——神主——” 众人又跪伏,却是有人身形微微发抖,似是无比紧张。 月无双也是抓着苏异的手臂激动道:“神主要显灵了。我过了这么多年神节,都没有见过神主显灵,没想到第一次竟是在大宋国。这里的百姓太幸福了。” 苏异不置可否,心中却是着急,不知官差什么时候才能赶来。 只见荆无偿又取了一把细长的金身香烛,朝神像拜了三拜,高举过头顶,沉声道:“驭天教信徒,北玥万民,请——无上神主——因佩那神降!” 一道光柱随着荆无偿的声音从天落下,灌入石像头顶。 “神….神迹…真的显灵了…”围观之人长大了嘴巴,久久合不上。 这样的景象,北玥百姓没人见过,都是瑟瑟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敬畏。 光柱没有持续多久便消散,可“神迹”却没有就此结束。 石像的身体开始自下而上变化着,灰白的石面竟现出了颜色,衣袍成了黄白之色。变化还在肉眼可见地向上蔓延着,裸露的胸膛与手臂处竟是长出了真的皮肤。 最终,神像的真实面容也随之浮现,虽然有些蜡黄,却没有人敢轻视。 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一尊石像眼睁睁地便成了真人般的模样。 那可是真正的血肉肌肤。 “驹大师,能看出什么吗?”苏异问道。他知道驹铃对神的了解比他要深得多。 却见驹铃也是表情凝重道:“还要再看一看。” 此时围观的群众不知是谁带头,竟都跪倒了一大半,嘴中碎碎念着一些“神灵保佑”,“求神主庇护”之类的词。 苏异看得眉头直皱,显然是人群中有人在煽动着。 “五行将恭迎神主。”神主因佩那身周的色袍人突然齐声喊道。 那些人分成五团分别围着五尊小神像,位于神主身周五个不同的方向。 红袍人齐声喊着“请火将”。 便见那石像脚下,地面上所刻的阵纹光芒大作,顿时火光冲天而起。火焰裹上了石像,没有将之烧焦,却反而像是给它带来了生命一般。 火将神像如先前因佩那显灵那般“活”了过来。 剩余的“金”、“木”、“水”、“土”四将都是如法炮制,纷纷“活”了。 “那是…仙术?”苏异难以置信道。调动天地之力,引来了水火等五行之力,不是仙术是什么。 那些术法明显是色袍人合力而为,他可不信这些人和顾青天一样都拥有极致精纯的内力。 “什么仙术?那是我们驭天教五行堂的五行秘术。”月无双说道。 “确实不是仙术。”驹铃也解释道,“那是小仙术。” “小仙术?”苏异听都没听说过。 “江湖中确实有人另辟蹊径,以内力专门钻研一种属性的天地之力。当然也不是局限于五行,风云雷电雨皆有,只不过五行是最易修炼的。江湖上管这些人叫‘五行炼师’,或是‘炼师’。专门修炼火的,便叫‘炼火师’,水的叫‘炼水师’。因为施起法来与仙术无异,便有人称这种术法为‘小仙术’,其实就是假仙术。与真正的仙术比起来,炼师所施展出来的小仙术威力要差得远,只是虚有其表。” “你想想,炼师用的是内力,只不过是通过秘法转化出五行之力罢了。修仙者却是真正的向天地借力,且借的可不仅仅只有五行之一,而人的内力又怎么可能和天地之力比呢。不过能开创出这种秘法的人也定是绝顶的天才,用内力便能施展出仙术的效果,虽说威力不足,但这样的创造力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是,天下的五行炼师几乎都出自西域五行山,大宋国更是几乎不存在,不知为何驭天教的五行堂中一下子竟能出现这么多。” 月无双赞赏道:“驹大师果然博学,驭天教的五行堂确实和五行山有些渊源。” “你这渊源恐怕不止‘有点’吧。”苏异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月无双摊了摊手道。 三人说话时,五尊五行将竟动了起来,跪在了神主因佩那身周。 围观者又跪倒一片,随着五行将一起大喊“恭迎神主”。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的真切,分不清谁是真的北玥百姓,谁是浑水摸鱼带节奏者。 五行将都活动开了,却不知道为何只有因佩那依旧一动不动,徒具其表。 这时,又有十几个色袍人扛着一个巨大的香炉摆在了神主面前。 随即那祭司便喊道:“开炉祭香——” 接着便有色袍人向百姓分发香烛,解释道:若愿皈向神主因佩那,可领香烛前去神主面前祭香,祈得神主的庇佑。遂望之日,神主必定广布善法,有求必应。 人群顿时哄乱起来,争着去抢那香烛。更有为了争头香者,开始竞价购买原本免费发放的香烛。 场面一度混乱。 好在有人及时制止了骚乱,将上香者规整起来,方才不至于闹出大事。 那争了头香的人已欢天喜地祭香去了,苏异却还在四处张望着,期盼看到官差的身影。 再不来,这里的人便都要被驭天教收去了。 官差没找到,苏异却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曦妃仙看上去伤势已经无碍,和神女宫的人在一起,却不是来做观众的,也是在暗自戒备着,等着曹家的信号。 也不知道曹老太爷会有怎么样的安排。 再往远处看去,却是见到了曹竞三人和曹灵媗。 苏异连忙朝那边挤去,暗骂曹竞三个做哥哥的不靠谱。还有曹誉德是怎么做的家主,不是禁足吗?为何又放出来了。 曹灵媗正看得兴起,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手,一把扯出了人群。 “媗儿娘子,你怎么在这里。”见到曹灵媗,苏异心中沉重尽消,冒出一阵阵暖意。似乎只要看她一眼,世间的烦恼便会通通消失不见。什么对敌大计也不用去想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他的媗儿,说会话。 他的媗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苏异哥哥!你…刚才叫我什么?”曹灵媗脸红道。 “媗儿娘子啊,你爷爷还没告诉你吧?他已经允了我们的婚事了。我们现在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所以叫你娘子也没什么不对吧。” “真的吗?”曹灵媗开心道,“为何爹和爷爷不跟我说?” “只是订婚而已,你也不要声张出去,免得有人要来找我麻烦。”苏异正儿八经道。 “为什么要找你麻烦?”曹灵媗一脸天真问道。 “因为我把宝贝媗儿拐跑了,他们可不得来找我麻烦吗?”苏异哈哈笑道。 曹灵媗又是一阵脸红,却是拉着苏异的手朝一旁走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见到苏异,曹灵媗也是立马便将什么神迹显灵之事忘得一干二净。还有什么能比他的苏异哥哥更重要的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六扇门进场 苏异和曹灵媗躲到了一旁约会,却没想到将人都引了过来。 “原来你们跑到这来了。”曹竞笑道。 作为兄长,他自然是时刻关注着曹灵媗这位曹家的明珠,发现她不见了,便立马寻来。 见两人牵着手,曹竞和曹骏似是早有预料,都是笑而不语。唯独曹胜缺根筋,大大咧咧地“教训”苏异,说女孩子的手不能随便乱牵,她妹妹还要嫁人云云。 “你们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外面很危险。”苏异忧心道。 曹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爷爷的意思。他老人家说,既然驭天教没什么动作,那我们作为北玥的主人家,也不能失了自信。躲在府里算什么事情?再有,出来见识一下西域的神节,学习一下人家的文化也好。免得在小地方待久了,坐井观天,盲目自大。” “这是爷爷的原话,大哥竟是记得一字不差。”曹骏笑着补充道。 没想到曹老太爷的危机意识如此强烈,算上这次,苏异已是第三次听他教训人“坐井观天”了。或许是他自觉年事已高,想趁自己在世时多敲打敲打后辈。 张墨站在一旁看着,脸色越发阴沉,由灰变绿,由绿变红。他自认家底比苏异强太多,先前发出警告后,苏异应该识趣才是。却不想苏异竟当众和曹灵媗谈情说爱。 然而曹灵媗的三位哥哥都没发话,他要发作,总显得喧宾夺主。更何况,曹灵媗这个当事人都没意见,甚至还沉醉其中,一双柔荑任由苏异牵着,笑靥如花。这才是最令他难受的。 曦妃仙和殷楚楚向众人打了招呼,目光只在苏异身上掠过,最终停在躲得远远的庄羽生身上。 殷楚楚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众人见庄羽生反常的举动本就觉得不对劲,此时又见殷楚楚的反应,才联想到了两人的恩怨。只是当初对质一事没有流传出怡菊苑,少有人知。 众人只知道就在前不久,殷楚楚和庄羽生尚且有说有笑,现在却是毫无交流。故而都在猜想是不是庄羽生做了什么对不起殷楚楚的事情。 难不成又是一对鸳鸯,此时正闹着别扭?所有人都不禁如此想道。 驹铃和月无双随后也赶了过来。 见到曹灵媗,月无双却莫名生出了一股敌意。她对苏异的感情如何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但苏异这么快便被人抢了去,她接受不了。 “妖女”的称号,总不是白叫的。好胜心,自尊心和那一点点对苏异的情愫,令得月无双心里十分不舒服。 就如同自己的玩具被人抢了一样,月无双将手指捏得发红。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对苏异的感情已经变得有些畸形。 年轻的一辈齐聚,各有恩怨,各有情绪,气氛异样的诡异。 幸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沉默。 只见一个官差模样的人策马而来,分开了人群,后面跟着一队的官兵。 “闪开!”官兵不断地喝退着道上的百姓。 骑马那人长得极具威猛之气,须眉冲天,眼冒精光,行家一看便知他是个顶尖高手。 “那人是谁?”苏异问道。 曹竞望着马背上那道远去的背影,说道:“那是六扇门的捕头陆志光,称得上是北玥第一高手。” 若说朝天阁是专门对付“妖魔鬼怪”的话,那六扇门便是朝廷为了制衡江湖高手而建立的,里面自然是高手如云。 苏异又看了看身后陆志光身后的那队官兵,恐怕还是不足以和驭天教抗衡。 “只有这些人吗?”苏异不免担心道。 “衙门里的那些衙役,对付老百姓还可以,但碰上驭天教,便上不了台面了。这时候,只能寄望于陈大人有所准备了,否则大家不好过,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再说,北玥城这地方能出一个陆志光这样的高手已经很不错了。” “哦?陆志光的修为到了什么地步了?”苏异好奇道。 “据说,已经达到了入道境。” 苏异心中微凛,心道这样的修为在北玥城称得上藏龙卧虎了,只是不知荆无偿修为又有多高。 “过去看看吧。”苏异招呼一声,朝神主因佩那的方向靠去。 众人齐齐跟上。 陆志光一骑当先,在庆典之地外被拦了下来。只见他怒眉一挑,喝道:“官爷办事,尔等竟敢阻拦!” 对待异域教派,他也属于打压一派,不愿看到异教徒在自己的地盘横行,故而对驭天教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一名拦路的色袍人不卑不亢地说道:“今天乃是神教的大日子,此地更是祭祀重地,任何人都不能乱闯。念在阁下不知情,就此速速退去吧,我等可以不与你计较。” 陆志光冷哼一声,说道:“在这北玥城,还没有人敢如此和我说话,你是第一个。” 那边荆无偿见到骚乱,连忙赶了过来,心平气和道:“不知这位官爷前来所为何事?此时正是我教祭祀最重要的时候,不知可否卖在下一个面子,有什么事情都先缓一缓?” 荆无偿的修为比那些色袍人高出不知多少,就连陆志光都隐隐感觉到了危险,在他面前不能不讲理,便拱手说道:“我等奉陈大人之命,前来捉拿驭天教人林修远归案,还请这位先生行个方便。” “不知林修远犯了什么…”荆无偿还未说完,一旁的色袍人却是都坐不住了,纷纷叫骂道:“林先生岂是你能随便捉拿的,我们可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就算是你们大宋国的天子,碰上我们也要以礼相待,何时轮到你这个小小的官差来指手画脚了。” “对!对!快滚!”许多人从旁附和道。 看来大宋国江湖与西域异教积怨已久,大宋国人不待见异教徒,异教徒又何尝不是对大宋国人的做派嗤之以鼻。 陆志光本就是来捣乱的,正愁没有借口,此时借着色袍人的挑衅,顺势将别在腰间的单刀抽出,发出刮喇喇的声响。 那单刀通身透亮,日芒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刀身颇软,却是极锋利。 “不知好歹!给我冲进去拿人!”陆志光喝道,随即纵马上前。 “不可…!”荆无偿惊道。 未及阻拦,官兵已冲了进去,都亮出了兵刃,将色袍人围了起来。 群众不明所以,纷纷相互议论,道是驭天教犯了什么事,竟将官差都引来了。 准备祭香的也都停了下来,想先弄清楚事由。毕竟官差才是他们所熟悉的大宋国人,驭天教再如何显灵,都是外邦人。 官兵正要去搜查跪伏在五行阵法周围的色袍人,忽然异象陡生。剧烈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官兵逼退开来,衣袍都烧焦了一角。 “那是什么阵法?竟这么厉害。”苏异见那阵法之中蹿出了厉害的火焰,好奇问道。 本以为月无双会回答,驹铃却是先开口道:“那是‘聚火纹’,拜火神教的阵法,竟也被驭天教学去。” 拜火神教在当年西域神教之首的争夺中败给了驭天教,因此屈居次席,损失了不少信众,但其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苏异不着痕迹地看了月无双一眼,却听她淡淡解释道:“聚火纹是拜火神教最初级的阵法,只是被借来聚火用于召唤火将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此时五行将见有人闯入祭祀范围内,纷纷踏出一步,朝入侵者攻去。 五行将本身为石像,本就要比常人高出太多。 土将手持凤嘴刀,居高临下,一刀将地面劈出一道裂缝。 好在石像笨重,动作并不怎么敏捷,官兵得以躲过一劫。 “造反了!胆敢反击!”陆志光喝道。 林修远站在神主因佩那脚下,远远答道:“他们乃天降神将,非我等常人可操控,也是凡人决不可侵犯的。你们闯入此地,自然会遭到驱逐。” “他说的是真的吗?”苏异问道。 月无双摇头道:“他们会反击是真的,但细节我不清楚,能不能受人操控也不知道。” “你就是林修远?”陆志光对比了手中的画像,说道。 “正是在下。” 陆志光双腿一夹,扬鞭策马,朝林修远冲去,道:“那就先将你擒下。” 骏马靠近神主石像时,却没人发现,高耸入云的神像头颅上,因佩那的双眼正缓缓睁开。 “轰——” 一阵气流将陆志光掀得倒飞而去,马儿受了惊,慌不择路不知逃到了哪去。 “神…神像动了…神像的眼睛睁开了!”有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了这变化,纷纷相告,所有人都抬头看去,心中震撼不已。 神主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这番景象,比活过来的五行将都要壮观得多。 “唉——”荆无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道是:“神威不可侵犯。” 第一百三十章 神威不可侵犯 此时的神主因佩那终于给苏异带来了压迫感。 “确实是不可侵犯。”苏异叹道。 在神像面前,他如同蝼蚁一般,就连将自己的修为与之对比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不知是谁又带头跪伏在地上,虔诚道:“神威不可侵犯。” 呐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真的是神降术…”驹铃呐呐道。 “你看出什么了?”苏异问道。 “这种能够沟通神灵,引来神灵降世的古老术法,便叫做神降术。神降术只会出现在古老的神教中。因为只有足够古老,才有底蕴去供奉一尊能够承受得起神降的神。驭天教能掌握神降术并不奇怪,但荆无偿能够跨越万里,令西域的神降世在大宋国的土地上,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众人听懂了“神降术”的来历作用,便也不再过多深究。这种等级的秘术,他们了解过多也没多大的用处。 “说起来你们云上也是千年神教,你能施展这神降术吗?” 众人也是初次听说驹铃来自云上,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崇敬了许多。云上的体量,甚至比驭天教还要大。 “我可以试试,不过要借助一些道具。”驹铃答道。 他想起了那时在永雾山脉企图强行施展太上请神诀,引神降临到自己的肉体上,险些爆体而亡。 现在想想,当时确实是冲动了些。 “你需要什么?大家帮忙凑一凑。” 众人都点头同意。 “元宝香烛铜炉,这些应该好找,普通庙宇都有。唯有大圣陶土和落地铜钱可能不太好找。大圣陶土是用来制作神像金身的土料,落地铜钱乃是祭神卜卦所用。” 驹铃说到了庙宇,几人的心都是凉了一截。隆午庙早便拆了,别说什么大圣陶土,就连最普通的材料也未必能凑齐。 此时却听曹灵媗说道:“原来的隆午庙拆掉后,剩了很多东西堆积在那附近的库房里。原本里头供奉的神像也保存在那里,说不定还能找到其它你要的东西。” 众人惊喜,苏异更是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惹来阵阵侧目。 “事不宜迟,大哥你们和媗儿带着这位驹大师去找东西。剩下的人跟我留下来牵制驭天教的人,如何?”苏异安排道。 “凭什么听你的?”张墨黑着脸说道。 “哦,不好意思,我的安排里面没有你,你可以走了。” 苏异说罢不再理会他,众人也都同意了他的安排,曹竞几人迅速离去了。 见月无双还待在这,苏异问道:“你要帮谁?” “我看戏。”月无双歪过头去,说道。 … 那边陆志光见北玥百姓拜服的样子,心生恼怒,暗骂了一声“贱骨头”。 面对明显处于法外境的神主因佩那,陆志光虽仅仅是法内入道境,却没有丝毫畏惧。巨大的差距反而令他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只不过是一道神降罢了。”陆志光啐道。 他抖了抖手中单刀,又大步朝因佩那跨去。 却见荆无偿拦住了他的去路,说道:“这位官爷,为何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来破坏我们的祭祀?神的力量不是你能抗衡的,如果你再往前,可能会死。” 没想到荆无偿竟还想着能将事情和平解决。 陆志光可不愿就此罢休,他打定了主意要搞破坏,甚至生怕荆无偿会说出“将林修远交出来”这种话,于是大笑道:“你们冒犯了官府的人,就等同于冒犯了大宋国天子,这事可没办法好好说。” 陆志光语罢,不再给荆无偿说话的机会,提刀便砍。 与荆无偿斗,总好过和神斗。 “你若想阻拦我,便亲自出手吧。” 荆无偿无意缠斗,只是皱着眉头抵挡。他也没想到北玥城江湖人士的抵制之心会这么坚决。 见官差与驭天教斗了起来,曹老太爷召来的人终于得以出手。没有官家的带头,他们可不敢公然破坏异教徒的活动。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得先为自己竖起正义的旗帜。 只听有人喊道:“驭天教公然违抗官府命令,冒犯我大宋国天威!我等决意助六扇门的大人一臂之力。” 口号大声喊出来,被人听到师出有名,才方便出手。 宋秋韵手执长剑,衣决飘飘,施展一招“破空击”,朝土将刺去。 曦妃仙等小辈实力不足,只能将目标放在色袍人身上。 苏异却将主意打到了那火将身上。 自从得到离火璧,还没试过它的威力,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瀛东流说的那么厉害,能吞尽天下万火。 见苏异朝火将奔去,殷楚楚却是关心道:“苏异,你做什么?” “我去对付那尊火将。”苏异没空与她解释过多,拔腿便跑。 “你疯了吗?”殷楚楚跟了上来道。 苏异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安危来,奇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你这是干什么?之前巴不得把我打死,现在又管起我的生死来。” 苏异说的自然是殷楚楚打他的那一掌,他确实记仇,但倒也没打算针对殷楚楚,毕竟两人今后说不定便不再有交集。然而殷楚楚却主动凑了上来,这女人的反复令他很是不解。 他却不知道殷楚楚也是为了那一掌而愧疚,下定决心要弥补这个错误。 “打你那一掌我已经道歉了,但我心中依旧过意不去,所以不能让你去送死。”殷楚楚可不善于道歉,说出来的话也是有些变了味。 苏异没听出她话里的善意,摇了摇头,全力朝火将逼近。 “一会别碍手碍脚。”苏异交代道,一边将离火璧取下,藏于掌心。 火将此时浑身燃着火焰,杀伤力乃是五将之最。对上官兵,身上的火焰便如天然的盔甲,叫他们近不了身。还叫意图朝他进攻者自己引火烧身,端的是大杀四方,无人能敌。 不多时,苏异已来到了火将附近,却见殷楚楚依旧跟在他身后。 火将是那副鬼刹模样,此时双眼冒火,更加狰狞。只见他丝毫不挑目标,只要靠近他身周,一律一巴掌拍下。 苏异暗自催动掌心的离火璧,将一丝火苗吸了进去。掌握了用法后,他才不断朝火将逼近。然而一次催动的力度没有跟上,火苗蹿到了他手上,烧得他直咬牙。 没办法,催动这玩意儿需要不少能量,多了浪费,少了又会被火焰伤到。 直至将力度也掌握了,苏异才加快了脚步。 “你到底在干什么?”殷楚楚一边留神着周围的色袍人,一边问道。 “叫你别跟过来,跟过来了就别问了。” 火将的巴掌终于朝苏异拍来,苏异等的便是这一掌,然而却见殷楚楚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身前,说道:“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打败他,我只能替你挡这一下,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真是个傻女孩。”苏异心中无奈道。 眼看这火焰巴掌越来越近,殷楚楚方才察觉她太过高估自己的实力了。这尊火将,即便没有破法境,至少也到了入道境顶峰。这一巴掌不是她所能抵挡的。 这巴掌若是拍在自己身上,自己必死无疑。殷楚楚心道。 她心中生出死亡的感觉,然而却没有怪苏异鲁莽,也没有绝望,只是对自己卑微的实力感到惋惜。 殷楚楚没有后悔帮苏异挡这一击。 这样的淡然,在以前的她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新月山一行令她改变了太多。 以前的她,在侯立人的刀下会感到绝望,失去反抗的信心。也时常会退缩,不敢面对困境。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感觉自己有所成长,然而却即将死在这火焰中,死于自己的自大之下。 造化弄人。 “唉——” 一声叹息响起。 殷楚楚不知为何觉得这声叹息声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苏异一只手搂住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殷楚楚。 虽然殷楚楚,不靠谱。但好歹她是个女人,好歹她也是为了帮自己而来。 “这个女人总是做这样的蠢事。”若是苏异知道那夜殷楚楚差点为了他而准备悍然赴死,定会这么说。 苏异将殷楚楚护在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越过她脸颊,对准了那只火焰手掌。 “你…在干什么?”殷楚楚又一次问道。只是这一次,少了许多冰冷,多了些情意。 “别动,姑娘家的,可别被火烧到了你的脸。” 这种关头,竟还有心思关心这个。殷楚楚心道。 却见那火焰一靠近苏异的手掌便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楚楚美目张得极大,芳心乱颤,心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化解了这一掌,苏异意犹未尽,竟主动朝火将掠去,就如同那火焰是什么美味的食物一般。 这一次,殷楚楚没有再阻拦。 不知是因为忘了,还是自知拦不了。 她的心绪已乱。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陆志光的坚持 火将身上的火焰虽奈何不了苏异,但石像本身的力量同样强大,若是被击中了,少说也得伤筋动骨。 苏异往横里跳开,躲过了一掌,施展“乘风御飞”,身子一轻,跳到了火将的手掌上,顺着手臂朝他的头颅跑去。 火将猛地摇晃起身子,企图将身上的苏异甩飞出去。 苏异却是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不一会,便见他双脚盘住了火将粗大的脖子,手中离火璧按在了那巨大的头颅上。 离火璧吸力猛涨,要将火将体内的火焰全数吸干。 主持聚火纹阵法的五个色袍人见状不妙,连忙加大了力度。 阵纹内火光乍现。 然而离火璧可不是一般的法器,虽说在苏异手中未必能发挥出瀛东流吹嘘出来的那种效果,但要对付聚火纹这种初级阵法凝出的火焰,已是绰绰有余。 自从苏异骑上了火将的头颅后,五名色袍炼火师便发觉身上的内力流失的速度陡然增快。而更可气的是,火将已经发挥不了丝毫作用,身上甚至散发不出半点火星。令他们十分不解。 即便他们将内力催动到了极致,也如同石沉大海,对火将起不了半点加强的作用。能量的消耗也似乎突然成了一个无底洞一般,任他们再努力也只是如杯水车薪。 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那个骑在火将头上的少年,色袍炼火师又惊又怒。 终于,聚火纹的光芒暗了下去,归于寂灭。炼火师失去了和火将之间的联系,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没发生过,他们也不明白个中缘由。 只见火将的动作戛然而止,身上的色彩渐渐褪去,慢慢地便回了最初的那具石像。 苏异松了一口气,尽管借了离火璧的威风,大量的消耗依旧令他感到有些疲惫。 “怎么回事?那神像为什么变回原样了?” “那少年做了什么事情?” “是他将神像打回原形的?不可能吧。” 发现了火将的异样,围观群众之中议论声四起。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殷楚楚呐呐道,一双美目盯着神像上的苏异,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大宋国阵营中的江湖人士也是欢呼雀跃,他们可不会管苏异是如何办到的,灭了驭天教的威风,已经足以令他们欢欣鼓舞了。 “妙啊小兄弟!将他们丫的威风灭尽!”盐帮的汉子满脸兴奋喝道。 一名色袍炼火师怒道:“臭小子,你对火将大人做了什么手脚!”说罢便朝苏异攻来,手掌凝一团火球,朝苏异掷去。 奈何力道与准度都属下乘,对付旁人,或许还能借火势之威。而苏异只是一挥手,那团火球便消失不见。 那炼火师简直像见了鬼一样,兀自说道:“不可能…” 另一边宋秋韵与丁临联手,虽不像苏异那般能将土将打回原形,却也依靠自身强大的实力,硬生生地在土将身上开出了几道裂痕,将他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五行将已经折损了两尊,火将的诡异失败更是令荆无偿心生警惕。饶是他再热衷于和平,此时也是不得不严阵以待。 “大人,再这样下去,可叫人以为我们驭天教好欺负。”林修远此时依旧稳稳站在神主脚下,淡淡道。 荆无偿没有回话,却是对陆志光说道:“朋友,神主的威严不可侵犯,为何非要步步紧逼,走入歧途呢?” “这位朋友你恁地话多。”陆志光单刀不停舞动,势要将破坏进行到底。 荆无偿飘然后退,退入神主之像数丈范围内。 因佩那的眼睛再次张开。 “为何毁我五行将。”神像竟缓缓开口说道。 声音如同自天外而来,将万物都压向了地面。神主身周百丈之内的人首当其冲,感到了莫大的压力,竟忍不住要伏倒在地,方能化去那股仿佛驮在自己背上的力量。 因佩那的神眼将脚下的一切纳尽。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苏异心中的那股感觉尤为强烈,似乎因为他是消灭火将的祸首,因佩那对他有着特殊的关照。 “啵——”因佩那吐了一口气。 毛骨悚然的感觉忽然爬遍苏异全身,他只觉有股无形的力量正朝他而来,像是一股气流却感觉不到半点风吹草动。 只有一瞬抉择的时间,苏异胸前凝出了一道道砂土盾牌,他已将自己所学尽数施展,依旧挡不住因佩那吹出的一口气。 盾牌眨眼间便尽数溃散。好在神有神的气度,这一击只为给苏异一个教训,仅仅是将他吹飞了出去而已。 “神威…这是神威!”但凡跪伏之人,都发现身上压力骤然消失,都道是神对他们的宽恕。 距离因佩那最近的陆志光尤自咬牙硬撑着,豪气冲天。 他头发已披散开来,目眦欲裂,顶着神的威压,双耳率先流出了两道血痕。然而他依旧豪迈,甚至有些癫狂,放声大笑道:“尔乃西域的神,就算道行再高又如何,吾等岂能让你在大宋国的土地上放肆。” 陆志光一把扯掉了半身衣裳,露出了精廋结实的肌肉,一手艰难地将单刀缓缓举起。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即便连作为对手的驭天教众人,也没有人再出言讥讽。 荆无偿只是肃穆地盯着陆志光,没有动手制止他企图攻击神主的举动。 因佩那漠然注视着陆志光,想要看看一只蝼蚁能翻起什么巨浪。 陆志光将单刀举过头顶,浑厚的内力通过刀身不断向外释放着,强大的气息令修为稍低些的人都是感到一丝心悸。忽地周围狂风大作,气浪卷着尘土朝单刀汇去。 这竟是一招足以影响天地之气的刀法。 苏异被一口神气吹开,此时只能远远看着那边的天地异象,却是没想到这个陆志光竟也能引来这等异象。观这风浪的强度,他猜测陆志光定已经在入道境浸淫了不短的时间,没能踏入破法境,却足够将内力凝练至一定的纯度。 只不过陆志光所展示出来的内力精纯程度似乎不及顾青天。 苏异正关心着陆志光的战况,却见另一边人群中一尊大神像摇摇晃晃,正朝着祭祀之地挨去。这神像虽比因佩那要矮小,但个头也足够骇人了。 苏异连忙赶了过去,果然见曹竞等人护送着神像,不断催促那些苦力加快脚步。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苏异失笑道。 没想到几个人带着驹铃去找材料,却是带着这么一个大家伙回来。 曹灵媗见了苏异,喜道:“是驹大师让我们把神像搬过来的。” 苏异叫“驹大师”只是为了好玩,曹灵媗一本正经地当真起来,倒是令她多了几分喜感。 “有一尊完整的神像,对我施展太上请神诀有很大的帮助。”驹铃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便又催促道:“快找个清静的地方让我施法。” “清静的地方…”苏异只能看向曹竞。 “驹大师跟我来吧,我们先过去布置,神像尽快送来。” 曹灵媗的“驹大师”是跟着苏异学的,曹竞却是知道云上观的地位,故而尊称驹铃为“驹大师”,丝毫没有调笑之意。 “那边战况如何?”曹竞看着远处狂风飞卷砂土的景象,心中担忧。 “陆大人正拼死阻拦驭天教的神主…”苏异简单的“拼死”二字,却是不知能道出多少陆志光的艰难。 “陆大人果然是条汉子,竟敢侵犯神威。”曹竞叹道。 不一会,几人便来到一处荒废的院落。此处僻静,距离祭祀之地也足够近,确实是个好地方。 几人按照驹铃的意思,将元宝蜡烛等一应无事摆放齐全,又等苦力将神像送到了院落外。 神像太过巨大,过不了门,放在街上。即使这里足够僻静,也引来过路人的侧目。有认出了神像的人竟是一阵感慨,当即跪下虔诚一拜,悲恸道:“大德天尊佑我北玥万民。” “可以开始了。”驹铃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太上请神诀,神降再现 狂风不断绕着陆志光的单刀卷动,风沙渐渐汇聚成了一把巨刀的模样。 “狗屁神主!吃你爷爷一招‘风杀刃’!”陆志光张狂地笑着,一边喘着大气。施展绝技的同时还要抵抗神威,饶是他内力浑厚,也经不住这般消耗。 风杀刃夹尘带沙,朝因佩那劈去。途经之处,风中所带的刀气将地面都刮出了无数道细痕。林修远修为不足,不得不远远避开去。 风杀刃中仿佛带着千万把单刀,声势浩荡,足以给人一种能够将因佩那压制的错觉。 然而因佩那却没有出手抵挡。不是挡不住,而是对他来说,这样的攻击太过孱弱。陆志光哪怕能让他抬一根手指,都足以令他高看一眼。 任由风刀刮在自己身上,因佩那始终岿然不动。刀劲劈在他的衣袍上,连一丝涟漪都带不起来。 因佩那不动,荆无偿却是动了。只见他纵身跃起,盘膝端坐于凌空之中,面对着风杀刃,捏了一个印诀。 “破!”荆无偿口中吐出一个字。 内力不断从他体内涌出,一波接着一波,逐渐化去风杀刃的风刀劲气。 他此举也算是顾全了双方的面子。陆志光全力一击,却掀不起因佩那一个衣角,面子上定挂不住。而任凭风刀刮在神主身上,这画面也不是很好看。 片刻过后,场面归于平静。 “破法境…”陆志光气喘吁吁道。此时他已是穷途末路,再没有人能挡得住驭天教。 陆志光孤独的背影令人动容。敢在神面前拼出一击,已是哪能可贵。可谁又能想到,结果竟是如次残酷。 还有谁能站出来?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 陆志光激斗时,驹铃已开始了“太上请神诀”的施法。 临时找来的简陋桌子上堆满了祭祀物品。驹铃闭着眼,手捏印诀,口中不断念着什么。只见他忽然睁眼,数枚落地铜钱脱手而出,拍成一排,朝大德天尊的神像飞去。 “砰!” 半空中的落地铜钱突然爆开,炸起了一阵尘土,黄沙飞扬。 “失败了么?”众人不禁疑惑道。 尘土散去,却见那地上躺着一个老头,正拿着一把“不求人”挠着后背。 “这…”任谁都能看出眼前这老头不是什么神灵。 老头醒悟过来,晃悠悠地转过身子,见了驹铃便怒喝道:“你这小子!将老夫唤过来做什么?” 老头看了四周一眼,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驹铃尴尬道:“土地爷爷…我可能施法出了点问题,把您给请来了。能不能麻烦您…退回去?” 这老头竟然是云上观的土地神。 “你这是在干什么…”老头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祭品,恍然道:“你这是,要请神?” “是是,您老人家能不能快点…我们赶时间。”驹铃着急道,却不好意思直言。 “你这样,恐怕很难成功啊。”土地老土摇头道,“罢了,我回去替你打个招呼吧,你继续施法。” 驹铃大喜过望,连忙跪下磕了个头。 土地老头滴溜溜一转,没入地里消失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紧张,又不好出言催促驹铃。 却见驹铃已经再度开始施法,一丝不苟,手中铜钱又飞出。这次没有再爆开,而是无声无息没入了大德天尊的神像中。 一道神光随即破开云层,打在神像的天灵盖上。 这边的异象将祭祀之地的目光都是吸引了过来,纷纷议论,道是又有神迹出现,又有神仙显灵。 有眼尖之眼远远认出了大德天尊,激动地叫道:“快看!那是大德天尊!” 却有人不信,疑惑道:“隆午庙不是都被拆了吗?大德天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出现了。”那人答道,目不转睛地盯着神光现世的方向。 稳坐于曹府的曹老太爷,看到今日的第二道神光出现,也是颤巍巍地走出怡菊苑。远远看到了神像,激动得说不出话。隆午庙被拆,大德天尊却依旧在此时显灵,令他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神光散去,神像的身躯却开始膨胀,直到与因佩那的身躯那般高大方才停止。 “驹铃小子…”神像睁开双眼,说道。 驹铃连忙跪下,磕了个响头,恭敬道:“恭迎元道祖师!” 苏异几人见状也忙跪迎,念道:“恭迎元道天尊!” 云上观的“太清元道天尊”,大名如雷贯耳,众人从小听到大,如何能不知道。此时这尊神灵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无人不是瑟瑟发抖。 “这尊神像,是大德天尊的?”元道天尊问道。 驹铃恭敬道:“大德天尊的隆午庙已经被拆,弟子借他老人家的神像请祖师神降,以对抗西域异教。” “大德天尊的庙居然被拆了…”元道天尊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有些萧索之意。 “西域的神主因佩那么?”元道天尊说着,手中拂尘一挥,因佩那的神威被尽数化解。祭祀之地中的江湖人士顿觉身体一轻,发觉神威的压迫消失,都纷纷跪拜元道天尊,口中颂起恭迎之词。 “大宋国不欢迎西域神教,请回吧。”元道天尊淡淡道。 这番变化已是大大出乎荆无偿的意料,元道天尊的出现更是令他的计划近乎败了一大半,若再被赶走,便是一败涂地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天尊大人,鄙教此次传教之行乃是受到了大宋国律例的保护,即便是神灵,也不能将我们赶出大宋国。天尊大人要我们就此打道回府,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元道天尊还未回答,因佩那却是先开口道:“凡人争斗,神灵不参与。阁下,你我就此散去神降如何?” “你说得有道理,这样便最好。”元道天尊也不怕因佩那使诈,说完便自消散而去,变回了那具大德天尊的神像。 元道天尊来得快,去得更快,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消失不见了。 因佩那随后微微一笑,眼眸再度闭上,身躯渐渐回了灰白石像的模样。 两尊神灵只见的交流,自然不需要征求凡人的同意,各自做了决定便都消散去了。 这场“神降”的大戏就这么草草收场,有人庆幸,有人意犹未尽,也有人觉得不过如此。 “这…”驹铃也料想不到这样的结果。他可是花了大力气,再加上大运气才将元道天尊给请来,这样的虎头蛇尾确实有些令人沮丧。 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至少我们将神主因佩那也给请走了,这一步荆无偿一定算不到,所以这一着棋是我们赢了。驹大师你立了大功。” 驹铃心中稍感宽慰。 忙碌半天,此时几人都趁机瘫坐在地上,忙里偷闲休息一阵。 忽然大地一阵颤动,却是南边城门传来的异响。几人所在的院落靠近南城门,从此处望去可以看到滚滚的黄沙,尘土铺天盖地,还在往他们的方向蔓延过来。 “怎么回事?”众人互相问着,奈何没人知道答案。 苏异当机立断道:“大哥,你们先回曹府。” 他这么说,一是想看看曹老太爷有没有什么吩咐,二是希望曹灵媗能待在曹府避险。 “苏异哥哥,你要去哪?”曹灵媗察觉到了危险,微微发抖道。 “我去城门那边看看,你乖乖回家里待着。”苏异心情也颇为紧张,没有再和曹灵媗打趣说笑。 几人还没定下来计划,却见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提着一根武棍闯了进来。那人大口喘着气,一手扶着大门,没等气息调顺便着急道:“少爷,曹府遇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分虚剑炁 曹府遇袭,在这个节骨眼上显得过于刻意突然。 内有驭天教一波未平,城门处的变故一波又起。在这个时候袭击曹府的人,很难令人相信没有预谋。 “驹铃,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苏异突然认真道。 “你说。”驹铃见他神情严肃,便知事情严重,点了点头认真听着。 “我想请你随曹大哥他们回曹府,帮助他们对付入侵之人。” “那你呢?” “我去城门那边看看。” 众人默然。虽然不知道城门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光看那阵势便知道,那边的情况一定是比曹府恶劣得多。 “那你多加小心。”曹竞嘱咐道。 “我要带着媗儿。”苏异又补充道。只有这样安排,曹灵媗才会安心跟在他身边。 “是在不行,就退回来。”曹竞点头道,没有拒绝,他知道以现在混乱的局面,整个北玥城没有哪一个人会同时有能力又能尽心保护曹灵媗。小妹跟在苏异身边,他能放心。 曹胜却是不乐意道:“不行,那边太危险了,小妹跟着你过去我不放心!” 曹骏忙按住曹胜道:“二哥,你能保护好小妹吗?” 曹胜一愣。 “城门那边再危险,小妹跟在苏异身边也比跟着我们安全,我说的对吗?” 曹胜悻悻地不再说话。对于苏异的实力,三兄弟早已有过共识。无论是三人与苏异共同的经历,还是曹老太爷对苏异的备至推崇,都能说明苏异比他们三兄弟都要靠谱得多。 而苏异请驹铃为他们助拳这一举动也令他们心生感激,云上来人的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 此时的曹府已是一片混乱。 院子里打杀声四起,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声响,破空声不绝于耳。 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平和安详得可怕,端坐着的两道人影之间眼神来往暗藏杀意,却不动手。 “吕兄好算计,手伸得这么长,也不怕到时缩不回去,被一刀砍断了。”曹誉德看似悠然自得,实则心里早炸了锅。适才城南的一声巨响惊到了他,这吕仲淮便刚好出现,两件事情怎能没有关系。 “曹兄这么轻易便认出我来,还真是…令人惊喜。”吕仲淮摘下了脸上的鬼脸面具道。他的声音偏阴柔,虽是男子身,且年过半百,说起话来却是有股媚劲。像个阉人。 “你那把死人声音,任谁听一遍都忘不了。要想人认不出来,大概只能装哑巴了。” 吕仲淮却不生气,阴恻恻道:“既然知道是老朋友来访,不如曹兄把人手都撤回来,大家好好聚一聚如何?” “你把城南的人也叫来?”曹誉德笑道。 吕仲淮比他笑得更加灿烂,道:“城南可不是我的人。” 曹誉德脸色一变,阴沉道:“黑水城?” 吕仲淮举起白皙的手掌,缓缓拍了三拍,以资鼓励道:“曹兄慧眼如炬。” “吕仲淮你狼子野心,竟敢勾结外人残害同胞,良心何在!”曹誉德怒斥道。 吕仲淮发出了“咿呵呵呵”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说道:“这事要怪,也该怪曹兄无能,连北玥这个小城都守不住。还要去惹驭天教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否则有六扇门在,我们又怎敢动你们曹家呢?”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们曹家消失罢了。” 曹誉德拍案而起,拔出细长的软剑,怒道:“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吕仲淮施施然站起身来,从衣袖中抖落出一双拳剑,刮出“铮”的一声响。 “曹兄莫不是以为治好了伤便能无所畏惧了?” 曹誉德本就对当年受创一事耿耿于怀,此时吕仲淮旧事重提,正好他也顺道将怒火发泄出来了,软剑如蛇一般卷开出去。 … 驹铃一行人刚赶回曹府,便遭到了一群鬼面人的拦截。 曹骏却对这群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问道:“大哥,我总觉得在哪和这些人打过交道,有种熟悉的感觉。” 曹竞却不怎么在意鬼面人的身份,说道:“不管是谁,总归与我们曹家有些过节,才会如此冒犯。” 曹胜撸起了袖子道:“大哥说得对,管他娘的是谁,敢惹我们曹家,打趴下就是了。”说罢双拳生风,闷头朝鬼面人攻去。 对于苏异交代的任务,驹铃不敢有丝毫懈怠,长剑出鞘,挑了一个看起来最难缠的对手攻将过去。 鬼面人陡生警觉,避开了驹铃一剑,心中奇道: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道士,这一剑竟如此刁钻。 驹铃的“逸云剑法”进步神速,比起在唐府时更加凌厉。第一剑只是起手式,接着“拨云见日”,长剑朝前划了个半圆,再将鬼面人逼退一步。剑势看似中断,却见驹铃手腕一转,长剑又忽地向鬼面人急刺而去。 鬼面人侧身让过这一剑,双手合握宽重厚实的青铜剑,架着驹铃的长剑顺势劈了回去。 驹铃向后躺去,单脚着地,另一只脚凌空踢起,施展的赫然是身法技“孤鹤来去”,身子不可思议地转了个圈。长剑从背后又绕至身前,抢出一招“气冲云海”,自下而上划向鬼面人。 鬼面人堪堪躲过,脸上的面具却被劈成了左右两半,“咵啦”一声掉在地上。 “杨裕清,是你。”曹竞阴沉道。 杨裕清冷笑道:“曹兄,我来报仇了,今天你们可不会再有那么好运气。” 听到了“杨裕清”三个字,曹胜便如吃错了药一般,操起单刀朝杨裕清砍去,一边喝道:“手下败将,还有脸出现在你爷爷面前!” 杨裕清脸色难看,对曹胜的疯劲心有余悸。打架最怕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人,要想治他只有比他更不要命。可杨裕清惜命得很,这才让他在小亡山时处处受制于曹胜。 而且曹胜的脸皮比他要厚得多,一见面便“手下败将”脱口而出,这种事换他便做不出来。 杨裕清振作了精神,提剑挡住了曹胜的单刀。他们准备充分,眼下占据了优势,却是没必要跟一个曹胜过不去。 “狗屁地元宗,只知道仗着人多,算什么好汉。”曹胜叫骂道。 曹府招来的高手一大半去了驭天教的祭祀之地,剩下的也在城南变故后前去探查,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地元宗悄无声息隐藏在暗处。 此时地元宗正是仗着曹府无人,为所欲为。 “地元宗不可能只来了一个杨裕清,吕仲淮一定在里面,我们得赶紧杀进去。”曹竞着急道,“驹大师,可有办法对付门口这些喽啰?” 地元宗的人海战术将曹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杨裕清被曹胜拖住,驹铃正好腾出手来,暂时退出了战局,点头说道:“我来施一法,清除掉这些杂兵。” 驹铃说罢,抛出了长剑,手中剑诀一捏,便见长剑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去。”驹铃口中轻喝,双指朝前一点。长剑飘去,凌空悬于众人头顶。 “分!”驹铃又低喝道,手中印诀一变,长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不断地分出一把把长剑,瞄准了每一个鬼面人。 驹铃微微咬牙,显然是这“分虚剑炁”的难度超乎他的预想,似乎有些不太好施展。 鬼面人察觉到异常,纷纷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头上悬浮的长剑,均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这是仙剑吗?”一人望着头顶痴痴地说道。 曹府一方的人都纷纷远离了鬼面人,生怕那些剑砸下来波及到自己。 一些鬼面人尝试着逃离被长剑笼罩的这片区域,却发现那些长剑想长了眼睛一样竟跟着一起移动。 “落!”吐出这个字,驹铃终于松了口气。 数不清的剑气落下,以鬼面人的修为几乎无人能挡,剑气透体而入,令他们失去了战力,却没有下杀手。 “这就是云上观的仙术吗…涨见识了啊!怪不得爷爷总说要打开眼界。”曹竞感叹道。 “是啊,此事完了,出去走走吧。”曹骏赞同道。 杨裕清接下了剑气,双手却也被震得发麻,青铜剑几乎要脱手而出。见到身边躺满了半死不活的同门,他摆了摆手,招呼道:“大门失守了,退进去通知其他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炼狱北玥城 苏异带着曹灵媗往南城门的方向赶去,越往那边走,飞扬的尘土越浓。 好不容易终于遇到了一个从黄沙走出来的男子,苏异连忙上前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子一边摇头一边咳嗽道:“城墙塌了一片,将房屋都压倒啦。小兄弟你还想往那边去吗?我劝你还是回头吧。” 男子说了几句话,咳得更加厉害。苏异也不好再多问,便放他离去了。 他心中疑惑的是,若只是城墙塌了,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苏异踌躇不前,若只是他一个人或许还能想办法,曹灵媗却没办法去闯这沙雾。 “苏异哥哥,我还是先回家去找大哥他们吧,我…”曹灵媗分明是担心自己会成为苏异的累赘,方才如此说道。 “不行,我不放心。”苏异毅然道,说罢便拉着曹灵媗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准备等沙尘散去一些。 就在此时,却见宋秋韵携着曦妃仙和殷楚楚从后面赶来。 “苏公子竟还有心情在这里谈恋爱。”宋秋韵笑道。 苏异没将她的调笑放在心上,解释道:“曹府遇袭了,我得把她带在身边。” “遇袭了?是谁?”宋秋韵皱眉道。 苏异摇头道:“曹竞他们赶回去了,但无论是谁,恐怕都没有城门那边的难缠。我倒是比较想知道沙尘里面的人是谁。” 宋秋韵倒是赞同苏异的话,说道:“破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异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要施法,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只见宋秋韵拔出长剑,高举过头顶,酝酿一番后方才一剑劈出。内力喷涌而出,一道庞大的剑气笔直朝城门冲去。 没想到简单的一招“破空击”竟也能打出这般惊人的效果,苏异心中不禁感叹起了宋秋韵实力的强大。 剑气竟是破开了沙尘,如同在当中开了一条宽敞的大路,直通南城门,那边的景象也得以见人。 入目之处尽是倒塌的房屋,残骸中尚有人从中艰难爬出,断壁之下压着奄奄一息的北玥百姓,发出微弱的呼救,短短几息后便咽了气。 废墟之中还有几处泛着火光,想是原来正生着火,点燃了倒下的房梁柱子。救人未及,却又要去救火,祸不单行,令得伤亡更加的惨重。 临近城门处的地面已经残破得看不见道路,泥沙遍地。城门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两个塔楼孤零零立着。 哀嚎声在几人耳中越来越清晰,一幕幕惨像不停冲击着视觉,宛如人间炼狱。 曹灵媗只觉一阵眩晕,双腿一软,倒在苏异怀中。 “这是…黑浪滔天…”殷楚楚颤抖道。 那一夜惊人的残垣断壁她如何能忘记,而那一幕和眼前的景象又是何等的相似,令她不禁说出了这句话。 曦妃仙最先发现了两个城楼上分别站了一道人影,说道:“顾青天在,或许真的是黑浪滔天。” 宋秋韵毫不畏惧,缓步朝仅存的两个城楼走去,一边说道:“顾青天,施承朗。” 她的声音轻柔,却如魔音贯耳,无比清晰,夹风朝城楼飘去。 顾青天笑声震天,说道:“宋仙子,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美貌过人。” 施承朗却不和宋秋韵搭话,而是将手中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抛下了城楼,喊道:“陈副将!接好你上司的头颅。” 那陈副将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见到滚落的死人头,尤自往外冒着血,撒了一地,吓得直哆嗦,却不敢上前去接。 “你们…真是胆大妄为。”宋秋韵见大宋国将领被杀害,尸首被当垃圾一样丢弃,愤怒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却见倒塌的城门废墟中又走出了一道人影,将那头颅一脚踢开,停在了陈副将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道:“再不滚,就死在这。” 那男子一身劲装,生得一副面瘫脸,面部肌肉似乎天生如铜铁,难以弯曲。即便是在说话时也没有丝毫波动。 “凌绝顶…”宋秋韵忍不住往后退了数步。这个在黑石城号称“绝王”的人物,不知为何要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北玥城。她越发不能理解这样一个地处偏远的城池是如何引来众多大人物的。 “他就是凌绝顶?”苏异问道。 曦妃仙和殷楚楚均是摇头。对于他们来说,因为没见过凌绝顶的手段,相比之下顾青天那历历在目的破坏力反而更令他们恐惧。 “开始吧,别浪费时间了。”凌绝顶又是面无表情道。 “是!”随着十几道声音响起,又有十几人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那些人纷纷盘膝坐下,齐齐捏起了印诀,不知是在施着什么法术。 “能不能打断他们?”苏异问道。 “看来是不能了。”宋秋韵却是苦笑道。 却见凌绝顶正朝他们走来,只是到了数丈开外便停下,说道:“你们还有时间逃走,再过一会,就都得死在这。” “你竟会这么好心放我们走?”苏异奇道。 “不是放你们走,是让你们再多活一会。” “难道真的要放任他们施法?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苏异低声道。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殷楚楚反问道。 “替我照顾好她,我去试试。”苏异交代道,将曹灵媗交给了殷楚楚。 “苏异哥哥!”曹灵媗还未说完,苏异便纵身跃出。 殷楚楚虽不再看低苏异,此时却依旧觉得他不自量力,毕竟连她的师叔宋秋韵都不敢上前招惹的人物,苏异这样的举动便是初生牛犊的莽撞了。 苏异将“乘风御飞”施展到了极致,盯着一个黑水城的施法者冲去。 “找死。”凌绝顶冷喝一声,朝苏异挥出一掌。 苏异脚下一顿,掌风从他面前掠过,打在废墟之上,炸得木屑飞溅。 凌绝顶见状,饶有兴致地看了苏异一眼,又随意挥出两掌,将他逼回了原地。 苏异冷汗直流,看得出凌绝顶只是在戏耍他。 “既然想留在这里,便留下来吧,一会让你们看一场大戏。”凌绝顶说罢一抬手,便见几人身后的地面开始不停震动,缓缓倾斜起来,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半残的房屋崩解成一段段破木,倏倏滚落而下。 “竟随手便使出了黑浪滔天,他的实力比顾青天还要可怕得多。”曦妃仙呐呐道。 苏异正蓄势待发,准备应对黑浪滔天接下来的变化,却见地面的震动戛然而止,又落了回去,慢慢填平,恢复了原来面貌。 几道人影出现在那消散的尘土之中,竟是陆志光和荆无偿并肩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江湖人士。 “看来你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凌绝顶说道。 “凌绝顶,你们为达目的竟能残杀无辜百姓,传出去了,恐怕今后世间再无黑水城。”荆无偿看着一地狼藉,愤恨道。 “彼此彼此,你们驭天教暗中谋划,我们黑水城却更喜欢直接点,怎么省事怎么来。不过你们斗来斗去,将神主因佩那都给斗没了,倒是让我的事情好办了许多。”凌绝顶话里带着笑意,皮却不笑。 听两人对话,见荆无偿似乎暂时站到了自己这一边,苏异连忙喊道:“荆护法,先打断黑水城的人施法!” 荆无偿目光一凝,看向了凌绝顶。 “晚了。”凌绝顶轻声道。 黑水城那数十道人影中间的土地上,砂石忽然不断破土而出,正汇聚着,不知要凝出什么东西。 这一幕苏异最为熟悉,他用天物手凝出巨人便是这样一番场景,只不过速度要快上许多。这些人定是所谓的炼土师,正合力施展着什么秘法,要弄出一个庞然大物。 数十道人影此时已经远远地退开,砂石却依旧自行朝那庞然大物流去。施术已完成。 沙土逐渐凝成了蹄髈,手臂和肥硕的身躯。最终,又长出了一个几乎和身躯同样庞大的脑袋。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大半张脸,数不清的獠牙尖而锋利。 这只庞大而又狰狞的不知名巨兽,和因佩那的神像同高,身躯却要庞大得多。 仅仅是一具沙土变化成的石像,便有骇人心神之能。 阴影笼罩之下的人,仿佛都要被那张恶心的大嘴给吞没。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凶兽跂猞 “这是…跂猞兽?”殷楚楚望着如山一般高的石兽,惊疑不定道。 “跂猞兽是什么东西?”众人疑惑道。 “跂猞乃是一种传闻中的凶兽,鲜有人见过。但一般的凶兽都不会有这么大的体积,除非是修炼成了精怪。这位姑娘,你确定没有认错?”荆无偿询问道,并没有因为殷楚楚年纪小便轻视她的话语。 殷楚楚摇摇头道:“我曾在‘山海兽错图’中见过跂猞兽的描述与绘图。传闻跂猞双蹄奇异,共有十六指,头大身小,獠牙满嘴,所描述与图画均与这石兽出入不大。” 苏异不禁对殷楚楚高看了几分,虽然修为与实力平平,却是恁地博学。先前对“四门锁仙阵”的了解或许是偶然,但这一次若不是博览群书,恐怕是很难知道如此生僻的知识。 “就算那真的是跂猞,也只是一个石像罢了。大是大了些,也有些骇人,可又有什么用呢?”苏异不解道。 荆无偿看了苏异一眼,微微一笑道:“先前神主降世,仿佛活过来的时候,你们不也吓了一跳吗?” “你是说他们有办法再弄一个神降什么的在这石兽身上?”苏异问道。 “古人能创造出神降这等秘术,后人模仿者众,研究出一些什么古怪的术法也不足为奇。我猜他们接下来定还有什么动作。”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赶紧阻止他们?”苏异不解,同时又着急道。 “凌绝顶不好对付。另外,我也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手。如此巨大的跂猞,定是成精已久,若是能一睹这头跂猞的真容,也算不错。”荆无偿竟有些兴奋,跃跃欲试道。 “有毛病。”苏异暗骂道。心想北玥城不是他们驭天教的地盘,荆无偿根本不把百姓的死伤放在眼里,自然不在乎黑水城会弄出什么鬼怪来。 此时又见黑水城的人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城楼上的顾青天和施承朗各自抛出了一个瓷瓶,砸向跂猞石兽,双手齐结印诀。 “魂降。”两人低喝道。 十几个瓷瓶随之从黑水城的人手中抛出,整齐地捏出印诀。 瓷瓶在半空中便爆炸开来,一缕缕青烟从中飘出,没入了跂猞的体内。 跂猞忽地浑身光芒大作,那双硕大的兽眼竟焕发出了生机,底下的獠牙开始透出明亮的光泽。它的身体也开始“活”了过来,沙土化作皮肉,一双前蹄也如殷楚楚所说的那般各生出了八根尖指。 施承朗从城楼越出,落在了跂猞的肩膀上。一根黑铁锁链从他袖中飞出,圈在了跂猞的脖子上。 跂猞突然猛地开始挣扎,大脑袋剧烈摇晃,嘴中发出低吼声,似是极为烦躁不安。 施承朗手中一紧,黑铁锁链发出淡淡光芒,像是能压制跂猞。 跂猞便随即安静了下来,冒着凶光的双眼盯着地上的人。 苏异等人被那目光盯得发毛,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开始干活了。”凌绝顶说罢,黑水城的人便四散开去,一道道人影消失在街角废墟中。也有一部分隐藏在暗处,打算伺机偷袭。 “走吧,这里我们已经帮不上忙了。”苏异紧紧牵着曹灵媗的手,打算退走。 宋秋韵显然十分同意苏异的看法,喊道:“你们年轻人全部退回曹府!”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凌绝顶见状,淡淡说道,“只是让你们多活一会。多活一会而已。现在一会已经过去了。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哪有那么简单?” “既然大哥说留,那便都留下吧。”施承朗说着拍了拍跂猞的脑袋。 只见跂猞“咕噜”一声,本就硕大的兽脸鼓了起来,随即大口一张,吐出了一个个巨大的泥团,砸向了地面众人。 那泥团像天外陨石,远看并不大,直至落到人的头顶时,黑乎乎的将阳光都挡住了许多,这才发现泥团竟是巨大无比。 “轰!” 苏异轻松避开了其中一个泥团,任其砸落在身旁,溅起了沙尘。这泥团看似厉害,却没什么实际作用。然而苏异并没有掉以轻心,不觉得凌绝顶会做出这么一个无用之举,定睛看着沙尘里的那团巨大的泥石。 果然,落在地上的泥石都是不停蠕动着,最终变成了一只只小型的泥跂猞。 说是小型的跂猞,但身躯依旧比两个苏异还要高,有着和跂猞本体一模一样的大脑袋,狰狞的巨口和骇人的爪子。 苏异身旁的那一头泥跂猞“活”了过来,第一时间便盯上了他们几人,亮出了獠牙,扬起爪子便朝他们拍来。 这泥跂猞竟是比五行将要灵活得多,饶是苏异步法神奇,也只堪堪避开这一爪,若再有些差池,恐怕就算能应付,也保护不了曹灵媗。 此地的危险已经远远超出了苏异的意料。 跂猞一击不中,舍了目标,朝殷楚楚奔去,思路清晰,竟像是身怀灵智一样。 殷楚楚没有那么高明的身法,只能一边后退一边拔剑抵挡。跂猞张开了夸张的大口,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速度快得她来不及躲闪。 只见一道剑光闪过,没入跂猞的大嘴,随即在里面爆发出飞旋的剑气,将那脑袋绞得稀烂。 却是曦妃仙使了招“霜卷残云”,执剑挡在了殷楚楚身前。 剑气逐渐消失,跂猞的脑袋上也多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窟窿,汩汩地往外冒着流沙,状冒凄惨。 众人欣喜,只道跂猞就这样被消灭了,心中松了口气道凶兽也不过如此。 苏异招呼众人退后严阵以待,以防出现什么变故。却有一个真武剑派的年轻弟子不以为然,讥讽几人胆小,兀自走到近处观看跂猞的死状。 果然给众人多少开心的时间,便见泥沙不断流向跂猞的身躯,修补着被剑气破开的窟窿。短短几息间,一头完好的泥跂猞又站在了那人面前,咧着嘴吐气,像是在发出嘲笑声一般。 泥沙修补身躯的场景,苏异最是熟悉了。 真武剑派的弟子吓软了腿,想跑路却动弹不得,被跂猞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跂猞吐出了一根泥舌头,舔了舔嘴,意犹未尽。不知为何,它的身子似乎变大了些。 苏异虽早便料到了它会有此一着,但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被吞食,胃中依旧一阵翻滚。 泥跂猞仅是跂猞吐出来的众多分身中的一具,便是如此难以应付,那跂猞本尊又会有多恐怖?苏异不禁朝别的几处战场看去。 驭天教的五行将也投入了战斗之中,只是少了被苏异破坏的火将。金狮帮的黎仲怀,真武剑派的丁临,盐帮的钟四海,这些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都是陷入了与泥跂猞的苦战之中。 宋秋韵和顾青天战到了一起。尚有剩余的泥跂猞无人能挡,追赶着剩余的江湖人士。 再看荆无偿与陆志光,两人联手勉强抵挡着跂猞本尊和凌绝顶的的攻击。 看来那些长辈们自顾不暇,是没法腾出手来解救他们了。 苏异思索一番,终于有了决断,道:“曦姑娘,我们两人联手上去试试如何?殷姑娘你便替我照顾媗儿。” “我没问题。”曦妃仙点头,淡淡道。 “为什么不是我们三个一起上。”见苏异直接将她排除在外,殷楚楚忍不住问道。 此时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自我认知不明,只是苏异这样的安排又激起了她的傲气,心中一阵不服。 “我是怕你连累我们,到时还得分心去救你。”苏异直言道,这个时候可没有时间去照顾她的心情。 殷楚楚却是愣住了,她想起新月山中那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道人影又浮现在她脑中,心中泛起一阵痛楚。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泥跂猞已经又吞下几个人,身形变得更大。 “借你‘时晴’一用。”苏异说道。 殷楚楚尚在失神中,随手便把雪白的长剑递给了苏异,忽然眼中一亮,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把剑叫‘时晴’?” “略有所闻。”苏异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朝泥跂猞奔去,一边依旧留了一份注意力在曹灵媗身上。 殷楚楚看着苏异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一百三十六章 身份暴露 苏异将时晴拔了出来,握在手中感受着,心中一阵感慨。 是有多久没碰过剑了?苏异不禁想道。自己也记不清了。虽然他剑道不精,但在太鄢山上练那种不入流剑术的日子,还真令他怀念。 若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该多好。苏异稍稍晃神。 “苏公子还会剑?”曦妃仙有此一问,是因为那日曹府院中,苏异十分坚持自己什么都不会,态度决绝令人不敢质疑。 “不会。”苏异答道。 不会便是不会,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他会“卷白一剑”。 一招奇特的剑招。不像其它剑法,在“卷白一剑”的修炼中,即便平时不练半点剑也不打紧,甚至只需通过战斗积累经验便能提高剑招的威力。 苏异绞尽脑汁提升实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无所不用其极,但凡他会的,通通倾力参悟。对“卷白一剑”也是有了更多的理解,此时再使出来,威力应该不会太低才是。与曦妃仙配合,当能有些作为。 曦妃仙见苏异不说,以她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多问,也不觉得苏异会坑她,便收紧了心神准备对敌。 “我正面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找机会给它重创。”苏异交代了一句,便率先飞起一脚,朝泥跂猞踹去。 这一脚没什么力道,但却引起了泥跂猞的注意,大脑袋转了过来,凶光瞄准了苏异。 原本被泥跂猞盯上的那人死里逃生,松了口气,随即远远遁去。 苏异剑掌并用,与泥跂猞缠斗起来。“乘风御飞”加上“卷白一剑”中提炼出的闪转腾挪防御之法,又不用分心保护曹灵媗,总算是能在表面上和它都个不相上下了。 旁观之人都啧啧称奇,大赞苏异勇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他只能躲,一边躲一边积累气势,如果泥跂猞当真有灵智,在这样的纠缠不清之下,应该还能令它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曦妃仙总是保持着与苏异和泥跂猞同在一线上,令得泥跂猞始终背对着她。酝酿许久,她终于觑了个时机,使出一招“霜云并月”,喷薄而出的内力化作巨大的剑气,自下而上飞旋着。 旋转的剑光如同一个银盘,切在了泥跂猞的后背,在它的背脊上开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剑气尤自往里侵袭着。 泥跂猞怒吼一声,那道剑痕很快便愈合起来,身躯咕噜咕噜地蠕动着,随即它的脸竟出现在了后脑勺上,四肢也翻转过来。不用转身,便换了个方向,双爪朝曦妃仙合击而去。 曦妃仙没料到这凶兽还能有这等诡异的变招,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只得抢出两剑缓住双爪的攻势。再后退一步,架起长剑使一招“霜沉雪”,接了这一击,双腿一沉陷入了土中,也就此卸了大部分力。 苏异趁机摸到了泥跂猞的背后,“天物手”凝于掌,再加上“三景通玄中”驭敌境的力量,一爪洞穿了泥跂猞的后背,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泥跂猞恼羞成怒,脸又转回了苏异这边。 “等我再给他一剑,你便用最强一击将它击溃。”苏异隔着泥跂猞对曦妃仙吼道。 泥跂猞被两人前后戏耍,已是羞恼交加,不再理会旁人,只管朝着苏异癫狂地进攻着。 然而苏异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不停躲闪的同时,他渐渐开始有余力去观察泥跂猞的动作,甚至意图看穿它的弱点。 泥跂猞越乱,他便越发得心应手,似乎慢慢进入了一种空明的状态。眼前像是白茫茫的一片画卷,只有泥跂猞的攻击在其中展现,没有任何其它杂质,没有半点遗漏。 这便是“卷白”的境界,画卷里没有任何攻击能伤到苏异。随后画卷中出现了一个个黑点,那些都是苏异眼中看出的泥跂猞的弱点。 终于最大的一个黑点出现时,苏异陡然出手。 “一剑!” “时晴”发出的剑光没有任何特别,仅仅是一道笔直的光芒,甚至看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剑光却能洞开泥跂猞的胸膛,再往前,便似触碰到一团什么东西。泥跂猞的动作忽然变得缓慢下来。 这样的一个机会,曦妃仙自然不用苏异开口,便已开始施展“云霜镇海楼”。 飞旋的剑气如带着倒勾的锁链一般,紧缚着泥跂猞巨大的身躯,又不断地消耗着它,割裂出无数道剑痕。 “镇杀!” 悬在空中的长剑“雪雨”轰然落下,直直刺入泥跂猞的头颅,自那硕大的脑袋而起,整个身躯开始蒙上一层冰霜。随着长剑将它身体贯穿,冰层也炸裂开来。 泥跂猞竟已是化作了无数细沙,被风一吹便荡然无存,再也无法重新凝聚身躯。 据传神女宫的祖师云霜仙子当年使“云霜神剑诀”对阵妖兽海楼,临时创了这一式剑招将海楼镇杀,方才有了“云霜镇海楼”这个名字,其威力可见一斑。此时一睹曦妃仙施展,方能感受到这一剑的可怕之处。 曦妃仙旧伤尚未完全痊愈,此时再施展大杀招,内力几乎耗费一空,身子顿时软了下去。 苏异见状连忙将她扶起,与赶来的殷楚楚曹灵媗回合。 解决了一头泥跂猞,四人暂时安全,都是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容。却是没发现方才泥跂猞的身躯爆裂之处,一道绿光随后掠出,远远遁去,没入了另一头泥跂猞体内。 曦妃仙盘膝而坐,正调息回复。三人与她坐在一起,难得趁机休整一番。 “苏异哥哥,你吓死我了。”曹灵媗担忧道,因自己太过弱小,又总成别人的累赘而懊恼。 苏异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了几句。 殷楚楚心中满是关于“时晴”的疑问,正想再开口询问,却见一团阴影将四人笼罩。 竟是另一头泥跂猞不知从何处而来,落在四人面前。这一头泥跂猞是比刚才那头还要大得多,想是吃了许多人,将身体壮实到这个地步。 四人顿觉毛骨悚然,退无可退,凝神戒备起来。更不知为何这东西不去找别人,偏生像是专门盯着他们而来似的。 而且来得正不是时候。曦妃仙太虚弱,曹灵媗没有作战能力,殷楚楚自身难保,四人这么聚在一起,就等着被一锅端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头泥跂猞竟还懂得施展一些变化,此时它的四肢身子均已缩小得看不见,头颅随之膨胀了数倍,血盆大口张开,朝四人咬来,仿佛能将天地都吞没。 苏异无计可施,总不能在这里丢了性命,又害死曹灵媗。终于见他双手猛地一按地面,巨人破土而出,庞大的身躯挡在四人面前,双手抓住了两根獠牙,生生止住了咬合之势。 殷楚楚捂着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巨人的身影,她是何等的熟悉。甚至有一段时间,她的脑中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着被巨人护在身后的那一幕。而现在两个人影重合,过往种种再度浮现,竟是令她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同走进了一条胡同,转过身,却发现身后依旧是胡同。如此不知所措。“前辈”竟然就是苏异,知道了这个事实,她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异了。 曦妃仙睁开了紧闭的美目,看了一眼苏异,便再度闭上。 她心中同样震惊。但对于神女宫的心法“神女无心”,她的造诣要比殷楚楚高出不知多少,故而总是能以冰一般冷静的内心去面对世事。 即便如此,这一幕依旧对她的心神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让她原本稳固的心境泛起一丝涟漪,但随即又平复下来。 不知是“神女无心”令她平静,还是她自己刻意如此,害怕过分的波动令她的心境再难平复。 或许连曦妃仙自己都弄不明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升级的天物手 泥跂猞的巨嘴合不拢,像是吃饭时咬到了硌牙的石头渣子,便再使了几分力。 巨人身上压力陡增,肩膀沉了下来,身上出现了数道细微的裂缝。 “你们先走。”苏异盯着如锥子一般倒悬在头顶上的尖牙,目不转睛道。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将“天物手”再强化一番。 “你又想将我抛下,自己一个人去逞能吗?”殷楚楚突然说道。 苏异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双手不停变换印诀,做着各种尝试。 曹灵媗只是天性纯良,却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来殷楚楚的异常,想她和苏异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她并非好事之人,对苏异更是有着盲目且不计后果的信任与听从,故而没有多问一句,道:“楚楚姐,我们听苏异哥哥的,先走吧。” 苏异全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见巨人终于有了动静,心中一喜,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后三人还在,皱眉道:“嗯?你们怎么还没走?” “赶紧走。”苏异催促了一句,便结起了费尽力气研究出来的印诀,猛地催动体内妖气。然而体内陡生异变,气府之处如同被撕裂一般,传来剧烈的疼痛。额头上冒出阵阵冷汗,终是控住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上。 曹灵媗三人一惊,正要上前,却忽觉脚下震动,一只石手将他们托了起来,送到了远处。 好在剧烈的痛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待苏异将妖气散开,全身多处狼化,那痛感便缓和了许多,只剩下细微的刺痛。 苏异不知道体内异变的原因,此时情形也容不得他多想,巨人已快要撑不住,眼看就要被泥跂猞吞入腹中。 苏异再次催动妖气,巨人身上的泥沙开始流动,内部的结构随之重组着,变得更加细致,表皮也生出了肌肉纹理。泥沙最终又在巨人身上凝结出一副铠甲,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俨然像一个全副武装准备上阵杀敌的将士。此时“天物手”的变化方才有了一个完整的形态,开始初具威力。 以前的巨人,都只是徒具其型,顶多抵挡一些攻击,做几个简单的动作。现在的巨人经过苏异的改造,已是今非昔比,体内不再是以前的那般泥沙充数,而是有着如同人体经络一般的结构。能量在其中转化,被完美地利用起来,不再大量地浪费,甚至还能爆发出数十倍强大的力量。 表面的肌肉与铠甲在改造之后也是更加坚固结实。 苏异盯着眼前的铠甲巨人,心中欣喜,决定管他叫“天物将”。 “天物将”和龙已还的“神威将军”已经有了七八分形似,但在“神”方面两者却完全不是一回事。至于“神威将军”走的是什么路子,便只能去问龙已还了。 似乎还缺了把武器,苏异想道。随即心念一动,离火璧脱手而出,变成一把通体碧绿细长,体积巨大的掩月刀。 天物将一手撑着泥跂猞的上颚,一手持离火掩月刀,端的是威风凛凛。 离火掩月刀朝上劈去,破开了一道口子。泥跂猞见这骨头难啃,巨头抖了抖,后退一步,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泥跂猞嘴里发出了“嘁嘁嘁”的声音,像是在怪笑一般。忽地甩起了爪子,朝天物将拍去。 天物将操刀一斩,轻易便劈去泥跂猞一臂。这样的威力令苏异惊喜不已。 失去了一只手臂,泥跂猞并不怎么在意,片刻后便又长了回来。只是天物将的难缠令它稍稍一愣,随即身体开始缩小,竟变得和天物将差不多大小。 再度变化后的泥跂猞力量竟是变大了,身体也坚硬许多,想是和苏异改造巨人的原理一样。就是不知这畜生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模仿,未免也太骇人了些。 好在这泥跂猞的战斗方式比较单一,并不会施展什么武术绝技,只是时而用爪子,时而张开大口啃咬。天物将凭借力量与强度便能与它斗个旗鼓相当,再加之有法器在手,隐隐开始占据上风。 也不知离火璧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竟是坚硬得很,看不见极限在哪。两尊泥沙生出的死物你一爪我一刀地交换着,一丝火星都是在剧烈的碰撞之下迸发出来。 火?哪来的火?苏异心中疑惑道。 再定睛一看,火光却是从离火掩月刀的刀刃中溢出,溅在那泥跂猞的身上,竟是不时能造成一点伤害,在它的爪子上留下一小片焦黑。 离火璧中虽储藏了大量的火焰,可苏异却不敢轻易妄动,只怕引火烧身。除了灵觉心火的妖异功效令他心有余悸外,寻常火焰和赤凤真火虽能为他所用,但非本命真火,控制不好沾到了自己身上,同样会造成伤害,不分敌我。 自己怕火,但天物将未必会怕。退一步讲,即便会伤害到天物将,只要控制得好,泥跂猞受到的伤害却是一定更重。实在不行,收回来就是了。苏异如此想着,火焰从离火璧中漫出,将掩月刀浑身裹上了火光,成了一把火焰掩月刀。 果然火焰多少影响到了天物将握着掩月刀的手,逼得苏异分出一部分力量去护住它的手掌。但随着一刀劈出,喷涌而出的火焰尽数落在泥跂猞身上,对它的伤害却是更大。 然而火焰仅仅在泥跂猞的身上停留了两息便自消失,也只是令的刀口的愈合稍稍放缓了些,并无多大的影响,更没有先前看到的焦黑痕迹。 怎么回事?难道是刚才眼花了?苏异有些纳闷。 难不成溢出的火焰里面有赤凤真火?似乎只有这样解释才会合理些,寻常火焰又怎么能和赤凤真火相提并论。 苏异将寻常火焰收回到了离火璧,调用起了赤凤真火。赤红色的凤火刚一爆发,天物将的整只小臂便被烧得通红,泥沙竟变得和烙铁一般。吓得苏异连忙为天物将的手臂加上了几层铠甲。 未伤敌便先自损了八百,苏异心中不快,全力催动凤火,将凤火掩月刀劈出,火焰疯狂地朝泥跂猞涌去。 泥跂猞感受到了赤红火焰散发出的恐怖温度,剧烈地挣扎后退着,奈何这一刀还是将它的一只手臂给劈了下来。凤火尤自在那断臂的切口上跳跃着,将沙子烧得通红,变成了浓稠的液体滴落着。火焰不仅阻止了手臂的再生,甚至朝着身躯涌去。 片刻过后,火焰消失,通红的切口却依旧散发着炙热的高温。泥跂猞怒吼一声,将整条手臂扯了下来,方才得以再长出新手臂。 苏异见状大喜,指挥着天物将一刀又一刀地朝泥跂猞劈去,逼得它连连后退,手忙脚乱。可那赤凤真火似乎不怎么听话,时灵时不灵,凤火一时有一时又没有,弄得苏异郁闷不已。 好在泥跂猞被吓怕了,并没想到是苏异无法完全操控火焰,无论那掩月刀带火不带火,它都是照避不误。力气耗费之大,更要费心处理烧在自己身上的凤火,久战之下它已有些气竭。 反观苏异,以逸待劳,一招鲜,便招招都是随意劈砍,绝不多费力气。形势便慢慢反转过来。 只见天物将提刀追赶着泥跂猞,将它打得落荒而逃,不时将之挑飞而起,再怒劈一刀,斩落到地上。 曹灵媗雀跃地拍着手,惊喜道:“楚姐姐快看,苏异哥哥能打赢那怪物!” 虽然无论苏异有多大的成就,曹灵媗都一样会义无反顾地爱他。可谁又不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呢。 殷楚楚美目微凝。前方的战斗精彩激烈,叫大宋国一方的人都是激动不已,可她的心依旧还在纠结着眼前的苏异与当时新月山的苏异,始终无法接受将两个形象融合在一起。 她时常失神,曹灵媗说了什么话,也没听进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战在即 苏异与泥跂猞的一战打得地动山摇,不时撞击震动着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 泥跂猞羞恼之下的反击,也让天物将受了不少伤,身上的铠甲层层脱落,布满裂缝,苏异已没有余力修补。 这边的战斗竟是比妙法境、入道境强者的战斗还要激烈,甚至吸引了凌绝顶和荆无偿的目光。 “天物手!那是天物手的气息!”荆无偿心中激动,虽然听伏绫和韩非说起过,他也并没有怀疑真假,但此时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这小子恁地古怪。”凌绝顶却是在心中诧异道。 只见那边苏异再奋力抢出一击,准备尽快将这头泥跂猞击杀。 虽然此时他占尽了上风,但始终是底蕴不足,难以长久维持天物将全盛的状态。而天物将是他唯一的依靠,若是它溃散了,泥跂猞瞬息间便能将强弩之末的苏异击杀。 而且苏异感觉到了体内气府处的那股疼痛不知为何又开始变得剧烈起来,隐隐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给生生搅碎。 “最后一击,成败在此一举。”苏异心道,随即运转仙气,默默祈求着上天将借多点力量给他,开始施展起了“土行之术”。 一道土墙忽然出现,挡住了泥跂猞的退路。 泥跂猞脚下一顿,感觉不妙,便要纵身跃起,却发现双脚陷入了泥土之中。要脱困还得花些时间。而双手处也冒出了两把巨锁,将它双爪扣住。 “拜托了赤凤大人,最后一击了,过后就不用再劳烦您老人家了。千万别掉链子,帮帮忙…”苏异心中不停地念叨着。 他体内的仙气已无法再支撑他施展任何仙术,这一击不成,在想击杀泥跂猞恐怕要困难得多。 天物将抡起了凤火掩月刀,刀上火光迸发,烈焰跳跃,煞是威武。 赤凤真火总算没有在这个时候令苏异难堪。 刀落。泥跂猞被当中劈成了两半,切口上燃着大片的凤火。那张裂成两边的大嘴兀自发着“嗬嗬”的声音,双目圆瞪,似是不愿相信。 “再加把火吧!”苏异拜托道。 刀上的凤火像是听到的苏异的话一样,跳跃得更加猛烈,再度喷薄而出,隐隐有着凤凰的形状,覆盖在泥跂猞的两半身子上,不住地煅烧着。 泥跂猞残破的身体中隐约有一道青色光芒亮起,这次却没逃过苏异的眼睛。 “那是什么?”苏异奇道。但从泥跂猞身体里逃出来的,总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他一招手,便分出一道火焰去将那青光吞没。 “找死!”一直稳坐泰山的凌绝顶见状却是眼神一变,朝那团青光冲去。 那是用于跂猞魂降的诸多魂魄中的一道,若被毁了,跂猞实力要打一个折扣不说,今后还得再费力弄出一道新的魂魄来,才能再次施展这魂降之术。 凌绝顶虽看得出凤火的厉害,原本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但见那道青光被发现了,说不得真的会被凤火给毁去。 陆志光见凌绝顶突然有了异动,无论他目的何在,自然都不能让他随意得逞,便上前拦下了他。 “让开!”凌绝顶冷喝道。 “绝王未免太天真了些。”陆志光笑道,“我们是敌非友,你竟要我给你让路,莫不是吃错了药?” 凌绝顶的面瘫脸上看不出他有没有被陆志光激怒,却见他没有再说废话,抬手便是一掌“天河浪来”,朝陆志光拍下。 黑水掌劲从天而降,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乌云一般。凌绝顶的内力竟浑厚如斯,将那劲气都给染黑了。 陆志光见状,忙摆开架势,身体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内力不断从手中单刀涌出,伴着刀气卷向天空,将一招“九霄龙卷”施展开来。 陆志光的身形已经如陀螺般,看不清样貌,只有旋转的刀光,持续加强着这道龙卷。 黑水天河从天而降,哗哗地朝陆志光涌去,破开了刀气龙卷。天河眨眼间便如浪涛般击在陆志光身上,又将他夹进浪里,冲出了数十丈远。 陆志光被抛飞到了废墟之中,不知死活。 凌绝顶和陆志光双方原本只是互相试探,并没有动真格。像这种等级的打斗,一旦真的动起了手,定会波及到旁人。城中有北玥百姓,有大宋国的江湖人士,也有驭天教的人,更有黑水城人在为非作歹。是以没有爆发战斗的火线,双方便都没有人率先动真格。 此时凌绝顶一动手,荆无偿才发现凌绝顶要比他想象中的厉害许多。自己虽然能压他一头,但后方还有个跂猞在虎视眈眈,并不知道这畜生在控制泥跂猞之余还能不能腾出手来对付他。加上一个站在跂猞肩上的施承朗,账面上的实力,黑水城还是要略胜一筹。 一掌击溃陆志光,凌绝顶没有丝毫停顿,便朝苏异奔去。即便青光被灭,他也要将苏异杀掉,找补回来。 却见另一道人影又挡住了他的去路。 “荆无偿,你驭天教本可以不用掺和。”凌绝顶说道。脸上看不出表情,却能从他眼里看到迸发的怒火。 荆无偿摇头道:“这里有你黑水城的利益,也有我驭天教的利益。现在你我利益冲突了,我得阻止你,就是这么个道理。” “行吧,那便顺手将你驭天教也给灭了吧。利益这种东西,虽然不嫌多,但既然有人出来捣乱了,那少赚一点便少一点吧。黑水城的威名,可不能被亵渎。” “哦?你还有什么招?”荆无偿面上平静,心神却在全力戒备着。 “黑水城人听命,击杀那小子。”凌绝顶声音远远传开出去,黑水城人有留意战场的,都知道他们的头说的是谁,互相转告着,都纷纷朝苏异而去。 苏异刚刚将那道青光烧成了虚无,听到这声音,却是吓了一跳。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连斩两头泥跂猞,惹得凌绝顶恼羞成怒?他心中万分不解,但见黑水城的人都朝他涌来,可不像是开玩笑的,当即收了天物将,飞速后退。 “碾压过去吧。”凌绝顶又对施承朗说道。 便见施承朗拍了拍跂猞的脑袋,跂猞就张开了巨口,猛地吸气。那些泥跂猞都化作泥沙,被跂猞吸回嘴中。 跂猞硕大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朝前开去。一路上将已成废墟的房屋又碾成了碎末。 众人严阵以待。虽没了泥跂猞的纠缠,但跂猞本尊却是动了起来。他们对阵泥跂猞便已捉襟见肘,要是对上跂猞本尊,莫过于螳臂当车。看来黑水城终是耐不住性子,要将他们一次性清理干净。 “你是想将整个北玥城毁掉?”荆无偿冷冷道。眼前形势严峻,若是神主因佩那还在,又或是那小道士还能请来一尊神灵,对付跂猞自然不在话下。 可惜没有如果。 而眼下就算没有凌绝顶,他要拦下跂猞也不是一件易事。 “毁掉北玥城,于我的利益有影响,但你们不配合,毁掉便毁掉了。我已经说了,少赚一点便少赚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稳稳赚到手的,才是自己的。”凌绝顶难得有这个闲工功夫跟荆无偿掰扯,是因为他实力不如荆无偿。 “那便让你见识见识,为何我们驭天教,要叫做驭天教!”荆无偿低喝道,随即身周风云涌动,袖袍鼓起,天空都为之变色,黑色的雷云不断在两人头顶汇聚着。 “皆因我等,能驭天之威。”荆无偿话音一落,无数闪电在雷云上蹿动,一道雷光直落向凌绝顶,威势之大令人惊骇。 凌绝顶表情凝重,双手一翻,施展黑浪滔天,将土地掀起了一块挡在自己身前。 “轰隆隆!” 雷电击打在土壁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雷声,泥沙飞溅,烟尘弥漫。看不清状况。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破法境间的对决 浓烟散去。 黑浪滔天升起的石壁上多了一个窟窿,躲在石壁之后的凌绝顶高举着双手挡在头顶,掌心焦黑,颤抖不止。 苏异看见了那道从天而降的惊人雷光,分明是借用了天地之气,方能具备如此威力。没想到那荆无偿竟是一个修仙者,从前倒是他眼拙了。 “黑护法果然厉害。”凌绝顶面如死灰,握了握拳,手中冒出了两道白烟,像被烤熟了一般。 “好叫你明白,驭天教的威名,同样不容亵渎。”荆无偿神情肃穆。 忽地平地起风,吹得他衣决猎猎作响。 似乎世间的风都集中到了荆无偿身前,排山又倒海,猛然朝凌绝顶吹去。 风,乃乾坤之吐纳,天地之呼吸。地脉动,汲取精华,天脉动,吐故纳新。故而这招仙法,名曰“乾坤吐气”。 狂风照着凌绝顶袭面而来,左近的树影却是纹丝不动,就像那风长了眼睛一般,只冲着他而去。 力量集中到了这个程度,荆无偿对天地之力的掌握竟是达到了惊人的高度。 凌绝顶使出千斤坠,双腿牢牢抓地。双掌推出,内力喷涌,抵挡着狂风,就像那风中有人与他对掌一般。奈何风力太过强劲,将他吹得不断倒退,双脚在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拖痕。 风劲甚至还在继续加强着,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便会将凌绝顶吹往天际,刮到不知哪个角落去。 凌绝顶自是不会坐以待毙,抢出一招黑浪滔天,又掀起一道石壁挡在身前。然而风劲的威力虽不如雷电,击不穿石壁,却能绕过去,从两侧夹击凌绝顶。如此一来,原本只需正面抵挡的风劲几乎从剩下三面将他包裹。力量虽分散了,却依旧足够强大,缓缓将他送上天。 如断线的风筝,凌绝顶在狂风中飘摇,甚是狼狈,却也没有丝毫惊慌。只见他凌空稳住了身形,运掌不断朝身后打出“浪叠浪”,竟借着巧劲,逆风而上,逐渐朝荆无偿飘去。 凌绝顶对内力的精准掌控丝毫不弱于荆无偿手中的天地之力。 荆无偿见状,不慌不忙地开始施展起仙术“千雨神针”。 头顶的黑云尚在,大雨从中倾盆而下,那雨滴不像雨滴,倒像是无数颗细小坚硬的石子,在天地之力的催动下速度如流光一般快,落在地面上砸出了无数的坑洞。 雨滴落入“乾坤吐气”的风阵中,顺风而行,速度倍增,如无数的钢针朝凌绝顶刺去。 凌绝顶此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雨针的阵势再大,他也得迎难而上,否则不但丢了良机,还要失掉气势。 顶着“千雨神针”的攻势,凌绝顶分出了一部分内力,凝出一道盾牌挡在身前。盾牌将“千雨神针”的攻势缓了缓,却挡不下所有的雨针。凌绝顶身上逐渐出现一个个血洞,血滴落在风阵之中瞬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终究是负了伤。 然而荆无偿却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凌绝顶依旧在朝他逼近着。只见他大手一挥,风阵中温度骤降,雨针化成冰锥,变得更加厉害。 凌绝顶干脆不再变招,却是猛地提速,任由冰锥打在自己身上,穿透了肩膀小腿,只是避过了要害。付出沉重的代价,他终于冲出了风阵,一掌对着荆无偿当头拍下。 荆无偿眼神一凝,心道这不是黑水城的武功。 一道亮光穿破黑云,如一支神箭从天外射来,瞄准了荆无偿。 凌绝顶的那张死人脸上难得咧出一道弧度,狞笑道:“我这一箭‘拘神矢’,以苍穹为弓,专破天威,什么驭天之威根本不值一提。” 那道光矢威力巨大,来势之快,令的荆无偿也是有些心惊。但见他双手大开,两掌浮起了金光,如同兜着两只金钟。随即又见他双手合十。 “铛——” 两只金钟撞在一起,发出震慑心神的声响。这一招“天钟神音”所发出的音波迎上了落下的光矢,碰撞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一层强大的劲气涟漪扩散开去,四周的废墟与树木都化作了齑粉。 荆无偿身体一沉,脚下的地面顿时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地面随即陷了进去,变成一个半圆巨坑。 他脸色一白,显是受了创伤。 凌绝顶比荆无偿也好不到哪去,震荡的能量同样波及到他,对本就负伤的他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的身子倒飞而出,撞入了废墟之中,无力防御,破石乱木又在他身上添了更多的伤痕。 两人这一战,算是荆无偿胜了一筹。 眼见荆无偿落入废墟,虽不知死活,但总算暂时失去威胁,苏异心情稍稍放松了些。那些黑衣喽啰实力不足为惧,却胜在人多,没命地追赶着苏异。 “那小子手里有个宝贝,弟兄们将它缴了献给凌大人。”一个黑水城喽啰喊道。 苏异心中一凛,没想到竟有人眼尖,能看出掩月刀是苏异放出来的法器。 “想缴我的宝贝,就怕你们没那个实力。”苏异怒喝道,拍出两掌,将两人打得吐血,便不再纠缠逗留,转头寻曹灵媗去了。 另一边殷楚楚护着曹灵媗和虚弱的曦妃仙退去,却是迎面碰上了包围而来的黑水城人。以她的实力,应对一人尚且勉强,现在来了一群,可是要了她命了。 曦妃仙毅然拔出了雪雨,内力尚未恢复,但好在还有些力气使出剑招。 “灵媗,你照顾好自己。”她将曹灵媗护在身后,说道。 “这三个妞里面有一个是那小子的相好,将她逮住了不怕那小子不肯就范。”一人说道。 “说不定三个都是那小子的相好呢?一个黄口小儿艳福竟他娘的这么好,真叫老子嫉妒。”另一人色眯眯道。 “管他哪个相好,全抓起来一起押回去,献给六哥。”又一人说道。 “有道理,还是你他娘的醒目。不过咱兄弟几个先享受过了再将她们交出去也不迟。”先前那人又道。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其他人强烈的反响,都是见色起意。纵使有不好色的,也不可能会出言阻止自己的同僚。 色令智昏,黑石城人积极地朝三人冲去,都想抢先擒下一女,优先享用。 曦妃仙三人且战且退,然而敌人却是越来越多,殷楚楚肩上终于中了一掌。一只大手越过大,想去抓她身后的曹灵媗,却是被她忍痛出剑拦下。 “小妞自身不保,还想护着别人,那就先将你拿下好了。”那贼人扯着嘴角,邪笑道。实力的差距,碾压的快感让他心情舒畅。 殷楚楚不要命般地出剑,欲拼死将他拦下。不仅仅因为曹灵媗是她的好友,更因为这是苏异拜托她的事情,若是这点小事都胜任不了,岂不是又要被他看低了。 看来苏异对她的种种评价,是令她一直耿耿于怀。 贼人见殷楚楚衣衫凌乱,破损的白纱下露出一截截雪白肌肤,更令他生起了欲望,打算慢慢调戏一番,遂喊道:“后面那妞是个雏儿,好拿得很,先将她擒了。” 随即有人注意到了躲躲闪闪的曹灵媗,都朝她奔去。 殷楚楚一惊,连忙后退。贼人却是一手朝她抓去,逼她躲闪,又从她身上扯下了一块布料。 殷楚楚知他有意戏弄,又急又怒,眼见曦妃仙便要挡不住,曹灵媗凶多吉少,自己恐怕也要被扒光了,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心中闪过的唯一念头,便是苏异。那人总是喜欢在关键时刻出手演英雄,希望这次还能如愿吧。眼角隐隐有泪光,但她终是忍住了。若是让他见到自己流泪,不免要有一番奚落。 “接下来就扯掉你中间这块,让爷来开开眼界吧。”贼人盯着殷楚楚的胸脯,两眼放光。说罢便朝她冲了过去,一只脏兮兮的手就要扯向她的胸口,却忽地发觉自己脖子一紧,竟是被人提了起来。 “你刚才说要开什么眼界?”苏异冷冷问道。 第一百四十章 大开杀戒 天物将破土而出,将三人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捏住了那贼人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贼人此时发现自己竟身处空中,眼前是一个带着头盔的硕大脑袋,一双石眼无情地盯着自己。 “少侠饶命…”在死亡的威胁下,贼人全然没了先前的威风。他能感觉到只要脖子上的石手一用力,自己的脖子便会立马被捏断。 然而苏异赶到时,便已听到了这贼人的污言秽语,不得已才抢出天物将以雷霆之势将他擒拿,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巨手将他捏成了肉泥,随手抛了出去。 脚下的黑水城众人都是感到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咽了口水,后退了几步。 苏异散去天物将,缓缓落回地上。不是他不想将黑水城的人扫平,只是消耗过大,救下殷楚楚的这片刻时间里,他的气府便又开始疼痛起来。自与泥跂猞的战斗结束之后,每一次引动妖气都是一种透支。不知是否与向天地借力一般,借得多了,总要还,还不上便只能死。 “你们没事吧?”苏异问道。 “又被你救了一次。”曦妃仙竟是难得腼腆一笑。 殷楚楚只是摇了摇头。她倒是很想上前拥抱苏异,兑现自己的诺言,但却没那个勇气。再说,曹灵媗还在一旁。 “他们是来杀我的,倒是我连累你们了。” 曹灵媗虽不会半点武功,但站在苏异身旁,却是无比安心,胆气也大了起来,说道:“才不是连累,我无论如何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就算是死也一样。” 苏异心中感动,将她搂在怀中。 这一幕曦妃仙与殷楚楚看在眼里,脸色皆是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卿卿我我的画面,又或是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 苏异看着眼前的黑水城众人,皱起了眉头,实在不好解决。现在他们尚在天物将的威慑之下,不敢轻举妄动。但若等他们反应过来,定会发起反攻。 得想办法尽快,即便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至少也要吓退他们才是,苏异心道。黑水城的人死有余辜,须得狠辣一些,不再杀几个人难以起到震慑的效果。 打定了注意要制造血腥的场面,苏异将曹灵媗的脑袋按在了自己怀中,道:“别看。”说罢便将离火璧抛飞出去,在空中不断变大着,悬在了黑水城众人头顶。 众人不明所以。曦妃仙与殷楚楚盯着那道碧绿的光华,眼中亦是透出不解之色。 离火璧的圆圈已经涨到了极限。苏异满头大汗,脑中有眩晕之感,几乎难以支撑下去。 黑水城人见离火璧朝自己笼罩而下,虽不知这光圈是做什么的,但想来总不能是苏异闲来无聊弄着玩,便都想着出到圈外再说。 苏异见状,催动离火璧快速落下,同时火焰喷涌而出,瞬息之间便在圈内生起了一片火海,将所有人吞没进去。 逃出圈去的人数不少,留在火海内的人也不少。 看着火海中的人身上带着火焰,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众人都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生起,直透全身。那火焰尤自凭空燃烧着,没有人敢上前救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眼前。 即便死的都是罪该万死的黑水城人,曦妃仙与殷楚楚依旧难以止住内心的不适,丝毫没有因为火海中是十恶不赦的人便觉得痛快。 怪不得苏异要捂住曹灵媗的眼睛。两人都是如此想道。 待火海里的惨叫哀嚎声平息下来,苏异才招手将离火璧收回。 只见地上满是焦黑的尸体,那些人都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赶紧收尸吧,都替你们烧好了,给你们省了不少麻烦。你们得感谢我。”苏异淡淡道。 黑水城人对他怒目而视,却是敢怒不敢言,亦不敢动。 这样诛心的话语苏异随口说出,也没有激怒他们,足以证明他们已经怕了。 殷楚楚也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又给苏异添上了一个冷血的评价。 即使是面对仇敌,能做到杀人不眨眼的,恐怕一些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也未必能做到,更何况是苏异这么一个少年。能与他相比的,只怕只有黑水城的凶人了。 “动作还不快点,等着被火烧吗?”苏异扬了扬手中的离火璧道。 那些人连忙加快了动作,却是没去想苏异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否则若是有实力将他们一网打尽,又凭什么要放过他们。 苏异眼神示意曦妃仙和殷楚楚,不着痕迹地缓缓后退着,免得那些人突然回过神来。 苏异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正忙碌收尸的黑水城人身上,曹灵媗在自己怀中,自然安全得很。却没想到,异变陡生,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他身旁,用一个黑布袋将曹灵媗套走,随即远远遁去。 “一群废物,连个雏儿都擒不住,还得老子亲自出马。”声影远远传来,黑影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苏异再小心谨慎,又如何能算到有人能在他怀里抢人。这在他看来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比大白天撞鬼还要令人无法相信。 然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没有丝毫犹豫,苏异拔腿般朝黑影追去,杀意空前的凛然。 曦妃仙两人紧随其后,感受到了那股散发出来气息,堪比凶兽,都是心情沉重。 那黑影速度极快,苏异费尽了力气,也只能坚持不把他跟丢。既然如此,他心一横,不顾身后两道紧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将全身狼化。 幽蓝的双眼如追踪猎物一般,将黑影牢牢锁定。双腿力量倍增,速度快了不知多少,苏异渐渐拉近了与黑影的距离。 那黑影虽抗着黑布麻袋,速度却一点也不受影响,本想着随便就能将人甩开,然后便溜之大吉。却没想到苏异竟追了上来,而且正渐渐靠近着,不禁回头一看。 这一眼看到了那双幽蓝眸子发出的杀意,心头一震,生起一股不安的之感。他的一身修为实力全在速度,战斗方面实在稀松平常,被赶上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眼见离那黑影越来越近,苏异怒吼一声,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誓要将猎物先吓破了胆。 那黑影忽地停下了脚步,抽出一把匕首抵着布袋,喝道:“再过来便宰了她!” 苏异闻言脚下一顿。黑影不再逃,他心中逐渐安定下来,这才慢慢恢复了冷静,褪去了狼化的状态。 此时得以看清那黑影,大白天的身穿黑袍,袍子底下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 苏异往前一步,那老头便退一步,紧张地喊道:“退开!退开!可别试探老夫,不然便是一刀。” 老头说着,拿着匕首又在布袋上比划了一下。 此时正好曦妃仙两人赶到,见状大惊失色。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却见又一道黑影从老头背后蹿出,将布袋给抢了去。 那道黑影,竟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月无双。 苏异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觉得她如此顺眼。 老头手中没了人质,哆哆嗦嗦,收起匕首转身便跑。苏异怎会让他如愿,双脚再度狼化,没有了顾忌,运转起天物手便是照着老头背心抓去。 “等等别杀他!”月无双忽然喊道。 然而狼爪已经贯穿了老头的后背,将一颗心脏扯了出来。 苏异将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握在手中,一阵目眩,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生啖血肉的冲动。迷糊中,他缓缓将一团血淋淋的肉送到嘴边,闻着血腥的气味竟有种食欲大增的感觉。 曦妃仙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苏异身上,对他爆发出的速度与力量,还有身上那些诡异的变化,都是充满了疑惑。又见他要吃生肉,只怕要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想是苏异练了什么魔功。 一颗心脏即将入口时,曦妃仙及时出现在苏异身边,将它拍落在地。 “你在干什么?”曦妃仙沉声问道。她心中对苏异尚存在念想,不愿就此将他当做邪道之人看待。 苏异迷茫地看着曦妃仙,随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她怀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情难受 四个女孩围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苏异,一时无言。 在这么个紧张时刻能找到一处歇脚的地方也是极为幸运了。此间的主人是一个鳏夫,先前见城南一带出了事情,跑去看热闹。到了地方却见到房屋倒了一大片,地面不时震动,道是来了天灾,这才匆忙赶回自家宅院。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老天爷若要收了他的宅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家而且里又没什么值钱的物事,瞎紧张什么呢? 便是在此时,鳏夫遇到了四个美人,带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四个姑娘都是美若天仙,若能得其一,便是祖坟冒青烟。但他想都不敢想,自觉即便只是想想,也对不起自己那早已死去的妻子。 鳏夫认得曹家千金曹灵媗,得知几人带着苏异这个“病人”,急需找个地方歇息,便爽快地将自己的床榻让了出来,还为几人准备了汗巾热水。又询问再无别的事情,这才退去。 曹灵媗说这是苏异替北约百姓驱赶贼人,应得的福报。 月无双最是受不了寂寞,不说话能要了她的命,憋了半天,终于问道:“他真的就是那个前辈吴双富?” 苏异的天物将弄出大动静时,她远远看到了,自然也是不能平静。但她没有殷楚楚那般纠结,只是想再确认一番。 发生这种事情,任谁都会怀疑。 毕竟当时新月山的大战三人都看在眼里,若吴双富真的是苏异,岂不是说明苏异有资格和顾青天一战,甚至还从他的大杀招中活了下来。这实在是太过骇人,从没有人在苏异这般年纪的时候能做到这种事情。 “我觉得他就是。”殷楚楚笃定道。从苏异认出“时晴”起,她便开始怀疑,加之苏异身上曾经受过黑水劲的伤,最后见到天物将的出现,便不再怀疑。 “他能改容换貌,你们说这会不会也是他伪装出来的?”月无双突然问道。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能性。但对比于那个猥琐老头的模样,苏异现在这幅样子明显要顺眼得多。 “等他醒了问一问便知道了。”曦妃仙淡淡道。她心中的疑惑不必其他人少,但她足够冷静。瞎猜只会乱了自己的心境,倒不如直接去问正主。 “你们在说什么?”曹灵媗不解道。 殷楚楚和曦妃仙与她算是闺中密友,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她的苏异哥哥在新月山做过的那些事情。 月无双却没有任何顾忌,甚至巴不得曹灵媗生气起来将苏异给甩了,便直言道:“你的苏异哥哥,前些日子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化名吴双富,将我们三人耍得团团转。还占尽了你无双姐姐的便宜,说不定你的楚楚姐,妃仙姐也被他吃了不少豆腐。” 曹灵媗却是不以为然,说道:“苏异哥哥不是那种人,无双姐你一定是误会他了,待他醒来你们解释清楚便好啦。” 她对苏异十分信任,在她心里,就算苏异真的做过月无双所说的那些事,也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你说,他告诉你他叫吴双富?”殷楚楚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是啊,说不定就是随口编的。”月无双点头道。 殷楚楚一脸古怪地看着她道:“你叫月无双,那吴双富,不就是…” 月无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险些被自己的愚蠢气哭。她先入为主,楞是没发现这名字里的猫腻。又想起了苏异叫自己“双儿”时的那种流畅感,父亲叫女儿,可不就是这么顺口吗。 她盯着床榻上的苏异咬牙切齿,羞恼不已。心里最接受不了的,还是她自诩聪明绝顶小妖女,从小到大都是受人夸赞,竟会掉进这种低级的陷进。 这个少年对她是欺骗羞辱加轻视,又将她身子看光了占尽便宜还要说她放浪,月无双越想越是气不过。若非苏异于她有救命之恩,说不得要拿把刀子出来杀人灭口。 殷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是有些同情起月无双来。她自己也在苏异手里吃过不少亏,同样无可奈何,但见月无双似乎比她更惨,心里好受了些。 月无双见她笑得开心,顿时不快道:“你笑什么,别忘了你那天承诺的事情,准备什么时候兑现?” 殷楚楚脸色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别过头去轻道:“我自心中有数,不需你管。” “好了都别闹了,安静些让他好好休息吧。”曦妃仙知道月无双所指,生怕她再说出些细节来。曹灵媗还在场,若是被她听去了,怕是会影响她和殷楚楚之间的关系。她再怎么纯真善良,百无禁忌,但毕竟年纪尚小,对男女感情之事懵懵懂懂,难免要胡思乱想。 两人随即闭嘴不言,各想心事。 苏异终于悠然转醒,艰难地撑开了眼皮,眼神空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失去知觉前的一些事情逐渐在脑中闪回,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向前倾倒,蓝白色的衣襟在眼前放大着。失去知觉前,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枕在了一团柔软处,没有摔到地上,甚至还有些舒服。 再睁眼时,便是现在了。苏异忽地想起那柔软之处是什么,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苏异哥哥你醒了!”曹灵媗惊喜道,说着又去浸湿了汗巾,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啊…”苏异应了一声,勉强坐起了身子,依旧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迷茫地望着虚空。他知道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解释。除了曹灵媗外,其他三人都是满腹疑问,正等着他。 苏异倍感头痛,思来想去,打定主意准备继续装傻,嘴硬到底。 几个女孩见他这幅模样,都是心疼,都是体贴地没有开口打扰他。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在哪?北玥城情况怎么样了?”苏异声音沙哑,虚弱道。虚弱是真的虚弱,但说话的声音却是装出来的,演个苦肉计希望三人能就此放过他。 问题得到了一一解答,随后便又陷入了沉默。就连曹灵媗都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有些担心地看着苏异。 “咳咳…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苏异终是硬着头皮问道。 “你休息好了吗,我怕你被我的问题吓得又晕死过去,到时又得挨妃仙姐骂。”月无双冷冷道。 “我可没这个意思,你要问什么自己随意便是。”曦妃仙微笑反驳道。 几个女孩都是聪明机灵之人,怎会看不出苏异有意装傻。不主动开口,便是想看他要浑水摸鱼到什么时候。 “那我先问咯?”月无双撸了撸袖子,像是要打人一样,问道:“新月山,为什么?” 月无双突然换了风格,说话变得简练起来,苏异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新月山…怎么了?什么为什么?”苏异一脸茫然问道。 两人四目相接。月无双眯起了眼睛,似乎这样便能看出苏异是否说谎。她选择用六个字概括问题,果然是明智的,否则自己说了一大通,苏异一句“什么?怎么了?”便敷衍了事,她岂不是又要被活活气死。 见苏异抵死不认,殷楚楚胸口一紧,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新月山的事情,你当真都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不愿意承认?”殷楚楚这么问,自然是认定了苏异与那前辈就是同一个人,无论他如何狡辩,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若是他再矢口否认,只能说明自己的情意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异不敢看她,淡淡道。 “共患难,同生死,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可以随意抛下的吗?” 苏异依旧摇头,只觉气氛越发压抑。 殷楚楚心中失望,强忍着泪水,沉默片刻,说道:“既然那段记忆对你来说可有可无,你不愿再提,我也不再逼你了。这样也好,我的诺言也不必兑现了。” 什么诺言?苏异心中疑惑,朝月无双投去了询问的眼神。却见她装作没看到,不屑地将头转开。 殷楚楚终是抹了抹眼角,站了起来,哽咽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楚楚不敢忘。但前辈已死在新月山,恩情,楚楚只能来世再报。” 说罢便夺门而去。这番话说得决绝,大有相忘于江湖的意思。 “这…”月无双没想到殷楚楚能如此至情至性,见留下来也不能从苏异嘴里问出什么,便也追了上去。 屋中便只剩下三人,殷楚楚走了,曦妃仙却没跟上去,不知留下来是何用意。 “曦姑娘也有话要问我?”苏异问道。 “当然。”曦妃仙说道,“灵媗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单独跟你的苏异哥哥谈。”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情吐露 “呃…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你也知道媗儿不是外人。”苏异自然是希望曦妃仙能看在曹灵媗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他对曦妃仙的印象尚可,并不想就此撕破脸。 曦妃仙稍稍犹豫,还是坚持道:“我还是想跟你单独谈。” 苏异叹了口气,对曹灵媗道:“媗儿,你先出去吧,一会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一定全部都告诉你。” 曹灵媗甚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我不想知道什么,我只想你好好的。”说罢便默默退了出去。 “曦姑娘,你问吧。”苏异无奈道。 见苏异如临大敌,窘迫的样子,曦妃仙嫣然一笑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不是无双和楚楚,不会逼你说那些你不想说的事情。” 苏异观她神色,知道她不会为难自己,便也松了口气,道:“谢谢。”这样看来,曦妃仙还算是个可靠之人,并不像那些自称正道的伪君子,是非未分便对他随意打杀。 “还有,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虽不知为何你不愿提起,但无论如何你救过我,这是事实。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叫我妃仙。” “好吧。”苏异默默点头,也变相承认了他在殷楚楚面前极力隐瞒的事实。 “不过,作为楚楚的师姐,我还是得替她打抱不平。你救了她,却连在她面前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更是伤透了她的心。你真的是这么没有担当,叫人瞧不起的人吗?” 苏异苦笑道:“我也救了你和无双啊,再说,我已经有了媗儿。若果伤了她感情,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曦妃仙微微颔首,也赞同苏异的话,说道:“没想到你倒是挺痴请的。这样也好,若是你贪图楚楚的美色,利用她对你的感激之情来骗取她的身体,玩弄她的感情。那倒是真叫人瞧不起了。” 苏异不服道:“合着我里外不是人,怎么说都是要被你瞧不起了?” 曦妃仙一愣,方才反应过来,掩嘴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 苏异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曦妃仙露出这般欢笑,没有冰冷,没有刻意。 “原来你笑起来这般好看,却不知为何,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笑。”苏异忍不住问道。 被人夸好看,曦妃仙心里自然高兴,然而脸上却是迅速恢复了冰冷,道:“才刚夸完你,便油嘴滑舌起来。” “呃…我是认真的…罢了,你还要问什么?” “方才你昏迷前的状态,是怎么回事?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的答案,会影响我对你的态度,甚至会影响你与灵媗的未来。支开她,也是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曦妃仙是正道之人,又是天衍道的人,自然不会放着对苏异的怀疑不管。殷楚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以不管不顾,她却不行。 苏异沉默了许久,不知从何说起,却是先问道:“我可以相信你么?” “什么意思?”曦妃仙不解道。 “若是真像你心中所想的那样,你会杀了我吗?”苏异换了个问法。 这回轮到了曦妃仙沉默,仔细思虑过后,方才说道:“我不会杀你。” “你做过坏事吗?”曦妃仙又问道。 “我不知你心中的坏事所指,但我自问没做过任何坏事。”苏异坦然道。 什么是坏事?潜入黑水寨救人,破坏驭天教的祭祀,帮助北玥城抵抗黑水城的入侵。这些都是十足的好事。 残忍坑杀黑水城数十人?这自然也不算坏事。这件事令曦妃仙看到了苏异冷血的一面,便就此认为苏异有残杀无辜的可能。究其原因,不过是她见识不足,连恶人惨死这样的事情都接受不了罢了。 曦妃仙也是这么想的,故而她答道:“那你可以相信我。” “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要我去信一个天衍道的人。”苏异自嘲道。 曦妃仙眉头一皱,问道:“你对天衍道很有意见?” 她随即又补充道:“你不用拿我跟天衍道的人做比较,我不是他们,他们也指使不动我。神女宫虽加入天衍道,但我有我自己的意志,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再说,我也打不过你。” 她自然能猜到苏异心中所想,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天衍道的人就是那么不讲道理,非黑即白,非正即邪,一旦苏异的身份败露,便会惹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所以她能理解苏异的谨慎。 “我是半妖之体。”苏异说道。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提起,部分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曦妃仙打不过他。还有就是,他渴望能有正道之人在知道他的身份后,还能接受他。这能让他对正道之人不那么绝望。而曦妃仙刚好又是一个合适的人。 曦妃仙久久说不出话。半妖禁忌之体,她只听人说起过,却没想到现在便有一个坐在她眼前。 “难怪…”曦妃仙呐呐道。 苏异不知她在“难怪”什么,问道:“所以,你要杀我吗?还是将我扭送到官府。我现在虚弱得很,正是好时机。” 无怪他这么问。大宋国封妖令下,谁敢知情不报,甚至还和妖类结党。若是事情败露,遭殃的恐怖不止是一个曦妃仙,甚至整个神女宫都要被清算。阴险狡诈之人,借机在暗处射出的箭,最是难防。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曦妃仙愠怒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枉我还当你是朋友。你也不用试探了,我现在不会出手,是因为我相信你,不是因为我知道你还留有余力。” 被当面拆穿,苏异也不觉尴尬,只是抱歉道:“妃仙,得罪了。我从小逃亡,直到今天,才遇到一个你这样的人。” 曦妃仙忽然觉得自己能体会苏异心中的酸楚与无奈。一句“从小逃亡”又能道出多少辛酸苦累,她终究心软了下来,又替苏异感到难过。 “灵媗也会这样待你,你应该是知道的。”曦妃仙黯然道。 苏异忽然狡黠地对曦妃仙眨了眨眼,说道:“知道我的身份,其实也是一种负担。尤其是你还要与我做朋友,这其中的利弊希望你已经想过了。否则,我还是像对楚楚那样对你吧。” “我可不是楚楚,”曦妃仙笑了笑,说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心中清楚得很,你也不必有所顾忌。” “那是最好不过了。”苏异忽觉心中舒畅许多。 “说了这么久,才让你放下戒心,苏公子的朋友可真是不好当。”殷楚楚揶揄道。 苏异却是认真道:“还是那句话,若是不弄清楚,便对你吐露心扉,令你陷入进退两难之地,那才是不负责任。那样的朋友你愿意交吗?” 曦妃仙看着苏异坚定的双眼,感受到他的情真意切,为之动容,心道苏异想的比她更多一些,看得也更远一些。交到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似乎也是非常不错的一件事。 “谢谢你。” 曦妃仙送了苏异一个真诚而又美丽的笑容,如同艳阳一般,能融化人内心的冰冷。 就如他说的那般,笑起来好看,那便笑给你看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倾诉 “所以你先前的那个状态,跟你的半妖之体有关?”曦妃仙闻到道。 “我也不能确定,”苏异如实道,“但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过度透支妖气的恶果,他也是第一次尝试。虽然这推测合乎情理,却也不敢妄下结论,断言那诡异的状态便是跟妖气有关。 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又浮现在脑中,即使到了现在,他依旧没有半点心理上的不适。似乎旁人看起来十分恐怖的一幕,在他眼里却是再正常不过,就如人生来就知道饿了要吃东西一般。就是一块生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内心的深处,似乎还十分享受那种嗜血的状态,可以尽情释放自我,不需压抑的状态。 “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不会陷得太深,失去了自我。”曦妃仙严肃道。 苏异猜测她话里的意思,决然道:“若是有一天你见我滥杀一个无辜,一剑杀了我便是,我绝不反抗。” 曦妃仙却是摇摇头,真诚道:“比起无辜的生命,我更在意你的安危。我可不是什么圣人,我只要我在乎的人好好活着。若你在那状态里控制不了自己,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时不需我动手,自然会有人去杀你。” 苏异有些错愕。若是殷楚楚说出这番话,他一点也不会奇怪,但出自曦妃仙之口,便让他不得不更加重视这段友谊,又令他对曦妃仙有了新的认识。 看来曦妃仙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有自己的意志,并不会轻易受宗门或是世俗的影响。而她帮亲不帮理这一点对苏异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我会努力。”苏异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这么应承道。 得到苏异如此答复,曦妃仙也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对苏异的信任自然不是没来由的。新月山的一夜,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经历,不可磨灭。绝境之中有人为她重燃希望,怯懦退缩时有人给她当头棒喝,面对死亡有人替她挡下了那尊杀神。这个人的修行走在她前面,成了她追赶的目标。 而现在她知道了这个人就是苏异。 她不像殷楚楚那样能够大胆直白地表达,便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 “你抓紧时间调息吧,那边的战斗还没结束。”曦妃仙说完便准备离开,留给苏异休息的空间。 “等等,可以告诉我…殷姑娘的诺言是什么吗?”苏异突然问道。 见曦妃仙疑惑地看着他,苏异又解释道:“我想看看能不能解开和她之间的误会,毕竟我会救你们,也是因为不想让你们看到我的妖体。” “你们之间没有误会,你大可不必这样。或许这样的结果,对楚楚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淡忘。” 时间久了便能淡忘吗?以她对殷楚楚的了解,也不能确定。倒是不知在她放下之前,她的心境能否瞒得过神女宫那些长老的审视。 曦妃仙再三思虑,见苏异始终坚定不移地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道:“那夜你将我们三人送出漩涡之后,楚楚本想留下来,甚至与你一同赴死也不惧,只不过被我们拦了下来。后来她便和月无双打赌,若是你能活着回来,她便…便要给你一个拥抱,告诉你她曾为了你而寻死觅活。” “这…”苏异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从未想过殷楚楚会如此用情,甚至不顾性命。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本该是殷楚楚欠他的,怎么现在倒好像是反了过来,自己成了负心之人。 “说到打赌,楚楚许了诺言,那月无双自然也有。你想不想听?”曦妃仙不怀好意笑道。 苏异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爱捉弄人的一面,看来两人关系变得亲密了,也让她的心扉敞开了些。 “不用了,我没兴趣。”苏异干笑道。 曦妃仙可由不得他,要捉弄人,自然是不必征得他同意,兀自说道:“月无双许诺了,若是你能活下来,她便以身相许。” 以月无双的古灵精怪,苏异只当是个玩笑话了。但见曦妃仙既然提到了这事,他便也好奇问道:“她们两个许了诺言,那你呢?” 曦妃仙眉毛一挑,反问道:“你希望我如何报达你?” 苏异连忙摆手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你别当真。” 曦妃仙幽幽道:“若是你要求我也以身相许,我是不会拒绝的。男人嘛,可以理解。我不介意的,只要灵媗同意就行” 苏异听得背上直冒汗,打了个哈哈道:“说笑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的。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出去吧,我要开始调息了。” 曦妃仙走到门口,忽然脚下一顿,回眸一笑道:“我可没有说笑。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说罢便扬长而去。 苏异无奈摇了摇头,心道这人开玩笑还开上瘾了。他也没有多想,随即开始检查起自己的内息。体内妖气的秘密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甚至有可能是一个祸患,若是不趁早解决,说不定日后哪天要在这上面栽一个跟斗。 若是他没有猜错,体内该是存在着第三个气府“内丹”,与他的半妖之体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天生而来的内丹里贮存了大量的妖气,就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股能量到底有多庞大。以修为来衡量的话,该是处于妙法境,接近入道境的境界。 只不过他不明白妖气运转的原理,便弄不清楚气府的那股痛感是否来自于内丹。究竟是因为他透支了过多的妖气,还是无意间借用了太多的天地之力。 调整内息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消耗的内力,除了服用灵丹妙药,便只能随时间推移慢慢回复,急不来。而苏异那点内力修为,对现在的北玥战局来说,根本就不够看。妖气倒是充盈得很,但一天不解决那股痛感,他便不敢再随意动用妖气。 这样一来便陷入了困局,想要再参与到像先前那般程度的战斗中去,怕是不太可能了。 苏异无奈叹了口气。 却见曹灵媗端着个食盒走了进来,里面装着一些糕点。 “苏异哥哥,先吃点东西吧?”曹灵媗在苏异身边坐下,小心询问道,生怕打扰了他。 苏异心中感动,为了让曹灵媗放心,便接过食盒大快朵颐起来,三两下便清了个干净。 曹灵媗见苏异吃得开心,自然也是高兴得很,露出了欢愉的笑容。 苏异放下了食盒,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媗儿,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苏异突然问道。 曹灵媗脑袋轻轻地靠在了苏异肩上,说道:“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相信你。你不对我说的,我也知道一定是为了我好。所以无论你说与不说,我都一样爱你。我想问的,都是你想告诉我的。” 苏异明白她的意思,动情之处,便捧起了她的脸蛋,深深一吻。 良久过后,苏异让曹灵媗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抚摸着她的鬓发与嫩滑如玉的肌肤,爱不释手。 曹灵媗盯着苏异的脸庞,一动不动,舍不得眨眼。 “媗儿,你想听故事吗?”苏异终于决定要对她说一些什么。他在心中思虑已久,知道曹灵媗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无知,相反,她内里其实聪慧十足,也有自己的主见。只不过在曹家的万千宠爱之下,令她看起来像是个优柔的千金小姐。 “苏异哥哥想讲,我便想听。”曹灵媗依旧是那副唯苏异是从的样子。 苏异慢慢讲起了自己逃亡的故事,还有自己的半妖之体。却见曹灵媗没有丝毫变色,眼睛早已湿润,泪水打湿了衣衫。 苏异没有再讲那番“你若嫌弃我便离去”的话语,他只觉得讲出来,都是在亵渎爱情。 曹灵媗也是嫣然一笑,带着眼泪的笑更为令人怜爱。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曹灵媗说道。 苏异替她擦拭了泪水,笑道:“知道,我也不会放弃爱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妖孽 北玥城城南的硝烟弥漫开来,几乎有布满全城的趋势。 苏异所在的院落离南门并不近,此时却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声响,甚至越来越清晰。看来那些江湖人士已经很难阻挡跂猞。 院子里,苏异见到了月无双,却没看到曦妃仙和殷楚楚。 “她们两个呢?”苏异问道。 “你一见面便关心别的女人,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月无双忿忿道。 “好了别闹了。”两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对月无双,苏异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刻薄,只不过还是接受不了她那多变的性格。 “去城南了。”月无双淡淡道。 以两人现在的状态与实力,却不知道去城南的战场做什么。苏异也没有多问,又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问什么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月无双赌气道。 苏异头痛不已。不能对她动粗,又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耍手段,苏异忽然发现自己应付不了现在的月无双了。 他只能退让道:“先前是我错了,对不起。” 月无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就是吴双富了?” 提到“吴双富”这个名字,苏异不免要尴尬一下,只能祈盼月无双没有反应过来。 “是,我就是。” 月无双盯着苏异看了半天,忽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问道:“为什么你刚才抵死不认,现在又愿意认了?” “这…” 不等苏异回答,月无双便又步步紧逼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殷楚楚在场,所以你不愿承认?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不想伤害她,对吗?” 苏异没想到她还有这一着。是有这么个原因没错,却不是全部原因,但要苏异解释,他又做不到。 “那为何你现在又要向我坦白?你不舍得伤害她,难道你就舍得伤害我吗?”月无双忽然哭喊着道,眼睛湿红,泪水如珠。 苏异沉默,不自觉地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为何面对殷楚楚时不愿承认,现在却又对月无双坦白。难道真的是因为殷楚楚比月无双重要吗?他的潜意识里似乎真的过于忽略月无双的感受,因为她那妖孽的性格,便觉得无论对她做什么都不算过分。所以对她坦白,只是因为自己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去面对她。但其实月无双也是一个女孩子,自然也需要呵护。 想到这里,苏异不禁有些自责。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月无双哭得撕心裂肺,不断捶打着苏异的胸口。 苏异只是站在那,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越来越重。 月无双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半晌过后,发现苏异不为所动,才擦了擦眼泪,说道:“痛吗?” 白痴,都凑到你身上了都不抱一下我。月无双心道。 “还行。”苏异淡淡道。 “我的心比拳头打在你身上还要痛上千万倍。”月无双泪眼婆娑道。 “对不起…”苏异只能无奈道。 做了这么多无用功,月无双心中也很是不快,但怕耽误了正事反而惹恼苏异,便正色道:“你想问什么,赶紧问吧。” 苏异如释重负,问道:“我记得我昏迷前,你曾试图阻止我杀那贼人,对吗?” “是。”月无双点头道。 “为什么?” “他对我还有用。我想从他身上找一些线索。” “方便说清楚一些吗?” 月无双微微犹豫,方才答道:“我想知道他为何会施展‘影匿行’。他从你手中抢走曹灵媗的身法很是诡异对吧?就是因为‘影匿行’这门秘法。而我,也会这门秘法。现在你明白了?” “影匿行…那是什么样的秘法?”苏异沉吟道。。 “藏于影中,隐匿身形的秘法。最适合潜行暗杀。当然逃命也是一绝。你能抓到他,是因为现在是白天。若是晚上,你连他的尾巴都摸不着。对了,那日在黑水寨的地牢里,我也是用了‘影匿行’藏在一旁。” 那道黑影的身法实在是太过诡异,看不见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白天的,或许真的只有藏在影子里才能解释得通 “你能确定那人是黑水城的人?”苏异问道。 “确定。而且据我的观察,这次黑水城来的人里,会‘影匿行’的,不止他一人。” “所以你认为这个线索很重要?难道‘影匿行’是个不传秘法,其他人会这个术,很奇怪?” 月无双虽聪明,但却也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掉入一些老狐狸的圈套里。偷鸡不成,反遭人利用。上一次便是差点被她害死,好在最后有惊无险,苏异可不想重蹈覆辙。 “这倒不是。”月无双摇头道,“但‘影匿行’就算不是不传秘法,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会的。顺着这条线所查下去,总能查到些什么。” “算了吧,你别忘了你这次调查驭天教,差点把命都给查没了。而且我猜测你不仅什么都没查到,最终反而会被人当做工具利用起来。” 苏异对她的“顺藤摸瓜之法”实在是不敢恭维。 “你什么意思?”月无双眉头一皱,不快道。 “你还记得我在新月山对你说过什么吗?如果你带着一票人潜入黑水寨,却没查到什么驭天教的线索。那最终勾结黑水城的人,就会是你。” 月无双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但总不能在苏异面前服软,兀自嘴硬道:“谁说我什么都没查到,我的人还在黑水寨里潜伏着,等我将他们召回来,便能规整情报,分析出一些事情来了。” 苏异笑道:“别提你的人了。若不是你的人,你的身份怎么会暴露。恐怕你的人里,最终会有一柄插向你自己的匕首。” “那难不成你的意思是,驭天教是无辜的?” 苏异凛然道:“在这件事里,没有谁是无辜的。” “那你说说,我会怎么被利用。” 苏异白眼道:“我要是能知道,黑水城还用在江湖上混?你自己多小心便是了。” 月无双忽然紧张起来,扯着苏异的手臂带着哭腔道;“你得帮帮我吧,不能这么没有义气啊。你对我狠心也就算了,难道还要见死不救吗?再说,算起来你还是我师兄呢,师妹有难,师兄都不出手帮忙吗?” “师兄从何说起?”苏异又开始头痛,不知她从哪想出来这么一个说法。 “你是我外公的弟子,不是师兄是什么?” “那也应该是师叔,不是师兄吧?”苏异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和她较真便是落入圈套了。 果然月无双顺着他的话说道:“师叔就师叔,那作为师叔,救师侄一命不是应该的吗?” 苏异算是摸清她的路数了,就是没路数,想一出是一出。 她还救过曹灵媗,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她。为了尽快堵住她的嘴,苏异干脆想了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说道:“行了行了,我会帮你的。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得先赶回城南。” 说起城南,月无双忽然想起了一事,急道:“刚才殷楚楚那个傻女人自己一人跑回城南去了,曦妃仙怕她出事,也追了过去。我猜她是因为你才…” 苏异头大如斗,叹了口气,道:“赶过去看看吧,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你果然担心她多过担心我。”月无双撇了撇嘴道。 苏异一怔,心中苦笑道:这都是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赶往曹府 去往曹府的路上,越靠近城南,越是混乱。 苏异再三思虑,还是决定先走一趟曹府。一来看看驹铃的情况,二来也是有着将曹灵媗送回去的打算。此时他的状态不太好,城南又太过危险,若曹府已平静下来,那里该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三人一路上见到了不少黑水城的人影,却没办法去将他们一个个击杀。然而闯到苏异面前的,他自然不会手软,走了不过三条街,死在他手里的黑水城贼人便已不下五指之数。 街上尽是商贩们仓皇逃跑时来不及收拾的摊子,杂货瓜果散落到满地都是。 一道年轻曼妙的身影正踏着碎步,紧张地赶着路。忽然一个黑布袋子凭空出现,将她身子罩了进去。黑布袋剧烈地扭动挣扎着,从里头发出沉闷的呼救声。一个黑袍人随即将布袋扛起,准备离去。 曹灵媗突然扯了扯苏异的手,急道:“那是静姐!她是张墨的姐姐。苏异哥哥,救救她吧。” 苏异点点头,随即脚下发力朝前赶去。对于曹灵媗的请求,他自然是无条件满足。 那贼人像是吃定了北玥城中无人有空管闲事,慢悠悠的,毫无戒心。苏异轻松地便将他后劲捏住,劲力一吐,便能将他捏断气。 贼人也算硬气,命门被苏异拿住,愣是不吭一声。 “把人放下。”苏异低喝道。 贼人依言将那装着张静柔的布袋子放到了地上。 “你要将她抓去哪里?”苏异又问道。 自然是没有得到答复。 曹灵媗将麻袋解开,放出了张静柔,关心道:“静姐,你还好吗?” “灵媗?你怎么会在这里?”张静柔咳了两声,问道。 “我们正赶回曹府,正好在这里遇到了你。” 张静柔有些后怕道:“那真是我命大了。” “静姐为何会在这里?”曹灵媗又问道。 “弟弟他去了你们家,我正巧又在这附近,便想过去与他回合。没想到半路上出了事,不知从哪里蹿出来许多贼人,当街强抢民女。我本想逃回家,却没想到被这人盯上了…”张静柔瞄了一眼黑袍贼人,便即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苏异将黑袍人双手缚于背后,手上用力,将他压得双膝跪在了地上,交给月无双道:“你来问吧。” 月无双蹲在他面前,问道:“你的‘影匿行’,是从哪学来的?” 那贼人背上如同顶了快大石头一般,却是硬生生抬起头,面目狰狞,咬牙嗤笑道:“你叫个女娃儿来审问我,瞧不起人么。” 这话却是对着苏异说的。 “啪——” 月无双一巴掌甩在了那贼人脸上,把曹灵媗和张静柔都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外表稚嫩的女孩会突然出手打人。 黑袍贼人嘴角渗出了鲜血,依旧嘿嘿直笑道:“小美女没吃奶么,恁地没劲,在给大爷我挠痒呢?不过小手倒是嫩滑得很,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滑不滑。” 污秽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月无双,从她的胸脯到脚丫子,脸上写满了欲望。 苏异脸色一沉,手上再使三分劲。 “啊——”贼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痛感消失,贼人将嘴里的唾液吐干净,方才说道:“虽然非常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影匿行。” “杀了吧,别浪费时间了。”苏异想到一边还有两个弱女子,又对两人道:“媗儿,你们转过去别看。” 曹灵媗自然知道接下来的画面不好看,便拉着张静柔了过去。两人身子微微发抖,即便不看,知道身后的人在做什么,光想象也够吓人。 “快动手吧。” 月无双拔出了匕首,划向贼人的脖子,却在半路停了下来,迟迟没有下手。 要杀一个人,其实根本不需要月无双动刀子,苏异稍微再用些力便成了。但他抱着试探的目的,想再看清楚月无双这个人,此时见她果然不敢杀人,心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样的反应,证明她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说不定从没杀过人,品行上稍稍令苏异安心。但以这样的心性行走江湖,若不是她有些背景,定是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你没杀过人?”苏异问道。 贼人夸张地大笑起来道:“一看便知是雏儿,哪像杀过人的样子。小兄弟你可真幸福,将这么漂亮的雏儿骑在身下一定很爽吧?” 面对苏异的质疑,贼人的侮辱,月无双却一改常态,没有中这激将法。她是真的不敢动手。以前从来不觉得杀人有什么难处,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苏异决定帮她一把,将贼人的头往前一推,月无双手中的匕首深深没入了他的脖子。贼人最终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执着地挤出一个难看狰狞的笑容,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盯着月无双,似乎是在说做鬼也不放过她。 苏异还是有些担心月无双的状态,怕她对着一张死人脸时间太久,接受不了,便将贼人往后一扯,脖子上的伤口喷出了一道血剑,几滴血溅在了月无双脸上。 月无双握着染血的匕首,双手不住地颤抖。片刻过后,匕首咣当一声落地。她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稍稍远离了那具死在自己手中的尸体。 之后一路无语,唯有张静柔偶尔问起苏异,感激他出手相救。 苏异见月无双浑浑噩噩,于心不忍,便主动与她说话,道:“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啊?”月无双反应过来,“什么事?” “若是曹府有什么变故,替我照顾媗儿。” 月无双终于恢复了些神采,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能力照顾好她?” “就凭你会‘影匿行’。” “那我又为何要帮你照顾你的小女友?我可是对她嫉妒得很,你就不怕我故意害她殒命?” “我相信你的人品。”苏异笑道 “嘁。”月无双转过头去不愿理睬他。 目的已经达到,苏异轻轻一笑,远远望向那道被兵刃划出道道裂痕的曹府大门。 感受到了曹灵媗的紧张,苏异握住了她的手,加快了脚步。 曹府内曹誉德和吕仲淮已经斗得天昏地暗,依旧难分高下。真正的胜负手在院子里的驹铃身上。只要他能将侯立人击败,便能将扭转战局。 “吕宗主,你也忒没用了些,连一个曹誉德都解决不了,叫我们黑水城如何放心跟你合作?”侯立人在屋外大吼大叫道。 侯立人将关系点破,吕仲淮心中也是万分不快,但却奈何不了他。事实确实是地元宗久久无法将曹府拿下,惹出了侯立人来。 驹铃也是难得,仗着剑法的精妙与仙术的威力,愣是与侯立人斗了个不相上下。 两人正僵持时,侯立人忽觉背脊发凉,危机感顿生,本能地侧身躲避。这一下令他中了驹铃一剑,却也避开了身后袭来的一道致命的掌劲。 背后偷袭之人,正是苏异。 “居然是你,没想到你命大活了下来,不赶紧滚回黑水城,还敢来北玥。”那夜苏异重创侯立人,本就没想过能将他击杀,但见他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依旧感到有些不快。 侯立人却是惊疑不定。 苏异认得他,他却不认得苏异。更想不明白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那一夜可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若让外人传开了,自己便威名不再。 侯立人并不接苏异的话,杀意大盛,提起沉重的单刀劈砍出去。 苏异脸上轻松,脚下却谨慎的很,仗着乘风御飞的灵活躲避那笨重的单刀。 “驹铃,一起出手灭了他!”苏异喊道。 不敢再动用妖气的他没什么把握击杀侯立人。 驹铃猛地点头,神情肃穆,剑气朝侯立人涌去。 “想灭了我?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还嫩了些!”侯立人单刀大开大合,丝毫不惧两人的围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朝天阁来人 “仙术堵他退路!”苏异吼道。 驹铃应了一声,一手执剑,一手捏起印诀。地上忽然冒出道道石壁挡在了侯立人退避的路线上。 侯立人一刀劈出,笑道:“破仙术还想挡你爷爷的去路。” 石壁过于脆弱,不一会便碎成一地泥渣,又渗入土中。 但侯立人本就不擅长身法,被这么一逼,顿时将后背露了出来。苏异觑准了时机,铆足了劲打出一掌,落在侯立人背上,将他打得喷出一口老血。 “龟儿子…”侯立人目眦欲裂,低声骂道。 苏异见这策略有效,又呼唤起驹铃来,让他从旁施以仙术辅助。 侯立人只是膂力惊人,比之同境界的人还要高出一线,但却是施展不出什么绝技,也只有刀中夹着的黑水劲能看。再加之智计不行,碾压殷楚楚那般水平的人尚可,碰上了苏异和驹铃的联手,便是被耍得团团转。 苏异手掌一翻,偷偷将离火璧藏在了手心,准备给侯立人最后一击。 “手下败将,敢不敢吃我一掌。” 侯立人见苏异不再偷袭,主动现身要与他对掌,心中狂喜,却是没有丝毫疑虑。他只怕苏异反悔,便一掌击出。 不得不说侯立人能立足黑水城,也是有一些本事的,这一掌将苏异震得手臂发麻,险些失去战力。 运转驭敌劲抵抗着那股力量,苏异终是没有被击退,手掌再往前一送,贴到了侯立人的掌心上。心念微微一动,火焰从他掌心喷出,飞快地顺着侯立人的手臂向全身蔓延而去。 可惜没能催动赤凤真火。苏异心中暗道了声可惜。 这一道火焰来得太突然,太诡异。侯立人甩着手臂,尝试着各种方式去灭掉身上的火焰,慌乱之中已是忘了一旁还有两人正虎视眈眈。 “驹铃!”苏异低喝道。 驹铃会意,提剑朝侯立人刺去。苏异也没闲着,找准了机会欺身而上,当着侯立人的天灵盖拍下一掌。 侯立人头骨碎裂,胸口被长剑贯穿,鲜血直流。身上熊熊的火焰兀自燃烧着,替他将后事都办好了。 曹竞见尘埃落定,心中大喜,连忙喊道:“吕仲淮,黑水城的人已经死绝了,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吕仲淮一惊,看向屋外,果然没了侯立人的身影,只剩下地上一具燃烧的尸体。他心中惊骇不已,大名鼎鼎的黑水城侯立人,竟会有这样的下场。更难以置信的是,真的有人敢杀绝王府的六爷。难道就不怕招来仇杀吗? 他心中退意萌生,更想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侯立人虽不是他所杀,但也是他的无能所致。凌绝顶和他的那些弟兄们未必就不会因此将他给灭了。 吕仲淮大笑道:“别以为杀了侯立人,便是天下无敌。我一人足以将你们全灭了。” 众人只道吕仲淮要发狂,都在暗自戒备着,却没想到他虚晃一招,正当曹誉德运劲抵抗时,他已夺门而出,扬长而去。竟是连地元宗的弟子都不管。 “要追吗?”院里有人问曹竞拿主意。 却是苏异说道:“别追了,我们还得赶去城南,曹府也得留下些人。” 旁人都看向曹竞,见他点头,才发现苏异真的能替曹竞做决定,看向苏异的眼神都是变得郑重了些。 “苏异,城南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曹誉德从屋里走出来,拖着疲惫的身子,虚弱道。 他的伤势才好了没多久,便经此大战,委实有些为难了。 苏异将城南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在场之人都是面面相觑。若非曹家家主都信任苏异,众人只会觉得苏异夸大其词。 曹誉德却是望着城南方向的滚滚浓烟,呐呐道:“小小一个北玥,何德何能,竟引来这么多大人物。凌绝顶…凌绝顶竟然也来了。” 苏异见他也无力再战,便劝道:“伯父在曹府好生休息吧,城南那边的结局已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 曹誉德本也想走一趟城南,但想到曹府还需要有人坐镇,便打消了念头。 “媗儿,你便留在家里吧。”苏异说道。 曹灵媗虽不舍,但绝不任性,更不想给苏异压力,只是温言道:“你一定要回来。” 苏异点头,又对驹铃几人道:“走吧。” … 城南一带,北玥城的防线已经远离了城门。事实上,他们也只能对付一些黑水城人,一边后撤。对跂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行身着黑色官服的人纵马赶到了这片战场,官服上还绣着紫金色的五爪金龙。只见他们队列整齐,人数众多,却行停一致,显是训练有素。 满脸血污,衣衫破烂的陆志光见到了来人,出声询问道:“敢问诸位可是朝天阁来人?” 其实看官服的样式,便能大致猜测到来人的身份。只是陆志光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便也不好直接开口求助。 说起来,六扇门和朝天阁的作用相似,但朝天阁是一个新兴的衙门,又是直属于天子,只听命于当今圣上。即便官阶一样,朝天阁的身份都要尊贵得多。 那骑队里一人拱手说道:“正是。” 又听一个女子问道:“为何北玥城中会惹来跂猞这种凶兽?还是如此巨大的一只。你们可需要帮忙?” 陆志光心中一喜,正要答应,却听得先前那人说道:“小师妹,我们此番出来,是有任务在身,不宜多管闲事。若是让大人知道了,你又要受责罚不说,大人定会对你失望透顶,今后怕是再难受到重用。” 陆志光闻言心中一凉,暗道这种事本就该归朝天阁管,凶兽跂猞不应由六扇门来对付。但他终究是不敢得罪朝天阁,没将这番话说出口。 却见那女子一阵犹豫,方才又开口说道:“妖魔鬼怪,本就该归我们朝天阁管。若是没碰上也就罢了,但碰上了还撒手不管,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圣上?我辈之人,不该如此畏畏缩缩,路见不平不相助,我做不到。更何况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陆志光听了这番话,不免要对这女子刮目相看,心中叫好,又赞她是巾帼之雄。 那男子见她将圣上搬了出来,而他平日里又是最宠这位小师妹,此时说不得,也只能由她去任性一把了。善后的事,容后再想吧。 这男子正是朝天阁的阿金。这一行人,便是玉瑾带领前来追捕苏异的。只是没想到追到此地,竟是遇上了这种大事。 “敢问前辈名讳?”玉瑾问道。 “姑娘客气了,在下六扇门陆志光,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同僚,前辈二字,当不得。”陆志光客气道。 得到与实力不匹配的尊重,是在朝天阁任职的福利之一。玉瑾虽不是虚荣之人,但对于恭维的话语总是不会嫌弃的,心里也是颇美。 简单地向陆志光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朝天阁众人纷纷邹起了眉头。没有人会愿意招惹黑水城,朝天阁也不例外。但此事已经答应了下来,没理由再推辞。再说临阵退缩,面子上也过去不去。 “有什么好的办法对付它吗?”玉瑾皱眉问道。 阿金叹了口气,心道何必要去招惹这个麻烦呢,嘴上却还是分析道:“对付仙术,有‘四门锁仙阵’,但对付妖术,目前却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头跂猞,虽是黑水城的人所召唤出来的,但其本质还是妖兽。而且说不定,他的本体已经达到了法外境。否则不会仅凭魂降,便有这么大的威势。” “要对付它,击退它,我们办不到。但要稍稍阻拦它前进,却可以试试‘屈公堆厚土阵’。” “那就抓紧时间赶过去结阵吧。”玉瑾说罢,策马扬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堆厚土御跂猞 屈公堆厚土阵,相传乃是大宋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阵法大家,屈公屈子闳,根据仙术“堆厚土”修改演化而来。是以得其名。 “堆厚土”是高深的仙法,有聚沙成塔,堆土成城之效,修为不足难以驾驭。但由屈公修改成阵法的“堆厚土”,却能合几人之力,发挥出仙法的威能。即便参与催动阵法的人实力稍次也不打紧。 玉瑾虽是朝天阁此行的领头人,但无论修为实力还是学识智谋,队伍中都是以阿金为最。这等大阵,自然是由他来主持,也只有他能主持。 朝天阁众人在跂猞行进的路线上布置起了阵法。一身黑色官服干净华丽,混在满身泥污衣衫凌乱的江湖人士里,甚是显眼。 “那是朝天阁的大人!”有人认出了那身官府,喊道。 随即一传十十传百,在场之人无不欢欣鼓舞。他们受够了在跂猞面前无能为力的感觉,更是气愤于黑水城的无理入侵。朝天阁众人的出现给了绝望中的他们一线希望,都纷纷开始歌颂起来。 “朝天阁的大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求大人将凶兽就地斩杀!”甚至有人跪下来请求道。 “求大人!”呼声渐高,求助者越来越多,朝天阁俨然成了希望之光,救世之主。 朝天阁众人大为振奋,胸中燃起了一股浓烈的使命感,如此受人拥戴,那是倍长面子的事。只有阿金心中是无奈苦笑,他十分清楚这一行人的底细,只怕到时失望起来士气会低到极点。 仅仅是追捕一个苏异,这样的人员配备已是太过高看他了,但比起黑水城与跂猞,又是地与天的差别。只有朝天阁的大人物亲来,方才有一战之力。仅凭他们,太过儿戏。这也是阿金要劝阻玉瑾的原因,并非他不愿恪守本分匡扶正义,只是以他的身份阅历,自然不会因一时冲动而去做不自量力的事情。但明说,又会打击到这群年轻人,说不定更会激起他们的傲气。 这下真的是势成骑虎。 “朝天阁阿金,你带这帮小崽子来喂凶兽吗?”施承朗端坐于跂猞背上,哈哈大笑道。 阿金还未回答,他身后的年轻人便已沸腾起来,其中一人喊道:“黑水城的狗贼,休要大放厥词!待我们将这头畜生轰杀,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大人说得好!快将那贼人击杀!” “兀那狗贼,快快滚下来受死罢!” 四周响起叫好声。江湖糙人,不讲什么实事求是,只要心里舒坦,怎么说都行,士气倒是越发高涨。 “多说无用。驱逐狗贼,朝天阁在所不辞。敢在在大宋国的土地上撒野,叫你们有来无回。”阿金淡淡道。既然骑虎不能下,那便只能照着老虎的脑门多来几拳。 此时凌绝顶拖着满是血洞的身子来到施承朗身边。 施承朗见状惊道:“大哥,你这…”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凌绝顶摇头道,“怎么又多出了个朝天阁来?” “一群小辈,给跂猞送口粮来了。” 凌绝顶却是摇头道:“不宜拖太久,迟则生变。” 施承朗心中一凛,心道大哥果然伤重,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当即拍了拍跂猞的脑袋,催促它加快速度。 “老六那边得手没?”凌绝顶又问道。 “还没消息。”施承朗说罢,两人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按理来说,老六侯立人那边的任务最是轻松,该是最早完成前来会合。然而他久久不归,却是让人心生担忧,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老六恐怕凶多吉少,实在不行,便放弃曹府那条线。” 施承朗知他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如此决定,却不是要抛下侯立人撤退,只是单纯认为侯立人已经殉难罢了。日后总会清算回来的,此时表现得如此平淡,只是隐忍,绝不是不顾兄弟情谊。 “再等等吧。”施承朗还是说道。 凌绝顶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堆厚土阵”在朝天阁众人的催动下开始有了动静。三道高耸的巨石牌坊拔地而起,挡在了跂猞面前。牌坊的后面,是错乱的石柱,将那牌坊抵在前头。 巨石牌坊的坚硬程度远非普通的土系仙术可比,跂猞的爪子拍在上面,只是造成了地面的一阵摇晃,并未撼动牌坊。 苏异在城南的一处废墟里找到了围观的众人,在其中见到了曦妃仙和殷楚楚的身影,微微犹豫,还是决定前去会合。若是太过刻意回避,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这阵法好生厉害,不知道有什么来头。”苏异在曦妃仙身侧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那是朝天阁的人。”曦妃仙颇有深意地看了苏异一眼。 苏异在那阵法里搜索着一道人影,祈祷着一切都是巧合,千万不要是冲着他来的。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玉瑾的出现令他心都凉了下来。 “恐怕是来找我的。”苏异在曦妃仙耳边低声说道。 曦妃仙一愣,有些不解。她原本只是想说苏异与朝天阁狭路相逢,或许可以看到他退缩避让的样子。 她并不觉得苏异大言不惭。以他的展现出来的实力,恐怕朝天阁现在的这队人马未必能吃得下他。但若朝天阁当真是为了抓捕苏异而来,便意味着他已经被盯上了,以后今后这条尾巴便会一直吊在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你能确定?”曦妃仙不禁为苏异担心起来,她情愿这是一个玩笑。 “领头的那个女子,我和她交过手。就是她,害得我不得不再次逃亡。” “你还是回避一下吧,或是用你那易容的法子换个面貌。否则若是被她认出你来,恐怕会很麻烦。”曦妃仙不由地劝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苏异笑道,“若是我和朝天阁干起来了,你会帮我吗?” “会。”曦妃仙没有犹豫,脱口便道,似乎早便知道了苏异会这么问。 苏异有些意外,随即会心一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碰上了,总有办法解决。再说,他已今非昔比,若是和玉瑾再次交手,甚至不给她出手的机会便能将她击杀。 苏异和曦妃仙谈话时为了不让人听见,脸贴得极近,在旁人看来总有些暧昧的感觉。 他便没发现有两道目光带着怒火正扫视着他。 “师兄,那小子好不要脸,有了灵媗,还要去撩拨你的曦妃仙。”张墨对挑弄是非倒是在行得很。其实不需他闲言碎语,庄羽生早便视苏异为眼中钉。 苏异在城南战场上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其展现出的实力将他这个号称百年一遇的天才都给远远甩在后头。只不过这样强劲的表现只会更加印证了他最初的猜想,令他更加坚信苏异身上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惊人的实力,说不定便是魔功所致。 庄羽生心中不忿,嘴上却还是说道:“师弟莫要乱说,苏兄弟他可是为北玥立过功的人。他实力强大,就连掌门师伯都未必有把握赢他。先前他一人独战两头凶兽,冒死救下了不少江湖人士,这等高风亮节之人,不会像你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他把苏异吹得越强大,人品越高尚,张墨便会越发妒忌,越是不相信苏异能做到这种事情。 果不其然,只听张墨阴阳怪气道:“师兄你不会是弄错了吧?要我说他一定是学了什么邪门功夫,才会有这等实力。” “师弟,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天衍道什么时候凭猜测便断定一个人是邪类了?以后莫要再提了,否则传到师伯耳中,恐怕对苏兄弟不好。”庄羽生义正言辞道。 张墨嘴上连连称是,心中却把这话当了指引,也是正中庄羽生下怀。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客从天上来 “殷姑娘可知这大阵的来历?”苏异问道。 殷楚楚面色如常,答道:“这叫‘堆厚土阵’,数百年前由屈公屈子闳所创,所以也叫‘屈公堆厚土阵’。是土系阵法中最高深的阵法之一。阵法所覆盖的范围之内,持阵人能随意调动五行中的‘土属’,且其中均为‘厚土’。所谓‘厚土’,意思就是比寻常土属要精炼强大百倍。” 这回答又再次令苏异感到惊叹,暗赞殷楚楚的博学。 “殷姑娘学识渊博,真是令人佩服。”苏异由衷赞道。 殷楚楚解释完便不再说话,像是没有听到苏异的夸赞,目光直视远方。 苏异见殷楚楚愿意答话,且神色无异,便当那事已翻了篇了,不再多想。虽然态度冷淡,但也正合他意。 此时阵法之中又传来巨响。跂猞锲而不舍地攻击着那三道牌坊,从未停歇过,但直至此刻才有了大动静,却是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牌坊终于出现了裂痕,轰然倒塌。后方催动阵法之人均是受到反噬之力,主持阵法的阿金首当其冲,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发白。 “怎…怎么回事?”众人不愿相信。 “朝天阁…败了?”就算是失败,也没有人会想到朝天阁败得如此干脆,如此快。想象中的大战没有发生,跂猞只是凭着蛮力,不断击打阵法,便令的他们迅速溃败。 倒在地上的朝天阁众人面如死灰,没了大阵的抵挡,跂猞再往前,便能将他们碾成土灰。 “朝天阁的那些人实力还是太弱了,内力本就不足以支撑阵法太久,还要不断承受跂猞的攻击。能坚持这么久,全靠阵眼的那个男人。”苏异呐呐道。 “那人确实不简单,你有把握赢他吗?”曦妃仙却是已经开始为苏异考虑起今后有可能到来的交锋。 “我不敢过分暴露,这才是最难办的。” 正说着话,苏异却感受到跂猞的背上射来一道充满杀意的目光。只见凌绝顶对着他一招手,苏异便觉身下的土地开始震动起来。 “奶奶的,又是黑浪滔天!”苏异低喝道,连忙招呼众人躲闪。 不知凌绝顶是否有意而为,黑浪滔天的那道裂缝便刚好长在最靠前的苏异三人脚下,地面迅速倾斜着,将他们带向空中。 三人立在黑水滔天掀起的绝壁顶端,脚下只有细窄的空间得以落脚。 眼前是笔直的绝壁,身后是陡峭的坡道,泥石不断崩落,也好不到哪去。 “小子,敢和黑水城作对,便要有必死的觉悟。”凌绝顶站在跂猞的肩上,远远说道。语气冰冷阴森且深含必杀之意。 苏异暗骂自己太不小心,凌绝顶一定是收到了侯立人的死讯,才有此一举。自己杀了人家的六弟,还跑来观战,实在是太大意了。 “两位,我又连累你们了。”苏异无奈道。 “你做了什么?”曦妃仙问道。 “我杀了他的六弟侯立人。” “杀得好。”曦妃仙只是淡然道。 “这次你最好不要再救我。”殷楚楚说道。 天河水来!凌绝顶打出一掌,滔天劲气从天而降,向绝壁顶端的三人倾泻而下。 三人只得纵身跃起,天河水劲却将他们脚下的土地打得崩裂,散开成碎块落向地面。没了落脚的地方,三人就这么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得半残。 凌绝顶却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跂猞巨大的爪子挥出,打算将三人活捉。 那道爪子遮天蔽日,迎面而来。 绝望之际,却见一条土龙自地底冒了出来,直掠向三人。 两女都是看向苏异。 “不是我。”苏异无奈道,但觉那条土龙甚是眼熟,不知在哪见过。 土龙驮起了三人,余势不止,还朝前蹿着,迎着跂猞的爪子一张嘴,将它咬得稀碎。 “那又是什么?”这一波三折的,看得围观者都是紧张不已。 土龙的威力太过骇人。跂猞连朝天阁的大阵都能击破,却被这土龙一口便咬掉了一只爪子。众人都纷纷猜测到底是何方神圣施展出这等术法。 凌绝顶已经放弃了击杀苏异,呆呆地望着天空。 只见一道人影自天边而来,由远及近,竟是凌空而立。待到了近处时,方才发现那人脚底下劲风涌动,带动着薄云,隐约能看得清轮廓,也是一条龙的模样。 那人脚底下踩着的,是一条风龙。 “上…上仙!是上仙驾临!”这些人一天之内看了多少神仙,竟都有些麻木了。 “你认识?”曦妃仙问道。 苏异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南轩客,而且他的实力竟如此强大。 “天师境…你是何人?”凌绝顶问道。 天师境是真正的法外境,远非破法境可比。凌绝顶不得不重视起来。 “你没必要知道,退走吧。”南轩客站在风龙的头顶,衣决随风飘动猎猎作响。端的是神采奕奕,比任何神仙都要有神仙的样子。 凌绝顶没有再说话,招了招手,示意撤退。既然南轩客有意放他们离去,他自然不会含糊。凶兽跂猞在天师境面前讨不到任何好处。不走不符合他心中对利益的判断。 “前辈,他们在北玥城中滥杀无辜,大肆破坏,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还请前辈出手将他们留下!”玉瑾忽然上前拱手喊道。 凌绝顶眼神一凛,正要出手击杀玉瑾,却听南轩客淡淡道:“没兴趣。” “还请前辈看在朝天阁的面子上,出手捉拿贼人!”玉瑾依旧不死心,兀自坚持道。 “朝天阁算什么东西。”南轩客冷冷道。 他似乎对朝天阁有些成见。不过作为一个天师境的绝世强者,确实没有什么必要将朝天阁放在眼里,更何况来的只是一些小辈。 “你…”玉瑾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明白天师境意味着什么,也从来没见识过。但阿金却不一样,见南轩客的态度恶劣,也不气恼,只是将玉瑾拉了回来。 “先生,城中有很多无辜的百姓被黑水城掳走了。能否请先生出手?”苏异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请求道。 他与南轩客相识时间不久,虽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却也自知没那么大的面子,故而也只是想着尽尽人事罢了。 南轩客稍一犹豫,便对凌绝顶说道:“叫你的人,还在城里的,把掳走的人放下。” “阁下什么意思?”凌绝顶眉毛一挑。此时有不少人尚在城里还未撤退,这也是他在城中逗留的原因。若是将掳走的人再留下,必然又会损失一部分利益。 南轩客似乎十分没有耐心,见凌绝顶没有马上照他的意思办事,便即袖袍一挥,刮起阵阵狂风。一道道风龙随之凭空冒出,嘴里都衔着一个人,均是黑市城滞留在城中的人。 风龙又凭空消散,那一道道人影摔在地上,成了肉泥。 强者就是有强者的脾气,根本不与凌绝顶多废话。一言不合,就杀人。 凌绝顶的面瘫脸上难得抽搐起来,拱手道:“阁下好手段。” 倒是能忍得很。 看着黑水城的人远远退走,留下满地狼藉,残垣断壁废墟连绵。一场大战总算结束了。 众人对黑水城的退走依旧心有不甘,对南轩客颇有微词。人性便是如此,却从未想过若是没有南轩客,北玥城里还会死多少人,要有多少人要被掳走。他的出现不但没有赢得在场之人的感激,反而有人给他安上了骂名。 风龙驮着南轩客来到土龙面前。 “又见面了,跟我走一趟?”南轩客微微一笑道。 虽然实力上有巨大的差距,但苏异之前与他相处时却毫无压力,能开玩笑能谈正事,有种良师益友的感觉。此时再见面,也是相当开心。 “当然。”苏异也笑道,朝曦妃仙与殷楚楚微微点头,示意一切安好,随后便一脚踏上了风龙头顶。 南轩客袖袍一挥,与苏异乘着风龙扬长而去。 土龙将两女送回了地面,又钻进地底消失不见。 “师姐,你似乎知道得比我多。”殷楚楚望着天上那个小点,说道。 “你吃醋了?”曦妃仙问道。 殷楚楚摇了摇头,道:“是羡慕。”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庙中一叙 苏异与南轩客架风龙遨游于云端。 第一次以这等高度俯瞰大宋国的山河土地,波澜壮阔,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自他心底油然而生,心潮澎湃。如神仙自天宫下凡界,又如绝代君王巡视天下。苏异的眼界、心境与志向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久坐地底的井蛙只有一飞冲天,看看这天下的广阔,方能明白自己的浅薄与无知。苏异此时自比井底之蛙,一是天之高地之阔令他忍不住自觉渺小,自谦起来。二是告诫自己不能自满,天高无顶,武道亦永无止境。以有止境的眼光去走一条无止境的路,注定走不远。 “先生,谢谢你。”苏异由衷感谢道。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趟云端的修行,便如同让他这个当局者以旁观者的角度参观了一下棋盘,无关修为,却是令他在精神层面上得到了升华。 苏异瞬间变得成熟了许多,有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今后可以少走难以计数的弯路,这是多少年轻修行者都得不到的机会。 “谢什么,我只是在赶路罢了。”南轩客笑道。 无论他是真的无意为之,还是有意提点,苏异都将这份默默情记下。既然南轩客不愿承认,那便藏在心里好了。 风龙很快便携着两人降落在一座庙宇处。 “这是…山神庙?先生为何带我来此处?”苏异不知南轩客带他来此处的用意何在。 “没什么,这日几我都待在这里,借此处的神力窥探一些事物罢了。” 苏异本想问窥探什么,但又觉唐突,便没说出口。 “先生为何会在北玥城?”苏异问道。 “自然是来寻你的。”南轩客答道。 “我…?”苏异恍然道,“难道先生窥探的事物…就是我?” 南轩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师尊托我照看你一段时间。” 苏异瞪大了眼睛。难怪,他一直都觉得南轩客的出现太过突然,总有一种安排好的感觉。今日见识过他的实力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像他这种层次的人,为何会接近自己。若是受师尊所托,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先生…一直跟着我,在暗中保护我?”苏异有些尴尬道,仿佛自己光着身子般难受。 “那倒没有,我也不能一天到晚都盯着你。像你在新月山那夜,我只是疏忽了一阵,你便差点死了。好在云上那小道是还算可靠。” “难道驹铃也是先生你…” “我只是给他透露点线索罢了,能追上来算是他本领不小。” “那先生之前一直是暗中相助,这次为何又…” “你小子太能惹祸了,黑水城你都敢去招惹。若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让你误会,以为自己的实力足以在江湖上胡来了?” 苏异倒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实力强劲,但确实是曾经有过那般自信,自觉能立足江湖,应付任何困难。甚至在顾青天手中活下来也曾令他有些许自得,却没想过是自己命大,加上有南轩客在暗中操作。 “我这次见你,是为了道别。一来,你确实已经拥有了不俗的实力,只要别再胡搞,自保是没什么问题的。我若再跟着你,只会令你逐渐失去对形势的判断力,不是什么好事。二来,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该是时候离开了。三嘛,跟着你这段时间,看着你成长,现在突然要离开了,总有些不舍。便想着好好跟你道个别了。” 南轩客的一番肺腑之言,说得苏异都是感动不已。又是令他响起了远在太鄢山的归阳子,也不知道师尊他老人家可还好。 “不知道先生和师尊是什么关系?”苏异问道。 南轩客一顿,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苏异看了半天,方才答道:“既然你叫得他一声师尊,那我便算是你师叔。” “师叔…?”倒不是这个答案有多难以置信,只不过苏异从没往那方面想过,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师尊他老人家待我恩重如山,师叔您亦是于我有救命之恩。师门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苏异说罢便郑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你认为你师尊待你很好?”南轩客突然问道。 苏异没有多想,答道:“当然,师尊收留我在太鄢山,又传我仙术,对我关怀备至。此番恩德,我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报答。” “传你仙术?鸡肋一般的假形之术,也能叫做仙术?为何他不传你点别的?” “是我资质愚钝,学得太慢,师尊来不及教罢了。”苏异辩解道。 南轩客却是忽然张狂大笑道:“大错特错!可笑至极!一年的时间将‘假形之术’修炼到你这个水平,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你竟说自己资质愚钝,那恐怕江湖之中遍地都是低能之人了。‘假形之术’所以被称为鸡肋,便是因为它难练且无用。为何你师尊要教给你一个这样的仙术?因为他根本不希望你学会什么高深仙法大杀神通,他怕你学成之后为祸人间!可笑你还以为他待你好?” “不对,定是你心胸狭隘,和师尊有过节,方才这般诋毁他!” 苏异不知道南轩客为何要突然发疯,想来两人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即便自己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然而南轩客对归阳子的侮辱令他愤怒不已,目眦欲裂,但又不可能动手,只能对着南轩客怒目而视。 他思维逐渐清明,想起了归阳子传他的卷白一剑,不就是一个杀招吗?而且这剑术虽只是初创,便已高深莫测,归阳子就此传给了他,不是对他的看重与信任是什么?再回想起过往的种种,苏异心中越发坚定。 苏异冷静下来,说道:“不知道先生为何要说这番话,也不知道先生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激动反常。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先生都不能够随意污蔑师尊。否则即便我实力再低微,也不惧与先生动手。” 南轩客也稍稍冷静了些,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也知道自己实力低微?以你法内境的实力,便想与天师境叫阵,你乃萤火与皓月争辉之第一人。” 不管南轩客是嘲讽也好,挖苦也罢,苏异都没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道:“既然师叔与师尊有过节,又百般瞧不起师尊…” 苏异还未说完,便听南轩客反驳答道:“谁说我跟你师尊有过节了?谁跟你说我瞧不起你师尊了?” “那…”苏异哑口无言。 “我只是看不惯他老是一副仁义慈善普度天下的样子。要说瞧不起谁,那也是瞧不起你那副尊师重道,感恩戴德的模样。” 苏异心道难道发扬优良品德也有错?只是见南轩客喜怒无常,便不敢说出口。 只听南轩客又道:“罢了罢了,先前是师叔太激动了,师叔向你道歉。” 苏异心想自己不开口果然是对的。但见南轩客先认了错,自己作为晚辈的定不能以为人家真是在认错,姿态须得放得更低。 “弟子方才顶撞师叔,实属大不敬,还请师叔原谅。” 南轩客摆了摆手。 苏异察言观色,见南轩客当真不再计较了,才流着口水说道:“既然师尊没空教弟子别的仙术,不如师叔你来教吧?” 南轩客倒是见过这小子的变脸技术,却没想到这次变得更快,心中直怀疑他会不会是故意在演戏激起他的愧疚之心,目的就是为了套他的仙术。 “怎么样怎么样?师叔你就教教我吧?你看你走了之后,万一我又陷入那种危险的境地,总得要学多一两招杀招防身不是?”苏异口水四溅道。 “闭嘴!”南轩客忍不住怒喝道。 苏异吓了一跳,撇了撇嘴道:“不教便不教,师叔也忒小气了些。” 南轩客忍着怒火,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你先闭嘴,我这是在脑中搜寻适合你修炼的仙术。” “得嘞,您慢慢找。”苏异点头哈腰,退到了一旁。 第一百五十章 五行化龙 “其实我觉得师叔先前所施展的仙术就挺不错的。那风龙,那土龙,多威风,师叔实在是英姿飒爽。我见师尊也施展过一次,实在是羡慕得很…”苏异还是忍不住唠叨起来。 南轩客静不下来,干脆和苏异聊起了天道:“我那五行龙,你刚才说见过你师尊施展过?” “对啊,那次大战惊天动地…” 苏异正要细说,又听南轩客打断道:“嗯…这仙法乃是我们孤忘一脉的不传之秘。但既然你叫得我一声师叔,传给你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嗯?孤忘…是什么?不是太鄢一脉吗?”苏异疑惑道。 “当然不是,我和你师尊都是来自孤忘山,什么太鄢…”南轩客说道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吊起了苏异的胃口,好让他求自己解答,报刚才一架之仇。 没想到苏异的好奇心收放自如,此时南轩客不说,他也不追问,不催促,全然没了先前那副猴急的模样,就静静地等着。 南轩客老大没劲,自然也不会继续说。 “这仙法,名叫乾坤天地五行化龙术。” 苏异忍不住问道:“咱们这一脉取名字都是又长又浮夸的吗?先生先前给我的什么无上什么至尊化形术,也是如此。” “那是我自创的术,名字自然是我自己取的。但这仙法,是你师尊往上十八代取的,跟我没关。”南轩客额头青筋暴涨,忍无可忍道,“你到底学不学!” “学学学,我闭嘴。”苏异连忙把嘴闭上。 南轩客又继续道:“要练这仙法,得分三步。你无师自通‘土行之术’,天赋在我们这一脉开山以来的天才里,都能算是在绝顶之列。区区第一步的聚龙形应当难不倒你。” “我有这么厉害?”苏异没有正儿八经拜师学艺,没有在一个师门里长时间待着,自然没有可比较的对象。 “做人虽不能自满,但也不必妄自菲薄。要对自己有信心些,该谦虚时谦虚,该自信时就要有作为天才的傲气。” “弟子受教了。”苏异郑重点头道。 “接着说。既然第一步对你没难度,那我们便从第二步练龙魂开始吧。这是精华所在的一步,也是最难修炼的一步。因为仙法的威力大小完全取决于龙魂。而龙魂又是极其难炼化,越是强大的龙魂,便越难。你想想看,龙威多强大,完全不逊色于神威。” “本来修炼此仙法,需要先到龙神山去请一道龙魂。但千里迢迢的,现在自然是不可能去。好在我这里刚好有一道小龙魂,虽然极其弱小,但正好适合现在的你。便算是我作为师叔,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南轩客说罢,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瓷瓶。 “准备好了吗?我要将龙魂打入你的神识里了。” 苏异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龙魂进入神识,苏异的脑袋便像被炸开了一般,犹如无数的钢针插在他头上。 苏异痛的满地打滚,眼泪口水流了一地。然而那疼痛感却是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重。仅仅几息时间,他便忍不住喊道:“停下!快停下!我不学了!救我!” 南轩客一手按住了苏异的额头,将那龙魂暂时压制住,说道:“你当真不学了?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若是不学,我便替你将龙魂抽出来。但你以后便再也不能修炼这仙法了。” 苏异气喘吁吁道:“先生不是说,这是一道极其弱小的龙魂吗?为何会如此强大?” 南轩客冷笑道:“龙魂再弱小,也是龙魂,它的强大依旧不容小觑,否则又如何撑得起仙法。你若忍受不了炼魂之痛,吃不了苦,便不要再勉强继续下去。但我敢断言,你此生的成就也就到这了。与其让你到江湖中去送死,倒不如我将你送去一处隐世之地,从此过上幸福舒适的生活,岂不快哉?要过何种生活,你自己选择。” 南轩客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一般,苏异听在耳中,竟不自觉地开始幻想起来,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安乐画面出现在他脑中。 隐世的生活看上去也不错,无忧无虑,无需担心被人追杀。这不是自己一直追求的吗?苏异沉醉其中,几乎无法自拔。 正当惫懒之意快要将填满脑海时,苏异突然惊醒过来,冷汗直流。自己差点便成了那种随遇而安的平庸之人。先前的冲天豪气去哪了?他不禁自问道。 “来吧!我准备好了,继续!”苏异咬咬牙,决然道。 南轩客欣慰地点了点头,将压制解开。 这次苏异没有满地打滚。不是因为他不痛苦,而是他集中了全部的意识去对抗龙魂,根本无暇顾及到肉身。 神识的世界已是支离破碎,满是裂痕与碎片,变成粉尘逐渐消失。当这个世界彻底崩坏消失时,就是苏异的神识破灭之时。届时苏异将变成一个只会呼吸而没有神识的活死人。 苏异将神识稳固住,虽不能将之重聚,但至少止住了破裂之势。而他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龙头,光是一颗眼珠子,就比他的个头还大。居高临下盯着他,甚是骇人。 “这真的是极弱的龙魂吗?”苏异忍不住说道。 “我只是一条幼龙,力量尚未成长起来,说是极弱也没什么问题。”这龙魂丝毫不在意苏异说他弱。然而重点是,它居然能开口说人话。 龙魂的眼珠子朝四周转了转,随即问道:“怎么只有你这个小子,俞南舟呢?” “俞南舟是谁?难道是南轩先生?”苏异不解道。 “管他是谁。小子,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要将你炼化。”苏异坦然道。 龙魂没有嘲笑,更没有惊慌,只是淡淡道:“那就来吧。” “这是我的神识,由我自己做主!”苏异豪情万丈道。说罢,他的神识身躯便开始变大,直长到与那龙魂同高,又将一对龙角擒在手中。 “臣不臣服!”苏异喝道。 “有点意思。”龙魂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龙头剧烈摇晃着,想要摆脱苏异的双手。奈何苏异紧紧攥住,剧烈的摆动将他身子都挑了起来。 “休想得逞!”苏异的身子又变大了些,将龙头压了下去。然而龙魂也不甘示弱,苏异大,他也大,又摇晃起来。神识的世界碎了又合,合了又碎,不断反复。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一人一龙都将自己变得多大。反正这世界里是一片空白,无法对比。 “还不服吗?”苏异喝道。 “我承认你有两下子,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龙魂绝不会臣服于任何人,高傲的神龙永远不会低头。你想要我臣服于你,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要怎么办?咱两做朋友?”苏异奇道。 “这个可以。” “你会借我力量,助我施展‘五行化龙’?” “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苏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是你的实力达不到要求,得不到我的认可,又怎么会有资格做我的朋友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炼龙魂这么个炼法,苏异总觉得太过儿戏了一些。 “那就这样了?我走咯?”苏异试探问道。 “嗯,去吧。” 神识的世界开始修复,终于恢复得完好如初。见龙魂缩成蚯蚓般大小,静静盘在那,也没有什么异动,苏异才放下心来, “莫名其妙。”退出神识前,苏异嘀咕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答疑解惑 退出了神识世界,苏异双眼猛然睁开,爆发出精光。双眸之中犹如藏着那道龙魂的金瞳,能够震慑人的心神。 “搞定了?”见苏异醒来,南轩客笑着问道。 “多谢师叔馈赠。” “最后一步了,一鼓作气吧!”南轩客拍了拍手说道。 苏异挺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五行化龙,最后一步便是将龙魂融入五行属之中。聚龙形时必须为龙魂创造一个完美的躯壳,将二者融合在一起,完全契合,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能。这期间施术者对细节的把握尤为重要。完成这一步,便完成施术了。” “为何听起来和黑水城那‘魂降’的术法这么像。” “当然了,那‘魂降’是黑水城借鉴了‘神降’而创造出来的。‘神降’作为世上最古老的秘术之一,参悟模仿的人多了,定会演化出各种不同的旁支。天下武学或是术法的创造,都是互相借鉴,以获取灵感。‘五行化龙’也不外如是。说起来原理都相似,只是精髓不同罢了。” “这么说来,难道我也能自创一门术法?”苏异兴奋道,犹如打开了一道大门。 南轩客没有打击他的信心,而是鼓励道:“没有什么不能的,你还年轻,又有天赋。既然有这个心思,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做到。只不过开山立派自创武学这种事对你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你不妨牢牢记着这件事,时时参悟,当做一个目标来追赶,总能成的。” “师叔不停地夸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苏异装出一副羞容道。 “原来你还要点脸的。”南轩客笑道,“赶紧把‘五行化龙’先学会了吧,这个都完不成的话,就更别提自创什么的了。” 苏异当即盘膝而坐,捏起了印诀,神念沉入地底,沟通起了天地之气。随后他身下的地面开始颤动,龙头缓缓现出。不多时,半截身子的土龙成形,将苏异顶在额头上的两只龙角中间,那龙角足够半人高。 再将龙魂从神识引入到那半截龙身之中。土龙身上随即泛起一阵金色光华,眼瞳中迸发出生机,“活”了过来。 苏异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土龙角,龙身便摆动起来,煞是威风。愿望终成,他心中是激动不已,心道加官进爵大富大贵,也比不过现在这种感觉来得爽快。 这土龙不像天物将那般需要持续注入妖气,消耗巨大。而且天物将需要自己耗费心神去控制,土龙却不一样,那道龙魂所具有的灵性使得苏异与土龙的之间的联系变得极为紧密,催动起来毫不费力。甚至龙魂还隐隐具备着属于自己的神智与威能,能自行御敌。 南轩客甚是快慰,对苏异的悟性也是感到惊讶。虽说有修炼“炼假形之术”与“土行之术”的底子在,但这学习的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依旧是令他咋舌。只需一次尝试便能施展成功,这要是传回孤忘山,定没人会相信。 苏异散去土龙,回到了地面上。 南轩客虽然心中对苏异赞赏有加,但还是怕他太过骄傲,便提点道:“你天赋很好,但韧性不足。若不是我以破心魔法帮你除去心中的惰性,巩固信心,说不定你早已放弃了。” “多谢师叔,其实师叔并不是第一个说我缺乏韧性的人,甚至我也清楚自己有这个缺点,只不过想要改正并没有那么容易。”苏异惭愧道。 “哦?还有谁说过?你师尊?”南轩客好奇道。 苏异摇头道:“是一位叫做瀛东流的前辈。” “原来是他…但据我所知,瀛东流已经多年未踏足大宋国了,此时不知在西边哪个角落处,你又怎么会遇到他?”南轩客不解道,只怕苏异遇到骗子。 “我通过离火璧与瀛东流前辈有过一番神识交谈。”苏异解释道。 南轩客了然,又道:“这也解释不通…难道离火璧在你身上?” “离火璧,便是灵秋前辈送我的无字经书了。”苏异笑道。 南轩客扶额苦笑道:“沈灵秋也太儿戏了些,这等至宝随意送人,瀛东流一定被气死了吧?” “瀛东流前辈大方得很,说是灵秋前辈爱送人便送人,可不像师叔你这么小气。” 南轩客脸色一僵,撸起了袖子道:“我小气?来来来,待我将那道龙魂收回来。” 苏异知他说笑,将他的大手挡了回去,悠哉道:“师叔说笑了,送出来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仙法学到了手,苏异也不用再装孙子了。和南轩客相处,还是这般交流比较轻松自在。 “师叔莫不是嫉妒?”苏异又揶揄道,“要不师侄将离火璧转赠给师叔,作为那道龙魂的回报?” “说笑了,我会嫉妒你?到了我这种境界,法器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了。使用过多,反而会影响修行。” “那…我便自己收着了?” “既然灵秋送你了,你就好好收着,可别给弄丢了。还有,让人看出来离火璧的来历,小心别人直接上手抢。” 被南轩客这么一说,苏异倒有些担心起来,但离火璧的形状可以千变万化,该不会那么容易被认出来才是。 “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苏异正色道。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修行上有什么疑惑之处,可以趁现在问我。” 疑惑?那太多了,多到苏异不知从何问起,脑袋竟忽然卡壳了。片刻过后,他想明白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问道:“有关我体内的妖气…” 听着苏异描述那气府出现的异常,南轩客眉头皱得越发厉害,看得苏异是心慌不已。 “先生…我还有救吗?”苏异苦着脸问道。 南轩客得出的结论和瀛东流惊人的一致。那便是苏异身上集合了令人羡慕眼红的大机缘和使人闻风丧胆的危机。虽说机缘总是与危机并存的,但像苏异这般将这亘古之理表现得淋漓尽致,危机与机缘完美共生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南轩客示意苏异别说话,一手按在他小腹上,运气查探。 “你这小子…”南轩客叹道,“要说你运气不好,确实是点背。三个气府,代表三种力量。当其中一种过于强大时,便会开始压制另外两种,使得三气交锋,散发出余波伤到你的脏腑。但要说你运气好嘛,集三个气府于一身这种事情,世上除了你,恐怕不会有第二个。至少我没见过。” “这…也能叫运气好吗?世上没见过,那不就代表没有解决的方法?”苏异紧张道。 “你忘了你刚才还有着自创武学的雄心壮志吗?还有刚说完你缺乏韧性,怎么转头就忘了呢?”南轩客颇为不满道。 苏异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说道:“先生教训得是。” “世上没有哪条路是天生便存在的。没有路,便走一条路出来。没有法子,便想一个出来。这世间如此多的高深莫测的武学,不都是由那些惊才艳艳的前人所创造出来的吗?还是说你没有信心超越前人,令自己也成为一个传奇,成为创造历史的人物。” 南轩客这番话又是对苏异当头棒喝,又是异常鼓动人心。苏异连忙表明了态度道:“我明白了,还请师叔再替我解惑。” 南轩客终于满意点头,心道希望今日的多次提醒能让苏异生出一颗勇往无前的心,谨记永不懈怠的道理。 “你先跟我说说你所修炼的,是何种内功心法。” 苏异干脆将藏在怀中的“上清御飞经”掏出来交给了南轩客。 随手翻了两页之后,南轩客表情愈发精彩,问道:“这是…在应苍派找到的?” 苏异点头道:“是啊,这还多亏了师叔让我去参加那四派大会,方才有机会摸到应苍先祖的神像。这本书册便是从那里取出来的。” “这么说,还是我害了你了…”南轩客颇为自责道。 “师叔可千万别这么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以我这逆天的气运,走到哪都能找到至宝的。你看…”苏异说着,晃了晃手腕上的离火璧。 南轩客将“上清御飞经”甩回给苏异,笑骂道:“别给你根杆子你就顺着往上爬。”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气之乱 “师叔,我体内气府的异常与这‘上清御飞经’有很大的关系?”苏异问道。 “是,也不是。怎么说呢…”南轩客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摸着下巴说道,“这和内功心法的档次有关系。你师尊定是没想过你随随便便就能摸回来一本高深莫测的内功心法,还将之修炼成功了。否则无论如何,他总该提醒你一句才是。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想到应苍派那种小门派会出现这等心法,被你抢了去,禹重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是他应得的报应。”对于禹重山,苏异自然没什么好感,又问道:“我娘亲也说‘上清御飞经’是上乘的心法,真有这么厉害吗?” 南轩客叹道:“是啊,禹应苍也是很久以前的人物了。那年代的修士没有什么可供参考借鉴,更加没有类物通论那样的指引,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禹应苍能在那种近乎开荒的环境中自创出这门心法,更是就此突破至现在我们称为破法境的境界,几近以武入仙,其难度可想而知。” “试想一下,没有先生教你,你能看得懂文字吗?更遑论读书写文了。但禹应苍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先生教,也能参与科考甚至差点夺魁的人。你说厉不厉害?” 苏异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不禁要自问,若是自己,能做到像禹应苍那等程度吗?这很难想象。他已经处于一个“有”的时代了,那个时代的艰辛他能明白,却很难感同身受。再如何想象,也难以体会更多。或许只有像南轩客这种经历了从“无”到“有”的人,方能以同理之心去理解与体谅禹应苍吧。 南轩客又接着说道:“其实这门心法虽属上乘,但也只是对于禹应苍那个年代来说而已。放在现在来看,它并不完整,破法境往后的心法,禹应苍并没有创造出来。就好比一把绝世好剑,通身材料都是上等之选,但到了剑尖之处,却忽然断了。” “不过这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不是立志要自创武学吗?那第一步便从这内功心法开始,用你自己的本事去将后面缺失的部分的补全,也算是一种实践。而且如此修炼出来的内功,会与你自身更加契合。毕竟是你自创的,就如同你的亲儿子一样。” 苏异将这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说回气府,其实按照你师尊的设想,你完全不需要修炼内功心法。因为你已修炼出了灵台,体内又藏有内丹,完没必要再去碰内功。但没想到你这小子贪多嚼不烂,捡了本心法就往肚子里塞。” 苏异难为情道:“这不是没人跟我说过嘛…而且我一人行走江湖,不多学一些怎么提升实力呢?” “唉…”南轩客简直没法直视苏异,但转念一想,心道苏异也是个可怜之人,跟在归阳子身边也只有短短一年,能接受的教导有限。随后不久便又开始颠沛流离,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故而也没人跟他解释这些。而碧荷是个妖修,更加不懂内功气府什么的。 “其实本来你练了内功也不打紧,江湖上能让人修炼到神技境的心法,并不是随便就能给你学的。就算让你练到了神技境,普通心法修炼出来的内力不够精纯,也不碍事。这可能也是你是师尊这么放心的原因吧。但奈何你偏偏修炼了这‘御飞心经’,学了那提炼内力的法门。这便是我为何要说你运气好又不好的原因了。” “你的体内的三气之乱,虽是起于妖气,却是因内力而爆发。本来你的内力也尚算弱小,对于妖气来说起不到任何的威胁作用。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突飞猛进,妖气自然要开始打压气势汹汹的内力,仙气也被殃及,这是人体内的自然反应。” “若是再这样持续下去,你的妖气会不断侵吞剩余两气,直至将丹田与灵台消灭。届时,失去内丹和灵台的你未必能承受得了境界崩塌带来的磨难。就算最终你能活下来,那也是因为你失去的只是作为人的那一半。此后你便要开始经历化妖之劫,练出妖之本体才能继续活下去。” “纵观历史,也不是没有人同时修炼过两个气府。妖修乃妖兽,肉身特殊,生下来便有内丹,无法修炼出灵台丹田,暂且不提。大宋国的历史上便有人同时修炼灵台和丹田。但那都是有目的而为之,有师门帮衬,有功法辅助。两气的修炼始终会保持在相近的境界,以保证平衡。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乱来,爱练哪个便练哪个。若双气府有这么好修炼,江湖上又怎么会少有它的传说。正是因为修仙者的境界进展太过缓慢,拖累了内力的修炼。” 苏异被一通数落,脑袋快耷拉到了地上,不住地点头。“师叔教训得是”这句话都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但这真的难怪自己吗?碰上了好东西谁会不要?碰上了好武功谁会不学?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太好,但见识又太短,今后得多一个心眼才是。 南轩客的教训并没有打消他追逐盖世神功与绝世珍宝的热心与念头,只是由原来的大大咧咧变成了今后的小心翼翼。 “师叔,我到底还有没有得救?”苏异哭丧着脸道。 南轩客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兀自说道:“这事追根溯源,还得从你的半妖之体说起。我看你已经多次动用妖气,想来是已经做好选择了吧?” 苏异点头道:“我不能接受体内藏着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不将它解开,我没办法安心修炼。” 南轩客默然,心道或许一味的隐瞒,真的只能适得其反。他没有子嗣,也没有收过弟子,没办法理解少年的叛逆。 “妖气藏在你体内,你自然有权对它做任何处置,包括利用它。其实如果你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地和同龄人玩耍,去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等你的灵台慢慢增强,内力也有了一定的火候,再加上见识多了,自然不会乱来,三气得以平衡,问题便也迎刃而解了。但你却屡屡要去做与你实力不符的事情,滥用妖气,甚至还越级和顾青天作战,参与到北玥的这趟浑水中去。我看再这样下去,不等三气之乱爆发,你便会被你的无知给害死了。” 面对南轩客的训斥,这次苏异没有再低头,而是万分无奈道:“师叔让我慢慢修炼,说的倒是轻巧。却不知我太渴望变强,也必须尽快变强。否则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去寻找父亲。而且这世上对我的身份有太多的恶意,一道封妖令,便令我不得不夹紧了尾巴做人。若我还慢悠悠地打坐悟道,朝天阁的那些人很快便会将我甩在后头。到时候我拿什么跟他们拼命?” 这番话看似苏异在为自己开脱,可却是也是他的心里话。若是能选择过安逸的生活,和爹娘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他未必会走入江湖去打打杀杀。但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便只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尽全力令自己走得更远。 到了这番境地,除了无知,他觉得更多的是因为无奈。 南轩客再次默然,看着苏异的锐利眼神逐渐变得温和下来,带着怜惜。 “师叔说话直,你别见怪。”南轩客叹道。他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我知道师叔也是在担心我,为了我好。”南轩客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倒是令苏异有些不习惯,顿觉局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半妖之体的隐秘 “我先前还一直以为气府的那股剧痛是滥用妖气所致。”苏异低头沉思道。 “当然不是。” “师叔似乎对我体内的妖气很是了解?”苏异又问道。 南轩客犹豫不决。一来苏异并非他的子女或是弟子,他不能越权替苏异的父母做决定。甚至他认为归阳子当初将“半妖之体”一事告诉苏异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今天的局面,归阳子得负一半的责任。 二来是他少有与晚辈交流的经验,和苏异相处,也是亦师亦友,心中从未以长辈自居。对年轻人缺乏了解的他,无法想象将所有的隐秘告诉苏异会有什么后果。 “罢了,事已至此,将真相告诉他,说不定还能让他收敛一些。”南轩客心道。他最终决定遵从苏异自己的意愿。 “我正好是你身世的知情者之一。”南轩客答道。 “师叔…你…”苏异愕然道,“知情者…是什么意思?” “以你对自己的了解,你认为‘半妖之体’是什么?”南轩客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 “我爹是普通人,我娘是狼妖,生下我,半人半妖,便叫‘半妖之体’。对…吗?”苏异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但想南轩客这么问定是由他的深意,便也答得十分没有底气。 南轩客果然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首先你得明白,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自然规律,受规则束缚。生灵繁衍孕育后代,人与人,妖与妖,亦是如此,天经地义。要打破规则,妖与人强行结合,受到反噬是很正常的。” “这也是为何世间几乎见不到妖修与人类结合的原因。妖修少见,能度过‘人劫’的又是少之又少,愿意冒大风险与人类相爱的便更少了。” 苏异蓦地想到自己和曹灵媗的未来,与她的结合又会是什么后果? “碰巧你娘和你爹就是一对这样的眷侣。刚才说了,两人的结合困难重重,顺利生下你,算是度过了第一个难关。而妖与人的结合有三种结果,纯粹的人,纯粹的妖,还有半妖之体。若是前两者也就罢了,但偏生你是第三种。半妖之体天生违背天地规则,所以极易先天夭折。我所读过的历史里,没见到有活下来的先例。所以,半妖之体,只存在于理论之中。结合层层的难关,种种的不可能,其理论上的存活率,可以理解为即使是从天地初开算起,也只会有那么一例。这也是为什么它会被称为禁忌之体,受人忌讳的原因。” 苏异屏息凝神,生怕错漏了什么关键的细节。听到此处,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口干舌燥,手脚发软,似乎浑身的能量都用来处理那些令他惊诧的信息了。 难不成,自己是千古第一人? 却听南轩客继续说道:“可惜,你不是那一例,而那绝无仅有的一例至今也尚未出现。” 这转折令苏异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道:“那我…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娘好不容易将你生下来,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其实生出半妖之体的可能性只占三者的千万分之一,而你娘偏偏就抽中了这支下下签,着实令人不甘不是吗?但好在你娘在生你之前便做了最坏的打算,早就做足了准备。刚怀上你的时候,你娘便传讯于我,寻求帮助。” “师叔和我娘是旧识?”苏异惊讶道。 “是啊…”南轩客的目光忽然变得惆怅,又满是追忆之色,“我和你师尊年轻的时候入世历练,结识了你娘,还有灵秋等人。那些一起在江湖上闯荡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苏异顿时对这些前辈年轻时的经历充满了兴趣,不知这几个人凑在一起,会发生些什么有趣好玩的事情。光是想想,便吊起了他的好奇心。然而南轩客却没有再往下说,摆摆手叹气道:“说正事。” “最终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是你娘她自己找到了法子。半妖之体之所以难存活,是因为成胎难,成肉身也难。相当于有两个你生在娘胎之中,一个是人,一个是妖。若都能生出来,便是双胞胎。否则,便是各自斩去一半肉身,再融合到一起。这个胎中斩肉身的过程本身就十分艰难,但所幸你奇迹般地撑过来了。” “接下来出世之后,还会经历人身与妖身之间的相互压制相互争斗,只有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你才能存活。襁褓之中懵懂的你自然不懂这些,只能任肉体去自行发展,听天由命。若是人身胜过妖身,妖身被吞食殆尽,便要渡过‘化人之劫’才能活下来。反之则是渡‘化妖之劫’。但无论是哪种劫,都不是一个婴儿能承受得了的。你那时候要渡的,便是人劫,也就是说,你本该在这一步便死去了。” 苏异身体有些发抖,心想生死有命,娘亲要行这种改命之事,不知需要冒多大的风险,甚至不惜打破传说中规则的束缚,难以想象这里面所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他突然有种不想再继续往下听的想法,怕听到一些自己不能承受的真相,背负着这种压力活下去,该会有多难? “你娘为了给你续命,自斩了一半修为,将之放在你体内。然而这种事情,可不是像分水果那样你一半我一半这么简单的。这种行为,无异于将自己身上一半的血放掉。你可能要问为什么是一半,而不是一部分。这个我也解释不清楚。大概是另一种自然的束缚吧,你的一半必须对应她的一半。”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难道娘亲她不怕死吗?那她…最后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好在碧荷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否则苏异只能将她的死归咎于自己的出生。 “很不可思议对吧?但你娘亲就是做到了。说实话我也很佩服她,不仅佩服她能想出这种方法,更佩服她不怕死的勇气,还有作为母亲的伟大。或许天底下的母亲,无论谁遇到了这种事情,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苏异自然是从小便能感受到碧荷对他的爱,但这爱到底有多伟大,他却是说不清楚的。小孩子眼里的爱,只是娘亲会给他买糖吃,他哭了娘亲会抱抱他,再多的,又能理解多少?唯有今天听了这隐秘往事,方才知道有这样一个答案可以衡量碧荷对他的那份爱。 “自斩修为的代价是可怕的,你娘虽十足幸运,活了下来,但境界却跌落得厉害。否则以你娘当年的实力,再经过十数年的沉淀,整个大宋国有谁敢欺负你?”南轩客十分惋惜道。 “娘亲她当年到了什么境界?”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境界划分之法。以现在的标准来看,那时的我是初入天师境,而你娘的修为尚在我之上,你说她是什么境界?而生完你之后却是连破法境都达不到,可见斩去一半的修为的后果,并不止是失去一半的修为这么简单。” “难道说娘亲另外一半的修为此时还在我体内?以我的肉身能承受得了那么大的妖气?”苏异难以想象,一个天师境一半的能量存在他体内,岂不是像个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 南轩客点头道:“没错,你娘一半的修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依旧过于强大,对于还是婴儿的你来说更是灾难了。所以你娘将她的一半修为放进你体内时,在上面加了一道封印,抑制了妖气的扩散。才使得你作为妖的那一半得以存活下来,抗衡人身,并达到平衡。而那道封印,是我教给你娘的,也是我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多谢师叔。”苏异真诚致谢道。 南轩客微微一愣,笑道:“谢什么谢,你能活下来,靠的全是你娘的执念。” 苏异却是摇头道:“若是没有师叔的封印,最后也会功亏一篑。前面的努力全白费了,娘亲她一定更加无法接受。更何况,师叔能不顾身份的差异,出手相助一个妖修,胸怀广阔,也令人敬佩。” “我没你说的那么高义。你娘与我本就是好友,一道封印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再说什么妖修人修,高修低修,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都是天下生灵罢了。” 苏异曾对大宋国江湖里的不分是非,人心险恶,八类的正邪之分感到绝望。但自从认识了曹灵媗与曦妃仙,又见了南轩客的态度,那种偏激便也慢慢缓和下来。未必每个人自称“正道”的人,都是饱含恶意。 “难怪我总感觉体内的妖气使不尽,用不竭。”苏异回想着大战时的情形,又问道:“但既然有一道封印的存在,为何我还能随便使用内丹里的妖气?而且随着战斗的升级,从中抽取妖气的速度似乎变快了?” “若是完全将内丹封印住了,一开始又怎么从中调用妖气替你完成半妖之体?这叫做半开闭式封印,在封印上有一道口子,能随人的心念打开,却是不能再关上。而今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有能力撕开更多封印了,便想使劲将它揭下来。能不出事吗?” 南轩客终于又开始数落起苏异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隐患暂除 “师叔的意思是说,其实我随时都能将那封印打开一些。但若是滥用妖气,导致用力过猛,会将那口子开得太大,涌出过多的妖气便会在我的气府处造成三气之乱?” 南轩客点头道:“你总结得非常到位。” “师叔有办法帮我的吧?那道封印是从你那学来的,你一定有办法让它再闭上一些?”苏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脸期盼地看着南轩客。 “我都说了那封印只能打开,不能再关上。”南轩客缓缓摇头道。 “那还有别的办法?”苏异又再度问道。 “当然有。首先,从现在开始,你不能乱用妖气。其次,你必须付出比旁人多两倍的努力,将内力和仙气修炼到与妖气同等的水准。问题是由于你撕封印撕得太猛,现在你内丹中的妖气已经在不断溢出,慢慢将那口子撑开。虽然速度缓慢,但这就意味着你必须更加努力地修炼,才能赶得上封印开裂的速度。” “这…难不成我以后吃饭也得修炼,走路也得修炼,更不能安心睡个好觉?”苏异凄然道。 “你能有这个觉悟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南轩客十分赞同道。 “那我得先自创一门能供我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修炼的功法。”苏异自嘲道。 “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值得一试。”南轩客却是非常认真地评价道,不知是不是有意埋汰苏异。 只听他又说道:“你说到自创武学,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能解决你的困局。或许比起自创武学要稍微简单那么一点。” “哦?什么方法?”苏异一听有别的方法,便来了精神。 “就是找出一种能让三气之间进行相互转换的功法。创造这种偏门且适用性低,功效又单一的功法,会简单一些。目前不存在这样的功法,只是因为没有人需要。当然,也只是相对简单而已。从无到有的过程从来都是很痛苦的。” 苏异拍着被各种信息塞满的脑袋,隐约觉得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法。而且一旦成功,岂不是意味着他身上具备的所有武学绝技,都能发挥出三倍的威力?每一次攻击只需对其余两种能量进行转化即可。 而同时修炼三个气府也并非不可能,虽然累是累了点,但比起将一个气府修炼到三倍强大却是要简单许多。 然而自创武学这种未知之事,总让让人有种看不到头的迷茫感。看不清前路,若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一路错下去,浪费了大好时光呢? 但修炼一途,讲究百折不挠,若是还未开始便打起了退堂鼓,今后又何必再提自创武学。难道自创别的武学便要比创一门三气转换的法门更简单?没有这个道理。 苏异心中天人交战,一时忘了场合。 南轩客见他脸色多变,一会兴高采烈,一会又垂头丧气抓耳挠腮。知他是在想一些重要的东西,便没有打扰他。很有可能便和自己先前的引导有关,跟那自创武学杠上了。 “怎么样?想通了吗?”南轩客问道。 苏异已经停止了走神,惭愧笑道:“想通了。” “好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南轩客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站起身子,却听苏异又道:“师叔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你问。”南轩客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想问下师叔知不知道‘吞丹炼神’?”此时他体内还有另外一个隐患。而瀛东流毕竟比不上南轩客亲近,这个问题还是要向亲师叔求证确认一遍为妙。 “吞丹炼神?你问这个干什么?”南轩客有些警惕地看着苏异,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即将走入犯罪道路的后辈,“这东西号称天下三大邪功之一,你没事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苏异苦着脸无奈道:“那万一我有事呢?” “有什么事会是跟这邪功有关的?”见苏异说得认真,并非随口一问,南轩客也开始认真起来。 苏异将那凤果一事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南轩客倒是松了口气,他原本只道苏异为了追求境界而打起了这不知从哪听来的邪功的主意,想要去干杀妖越货,夺丹修炼那种毫无人性的恶事。 结果只是得了些机缘,这点小事还能接受。 “这么说来,又是我害了你?不得不帮你想解决的办法了?”南轩客自嘲道。怎么苏异身上每件大事都多多少少与他有关系,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苏异一脸无辜地看着南轩客,说道:“也不能这么说,运气运气,都是运气惹的祸。师叔你懂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晃起了手腕上的那个璧玉镯子。 “将离火璧戴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合适吗?”南轩客笑道。 “这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苏异嘴硬道。 “行了,你那‘赤凤真火’也不是很难解决。比起妖气来说,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苏异怀疑道:“不对吧师叔,瀛东流前辈和颜大夫都说得十分严重,怕是没那么乐观。” “那是他们不清楚你体内的状况,不知道你还藏有一颗强大的内丹。现在的你难道还在为境界而担忧吗?你在大战中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神技境了。你这叫做关心则乱,吞丹炼神可没有要求一定要是内功修炼者,妖修中同样有残杀同类的夺丹之举。而你的妖气反而对你炼化‘赤凤源神’有着莫大的帮助,同样作为妖修的赤凤,对你内力与仙气的排斥定会远远大于妖气。” 问题都暂时得到了解决的方法,苏异顿时一身轻松,心中甚至有股放开手脚大展雄图的豪气,连声说道:“多谢师叔!” 南轩客犹豫了一下,终是拍了拍苏异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做这种事情他不太习惯,能到这个地步也算自问尽到做师叔的责任了。 “先生,你这是要去替灵秋前辈找肉身吗?”苏异忽然问道。 南轩客知道苏异突然改称呼,是在告诉自己他没有忘记初识时一起经历过的短暂却也愉快的时光。 他会心一笑,说道:“是啊,有线索了,便过去瞧瞧。” “先生有需要用到晚辈的,请一定不要客气。”苏异郑重道。 南轩客没有将这话当做客套话,更没有因为两人实力的差距便看轻他。 “或许今后还真的要你帮忙也说不定。”他笑着说道,随后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你若有什么线索,也可通知我,我的小香炉还在你身上。” 说起小香炉,苏异忽然反应过来,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小香炉原来真的可以联系到南轩客,这也是在他见识过“神降”之后才能稍微想明白的事情。 两人就此告别。 … 苏异回到北玥城没有去别的地方,首先便摸进了曹灵媗的院子里。这片竹林里有着他最美好的回忆,甚至口中隐隐生出了一股甜味。那日两人唇齿相交的画面又出现在脑中。 他这一个曹府的准姑爷来找未婚妻,却是要偷偷摸摸翻墙走后门,说出去怕是要被笑话。他只怕若是堂堂正正去曹府,一进大门便会被人请到曹誉德或是曹老太爷那,不去的话很是不妥当。 但苏异此刻只想先见一眼曹灵媗,其它的事无论多重要,都只能往后排。 没走两步,苏异便看到了一道落寞的背影,慢慢踱着步。走一步停两步,不停地捏着手中的锦帕,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异蹑手蹑脚,缓缓从身后抱住了她,轻声唤道:“媗儿。” 曹灵媗一惊,转过身来,见到苏异的脸庞,脸上的愁容才逐渐伸展开来,变得深情款款。 苏异正要开口说话时,曹灵媗却忽然亲上了他的嘴,双手也搂上了他的脖子。他没有去想曹灵媗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主动,情之所至,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曹灵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只知道那一刻,她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只有这么一种冲动。 过了许久,两人终于分开。曹灵媗一直紧闭的眼睛却没有睁开,就这样将头埋在苏异的怀中。不知是因亲吻而害羞,还是因自己的主动而害羞。 苏异慢慢抚着她的背,问道:“这次又是我欺负你了?” 曹灵媗这才离开苏异的怀抱,好让自己能说清楚话。 她牵起苏异的手说道:“他们都说你被黑水城的人给抓走了,我…我很担心。” “我被抓走了?是谁说的?”苏异觉得莫名其妙,随即又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被南轩客带走,最后怎么会成了被黑水城抓走这么荒唐的说法。就算有人没看清楚,但曦妃仙和殷楚楚不可能没有解释。 “是张墨。我又去问过庄师兄,还有府里的那些长辈们,他们都没有否认。” “好了没事了,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苏异替曹灵媗拭去眼角的泪水,安慰道。 他心中想的却是曹灵媗的话,十分之蹊跷。曹府的那些长辈,为何是“没有否认”呢?这是一种十分暧昧的态度,没有否认,并不代表是确认。他们都知道真相如何,不知为何不直接否认,而非要给旁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五章 欲加之罪 苏异拥着曹灵媗,即使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甜蜜得很,只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他知道外面还有层层关卡等着他去闯,都是些迟早要面对的事情。若是一直沉醉在这温柔乡里,不免要将刚酝酿起来的壮志消耗殆尽。 要放下近在眼前,已经紧紧攥在手中的浓情蜜意,太为难人了。他需要用大毅力去挣脱安逸,才能防止自己掉入懈怠的泥潭。 苏异将曹灵媗又搂紧了些,深深将她秀发间淡淡的清香吸入鼻中,随后用尽全力吹出一口浊气,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体内的消沉与惫懒之意尽数排出。 “走吧,出去见见长辈们。”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苏异心道。 曹灵媗脸上还泛着红晕,惊呼一声道:“都怪我太过高兴了,忘了长辈们还在等着。见到你安然无恙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虽是聪明,但还心思还是太过单纯,一点也不愿把人往坏处想。苏异有些担心若是让曹灵媗看到那些长辈的“真面目”,不知会不会令她信仰崩塌。 “媗儿,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我能处理好。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要记住你心里想象的美好也一定是存在的。至少一定能在我这里找到。”苏异语重心长道。 自己平时耍嘴皮子厉害,但说起什么人生大道理,却是比不上那些老江湖,嘴上说出来的往往难以尽达心中所想之意。 不过也足够了,因为曹灵媗也听不大懂。她不明白苏异为何要突然说这些话,但还是点头称是,心中认真琢磨起来。 “反正苏异哥哥无论说什么,都是对我好的。”这已经成了她的人生信条。 曹府的议事大厅内,还是大战之前的那些人,只不过这次小辈也得以参与。然而多了许多年轻人,却没有令得厅中更加拥挤。空出来的位子,有些已在大战中死去,有些已提前开始了回程,战后的议事并不需要太多人。种种原因,不一而足。 这场大战伤亡太过惨重,初时大家都是崔头丧气心情沉重,但随后便化了悲愤为力量,将劲使在了索取更多的报酬与补偿上面,开始讨价还价。 只不过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拉不下脸来,但又谁也不愿放弃。这便令的这场战后议事变成了谁也不愿明言的菜市场买卖,双方都希望对方能明些事理,主动退让。 江湖人士一方,以盐帮的钟四海和真武剑派的丁临为首。金狮帮与神女宫与曹家交好,却是没有凑热闹,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不相帮,也算对得起情谊了。 钟四海既混江湖也行商,做起买卖来,坐地起价的能力丝毫不必万洲商号的那些掌柜弱。带着匪气的人做生意,趁火打劫起来比谁都要理直气壮。 钟四海在黑水城一事上大做文章,认为原本的计划只是对付驭天教,最终不得已招惹了黑水城,已是尽足了仁义。又怪曹家作为地主,却没有将消息打探清楚,害得弟兄们白白送死,须得给一个说法。然而什么说法,他却是不会明说的。 钟四海匪是匪了点,但和曹誉德有交情,不能太不要脸。本来有损失,折了些人手,要点补偿也无可厚非。然而别人主动给,和自己伸手要,意思上可就差得多了。 曹誉德则是据理力争,觉得曹府损失最大,而黑水城的出现无法预料。再说北玥城被袭击这种大事,不单单是一个曹府能控制的。黑水城能来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若是他们卷土重来,再度侵犯大宋国,无论是哪一位所在的城池,曹家都不会坐视不理。这个联盟是互惠互利的,互相扶持的,不应将目光一直放在一些蝇头小利上。 说白了就是老子不可能加价。 “曹大哥,我们手底下几十号弟兄还在外面躺着,咱在北玥城里也没什么依靠,还请行个方便,帮忙安置一下吧。”钟四海满脸愁容道。言下之意,便是打定了主意若是曹誉德不给出让他满意的价码,他便将伤员全留下,赖在曹府不走了。 曹誉德也是人精,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却是不为所动道:“钟兄无需担心,弟兄们为北玥城尽心尽力,便留在曹府养伤好了。小事一桩,钟兄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自然是不会退让,还将钟四海的威胁比作“小事”,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一轮又一轮的交锋,没完没了,两人来来去去的不讲人话,听得厅中之人都是头脑发胀。直到苏异与曹灵媗出现,众人方才精神一振,脑袋齐刷刷朝两人转去。 曹灵媗见到那些长辈脸上的神色,便觉不对劲,有些明白了苏异对她说那番话的用意。 “曹大哥,这小子出现了,那我们的事先放一放吧?”钟四海说道。 曹誉德不置可否,也不说话,不知是什么立场。 “曹伯父,晚辈回来了。”苏异依了礼数,先拜会主人家。 曹誉德问问点头,却是对着曹灵媗说道:“媗儿,你过来。” 曹灵媗微微一怔,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下意识地有些抗拒。刚想出口询问,又想起苏异交代过的事情,看了他一眼,见他泰然自若,这才乖巧地走到了曹誉德身边。 曹灵媗的微妙表现逃不过曹誉德的双眼,他脸色不可察觉地微微一变,心道女生外向,这个从来都十分听话宝贝小女儿,竟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城里的弟兄累死累活,都在收拾残局,你倒好,消失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回来。你可得给大伙交代清楚了,到底去了哪里?”钟四海劈头盖脸地问道。 这人说了这么多话,只为问苏异去了哪儿,丝毫不爽快。 “我去哪里了,关你什么事?你给钱雇我干活了,还是你觉得我有义务把自己的行程一一跟你交代清楚?” 早便知道这些人的嘴脸,苏异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钟兄你弄得太复杂了。”丁临却是个急性子,直截了当道:“ 小子,将你带走的那位上仙是谁?他为何将你带走?带到何处?为何让你回来?他自己去哪了…” 他这一股脑地把想问的都问了出来,倒是少了不少麻烦,省的苏异费劲去猜这帮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位,乃是我家中一位长辈的好友,江湖上人称南轩先生,将我带走自然是为了叙旧。至于其他的,没必要告诉你们。”苏异答道。 厅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南轩先生”这个名字显然有几分名气,不少人都听说过。 “小子莫不是以为大伙没见过南轩先生,便张口就来。”丁临不信道。 “我也不信。南轩先生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可能会做这种事。”钟四海接着丁临的话说道。他知道丁临没什么脑子,让他打架还行,要耍心眼,说不定还比不过眼前这小子。 苏异只道他们要对南轩客的不作为进行清算,心中冷笑。 “这种事是什么事?我不明白。”既然要清算,总得有个名头,苏异可不会傻乎乎就这么说出来。 钟四海没有接话,又道:“再说,我见过南轩先生,却不是长这幅模样。也就是说,要么是你被骗了,要么,就是你在骗我们。” 苏异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毕竟易容术就是南轩客所创,他要换一副面貌行走江湖也是很正常的事。至于哪一副才是真面孔,都不重要,苏异也并不关心。 “你愿意说他长什么样就长什么样,与我无关。我过来,只是想和曹伯父打声招呼。至于你们是怎么想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告辞。” “小子嚣张得很,你当真认为这事与你无关吗?哪能那么容易放你走。”钟四海冷笑道,不着痕迹地朝一人使了使眼色。 那人便站了出来说道:“我观那人样貌,并不像是大宋国人。说不定,是冒充了南轩先生,这位小兄弟行走江湖的经验不足,上当受骗也是在常理之中。大家切莫对他过分苛责了。” 苏异一听便知这人此时站出来,是要做钟四海的托儿,两人一唱一和互相印证,总比一个人唱独角戏要来得更可信些。但见那人样貌清秀举止儒雅,像是个读书人,又不知为何会与钟四海这种人勾结在一起。 “方先生曾在天目堂任事,有独到的辨人认人之法。他说的话可以相信。”又一人站出来说道。 却听另一人又顺着他的话说道:“有道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南轩先生’为何会对朝天阁的大人那般无礼。他若不是大宋国人,自然就给朝天阁面子。不是大宋国人,便也不用关心北玥百姓的生死。” 不知道为何话题不知不觉间便被引到了“南轩客到底是哪国人”上面来,众人都忘了最开始争论的是什么。思路被牵着走,判断终也会被挟持。 其实南轩客是哪国人并不重要,苏异自己都不敢肯定他就是大宋国人,所以那方先生所说未必是谎话。但此时真假已不重要,只要大家心中产生了猜疑,都认为出现在北玥城的这个南轩先生是异国人,对他的埋怨之心便会更重,便能更加心安理得地将清算进行下去。 只是一个异国来人而已,定是不安好心,得罪了冤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倘若发现南轩客当真是大宋国人,大家又会想,为何他要得罪朝天阁?要置百姓的生命于不顾,不出手制服黑水城的人?该他受人唾弃。 总归大家都不会让自己的良心产生任何的不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庄羽生的约战 “所以,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呢?”苏异非常不解道,“那人是不是南轩先生,他是不是大宋国人,这些都与我无关。” “当然,你说得都对。”钟四海微笑道。 苏异知道他后面还会跟一个转折。 “但是,假如,我是说假如,那位南轩先生他与黑水城的人有所勾结,又关不关你事呢?”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不知接下来还要怎么摇晃,苏异心道。 他出奇地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情绪,南轩客的声誉还轮不到他来守护。再说,从南轩客表现出来的不屑来看,他也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见钟四海胡搅蛮缠甚至捏造莫须有的罪名,苏异干脆也满嘴胡言乱语道:“不关我事,其实我跟他并不熟。他带我走也就是想找我借点盘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意思开口。要到了钱,他自然就走了。” 南轩客百无禁忌,相信这点玩笑话对他来说还是无所谓的,苏异便也随口胡诌了。 钟四海一愣,显是没看明白苏异这是什么路数。 但他还是紧咬着苏异不放,道:“怎么就和你无关?整个北玥城里只有你知道他的底细,我们不找你找谁?你和他之间总有一个有问题的,现在找不到他,当然只能由你来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你当然找不到他,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敢找他算账吗?苏异在心中嘲讽道,却不知为何总感觉钟四海这是在针对他。按理来说,南轩客这一去,损失是北玥城的,丢了颜面的是朝天阁。一个盐帮,再怎么咋呼,将罪名扣到了南轩客头上,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就算是要讨好朝天阁,可主人不在旁边,一条狗吠得再用力,也只是白费功夫。 除非钟四海的目标不是南轩客,而是自己。想到这,苏异反而来了兴趣,想看看这老狗到底能撒出一泡什么神仙尿。 “那你问,我都交代。”苏异好整以暇道。 钟四海又是一愣,以他老江湖的阅历,竟也一时想不明白摆苏异这一会交代一会不交代的,是在搞什么。 “为何那人修为高强,却要将黑水城的人放走?”钟四海已经默默将南轩先生的称呼略去,以消除这个身份给大家带来的压力。 “我怎么会知道。”苏异如实答道。别说在座众人,他自己都很想知道南轩客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若是自己有南轩客的实力,定会将无辜受害的人都救下,甚至将黑水城的人斩杀干净。 钟四海眉头一皱,只道苏异是在戏耍他,沉声道:“你别不知好歹。那人将贼人放跑,说不定他们本就是一伙的。你若不老实交代,解释不清楚,你便是共犯你知道吗?” 原来是想搞连坐,果然是要将我拖下水,却不知目的何在。苏异心中冷笑。 “为何定要说是他将人放走?在我看来,他的实力还不足以留下黑水城的人,所以根本没必要冒险跟一群亡命之徒拼命。” “实力不足?一个天师境的强者会惧怕黑水城的人?”钟四海笑道。 “天师境?谁跟你说他是天师境的?” “哼,是那凌绝顶亲口说的。” “凌绝顶是黑水城的人,他说的话你也信,难不成你也是跟他们一伙的?”苏异胡说道。 钟四海发现跟着苏异的思路走迟早会被他绕晕,于是又回到正题,说道:“为何他要在朝天阁与黑水城战得正酣时出手制止,将人放跑了。依我看,他是见黑水城有溃败的迹象,及时现身阻止了那场战斗。他们若不是一伙的,又怎会做出如此举动。” 苏异瞪大了眼睛说道:“明明是朝天阁已无再战之力,否则他们为何不在黑水城退走后追上去。” “那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朝天阁的大人又怎敢贸然行动。我倒是见他还喝退了一位大人,正是不希望有人再插手此事。” 苏异不禁要开始佩服起钟四海颠倒是非的能力,明明事情才刚刚过去不久,在场有不下百双眼睛看着,他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故事编成这般模样。这个版本的故事既掩盖了朝天阁和众江湖人士的无能,又坐实了南轩客的罪名。对大宋国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非不错的故事,将他们丢尽的脸面都在自欺欺人之中找了回来。 “钟前辈编故事的能力当真一流,若将这功夫放在修炼上,也不至于让黑水城骑到头上来。”苏异拱手拜服道。 钟四海脸色一沉,冷声道:“你现在还有时间呈口舌之快,不如想一想到时要怎么跟衙门交代。” 此时庄羽生却是突然插话道:“钟前辈,晚辈这也有一些线索可供参考,不知可否让我说几句?” “贤侄不用客气,说吧。”钟四海淡淡道。 苏异来回瞥了两人几眼,不知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晚辈认为,苏异的话根本不可信。既然那位与黑水城勾结,那苏异也很有可能是黑水城的人,否则他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合着两人这是分工合作,钟四海拉不下脸来栽赃一个小辈,便合计了与庄羽生一人一个。兵对兵将对将,长辈栽长辈,晚辈栽晚辈。 苏异快被气笑了,说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我在战场上的表现都是为了隐藏身份。其实我是黑水城卧底在北玥城的贼人,如此这般?” 庄羽生却是十分坦然地笑道:“苏兄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倒是替我省下不少功夫。” 张墨也来插了一脚道:“你的实力那么强悍,定是施展了什么魔功无疑。不是黑水城,你从哪里学来这么邪门的功夫?” 张墨提亲被曹誉德婉拒,知道是跟苏异有关。此时站出来是存着私心,将脏水使劲往苏异身上泼,越脏,便越能拆散他和曹灵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异淡淡道。黑水城里到底有没有魔功这种事,他都懒得解释了。在他们眼里,定是黑水城无论使什么武功,都是魔功。 与庄羽生对质的场面此时又在苏异身上重现,那种愤懑与憋屈,殷楚楚最能体会,而她现在只能在一边看着,帮不上什么忙。这种场合想也只有宋秋韵能出面,殷楚楚再怎么样,也不敢挑战威权,冒犯宗门的规矩。 “不知苏兄为何还能如此淡定,”庄羽生又缓缓说道,似乎成竹在胸,“你还有一个同伙,叫月无双,她便是你勾结黑水城最好的证据。我能认得出她的声音,那日在黑水寨的地牢里,便是她阻止妃仙救人,更是对地牢地的路十分熟悉。这一点,妃仙和楚楚都可以为我作证。” 苏异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着,不禁看了曦妃仙一眼。却见她嘴唇微微一动,苏异似乎能看懂她的意思,知道她是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准备出手相助。便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你和月无双常常结伴出行,甚至这两日都是形影不离。你总不能说,你和她也不熟吧?” “不,我和她熟得很。”苏异坦然道。 庄羽生微感诧异,没想到苏异会承认,又道:“就算你不认也没用,因为月无双已经被朝天阁的人带走了。不久之后,审出了结果,我们便能知道真相。希望到时苏兄还能像现在一样淡定。” 苏异倒是不怎么为月无双担心,她不是纯粹的大宋国人,还有着苏异都尚未了结清楚的背景,或许朝天阁还不够资格动她。只是庄羽生这幅运筹帷幄的样子实在是令他反胃,不用猜也能想到,月无双被抓一事定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一切就等朝天阁审完月无双再说吧,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 然而庄羽生却不想就这么将苏异放走,说道:“苏兄请稍等,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当场自证清白。” “我不想自证清白,要证你自己证个够吧。”苏异不耐烦道。 “为何不先听我说完呢?”庄羽生不依不饶道,“苏兄不如就在这里与我一战,众位前辈见识卓绝,自然能看出你武功的来历。你能赢那两头凶兽,便能赢我。但若是此时你拿不出胜过我的实力,不就证明你心虚了?” 苏异好笑道:“你说战就战,你算老几?不战!” “苏兄,这可不是一个清白之人该有的反应。”庄羽生摇头道。 他如此步步紧逼,无非就是认定了苏异不施展天物将便胜不过他。而一旦施展出来,近距离观战之下,定会被这些长辈看出端倪来。 “要战也不是不可以,”苏异忽然改口道,“只不过刀剑无眼,我练的功夫又是邪门得很,杀人不见血。若是一不小心杀了庄师兄,恐怕不太好。” 庄羽生自然不认为苏异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他的能力与胆气,只觉得苏异是在恐吓他,便轻声笑道:“生死各安天命。” 苏异生起了杀心,既然庄羽生要送死,他也不便拦着。 “那便依你。” 在场的大都是莽夫,一看有人要打架,便来了精神,拥簇着两人朝厅外走去,皆是忘了刚才还在唇枪舌战。 能动手解决的,便少说话。这是大多数混江湖的莽汉心中所想。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仙法,五行化龙 曹府大院里,残局早就被收拾干净,地上却依旧有些血迹一时半会洗不去。加上道道裂开的砖痕,俨然是一个现成的战场,倒是十分应景。 此时曹老太爷姗姗来迟。几个下人抬着一张太师椅,一张小圆桌,还有婢女端着茶水点心,服侍着他坐下。像是来看热闹的。 在场没有与曹老太爷平辈之人,按礼节,所有人都得去向他请安。但见他摆了摆手,扶着老腰坐下道:“我就是看一看,你们不用管我。” 钟四海知道曹老太爷曾多次与苏异见面,猜测两人关系不浅,本以为他是来为苏异出头的。却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真的只是“看一看”。 见众人都战战兢兢,曹老太爷又道:“我听说有两个小孩子要打架,觉着有意思,便过来瞧瞧了。你们继续,继续。” 庄羽生是真武剑派门下弟子,丁临自觉冒犯了曹家,便道:“小孩子们胡闹,老太爷可别见怪才是。” “无碍。”曹老太爷悠哉道,甚至催促着两人赶紧开打。 庄羽生长剑出鞘,风度翩翩,优雅之极,说道:“苏兄还是不用兵刃吗?” “不,我用剑。”苏异笑道。 庄羽生微感诧异道:“我记得前不久,苏兄还说自己不会使剑。” 前不久的当事人之一张墨就在一旁,见此时苏异又要用剑,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认为的。 “前不久不会,现在会了。” 庄羽生只当这是攻心之计,便也不当一回事。 苏异正打算借一把剑,却见殷楚楚走了出来,说道:“我的‘时晴’借你。” 先前她背后有神女宫的立场,不能帮苏异说话。而此时觉得,借一把剑这种小事,该是无伤大雅。 然而却听苏异冷冷道:“不用了,神女宫的虚情假意,我受不起。” 殷楚楚一时没明白,还道是自己听错了,呐呐道:“你…你说什么…” 他认为我这是在纠缠他?殷楚楚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为何会这样子?难道真的要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他才能放下心?她心中有泪,脸上失神。 气氛有些古怪,苏异只得说道:“宋长老,还请将你们神女宫的人带回去吧,别再妨碍我们的决斗了。” 宋秋韵见殷楚楚失魂的模样,眉头微皱,也觉不妙。还没等她吩咐,曦妃仙便将殷楚楚拉了回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他你还不懂吗?这是在表面上划清界限,怕连累我们。” 殷楚楚回过神来,依旧凄然道:“还是师姐了解他。” 曦妃仙无奈摇头道:“关心则乱,是你心境太不平稳了。‘神女无心’的功效你是半点没发挥出来,好生想想回去如何向你师父解释吧。” “小兄弟,如不嫌弃,我这把剑便借你一用吧。”一个大汉爽朗笑道,随即将佩剑拔出,抛向苏异。 “好…”苏异接过剑,正要客套一句,然而那剑实在太过寒碜,本身品相一般不说,剑身上还布满了小口子。“好剑”二字没说出口,楞是被他吞回了肚里。 当然苏异也不挑剔,更不认为大汉有意使坏借一柄烂剑给他。大汉能不惧交恶真武剑派,借剑予他,已实属不易。 “庄师兄,请。”苏异谦和道。他假意让庄羽生先出招,实是他的“卷白一剑”全无主动出击可言。 庄羽生也不谦让,道了声“请”,便提剑刺出,以“真武一始”起手。剑气夹着内力先至,虽没使出什么杀招,苏异却还是能感觉到庄羽生的修为比起新月山时又进了一步,天才之名果然不可小觑。 苏异举剑格挡,普通的招式他根本不惧,甚至只会加快“卷白一剑”的积势。然而庄羽生并不准备与苏异久战,打算以雷霆之势逼战,方能使得苏异在情急之下出尽底牌。 “真武一始”之后,竟能接上“聚雷剑指”。庄羽生将这一招隐藏得极好,剑尖已送到了苏异跟前,雷光才乍现。这不仅需要他在瞬息间将“聚雷剑指”施展出来,还要将爆发的能量暂时压制在长剑里,难度可想而知。 若是让雷光击中,苏异的脑袋马上便会多出一个血洞。别无选择,但他也不惧,手捏印诀,脚下土地开始松动。 庄羽生微微一笑,似是计谋已经得逞。知道苏异开始施术,马上要使出对抗凶兽的那招诡异术法,他自然也犯不着以命相拼,硬生生止住了剑势,回剑后撤。 庄羽生对杀死苏异可没什么兴趣,只要将他的魔功给逼出来,不愁没人收拾他。若是硬要将“聚雷剑指”使完,自己便也暴露在了苏异的杀招之下。对他来说,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再去做这交换就太不值了。 而那破土而出的,却不是天物将,是一条土龙。 “怎么不一样了。”庄羽生心中疑惑,只觉眼前这土龙和那铠甲巨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以他的境界,还看不住有什么可疑之处。 土龙驮起了苏异,翻动着地面,朝庄羽生游去。 “这…这不是那南轩先生所施展的仙术吗?”有人惊呼道。 “这小子居然还是个仙修?” “丁掌门,你怎么看?”钟四海有些担忧地问道。若苏异使的,并非庄羽生所说的魔功,岂不是意味着没办法再将计划进行下去了? 丁临尚不知自己的宝贝徒弟和钟四海有什么秘密约定,只是认真评论道:“确实是仙术无疑。既然这小子是个仙修,并不会什么魔功,那我们也不好再为难他了吧。” 丁临毕竟还是自持身份,以名门正派自居,自然不想做得太过分。再者一个仙修,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实力强大的神教做后盾。 殷楚楚见苏异施展过数次天物将,虽也不能察觉这条土龙有何异样之处,但却隐隐觉得两者的气息变得不一样了。 “师叔,这怕是很高级别的仙术了吧?”殷楚楚问道。 宋秋韵美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土龙,心中又将以前对苏异的印象全数抹去,重新评估起来。 “若我没猜错,这已经达到仙法的标准了。而且在仙法中,也是顶尖的那一种。” 当年的类物通论不仅有对八类的详解,还附有一些杂项,其中便有对武学术法的分类。按照谒法所定的标准,仙修所施展的术法也能分为四等,最次的,只能称为“术”,其后便依次是“仙术”,“仙法”与“神通”。 后人经过验证,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种分类之法便逐渐流行起来了。 要施展仙法,条件唯二。一是仙修实力高深,将施展的任何术法威力都提高到仙法了的标准。二是术法本身所致,其高深的程度达到了仙法的标准。 而苏异很显然并不具备那么高的修为,那便只能是他所施展的,实乃一门仙法了。 殷楚楚虽然清楚苏异的实力,但却从没想过自己多次所见的,竟是传说中的仙法。 其实苏异自己都不清楚“五行化龙”到底是什么水平的术法,南轩客只说是不传之秘,却从没提过什么仙法。此时他也正斗得激烈,根本无暇去关注旁人的反应。 他驾着土龙碾着庄羽生,两人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招。 庄羽生杀招频出,苏异却仗着土龙皮粗肉糙,硬抗了下来。他的仙气远不如妖气浑厚强悍,但胜在“五行化龙”比“天物将”容易驾驭。以他目前的仙修境界,虽难以发挥出太多威力,然而当一面盾牌却还是足够的。 庄羽生使一招“七星伴月”,剑光被龙头叼住,光华爆开。剑光消散,龙头也被轰得满目疮痍。龙嘴里淌出了大片的泥沙,如一滩口水一般。 庄羽生手持长剑,气喘吁吁。苏异也不好过,身上被剑气余波划出了几道伤口,衣衫也有些凌乱。 “庄师兄,咱们在剑招上分个高下如何?”苏异散去了土龙,说道。 庄羽生此时自觉已将苏异的底牌逼出,只是不知为何钟四海没有出手终止战斗,再战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正愁着没台阶下,听苏异这么一说,心中一喜,说道:“正有此意。” 苏异可是连凶兽都能击杀,自己能和他打成平手,这成绩也算令人满意了,庄羽生如此想道。要比试剑招,他更是不惧,只觉得苏异不自量力。 “来吧,庄师兄。”苏异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庄羽生,满是挑衅之意,说道,“让我看看你的剑招有多厉害。” 庄羽生气定神闲,长剑在他手中一转,挽出了一朵剑花,双脚微微一动,身形便飘然而起,动作行云流水。 他在剑招上的造诣,尤在剑技之上。 苏异严阵以待,双眼渐次凝神,一副“白图”出现在面前,将庄羽生纳入其中。进入“卷白”的境界,图中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庄羽生意气风发,自信十足。剑招之间的衔接完美无瑕,连贯的招式酣畅淋漓。时而“五里徘徊”,长剑悠然划动,动作诡异缓慢却暗藏杀机;时而“疾风骤雨”,剑尖如倾落的暴雨不断点出,快狠而准。一快一慢,竟是没有丝毫的不和谐之处。 然而这些在苏异的“白图”里,都只是一条条墨痕而已,没有丝毫威胁,轻易便躲过了。 久攻不下,庄羽生的气息开始不稳,也渐渐不如先前那般从容。 苏异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落幕 苏异手中那柄破烂的青铜剑又崩了一个角,一小块碎片溅出,在他脸上划出细长的伤痕,血滴流过眼角,令他下意识眯起了一只眼。 破相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只是稍微分神差点让积累的势散去,险些功亏一篑。 庄羽生使出一招“长虹贯日”,这一剑不怎么精妙,没什么变招,却是侧重气势,讲究一往无前。他也看出了些门道,知道苏异滑溜,虽一直在躲避,甚至有时姿势难看,但气势却是一直见涨。 表面上看是庄羽生一直压着苏异,占了绝对的上风,逼得苏异出不了一剑。然而只有庄羽生自己知道这种自信满满却久攻不下的难受,不是自己出了问题,而是苏异有古怪。 必须在气势上压过他,自己才能摆脱这诡异的困局,庄羽生如此想道。 道理是没错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庄羽生剑风飘逸灵动,要在短时间内变得气势如虹,太过为难自己。以势压人,本就不是他所擅长之事。 气势本就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但“卷白一剑”的“势”却是建立在对手的痛苦之上,算是另辟蹊径。 “乘风御飞”专治各种直来直去。苏异身形一轻,飘然后退,微微侧身,长剑贴着他胸口而过。青铜烂剑朝上一磕,将“长虹贯日”的去势带偏,封住了他所有的后招。 直来直去的剑招就是有这样的缺点,一击不中后变招的选择太少,被人堵死了所有去路,便只能收剑。 苏异一边战斗,尚有余力一边感悟,此时终于有些明白了归阳子教给他“卷白一剑”的用意。他虽走得匆忙,但归阳子传他剑谱一事却不像是临时起意。观那册子上未干的墨迹,或许是因为事发突然,不得不将剑谱匆忙赶制,交给了苏异。 若没有发生那事,说不定苏异还有机会在天清殿悟剑。 这一剑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只因他不练剑,不会被使剑的习惯打乱了“九守一攻”的守势,使起“卷白一剑”来便是事半功倍。 而“九守”也能最大程度地保障他的安全,这或许也是归阳子没有传授苏异其他武学的原因。只是归阳子万万想不到苏异并没有马上去钻研“卷白一剑”,而是囫囵吞枣,瞎学一气。 庄羽生忙将长剑收回,这一退,在气势上已经自弱了几分,也露出了心口处的空当。 这是一个好时机,苏异的眼光落在了庄羽生的喉间,就如同那里有一个靶点一般。虽不是克敌制胜的完美时机,但却是杀死庄羽生的最佳时机,只要这一剑能中,便能取他性命。 苏异没有犹豫,手腕一转,剑势猛然爆发。 “一剑!” 庄羽生瞳孔一缩,汗毛直立。这一剑不带任何内力,但气势却仿佛也能伤人一样。防备不及,烂剑的剑尖已越过他的下巴,便要穿喉而过。 这一剑出得不算快,甚至角度都算不上刁钻,却是十分突然。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苏异能防守到什么时候,能接下庄羽生几剑。就连见唯一识过这一剑的曦妃仙也是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没人人认为苏异会反击时,他偏偏出手了。 苏异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瞳孔中的幽蓝之色一闪而过,令庄羽生短暂失神,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青铜烂剑只没入他脖子半分,去势便戛然而止。庄羽生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掌,双指夹住了青铜烂剑。 “宋长老这是何意?”苏异看着忽然出现的宋秋韵,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若是剑再锋利一些,就算宋秋韵再快,也救不了庄羽生。她能及时出手,定是蓄谋已久,打定了主意要救人。 没能杀死庄羽生,苏异心中很是不痛快,随即将怒火迁移到了宋秋韵身上。内丹之处闪过一丝异动,没有妖气溢出,却有一股凶性冲上了苏异脑中。 嗜血的渴望再次出现,仿佛面前的所有生灵都是饿狼口中的猎物一般。 曦妃仙的担忧并非没有来由。苏异没想到三气之乱还未给他带来太大的危机,数次狼化所产生兽性便已率先侵蚀他的神智。难怪他偶尔会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嗜杀无情,那种情绪虽不是很强烈,但隐藏在心底深处,他自己最是清楚。战斗时尚且能分散注意,而且杀意还能让他的出手变得更加凌厉与果断,然而一旦静下来,便有如隐藏在幽暗之中的一簇火苗,幽光虽小,却能以他被激化的情绪为燃料,烧出烈火来。 此时苏异心中的一丝丝恨意便被那凶性之火烧得旺盛,只想找宋秋韵算账。 宋秋韵虽不了解苏异,但却知他不是一个冲动之人,以为另有隐情。 只见她眉头一皱,冷眼看着苏异道:“庄公子已经败了,饶他一命如何?” “我要是不答应呢?”苏异眼神浑浊,手上再使力,便要把剑朝前送进庄羽生喉中。 “你若阻拦,我连你一起杀。” 宋秋韵不知苏异发什么疯,她两指间的烂剑微动,手指上多了两道伤痕。她怕伤到苏异,是以刚才出手时没有用上内力,却没想到反被苏异伤了。 担心事态恶化,惹来丁临出手,宋秋韵准备出手击晕苏异。却见曦妃仙找到了曹灵媗,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曹灵媗便喊道:“苏异哥哥!” 清脆的声音入耳,便如清泉涤净了一切污浊。似乎内心的那股凶性非常害怕曹灵媗的纯真,一听见她的声音,便即退缩。 苏异的脑中也开始恢复清明。 他收回烂剑,将它物归原主,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曹府。 这次却没有人再阻拦。 “宋长劳,为何不拦住他?他可是身怀魔功。”庄羽生急道。 众人听到这话,表情都有些精彩。唯有被蒙在鼓里的庄羽生满是不解之色。 “已经保你了一命,你还要如何蹿跳?”宋秋韵毫不客气道。 庄羽生为之一窒,心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长老,这里只有你对仙修最为熟悉,你就告诉大家,那小子使的是不是仙术吧。”丁临说道。心里想的,是不知道庄羽生吃错了什么药,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再咬苏异一口。 “仙术…怎么会…”庄羽生面如死灰,虽依旧不愿相信,但已没有能力再去向长辈证明什么。 “确实是仙术无疑。今天闹出的笑话够多了,大家还嫌不够丢人吗?都散了吧。” 宋秋韵是站在曹府一边的,见盐帮与真武剑派如此弹跳,心中大为气恼。但曹老太爷的意思是不愿把关系弄僵,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强出头的。 却听钟四海不依道:“那可不行,我们的事情可还没解决呢。就算苏异那小子没问题,但他与那人的关系摆在那,而且他与曹家的关系也不浅,难道曹家不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钟四海栽赃陷害不成,只能强来,虽然是有些不好看,但总比什么都捞不到强。说来说去,饶了这么一圈,脏水乱溅,最终还是为了讹钱。利益利益,都是所谓的利益所致。 “钟四海你说了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吗?想要多少干脆直接开个价吧,别一直躲躲闪闪的,像个姑娘家。”宋秋韵早就厌烦了钟四海那种畏畏缩缩的态度,钱要赚,好人也要当,哪来那么好的事情。若他大大方方直接开口索取,说不定自己还能敬他是条汉子。狮子大开口,也只有狮子才能开口,鬣狗只能躲在一旁暗算。 钟四海却没把她的讥讽放在心上,兀自还有一套说辞,道:“宋长老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自己。外头还有一众江湖散修没处说理,若是我不为他们出头,他们的损失又该算在谁头上?是南轩先生,苏异,还是曹府?” 什么江湖散修,其实就是一群四处流窜的土匪。若是苏异还在,一定会如此讥讽他。钟四海拉上什么散修,无非就是为了增加筹码。 “好了,都别争了。”开口的却是曹老太爷。说好只是“看一看”的他最终也是看不下去了。 “四海,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如大家都各退一步如何?” “老太爷,不是我不愿意退,是…” 曹老太爷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誉德,你也不要太过强硬。大家以后都是要共同抗敌的,不要为了一些利益伤了和气。” 曹誉德只能应允下来。 他是强硬派,和曹老太爷不一样,不信奉什么以和为贵,否则当年也不会和吕仲淮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最终落得个重伤收场。但老父亲的话,他却是不能不听。 这场斗争之中,表面上是三败俱伤,但算起来还是大宋国北玥城一方损失最为惨重。惨死于废墟之中的百姓有数千之众,伤者不计其数,城墙被毁,房屋倒塌,经济损失暂时无法估算。又被黑水城掳去了不知道多少人,让驭天教扎起了根。 而北玥城的损失,利益受损最大的,便是地头蛇曹家。这也是为何曹誉德态度如此强硬,不愿被钟四海等“自己人”再割一次肉。 其实剩余两方也好不到哪去。 驭天教信心满满而来,准备大展雄图,在神主显灵的奇迹之下吸收北玥全城的百姓为教众,然而最后却远远达不到预期。 黑水城绝王府损失了侯立人这一员大将,光死在苏异手里的人便有三四十人,掳走的人一大半被南轩客救走,还捎上许多人命。同样远远达不到他们“暴利”的目标。 这种你死我活的争斗,本就没有赢家。输的少的,便是胜利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酒难喝,路难走 苏异走出曹府,感觉空气都变得没那么浑浊了。不知为何,他每次去曹府见曹老太爷都觉得十分压抑,许是两人聊的,都是一些沉重的话题。 也只有在曹灵媗的院子里,他才能放松下来。 苏异在一家酒肆前停下了脚步,想起前不久才和黎伯崇畅饮。当然,真正“畅饮”的只有黎伯崇,他只能算小酌罢了。 此时他忽然觉得身心疲惫,最近几天都在奔波劳累,大战一场接着一场地打,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最可怕的还属防备人心算计,面对勾心斗角。 苏异当即走进了酒肆,随意坐下。一小厮便迎了上来,热情道:“小客人可是要喝酒?” 苏异想起那日黎伯崇提到的酒,便道:“烧刀子你们有吗?” 小厮变了脸色,不再殷勤。烧刀子有是有,只是便宜得很。平时喝这酒的人,都是些走江湖的汉子,个比个高大。他得罪不起,便不敢给人脸色看。但一个毛头小子来喝烧刀子,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有,还要什么?”小厮变了语气。 苏异哪能听不出来,只是在心中叹道喝个酒也要看人脸色。趋炎附势,莫过于此。 “再切点牛肉吧。” 那小厮转头便走,不一会功夫便把一坛酒递到了苏异桌上。 “碗呢?”苏异问道。 “喝烧刀子的人,从来不用碗。”那小厮就那么盯着苏异,眼神像是在询问他还要不要碗。 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苏异也不在意,心想直接提着酒坛子喝,倒也豪迈。随即便托起酒坛,灌了一口。 烧刀子入喉,果然如刀子一般,还是最生的,未加锻造的刀子。酒气涌入到五脏六腑,走了一圈,又从两个鼻孔喷涌而出。喉咙至心口间烧得火辣,却是畅快无比。 这酒难喝,却能通气,让闷堵的心顺畅了些。 但其实对苏异来说,酒便没有好喝的,即使回想起那夜喝的最贵的“不独乐”,味道也好不到哪去。 酒的好滋味,他暂时还体会不到。 那小厮站了许久,见苏异灌下一口烧刀子,却面不改色,这才收起了脸上的不屑。能如此胡来的,要么酒量很好,要么修为很高。小厮看苏异年轻,不能是老酒鬼,那定是高修为,又对他高看了一些。 苏异一人独享一坛烧刀子,初时觉得好不快活,到后来却有些意兴阑珊。心道好酒要和人分享,难喝的酒更是如此。 此时酒肆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只因这破地方居然来了两位天仙般的美人,紧随其后的,还有北玥城无人不知的曹家三兄弟。 见一行人里没有曹灵媗,苏异便即明白了什么,不愿再往下多想。 “你们怎么寻到这来了?属狗的吗?”苏异喝了点酒,有些飘,说话也变得孟浪了些。 “倒不是专门出来寻你的。只不过路过此处见到了你,正好有些话想和你说,便进来了。”曹竞说道。 “来得正好,这酒太难喝,你们帮我喝几口。”苏异招呼道,“小二!加座!还有…给这两位仙子也来坛烧刀子,让她们尝一尝,这酒到底有多难喝。” 不知为何苏异硬是跟烧刀子杠上了。“你们神女宫能喝酒吧?”苏异忽然问道。 “不能喝,你不也帮替我们要了吗?”曦妃仙幽怨道。 “妃仙,得罪了。有怪莫怪。”苏异拱手道。 “你喝醉了?”殷楚楚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不是很喜欢那股浓烈的酒味,似乎光是闻着,便能醉倒下去。 “嗨,别提了。要是能醉就好了,一醉解千愁。”苏异确实没醉,只不过是借着酒劲,难得孟浪一把。以前多有矜持,太累。 “你才多大,就有千愁?我看你是欠抽。”曹胜第一个接过酒坛,喝了起来。他的性格是最像绿林好汉的,喝起酒也是像模像样,看样子没少喝过。 “行了二弟,别喝多了耽误事。”曹竞劝阻道。 “大哥你要想不耽误事,便和三弟来一起分了。否则我看咱三误不了事,这小子把自己给误了。”曹胜说着把酒坛递了出去,却不给曹竞,给了曹骏。他知道他大哥最是矜持,总要再推辞一番,干脆先不给他。 曹骏无奈摇头,也替苏异分担起“难喝的酒”来。 “好了好了,找我什么事快说吧。”苏异没了酒,终于得空说句话,一边吃起牛肉。烧刀子还在他肚里割肠子,不垫点东西实在难受得很。 那小厮给又送来一坛烧刀子,引得殷楚楚捂紧了鼻子。这次他却没了那股麻利劲,慢吞吞地,眼光一边在两位美人身上扫动。曦妃仙面无表情,也不去计较。殷楚楚却皱起了眉头。 “酒放下,人快滚。”苏异低喝道。 他眼中放出的杀意吓得那小厮手一哆嗦,差点将酒坛子摔破,连忙放下走人。 殷楚楚心中一暖。这种驱狗的粗活,总得要男人来做才像样。怕就怕苏异还像先前一样,要与她划清界限,不管闲事。 “师姐…”殷楚楚看着那坛酒,不知所措。 “你想喝就喝,我不会告诉师叔师伯的。”曦妃仙说道。 殷楚楚脸色一红,说道:“我哪里想喝了。” 曦妃仙自顾将酒封揭开,她知道苏异为何而愁,作为朋友,自然要陪他喝一杯。什么女子仪态,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然而却是找不到碗。 苏异见状又喊道:“好汉喝酒不用碗,仙女可不一样,店小二还不快把碗送过来。” 那小厮不知为何苏异明明只是一个公子哥的模样,杀意却是恁地吓人,战战兢兢地将两个陶碗撂下便溜了。 “来来来,我替两位仙女斟满酒。”苏异嘴上说着,却只往碗里倒了两口的量。 曹胜大大咧咧道:“你这是老黄狗抬不动腿,尿不出来呢?还是手上没劲?要不我来给你倒吧。” 苏异一把将他伸过来的大手拍开,道:“没你事。” 曹竞终于也喝了一口,打了个冷颤,道:“真难喝。”随即与苏异相视一眼,都笑出了声来。 “既然见到了你,便先替我爹和爷爷给你捎个话吧,他们想见你一面。你什么时候有空,便回家里一趟吧。”听曹竞话里的意思,却是把苏异当成了自己人,只不过不知是因交情,还是因他与曹灵媗的关系。 苏异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今天身上沾了酒气,改明日吧。” “全凭你自己拿主意。”曹竞微微一笑道,示意他不需太过着急。 曹胜却在一旁嘀咕道:“我说老爹和爷爷他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先前看着苏异被盐帮那老狗一顿陷害,却是话都不帮忙说一句。兄弟,我替那两个老家伙罚一坛酒。” 说着,端起酒坛子便要往嘴里灌。 苏异将他的手按下,说道:“你想喝酒就直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二哥你直脑筋,想不通的事情就想不通吧,可别想当然了。”曹骏说道。 “净打哑谜。”曹胜啐道,“放手,我要喝酒。” 苏异笑着解释道:“你爷爷没有不帮我,否则刚才他就不会出现了。只是我一直没提罢了,他也是一直在等我开口,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默契吧。” “你和一个老头能有什么默契。”曹胜不解道。 苏异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他想帮我,还得征得我的同意,就是这么个意思。其实我本就没打算要找谁帮忙,无论找谁,都是连累。” 曹胜不懂,但也听了曹骏的建议,那便由它而去,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而懂的,自然都知道他在说什么,比如剩下四人。 殷楚楚心道又是连累,你为何总是如此自负,自认为要一人背起一切,旁人帮扶一把都不可。而你背的,又是什么包袱能如此沉重?她朝曦妃仙看了一眼,心想师姐一定知道些什么。 曹竞与曹骏皆是默然,他们可不像曹胜那般没心没肺,见得多听得多,总能在心中分析出一些端倪来。比如钟四海与庄羽生的构陷,虽是为了牟取利益而捏造事实,却是好比空穴能来风,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你没有生老爹和爷爷的气便好。那你和我们媗妹的大婚,打算什么时候办了它?”曹胜又问道。 话音未落,便见殷楚楚开始不住地咳嗽,脸色憋得通红,竟是被烧刀子给呛到了。 见众人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殷楚楚才放下心来。 她是被酒呛到了,但起因还是听了曹胜的话,心神震荡所致。 “你没事吧?”苏异问道。只怕是自己逼人喝酒,才弄得殷楚楚如此狼狈。 殷楚楚摇了摇头,脸上依旧带着红晕。曦妃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点破。 曹胜继续说道:“你这个妹夫,哥三个都很满意。也只有将媗妹交给你,我们才能放心。若是其他人,说不得要被我们打断腿。比如张墨那不要脸的崽子。” 曹竞曹骏也相继表态道:“是你的话,我们绝对举双手赞同。” 殷楚楚眼神却是黯淡下来,心中泛起一阵酸意。 苏异说道:“明日见到伯父和老太爷,我便会将此事解决。” 他只是说解决,却没说如何解决,解决的结果是什么。几人只当他答应了,便没再追问。 然而这个大难题放在苏异眼前,令他好生为难。这也是他离开曹府之后,一直在心中回避的问题。娶曹灵媗,自己梦寐以求。但今日见曹誉德的态度,便知此事已与昨日大不相同。 路太难走,他左右为难,进退也两难。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第一百六十章 无情无义是苏异 “大哥方才说有什么正事,不会耽误了吧?”苏异问道。 “不打紧,喝完酒再去也不迟。” 曹竞习惯说话时在前面垫一句,万一真的喝过了,出言劝止时也好有由头,免得伤了情面。此时见几人都有分寸,也就不再多说了。 曹竞知道苏异想问是什么正事却不好意思开口,便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城南那边还乱得很,收拾起来要费不少功夫。县府衙门的人都调过去了,六扇门也去了,爹便让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其实那等场面,我们也插不上手,但曹府没个话事的人在又说不过去。就是这样子了。” 苏异点点头,又问道:“那妃仙呢?你们也去城南?” 曦妃仙摇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苏异心道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确切说,是师叔要找你。” “宋秋韵找我有什么事。”苏异不快道。一想到她坏了自己的好事,便有火气冒出,心中的凶性蠢蠢欲动。连忙灌下一口烈酒,他胸中方才舒畅一些。 苏异对宋秋韵的不敬,曦妃仙一点都不放在心里,只是答道:“师叔说,北玥城发生的事情太轰动,事态严重超乎想象,不是一个县府能解决的。待他们将城南的残局收拾完,安抚好百姓,腾出手来,就会着手调查事情始末,整理情报,同时上报朝廷。不久之后,便会有朝廷派遣的钦差前来北玥接管黑水城入侵一案。” “师叔想问的是,你接下来何去何从?是留下来,娶曹灵媗。还是离开北玥城,避开朝廷的人?” “为何宋长老要关心我的去留?还有,为何我要避开朝廷的人?”苏异对宋秋韵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就是一股气憋着发泄不出罢了。说到正事,态度自然端正起来。 曦妃仙微微抿了一口酒,面色如常,就像没喝一样。陶碗里已不知新添了多少个“两口酒”了。 “先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师叔认为,当然我和楚楚也是这么认为的,你在此事中表现得太过抢眼,无论是那场大战,还是私底下的行动。朝廷的人一旦查起来,很多线索都与你有关,曹府很难将你摘出去。就算曹府愿意这么干,别人也未必会配合。盐帮和真武剑派的那些人,你都见识过了。倒不是说朝廷的人会如何借此事对你不利,只不过你风头太盛,难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若你不想和朝廷有太多交集,最好的做法便是远远避开,就算他们有意与你接触,也找不到你。而如果你有心入朝为官,这倒绝对是一件好事。但你是这样的人吗?” 曦妃仙最后一问,其中的深意只有苏异明白,他当然不会就此认为曦妃仙已经将他的底细透露给了宋秋韵。或许是在自己险些杀掉庄羽生的时候,宋秋韵便看出了自己的立场。 一个真武剑派不算什么,麻烦的是庄羽生背后的天衍道。朝廷既然允许一个民间的“朝天阁”存在,两者之间必定有着什么联系,天衍道的背景很难说到底有多深。 或许阻止苏异杀庄羽生,是出于宋秋韵的一番好意。但依旧不能平息他的怒火。他有自己的打算,最是不希望有人扰乱他的计划,更不希望自己的意志被左右。击杀庄羽生,只是为了杀鸡儆猴,好叫那些正道之人知道,要算计他,就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曦妃仙又继续道:“再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若是你选择留下,我们便会马上离开北玥城,这次见面,也算是告别了。” “告别…”苏异一愣,问道:“难道我选择离开,你们便留下来?难不成宋长老他…” 他心想难道自己刚才已经惹怒了宋秋韵? 曦妃仙笑道:“你会错意了。若是你选择离开,我们便会再多留一段时间,至于留多久则取决于你。” “取决于我?难道你们要和我一起离开?宋长老想要做什么?” “这就得问师叔了。所以你下定决心之后,无论是何种决定,最好都去见师叔一面。当然,如果你明天还不能给她答复,那我们也会离开北玥。” “回神女宫?”苏异问道。 “不,往长乐方向走。”曦妃仙答道。 苏异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没再往下问。 “我明白了。你们离开之前,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苏异伸了个懒腰,道,“好了,该聊的都聊完了,撤吧。” 也就这个时候他能偷一会懒,三气之乱的难题他还没解决,接下来便要开始一段漫无止境的不眠夜之旅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正当众人打算离去时,殷楚楚才问道,“月无双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苏异又坐了回去,问道:“什么怎么办?” “你不去救她?” “我为什么要去救她?”苏异反问道。 殷楚楚眉头一皱,似乎很不能理解苏异为何会有此一问,只道他对月无双的安危毫不关心,顿时对月无双生起了同病相怜之意来。 殷楚楚虽不喜欢月无双,但一码归一码,见死不救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她也算和我们共过患难,还救过灵媗,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和他这几日更是形影不离,感情定也好了许多。难道她出了事,你不帮她?” 苏异摇头道:“在牢里待一段时间,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养尊处优惯了,以为世间可以任她横行。吃点苦对她只有好处。” “即便如此,牢狱之灾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太重了吧?”殷楚楚坚持道。她有自己的主见,不像曹灵媗那样对苏异盲目崇拜,只要苏异表现出不合她意的地方,她便会大方指出。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劫大牢吗?还是你觉得我无所不能,想让她从牢里出来,衙门的大人便会立马将她放出来?”苏异无奈道。 殷楚楚默然。她只想到结果,过程要怎么进行,却是没想过。但她忽然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确实认为苏异是无所不能的。就如每一次生死关头,他都会及时出现,将自己救下。这一次救月无双,大概也会是一样。“楚楚姑娘,你了解月无双吗?”苏异突然问道。 “什么意思?”殷楚楚不解道。 “我的意思是,她是什么人,家在何处,家中是什么情况,这些你都知道吗?” 殷楚楚摇头道:“对她不够了解,不是不救人的理由。” 苏异不理会她,兀自问道:“我知道你博闻强记,酷爱读书,那你可知道京中有哪位姓月的大人物?” 月姓是个稀有的姓氏,殷楚楚只需脑筋一转,便想到了,说道:“我记得曾在“京都轶事”一书上读到过,‘兵部尚书月至温呈奏陛下有关西北屏川一带战事的表书,陛下盛赞,赏黄金千两,温谢辞,百姓称其廉洁,异党谓之虚伪’。月姓稀少,居京中又是大人物的话,应该就只有这个月至温了。难道你是想说,月无双是月至温的女儿?” “这很好猜不是吗?”苏异点头道,“如果她爹是兵部尚书,她就算不能自救,报出她爹的名号,总可以了吧?再退一步讲,朝天阁敢不给月尚书的面子,其中定有什么纠葛。以我们的水平,如果贸然插手,哦不,是我贸然插手,定会惹得一身骚。” “我也没让你一个人去。”殷楚楚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道理她都听明白了,但心里总还是觉得苏异是在借故推脱。 “好了楚楚,别再为难苏异了,他自有打算,你说再多也没用。”曦妃仙替苏异解围道。 然而这话听在苏异耳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道我说的话她们怎么都不明白呢?莫非她们真的认为,如果月无双有难,自己会见死不救? “我答应你们,至少去看她一眼,确保她无事,总可以了吧?”苏异无奈道。若是连曦妃仙这个理智派都认为他无情无义,那他做人也太失败了些。 殊不知曦妃仙说到底还是个女子,再理智,到感性时,思考的方式总是和男人不一样的。 见曦妃仙眼里透着狡黠,苏异知道上当,还了她一双白眼。 … 与几人分别,苏异回到客栈,却见驹铃已在房中等候。 “咦!铃哥,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好久。”苏异奇道。 驹铃一阵哆嗦,道:“你别这么叫我。” “行吧小驹驹,你之前都跑去哪儿了?” 驹铃心中升起一阵恶寒,决定忽视那三个字,说道:“你和殷姑娘她们被凌绝顶抓走时,我和月姑娘就在附近。她见你落入险境,便去求朝天阁的人救你。可惜朝天阁的人也没那个能力…” 苏异没想到月无双为了他,竟还会有此一举,心想难道还是太过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朝天阁就因为这个把她给抓了起来?” “啊,原来你知道她被抓走了。”驹铃惊道,“那倒没有,只不过后来朝天阁通报说,有人检举她与黑水城有染。哦对了,朝天阁的人里竟有一位是你们太鄢山的玉瑾师姐,这世界可真小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意人驹铃 “小什么小,她就是来找我的。”苏异啐道。 “真…真的吗?难道和她将你打伤的那件事情有关?” “对,不过现在不是提她的时候,先说月无双。” “哦,我跟着朝天阁的人去到衙门,见月姑娘被带进了大牢。我也没什么办法,便先回来等你,想着兴许你能救她。” “又是救人,怎么个个都要我去救人。”苏异烦躁道,“莫非你们认为我有三头六臂不成,衙门都是我开的,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驹铃不知为何苏异会突然发火,见他气呼呼的样子,便没有再说话,只等他将气消下去。 过了好一会,苏异才道:“你说。” “我只是想,我们总得做点什么。”驹铃试探道,生怕再惹恼苏异。 “为什么?”苏异面无表情道。 “我想,你身边除了我,似乎没什么朋友。我一路追着线索找过来,便知你情况,时常落入险境。现在好不容易遇到月姑娘她们,又是真心实意对你,为何不好好待她,与她交一个朋友呢?” “好吧,你说到点上了。我承认这是一个好理由。”驹铃的话倒是点出了一个他很少考虑过的问题。或许是因为身份使然,令他不敢轻易结交朋友,一路走来都是孤家寡人。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直到后来迫不得已,才交了曦妃仙这么一个朋友。有些事情,说不定人多办起来更有效率,今后对交朋友一事应该少一些排斥才是。 驹铃欣喜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人?” “晚上吧,等月黑风高,好办事。” “需要我帮忙吗?”驹铃问道。 “你是说夜闯天牢?你是名门正道,做这种事情真的好吗?不会败坏名声?” “那也是,不过你有需要的话,我定不会推辞,朋友比名声重要。”驹铃正色道。 但苏异发现他好像并不是单纯的想去救人而已,话语里的那种兴奋,更像是因为要去做一件刺激的事情而高兴。看来离开了云游身边的驹铃,有点开始放飞自我。跟着苏异才几天,就开始洒脱起来了。 “月无双那我自己去便可以,”苏异说着,顿了顿,又道:“倒是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而且或许你能帮上大忙。” “什么大忙?”驹铃两眼放光,有些跃跃欲试。 “去找那些被黑石城掳走的百姓。你似乎很擅长追踪,这个任务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驹铃的能力就连南轩客都赞赏有加,让他去破这个案,定是事半功倍。 “不是追踪,是周天易数。推算与追踪还是不一样的。”驹铃纠正道。 “好好,驹大师,那你推算一下该怎么找到被掳走的那些人?” 驹铃点头道:“首先,黑水城退走的方向,是新月山,也就是他们的营寨。” “难道人就藏在新月山的黑水寨中?”苏异捻着自己下巴上那挫不存在的胡须,说道。 “黑水城的人该不至于如此托大,如果没猜错的话,新月山的黑水寨在他们发起进攻前就被拆掉了,甚至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为的就是大战过后能快速退走。至于退走的线路肯定也是早有准备,几乎可以肯定新月山往长乐方向就是他们撤退的第一步。” “这么好猜,会不会是声东击西?” “不会。”驹铃摇头笃定道,“因为没有必要。人虽是他们掳走的,但要将他们带走太难,别说带回黑水城,带出大宋国都未必做得道。加之你先前说过万州商号参与贩卖人口一事,我们就可以大胆猜测,他们会将人留给长乐分号,然后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宋国。这样一来的话,以他们的身手与身份,只需一味求快便可以了,不必太过在乎会不会暴露。” “我总觉得黑水城大老远来一趟大宋国,只是拐几个人,太不合理了。”苏异沉吟道。 “确实不太合理,”驹铃也赞同道,“但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是救人。” “你说的对,还是你比较理智。”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刚才说到人都在长乐分号,但我想要的不是打草惊蛇。打掉一个长乐分号远远不够,我要将整个万洲商号拉下马。” 看着苏异一副肃穆的样子,生性内向的驹铃忽然豪兴大发道:“对!他们敢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于法。” “说得好!那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不用自己一个人瞎捉摸,有人能和自己交流探讨的感觉实在是太妙了。 “商号是做生意的,一切自然要从生意入手。长乐商号与黑石城之间是生意,人口贩子所做的,说到底本质上也是生意。黑水城提供货物,长乐商号提供出售的渠道,寻找买家。买卖买卖,有卖就有买,有买就有卖,只要有买卖的过程发生,便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比如买卖双方如何询价议价,价钱谈妥之后如何完成交易,卖家怎么交货,买家如何交钱。其中必然有迹可循,顺着线,便能找到两头的买卖双方。” “而长乐分号与黑水城,甚至与万洲商号之间的线索便要难找得多,但也并非找不到。这三者之间是生意来往的关系,而涉及到钱银,就一定要对账。长乐分号与谁做了交易,成本几何,扣去之后又剩得多少利润,三方该如何分账,这些都必定会记录在册。否则买卖还未做开,他们自己就先因分赃不均乱套了。只要我们能找到长乐分号的这本账册,再将其中的账目与我们查出来的事实一一对应上,便能作为证据将他们上告到京兆府了。” 驹铃分析得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哪还有以前那副害羞小道士的模样。 苏异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过后才说道:“驹大师真乃神人也,你不去经商真是太可惜了。你若下海,富甲天下指日可待。” 驹铃年纪才多大,又是一个清修的道人,哪有时间去琢磨那些“旁门左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经商之道了然于胸,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时间,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驹铃发挥完本领,又恢复了憨厚的模样,颇为不好意思道:“师父也是这么说我的,他老人家说,正是因为如此,才放心让我自己一人入世。” “放心什么?不怕你没钱花?” “当然不是,”驹铃头摇得厉害,说道,“我虽对经商之道颇有研究,但也只是出于爱好,加之读过几本商贾著作罢了。对于赚钱,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那些钱财都有铜臭之气,都是罪恶之源,花了那些钱便会染上罪孽,于我修行无益的。也正因如此,师父才肯放心,说不用担心我被世俗的钱财物质所诱惑,不怕我因为没见过钱,而去做一些利欲熏心的事情。这是师父的原话。” “嗯…”苏异盯着驹铃老半天,想看看他会不会脸红,有没有说谎。 “我觉得你师父他老人家说得很对,你就不应该碰钱,你也不喜欢钱对吧?” “没错。” “那我这个做哥哥决定牺牲自我,成全你的道。以后你赚钱,我替你花。你满足你赚钱的乐趣,至于那些钱,便由我来替你拿替你花,罪恶之源我替你背下,罪孽也由我来替你消除。这样可好?”苏异的脸上写满了大义凛然。 驹铃万分感动,却不愿苏异去背负罪孽,说道:“可是我并不希望看到你身上背有任何罪孽,兴趣什么的我无所谓的。” 苏异见他脸上真挚,没有半点作假,心中有些愧疚,便跟他如实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其实你说的罪孽,对我来说没什么的,甚至我还十分喜欢。而且你那罪恶之源,还能帮我做不少事情。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真?”驹铃狐疑道。他在这方面的认知与苏异天差地别,若是云游知道苏异教唆驹铃去下海经商,说不定要将他一巴掌拍死。 “真的,不过此事以后再从长计议。”苏异又严肃起来,说道,“现在我需要你先去一趟长乐,将线索摸清楚。我怕这边耽搁太久,等我们过去,那边万庆祥已经把事情都办好,再找线索就难了。” “好,我现在就出发。”驹铃知道情况紧急,没有丝毫犹豫道。对于苏异的请求,与曹灵媗的盲从相比,他也不遑多让。 “等等,”苏异将曹老太爷给的银票拿了出来,分出一半给驹铃,“一人一半,钱多好办事。” 驹铃却没有去接,拒绝道:“我不能拿,这是罪恶之源。” 苏异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拿。驹铃就是这点麻烦,对于云游给他定下的一些清修的规矩,他是完全刻板地遵守。 无奈之下,苏异又取来一块油布,将银票包起来,说道:“这是一个锦囊妙计,到了需要用钱的时候,你便打开它,困难便迎刃而解。” “我看见你把银票放进去了。”驹铃说道。 苏异终于忍无可忍,将油布塞进了驹铃的行囊里,气到:“罪孽是我的,你只是替我暂时保管。而且你是拿着这罪孽,去解救天下苍生,造福百姓。能有这么妙的法子,用罪孽消除罪孽,又能做好事,你家天尊做梦都会笑醒的。你要是再敢推辞,我就揍你。” “我…”驹铃“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看着眼前摇晃的拳头,终于还是背上行囊,假装不知道里面装着银票。 “等等。”看着驹铃离去的背影,苏异忽然说道。 “什么?”驹铃脚下一顿,回头问道。 “注意安全。” 驹铃郑重地点头,再度转身离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闯大牢 月黑风高,北玥城进入宵禁。 夜里静谧,这座城池似乎还未从白天的恐惧中缓过来,街上一片萧索,就连打更的人都不当值了。 苏异朝北玥衙门走去,一路上不时能听到一些人家里传出凄厉的哭声,又或是隐约的啜泣,在空寂的巷子里,仿佛闹鬼一般。 又见一户人家门口横陈着三具尸体,盖着白布。这座小宅院柴门紧闭着,像是在将它的三位主人拒之门外。地上躺着的一家三口在一日之间尽数丧生,邻里将他们带回了家,却找不到钥匙,想是不知被谁搜去了身上的值钱物事。可怜人,死后魂都不得归家,只能在门前徘徊。 有些大点的宅院已经挂起了白灯笼,透着渗人的青光,映出那一个幽暗的“奠”字,给这城池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只是短短的路程,苏异的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 衙门就在他眼前,官家之地的那一份肃杀,都被整个北玥城的哀恸所淹没。 人手都集中在了城南处,大牢倒是少了许多守备。 苏异绕到了大牢背后,检查一番,确定了没有封禁符,这才放下心来。若是不能偷偷遁入而是走正门,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便太难了。 一间间牢房找过去,苏异终于在当中一间找到了月无双。他施展着“土行之术”,身体嵌在石墙里,只露出了半张脸,一双眼睛。 月无双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侧着头枕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铁栏外的幽暗烛火。却是没发现一双诡异的眼睛长在她视线另一边的墙上,注视着她。 只见她缩在那个角落里,身子周围被清扫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稻草石子都被清理到了一旁。她便认准了这块地待着,没挪过地方。 苏异看着落寞的月无双,先前的想法开始动摇,心想这样的惩罚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会不会太过了些。 月无双忽地发现自己被一道阴影所笼罩,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看到了微弱烛火中印出了一张脸庞。 “啊——”月无双被吓了一跳,发出了尖叫声。 那张人脸随即消失不见。回过神来,她才发现那人长得极像苏异,心中顿时欣喜起来。 “做什么!大喊大叫的!”一个狱卒闻声而来,喝道。 “抱歉,我…做噩梦了。”月无双满脸歉意道。 那狱卒似是知道她身份不简单,也不与她为难,撂下两句狠话便又离去了。 见狱卒走远,月无双才朝着空气低呼道:“苏异,出来吧。” 苏异的脑袋随即从地底钻了出来,险些又吓人一跳。 月无双跪坐在地上,好奇地摸着逐渐从地里冒出来的脑袋。 “有床不睡,坐在地上干什么?”苏异看着那铺着被褥的石床问道。大牢只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也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整,不至于连觉都不让人睡。那被褥脏是脏了点,也总好过冰冷的地面。 月无双却是露出了满脸嫌弃之色道:“脏死了,也不知道多少人在上面躺过。要我睡在上面,我宁愿冻死。”少女的洁癖有些严重。别说要她睡在犯人睡过的床上,就算是常人的床,不是她自己的,她都不愿沾。 “那你便冻死吧。” “你来就是找我说风凉话的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的安危,看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月无双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为何,两人一见面便吵了起来,似乎已经将斗嘴养成了一种习惯。月无双其实也不是如何刁蛮之人,对着殷楚楚,对着驹铃,她便是要收敛得多。只是碰上苏异,便如同针尖对上了麦芒。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救。”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苏异坐到了那脏兮兮的被褥上。他是一点都不介意,更恶劣的环境他都见过,只是脏了点又算得了什么。 “你…”月无双又缩回到那个干净的角落,继续看着烛火独自发呆。 苏异再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幽暗而又潮湿。好在朝天阁并没有将月无双与那些真正的凶犯关在附近,更是远远隔开了,否则光是那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下流话便能让她崩溃。 又见到地上一个瓷碗里装了饭菜,自然是原封不动,被月无双远远地推开。 “饿了吧?”苏异问道。 “原来你还知道关心人的?”月无双头也不回道。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想她也是一个人漂泊在外。虽是自找的,但这般年纪便离开了父母,那种感觉苏异能够体会。他终究心软下来,心想自己又刻薄了,竟与一个狱中的可怜女孩过不去。 苏异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将之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些小糕点。虽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在北玥城里也算得上是上档次的食物。 “吃点东西吧?”苏异递过去一块糕点,在她脸颊边晃了晃。 月无双只道他这时候还有心思逗弄自己,眼里顿时噙满泪水,头埋得更地,怕被瞧见自己的可怜模样。她肩膀晃了晃,想将苏异的手抖开,说道:“走开。” 香肩撞在苏异手上,糕点掉落在地,滚到了月无双的脚边。看着那块颇为精致的糕点,她有些出神。 苏异自觉理亏,也没和她计较,只是将糕点捡了起来,叹道:“就算不吃,也不能浪费食物吧。” 月无双怔怔地看着苏异,心情转忧为喜,说道:“这是你特地买给我的?” 她故意加重了“特地”两字。 “难不成是我买来要故意在你面前吃给你看的?” “我看你就像是这种人。” “虽不是很‘特地’,但也还算凑合吧。外面都乱套了,能找到这种档次的,稍微符合你身份的糕点,是得费点力气。” “还算你有点良心。”月无双早便饿得发慌,在苏异面前只是强忍着,才没让肚子叫出来。否则小腹处早便如雷鸣般低吼,将脸都丢尽了。此时要她再向苏异伸手要吃的,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可惜这块掉到地上了,你是大小姐,自然是不吃了。”苏异拍了拍糕点上的灰尘,塞进了嘴里,说道,“那我便自己吃了吧。” “这么脏,你…”月无双愕然道。以她的认知自然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在她眼里,别说是掉到地上的,但凡味道稍重些,那都不是人吃的东西。 苏异心道她大小姐脾性还是太重,如此困难的环境,还要计较这计较那。 “这有什么,比这脏十倍的东西我都吃过。比起生血生肉,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月无双不信道:“你骗鬼呢?” “算了算了,看你可怜,今天便饶你一回吧。” 在来大牢之前,苏异本打算要好好给月无双一个教训,可现在看来,光是眼前这点难处,恐怕就要超越她的极限了。 苏异将一整个包裹都给了月无双,说道:“吃吧。” 月无双打开一看,包裹里装的满满当当,竟还有各种不同的口味。即便她已经饿得发晕,但骨子里的千金小姐气质还没丢掉,依旧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她将包裹轻放在腿上,又取出一张锦帕用手兜在胸前,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在苏异看来就是多此一举白费功夫的举动,月无双却是做得一丝不苟。 吃到一半,月无双蓦地停了下来,肩膀耸动,小嘴兀自咬着半个糕点,竟是开始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待她将眼泪抹去,才又继续吃了下去。 苏异不知她心中所想,又是为何哭泣,更是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不作声。 月无双只吃了一个,便把剩下的糕点细心包好,藏了起来。 “不吃了?”苏异问道。 “饱了。”月无双带着鼻音说道。 苏异只是直觉地认为目前还不是说正事的时候,便一直没有主动开口。直到月无双的情绪缓和了些,轻声说道:“谢谢。” “好些了吗?”苏异难得对她体贴了一回。 这一哭,月无双那妖孽的性格似乎收敛了许多。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爹没有将你弄出去?”苏异问完,才忽然醒悟过来,月无双此时还在牢中,她那个尚书老爹没有将她捞出去,或许就是她伤心哭泣的原因之一。 “你都知道了?”月无双吸了吸鼻子,说道。双手抱着的膝盖并得更紧了些,变得黯淡的眼神,在昏暗之中不可察觉。 见月无双没有否认,苏异这才完全确定下来她便是兵部尚书月至温之女。 大宋国的兵部侍郎月至温与西域驭天教教主之女龙忻岚成婚一事,当年在大宋国几乎人尽皆知。大宋国人与异国人通婚的例子并不多见,直至现在,要说到情爱婚嫁的奇事,两人的这桩婚事依旧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谈资。 到目前为止,月无双的一切信息,都能对得上。 苏异很识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朝天阁的人没对你动粗吧?” 月无双却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自顾说道:“你说我爹他…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了?”她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凄楚,似乎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想洗个澡 “我不是你爹,没办法替他回答你这个问题。”苏异直言道。 没有安慰,也没有讥讽,他只希望月无双能坚强一些。 “我知道他的人一直都在跟着我,可无论是我在新月山落入险境,还是现在无端入狱,那个人都没有出现过。这说明什么?”月无双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然而苏异知道,越是如此,爆发起来便越是厉害。 “既然有他的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便说明他还是在乎你的。”苏异只能劝解道。 “不,他只是为了看我笑话,在我不得不向他求助后再站出来嘲笑我。若是我一直不开口,他便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去。” 月无双已经有些魔怔了。 看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还有些恶劣,苏异心道。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只能以我的经验来回答你。为人父母,没有不疼爱子女的。你若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或许是因为你对你爹有什么误解。我对你家里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没有资格评头论足。但如果你愿意,等出去之后,我们可以再好好聊一聊。说不定到时你便能看得更通透一些。” 苏异想起了他娘亲对他的疼爱,推己及人,心想都是怀胎十月,怎会有食子的恶虎。 “真的吗?你愿意陪我聊?”月无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 苏异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又在装可怜,但见她欣喜的模样不像作假,先前又是哭得可怜,便不忍再戏耍她,点头道:“当然,我将你当成了朋友才愿意说这么多的。” 看来驹铃的话对他还是有些作用的。 “朋友吗…”月无双的眼眸不再空洞,回复了神采,稍微有了一点小妖女应有的模样。 “说说朝天阁吧,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苏异不愿她一直被糟心的家事所困扰,便刻意转移了话题。 月无双似乎心情好了很多,说到朝天阁时,竟有些雀跃起来,不屑道:“那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哦?他们做了什么?”苏异好奇道。直属天子的朝天阁,竟被她说成了烂泥。 “那些人,才问了没几个问题,就说时辰到了不当差,又问他们领头的要加奉钱。那领头的不乐意,却又压不住人,只能由得他们去了。走的时候,那些人还说要去城西逛逛青楼,喝喝花酒。你说北玥城都这样了,他们还净想着这些事,不是烂泥是什么?”月无双说到后面,竟是挥起了拳头,忿忿不平,似是对朝天阁这种拿着公家钱粮却不好好办事的做法很是不齿。 苏异也是无奈摇头,心道朝天阁的年轻一辈难道真的如此不堪?也不知道现在便下这样的定义,会不会太片面了些。 “他们领头的,可是个女孩?”苏异问道。 月无双忽然警惕地看着他,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怎么知道领头的是个女孩?莫非你对她有意思?” 苏异哭笑不得,却是忽然灵机一动,决定试探一下她,说道:“我认识她,和她还有些过节。”月无双依旧狐疑道:“你和朝天阁的人能有什么过节?” “我练了魔功,你说能不能有过节?”苏异阴恻恻道。 月无双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正了正衣襟,说道:“我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就问你怕了没。” “我…怕什么?” “我和朝天阁作对,你不怕被我连累?” “嘁。”月无双啐了一口,道,“朝天阁这种货色,我还不放在眼里。” 苏异对她已是有些了解了,自然知道她是在说大话,又道:“那你缩什么脖子?” “我是怕你练功走火入魔,对我做起不轨之事来。”月无双抱着胸口说道。 “你放心,哪天我走火入魔,就算找只母猪泄火,也不会动你的。” “你…滚!”月无双怒道。苏异情真意切的君子承诺,又被她当作了讥讽的话语。 “你当真不介意我练那些邪功?”苏异又问道。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邪功?” “吞丹炼神,你听说过吗?” 月无双忽然变得严肃,正色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作为朋友,还是要劝你最好不要去碰那些东西。吞丹炼神我听过,天下三大邪功之一。虽然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但既然能称得上是三大邪功,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练的功法,你未必能承受得起。” “那要是我当真练了呢?” “当真?” “当真。你会将我交给朝天阁吗?” “你也太小看我了。”月无双不屑道,随即又变得十分认真,说道,“如果你真的练了,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我只能和你共同进退。只希望你能控制好自己,不要失去理智滥杀无辜。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会亲手杀了你,再自我了结。” “到了那个地步,你能杀得了我?” “杀不了也要杀,大不了也是被你杀掉罢了,总好过看着你被正道之人围攻致死。” “你说的对,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不用你杀我,我也会自我了结的。”苏异也承诺道。 得知了苏异修炼了吞丹炼神一事后,月无双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你当真练了?”月无双又再追问道。这种事情,任谁都很难相信,也很难一下子便接受得了。毕竟天下三大邪功的恶名不是虚的,身边竟有人接触了这等恶事,总得需要点时间缓冲一下。 “当真。”苏异也不隐瞒。 “为什么?”月无双还是不解道。 “我需要实力啊。”苏异叹道。他当然不可能告诉月无双,自己沾上邪功,是因为犯了乱吃东西这种低级的错误,说出来没的要被她嘲笑一辈子。而需要实力这种借口就很合理。 月无双没有再问他为何需要实力。自己生在尚书府,尚且要离家出走漂泊于江湖之中,苏异的经历她也了解过一二,就更别提了。 “你有了天物手,还需要去练吞丹炼神?” “技多不压身。”苏异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然道,其实心里虚得很。随即他又问道:“天物手很厉害?” “这你得去问我外公,天下间会天物手的,我只知道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他。不过外公能凭它当上教主,应该很强吧。”月无双也不敢将天物手吹嘘得太过厉害,生怕苏异听后自信心膨胀,开始轻敌起来。 “那个…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外公啊。”话说到这,月无双便也顺口问道。 苏异不忍心拒绝她,却又不想对她承诺什么,左右为难之下,干脆装作没听到,站起身来说道:“好了,既然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否则那几个人又要挤兑我。” “原来是有人逼你来看我,其实你自己并不想来的?”月无双忽然气鼓鼓道,又是“哼”的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他们是逼我来没错,但后来我自己也想来了。”苏异解释道。 “哼!”月无双又将头拧了拧,差点没把脖子扭断。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你…注意别着凉吧。”苏异最后嘱咐道。 正要离去,却见月无双忽然紧张道:“等等!你再陪我聊一会嘛…这地牢那么黑,奴家害怕…” 苏异头皮发麻,对月无双突然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开始怀疑自己帮她回复心情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好不好嘛…”月无双又撒娇道,模样楚楚可怜,眼神煞是无辜。 现在的月无双太过妖孽,还是那个要死不活的月无双比较可爱,苏异心道。 “好吧。”见苏异无动于衷,月无双又道,“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你不帮我,我不如便死在这算了。” “什么事你说。” “我想洗个澡。”月无双带着满脸的期盼说道。 “再见。”苏异干脆道,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融入了墙壁之中。 “等等等等!求求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试过哪一天不洗澡的!”月无双凄惨喊道,却又怕太过大声引来狱卒,只能压低了声音,模样甚是滑稽。 苏异哭笑不得,只能先从墙壁里退了出来。 “真的要洗澡?”苏异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会在大牢里问一个女孩子这个问题。 月无双不住地点头,眨巴着一对大眼,装起了可怜。 “真是欠了你的。”苏异叹道。若是再不答应她,恐怕她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为了洗澡而在牢里寻死觅活的人了。 随即他一招手,在那石床上凝出了一具与月无双身形相当的泥人。看上去就像是月无双睡在那被窝里,一时半会该是不会被人发现。 “走了,抱着我。”苏异招呼道。 月无双美目闪过惊喜的色彩,搂住了苏异的腰身,心口忽然不自主地跳动起来。 苏异抱着她,慢慢与那道墙壁融为一体。 虽然月无双已经见识过这惊奇的一幕,但此时亲身参与,也是紧张起来,双手用力地抱着苏异,脑袋贴紧了他的胸膛,身体有些发抖。生怕苏异一个疏忽,将她留在了土墙里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谈 同福客栈,夜颇深。 苏异只是塞给了店小二一块碎银,一桶冒着热气的香汤便很快备好,送到了月无双的客房中,还平息了他被人从熟睡中吵醒的怒火。 小二点头哈腰,还嘱咐苏异,若是今后半夜又想起来洗澡了,一定要记得再喊他。这种差事,多多益善。 钱真是个好东西。苏异心道。 “月大小姐,赶紧洗吧。这个澡值一块碎银,你可得洗干净了。”倒不是苏异心疼钱,只不过他不太喜欢花冤枉钱。 “钱钱钱,本小姐多的是钱,一会还你便是。” 苏异摇头,正要出门,又听月无双将他喊住道:“你去哪里?” “我回房,还能去哪?你洗好了再叫我吧。” “你不留下来陪我聊天吗?”月无双说着,一边试着水温,一边从行囊里取出了一包花瓣,撒在了香汤上。 “陪你聊天?在这里?”苏异一直觉得,随着两人成为朋友,月无双或多或少,也该收敛些,至少不会再有这种大胆露骨话语。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她了。 “我一个女孩子都不介意,你又怕什么?”月无双开始缓缓将腰带解开,身上的一层轻纱随之半落,露出了光滑的双肩,轻笑道。她声音清脆,不妖媚,却十分诱人。 “又不是没看过,先前可是什么都被你看去了,那时的你倒是大胆的很。像头饿狼一样要将奴家给吃了。现在怎么反倒矜持起来了?” 说到往事,苏异脸色一红。虽然多少有些是因为凶性作祟,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时自己心中确有一丝丝蠢蠢欲动,还有无法遏制的对少女肌肤的好奇与憧憬,那是懵懂少年的本能。 苏异默默将一道屏风横在了他和月无双之间,随后便远远退开。 烛光透过薄薄的纸质屏风,映出了月无双的影子。只见她宽衣解带,动作轻盈,婀娜多姿。衣物缓缓从她身上滑落,露出了一个少女的苗条体态。 似是知道苏异正盯着她看,月无双故意将动作放得十分缓慢,迟迟没有入水。修长的手臂,细长笔直的双腿,和纤细的腰肢,在她的刻意摆弄下画出了一条条优美的曲线。仅仅是一道影子,便令得人血脉喷张,想入非非。 “你还在吗?”月无双忽然问道,“为什么我听不到你说话?你有说话吗?” “我没说话。”苏异淡淡道。 “你离得那么远干什么?我听不到你说话。”月无双气恼道。 苏异干脆将凳子搬到了屏风旁,背对着她坐下。 “你能不能洗快点?”他催促道。 “催什么催。”月无双嘟囔着,随后发出“啊”的一声惊呼,接着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别装了,我不会进去看你的。”苏异冷冷说道。 “嘁,没意思。”月无双百无聊赖道。 两人随即沉默,只能听到双手在水中摆动,擦拭身子的声音。过了好一会,苏异才随口问道:“你爹在朝中的势力如何?” 一直不说话,只听那嘀嗒的水声,他也如坐针毡。 “我怎么知道。”月无双漫不经心答道。在这个时候,她非常不想听到有关月至温的任何事情。 “你不是想知道黑水城会怎么利用你吗?”苏异问道。 “这件事情和我爹有关系?”月无双奇道。 “不然呢?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地方可以被利用的。” “当然有啊,比如我的美色。”月无双兀自嘴硬道。 苏异没理会她,继续说道:“黑水城早便知道了你的身份,却还任你在寨子里横行,不是他们太托大,便是为了收集你的证据。” “可是没道理啊,”月无双忽然反应过来,说道,“他们怎么可能提前算到我会去黑水寨里当卧底?” “所以你只是个意外之喜,而且你这个意外之喜还给他们带去了巨大惊喜,令他们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让你留下。” “胡说八道。”月无双自然不愿相信苏异的话,即便心里认同,嘴上却不能服软。否则可就坐实了自己失败无能的事实。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黑水城真正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了你爹身上。他们的阴谋使完,换了阳谋,将事情都摆到了明面上来,也就没什么难猜的了。”苏异又自顾沉吟道:“这次朝天阁到北玥城来,也未必是全冲着我来的。说不定是在路上收到了消息,便顺道赶上了。也不知道我和黑水城,谁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其实苏异猜的没错,只不过朝天阁的目标是黑水城,玉瑾的首要目标却是苏异,否则朝天阁该不会自大到派这么一群小辈去对付黑水城才是。 “什么阴谋阳谋…你在说什么呢?这又关朝天阁什么事?”月无双疑惑道。她虽聪明,却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政治上的勾心斗角,几乎一窍不通。 苏异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继续说道:“你爹和朝天阁之间的关系如何?” “我不知道!”月无双没好气道,“但如果关系好的话,我会被关进牢里去吗?定是要向我爹暗示什么了。” 说到牢房,她擦拭身子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大概明白了,你爹是兵部尚书,在战事上有很大的话语权。而他又是个主和派,朝中一定有人想利用这次黑水城入侵事件来发动对外战争。但如果你爹从中阻拦,便会困难重重。毕竟大宋国已经很久没打过仗了,百姓也都过得很好。所以现在,你反倒成了一个关键。” 苏异说着,又一拍大腿道:“我就说黑水城无利不起早,怎么会甘心只掳走几个百姓了事,原来那只能算是一笔利息。” 月无双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万一我爹为了我而妥协,同意发动战争,那我便成了千古罪人?” 苏异倒没想到这一层,怕她太过自责,便安慰道:“其实这场战争势在必行,有没有你都是一样,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然而苏异没说出来的是,无论月至温会不会为了她而妥协,在朝堂上定也会受尽弹劾,在此一事上失去了主动。他的退让,也只是让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少了诸多曲折罢了,对结果而言,不会有任何影响。 月无双突然将水花拍得四溅,撒泼道:“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我不想听!你给我闭嘴!” 自己这种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调查敌情,最后却反成了资敌的行为,令她难以接受。一想,便是一肚子气。 苏异当即住嘴不言,心道自己只是履行诺言,帮你分析如何被黑水城利用罢了。现在怎么反倒发起脾气来了?真奇怪。 沉默许久后,月无双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失态,便主动开口道:“你可以说话了。” 苏异不语。 月无双想了半天,又问道:“你想好了要娶曹灵媗了吗?” 依旧没有得到答复,她只道苏异生她气,不愿搭理她。却不知其实苏异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当然也没想好。 “我没想好,你觉得呢?”苏异叹道。心想说不定和月无双聊一聊,能解开一些疑惑。在这方面,同为男子的曹家三兄弟帮不了他多少忙,而神女宫那两位更是毫无经验。反倒是月无双,在家世背景,生活习惯,除了性格之外的很多地方,都和曹灵媗相仿。 “我觉得你们不合适。”月无双十分干脆道。 苏异气极反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是你自己问我的。” “那你继续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你和她之间的感情太完美了,你不觉得吗?” 苏异一愣,心想这难道不是在夸他,问道:“太完美难道不好?” “当然不好,天地下没有完美的东西,所以你们注定无法走到一起。没有谁的爱情里是可以没有争吵的,而你和她之间却连一点不和谐都没有。这就像…你们是来自两个世界一样,不在一个世界,又如何发生碰撞?没有碰撞,又哪来的争吵?” 月无双这套歪理说得苏异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似乎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都很有道理。但放在一起,就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我还是觉得,你说的这些都是赞美。” “这些都不重要,以后你自己慢慢体会。”月无双无所谓道,“这只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只有你们自己能够决定。但外在的因素可就不是你们能够左右的了。” 苏异知道所谓的“外在因素”便是曹家的态度,和世俗的闲言碎语。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很多细节却很难想象,也看不出来结局最终会走向何处。 虽然曹老太爷已经允了婚约,但随着事态的发展,苏异心里又逐渐开始不安起来。两年?或是十年?无论是多少年后,自己能回来娶曹灵媗吗?自己的身份,能被接受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灰意懒 “你了解曹家吗?”月无双忽然问道。 苏异一愣,随即摇头。他自知对曹家的认识,还远不到了解的程度。 “你若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吧。” 月无双哼了一声,以示她的不满。此时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她来教训人了。 “你以为曹家为何能在北玥当土皇帝?都是因为曹仁广,也就是曹老太爷,曾在京中当过官,而且还是大官。” “还有这种事?”苏异诧异道。 听苏异的语气,月无双颇为得意,又继续说道:“曹老太爷曾任职中书令,后来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当了太子太傅。圣上对他敬重有加,所以他在告老还乡回到北玥后,权力甚至比一州太守还要大。也因为这个原因,巴结曹家,讨好曹家的人很多,但同时也意味盯着又很多眼睛盯着曹家。” 苏异知道重点在最后一句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曹家,自己的身份不暴露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若是当真娶了曹灵媗,或者只是将两人的婚约公开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一定会有人不遗余力去起他的底,企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些值得利用的线索。 “我知道你身上除了吞丹炼神之外,一定还有一些不能告人的秘密。先不说你能不能保住这些秘密不让人发现,单论你和朝天阁的过节,还有你那摸不清的家世背景,便能让曹家对你望而却步。” 月无双忽然想到苏异修炼吞丹炼神,竟还有这个好处,心中有些小窃喜。 “老实说我并不明白曹老太爷为何会对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青睐有加,甚至愿意将她最宝贝的孙女嫁给你。这份信任与看重已经超乎常理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掂量一下自己,是否受得起。又或者是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我对曹老太爷没有任何怀疑。”说这话时,苏异也没多大底气,但却必须这么说,否则已经摇摇欲坠的信念恐怕会被一丝怀疑所击倒。 “好吧,或许是因为曹老太爷太过爱才吧,当年他当太子太傅时,也是深受圣上信任。”月无双也没有去打击苏异,继续说道,“你那么信任曹老太爷,一定也很敬重他吧?既然如此,你还会为了娶曹灵媗而让曹家陷入危机之中吗?你一贯以来的作风,不就是‘不连累’嘛,对别人尚且如此,那对曹家呢?”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曹老太爷愿意力排众议,克服困难重重,帮你留下来。你便会选择留下,做一个倒插门的女婿?还是你要带着曹灵媗,回你那个不知在什么地方的家,或是浪迹天涯?” 这些事实,都是如针扎一般刺耳。苏异可不是月无双,即便不愿听,却不得不听。 他在心中补充道,即便有婚约,难道自己要将曹灵媗晾着,让她独守空闺,将她的大好年华白白浪费掉? 苏异脑中的天平逐渐倾斜,压向了离开的那一端。虽然他万分不愿,但事实便是事实,放弃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开始垂头丧气,心灰意懒。就连月无双在与他一屏风之隔的地方完成了更衣,他也没有发现。 月无双见到苏异这副模样,知道他定是选择了自己希望他选的那个答案。初时心中暗喜,就如同将自己丢失的玩具抢回来一般。但见那张脸庞上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她又于心不忍,胸口竟也有些隐隐作痛。 反正我说的都是事实,即便劝他留下,结果也不会改变。月无双只能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 将月无双送回了大牢,自己再回到同福客栈,一路上苏异都在不断重复着思考着一件事情,便是找出一个让自己留下的理由,可惜最终都被自己否决。 “苏公子好雅兴,这么晚的时间还与佳人幽会。”却见宋秋韵正在客栈等着他。 “宋长老这么晚了还不睡?” 不知道宋秋韵是不是在专门等着自己,也不知她对刚才月无双的事了解多少,但苏异此时心情糟糕,也懒得去想太多。 “进来。”宋秋韵淡淡道,不管苏异答不答应,便自顾回了房中。 苏异稍稍犹豫,收拾了心情,跟了上去,心道若是自己最终要离开,便有必要和宋秋韵好好谈一谈。 “坐吧。”宋秋韵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向苏异,说道,“妃仙已经和你说过了吧?你可做好决定了?” 苏异微微点头,说道:“我打算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得去一趟曹府,找曹伯父谈些事情。虽然我已经知道大概的答案了,但还是得亲自确认一下。” 宋秋韵没有问别的事,她只关心苏异的去留。 “这个自然没问题。既然你决意要走了,再等等你又何妨。那我现在便正式向你发出邀约,请你和我们一同上路,你可答应?” “往长乐,去找人贩子的线索?”苏异问道。 “你都猜到了?” “长乐那条线是我最先盯上的,用脚趾头便能猜到。”苏异把玩着茶杯,有些意兴阑珊。也就只有心底的一小点使命感驱使着他去做一些事情。 宋秋韵并没有计较他言语上的轻浮,说道:“既然情况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什么时候出发,便来找我吧。不过不要拖太久便是。” 苏异知道她是担心朝廷的人,比如朝天阁,但此时他心中一点退意都没有,甚至有种大干一场的冲动。朝天阁也算是令他走到这个地步的一大祸首,如今不得不再次遁走,倒不如在走之前给他们一个教训。 当然他也就是在心中过过瘾罢了,真要他主动去找朝天阁麻烦,又觉太过自大了些。 “你对长乐那边的情况了解多少?”苏异问道。 “没什么了解,我掌握的线索你应该都知道了。” “那我为何还要和你们同行?你们要情报没情报,要实力没实力,对我能有什么帮助?” 不知不觉间,苏异已自行和宋秋韵平起平坐,也不再尊称她一声“宋长老”了。 宋秋韵眉毛一挑,侧目斜视苏异。她对苏异客气,却不代表她能无限容忍苏异的任何无理。 “你认为我没实力?要不我们来打一场?”也就是她有“神女无心”加身,总能做到心如止水。换成旁人,恐怕早便动手了。 “罢了,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便不跟你计较了。”宋秋韵显然猜到了苏异心里装的事什么心事。她对曹灵媗失去这么一个如意郎君也是感到可惜。 “抱歉了。”苏异说道。他心神不宁,脾气变得古怪起来,胸中压着一股暴戾之气,使他极易变得狂躁。 “你这样,很容易走火入魔。” “明白。”苏异缓缓点头道,“要一起走没问题,不过既然你没什么线索,那便听我的,可以吗?” “没问题。”宋秋韵十分干脆答应道。这种事本就不是她所擅长的,否则也不会苦苦寻了这么久的线索还一无所获。而对长乐一行,她也没什么计划,走一步看一步便是最大的计划了。此时苏异愿意大包大揽,正合她意。 “行吧。”苏异叹了口气,身体摇摇晃晃,只是喝几口茶茶却像喝了酒一样,说道,“驹铃先行一步去了长乐打探消息,等他回来,我们便可以动身了。” 苏异给了宋秋韵准信,总算是将事情给定下来了。 宋秋韵点头道:“这么说,你已经不恨我了?” 苏异想起了当着曦妃仙的面直呼宋秋韵全名一事,虽说当时是借着酒劲,但确实也是心里有情绪。此时他更是不将宋秋韵的实力放在眼里,用力一锤桌子,说道:“你还好意思提?” “不把这个问题解决,我们怎么能好好合作?” “那你说怎么解决?” 宋秋韵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先前帮你解围一事,也不需你报答我。为你的无礼道歉便好。” “什么解围?什么无礼?”苏异皱眉,心道这女人恁地能说会道,能把黑的说成白。 “杀了庄羽生,你便走不出曹府,更走不出北玥城。阻止你杀他,不是替你解围是什么。” 其实他也知道杀死庄羽生弊大于利,之所以气闷,只是因为计划被阻止。再加之他心里那点自尊心作祟,被一个女人说教,感觉很不好。 “还有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便一直对我无礼。若我们不能相互坦诚且以礼相待,恐怕很难好好合作。” 苏异心道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有求于自己,竟还如此咄咄逼人。他盯着宋秋韵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退让一步,说道:“我为先前的无礼道歉,还请宋长老原谅。” 宋秋韵嫣然一笑道:“你有和我平起平坐的实力,可以允你叫我秋韵,免得你心里难受,合作起来不愉快。” 她有此一举,也是为了试探苏异的心性。若是他不分轻重,没有分寸,就算自己有多么需要他的帮助,合作一事恐怕也得再斟酌一二。否则跟着一个做事鲁莽的人去和万州商号作对,很可能会被带到火坑里。 “不必了,宋长老。”苏异说罢,便起身告辞。 妖孽这种东西,有月无双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宋秋韵,一个比月无双聪明成熟稳重冷静的妖孽,恐怕他要吃不消。 第一百六十六章 所谓幸福 苏异站在曹府大门外,驻足良久。 说起来也是好笑,曹府他来了不少次,却没怎么走过这个大门,多是翻墙走后门,去的都是曹灵媗的闺房。 从两人初见那日算起,才过去几个月?苏异却仿佛度过了几个轮回一般,恍如隔世。若是没有那一日和曹灵媗机缘巧合之下的碰面,自己早便离开了北玥城,是否就不会有日后的诸多事情了? 苏异并不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所谓的“天注定”,只不过是在万千必然中随意挑选了一个。再来一次,依旧是必然。即使他没有在北玥城中遇到曹灵媗,两人也会在东玥、南玥、西玥相遇。只要让他看见一眼,便忘不了那张纯真可爱的脸庞。 一眼之后,都是必然,再没有巧合,不是命运,也不注定。 府役还是那个府役,当初与苏异结交钱银的府役。只不过现在再见到苏异,便少了几分熟络,多了一些敬畏,就像看到自家姑爷一样。 “哟,小姑爷来了。”那府役打趣道。 曹府的下人显然没有资格知道更多的消息,只道自家小姐好事将近,也替她高兴。 “你先忙吧,我自己进去便好。”苏异笑道。当不成真的姑爷,过过瘾,当回假的“曹小姐夫婿”也好。 “得咧。”府役应和,又自忙活去了。 曹誉德的书房中,苏异如约而至。 “见过曹老爷。”他称呼发生了变化,曹誉德听在耳中,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苏公子来了。”曹誉德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微微笑道。 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便互相交了底。 “曹大哥说,曹老爷想见晚辈,不知所为何事?”苏异问道。 此时两人都知根知底,说起话来也少了许多弯弯绕绕,曹誉德更是不必对着一个小辈话里藏话。 “先坐下。”曹誉德从桌下的小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细扁的锦盒,放在书案上,推到了苏异面前,说道,“第一件事。” 不用打开看,苏异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而且数目比起曹老太爷给定是只多不少。 “苏公子在北玥城表现抢眼,立功不少,更是于我曹家有大恩。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意,算是一点补偿,你先收下吧。当然,苏公子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们曹府一定倾力相助。” 这说辞和当初曹老太爷所说的并没有多大的出入,只不过从曹誉德嘴里说出来,却是有种别样的味道。 既然决定了要走,这钱便一定要收下,也算是正式表态,给曹誉德吃了颗定心丸。苏异没有故作推辞,接过锦盒,也没打开看便直接塞入怀中。钱是好东西,但对他来说,只要够花便可,多和少,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的淡定,又或者说是面对金钱时的面不改色,倒是令得曹誉德感到小小的惊讶。 “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苏异问道。 “不知苏公子今后何去何从?你伯父我也算有些人脉,可需要我替你寻个去处?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开口。”曹誉德还是改不了与别人打交道时的那种惺惺作态。老家伙得了苏异的表态还不满足,想再套他话,从明面上再落实一遍。 苏异如何听不出来,干脆将话挑明了,说道:“曹老爷能说说为何反对我与灵媗的婚事吗?” 有什么理由,苏异想了那么久,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再向曹誉德讨个解释,只不过尚不甘心,想听他亲口说一遍。 小辈都直言不讳了,曹誉德自然不能再闪烁其词,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能给媗儿幸福吗?” 苏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想了许多,却甚少从曹灵媗的角度出发。作为一个父亲,这样一个理由再正常不过,也最是合乎情理。是苏异自己想的太多,从而忽略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而自己能给媗儿幸福吗?苏异几度思考过,但都只是擦边而过,没有直击问题的最核心处。 苏异终于缓缓摇头,不得不承认道:“不能。” “诚然,我在思考你方才所问的问题时,将大多重点都放在了利益层面,从大局出发,为整个曹家而考虑。但婚嫁之事的本质,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幸福。而我最在意的,也是媗儿的幸福。其他的问题,只是迫不得已才去考虑的罢了。在我看来,你或许有实力,未来也可期,但现在却没这个条件。你能懂我在说什么吗?” 苏异颓然道:“虽还没完全想明白,但意思能懂。” “那你还怪伯父吗?”曹誉德至此才露出一丝长辈看晚辈的那种慈爱眼神。 “方才会,现在不会了。”苏异坦然道。 曹誉德是个精明,甚至有些过分看重利益的人。但却不可否认他对女儿的爱,能令他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于曹灵媗的选择。 曹誉德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苏异,我再送你一句话。” “伯父请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受教了,晚辈今后定会低调行事。” “你会错意了。”曹誉德却是摇头道:“低调一些虽然没错,但一味低调却也不行。木秀于林,想要不遭风摧,便要长得茁壮无比。堆出于岸,便堆得坚不可摧。行高于人,便用拳头令非议之人闭嘴。你拥有几分实力,便能将旁人看低几分。” “伯父可真看得起晚辈。”苏异苦笑道。 两人言尽于此。然而婚约是曹老太爷定下的,婚事最终也还是得由曹老太爷来做主。曹誉德就算再不同意,也只能表个态罢了。 久违的怡菊苑。 苏异和曹老太爷的谈话反倒没有那么直截了当,像是爷孙,又像老友,拉了许久的家常,都迟迟没有提到正事。 还是苏异按捺不住,先问道:“老太爷要见晚辈,是有什么事?” “终于沉不住气了?”曹老太爷笑道,“难道就不能只是聊聊天,非得是有事才能找你?老头我年纪大了寂寞得很,又没人能陪我,我便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选。”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苏异笑道。他当然知道曹老太爷不会只是找他闲聊,这么说,大概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便又顺着话说道:“颜大夫难道不陪您聊天说话?” 苏异看了一眼一旁的颜祁白,这人似乎是赖在怡菊苑不走了。现下黑水城也从新月山退走了,他却还在这和曹老太爷厮混。 “他不行,老了不中用。我还是喜欢和年轻人聊天。”曹老太爷摆摆手道。 “奶奶个腿,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留我下来,我早便回新月山了,现在却来说这种话。”颜祁白怒道。 苏异失笑道:“老太爷,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我已经有准备了。” 曹老太爷不答反问道:“你去见过誉德了吧?” “刚刚见过。”苏异答道。 “我可不是誉德那个浑人,许下的承诺从不收回。婚约也是一样,除非是你自己想要退婚。” 说道退婚,苏异突然心中一紧。先前想得再多,最多也只是气闷,但真到了最后一步,却是有些超乎想象的难以承受。 深吸了一口气,苏异才决然道:“是我自己决定好了,我要退婚。”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丝毫放松的感觉,反而心脏相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一样,紧得难受。仿佛有一股热气被挤上了脑袋,令得他鼻梁一酸眼睛微涨,险些让泪水流出。 “男子言而无信,不能成大才。你若是真的这么想,那便算是我看错了你,只能徒增失望了。”曹老太爷扼腕叹息道。 苏异微微失神,见他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便不解道:“难道老太爷不为大局考虑,也不为媗儿的幸福考虑?” “你告诉我,你为何要退婚。”曹老太爷问道。 “我不能给媗儿幸福。”苏异将曹誉德的话照搬过来,他也认同这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 “这也是誉德跟你说的吧?” 被曹老太爷点破,苏异丝毫不觉得尴尬,说道:“但晚辈也是这么认为的。” “难道你觉得将婚事退了,灵媗便能得到幸福?” “这…”苏异愕然。 “你所说的,只是你认为你能给她的幸福。但她却也有权利追求她自己所认为的幸福,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又如何呢?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 “但要她一直等待一个不知能不能等得到的人,会不会太残酷了些。” 曹老太爷默然,似乎也无法反驳苏异的话。 “这么说来,你是决意要走了?”在他心中,还是存了一个苏异会留下的念想。而如果苏异要走,便一定是归期不可知。 苏异点头道:“婚约的事,便全凭您做主吧。若是媗儿能再找到一个如意郎君,那也是一件好事,晚辈绝不多言。” 曹老太爷缓缓闭上了眼睛,背靠太师椅,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初斗朝天阁 从曹府出来,苏异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四肢虚弱得很。饶是修为再强大高深,也难敌感情在心口处的一记猛击。这一击,便将他打得失魂落魄,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今,失去曹灵媗已成了事实,他才真正体会到痛苦。 失了魂的痛苦,曹灵媗就是他的魂。 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那家酒肆。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此时他最需要的便是借酒消愁。 那店小厮见他到来,再没半点懈怠,好生招待道:“小客人,今天又喝烧刀子?” 苏异自顾坐下,摆手道:“换点别的,有没有特别适合伤心人喝的酒?” 小厮嘿嘿笑道:“公子是情场失意了吧?咱这正好有种酒叫‘情难忘’,不如就来这个?” 苏异点头,失意他赶紧上酒。小厮便欢喜地去了。 这边还没喝上几口酒,却见曹家三人又追随而至。然而苏异却再没心思去取笑他们“狗鼻子”,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喝他的酒去。 “你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又在这喝酒。”曹竞坐下说道。 那小厮早看见三人,已经利索地又送上了三个酒碗。 苏异却没回答,替三人斟满了酒,说道:“来,再陪我喝几杯。” 曹骏最是干脆,也不多说,端起碗便喝了个底朝天。 待曹竞和曹胜两人喝完后,苏异才说道:“这酒,便当做是告别酒吧。” “娘的!”曹胜听了,一拍桌子道,“还是三弟猜得准,你果然要走。” 苏异举起酒碗道:“喝吧喝吧,别说那么多废话了。” 曹胜却是不依,将拳头都挥到了苏异面前,斥责道:“喝你妈个头!先给我说清楚了,为什么要走?你走了,媗妹怎么办?” 曹竞在一旁拉不住,倒是曹骏饶有兴致地看着,像是十分期待两人掐架。 曹胜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往苏异伤口上撒了把盐,加之他气焰汹汹,一下便令苏异将悲伤变成了愤怒。 只见苏异一脚踹在了曹胜身上,将他踢了个趔趄,又挥拳与他撕打在一起。两人都是在纯粹的发泄,没有用上半分内劲,胡乱地出着拳,很快便扭打到了地上。 那小厮识得曹家三公子,更是不敢上去阻拦。 曹竞劝不住,又见曹骏在一旁笑嘻嘻,不满道:“三弟你也不来帮忙劝一劝。” 曹骏却是笑道:“让他们打吧,打一架就什么都好了。” 果然两人很快便累得气喘吁吁,躺倒在地上,也不起身。 曹胜喘着大气道:“你大爷的,老子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就服你。老子把亲妹妹都交给你了,你可倒好,拍拍屁股便走人。你这一走,老子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苏异笑骂道:“别他娘恶心人了,你要敢想我,我还回来揍你。” “来吧来吧,揍不死我。” 沉默许久,气顺了许多,苏异才又说道:“也不是我想走,实在是不得已,不然我又怎么会丢下媗儿呢。你实在想不明白,便去问三哥吧。” “放屁!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媗妹的婚事哥哥我先替你保管了,就等你回来娶她。反正别个人老子肯定是看不上的,那便来一个揍一个。” 苏异摇摇头,没把这儿戏话放在心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说道:“再喝两杯吧,这酒叫‘情难忘’,可不是烧刀子可比的。” 曹胜也爬了起来,啐道:“我看你是骚包子,喝的酒名字也是风骚得很。不过哥哥信你是真心不想走了。” “得了吧你,到底喝不喝?” “他不喝我喝。”曹骏抢先喝了起来,说道,“喝完以后无论走到哪,你就是我们四弟。” “别以为我叫你们一声哥,就以为可以占我便宜。论实力,你们都得叫我哥。”苏异笑道。 曹竞摇头苦笑道:“你又开始孟浪了。” “奶奶的,”曹胜端起酒碗便往苏异嘴里灌,说道,“这骚酒还堵不住你这张嘴,尽说些骚话。” 几人在酒肆中不知闹了多久,直至天色都有些变黄,曹竞方才叫停。散去时都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苏异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客栈。打开房门一看,却见满地狼藉,行囊也被翻开,东西散了一地。他只道遭了贼,对钱财什么的身外之物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连个蟊贼都敢欺负到他头上来,令他心中很是不畅快。 就在他要踏入房门之时,却是忽然察觉房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迈出去的一只脚停在半空,便要收回来。他身后忽地响起破空声,一只大脚踹向了他的腰间。 苏异不得已,只能躲进房中,避开那一脚。 进了房间,他才发现那异样感来自何处。房里的四个角落都贴了封禁符,还有四个造型奇特的阵盘。 随着苏异跌入房中,他灵台处的仙气随之一阵涌动,似要脱体而出,在他压制下方才恢复了平静。 原是有人在这房内布置了一座小型的“四门锁仙阵”,那身后偷袭之人定是朝天阁无疑了,苏异心道。 他还未站稳,身后便飞来了四道绳索,分别击向他四肢。苏异身形诡异地一折,不可思议地躲过了四道攻击。 转过身来,便见玉瑾领着四个人走进了房中,将房门紧闭起来。 “大师姐,好久不见。”苏异满脸笑容说道。 “你可不是太鄢山的人,大师姐不是你可以叫的。”玉瑾刻意说道,似乎是不希望他和太鄢山扯上关系。 “不叫便不叫。那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你带这么多人来,又将我房间翻得乱七八糟,是为了什么?” “废话少说,抓住他。”玉瑾娇喝道。苏异一直是她在朝天阁中的一个污点,同样也是她的心病。只有将苏异抓住了,她才能将功补过,同时拔掉一直钉在自己心头的那根刺。 “你以为人多便有用吗?上次是你师叔救了你一命,这四个饭桶可远远比不上你师叔,这次你要是再落到我手里,可就没人救你了。”苏异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讥讽道。 “死到临头还嘴硬。”玉瑾冷笑道,随即长剑出鞘,“流光飞剑”施展开来。 “四门锁仙阵”不分敌我,玉瑾也施展不了仙术。但她知道苏异在仙修上的造诣尤在她之上,故而以劣马换良马,她并不吃亏。 此时苏异不能用仙气,无法施展“五行化龙”,更加不敢暴露妖气。但若是能将那四人先清出去,便不至于束手束脚,骗过一个玉瑾,总比骗过五个人的眼睛要简单得多。 他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一边观察着那四人手中的武器,似乎不是什么寻常鞭子。 四人的鞭法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很拙劣,却依旧执着于使用鞭子来战斗,却是为何? 苏异双掌齐出,一手抓住了一根鞭子,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那两人见状,齐齐松手,两根鞭子唰地绕着他双手飞转,很快便一圈圈地缠上了他的手臂。然而除了给他添上两个护腕般的装饰之外,似乎别无用处。 那两人丢了鞭子,却是更为勇猛,战力高了数倍不止。 苏异压力陡增。 玉瑾使了招“遮天蔽月”,剑光笼罩苏异上中下三路,与那两人成掎角之势,攻向苏异。后方还有两人甩鞭击向他下盘双脚。 腹背受敌之下,苏异只能选择躲过前方的剑气,与左边一人对了一掌。对脚下的双鞭却是毫无办法,只能任他们如法炮制,缠上了双腿。 又有两人空出手来,苏异更是难以抵挡,很快便被逼到了角落。 “等等,我认输。”苏异叫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白吃一些苦头,假装投降说不定还能伺机而动,寻找破敌的机会。 玉瑾一挥手,四人便停下了动作。 “算你识趣,给他绑上。” 那四人便将苏异按到了一张凳子上,双手绑在扶手上,双脚则绑在凳子腿上,令他动弹不得。 “终于抓住你了。”玉瑾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了苏异对面。她此时兴奋不已,心道终于不辱使命,能让师父满意,又能将这人教训一番,以解心头之恨,好不快活。 “能问问这四根鞭子是干什么用的吗?”苏异动了动手脚,努嘴示意道。 “告诉你也无妨,这是朝天阁特制的伏魔索,专治你这种修炼魔功的人。”玉瑾轻笑道。她现在心情大好,也乐意和苏异多说几句。 专治魔功?其实苏异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何为魔功,原理是什么。而天物手的运转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这玩意儿似乎对他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苏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无奈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说怎么使不上劲。” 玉瑾十分得意,随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异。 苏异也得以细看她的容貌装扮。一身的黑色官服穿在她身上,倒是显得英姿飒爽,颇有巾帼之风。 玉瑾没有唐英那般十足的男儿装扮,除了一身官服与朝天阁其他人一样外,依旧有着女子的束发,淡淡的妆容。苏异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她胸口隆起之处,不像唐英的一马平川,玉瑾的胸脯高耸,也称得上是一对傲物了。 为何苏异要盯着那地方看。只因在男儿身的装扮之下,那山峰实在太过突出,惹人注目罢了。 “啪——”苏异脸上突然挨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看够了吗?”玉瑾冷冷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疯女子 苏异瞪大了眼睛看着玉瑾,眼珠子上的血丝清晰可见,半边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不就是看了你的大胸脯两眼,至于这么大反应吗?”苏异咬着牙齿狞笑道。饶是他不断地自我告诫要冷静下来,最终依旧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觉得这就是我打你的原因?”玉瑾靠近苏异,微微俯身,一手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脸颊都掐得变了形。 被一个女人以这样的姿势捏在手中,对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苏异兀自挤着笑容,从牙齿缝中发出声音道:“难道不是吗?” 玉瑾突然扯住了苏异后脑勺上的头发,向下一拉,令他脸庞抬了起来,与自己四目相对。她凑得极近,笔尖都快要戳到了苏异的脸上,冷笑道:“本官想打你便打你,还需要别的理由吗?你们男人总是自以为是,满脑子装的都是下流事,成天想着那些污秽不堪的画面。把女人当做一件物品,器具玩物,甚至是垃圾。你们有把我们当人看吗?” 玉瑾越说越是痴狂,说到最后已是嘶吼起来。她似乎对自己身上这个最为突出的女性特征感到十分敏感且排斥,稍有提及,便如被踩到了尾巴的野猫。 苏异嗤嗤地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很是可怜,不知她到底经历过什么非人般的折磨,竟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笑什么?”看着苏异那挑衅的笑容,玉瑾柳眉一挑,抓着头发的手又紧了一些,就差将他头皮给扯下来,令他吃痛,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我笑你可怜。” 也只是可怜罢了,不是怜悯,因为她同样是一个可恨之人。 “我可怜?”玉瑾也狞笑着,像是要和苏异斗谁笑得更疯。 “太可怜了。你说得没错,但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是玩物,只有你是。你自卑,自卑得令人可怜,自卑得只配当一个玩物。只有自卑到了极点的人,才会排斥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所有失败与无能都归咎到与生俱来的身体上。” 玉瑾想要反驳,奈何苏异句句都说中了,都是她在经历无数次痛苦时涌上脑中的念头,每一句都入一把锋利的刀子戳到了她心中的最痛处。 苏异还没说够,继续道:“也只有你,才会可怜到以为自己的胸脯是男人的玩物,以为每个男人都喜欢盯着你那里看,以为…唔…” 他还未说完,便觉眼前一黑,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捂住了脸。 却见玉瑾将自己的衣襟扯开,露出了里面缚得紧紧的白色裹胸布,和半边的酥胸。苏异便是被她一把按到了那条沟壑之中,透不过气来。 “你不是喜欢盯着看吗?我便让你一次看个够,看一辈子。你死前能有这样的享受,也算师姐我对得起你了。”她越发用力,要将苏异闷死在自己的胸前。 玉瑾那痴狂的声音传入耳中,苏异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从没想过太鄢山的大师姐竟会有疯疾,还是最变态的那种。朝天阁怎么会让这种人做了官,还当上领队。苏异腹诽不已。 一旁的四人显然早就知道玉瑾有这异常的一面,故而在玉瑾发难时,他们只是稍稍变了脸色,却是无动于衷,静静地待在一旁。他们可不敢招惹一个有疯疾的人,否则现在的苏异便是前车之鉴。 只不过现在玉瑾就要将苏异弄死了,情况又不一样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无论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四人都要被追究责任。 “大人…”其中一人试探着叫道,“大人,还请先停手…” 玉瑾闻声,倒是停了下来,苏异得以喘息,大口地呼吸着,此时空气都是甜的。或许还真是甜的,玉瑾胸前的那道沟壑就在他眼前,淡淡的香味从中发散出来,他一呼吸,便是将那香气一同吸入了鼻中。 那人见玉瑾停手,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一道肃杀的眼神。 “叫我做什么?”玉瑾冷冷道。 “大人,这小子快被您闷死了。”那人硬着头皮说道。 “你的意思是,本官没有权力杀他?” 朝天阁的规矩,苏异也不了解,但从两人的对话来看,原来朝天阁也不能乱杀人,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消息。朝天阁不敢乱杀人,但他可没有这个顾忌。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那人头冒冷汗,声音微微发抖道,“只不过…这不太合规矩,真把他杀了,恐怕不好收场。到时万一姚司承知道了,我们都得…” “别以为将师父搬出来就能吓到我。” 玉瑾冰冷的眼神让那人汗毛都直竖了起来。 “这里只有我们五人,我不说,你们不说,谁会知道。还是说,你们会出卖我,向师父告发我?” “属下不敢。”四人齐声说道。 “那便出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这…”四个人都没有动,他们不止怕苏异被杀,更怕玉瑾被反杀。比起死一个疑似邪道的人物,朝天阁司承的弟子被杀这种事要严重得多,他们担待不起。 四人所担心的事情,正是苏异所计划的。听到玉瑾将几个属下都喝退时,他始兴奋起来,心道风水轮流转,少了几个碍手碍脚的,事情便要好办得多。 “怎么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玉瑾的眼神又再冰冷了几分。 “没有…”四人相互看了看,终是退了出去,在门外严阵以待。 玉瑾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苏异,说道:“好闻吗?” 苏异这时露出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容,先前的那些,都是为自己壮势或是纯粹为了讥讽罢了。 “非常好闻。”苏异说罢,主动将头埋进了玉瑾的胸口。 玉瑾却是后退一步,整了整衣衫,又从靴子处掏出了一把匕首。 “你放心,在把你身上的肉割完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她说话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听着却更渗人了。 现在只剩下玉瑾一人,苏异压力骤减,并不介意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但见她只是掏刀子,没什么新意,顿时又少了一半兴致。 “你就这点能耐,只会拿刀子割人?这些都是前人玩剩下的,能不能有些新意?” “一个死人,也有资格跟本官谈新意?也罢,看在太鄢山的面子上,本官准你为自己选一个有新意的死法。”玉瑾笑靥如花。笑容在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绽放,本该令人动容,此时却是显得阴森可怖。 “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死法?”她摆弄着光滑平整的匕首,对着刀面上映出的容颜整理鬓发。 “你真的敢杀我?”苏异突然问道。 玉瑾将匕首放在他脸上比划着,冰凉的刀面贴在脸颊上,传来阵阵凉意。 “为何不敢?你以为再拖些时间,你便能有生还的机会?” 那把匕首竟是极其锋利,只是在苏异的脸上轻轻一拖,便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你以为杀一个像你这样的妖魔邪类,还需要找什么理由不成?该不会是那四个饭桶给了你希望,以为我们朝天阁做事真的要讲什么规矩吧?本官将他们支开,只不过是为了折磨你罢了。你的死状太难看,会吓到几个年轻人的。”玉瑾说话的方式总透着一股子诡异,就仿佛自己比旁人大了不少年纪一样。事实上,她比那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年龄都要小。 看来疯疾竟能让一个人的精神错乱至此,苏异心道。 “别浪费时间了,快说吧。”玉瑾擦干匕首上的血迹,说道。 “你靠我近一点,我告诉你。” “哦?”玉瑾不只靠近了一点,还凑到了苏异耳边,两张脸几乎贴到了一起,轻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道:“这样够近吗?” 苏异正要发难,玉瑾却是早有防备,竟比他先一步有了动作,锋利的匕首扎向了苏异的心脏。 情急之中,苏异奋力横移开,虽堪堪避过了心口要害,匕首依旧直直没入了他的胸膛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一击得手,玉瑾面不改色,手上用力一转,匕首在苏异胸膛里搅动,痛感险些令他失去知觉。 玉瑾正要将匕首拔出,准备再给苏异来上一下,却见一只狼爪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捆着苏异四肢的绳索已经被他震碎,只是不知道那伏魔索是什么材料所制,硬实得很,初级的天物手尚不足以将其挣脱。 另一只狼爪已经掐住了玉瑾的脖子。局面反转,这番景象,玉瑾似曾相识。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太鄢山上初次见面便大打出手,便是那一战令玉瑾从此心中多了一层魔障。 玉瑾呼吸困难,脸蛋憋得通红,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可能?” “我看你才是自以为是的人,从前是,现在也一样。你就是死也要认定我练了什么魔功,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苏异看着玉瑾那副模样,姣美的脸庞上满是痛苦,他心中竟生出了畸形的快感,脑中忽然涌出了许多疯狂的念头,然而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尽数驱散。 苏异有些后怕,自己竟险些变得和这个疯女人一样变态。 “上次袁世杰能救你,是我实力低微。但今天不同,无论谁来,你都必死无疑。” “杀了我。”玉瑾兀自强硬道,“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苏异缺忽然改变主意,松开了手,将她绑在凳子上,就像刚才自己被绑那样。 “你干什么?”玉瑾警惕道。 “我突然觉得,你这么可怜,光活着已是一种折磨,让你活下来定是比杀了你更能让你感到痛苦。你现在想要一死了之,我偏要让你活下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可怜之人 玉瑾突然疯狂大笑,额前发丝凌乱,散落在她那双满是凌厉杀意的眼前。 “我心已死,你杀我也好,不杀我也罢,都改变不了什么。” “是吗?既然你自认是男人的玩物,那在你死之前,便也让我玩弄一番好了。你虽不是国色天香,但长得也算极美,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玉瑾没有因苏异的亵渎而生气,反而又是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妩媚的笑,像了一回姑娘家,笑得胸口不断起伏,媚眼弯曲,红唇微颤,低下了头。 笑得苏异心中直叫莫名其妙。 “你又笑什么?”苏异皱眉道。 “你一个童子身,竟来跟姐姐说这些场面话,岂不叫人笑掉大牙。”玉瑾兀自笑个不停,喘息着说道。 “童子身,总好过你人尽可夫来的强一些。” 玉瑾瞬息间便收起了笑容,淡淡道:“你不用再言语刺激我了,这些对我没用。你要杀我,便赶紧下手,再晚些你便没有机会。想上我,也请趁早,若是晚了逃不掉,侮辱朝天阁官员,被抓到可不止死罪那么简单。” 苏异忽地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玉瑾。他越看,越是觉得这个女人可怜。可怜到了极点,竟让他心中的恨意减少了几分。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光是内心的挣扎与自我折磨便够难受了,又何须自己再去给她补一刀。所谓物极必反,便是如此了吧。 和玉瑾多费口舌,除了对她的试探之外,又何尝不是苏异对自己的试探。他自己也有魔障,那股凶性也是一个隐患,无关性命,却总能影响他的神智。他可不想有一天也变成和眼前这个女子一样疯癫。 苏异走到玉瑾身前,勉力使自己的左半边身子保持不动,以免那刀子牵动了伤口。他伸手替拨了拨玉瑾额前的乱发,整理了一番,使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你干什么?”玉瑾疑惑道。 “头发都乱了。”苏异兀自细心梳理着她的鬓发,柔声道,“有梳子吗?” “你有毛病?”玉瑾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 见她不回答,苏异将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玉瑾身子一僵,下意识地便向后躲去。 “别紧张,我只是拿把梳子而已。”苏异见她刚才一直拿匕首当镜子,猜她一定很注重形象。 “刚才都让我枕了那么久,还介意再让我摸一下吗?而且说要玩弄你的时候,你不也是挺淡定的嘛。”他又笑道。 苏异从玉瑾怀里摸出了一把玉梳,开始替她梳起了头。一边梳着,一边说道:“坐好别动,我替你梳一梳。这样梳起头来,既好看,又舒服。” 苏异是真的细心梳了起来,学着娘亲替自己梳头时的手法,不仅是在整理头发,也能起到按摩穴位的作用。 “你…走开。我不需要你可怜。”玉瑾咬牙切齿道。 观其神色,苏异便知他这一招反其道而行是有用的。像玉瑾这种人,不会明白什么叫放下,什么叫以德报怨,什么叫好人。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我太用力了,弄疼你了?”苏异兀自关心道。 被一个自己痛恨的人如此对待,这比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玉瑾开始摇头,企图甩开苏异的手。 “好好好,既然你不喜欢,那便不梳吧。”苏异停了下来,说道。 “有种你便杀了我,否则今后无论你走到哪,我都会追杀到底。” 苏异轻轻摇头,一手抚摸着玉瑾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悯道:“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为何总是如此暴戾,喊打喊杀的。这样很不好。” “你看你皱眉的样子,便没有笑起来好看。”苏异指尖抚过她眉心,似要将她皱起的眉头抚平。 “你当真是个可怜人,生来女儿身,却偏要来干这种打打杀杀的脏累活。平时也没个人心疼你,但你现在不用怕了,我会好好疼你的。” 苏异叹息着,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又将她楼入怀中,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半边胸膛上。 玉瑾心中发狂,奈何全身受制,动弹不得。待到苏异将她搂住,她才终于剧烈地挣扎起来,疯狂地摆动脑袋,被苏异梳理好的鬓发又散乱开来。 “滚,滚!”玉瑾嘶吼着。 她这回是真的疯了,苏异心中冷笑道。 “唉——头发又乱了,你要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苏异举起玉梳晃了晃道,“再梳梳吧?” 再加把劲,说不定能让她彻底疯掉,苏异心道。 房中两人斗得厉害时,门外的世界也不平静。 那四人生怕旁人听到苏异房中的声音,多生事端,便以“朝天阁办事”的名义将所有人都挡在了楼下,与那房间离得远远的。 寻常客人惧怕朝天阁的名头,自然都是忍气吞声。神女宫却不一样,尤其是曦妃仙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苏异,更是硬要闯过去看一看,双方就此起了争执。 直到阿金到来,对玉瑾知根知底的他暗道不妙,才带了人上楼。 房门一打开,便见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玉瑾被绑在了凳子上。苏异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将衣衫染红了一片。又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玉梳,正和颜悦色,与玉瑾说着什么。 殷楚楚见到插在苏异身上的那把刀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正要上去看他,却被曦妃仙一把拉住。 “别轻举妄动。”曦妃仙低声说道。 殷楚楚紧咬朱唇,美目中满色担忧。 “苏异,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先放下…梳子?”阿金劝道。他虽见苏异一副和气的样子,但玉瑾却是实实在在被五花大绑的,脖子上还有深深的红印,显然是被人掐过。任谁也不会相信苏异此时是安了什么好心。 “你是?”苏异询问道。他远远见过阿金一面,却不知他叫什么。 “朝天阁执事,全永金。” “哦——全大人你好。实在是你们的领队太调皮了,非要与我玩什么小刀子割肉的游戏,你也看见了。”苏异动了动肩膀,示意阿金看看自己身上这把险些要了他命的匕首。 “我没办法,只能将她先绑起来。又见她头发乱糟糟,便想着替她梳理一番。这不还没开梳,你们就进来了。” 玉瑾此时低着头,不愿见人。这一次被擒,比起上一次还要耻辱百倍。当着一众同门,还有外人的面,被苏异踩在脚下,令她无地自容。 她脑子混乱,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说。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们领队大人,开个条件吧。”阿金说道。 “明明是你们朝天阁要来找我麻烦,我什么也没做,还替你们领队梳头,你却来问我这种问题,不觉得很奇怪吗?”苏异奇道。 阿金心中疑惑不止。苏异的鬼话自然是不能相信,但又见他说得煞有介事,更是想不明白他有何用意。 “这次是我们朝天阁做错了,还请苏公子原谅。你的伤,我们会负责。今后,我们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但能不能请你先将玉瑾放了?”阿金还是决定先礼后兵。 其余众人都是表情精彩,心道素来鼻孔朝天朝天阁竟也会有退让的一天。朝天阁的小辈更觉耻辱,一向霸道惯了,便是打心里无法接受服软。 “我能相信你?”苏异也没想到朝天阁会有这么好说话,本就打算息事宁人的他又犹豫起来,生怕再中什么奸计。 阿金却是笑道:“我知道你对朝天阁印象不好,有所误解,但作为朝廷衙门之一,说话算话总是能做到的。” 见苏异依旧没有放下戒心,阿金又道:“我有许多放过你的理由,你可以听完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 “你说。” “第一,看在南轩先生的面子上。” “你认识南轩先生?”苏异问道。 阿金摇头道:“我怎么会有资格认识南轩先生,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他请我不要亲自出手对付你,否则我又怎会让现在这种事情发生。” 苏异心中感动,不知南轩客暗中还为他做了多少事。 “你接着说。” “第二,我们没有必要为难你。虽说追捕你是我们此行最大的目的,但今后便不再是了。你的实力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今后朝天阁派出来追捕你的人,就不是我们了,而是比现在这些年轻人强大得多的人。所以,我们今后或许不会再相遇,追捕你的事,会有其他人来做。再给你一个忠告,今后多加小心,那些人不仅实力强大,而且不像我这么好说话。这条算是附赠给你的。” “你有这么好人?” “所以我说你对朝天阁有些误解。” “那第三条呢?” “这条本是机密,但其实你也参与其中,更是有功,告诉你也无妨。能放过你,也是因为我们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黑水城一事碰巧让我们赶上了,收集到了第一手消息,也是一件幸事。这对大宋国十分重要,所以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朝廷。这件事若是通过县府,州府,省府层层上报,耗费时间不说,中间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纰漏。所以我们必须马上亲自将消息带回去,自然是没空再与你纠缠。” 这等机密,阿金居然随口说出,也不知有何居心。见多了如钟四海之流的不讲人话,苏异难免下意识地要多想一些。 看着眼神呆滞的玉瑾,苏异终于还是决定将她放了。 第一百七十章 梦中疗伤 玉瑾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伏魔索对苏异起不了作用,既然不是魔功,他那双狼爪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脑里只有这么一个疑问,若是得不到答案,这困扰会在她脑袋里打上一个死结,令她一直呆滞下去。 不是魔功,难不成是妖术?妖术…一定是妖术!玉瑾眼中忽然爆发出异样的神采,终于从那条死胡同里走了出来。 “你是半妖之体!一定是…”玉瑾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便不在同福客栈。颠簸摇晃,是在马车上。 阿金闻声赶来,掀开了帘子,见到神智恢复的玉瑾,喜道:“小师妹,你没事了?” 他先前不知苏异做了什么,令玉瑾变得痴呆,又知她的隐疾,不敢轻举妄动。 “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玉瑾看着窗外的荒郊野岭,问道,“苏异呢?我要审他。” 没想到她竟不记得后面的事情,阿金摇头叹道:“小师妹,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管了,安心休养吧。” “休养?我为何要休养?”玉瑾疑惑道,“师兄,你快将苏异押过来见我。” “他一定是半妖之体!师兄,他是禁忌之体!”玉瑾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阿金盯着她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措辞如何才能让她平静接受事实。 “师兄?” “小师妹,首先,阁里要找的人已经被证实此时正在西域,和妖女碧荷在一起。也就是说可以确定苏异和十几年前杭州苏君桥一案无关,他不是妖女碧荷的儿子。至于他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秘密,是不是半妖之体也好,都暂时与我们无关。我们目前的任务,是先赶回京城。” 阿金只道玉瑾是太过恨苏异,才会罔顾事实,随意猜测。一个为朝廷办案的衙门,若是办事不依事理讲证据,不是什么好征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让我审一审他便知道了…”玉瑾兀自坚持道。 阿金叹气道:“小师妹,这里没有什么苏异,我们现在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苏异一案,阁里已交给其他同门去办,今后便不需我们管了。” “这不可能…这是我的案子,凭什么交给别人?我不相信…苏异人呢?你们没有逮捕他?” “没有。” 玉瑾腾地站起来,说道:“送我回北玥。” 阿金低喝道:“小师妹,为了苏异,你已经近乎走火入魔了,难道你要为了他,将自己变成和他一样疯魔的人?将案件转交出去,也是你师父的意思。难道你要违抗他的命令吗?” “不抓住他,我无颜回去见师父。”玉瑾眼神坚定不移。 阿金不住地摇头,为了这个小师妹,他近乎心力交瘁。 ... 朝天阁的人退走,苏异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头脑忽然一阵眩晕,险些倒下。 这一刀虽扎得深,但好在伤势并没有加重。只不过连日的大战下来,苏异还没完全恢复便又受伤,有些抵挡不住疲惫倦意。 殷楚楚忙扶着他紧张道:“你没事吧?” 苏异摆手道:“休息一会便好。” 然而看着屋里一片狼藉,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去我那里吧,先替你止血。”殷楚楚说着,想到要让苏异躺在自己的床上,表情便有些不自然起来。 苏异倒没多想,他快要睁不开眼睛,此时只想赶紧躺下,好好睡上一觉。 躺在殷楚楚的床上,一股清新的幽香传来,似在告诉人这床褥的主人是个女儿身。 苏异吸了吸鼻子,随口道:“好香。” 殷楚楚脸色一红,说道:“都这样了,还不正经。” “我先睡一会,你们帮我找个大夫把刀拔了吧。” “你想死的话就睡吧。”曦妃仙那冰冷的声音传来,苏异一个激灵,稍稍清醒了些。 “觉也不让人睡,还有没有天理了。”苏异苦笑道。 “颜大夫还在曹府,需不需要将他请来?”宋秋韵问道。 “不用了,这点小伤,还需要请颜大夫吗。随便找个大夫就好了,实在不行,你们谁替我拔了也行。” 宋秋韵知他是不愿再和曹家有什么牵扯,便也不多劝。 等到大夫过来将那匕首取出,包扎好伤口,苏异已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如果驹铃在的话,他应该可以做这些事吧?毕竟他医术似乎不赖。 不知媗儿现在在做什么,没有和她告别,倒是遗憾的很。只不过再见一面,决心恐怕就没那么坚定了。 不知道娘亲在哪,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苏异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着。 殷楚楚接过大夫开的药方,匆忙离去。宋秋韵随后也和大夫一同出门,房中便只剩下苏异和曦妃仙。 “你为何一脸严肃?”苏异迷迷糊糊问道。 “你太乱来了。”曦妃仙板着脸说道。 “生气了?” “你若真当我是朋友,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这种事是什么事?苏异心中喊冤,说道:“我也是被偷袭了,他们人还多。” 曦妃仙只是气恼他独自作战,但见苏异嘴唇都发白,也不再和这个伤患计较。然而还未说话,便见他已沉沉睡去,只能无奈帮他掖好了被子。 苏异的梦境世界支离破碎。 他梦到了自己的丧礼,碧荷在一旁看着,却没有丝毫的悲伤。自己躺在未封盖的棺材里,却是曹灵媗哭着跪在一旁,递了一碗白米饭给他,米饭上插着两根筷子。 他坐起来,笑道:“我没死,你哭什么?” 曹灵媗抹了抹眼泪,说道:“吃了这碗饭,苏异哥哥就该上路了。” “上路?去哪里?” 曹灵媗没有回答,兀自说道:“白米饭太淡了些,那边还有鸡肉鸭肉。” 曦妃仙不知为何披麻戴孝,将他拉出了棺材,问道:“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活累了,可不就得躺一躺么?”苏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话。 “赶紧起来吧,该上路了。”曦妃仙催促道。 “上路?为何你们都在说上路,要去哪里?”苏异不解道。 “当然是上黄泉之路了。”一把长剑从他背后将胸膛刺穿,玉瑾在她身后阴恻恻说道。 这是梦境,苏异竟能感觉到痛。下一刻,他便气绝,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在百木林,躺在竹屋门前那张摇椅上。“那是我的椅子,你不能坐。”山人的声音严厉得很,将他吓了一跳。 太鄢山的场景不停变换着,断断续续,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最后,是碧荷出现将他接下了山。而他却在下山时迷了路,跟不上渐行渐远的碧荷。 山路开始布满迷雾,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从白茫之中跌跌撞撞走出。女子见到苏异,便揭开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绝美的容颜。 “你害得我好惨。”面纱之下,是青苔充满怨恨的脸庞。 “你…发生什么事情了?”苏异问道。 青苔没有说话,化成一阵烟雾消失不见。 不知做了多少怪诞的梦,苏异才找到了一处静谧的地方。在这里, 不断消失又锲而不舍在他梦里出现的碧荷终于和他说上了话。 母子相聚,两人都是欣喜不已。 苏异将自己的经历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碧荷,包括他的疑问与困惑,但凡他能想到的,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他只觉得说出来后,心中便畅快了许多。 碧荷在一旁默默听着,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即使听苏异讲到新月山险些丧命时,也没有多少表情变化。 她十分有耐心,不厌其烦听着苏异讲一些琐事,直到苏异停下,她才说了句“受苦了”。 梦里碧荷也说了很多,替苏异解答,安慰他。说了什么内容,苏异却是记不清,听了这句,便忘了上句。 不过只是梦境罢了,忘了便忘了,他也没放在心上。 自他躺在碧荷腿上,梦境便不再破碎,这一觉变得甜美起来,身心也不再那么疲惫。 梦醒,这次终于不再是另一个梦境。 但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令得苏异不愿睁眼。察觉到身边有人,便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 怎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苏异睁开眼,竟是曹骏在他身旁,神女宫的三位也在。 “三哥,你怎么来了?”苏异奇道。 “你可真能睡,让我足足等了你一整天。”曹骏说道。 “一整天?你找我有急事?”苏异也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曹骏等上他整整一天。 “媗妹出事了。” 苏异如遭雷击,鼻子一酸,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流出。都说梦是相反的,难不成刚才躺在棺材里的那人,应该是媗儿,而不是自己。 “哎哎,哭什么呢?你该不会以为媗妹那个…死了吧?” 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苏异松了口气,说道:“能不能不要吓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病倒了,什么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翠儿说她常常半夜哭醒,哭累了又继续睡。大夫说这是心病。” “心病…” “你该也能猜到她的心病是从何而来的吧?” 苏异苦笑道:“知道又如何?你爹肯让我去见媗儿吗?” “我爹肯不肯不是问题,你愿不愿见她才是重点。”曹骏最了解苏异,知道他和兄弟三人喝酒当做践行,却不去和曹灵媗告别,便知他心中所想。不知他此时还会不会坚持不与曹灵媗见面。 苏异却是说道:“走吧,我去替她治病。”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夫妻之实 曹灵媗的闺房里,苏异从那窗台望出去,能看到那片竹林。 竹林深处,是他动情的地方,忘不掉,抹不去。 床榻上的女孩面容憔悴,大白天的,却兀自睡得深沉。想是没日没夜地哭,已将日夜哭颠倒了。 苏异默默看着女孩,并不去打扰他,只是想着多看一眼。过了今日,便不知有多久不能再见到这容颜。 许久之后,曹灵媗才终于有了动静。人未醒,却是泪水先流出来,流个不停,不一会便将被褥打湿。 翠儿果真没撒谎,媗儿总是将自己从睡梦中哭醒。 曹灵媗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混乱的作息和不规律的进食令她十分虚弱,眼神也是有些空洞。 看到苏异的脸庞,曹灵媗只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便又再度闭上了眼睛。她此时脑中时时嗡嗡作响,本就难以分清清梦境与现实。但她知道苏异不可能出现,便认定了自己还在做梦。 这几日她已不知道多少次梦到苏异,每每都是在惊喜中醒来,随即又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心中由充实忽地变得空荡荡的感觉,她不知已经历了多少回。 苏异以为她还没完全醒来,只替她抹去了脸上残余的泪珠,忍不住轻轻抚摸起她的脸庞。 感受到手掌的温度,曹灵媗才知自己不是在做梦,猛地抓住了苏异的手。 “苏异哥哥?”她看着眼前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庞,难以置信道。 “是我。”苏异笑道。 曹灵媗艰难地坐了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地抱住了苏异,双手紧搂着他的脖子。 “这是怎么了?”苏异抚着她的背说道,“又是谁欺负我们的媗儿了?” 曹灵媗只穿着一层单薄的亵衣,薄纱之下,便是她的少女肌肤。苏异能感受到她薄薄布料下的肌肤,心中却没有半点别的念想。 曹灵媗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竭力喊道:“是你,是你!是你欺负我!” 这还是苏异第一次见到一向温和的曹灵媗有如此激烈反应,不禁有些错愕,更是心痛难忍,愧疚难当。心中不停自责为何要让她经历这些痛苦,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苏异替她抚背顺气,说道:“是我的错,是我欺负宝贝媗儿了,该罚。” 曹灵媗这一哭与往日不同,这是情感的宣泄,一旦打开了闸门,便难以停下。她又是抽泣,又是哽咽道:“我要罚你一辈子陪着我。”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说出这么任性的话。 苏异心中苦笑,却是不忍心拒绝她,只能答应道:“好,我便一辈子陪着你。” “你骗人。”曹灵媗哭道。 苏异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曹灵媗忽然张嘴朝他肩膀咬去,然而只是牙齿微微一碰,却不用力。 “怎么不咬了?” 曹灵媗终是停了哭泣,只是抽着鼻子道:“我舍不得。” 离开苏异的怀抱,她原本苍白的脸庞竟已恢复了血色。看来治疗心病,用对了药,果然是药到病除。 “饿了吧?吃点东西?”苏异问道。 曹灵媗乖巧地点了点头。先前也不是她故意绝食,只不过情绪低落时完全吃不下东西罢了。此时见到苏异她心情大好,也感受到了阵阵的空腹感,更是有了食欲。 苏异站了起来。 却见曹灵媗拉住了他的手,紧张道:“你要去哪?” 苏异无言以对,笑道:“我去叫人给你准备饭菜啊。” 曹灵媗一阵脸红。 苏异又见到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个曹灵媗。 “可是我不想你离开我半步。”她难得任性一次,开了个头,便又继续任性下去。 “好好,我不走。”苏异又坐了回去,仍曹灵媗将自己手攥得紧紧的。他一招手,房门便随之洞开,只见门外一条土龙从地里蹿了出来,惊得一些下人四散逃去。 将“五行化龙”这般用法,闹出大动静只为将曹竞几人引来,天底下也只有苏异一人了。 曹骏第一个闻声而来,惊道:“苏异,你搞什么?” 院子被土龙翻出了一道沟壑,弄坏了石桌和许多盆栽花草,整修起来得费些功夫,无怪他反应大些。 “我们的媗儿小姐要用膳了,你快些准备吧。”苏异笑道。 曹骏见到脸色通红的曹灵媗,知道她心病暂除,这才没去和苏异多计较,吩咐下人去准备饭食。至于苏异走后要怎么办,却没时间去多想。 曹竞等人随后蜂拥而至,顿时将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在曹骏的劝说阻拦下,又见曹灵媗当真没事,才放心离去。 苏异一口一口地喂着曹灵媗吃饭,见她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饶是那双眼睛再纯真美丽,也被看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不好好吃饭,一直看我做什么?” “现在不多看一会,不知什么时候便看不到了。” 苏异听出了她话里的凄楚,心中一痛。 她聪明懂事而又乖巧听话,自然是知道了苏异不会留在北玥城,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罢了。也正因她懂事,知道这个事实后没有再哭闹,而是打算在所剩无多的时间里好好与苏异共处。 苏异不愿连累曹灵媗,曹灵媗又何尝不是害怕耽误苏异。 一整个下午,苏异都陪着曹灵媗说话,直到她又安稳睡去,方才走出房门。 “怎么样了?”一直候在门外的曹骏问道。 “暂时没事。只不过我走后会发生什么,便不知道了。”苏异苦恼道。 “你还有多久离开?”曹骏问道。 “我在等驹铃,他一回来我便要离开了。” “那你可不可以在离开之前,都陪着她?”曹骏怕苏异不答应,又补充道:“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几天和你相处了。” “我自然是没问题,问题还是在你爹。” “我爹那边我来搞定,你只管留下。”曹骏拍着胸脯说道。 接下来的几日,苏异便寸步不离地陪在曹灵媗身边。即使是在夜里睡觉时,也是坐在床榻边,紧握着她的手。 对于苏异的举动,曹灵媗没有拒绝,也没有多问半句,沉醉在两人独处的时光里,尽情地享受着甜蜜的爱意。 这一日苏异收到了驹铃回归的消息,想了半天,终于决定不再对曹灵媗隐瞒。这一次,他要好好告别。 夜晚的屋顶,曹灵媗靠在苏异怀中,一起看着繁星夜景。 “我明天便要走了。”这句话,苏异准备了一天,此时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曹灵媗没有崩溃,甚至没有流泪。 “嗯。”她的脑袋在苏异胸口缓缓厮磨着,许久之后才又说道:“媗儿会想你的。” 苏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像是如此便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苏异哥哥,”曹灵媗有些疲惫道,“我有点倦了。” “我带你下去吧。” “我想先沐浴。” “好。”对于曹灵媗的要求,苏异也是尽可能的满足。 许久过后,曹灵媗从冒着热气的屏风后走出,那副模样却是看得苏异眼睛都直了,血气翻涌,口干舌燥。 只见曹灵媗身上只披着一层近乎透明的轻纱,底下便是光洁无暇的身体。如玉般柔嫩洁白,没有丝毫瑕疵的肌肤,纤细的手臂,玉颈之下微微隆起的胸脯,平坦的小腹,和一对完美的裸足,即便在轻纱的遮掩下也是一览无遗。 曹灵媗满脸羞红,神情犹豫,似是在做这什么决断。其实决定她早便做好了,犹豫的只是该如何开口。 “苏异哥哥,”曹灵媗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媗儿想与你有夫妻之实。” 饶是苏异已经逐渐适应了曹灵媗的变化,此时依旧有些不敢相信她会有这样的请求。这跳跃,未免太大了些。 苏异进退两难。拒绝她只怕会打击到她的自尊心,但要答应,似乎又很不妥。 若是与曹灵媗有了夫妻之实,而自己又不能尽到丈夫之则,岂不是要愧疚一辈子。他心中天人交战,想到了曹老太爷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自己,却没有考虑过曹灵媗的想法。 如果这就是曹灵媗认为的幸福呢?若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自己还要拒绝吗? “媗儿,你想好了吗?”苏异问道。 曹灵媗靠在苏异身上,轻轻点头,一边为他宽衣解带,一边说道:“媗儿此生非你不嫁,如果我们今后无缘再见,有了今夜,媗儿也不至于抱憾终身。” 女孩都如此主动,若是苏异再推辞,只怕会让曹灵媗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廉价。 “媗儿娘子,今夜过后,你便是我的妻子。”苏异说罢,轻吻起她,一边褪去她身上仅有的那件轻纱。 脱下衣衫,苏异胸膛处的缠着的白布显露出来,上面尤有一片血红。 曹灵媗惊呼道:“苏异哥哥,你…” “不碍事。”苏异柔声道,说着便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少女尤自害羞地遮挡着身子,全然忘了刚才自己主动献身时的大胆举动。 两人肉白相见,拥吻在一起。 都是懵懂之人,纠缠不清,只是随意尽情地释放着相互的爱意,也能达到欢愉。 曹灵媗香汗淋漓,眉头紧蹙,忍受着第一次的巨大痛苦和少女初长的欢快,在苏异背后留下道道殷红的指痕。 苏异爱惜这个少女,温柔疼爱与怜惜尽显。 一夜之间,大被同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千梦万界 床榻之上,两人竞相释放着对对方的爱意。既是沉迷于那种强烈的欢愉,又是为了填补离别在即之时心中的空缺感。 翻云覆雨之后两人精疲力竭,相拥而眠。 仿若新婚,胜过新婚。 苏异的梦里,一座府邸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写着“囍”字的大红灯笼。 这是他和曹灵媗喜宴。 这一次的梦境无比真实,没有一处异样,也没有突然的破碎。 往来宾客,言笑晏晏。只不过那些人的脸既清晰又模糊,没有一张是苏异认得的。看在眼里是清晰的,转眼便忘了,再去想时,已记不清模样,只剩下模糊一片。 高堂之上,唯有碧荷一人,微笑地看着苏异与曹灵媗拜天地,再入洞房,一切如常。 掀起红盖头,绝美的容颜令苏异失了神。 此时的曹灵媗模样未变,却完全脱去了稚嫩,带着妆容的俏脸更添成熟之意。 见他入了迷,曹灵媗轻声唤道:“苏异哥哥。” “还叫哥哥?” 曹灵媗难以抵挡那炽热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问道:“相公,媗儿好看吗?” 尽管施了粉黛,模样成熟了些,但她依旧是那个单纯内向的女孩。颔首时,眉眼间一排紧翘的睫毛都是那么的动人。脸颊上的潮红,分不清是脂粉还是少女的羞赧。 “我的媗儿是这世上最美的。”苏异笑道。 曹灵媗抬起头来,贪婪地看着苏异,眼中尽是爱意。 “没想到还能与相公在梦中成婚,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 “这就是真的。”苏异用鼻尖轻在她的脸颊与玉颈间轻轻厮磨着,仿佛能闻到她肌肤中无法被脂粉掩盖的少女体香。 洞房花烛夜,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直到苏异怀抱美人,闭上眼,场景才再度变换。 碧荷依旧端坐于高堂之上,慈爱地看着苏异,说道:“过了今夜,你便算是长大成人了。” 眼前的碧荷有种说不出的真实感。那些宾客皆是相貌模糊,即使是熟识的人在梦里来道贺,苏异依旧记不清脸庞,不知来的到底是哪位熟人。唯独他娘亲与曹灵媗,五官皆与现实一模一样。 “娘,真的是你吗?”苏异试探道。 碧荷问道:“娘亲便是娘亲,何来真假?” “现实是真,梦是假。” “既然你是在做梦,那就是假的了。” “但我觉得这梦并不是梦,这是…真的梦?” 苏异也发现自己正语无伦次,又解释道:“我是想问…娘是不是也在另一边通过梦境与孩儿说话呢?” 碧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你终于发现了。” 苏异身边的场景忽然开始发生巨变,碧荷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将两人吸了进去。犹如一幅画卷在他眼前展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延伸开来,成为了他的新梦境。 确切来说,这是碧荷的梦境。 这里风景秀美,依山傍水,鸟语花香。若在现实世界,一定是一片绝佳的世外桃源,隐世之地。“梦婆,出来吧。”碧荷说道。 话音一落,她身后那座别致的草屋缓缓打开门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从中走出。 那个被碧荷唤作“梦婆”的老妪驼着背,拄着拐杖,腰身几乎要折成一个直角。 “呵呵呵,小少爷终于发现了。”梦婆嗓音尖细,声音颇为刺耳难听。“花了这么长时间,未免也太迟钝了些,所谓的天才少年,可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苏异有些尴尬。 梦婆对苏异“迟钝”的评价,碧荷并没有反驳,只为自己儿子“天才少年”的称号而正名,说道:“你的要求也太高了些。他能修炼到今天这个实力,对得起‘天才’二字。只不过要他面面俱到,连你这‘梦术’也能领悟,那是强人所难了。” 碧荷倒也不是一味宠溺儿子的人,否则就不会将苏异“流放”到太鄢山了。儿子有缺点,她会客观批评。但对于优点,她这个当母亲也为之自豪,自然要替苏异维护一二。 “夫人说得有道理,是老身太严苛了。” “娘,能不能解释一下…”苏异着急道。 他此时尚有一肚子疑问,两人却将他晾在一旁,去争那个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天才之名”。毕竟这还是在梦中,说不准什么时候醒来。 “来吧,娘说给你听。”碧荷说着,身边凭空多了一张竹椅,示意苏异坐下。 “这是你梦婆婆凭借‘托梦术’所创造出来的梦境世界,娘现在正在西域,通过这个梦和你说话。” “我还以为只有死人能给活人托梦,没想到…”苏异说了一半,突然住嘴,心道这不是咒娘亲是死人吗。 碧荷也是剜了他一眼,道:“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苏异忽然想起了先前好几次梦到过碧荷,却不知是不是都和这“托梦术”有关,便问道:“以前我常常梦到娘亲,为何娘亲不早些出来跟我说话呢?” “梦术‘千梦万界’有它的规则,只有‘托梦术’的被施术者自行发现梦境的秘密,施术者才能现身。若是违反规则,很可能会令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轻则神智受损,重则从此在梦中轮回,再也醒不过来。故而只有等你自己发现了梦境的秘密,娘才能现身和你对话。否则无论我们做了什么,你都会只当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能和娘亲常常在梦中联系了?”苏异有些兴奋道。至于“千梦万界”是什么,“梦中轮回”又是怎么回事,他一点都不关心。 “哪有这么简单,这术法是施展起来远比你想象的要难,娘和梦婆也只是尝试过几次罢了。随着你我距离越来越远,施术的难度更是越来越大,你可不能老想着通过梦境和娘见面。” 碧荷知道苏异心里在想什么,故而先行打消了他不切实际的念头。但见他一副失落的样子,碧荷又道:“这‘千梦万界’有诸多限制,娘也知道得不多,梦婆才是正真的施术者。你若想通过梦境时时与娘联系,倒是可以向她请教,求她将这术法传给你。” 苏异一听,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了。孩儿修炼的功法太多,再来一个什么‘千梦万界’,只怕要活活累死。” 他倒不是真的不愿意学,只不过光是梦婆这个名字便让他退避三舍了。他还记着梦婆刚一见面便说他“迟钝”,他心里不服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是知道对于“千梦万界”这类的术法来说,自己应该是真的迟钝。再加上梦婆长得吓人,性格也孤僻古怪得很,怕是很难相处,便也完全打消了修炼“千梦万界”的念头。 碧荷当然也没有真要让梦婆传功的意思,她知道她的这个儿子从小惫懒,容易松懈。虽在自己的压迫下改掉了许多坏毛病,但依旧无法尽除骨子里的那股惰性。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将他吓退,又好让他记着这“托梦术”的艰难,免得他时时惦记着,产生了依赖。 “这么说,你都是忙着修炼,没空学这‘千梦万界’了?” “是啊。”苏异点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看来婆婆的神功是与我无缘了。” “既然你都忙着练功,又怎么会有时间到处招惹女孩子,还不知从哪给娘骗了个儿媳妇回来。” “娘…你怎么突然开始说这个了…”苏异还有些不习惯和碧荷谈论这种话题。 “不过,这个儿媳妇娘很满意。至于其他的,相信你已经想明白了。你也长大了,不需事事都要娘替你操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你且自行决定吧。”碧荷意味深长道。 想到“今后的路”里并不会有所谓的儿媳妇同行,苏异情绪不自觉地变得低落起来,点头道:“我已经想好了。” 见他眼神突然变得黯淡,碧荷心中叹气,忙将话题岔开道:“昨夜你梦里所说的事,娘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 “昨夜梦里?我说什么了?”苏异疑惑道。 “你这孩子…” 昨夜显然也是碧荷通过“托梦术”进了苏异的梦境。两人虽没有直接的对话,但梦里谈了什么,碧荷全都记下了,倒是苏异全然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梦。 “你说,你需要有人帮你去监视和跟踪商会的人,娘便替你觅了个斥候。接下来你只管赶路,她自会去寻你的。” “是吗?”苏异眼睛发亮,追问道,“娘,你给我找的那个什么斥候,是个高手吗?厉害吗?我需要做些什么?” 碧荷却是笑而不语,卖着关子,说道:“你只管等着就是了。” 之后便是任苏异怎么哀求,碧荷都不愿松口。 苏异觉得老大没趣,便不再问,又聊起了其他事情。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久,直到梦婆出声打断,方才停止。 碧荷最后嘱咐道:“你要对付万州商号,娘不会阻拦你。但你一定要先弄明白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做好充足准备再去动手。今后南轩先生不在,再没人能帮你,你更要打醒精神。别的…” 碧荷还要再说什么,却是发现要说的话再说上三天也说不完,便叹道:“你多保重吧。” 苏异郑重道:“我会的,娘你也要多保重。” 话还未说完,黑色漩涡再度出现,只将苏异吸了进去,将他吐回了那洞房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往长乐 苏异从梦中醒来,看见尤自在他怀中熟睡的曹灵媗,心神不禁一阵荡漾。 像是感受到了他灼热的目光,曹灵媗也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一红道:“相公,我…方才梦到了我们的大婚…” “我也梦到了,你在梦里见到的女子,便是我的娘亲,你的婆婆。” “真的吗?”曹灵媗惊坐起,身上的被子滑落,春光乍泄。 她连忙扯起了被子盖住胸口,羞红了脸。 苏异笑道:“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媗儿怎么还这么害羞?” 曹灵媗只道他是在取笑自己昨天夜里的大胆之举,羞道:“你又来欺负我。” 半晌过后,苏异坐了起来,严肃道:“媗儿,我该走了。” 曹灵媗忽然将他推到在床上,压在他身上,一双樱唇堵住了他的嘴,眼泪如泉涌。 最后的亲吻里,只有苦涩。她以为自己能克服对苏异的依恋,到了最后,却发现太过艰难。 两人的身体像是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曹灵媗微微抬起头,面色红润,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伤心痛苦,又或是欢愉所致。 她的双眸被浸在泪水之中,带着迷离,更是诱人。 “今日过后,媗儿已知足。若是此生无缘再与相公相见,也不再有遗憾了。”曹灵媗哭着说道,喉间发出的,满是凄楚。 苏异不如曹灵媗那么痛苦,是因为他总逃避这个问题。今日一别,见不到,便是真的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个现实便像一把刀横在他心口,每一次想起,便要在上面割一刀,心间剧痛。 情感上的伤,却能在肉体上感到实实在在的痛。 “媗儿,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山神派来的人,也不是什么狮神…”苏异说道。只希望曹灵媗能因此对他的感情变淡些。 “我早就知道了。”曹灵媗勉强笑道。 苏异还待再说什么,却又听她说道:“你不必再说什么来让我对你生起恨意,那样做,岂不是显得你比我更傻。” 苏异苦笑。 “无论是什么事,都不会让我放弃对你的爱。”曹灵媗呐呐道。 苏异让自己那对幽蓝的眼瞳显现出来,嘴里长出了两颗尖尖的獠牙。 曹灵媗兀自抚摸着他的脸庞,不为所动,无所畏惧。 苏异突然用力将一颗狼牙拔了下来,鲜血直流,痛感牵动了大脑,令他脑袋一阵抽痛。 “你做什么?”曹灵媗惊道。 “送给你。”苏异笑着说道,露出了嘴里的一个黑洞。 这一招也是从伏绫那偷师而来的。 曹灵媗接过狼牙,视若珍宝。 苏异的身影一离开曹府,曹灵媗便匆忙来到怡菊苑,找到颜祁白说道:“颜大夫,我想去修行…” … “都准备好了吗?出发吧。”苏异说道。 神女宫的三人和驹铃在同福客栈等了一天,心中担忧。却见苏异一出现,便像没事人一样,催着他们上路。皆是疑惑不已。 “你没事吧?”殷楚楚问道。 他和曹灵媗的事,大家都知道。本以为他会失魂落魄,便商量好了,苏异不提,他们便绝不谈论此事,就连曹灵媗三个字都被视作禁忌。然而现在见苏异一脸平静,却是忍不住主动问了起来。 “能有什么事?赶紧走吧。”苏异又催促道,“怎么去长乐都准备好了吗?” “马车都备好了,就在门外候着。”宋秋韵说道。 苏异来到门外,果然见到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车厢还颇为华丽,不像是寻常做这行当的人会用的。 “车夫呢?要出发了还不见人,不想干了?”看着车厢前头空荡荡的位置,苏异问道。 驹铃解释道:“这…是买下来的。” “买的?”苏异惊道。 两匹骏马的价值不菲,可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之后还得细心照料,日日饲喂,都是一笔巨大的花费。 再看那车厢,虽不是最顶尖的样式,但也是能看得出来是上了档次的。比起两匹马,只会更加昂贵。两者加起来,怎么也得千八百两。 驹铃忙解释道:“我想着这一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可能不止是长乐,我们要去的地方会很多。所以与其总是临时雇车,倒不如自己买一辆。但是…这城里的马车最次的也就只有这一种,没有再将就的了。贵是贵了点…” 苏异从他的话里听出他是找到了什么线索,若真是如驹铃所说,有一辆马车确实要方便许多。 心情稍稍好了些,苏异又问道:“你们哪来的那么多钱?” 宋秋韵三人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神女宫不是什么以赚钱为生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太富有。就算宋秋韵是大户人家出身,进了神女宫,也是入乡随俗,从不多带钱银在身上。曹府给的报酬,她们更不可能拿。不像苏异那样收了曹老太爷的,又收曹誉德的。 她们三人的财产,或许勉强凑一凑可以买下小半个车轱辘。 驹铃嗫嚅道:“是我出的钱…” “你出的钱?你哪里来的…”苏异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斥责,突然想起那银票是自己强行塞给他,并让他“花钱好办事”的。人家现在把钱花出去了,再去责怪他倒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但想驹铃现在肯花钱了,这也是一件好事。气顺了些,他便像大爷一样登上了马车,叫道:“驾车,出发。” 几人正要上车,却见月无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气喘吁吁道:“等…等等我。” “你怎么来了?他们什么时候把你放出来的?朝天阁不为难你了?”车厢上帘子掀开了一条缝,苏异从里面探出一个头问道。 “早便放出来了,只是这几日你都躺在温柔乡里,何曾关心过我。”月无双带着些酸意道。 “既然放出来了,就回家好好过你的大小姐生活吧。别再出来瞎折腾了。” “你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月无双气恼道,“我是来和你们一起上路的。” 苏异的脑袋缩了回去,从里面传来声音道:“驹铃,驾车。” “嗯?”见到月无双随着宋秋韵三人上了马车,苏异奇道,“谁让你上来的?” 月无双气急,转头便要下车。却是殷楚楚将她拉住,说道:“你们两人各退一步,都少说一句吧。” 曦妃仙看着苏异,知他这样的表现实是反常,猜测他尚未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看似在耍性子,实则也是在不断压抑着心中的烦躁。但她对男女之事也是毫无经验,实在不知该如何帮这个朋友解忧。 “哼!”月无双气呼呼道,“在大牢里的时候还说把我当朋友,要与我互诉衷肠。现在有了新欢,便一脚将我踹开。这就是男人!妃仙楚楚,你们以后可要小心了。” 两人无奈,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异却是一愣,心想当朋友什么的话语,自己确实说过,但何来互诉衷肠。再有新欢是怎么回事? 不过和月无双对垒次数多了,他便也渐渐摸清楚路数了,知道跟她较真便只有死路一条。 “朋友,我向你道歉。”苏异终究深吸一口气,排出了郁闷,说道,“不过我们这一路说不定会很凶险,你可要想清楚了再上车。若是反悔了,现在还没出北玥城,下车还来得及。” “本小姐接受你的道歉了。不过凶险什么的我不怕,而且长乐商号和黑水城勾结,这件事说不定和我调查驭天教内鬼一事有些关联,我要查清楚。” 月无双说着,在心中补充道,若是没有凶险,又如何让你有机会来救我? 苏异微微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加入,接着又沉吟道:“跟你们这四个美人在一起,很是显眼。这样办起事来,很不方便啊。” 也只有月无双听了欢欣道:“你知道本小姐是个美人,还处处与我作对,真是不解风情。” 神女宫三人都是变得严肃起来。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宋秋韵说道。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曦妃仙问道。 苏异想了想,说道:“好办法没有,笨方法倒是有一个。” “首先你们得先换掉现在这一身白衣。平时也就算了,但现在我们要尽量低调。否则一进长乐,这身衣服便等于是在告诉万庆祥神女宫的人来了。” “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三人纷纷表态。 “然后,我们便扮做是去长乐游玩的一家子。驹铃的模样适合当书童,至于无双…你便当一个丫鬟吧。” 苏异也不是要故意奚落月无双,他有他的理由,只是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月无双叫道:“凭什么我要当丫鬟?我可以女扮男装,当一个公子哥。” “你长得太美,别人就算见你是男的也要对你心生爱慕之意,这理由足够了吗?” 月无双稍稍平静了些。 “还有就是当一个丫鬟,你可以什么话都不用说,有充足的理由装个哑巴。若是让你继续当月大小姐走在前头,你能保证及时应变,不说错话吗?” 月无双噘起了嘴,脸上不服,心里却想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谈及正事,她也不会再任性胡来,乱了大家的计划。 “至于前头的位置,便交给妃仙如何?”苏异继续说道,“妃仙足够冷静,再者她冰山美人的气质也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少说话。而宋长老和楚楚,你们便和无双一样,扮做丫鬟。这样的安排大家觉得如何?” 见有两人和自己一样要当丫鬟,月无双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宋秋韵和殷楚楚倒是半点不介意扮做什么身份,全听了苏异的安排。 “一旦进入长乐,去到万庆祥的势力范围,我们的一举一动便很有可能被天目堂盯住。所以从那时开始,我们便要万分小心。趁现在还有些时间,养足精神吧。”苏异最后交代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情难忘 马车在山路中行走。 要穿越新月山,其实徒步走近路要更快些,就是累了点。坐马车走官道则要多绕些许路。 苏异与驹铃并肩而坐,一同驾着马车。 车厢内的气氛令他有些难以忍受。对着四个认识不算太长时间的女人,除了修炼和长乐一行的事,话题少得可怜。 时间久了,那四人倒是先熟络起来。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凑了四个,还多出一个。四人撇下了苏异,聊起了家长里短,胭脂水粉,戏剧歌曲。即便神女宫的“无心”仙女竟也不能免俗,聊起天来比打架要强多了。 就连苏异消失在车厢里,四人都未曾发现。 “驹大师,你这次长乐之行有什么收获?”苏异问道。 说到这个,驹铃精神一振,口齿也变的伶俐了许多,娓娓道:“黑水城的人果然急于撤退,并没有做任何遮掩,我轻易便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与万庆祥只是合作关系,只需把人送到即可,根本没必要替长乐分号担心什么。而长乐分号既然有资格与黑水城合作,自然也有能力将事情处理好。” “后来我便询问守城门的人,向他们打听有没有大队经商的人马入城,谎称自己落了队,着急追上他们。那位守诚的大哥便给我指了个方向。” “原来你们修道之人也能说谎。”苏异笑道。 “非也,”驹铃正色道,“师父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是为了大事,所以不需在意这点小节。” 苏异心觉好笑,却也不再去揶揄他,又问道:“那守城的将士竟轻易就告诉你了?” “当然,我特意挑选了一位热情和善的人来询问。” “原来驹大师还擅长观相,”苏异笑道,“那后来呢?寻到被拐的人没?” 驹铃便接着说道:“入了城,我第一时间便去了长乐分号。若是他们将人藏在那里,都是大活人而且数量众多,和黑水城交接的时候便一定会留下线索。但我得知万庆祥亲自在里头坐镇,怕打草惊蛇,便没敢直接进去。” “你做的很对,”苏异点头道,“不过万庆祥也是心虚,北玥城的大战还未开始时,他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怕被曹家怀疑。现在看来,他定是为了回去主持大局,着手准备接收‘货物’了。大批来历不明,又不能放心让下人一一查验的‘货物’,如何进入商号也是个大问题。” “是啊。万庆祥也是胆大妄为,几乎没有对接收货物一事做任何掩饰,或许他是认为自己亲自操刀便足以镇得住场子。不过想来也是,长乐是他的地盘,他有嚣张的资本。我在商号外面随意找了几个伙计一问,便打听到了商号在两天前进了一批货物,都是大箱子。万庆祥还特意嘱咐他们不必开箱验货,直接接收。这种事估计也极少发生,那些伙计都津津乐道,猜测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若他们知道里面装的是大活人,又不知会作何感想。” 说到这,驹铃面露愁色,很是为那些被拐之人担忧。 苏异却没他这般心思,说道:“这回你是如何问的?又是专门挑了几个好说话的人?” 驹铃脸色一红道:“我给他们塞了点银子…” 他随即又接着补充道:“不过没有花你的银票。那些都是我一路上化缘,还有替人消灾所得。” 苏异心道你的钱花完了,还不是一样要用到我的银票,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化缘,替人消灾得来的钱便没有铜臭之气?”苏异问道。 驹铃不住摇头道:“那不一样的。我只是象征性收一些银钱作为盘缠,若真要计较起来,他们花上百倍的钱也不够数。” 苏异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和驹铃争论下去。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小觑了驹铃对破案的执着,竟不惜沾染起了“罪恶之源”来。 苏异不禁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将他引入了歧途。 “到了长乐城,便找机会去探清万庆祥的老巢吧。”苏异说道。 “你说,我们真的不能救下那些被拐的人吗?”驹铃突然问道。 “你觉得呢?”苏异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为了大局,为了将整个万州商号都打下马,只能不得已而为了。只是真要做起来,我…还是于心不忍。” 苏异大大叹了口气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和整个万洲商号比,这也是小节。”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又呐呐道。 驹铃目视前方,面色凝重,仿佛能看到那些人便躺在前方的路上。而他,却要驾着这辆马车无情地碾压过去。 在他眼里,那些落在人贩子手里的人,不救他们,似乎和杀了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 黑夜渐入,马车停下。 几人打算休整一夜再上路。故地重游,苏异心生感慨。三个与他在这里经历过生死的女孩亦是各怀心事。 密林深处,苏异独自一人端坐于一块高耸的巨石之上,借着月之光华,感受着天地灵气,打坐悟道。 别人有时间休息,他可没有。在北玥城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若再不迎头赶上,三气之乱的隐患难以解决。 远处,一道曼妙的身影呆立不动,怔怔地看着巨石上的那个人。 “不去和他说话,光站在这里看着有什么意思?”月无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在修炼。”殷楚楚淡淡道。 “那你的承诺呢?”月无双又问道,“还打算兑现吗?” “他连事实都不愿承认,兑不兑现诺言,还有意义吗?”殷楚楚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心中多了点忧伤。 “不管你兑不兑现,也不管他承不承认,反正我是绝对不会食言而肥的。”月无双得意地笑道,嘴角维扬,露出了半颗可爱的虎牙。 “我已经忘了你许的是什么诺言。”殷楚楚说道,以示意自己从没有将她的想法计划和打算什么的放在心上。 “自然是以身相许了。” 殷楚楚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算是趁虚而入吗?” “别说现在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曹灵媗,就算还在北玥城,我也不惧与她争。”月无双顿了顿,看着殷楚楚继续道,“你说得好像你是因为曹灵媗才放弃似的。” 殷楚楚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你伶牙俐齿尤胜于我,我说不过你。” “无论如何,你不愿主动,那便别怪我抢先一步了。不过,我是不介意和你当姐妹共侍一夫的,毕竟美人嘛,我也喜欢。” 听了这话,殷楚楚便觉得月无双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变了味,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心道这妖女该不会是男女通吃。 却听月无双又雀跃道:“如果你慢了一步,被我抢先拿下了他,那你就得叫我姐姐咯。” “随你。”殷楚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反驳她,而是说了这么一个含糊的回答。似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她的潜意识里还存有一个念想。 巨石之上的苏异却不知道有两个女孩正在背后议论自己。 他盘坐已久,还是迟迟无法进入状态。每每闭上眼,曹灵媗那张纯真的脸庞便会不自觉地渐渐浮现在他脑中。此时夜深人静,更是追忆往事的好时刻。往日的种种历历在目,非但没有半点淡忘,反而越发深刻。 少女身上的香味,肌肤的触感,口舌之中的甜味,都是难以抑制地随着回忆一同涌现。苏异忽地退出了修炼状态,不断地喘着大气。这般的分心,是仙修最大的忌讳。要不怎么说灵台最难修炼,仙修的境界进展最是缓慢。光是进入状态,便要费上半天功夫。 尤其是随着苏异阅历增多,又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已很难再如当初在天清殿时那般悠闲自在地修炼。 “媗儿…媗儿…”他不自主地低声唤道,脑袋越发沉重,渐渐抬不起来,只能低着头“嗬嗬”地艰难呼吸着。脸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行泪,泪水不断滴在光滑的石头上。 “你没事吧?” 苏异抬起头,眼前出现了另一张美丽的脸庞,是殷楚楚。 他满眼中满是泪水,却空洞无神,仿佛灵魂被抽走,如行尸走肉。那副痛苦的模样,殷楚楚看在眼里,心痛怜惜不已。她随即发现苏异双眼无神,大惊失色,心道不妙,苏异已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苏异,醒醒!”殷楚楚双手抱着他的脸,轻轻拍打着。 也怪苏异太过心急,为了尽早解决三气之乱而强行摒除杂念,企图就此进入修炼状态。可都说爱情是世上最毒的毒药,他这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子,又如何能在经历第一次的深刻爱恋之后,短短的时间里便抽身而退。 他还是太过小看感情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了。 此时苏异的眼前尽是曹灵媗的面孔,两人初次缠绵的回忆不断冲击着他的神识。已如在梦境里一般,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可知。 “媗儿…”沙哑的声音从苏异喉间发出。 他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掌捧着自己的脸,却不知那不是他的媗儿。 苏异双手缓缓抬起,捧住了殷楚楚的脸。 “他怎么了?” 月无双实力不及殷楚楚,废了些力气此爬上巨石,却看到了这诡异的画面。 “情况不妙,他好像要走火入魔了。” 该不会是修炼吞丹炼神所致吧?月无双心中也是着急,但她阅历尚浅,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 “媗儿…你终于来了…”苏异空洞的眼神中现出一丝喜意,捧着殷楚楚脸颊的双手缓缓将两人拉近,朝她的双唇吻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少女多心思 苏异的嘴唇近在咫尺,殷楚楚已经能感受到他那厚重温暖的鼻息。 “你醒醒!我是楚楚!”她芳心颤动,竟有些期待,但理智却告诉她必须阻止苏异。 两人的双唇轻轻触碰在一起,殷楚楚一惊,将苏异推开。 “笨女人!”月无双心中暗骂了一声。似乎眼前两人的举动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困扰,反而因为没能看到一些期待的画面而感到惋惜。 “媗儿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苏异半倒在地,兀自难过道。在他的认知里,曹灵媗绝不可能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一推却是令他的心更痛,陷得越深。 殷楚楚也是后悔,不是因为没有与亲吻到苏异,而是她的举动令苏异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喂!你快想想办法,他好像更严重了。”月无双着急道,她修为低得可怜,从没想过练个功还能练出什么幺蛾子来。 殷楚楚同样着急,更因自己的过错而自责,眼里泪水忍不住打转。他抽泣道:“我修为太低,也没有办法,必须回去找师叔过来才行。”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因自己实力低微而自怨自艾,恨不得从头再来,好好修炼。 “你这个时候才来哭有什么用?”月无双说完发觉语气重了些,缓了缓,又和气道:“等你回去找宋秋韵再回来,他说不定已经断气了。” 月无双的态度也感染了殷楚楚,令她在心中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神女无心”也该发挥一些作用了。 抹掉眼泪,殷楚楚坚持道:“找到师叔尚有一线希望,你在这里看着他,我会尽快赶回来。” 月无双拗不过她,只能妥协道:“你先告诉我他这走火入魔是怎么一回事,我要自己想办法帮他。” “他应该是离开灵媗后伤心过度,又强行修炼,导致了走火入魔。所谓入魔,就是被‘心魔’侵蚀,一旦心神失守,便会开始坠入魔道。既然他这个样子八成是因为灵媗,那灵媗便是他的‘心魔’。” 殷楚楚说罢,便匆忙离去,留下月无双一人应对入魔的苏异。 看着殷楚楚远去的背影,她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心道楚楚妹妹,姐姐领先一步了。 她心中已有了打算,有信心帮苏异恢复神智。 月无双看向呆坐在地上的苏异,随即收起了笑容,心痛起来,眼神之中充满了怜惜与疼爱之意。 “灵媗…灵媗…”苏异还在唤个不停。 月无双将苏异的脸捧在手心,抚着他双颊上的泪痕,为之情动,尽管那泪水并不是为她而流。 她痴迷地看着苏异,心道总有一天,你也会这般为我而流泪,甚至比现在要痛苦千万倍。 “苏异哥哥,媗儿来了。”月无双柔声道。 “媗儿,真的是你吗?”苏异激动道,无神的双眼中透出一丝异彩。 “是我,苏异哥哥,是我。”月无双轻声回应道。 苏异的脸在靠近。 “苏异哥哥,吻我吧。”月无双闭上了眼,心里紧张到了极点,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即便自己现在是“曹灵媗”的身份,却丝毫不影响她享受苏异对她的那股“爱意”。 苏异扶着月无双的玉颈,用力地将她推向自己。无意识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用了几成力气,仿佛要将月无双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双唇亦是如此,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尽管苏异毫无意识,但对比月无双的初吻,此时的他也能算是个中高手了。 月无双沉醉在苏异粗暴狂野的拥吻之中,脑中一片空白,片刻过后稍稍回过神来,便反客为主。微微发红的嘴唇反朝苏异咬去。 她可不像曹灵媗那般单纯安静,在任何事情上,她都有自己的主见,情爱之事亦是如此。 月无双渐渐适应了那股麻痹感,开始享受起亲吻给她带来的欢愉,口中的一道柔软激烈地回应着苏异的粗暴。 她忽然将苏异压倒在地,坐在他身上,准备褪去身上的衣裙,一边说道:“苏异哥哥,待我宽衣好吗?” 苏异的眼瞳忽然变得幽蓝,嘴里发出一阵低吼,坐了起来,将月无双的两只手腕牢牢钳住,喝道:“你不是媗儿!你到底是谁?” 月无双感觉手腕快要被捏碎,痛呼道:“放手!” 苏异的双眼随即恢复了神采,看到了眼前带着痛苦表情的月无双,连忙将手放开,说道:“怎么是你…” 月无双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眉头微蹙,关心道:“你好些了吗?” 苏异怔怔地看着她,脑中闪回了一些画面。他嘴里还兀自留着一股异常清甜的味道,即便和曹灵媗的不同,但他明白那是亲吻的味道。 再看自己和月无双衣衫不整,她满脸潮红,而自己心中还残存着一些快感,那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苏异只道是自己修炼出了岔子,险些强暴了前来看他的月无双。他心中愧疚,自责道:“我…我会…” 月无双见苏异这副模样,心里凄楚,想道即便如此,苏异还是有些抗拒,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太低了。 她不流露感情,说道:“你你你会什么?会对我负责?” 苏异点了点头。 “不必了,不是你的错,是我主动的。”月无双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十分不快道。 虽然她很想将错就错,但这骗来的爱情,她不要。只不过她还是有些为此而气恼,可以耍一耍小性子。 “你…这是为何?”苏异愕然不解道。 “你刚才修炼时出了问题,已经走火入魔了,嘴里不断喊着媗儿媗儿,也不知道害臊。楚楚说媗儿是你的‘心魔’,既然要助你压制心魔,我也就装作曹灵媗,与你…与你那个了…” 苏异恍然,也有些后怕,说道:“这么说来,还是你救了我?” “不然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不过楚楚那丫头倒是为了救你,回去搬救兵去了。” “谢谢你。”苏异真诚道。 “你不用谢我,作为朋友,这是我应做的。”月无双淡然道。 苏异虽和她相识的时间不久,但两人之间的交流却不少,对她也算得上了解,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意。 “难道换做另一个人,你也会这样做?”苏异问道。 月无双正要脱口答“会”,心中稍微一想象,却是无法说服自己。换做别人,定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苏异靠近月无双,将她揽在怀中。 “你…你做什么?”月无双紧张道。这本是她梦寐以求的,然而当梦成为现实时,她却有些不敢相信,兀自怀疑起来。 “谢谢你。”苏异在她耳边低声道。 月无双还未说话,便觉嘴巴被堵住,自己又陷入了那种令她天旋地转个的感觉中。她双手不自觉地搂住了苏异的脖子,下意识地回应起他的拥吻。 苏异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经历过曹灵媗一事后,明白了每个人各自对幸福的追寻,月无双又何尝不是如此。而自己又时时被失去的爱情所困扰,是否将月无双当做了替代品,苏异心中并不知道答案。 而自己想要得以继续修炼下去,便一定要摆脱曹灵媗对他的影响。方才的走火入魔险之又险,却也让他找到了这样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做对还是错,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心中纵有千百个理由,也不会去寻其中任何一个当借口,来自我解释,以化去对曹灵媗的愧疚。 愧疚是愧疚,路却还是要继续往下走。少年的心性在不知不觉间也发生了变化,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情正浓时,月无双却猛地将苏异推开,抹了抹发红的嘴角。 “我不想你因为愧疚而对我做这种事情,我救你吻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你,若是明明不喜欢我,还对我做这种事。那我…我会恨你一辈子!”月无双凄然道,说完便转身逃离而去。 她的心比苏异要乱上千万倍。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诚然,她知道自己喜欢苏异,但却还没沦落到心甘情愿当替代品的地步。 苏异还没弄明白自己对月无双的感情,她却十分明了,心中已认定了苏异将她当成了填补空缺的工具。救人时她愿意主动献身,但谈及真感情,她绝不愿意将就。 这或许就是自己心里那股抗拒感的由来吧,月无双心道。 苏异苦笑摇头,暗叹女人太难懂。 “你…没事了?月无双人呢?”殷楚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宋秋韵和曦妃仙。 “她先走了。”苏异随口答道。 “真是让人不省心。”宋秋韵摇头叹息,心道这人已经出了多少事情了,身上刀伤尚未痊愈,现在又险些因修炼而丧命,当真是个问题少年。 “你真的没事?”曦妃仙忧心忡忡道。她只以为苏异是因半妖之体出事,生怕他身份败露。殷楚楚倒也罢了,宋秋韵却未必愿意放过他这个“妖类”。 她脸上担忧的神色,苏异看在眼里,颇为感动,心中不禁想道若是妃仙知道像月无双那样的办法可以救自己,又会不会主动献身? “真的没事了,我还得抓紧时间修炼,你们先回去吧。” “你还要继续?不要命了?”殷楚楚急道。她虽不知道苏异用了什么法子恢复过来,但先前的危险她最是清楚,根本不认为苏异还有能力再继续修炼。 “你们如果担心的话,可以留下来陪我。”苏异开玩笑道。 却听两个女孩异口同声道:“我留下。” 一人说没毛病,两人说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殷楚楚脸色微红,曦妃仙倒是神色如常,坚持道:“我不放心。” 宋秋韵疑惑地看着这两个女孩,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暗地里起了疑心。 第一百七十六章 梦中开境 巨石之上,苏异如老僧入定。 曦妃仙和殷楚楚两人却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附近,弄得苏异哭笑不得。 修炼终于渐入佳境,他也放下心来,稍一松懈,便有倦意袭来。他忽觉脑袋昏沉,睁不开眼,竟是难敌困意,睡着了。 “小少爷…”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响起。 梦婆那张第一眼便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脸又出现在苏异眼前。 拜她所赐,苏异现在对梦境极为敏感,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他已经开始在睡梦中甄别梦境的真假,搞得这几日都睡不好觉。 “小少爷还真是风流倜傥,惹得众多女娃对你投怀送抱,颇有你爹当年的风范。”梦婆尖声笑道,听不出她是真嘲讽还是假赞叹。 苏异此时尚不能分辨她是真是假,也不知会不会是自己紧张过头了。 “前辈是…梦,还是?”苏异试探道。 梦婆一拍脑袋,道:“老身倒是忘了,这才是小少爷第二次进入‘梦术’的梦境,尚不知如何分辨。你以后只需记住,老身在通过‘梦术’进入你的梦境时,一定会先唤你一声。” “既然前辈是真的,刚才又说了那番话,难道前辈知道我走火入魔的事?” 梦婆怪笑道:“刚才的一切,老身自然都通过你的梦境看在眼里。若不是我及时喝醒你,恐怕那个女娃已经委身于你了。帮你挡下了一个风流债,你得感谢老身才是。” “原来救我的人是前辈?” “倒也不全是,老身原只是在等你入梦,却没想到碰巧在你的半梦之中撞见了这事情。喝醒你,只是让你有一丝神智看清那女娃的面貌。但要解决问题的‘根’,还是得对症下药才行。不得不说,那女娃方法是没错的,只不过牺牲太大了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少爷不会怪老身坏了你的好事吧?” 苏异无言以对,风流债也是她说的,好事也是她说的,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前辈言重了,那是风流债才是。”苏异没好气道。 “小少爷不用老是前辈长前辈短的,叫得老身心慌。老身只是你娘亲身边的一个老奴仆,当不起‘前辈’二字。” 苏异想起那日碧荷着他喊“梦婆婆”,便问道:“婆婆,不知我娘亲在哪?” 梦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若小少爷是指这梦境,那你娘并未入梦。这一次是老身专程来找小少爷你的。不过老身得解释一句,上回你娘说的没错,‘梦术’限制太多,太难施展。老身独自一人入梦,尚且消耗巨大,再带上你娘,成功率不足三成。随着我们向西深入,再施展这‘梦术’只会越来越困难。” “那不知婆婆这回找我是为什么?” “老身知道小少爷被三气之乱困扰。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和你娘说的事情我全都能听见,毕竟我就是施术者。另外你娘既然能借我架梦与你联系,便足以说明她信任我,你自然也能信我。” 苏异也不觉尴尬,只是默默地将那质疑的眼神收了回来。 梦婆又继续道:“老身知道小少爷的困扰,所以特意前来献计,助小少爷修炼,早日解决三气之乱。” 苏异不禁起了疑心。梦婆表明了与碧荷的主奴关系后,还要越过主人自作主张与他联系。若不是她的身份并不止有奴仆这么简单,那便是她居心不正。 龙已还一事的教训苏异还记在心里,他虽不至于是心存歹心,但终究是在暗中操纵了一把苏异的命运。 苏异不想重蹈覆辙。 “小少爷的疑心也太大了些,”梦婆解释道,“老身背着夫人做这件事,只是因为夫人她心疼你,不愿你负担太重,甚至连提都不愿跟你提起。但老身不这么认为。天降大任,肉体和精神上的磨难都是必须经历的。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令人无需努力便修为大增的方法。而我这法子,可以令你在梦中修仙,白天的时间你大可用来修炼内功。累是累了点,但修炼一途,哪有嫌累的。小少爷你觉得呢?” 苏异心道这梦婆来得正是时候,自己正发愁时间不够用,要想一个法子全天候修炼,没想到便自送上门了。 “可不可以先说来听听?”苏异问道,他自然还没完全放下戒心。 “当然,要不要学,全凭小少爷自己决定。” “我这法子,在‘千梦万界’中叫做‘开境’,意为在梦中开辟一片小世界,而在这世界里,人的神识可以免受梦境干扰,行动自由。小少爷只需让老身助你在梦境中将这小世界给开辟出来即可,随后的修行,便全凭小少爷自己努力了。” “这个‘开境’…没有什么危险吧?”苏异问道。 “完全没有。这个法子的难处并不在‘开境’上,而是在于修行者的毅力。人的肉身随神识而动,而神识同一时间内只能控制肉身和神识世界之一。白天神识和肉身同时活动,而晚上睡觉休息时,神识和肉身一样同时休息。梦境活跃于神识之中,却不受神识控制。这个法子,便是令神识进入那片小世界,从让你而得以摆脱梦境的干扰,控制自身的窍穴进行仙修。只不过这样一来,在睡梦中,你便只有肉身能得到休息恢复,神识却在继续消耗你的精力。对于人的精神与意志是一大考验。” 苏异稍微一想象,便能明白。如果是按照这方法白天黑夜无缝衔接轮转的话,便相当于无觉可睡。肉体的机能倒是不需担心,精神上却未必能坚持得了。 发觉自己犹豫,苏异又自我检讨,暗道不够坚韧果断,一想到“受累”两个字便开始退缩。搞不好对梦婆的怀疑也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懈怠在作祟,只希望少点事,自己便能轻松一点。 “好,我学!”苏异干脆豁出去道,决定逼自己一把。 “小少爷小心了。”梦婆手中拐杖一杵,脚底如水面一般荡开一层层涟漪,身周的景象随之变换。 苏异如坠深渊,天旋地转,感觉心都被吊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过后,脚下终于踩到了地面。却见头顶的世界一片碧蓝,放眼望去,空无一物。而他脚踩在山巅之上,这光秃秃的山顶只能容得下一人盘坐,再多一个都嫌挤。山巅之外,全是厚厚的云层,望不穿,也看不到尽头。 这样一个地方,倒也显得仙气十足,适合静心打坐悟道。 梦婆站在云层上,说道:“今后小少爷每次入睡之后,便要自己找到这里来。当然一开始时或许会有些困难,但等你习惯了,便不需费多少时间了。夫人说小少爷是少年天才,这点困难应该难不倒你。老身便不再多做解释了。” 苏异倒很想厚颜向梦婆多讨教一些,只不过又想到“坚韧”二字,便打消了念头。总不能手都不抬一下,要人把饭送到嘴边。 “多谢婆婆。”他终究没有再多问。 “那老身便先告辞了,小少爷好生保重。” 梦婆拐杖杵在云层上,竟也发出“笃”的一声,黑色的漩涡出现在她背后,将她吸了进去。 随着她身影的消失,苏异脚下的世界也开始旋转。犹如天地倒转,他坠向了天空,一阵心慌将他惊醒。 苏异猛地睁开眼睛,开始大口喘气。 守在一旁的两个女孩见状,只道他又出了事,忙上前查看。见到他眼神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你没事吧?”曦妃仙问道。 苏异摇头苦笑,没想到做个梦也能将自己吓成这样,倒是让人看笑话了。 “不如先休息一下吧?练功勤快虽好,但也不宜操之过急。”殷楚楚试探道。 “也好。”苏异点头答应道。既然有了梦中修炼的方法,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殷楚楚心中有些窃喜,苏异愿意听她劝,令她有了一丝胜利感。 “无双…她还有来过吗?”苏异突然问道。 殷楚楚摇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 苏异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月无双,又暗道自己太过冲动,担心她夜里自己一人到处乱跑会出事情。 回到马车上,见到月无双,苏异依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依旧将车厢里的空间留给了几个女子,自己便和驹铃随意找了一处地方休息。 “听说你…方才走火入魔,险些出事?”驹铃犹豫半天,方才问道。 “是啊,心急了些。”苏异叹道。 驹铃欲言又止,还没说出第二句话,便见苏异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说起来,驹铃才是最应该关心苏异的人。当初云游交给他的任务就是“看好”苏异,至于如何看,云游却没有细说,只让他帮助苏异守住本心,避免坠入邪道。 现在两人相识时间也不算短了,驹铃却发觉自己渐渐忘了师尊交代的事情。今天发生这样一件事,才令他想起来,心中暗自愧疚。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苏异已经进入了梦境,准备去试一试梦婆的那个法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先天敛气 马车缓缓地驶向长乐城门。 比起北玥,长乐要大上许多,城池的规模与人口更是高了一个档次。虽只有一山之隔,两城的热闹程度却是相差不小。难怪万洲商号要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设这么一个分号。 守城的将士将马车拦了下来,问道:“车上坐的都是什么人?” 苏异将帘子掀开,露出了里头的四个女子,说道:“都是家里人。” 那将士见四人都是女子,便挥了挥手,放行了。 苏异钻入车厢里,问道:“宋长老,能看出来是不是天目堂的眼线么?” “一些人通常自己当了天目堂的眼线尚且不自知,旁人更是难以分辨。不过我看那将士,至少可以肯定就算他是眼线,也是不自知的哪一类。” 苏异虽然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只是觉得太过玄乎,根本没太相信。此时听宋秋韵也这么说,便又默默将天目堂的危险性抬高了一个档次。 这次行动,隐蔽性尤为重要。若是天目堂能做到这种地步,倒是难办了。 苏异退出了车厢,又问道:“驹大哥,你怎么看?” “天目堂吗?”驹铃一番思虑过后,开始分析道,“我在想拐卖人口这种隐晦见不得光的事,万州商号敢不敢让别的势力来掺一脚。黑水城是上游供货商,又不属于大宋国,也就算了。但天目堂不一样…势力遍布全国,而且未必会比万洲商号小。所以这么看来,如果他们两者是完全合作的关系,那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要说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太可能。我个人偏向于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商号不可能将底全透露给天目堂。最多,也只是有需要时利用一下罢了。” 苏异不断拍打着大腿,赞道:“还是驹大师厉害,所以我们压根不必太过在意天目堂,只需留个心眼便可。是这个意思吗?” 驹铃点头道:“差不多。” 苏异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花了那么多银票雇你来当军师,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 “什…什么花银票雇我?”驹铃连忙辩驳道,“我可没有要你的钱,我…一会就全部还给你。做这件事,我完全是自愿的…” 一开起玩笑来,驹铃就全没了那股伶俐劲,嘴都开始瓢了起来。 “开玩笑嘛…别当真。”苏异见他不经逗,也不再作弄他。 马车咿呀咿呀摇摇晃晃,在“天仙楼”前停下。 几人此行扮的是富家子弟,自然要挑这个全城最贵的地方住下。 “天仙楼,天仙楼…”苏异对着那块烫金牌匾念道,随后又呼唤道:“天仙楼到了,四位天仙赶紧下车吧。” 宋秋韵不忘剜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调笑几个小辈也就罢了,没几天功夫便忘了那日对自己的道歉,又开始嘴花起来。 任由一个小厮将马车牵了去,几人正准备进天仙楼,却见一道身影从旁蹿出,与苏异撞了个满怀。 那人显然不是习武之人,苏异自岿然不动,他却反被撞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苏异问道。 那是个寻常人,虽然是他不对先撞的人,苏异却也没太计较,只怕伤到了他。 那人站起身来,扭了扭腰身,揉了揉后臀,痛呼一声,方才拱手说道:“在下赵越,方才莽撞冒犯到了公子,却没想到公子好肚量,倒反过来关心在下,真是叫人惭愧。” 这赵越一袭白衣,头顶白冠,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文绉绉的看上去像个读书人。苏异见他颇有风度,文质彬彬,斯斯文文很好说话的样子,心生好感,有意结交,便还礼道:“赵兄不必在意。在下苏异,初来长乐。看赵兄像是本地人,今后若是有机会请赵兄带我们几个逛一逛这长乐城,希望赵兄不会推辞才是。” 赵越豪迈道:“哪里话,苏兄与我一撞如故,便是上天注定要我们结识。然而择日不如撞日,我看现在天气就很不错,不如在下现在就带苏兄去游览一番?” 苏异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四个女子,还是推辞道:“我们也是刚刚才到,还没安顿下来。等得空的时候,一定再去叨扰赵兄一番。” 赵越一脸惋惜道:“也好,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打扰几位歇息了。在下就住在城东扁马巷的赵府,苏兄得空时前来,只消报我的名号便可。” “告辞告辞。”赵越拱手道。 “当真是个妙人。”苏异叹道。 几人在天仙楼里落座,准备先将独自填饱。 却见殷楚楚兀自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苏异便问道:“楚楚,怎么了?” “妙人…啊?”殷楚楚回过神来,发现苏异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便问道:“什么怎么了?” 苏异笑道:“是我在问你呀,我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是在想刚才那个赵越…你提到妙人,我便在想有哪里不对劲。” 月无双却是揶揄道:“哪有什么不对劲,我看你是见人家长得风度翩翩,仙女动了凡心吧?” 殷楚楚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还在想着什么事情。 “那你呢?”苏异也笑道,“月大小姐说那赵越长得风度翩翩,是不是也看上人家了?” 月无双避开了苏异的眼神,表情有些不自然,只是低声说了句:“要你管。” 苏异自讨了个没趣,很是无奈,心道或许是她还在为昨夜的事情而介怀。 “楚楚,有哪里不对劲便说出来听听吧?让大家帮你分析一下。”宋秋韵说道。 殷楚楚点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哪里不对,后来才发现,从那人自打一出现开始便已经很不对劲了。” “哦?这怎么说?”苏异也来了兴趣,不知那书生模样的赵越能有什么地方让殷楚楚如此在意。 又听殷楚楚继续道:“那个赵越作为一个普通人,竟能撞到你,便已经很奇怪了不是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月无双奇道。 但宋秋韵和曦妃仙却是看向了苏异,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在撞到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殷楚楚问道。 “没有,半点都没有。”苏异说完,眉头紧锁,表情更加凝重。 月无双十分讨厌这种听不懂,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喊道:“喂!你们在说什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苏异看向月无双的眼神又被避开了去,但这次却察觉到了她眼中的一些害羞与难为情,心中好笑,也不去为难她,继续解释道:“首先他能撞到我身上,便是一件很耐人寻味的事情。别说他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一个高手,也很难办到。否则,岂不是说我很容易被偷袭?只是后来发现他是一个普通书生,便忘了这茬罢了。” “其次,一个普通人在我身边,若是因分心而察觉不到气息,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却是发觉赵越身上连半点气息都没有。这在我看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任何人,只要是活着的人,都会有气息。哪怕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也多少会有一点。平时你没感觉,只不过是你不会时时去留意这种事情罢了。而那赵越为何会没有气息,那就得让楚楚姑娘来解释了。” 殷楚楚腼腆一笑,问道:“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先天敛气’?” “没有,没有,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解释吧。”苏异拍桌叫道。 殷楚楚却是不依道:“你怎么知道别人没听过。” “你听过没有?”苏异挨个问过去,宋秋韵三人皆是摇头。 “你看…”苏异正要说一说这个殷楚楚,只听驹铃小声说道:“我…倒是听过一些。” “你…”苏异险些破口大骂。 殷楚楚捂嘴笑道:“那不如就让驹铃大师来解释一下。” 驹铃摇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一点,但要说解释,是解释不来的。” “那好吧,”殷楚楚清了清嗓子,终是开始正经说道,“所谓‘先天敛气’,说的是一种天生特殊的体质。大家都知道,正如苏异所说,每个人生下来,只要是活人,都会有气息。而气息,其实都是从丹田中发出。人们通常以为只有内功修炼者才会有丹田,实则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这样一个气府,只不过有人通过修炼内功将它变得强大后,才将它叫做丹田,其实两者是同根之物。” “而人的丹田都有两窍,进窍与出窍。每个人从生下来,到死,都无时无刻有气不停地进窍再出窍。内功修炼也是这般原理,通过不断地进气出气来使丹田变得强大。常人虽没有这个需求,但也始终在保持着这个过程,只不过气的进出慢得几乎不可察觉。这便是气息的由来,也是为何常人也有气息的原因。江湖高手虽然大多都有闭气的功夫,来躲避别人的感知,但顶多也只是将气息调整到与常人无异罢了,绝无可能做到完全闭气。” 听完殷楚楚前面的解释,其实大家都已经猜到那赵越是怎么一回事了。 “而那‘先天敛气’,便是这样一种特殊体质,先天便没有半点气息…”殷楚楚最后说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鬼摸脸 “那楚楚姑娘可知道,这‘先天敛气’究竟是什么原理?又为何会使一个人没有半点气息?”苏异问道。 “哦?你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你还不赶紧继续解释。”苏异手指不停叩着桌面,催促道。 殷楚楚掩嘴而笑,双肩颤抖不止,脸颊上浮现两抹绯红。 “楚楚你还是快些解释吧。”曦妃仙也是无奈道。 “师姐也心急了吗?”殷楚楚轻轻拍了拍胸口,脸色尤自红润,继续说道,“先天敛气之人之所以没有半点气息,是因为这类人的丹田里只有进窍而没有出窍,也被称作‘先天闭窍’。气只能进,不能出,可不就没了半点气息吗。” “竟还有这种事,”月无双奇道,“如果这人的丹田只能进气,岂不是说吸收内力全无消耗,修炼起来极其轻松?” “傻呀你,”殷楚楚笑道,“若是内力只能存于丹田里而不能被消耗,不也意味着完全不能使用内力来对敌吗?这样的内力修炼来又有何用?况且丹田只进不出,存不下那么多内力,恐怕迟早要涨裂开来。” 月无双闹了个笑话,俏脸微红。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苏异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如果能解决丹田破裂的问题,总能找到发挥作用的地方,倒也不失为一个奇招。天生我才嘛,说的不就是这种人了。” 听完这话,月无双脸色才好看了些,偷偷瞄了苏异一眼,却见他眼睛兀自盯着别处看,心中小小失落。 几个人倒也都点头,颇为赞同。 “楚楚当真是一座行走的藏书阁,竟是无所不知,看来以后还得多仰仗你了。”苏异不禁叹服道。 几次相似的经历下来,苏异对殷楚楚的知识储备是赞叹不已,更是好奇自己能不能问出一个她也答不上来的问题。 “可以呀,不过想要仰仗我,你也得一辈子将我带在身边才行。”殷楚楚一不小心脱口说出了心里话,才发觉这话有些暧昧,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了地面,生怕接触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苏异却似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尤自赞道:“你可是一座宝藏,就算我想将你带在身边,也不知神女宫肯不肯放行呢。” “你说是吧,宋长老?”苏异朝宋秋韵看去,迎来的,是她不善的眼神。 “当然不可能放行,楚楚是宝藏,也是我们神女宫的宝藏。” 宋秋韵话里有话,再加上她那道仿佛会说话的目光,苏异心中一凛,想道莫非自己又孟浪了。 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你的利用价值大着呢。” “神女宫人亲似一家人,不存在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身受神女宫的培养,自然要为神女宫做贡献,修为无所谓高低,只要愿意付出,都会受到宫里的重用。你就别打楚楚的主意了。” 这话既是说给苏异听得,同时也是在敲打殷楚楚。 曦妃仙心中苦笑,暗道师叔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殷楚楚这副模样,直到现在才被宋秋韵看出些端倪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宋长老说笑了,我哪有在打楚楚主意。有感而发而已,有感而发…”苏异连忙澄清道。 殷楚楚低着头,不知是失落,还是畏惧宋秋韵的质疑。 曦妃仙忙替她解围道:“那赵越就是个奇人罢了,还不足以引起你这般重视吧?” 殷楚楚摇头道:“只是‘先天敛气’太过罕见,便多关注了些罢了。” 几人聊得正酣,却见掌柜的端着一个算盘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这位公子,烦请先结一下账。” 说着,还未等苏异答话,他便自顾娴熟地在算盘上一顿拨弄,一边念叨着:“上等客房四间…菜肴一桌…马匹饲料…共计…” 最后将算盘推到了苏异面前,说道:“公子,一共是这个数。” 苏异对那数目不太在意,却是面露愠色,说道:“我们才刚坐下,你便要我付钱,当我好欺负不成?” 掌柜的耐心解释道:“公子,是这样的,由于长乐城位置特殊,故而多有外地人从这里路过,做些休息补给。久而久之,我们便发现吃霸王餐,住店不付钱的人越来越多。由于那些人都是稍停一天便走,也无法追究。故而后来鄙店便多了一条规矩,凡是生面孔,都得先付钱。我见公子面生得很,先前又自称初来长乐,这才冒昧请公子结账。多有不便,还请海涵。” 这掌柜态度也算端正,苏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便准备伸手掏钱。哪知在怀中一摸,却是空空如也。 装着他半副身家的盒子已不翼而飞。 苏异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恨恨道:好你个赵越,敢将手伸到小爷身上来。 掌柜的见苏异动作僵住,又是神色尴尬,只道他也是个骗子,眉头一皱,又唤道:“公子?” “怎么了?”月无双问道。几个人都是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当着几人的面,苏异不好和小道士驹铃伸手要钱,便低声对月无双说道:“借我点钱。” 月无双一愣,险些没笑出来,随即掏出了一叠银票道:“公子,你的银票都放在奴婢这呢。” 苏异干咳一声,心中赞她机灵,脸上面色不改道:“原来是在你这。” 那掌柜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接过银票正要离开,又听苏异喊他,便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掌柜的可知道城东扁马巷有个赵府?”苏异问道。 掌柜的略一思索,便即摇头道:“城东扁马巷肯定是没有的。别说城东,整个长乐城都没有什么扁马巷。至于赵府,赵家倒是有不下百家,却唯独没听说过什么赵府。” 敢自称“府”的必定是大户人家,若是真的有,掌柜的没理由不知道才是。 “没事了。”苏异谢道。 “被骗了?”殷楚楚问道。 赵越提到扁马巷的时候,几人都听到了。掌柜的又没理由骗人,那么赵越是骗子的事实已是很明显了。“钱都被偷走了?”月无双猜测道。 苏异苦笑道:“全被那赵越给摸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相信一个普通人能从一个拥有破法境实力的高手身上偷走东西。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就连苏异都不愿相信。若不是没有第二个人与他近距离接触过,而那赵越又是先天敛气之人,有诸多诡异之处,他也不敢如此确定。 “你确定是赵越?那个文弱书生?”殷楚楚问道。 “扁马扁马…”宋秋韵沉吟道,“扁担的扁,骏马的马,反过来,不就是一个骗字吗?这个赵越可真是嚣张。” 出师未捷,就先丢了银两,苏异此时是憋了一肚子气。倒不是因为丢了钱财可惜,只不过以他的实力,又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让人从他身上偷走东西。而这个人自大到偷完东西还继续和他攀谈,揣着他的银票和他聊交朋友的事情。叫他如何能不生气。 苏异怒极之下,反倒是对赵越产生了兴趣。无论如何,这口气总是得挣回来的。 “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曦妃仙说道。 “我也想知道。”苏异苦着个脸道。 却听月无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没想到你们这种高手也会有吃这种亏的时候。” “有这么好笑吗?”苏异瞪了她一眼道。 “不是,我是觉得这种江湖下流招式竟能对你起到作用,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被月无双取笑,大概是比丢了钱更令苏异不快的事了。 “你们很少在市井里活动,可能不知道,这大概是一种叫做‘鬼摸脸’的功夫。没什么威力,但却诡异的很。江湖里有人专门练这门功夫就为了偷东西。据说练到娴熟者,即便站在你眼前摸了你的脸一把,你也不知道是谁,只会以为闹鬼了。所以俗称‘鬼摸脸’。” “这种不入流的功夫,本只能用来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欺负欺负常人。今天倒是让本小姐长见识了,你这个与顾青天都能斗上一会的家伙居然会着了这种伎俩的道。” 苏异瞪了她一眼,生怕她越说越起劲,将他的老底都抖搂出来。好在宋秋韵并没有听出什么异样之处。 月无双吐了吐舌头,说道:“总之就是这样啦。” 无怪月无双要挖苦他,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大高手身上,确实有些丢脸。 不过神女宫三人和驹铃都表示从未听过什么“鬼摸脸”,这才让苏异心里好受了些。他们几个人中,有神宫仙山的,有居无定所的,都是很少与市井接触的人,更别谈碰上小偷扒手。 去过集市,和天天混在集市里,是不一样的。 唯独月无双生在京城,又是贪玩之人,打小到大不知跑过多少城池,闯过多少祸。碰上的骗子小偷也是难以计数,就连她自己也因为不懂事贪新鲜而做过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在这种事情的阅历上,几人确实没法和月无双相比。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分头行动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赵越?”曦妃仙问道。 “哪能轮得到我处置?人都跑没影了。”苏异无奈道。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以曦妃仙对苏异的了解,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当然不可能,只不过我们现在有正事要做,先解决长乐分号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赵越…既然他那么嚣张,想必也不会怎么躲藏,就让他多蹦跶几天好了。”苏异恨恨道。 宋秋韵赞赏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子总算是沉得住气,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她心中为苏异稍稍加上了几分。 “那个…其实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赵越。”驹铃忽然说道。 “怎么说?” “他能这么大胆,在人流涌动的天仙楼门前偷东西,除了他那个什么‘鬼摸脸’的厉害之外,与他对长乐城的熟悉也有关系。在这里,他应该会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否则像他这种先天敛气不会功夫,又嚣张到处偷偷摸摸的人,应该早被人处理了才是。所以我们倒是可以先找到他,一来取回银票,二来可以顺势利用他帮我们调查商号。” “有道理…”苏异沉吟道,“不过还是调查商号最重要。这样吧,我们人太多,一起行动目标还是太大,先分开行动吧。驹大师擅长追踪术,可以先去将赵越那厮给挖出来。” “是‘周天易数’…”驹铃纠正道。 “是是,你先用周天大法找到赵越,我们剩下五人想办法引起长乐分号的注意。” “引起商号的注意?这是为何,不是说要低调吗?” 几个女人都很是不解。 “自然是以另外的身份引他们出洞。他们不是买卖人口吗?那我们便扮做买家,或是卖家,引他们主动来找我们。只不过这事要做到不引人怀疑,有点难度。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只不过…”月无双说到一半,突然脸红了起来。 苏异不明所以,问道:“有什么主意就说,为什么要害羞?” “我想说的是青楼…” 果然她一说完,便看见苏异用一种很是诡异的眼神大量着她。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就怕你这样才不愿意说的。” “在座几个人,恐怕没人去过青楼。你提这个…莫非是因为你去过?” 月无双倒是忘了这茬,支支吾吾道:“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嘛…” “行了,”苏异打断道,“青楼一行就交给你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神女宫的三位仙女也不可能去那种污糟地方,驹大师练的是童子功,更加不可能…” “喂…我没练童子功…”驹铃微弱的声音直接被苏异无视了去。 “那么能去青楼的,就非你莫属了。” “我一个人去?”月无双瞪大了眼睛道。 “怎么了?有问题?” “我怕危险,你就不能陪我去吗?”月无双哀求道。 苏异想了想,自己刚刚才解释过,好像只有自己是最没有理由拒绝的。 “行吧,不过我是去保护你的,你才是逛窑子的‘爷’懂了吗?”苏异答应道,青楼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况且他只需暗中观察,其他的都交给月无双,也没什么好怕的。 月无双猛地点头,将这个任务接了下来,心中开始兴奋起来。她终于如愿以偿,得以扮一个公子哥。一旁几个人都不能明白,一个女子去逛青楼,有什么好高兴的? 三两下敲定了一个计划后,苏异又问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我想到一个。”殷楚楚说道,“我曾读过一些有趣的逸闻话本,有个故事讲的是贫穷孝女卖身葬父,将自己送入了大宅院当婢女。我和师姐倒是可以演这么一出戏…” “主意是不错,只不过你们两个长得太好看了些,我怕商号的人没留意到你们,你们就先被哪个富商给拐去当小老婆了。” 有人夸赞自己,即使是冰冷的曦妃仙也不免欣喜一番,殷楚楚又是微微脸红。 苏异接着道:“而且就算被商号看上了,你们两个深入敌人腹地,太危险了。” “危险怕什么?不是有你保护吗?”月无双笑道。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能和苏异正常交流了,只要不想起那夜的事情。 “你当我是三头六臂吗?保护你去青楼,又能保护她们两个。”苏异没好气道。 “只是试一试,如果真的能成功,风险便不值一提了。我们若是要走,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曦妃仙说道。 她比月无双和殷楚楚都要冷静理智,也是三人之中对苏异依赖最小的一个。她心中的骄傲尚在鞭笞自己追赶上苏异呢,更是不可能要人保护。 也是因为如此,面对曦妃仙时,苏异也不像对上其他两女那般强势。更不会去强行左右她的意志,在这一点上,两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既然你有信心,那便试一试吧。这个,就作为计划之二。” “你们都有计划了,那我也来说一个吧。”轮到宋秋韵缓缓开口道,“他们的买卖里面,最吃香的应该是小孩,买家也应该是最多的。因为小孩子不懂事,好骗,也好制服,事后也难出意外。所以若是我们装作要买小孩的人,倒是不会太显眼。”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苏异点头道。 宋秋韵继续道:“可以找一个人,和我一起扮做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妻,急于买一个小孩来传宗接代。这个理由,应该很是合理吧?” 几个人忽然齐刷刷地看向苏异。 “又是我?”苏异头疼道。 殷楚楚已经从一开始觉得好笑,变得有些心疼他,说道:“难不成你要驹大师假扮师叔的丈夫吗?而且…” 苏异知道她“而且”后面没说的是什么。易容术是南轩客借“假形之术”自创而来的,是正儿八经的仙术,并不怕透露给宋秋韵知道。 “行行行,都是我,我认了。”苏异抓着头皮道。 几位女子见状,都是莞尔一笑。 “那商号的老巢,不去探一探吗?”驹铃问道。 “不急,再等一等。”苏异说道。 他还在等着碧荷许诺给他的斥候,等到斥候一到,若是有那个能力,倒不妨将这个任务交给他去办。 “好了,一会便分头行动吧!”苏异拍了拍手掌道,“宋长老便先暗中保护两位仙女,我和无双逛窑子去,驹大师去找赵越。就这这么定了!” … 长乐城果然要比北玥繁华许多,宵禁也是要宽松得多。像酒肆、青楼这种地方,只要东家愿意,都可以通宵营业。也为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富商巨贾提供了一个撒钱的好地方。而官府对这些烟花之地的税收抽成又是极高,或许这也是长乐比北玥富足的原因之一吧。 此时天色渐暗,商贩也都准备收档回家,便也叫卖得更加用力,意图搏个好的收尾来结束劳累的一天。 这临近歇息的时候,竟成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有人想在临走前多卖些货品,便会有人想趁机多杀价。街上那叫一个热闹。 “你说,”苏异和月无双并肩而行,问道:“比起这长乐城,京城又是繁华到了什么地步?” 月无双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她此时不知怎的心跳得厉害,方才人多没有察觉,一和苏异独处便是紧张起来,满脑子不知在想什么。 “喂!”苏异又喊道。 月无双回过神来,整理了一番思绪,心中自言自语道:你是小妖女,怎么可以紧张呢?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难得倒你的!呼!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与长乐比,京城如何?”苏异又问道。 “你自己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月无双没好气道,“还有,你刚才又叫我什么?” “朋友?”苏异试探道。 月无双挥舞起了拳头,微怒道:“你这人坏不坏你说,朋友朋友,你就抓着这个不放了是吧?” 她如此恼怒,只因“朋友”二字令她想起了许多事情,包括那夜自己主动献身后,关于“朋友”的那段言论。每次想起来,她都要脸红上一阵子。 平时捉弄人时她可以随意扮演出放浪形骸的样子,但当涉及真感情时,她却又开始扭捏起来。要不怎么说她是妖女呢,妖孽到连自己都不能理解。 “那你要我叫你什么?无双我的儿吗?哈哈哈哈哈。”苏异兀自笑个不停。 “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月无双柳眉微蹙,一对粉拳不断捶打着苏异。 她在男装的扮相下和另一个男人嬉笑打闹,画面有些诡异,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讨厌我你可以走呀。” “哼!”月无双忽然停下手,说道,“我这个人就是犯贱,专门喜欢讨人厌的家伙。” 这一番胡闹,反而让她有些找回了当小妖女的感觉。 见到月无双那突然变得含情脉脉的眼神,苏异心道不妙,妖孽又回来了。 他干咳一声,自顾往前走去。 月无双终于胜了一筹,得意一笑,追上他,说道:“以后你还是得叫我双儿,谅你也不敢再占我便宜,把我当做女儿。反正我们可是已经做过…” 苏异知道她接着要说什么,连忙制止道:“行行行,双儿双儿,打住…” 再胜一筹,月无双心情舒畅无比。 第一百八十章 闭月轩 长乐城虽地处偏远,但也因此得了个“逍遥城”的别称。山高皇帝远,逍遥似神仙嘛。 长乐长乐,与君长乐。先人在给这座城池取名字的时候,倒是颇有远见。 而北玥城之所以远不及长乐繁华,也是因为曹老太爷的存在。他是保守派,容不下青楼赌馆这样的产业,故而北玥的百姓相对来说要淳朴得多。 喜欢安静的,都在北玥。爱热闹的,便聚集在长乐。 这些当然都是苏异从月无双嘴里听来的。对于这种朝野轶闻,民间俗事,她如数家珍。 闭月轩,这是长乐城乃至整个图州最大的青楼。 而青楼里的女子,无论是自愿的不自愿的,卷入这种买卖中,多少总会有一些跟商业龙头长乐分号扯上关系的。这也是苏异爽快答应月无双来青楼一行的原因,又听得她吹得天花乱坠,正好顺道见识见识。 “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何会喜欢逛青楼。”苏异不解道。 “那是你思想龌龊,以为青楼里只能干那种事。”月无双不屑又嫌弃道。 “哦?哪种事?” “懒得理你。”月无双不上当,继续往前走去,道,“一会我们要去的闭月轩,可是全国闻名,独此一家。听曲,赏舞,都是一绝。据说里面有些东西,就连京城的闭月轩都没有。有钱人的花样多着呢,一会你就知道了。” “你喜欢这些?” “当然啊,难道你不喜欢美人?” “喜欢,但我是男人。” “谁规定了女人就不能喜欢美人了?” “难道你 …” “你别多想,我指的是欣赏。”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总感觉你是假公济私,是为了那些‘花样’才来的青楼。” “这你就不懂了吧,”月无双摇晃着折扇说道,“为什么京城没有的东西,这个偏远的地方反而有?是京城的人不够有钱,不够权势吗?肯定都不是。只因这里适合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就算真的出了事,也是跑路容易追究难。而说到见不得光,还能少得了万洲商号吗?” “你竟然说得很有道理。”苏异不得不服道。 “这些事情在权贵之人的圈子里都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一会小爷我给你打掩护,你就见机行事吧。”月无双已经提前进入了状态,随后轻车熟路,闯入了闭月轩。 月无双脚步不停,一个小厮兀自跟着她,恭敬道:“这位爷,您…” 话还未说完,便见她摆手道:“我自己来便行,你退下吧。” 月无双气场强大,又熟门熟路,举手投足间宛如一个逛窑子的老手,令得苏异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她第一次来此地。 “这…”那小厮也被唬住了,只是见她面生得很,既不敢得罪,也不敢随意放行,左右为难。 迈入大门,闭月轩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宽阔的大堂当中筑起的一个台子上,一众衣不蔽体的美貌女子正翩翩起舞。那般动作,无一不是在诱导着台下的各位“爷”乖乖地从兜里掏出钱来。 台下围坐之人也很是配合,银票就如同白纸一般撒将出去。一边喝着酒,一边盯着花白大腿,心中盘算着今夜要临幸哪一根。 有钱人的日子可当真快活,苏异心中暗道。只不过他知道这些场面能摆在大门口,便还是常态,却不知道月无双所说的花样又是什么。 两人行至此处,终于有管事的注意到了衣着华丽的月无双,前来将那小厮打发走,说道:“这位公子,请随我来吧。” 像是有着某种默契一般,那管事的不等她答应,便自在前领路。月无双也随之而去,闲庭信步,一边晃着扇子,一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舞女。 管事的将二人带到了一间厢房内,关上了房门,歌舞声骤然消失,这房间竟还有如此的隔音奇效。 “公子今日想要什么消遣?”管事的问道。 “今日抚琴的,谁是头牌?”月无双问道。 “只抚琴?”管事答。 “只抚琴。”月无双又问。 管事的有些失望,毕竟如果只是听曲,花不了多少钱,抽成不多,他也没什么赚头。 “今日是虹梨姑娘在澜香厅奏曲,我这便带公子过去吧。” “不急,”月无双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又指了指苏异说道,“先给他找点乐子吧。” 苏异心道不好,这妖女又要搞事情。 管事的一听,立马又精神起来,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又想要什么乐子?” 虽然苏异穿得像个下人一样朴素,但账都是算在主人家头上的,将贵客带来的人给伺候好了,一样能捞到不少好处。 但见苏异一脸铁青不说话,月无双忙替他答道:“我这个兄弟面皮薄,但他喜欢刺激的,越刺激越好…” 月无双将折扇打开,遮掩着嘴巴,对那管事的低声说道:“他喜欢雏儿…” 管事的却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茫然道:“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月无双知道自己初来乍到,闭月轩自然不可能一见面就对她敞开大门,便掏出了一张张的银票,说道:“管事的,公子我不差钱,只要你能令我这位兄弟满意,这些票子都是你的。” 管事两眼放光,却还是不放心道:“钱嘛,没有人会嫌少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怕是无福享受了。” “你不用怕,你们这的规矩我都懂,完全不必担心会出什么事情。难不成,你看我们不像是享得起这乐子的人?” 月无双心道得给他下一剂猛药,便又掏出了一叠银票,与先前那些叠在一起,摞成了一本书册那般厚,得有足足上千两。 在她眼里,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事。在这一点上,她又出奇地和苏异不谋而合。 管事吞了吞口水,看得眼睛都直了。以前虽也有出手大方的客人,但都是临走时打赏,从未有人还没开始“行乐”便大把地花银子。而这叠银票,恐怕光抽成便够得上他一年的收入了。 他伸手想要去拿银票,却被一把折扇压住了手腕。 “莫不是闭月轩的管事都像你这般不懂规矩,没办情就想先拿钱?” 管事尴尬一笑,说道:“是我心急了,公子说的我们这确实有,而且保准令公子的这位兄弟满意。” “拿吧。”月无双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折扇指了指哪跌银票说道,“记着,给他找一个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管事终于将银票拿到了手,喜逐颜开,言语上再恭敬了几分,说道:“那小的这便带公子去澜香厅罢,而这位公子要的人,很快便送过来,不用着急。” 看着月无双操办这一切,苏异虽很不情愿,但也是没有办法。若要他来办,只能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接触不到一些隐秘的地方。这次被她坑了一回,但只要能查到有用的线索,便也认了。 月无双临走时在苏异耳边低声说道:“机会得来不易,好好把握。完事了来澜香厅找我。” 说罢又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两人一走,苏异正独自一人百无聊赖时,便听得“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只见一个少女怯生生地,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那少女生得极为稚嫩生涩,肤白如玉,明眸皓齿,显是一个极好看的美人胚子,只是一副少不经事的模样,兀自胆怯地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好。 看来那管事的并没有以次充好,收了钱便尽了力气办事。 苏异正想盘算着如何套话时,见了这女孩,心中不自觉地愤怒起来。也不知这女孩经历了什么难事,这般年纪便要流落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 苏生怕吓到她,便柔声道:“你过来,这边坐下。” 那少女缓缓挪到他身边,依旧一副惶恐的样子,说道:“大…大人,小女这便给您宽衣…” “不着急,我先跟你…聊会天。”苏异想了想,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这里的客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特殊癖好,闭月轩也是为了赚银子而投其所好,尽可能地满足他们。像苏异这样爱聊天的倒是再正常不过了,少女也没有多想,便轻声答道:“我叫小桃。” “小桃姑娘,你别害怕。我这个人呢,最不喜欢用强的,若是你心不甘情不愿,我玩起来也不开心。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苦衷,大可说出来,我绝不与你为难。” 小桃听了这话,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扑在苏异怀里抽泣道:“大人,我是被逼的,我…我害怕。” 苏异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我能帮你。但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才行。” 小桃尤自流着眼泪,哽咽道:“我本雷州南旸县人,由于家道中落,父亲欠下巨债,便将我给卖了抵债。辗转之下,便来到了此地。沦为娼妓,非我所愿。若大人能为我赎身,我愿一生跟在大人身边服侍大人。” “这里…能赎身?”苏异有些不敢确定,像这种暗地里的买卖,不知闭月轩肯不肯轻易放人。 却听小桃又说道:“都是做买卖,只要大人出得起价钱,没有什么不能的。” “钱不是问题,你只管告诉我要怎么做。” 事情进展之顺利,有些出乎苏异的意料,让他多疑起来,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要他继续待着这个鬼地方,浑身难受不说,也是问不出什么话来。倒不如先让这小桃安下心来,再让几个女人去与她交流,想来会比较轻松些。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命抵一巴掌 澜香厅里,月无双正闭着眼睛,听着那虹梨姑娘弹琴奏曲,满脸舒适的样子,好不快活。 一曲奏罢,虹梨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按琴面,将尤自颤动的琴弦抚静下来,说道:“诸位公子大人,接下来想听什么曲子,还请出价罢。” 这里的规矩是,谁出的钱多,便奏谁点的曲子。一夜里出钱最多的,还有机会和头牌共度良宵。这种竞价的方式用在这群有钱人身上,倒是能激起他们的好胜心,甚至为了面子而砸钱听曲。闭月轩倒是好算计。 此时台下喊的,都是诸如“红月生歌”百两,“潇湘曲”百二十两,什么“江山美人”百七十。却是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笑道:“我出五百两,买虹梨姑娘一首‘难忍思春’。” 光听名字,便知这不是什么正经曲子。 虹梨微微一笑,委婉道:“奴家并不会弹什么‘难忍思春’,不如公子换一首吧。” 那人醉醺醺的,显然是喝多了,一拍桌案道:“在这闭月轩,还没有敢叫我孙乾换曲子的,你是第一个。” “小女子刚来闭月轩不久,坏了孙公子的规矩,还请原谅。” “无妨,想要本公子原谅你也很简单,便按规矩办事,今夜陪本公子睡一宿,这事便就这么算了。” 孙乾这话说得露骨,饶是虹梨不想多生事端,也难忍怒气,双手微微发抖。像她这种卖艺之人,虽不是全不卖身,却有挑选客人的权利。这也是闭月轩的规矩。 只不过现在孙乾拿自己的规矩来压闭月轩的规矩,却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虹梨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但见旁人的模样,便知这个孙乾来头很大,自己怕是惹不起。 她心中哀叹,正打算妥协,却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正是月无双。 虹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为她担心。 孙乾的注意力立马被月无双吸引了去,便见他走到月无双面前,冷冷道:“你要多管闲事?” “小爷我只是实话实说,何来的多管闲事?” “行。”孙乾笑道,“既然你不是要管闲事,便请乖乖坐好。本公子要去和虹梨姑娘共度良宵了。” “慢着。” “怎么了?你又有事?”孙乾不耐道。 “按闭月轩的规矩,自然是谁出价高谁才有机会与虹梨姑娘共度良宵,而且只是有机会而已。莫说姑娘会不会答应你,首先你便不是出价最高的。” “怎么的?你要拿闭月轩的规矩来压我?”孙乾往月无双身上靠着,一身酒气,熏得她不断往后倒去。 “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不按规矩来,岂不乱套了。莫非是你玩不起?” “玩,当然玩得起。不过本公子现在对虹梨没兴趣了,本公子要玩你。”孙乾一边不住地往月无双身上逼近着,一张大脸毫不顾忌地便往她身上凑。 众人尽皆哗然,面面相觑,无不相互议论起来。来这闭月轩的,可以说是什么怪癖都有人见过,但唯独没有来这里玩男人的。 “你…真叫人恶心!”月无双有些慌张,不知是不是被孙乾看出了端倪。 女扮男装闯青楼的事情她干过不少回,并不是没有被发现过,只不过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但像孙乾这样的无赖,她却是从没遇到过。 “怎么了?你既是兔儿爷,我也喜欢兔儿爷,两情相悦,有什么好恶心的。” 众人纷纷别过头去,或是离开了澜香厅,都不愿看这画面。 孙乾忽然转了性子,对着在场众人告罪,又对虹梨姑娘拱手道:“姑娘还请继续奏琴,这里的事,本公子就不掺和了。现在,我要和这位公子去共度良宵了。” 众人心中称快,都想他赶紧离去,免得再做出些难看的事,说一些难听的话,污了众人耳目。 “你疯了吧你!”月无双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没想到自己反成了这贱人的目标,更是心慌。 “我没疯,你要是有胆,就再叫大声点。”孙乾已经慢慢将月无双逼得无路可退。 他捏起月无双的下巴,说道:“为什么我没疯?因为我知道比起虹梨,你要更甜美些。” 孙乾一边说着,一边贪婪地上下打量着月无双。 “你…” “你要是将别人再引过来,那我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女人。想想看,青楼的女人,和逛青楼的女人,哪个更能让他们敢兴趣。一个是天天都能看到的,而你,可不是随时都能遇到的呢。” 月无双心中泛起一阵凉意,身体因紧张而有些难以动弹,心道他真的看出了自己的女儿身。 孙乾又继续道:“若是你乖乖陪我一夜,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否则,第二天整个长乐城都会知道你这个逛青楼的女子,你的画像也会挂满全城。怎么样?好好想一想,和我孙乾睡一觉,你也不吃亏。” 月无双只觉得恶心,用力啐了一口道:“想和本小姐睡觉,你做梦呢吧?” 一道唾沫落在孙乾的嘴唇上,却见他毫不生起,反而将那唾沫舔进嘴里,砸了咂嘴道:“很好…很美味…” 月无双险些吐了出来,尽管那是她的口水。此时她总算明白了些,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孙乾冷冷地盯着月无双道。 “我已经说了,想和本小姐睡觉,你只能回去做梦。” “本公子偏偏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孙乾说着,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啪”地一声脆响,一把巴掌落在了月无双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将她扇倒在地。 “你…你敢打我?”月无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尽是愤怒。心中委屈,眼泪不住地打转,终是流了下来。 那巴掌声在奏曲声中显得格外突兀,众人都纷纷朝两人看了过来,却没人敢来劝一句。 “嗯?你问我敢不敢?那我便敢给你看。”孙乾撸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那边虹梨的目光其实时时盯着月无双,只不过孙乾那一巴掌太过突然,她也是反应不及。现在知道他又要打人,便出言劝道:“孙公子,若是做得太过,恐怕有损闭月轩的面子。” 孙乾的巴掌停在半空,说道:“你只管弹你的琴便好,这时来插一脚,是想今晚一起来陪我睡觉吗?” “公子…”虹梨还待再说什么,却听孙乾又道:“奏一曲激昂些的曲子,来助助兴,本公子正嫌这样打人太单调了呢。” 巴掌缓缓落下,未触及月无双的脸庞,手腕便被一只手给钳住。 “啊——!”孙乾忽然跪倒在地,痛呼起来,额头上满是冷很。 来人正是苏异,将孙乾的手放开后,只见他兀自捂着手腕,躺在地上左右翻滚。 “你没事吧?”苏异柔声问道。 见到月无双被欺负的那一刻,他总算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至少,他对月无双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此时安心下来,月无双的泪水反而决了堤,不敢委屈与后怕。更多的,还是苏异的出现,给了她一个可以放纵哭泣的怀抱。只不过她还记得自己尚是男子身份,便躲在了苏异那个如山一般高大的背后,偷偷抹眼泪。 苏异留意到了她半边脸上的那个红印子,便知孙乾有多用力,她是受了多少罪。 他心中愤怒,正打算出手先将孙乾擒下来再说,却见一旁出现了几道护卫模样的人影,围向孙乾去查看他的伤势。 “公子...”一人唤道。 孙乾滚了一会,没那么痛了,方才抬起那只无力耷拉着的手掌,虚弱道:“碎…碎了…” 见他嘴唇发白,满头大汗,几个护卫都是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想要去看一看他的手腕,却不想稍一触碰,孙乾便发出了如杀猪一般的叫声,怒骂道:“你她娘的是想痛死我吗!” 其中一个一直没说过话的,修为最高,皱着眉头对苏异说道:“这位…少年…出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苏异轻笑道:“重吗?我倒是觉得还可以再重些。” 那人瓮声瓮气道:“年轻人,莫要太过嚣张,须知…” 没等他说完,苏异便打断道:“别放狗屁了,你们要是想护着他,就一起上吧。要不想死,就赶紧走。” 这人只是在几个护卫里修为最高,然而在他眼里却是不值一提。 “大言不惭!”那人哼了一声道,并不认为一个少年会有多难对付,只是独自一人抡起拳头朝苏异攻来。 苏异只是轻轻一掌,便将他打得吐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孙乾惊得忘了痛,颤抖道:“快…快去喊人。” “你尽管去喊,喊些人过来给你收尸也好。”苏异笑道。 这笑容却让孙乾觉得毛骨悚然,仿佛看到了下一刻自己“被收尸”的场景。 知道苏异捏碎了孙乾的腕骨,月无双已经没了怒气,反而觉得甜蜜得很。但见事情要闹大,她知道自己是来办正事的,若是因为自己而暴露此行的目的,恐怕要惹恼苏异,便道:“那贱人来头不小,我们还是先撤吧,免得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苏异却是坚决道,“那人打了你一巴,就是给拿命还都不够。” 月无双美目盯着他,眼波流转,满是感动,心口更是颤动不已,仿佛能感觉到血液里流淌着蜜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激斗澜香厅 苏异一只脚踩在孙乾胸口,两个护卫兀自躺在一旁,不知死活。 澜香厅里的人,大多都像见了鬼一样,逃了出去,生怕自己被波及到。唯有少数人留下来看热闹,其中一个不惧孙乾的背景,朝苏异拱手提醒道:“这位兄台好功夫,但你脚下的这位可是长乐知县的小公子,你这样踩着他,恐怕难以善了。” 听得有人点出自己的来头,孙乾又有了些底气,尤自放着狠话道:“周为良,你莫非以为这事还能善了?” 那个叫周为良的也是个年轻公子哥,能在闭月轩里混,又和孙乾能搭上话的,想来家底也不会弱到哪去。 周为良无奈摇头。 “是啊,这位周兄,你以为我便会同意与他善了?”苏异脚下再加了几分力,笑道,“姓孙的,你还有什么遗言?” 苏异对那知县也没什么好感,可以说万洲商号能在长乐城经营地下产业多年,祸害了不知多少人,长乐知县有一半的功劳。 孙乾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肋骨都要被压断了,喘不过气来,更是说不出话。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扯着苏异的靴子,企图让他的脚放松些。 随即一阵急促紧凑的脚步声响起。 终于来了,苏异心道。 一群人鱼贯而入,冲了进来,将澜香厅堵得水泄不通。 “你死定了。”孙乾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这些都是你的人?”苏异扫了一眼人群,和那几个护卫一样的着装,估摸着都是孙家的人,却不见有别的人来。 他有些纳闷,按理来说,最先出现的,应该是闭月轩的人才对。 “怕了吧?”孙乾气若游丝,说话依旧带着一股狠劲。 “你以为人多就有用?”苏异将脚从他身上移开,踹了踹他说道,“起来,你的人来接你回家喝奶了。” “你他娘的嘴巴给我放干净些。”孙乾怒道。 只见一个老者从那群护卫中开出一条道,挤了出来,恭敬道:“少爷!” 孙乾忍着手腕上断断续续的剧痛,说道:“将这两个人拿下。” 他只道苏异松开脚是因为怕了他的人多势众。 “这…”老者面露为难之色,迟迟没有动手。 “怎么?你不听话?” “少爷,是闭月轩…” “闭月轩也有资格管我的事?” “孙少爷,我来替他解释一下吧。”苏异悠然道,“他们是怕了我了,不敢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老者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面对自己一个年轻人竟也没半点气势。但这肯定和闭月轩有关,说不定在他进来之前便和闭月轩的主人通了气,这时才显得左右为难。 “你算什么东西。”孙乾嗤笑道,随即又喝道:“都给我上啊,你们都不想干了吗?” 苏异的目标已不再孙乾身上,也不去理会他,兀自朝着澜香厅的二楼处喊道:“闭月轩的掌柜,这群人围着不让我走,你们的人再不出来解决,可别怪我动起手来把你们这拆了。”那里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响。 “你失心疯了?对着空气说话。”孙乾嘲笑道。 苏异牵起月无双的手,擒住孙乾的脖子,便朝厅外走去。 “放开我们少爷!”那老者喝道。 “到了外面我自然会将他还给你。” 孙乾怒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给我拿下他啊!” 看这情形,若再不出手擒人,自己饭碗丢了不说,恐怕也很难在长乐混下去。老者终是一咬牙,说道:“动手!” 众多护卫一拥而上。 澜香厅二楼的一间厢房里,两道人影浑然不顾外头的吵闹,兀自聊着。 两人中的美妇听了苏异的叫喊,笑道:“这小子倒是有趣,能猜到咱们躲在这里。陈老能确认他的实力吗?” 陈老苦笑道:“正因老朽也看不清,才如此重视。不过现在好了,有人替我们去试了。” “他人品又如何?”美妇又问道。 “小桃说这小子看起来很正直,而且愿意替他赎身。” 美妇嗤笑道:“来闭月轩找‘雏儿’的,能有几个好人?愿意替雏儿赎身的人,不是别有目的,就是蠢。小桃犯傻,陈老也跟着傻吗?” “瑶姑教训得是。”陈老惭愧道。 那些护卫刚迈出两步,便被脚底下突然冒出的一根根石柱冲得东倒西歪。当先的人或被击中下巴,或被顶上了天,一时间伤的伤,退的退。那红木地板上被破开了一个个窟窿,原本精致华丽的澜香厅顿时变成了一块危地。 “这是…”美妇眼神一凝, “是仙术啊,瑶姑。而且看他先前出手,恐怕还兼修着内功。”陈老激动道。 两人透过窗户上的一道缝隙窥探着厅里的动静。 “瑶姑,该我们出场了吗?”陈老问道。 “再等等,”瑶姑眼光一直停留在苏异身上,说道,“这些都是杂鱼,孙家那老头胆子是小了点,但绝不是好打发的。” 那些石柱散作泥沙,缩回了黑黢黢的窟窿里。 “说了人多没用,听不懂吗?” 孙乾看到这一幕,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得罪错了人,不再强求抓住苏异,只希望能顺利逃脱便好。 “小子,可别太目中无人了。”这位孙家的老者虽被瑶姑评价为胆小,但对上比他小了两辈的苏异,即便心里再没底,腰板也强行硬直了起来。 老者使的兵刃是一条精钢八卦棍,棍长五尺,在空中抡起一个个棍花,破空声呼呼作响。 八卦棍在地上一杵,老者身子轻飘飘,顺着棍子跃到半空之中。接着使了招“仙猿望月”,凌空虚踏,竟像踩在了地面一般又往上跃了一跃。 八卦棍随后离地而起,老者捏着棍子的末端,半空中抡了一道圆,当空蓄力,顺势落下。这招“落月棍”接在“仙猿望月”后面,借着落势威力倍增。 苏异将月无双护在身后,说道:“你看好他,要是乱动就把他腕骨再捏碎些。我马上就把这老头解决掉。” “落月棍”散发出的内劲笼罩在苏异上方,观其浑厚程度,至少也有伏虎境的修为。 以他目前对“三景通玄掌”的造诣,尚不足以抵挡这股劲力,只能夹带私货,偷偷强化了双臂。“驭敌劲”与那“落月棍”碰撞在一起,激开一层波浪,将一旁的桌椅都毁去,菜肴酒水洒落一地。 “好小子,能接我一棍,算你有些本事。”孙家老者进入战斗之后却是很快便忘了惧怕,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我的本事可不止有这些。”苏异不甘示弱道。 八卦棍在老者手里如风车般旋舞着,带着棍花朝苏异攻去,时而上挑,时而横扫,又或是将棍法当做虚招,实则拳脚并用。这一“乱棍之法”毫无套路章法可言,劲力不足,却胜在诡异。稍有疏忽,挨上一两棍也是吃不消。 苏异脚踩“乘风御飞”,竟躲得稍显吃力。这还是“乘风御飞”第一次在招式的对抗上占不了上风,两者的思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棍花转遍了整个澜香厅,将柱子房梁都打出了一道道裂痕。 苏异修炼的精力一直很是分散,在内功上的修行始终太过粗浅,只怕光凭“上清御飞经”无法胜过那老者的八卦棍。 便见他手起印诀,片刻过后一条土龙从红木地板里钻了出来,张着巨嘴朝老者咬合而去。 澜香厅终如苏异所言,几乎被拆了个干净。 好在受限与地形,“五行化龙”无法聚起太大的土龙,比起初次演练的都要小上一号。 “这...”老者有些后悔惹上这事。 倒不是他怕了苏异招来的这条土龙,只不过仙修的难处是大家都知道的。而苏异能将仙术修炼到与他的内功匹敌的程度,若不是修炼时间远比他长,便是天赋比他逆天得多。且不说他还兼修着不俗的内功。 老者兀自甩出一棍“挑梁顶”,八卦棍自下而上,将土龙的下颚击穿,龙头破成两半。劲力去势不止,将吊顶震得直摇晃,一盏盏金色的吊灯坠落而下。 忽听得月无双一阵惊呼,叫道:“虹梨姑娘!” 此时虹梨还和她的古琴坐在台上,其他的人生怕被殃及,早便逃得干干净净。 吊灯直直地向虹梨落去,却见她楞在那,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行动不便无力躲避。 苏异双手一招,再起印诀,这边土龙消散,瞬息间便又在虹梨脚下出现,托着她躲避开来。 这一下虽是出于月无双的提醒,但她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嘀咕道:臭男人,又去英雄救美。 土龙将虹梨放下,只见她还摊坐在地上,下半身软绵绵的好无力气。苏异心中有了已有了七八成确定,想她该是一个半身残疾之人。 那孙家老者倒是磊落,没有趁苏异救人时偷袭。只不过众人注意力都放在虹梨身上,孙乾便借此机会逃离了月无双身边。 闭月轩的人险些丧命,楼上的二人这才终于舍得出现,站在栏杆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满目疮痍的澜香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入局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虹梨拍着胸口后怕道,她的怀里还抱着那把被视若珍宝的古琴。 “两位给闭月轩一个面子,今天暂且作罢如何?”一个声音自楼上响起,柔和之中带着些许威严。 只见一个美妇从楼梯上款款走下,身边跟着一个干瘦老头。 她一开口,苏异便知晓了闭月轩的立场,至少能确定他们不是和孙乾那个无赖站在一边的,否则一定会有闭月轩的人来参与包围自己才是。 而这个人一直躲在暗中窥探,不知有何目的。连知县都不怕的人,恐怕不简单。 “钟沁瑶,以你的身份,有资格阻止我拿人?”孙乾现在有人护在他身前,胆子又大了起来,擒拿苏异之心死灰复燃。 “掌柜的不在,我身为主事,便可全权负责闭月轩一应事务,你说我有没有资格?”钟沁瑶淡淡道。 “就算你们掌柜的在这里,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钟沁瑶却是失望地摇头,说道:“孙公子,我这可是在帮你。既然你不领情,那我们便来说道说道?” “说道什么?” “比如说,你为何要明知故犯,知道我们闭月轩的规矩,还要故意破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你不知道,那便回去问你的老子去。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 钟沁瑶的态度如此强硬,苏异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这是在替他出头。 闭月轩有古怪。 “今日这件事,是你错在先。闭月轩的所有损失包括实质上的和名誉上的,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你好自为之罢。”钟沁瑶最后对孙乾警告道。 孙乾此时手腕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心道若是再不处理,手就要废了。这也正好给了他一个退缩的理由,当即招呼了人手,徐徐退走。 钟沁瑶挪着优雅的步伐,巡视着澜香厅里被毁坏之处,最后回到苏异面前,说道:“苏公子,这里的损失,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怎么处置,问我做什么?”苏异笑道,“方才我可是打过招呼的,可你们非要躲在楼上看戏。” 钟沁瑶直接略过了“看戏”这一部分不提,说道:“你救了虹梨一命,毁掉的这些物件,我便不和你细算了。两清吧。” 她这拿人命和物品比的态度令苏异心生厌恶,刚才虹梨遇险,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就算这里是青楼,但人情的冷淡,也太令人心寒了些。 “你们生意人脸皮都是这么厚的吗?三言两语便将这笔账给抹平了。在我看来,你们闭月轩不仅要感谢我,还得赔偿我才是。” “哦?这话怎么说?”钟沁瑶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异,问道。 “首先,单单一条人命便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更何况,虹梨姑娘还是你们闭月轩的头牌。” 苏异抬高红利姑娘的同时,也算是在替自己邀功请赏。 虹梨却是说道:“多谢公子为虹梨说话,但虹梨早便以千两的价格将自己卖给了闭月轩。从那时起,虹梨这条命便不属于自己,而是一件商品罢了。而澜香厅的损失,远不止这个数。所以…” 苏异心中有些愤慨。却不是因为虹梨的“恩将仇报”,反过来替钟沁瑶说话。而是她作为一个卖身之人,态度尚且如此消极,甚至有些助纣为虐,若是人人都像她这般,那自己又何苦费劲力气要去为她们讨回公道呢? 暂且放下这些恼人的思绪,苏异又道:“既然虹梨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此事不提也罢。但我们作为闭月轩的贵客,在这里撒了大把的银票。临到出了事,你们却是不声不响,任由贵客受人折辱,最后还得我们亲自动手解决。这便是你们的生财之道吗?” “这一点,你倒是说得有道理,我认同。” 钟沁瑶由始至终便对躲在一旁窥探一事闭口不提,既不当面承认,也不矢口否认,态度奇怪得很。 “那么,你想要什么赔偿,尽管开口好了。” 苏异没想到她会这么好商量,后面想好的说辞全没用上,倒是堵塞了思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钟沁瑶见苏异语塞,便替他出主意道:“这样好了。公子要为小桃赎身,价钱本该会很高,现在嘛,我便做主将她免费送给公子好了。” 对于她这种将一个大活人卖来卖去,送来送去的行径很是不齿,心中又是一阵愤怒。 “那便多谢了。”苏异终究还是妥协道。 将苏异和月无双送出了破烂不堪的澜香厅,陈老方才问道:“瑶姑,怎么样?” “绝不是蠢货。”钟沁瑶说道,“心智,头脑都远比同龄人要强,成熟稳重也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实力就更不用提了。那他要做替人赎身这种蠢事,就一定是别有目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陈老问道。 “乐淘。”钟沁瑶忽然唤道。 接着一个少女便蹦蹦跳跳地地来到她跟前,一边吃着糖果,问道:“姑姑,什么事?” 这少女正是小桃。 “有人替你赎身了啊,我已经将你卖出去了,快去吧。”钟沁瑶笑道。 小桃苦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噘嘴道:“真要去啊?” “祸是你自己闯出来的,你不去难道我去?” “去就去,哼!”小桃对着钟沁瑶甩了个脸色道。 钟沁瑶苦笑道:“之后你自己再想办法回来便是。” 小桃兀自不信,嚎啕大哭道:“姑姑为什么这次要突然把我卖出去啊?是不是我惹姑姑生气了?” “哪有的事,我不是说了你可以再回来吗?那位哥哥也不会留你的,多半会让你自己回家。” “真的吗?”小桃眨巴着一对大眼睛,问道。 “真的。” “那姑姑这是为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他想知道什么,但凡你知道的,全部如实告诉他便好了。不用有什么保留。” “闭月轩的事情也可以说?” “可以,什么都可以说。” “哦…好吧我懂了。”小桃也没再多问,转身去了。 “瑶姑,你这是看中那小子了?全部告诉他了,会不会…”陈老问道。 “还远着呢,再看看吧。”钟沁瑶摇头道。 “告诉他,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再好好利用他。”她最终像是下了一道没有明示的命令。 陈老却是兀自点头,会意了。 另一边苏异板着个脸,走在前头,月无双低着头跟在他后面,满脸愧疚与委屈。“喂!我知道我坏了你的计划,你很生气。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好吗?”月无双带着哭腔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在为这个生气。” 月无双脸色好转了了,嘻嘻笑道:“是吗?那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有所猜测,但就是想听苏异亲口说出来。 却听苏异问道:“他是怎么认出你的?” 月无双又低下了头,嗫嚅道:“闭月轩有个规矩,女子扮成男装,只需在左耳上勾一个小耳环,管事的便会认出来,替你做些特殊的安排。京城里有不少富家女都是这么做的,我…” “那你先前为什么不说?” “我怕说出来,你会觉得我常常去逛青楼,太过放浪,不是什么好女孩…” 提到“放浪”,苏异便有些愧疚,心中一软,叹道:“那你常常去吗?” “当然没有。” “那不就行了,你说没有,难道我会不信你吗?” “哦…”月无双低头窃笑,心情大好。 “脸还痛吗?”苏异问道。 “嗯?哦,早便不痛了。”被他一关心,月无双如吃了蜜一样,步子雀跃起来。 “这次犯错了挨巴掌,下次可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下次打屁股。” “你来打吗?”月无双脱口而出道。随即便觉得太过羞耻,脸红起来,干咳了一声道:“你呢?为什么你那么快就来找我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苏异便来气,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 月无双吐了吐舌头道:“我以为你自由办法呀,没想到你那么笨…” “那种场面,我应付不来。” 说到这,月无双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苏异皱眉道。 “没想到你竟然替人赎身,你真是太可爱了。对不起,出了可爱,我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你。”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我想着带回去让你们处理,之后再把她送回老家便是了。” “当然不妥了,这种局,就是专门骗你这种初逛青楼的纯情少男。你前脚刚把她赎出来,她后脚便把你给甩了,再回她的窑子去。钱拿到了手,你还因为同情心泛滥,连她身子都不碰。这买卖绝不亏本。” 苏异兀自不信道:“可是,她还是个小女孩啊,这么小便会骗人了吗?” “专门有人训练她们做这种事,没什么不可能的。”月无双说着,突然俏皮道,“你看我比那雏儿差吗?看上去有比她大很多吗?但你还不是一样不拿我当女孩看?” 苏异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说道:“你这么解释我便瞬间就懂了。” “要死了你。”月无双粉拳又往苏异身上砸去,只不过没半分力气。 “那闭月轩做这种买卖,不怕坏了规矩吗?” “什么规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赎身赎身,可不是闭月轩将人再转卖给客人。而是客人花钱,替青楼女子换来自由身。出去之后,人家要不要跟着你,全凭自愿。这里头门道多着呢。” 苏异心中叹气,万洲商号这个大局,越往里踩,牵扯便越多。难怪娘亲要提醒自己看清楚了局势再行动。 第一百八十四 钟沁瑶的骗局 苏异和月无双两人夜归天仙楼,却见宋秋韵四人翘首以盼,正等着他们。 “这是怎么了?”苏异奇道,“人这么齐,是已经等不及想听我们带来回的好消息吗?” “哦?”宋秋韵狐疑道,“真的是好消息吗?” 到底还是殷楚楚心软,不忍再揶揄苏异,解释道:“你们大闹青楼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两个公子哥,其中一个实力深不可测,据传还是个仙修。说的可不就是你么?” 苏异愕然道:“这…消息传得这么快,我这个正主都还没出门,坏事就传千里了?难不成真的有天目堂的眼线?” “那倒未必。长乐城的宵禁形同虚设,夜里走动的人还是不少的。”宋秋韵说着,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道:“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说好了低调行事,你为什么又要干出如此高调的事情来。” “是我…” 月无双正要解释,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却听苏异抢先道:“宋长老别急,我想过了,一味的低调也不是什么办法。效率低下不说,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都未可知。” 月无双知道苏异的解释再合理,也有一半是为了她。既帮她解围,又安慰了她,令她无需再为此事而内疚自责。 这坏人,为何突然变得对我这么好了?少女心中想道。 苏异见宋秋韵脸色缓和了许多,便继续说道:“我想了一下,若是高调一些,能为我们换来有价值的情报,同时又不打草惊蛇,也没什么不可为的。先前或许是我太过谨慎了些,若是万庆祥在自己的地盘还得处处小心提防着什么,那才叫不合理。所以,闭月轩一事说不定还能转移注意力,令万庆祥认为这是我和孙乾还有闭月之间的恩怨,便不会想到我是来调查他的了。这就叫所谓的…灯下黑?” 宋秋韵揉额叹道:“既然你已有自己的考虑,那就行了。” 她也不知自己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年轻气盛的苏异去办,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当初主动走上这条“贼船”,全因曹老太爷对他推崇备至且极力推荐,而他又展现出不俗的实力与心性。 希望一切顺利吧,宋秋韵心道。越来越接近自己苦苦追寻的结果,她心情不禁变得有些紧张压抑起来。 第二天,按计划驹铃早早便已出发继续去追踪赵越,四个女子也正自打算分头行动时,却是迎来了少女小桃。 神女宫的三人纷纷看向苏异,眼神里带着质疑和些许不善。 “倒是忘了还有这茬。”苏异尴尬道,“这可是月小姐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的情报,你们可得好好利用。” 苏异难得做起了甩手掌柜,将小桃交给了几个女子去“审问”,自己坐在一旁喝茶观战。 他什么都不说,几人自然将询问的目光又投向了月无双。 月无双只得解释道:“总的来说,这个小姑娘就是他赎回来的,也是个被卖到青楼的可怜人,说不定可以从她那问出什么来。” 当着小桃的面,她自然不能直言这是个骗局,也没什么证据,便用嘴型朝几人比划着“有古怪”三个字。三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我来问吧。”殷楚楚说道。 对着几个女人,小桃的戒心果然要小了许多,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四人,丝毫不怯场。 “你叫什么名字呀?”殷楚楚搂着小桃,亲切问道,又将一块糕点递到她手里。 小桃眼睛一亮,便将糕点塞入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叫姚乐淘。” “小乐淘,你别害怕,现在姐姐们有些问题要问你,问完了呢,就会帮你找到你的家人,送你回去,好吗?”殷楚楚耐心说道。 小桃惊呼道:“姑姑果然没说错,你们问完话便会让我回家。” 话一出口,小桃便发觉失言,双手捂嘴,口中还兀自嚼着糕点。 殷楚楚看向苏异。 看来还是没办法置身事外,苏异心道。 “你姑姑是谁?” 从月无双那听说了青楼的骗局后,苏异便不再像原来那般同情这个小女孩,说话也不再客气。 小桃吓得退了一步,有些害怕,神情紧张,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好好跟她说,毕竟还是个小孩。”殷楚楚劝道。 苏异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缓和道:“是钟沁瑶?” 小桃猛地点头。 她是真的因为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而慌乱,不知该怎么办。但想到瑶姑交代过什么都能说,她便又放下心来。 “她还跟你说过什么?” “姑姑说,你想知道什么,全都告诉你。”小桃倒是一点都不含糊,一旦想通了,便如竹筒倒豆子,将昨天夜里与钟沁瑶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便留下几人面面相觑,自己去取那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个骗局倒是有意思得很,怎么样?你入不入局?”月无双对着苏异说道。又将她那套“青楼骗局”的理论说给来了大家听。 小桃将事情点破了,他们便也不再避讳。 “这女孩年纪这么小,就学会和青楼联起手来撒谎骗人了吗?”殷楚楚依旧有些不愿相信道,“她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比起无双还要小很多吧?” 月无双长得也很是稚嫩,但认识之后几人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从她口中得知她的实际年龄,与表面上看起来相比原是要大上许多。 “你们刚认识无双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她是个撒谎精吗?以为她只是个小女孩。现在你们还会拿她当小妹妹看吗?”套用了月无双自己的解释,苏异随即被她无情地剜了一眼,以示抗议。 殷楚楚也露出了恍然的神情道:“你这么解释我便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只是长得像个小女孩,但其实…”她又问道。 “那倒不是,比起妖孽,她差了无双十万条街。”苏异说道。 “喂!”月无双抗议道,“能不能别老扯上我。” 她可不会认为苏异这句话是什么恭维的好话。 “无论如何,送上门来的,不问白不问。那钟沁瑶也是有意思,说不定还能合作一下。” “这里面会不会有诈?”曦妃仙有些担忧道。 “我能有什么值得被诈的?而且,光看她让这么一个藏不住话的小女孩来传话,便可以推测她的心意。既是试探我们,也是在示好,表明自己的态度。”苏异笑道,“我倒是突然觉得,我们没什么盟友,和钟沁瑶合作,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宋秋韵却是在一旁幽幽道:“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你这计划也变得太快了些。” 她就像一个长者一样时时提醒苏异要小心稳重。 “见机行事,见机行事…”苏异连忙收起了自得。 “那谁…淘乐,你过来。” “哥哥,我不叫淘乐…我叫乐淘,你要是记不住,可以叫我小桃。”小桃依旧有些畏惧道。即便说漏了嘴,她依然不怕几个女人,但唯独害怕苏异这个被她骗过两回的人。 “知道了,我问你,你是怎么流落到闭月轩的?”苏异问道。 小桃不住地摇头。 “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我从记事起就待在闭月轩了,只知道是姑姑收留我,把我养大的。” “记不得便记不得,你摇什么头…”苏异没好气道。 殷楚楚推了推他的手表道:“你那么凶干什么,何必跟一个小女孩置气。” 苏异当然还把小桃装雏儿骗自己的事情记在心里。这事多半和钟沁瑶无关,定是小桃自作主张,想来她长大后估计也是个和月无双一样妖孽的人物。 “那你姑姑有没有提起过,是谁不要你,把你丢到闭月轩的?”苏异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殷楚楚那会不知道他“满怀恶意”,只能无奈叹气。 小桃却似丝毫不在意,又是摇头道:“没有。” “那她还跟你交代过什么没有?” “姑姑说,什么都能告诉你。” “但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桃想了想,终于是点了回头。 苏异兀自不死心,又问了诸多关于闭月轩的问题,总算从小桃嘴里撬出了些有用的信息来。 “你的这个瑶姑,还真不让人省心。不是个好人。”苏异叹道。 小桃忽地撅起小嘴道:“姑姑是好人,我不许你说她坏话。” 苏异冷哼一声,也不与她争辩,又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姑姑,我是来找万庆祥的,问她要怎么办。” “我可以回去了?”小桃的大眼睛闪亮起来。苏异说了什么内容她才不关心,总之带把话给瑶姑就对了,她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回家。 “你就这么把底给交了?”宋秋韵问道。 “交什么底?我可没交。” “你说要找万庆祥…”宋秋韵随即住口不言,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我只是说要找万庆祥,没说找他干什么。如果她是朋友,自己走过来合作,那是最好不过。如果她是万庆祥的人,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我们还是曹老太爷的人呢,找万庆祥叙叙旧,再正常不过。” 宋秋韵笑道:“你还真是…”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金冠凤顶雀 这一日的所有计划都被钟沁瑶的一个“局”给打乱了,四人各自行动,而苏异则是一人躲在房中整理思路,思考着如何应对她的下一步棋。 正愁眉不展时,却听得窗口处传来“笃笃笃”的响声。 苏异心烦,也懒得去和那些烦人的野鸟较劲,兀自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那鸟却像是认准了他这一间,对着他的窗户一个劲地啄着。 苏异无可奈何,猛地将窗户推开,想要将那些野鸟驱散。只见窗口的那一只十分滑溜,像是在候着他一样,他一开窗便扑腾着飞入房中。 那雀鸟竟煞是好看,淡黄的羽毛光滑锃亮,拖着长长的尾巴,犹如裙摆,脑袋上还有一圈金色的斑纹,像戴了个头冠一样。 雀鸟不认生,微微转动着脑袋,双脚跳动,靠苏异近了些。仿佛苏异在观察它的同时,它也在观察着苏异。 这模样倒是可爱得紧,苏异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羽毛入手丝滑无比,比起人穿的衣裳还要舒服。 他这一摸,雀鸟竟是张大了嘴,不停地反着胃,随即呕吐出一个细小的竹筒。 苏异反应过来,笑道:“原来你就是娘送给我的斥候呀。” 这么看来,这只雀鸟也算是自己的宠物了,苏异这般想着,手指又刮了刮它那丝滑的羽毛。 拆开竹筒,倒出了里面的纸条,上面写着:儿,斥候已到,可以尽信,她今后便属于你了。娘亲安好,勿念。 “她?原来你是个女生吗?”苏异让雀鸟停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对着它说道。 雀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像是在回应着他。又见雀鸟飞了起来,稍稍远离了苏异,扇动着翅膀停在半空。 随后,雀鸟的身体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身体蠕动着,长出了人的四肢,脑袋。不一会,便变化成了一个少女。 只是这个少女浑身赤裸,全身上下一片光洁无暇,入目之处尽是花白,没有半点杂质。 苏异连忙将头别了过去,唇干舌燥,结巴道:“那个…你…你没穿衣服。” 少女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惊呼一声道:“噫!奴家给忘了!” 随即便见她身上凭空长出了一件长裙,淡黄的颜色与她的羽毛并无二致。 “主人,奴家穿好衣服了,你可以转过头来啦。” 苏异吁了口气,转过头去,这才得以看清少女的全貌。那张脸庞青涩可爱,但却眼神里却像是少了什么。 “那个…” 苏异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听少女半跪在了地上,自我介绍道:“主人,奴家的名字叫芷鸢,是灵雀一族,金冠凤顶雀一脉的。” “你就是娘亲派来的斥候了吧?”苏异问道。 “是,主人。”芷鸢兀自解释道,“灵雀一族世代追随白狼一族,成为白狼一族的斥候已接近千年。” 还有这种事情,娘亲从来没有提起过,苏异心道。 “你要不先起来坐下吧,跪着不难受吗?” “是,主人。”芷鸢恭敬道,随后站了起来,只是犹豫了一下,方才坐下。 即便她是坐在椅子上,但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总是让苏异觉得她还跪着。 “那个…还有,能不能别叫我主人了?” “当然可以,主人。那叫你少主?”芷鸢询问道。 “叫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叫主人,听着怪别扭…” “那可以叫你哥哥吗?”芷鸢又问道。 苏异忽然变了脸色。 自从他第一眼看到化作人形的芷鸢起,便觉得她十足像曹灵媗。并非长得像,而是那股子稚嫩纯洁的气质,还有对自己的百依百顺。 只不过现在他知道芷鸢的眼神里少了什么了。 是灵魂。 芷鸢给了苏异一种奴仆,随从甚至是工具的感觉。一板一眼的举动,丝毫没有感情的话语,和没有变化的表情,都让他觉得这仿佛是一个提线玩偶。 但不得不说,碧荷是煞费苦心了。她了解苏异,苏异又何尝不了解她。 怪不得当时我追问关于斥候的问题时,娘亲总是避而不谈。苏异心道。 碧荷打着让芷鸢替代曹灵媗的主意,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让苏异感到了不快。这无论是对曹灵媗还是芷鸢,都很不公平。他若是真的将芷鸢当做了替代品,又和那夜在新月山对月无双做出的行径有什么不同。 而“哥哥”二字更是令他想起了与曹灵媗的回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愤怒。 苏异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 芷鸢被吓了一跳,只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惊恐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奴家说错了话,请主人赐罚!”即便如此,芷鸢的声音里依旧少有情感,只能从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和几乎贴在地板上的脑袋上看出她的惊慌。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苏异心中不解。 “是有人吩咐你这么说的?”他想知道碧荷在背后策划了多少。 芷鸢摇头道:“是奴家自己想的,只因奴家小时候有个哥哥,和奴家感情很好,只不过后来他死去了。” 她像是忽然发觉了什么不对之处,又慌张道:“奴家又说错了话,奴家不是要咒主人死去。在灵雀一族里,未成年而夭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奴家也只是有些想念哥哥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她这有些越描越黑的解释,令苏异是苦笑不得,稍稍缓和过来,也不再去计较那么多,反倒是有些愧疚起来。 “你先起来吧。” “谢主人。”芷鸢如获大赦,站了起来,只是却不敢再坐下,兀自低着头。 “我说了别再叫我主人…”苏异叹道。 “那…”芷鸢生怕再说错话。 “就叫哥哥吧。” 芷鸢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喜色,这还是说了这么久话以来,苏异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表情的变化。仿佛让她叫一声“哥哥”比起任何事情都能让她开心。 “我娘亲还让你做什么了吗?”苏异又问道,只不过这次他只是想确认一下碧荷没有再留下什么特殊的任务给芷鸢。 芷鸢问道:“原来狼主大人就是哥哥的娘亲吗?” 自从叫起了“哥哥”,芷鸢才有了一点人气,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的机械。“应该是了。”苏异也不知道“狼主大人”是个什么东西,只凭推测与直觉认为那就是他娘了。 芷鸢摇头道:“狼主大人只是吩咐下来,将奴家指派给了哥哥。也就是说,奴家从此以后便是哥哥的斥候了。奴家只需听哥哥一人的话,除了哥哥,灵雀一族,白狼一族,甚至是狼主大人的话,奴家都可以不用遵从。而哥哥…要奴家死,奴家就必须得死。” 苏异没想到碧荷在白狼一族里的地位这么高,而且还有那个什么灵雀一族,这些妖族的等级划分似乎十分森严。上等妖竟有随意处置下等妖姓名的权利,自己让芷鸢死,她就得死,这可比皇帝还要厉害。 娘亲的想法如何,这里面的细节苏异也尚未了解清楚,便没有再去批判什么。 “娘亲真的只对你交代了这么一句?” “当然不是,奴家地位卑微,没有资格与狼主大人直接对话的。是奴家的母亲传达下来的意思。” 看来和她的沟通上还有些问题,首先得改掉她的自卑才行,苏异心道。 “我的意思是,你的母亲对你的要求,就只有听从我的吩咐而已?” “现在已经不存在什么奴家母亲的要求了,只有哥哥对奴家的要求。” 苏异头疼,只得直接问道:“就没有要你做什么献身于我的事情?”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碧荷自作主张,要求芷鸢主动起替代起曹灵媗的位置。 芷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哥哥是这个意思。芷鸢就是哥哥的芷鸢,哥哥要芷鸢做什么,芷鸢就做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宽衣解带,脸颊难得地微微变红,羞涩不已。 苏异连忙制止道:“等等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芷鸢随之失望道:“芷鸢会错了意,请哥哥原谅…想来也是,哥哥又怎么会看得上奴家这种卑微的下等妖呢。” 在她眼里,下等妖能被主人看上,无论为妻为妾,都是无上的恩赐。现在苏异拒绝了她的献身,只能认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唉…”苏异解释不清楚,干脆转移话题道:“那个…我这里有个危险的任务,不知道你能不能胜任。” 谈及她斥候的本职工作,芷鸢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说道:“奴家这条命都是哥哥的,再危险也不怕。” 和她说话总得解释得清清楚楚才行,看来自己改造芷鸢的路还很长,苏异心道。 “我是想让你替我去探查一处地方,把里面的详情都记下来。活着去,活着回来。而且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你能做得到吗?” 芷鸢点头道:“灵雀一族作为天生的斥候,一定能胜任这次任务,哥哥请放心。” 见她终于明白,苏异这才松了口气,又补充道:“还有今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虽说你的命是我的,但我绝不会拿你的命去换什么。芷鸢,你一定会一直活着,随我一直走下去。” 芷鸢心中感动,但这话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不知该如何回应。在她眼里,下等妖命如草芥,上等妖不放在眼里,是一件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战事起 京城,怀安王府。 怀安王,当今天子的亲弟弟赵延钧,和朝天阁提解司的司承姚琮正高谈阔论。 两人似乎是老相识了,聊起天来无所不谈。 两人在朝中同为主战派,都有些激进。聊起对敌之策,无不是“杀个片甲不留”、“屠他个满城风雨”一类的话语。说到民间反对的声音时,皆是“强势镇压之”,又或是“不听话的奴才杀了便是”这般的办法。 虽有徒呈口舌之快之嫌,但也表明了二人的态度。 赵延钧属于同为主战派的大皇子一党,常年与偏保守的太子赵允诚一党对抗。 姚琮虽不站队,但生性偏激的他又如何能受得了温和的太子党,对那套“养晦韬光,厚积薄发”的理论更是嗤之以鼻,实则早便暗中投向了大皇子一党。 聊罢了政事,赵延钧又提起了些琐碎事,问道:“玉瑾那丫头呢?就这么流放在外,你也舍得?”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一提起玉瑾,姚琮似乎就变得十分不耐烦。 “我记得丫头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宠得不行,我们这些当叔叔伯伯的想抱一下都像要了你老命一样。” “今非昔比,小丫头片子长成了大姑娘,模样都变了。”姚琮叹气道,摇晃着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御前龙井”,眼里满怀追忆地盯着雾气,似乎能从里面看到玉瑾小时候的模样。 “女大十八变,那丫头现在也是亭亭玉立,十足的美人一个。若是回京来,不知有多少公子哥抢着上门找你提亲。总是让她在外头打打杀杀的,风吹日晒的,太浪费了些。” “若不是想将她支开,我也犯不着让她进朝天阁。”对着老友,姚琮毫不避讳,讲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赵延钧没想到他对玉瑾的厌恶这么深,又是劝道:“难不成你希望她永远都是那副吃不饱饭的丫头模样,胸无半两肉,跟块板子似的。” 他也想起了玉瑾小时候的模样,只觉得可怜。小丫头不知生了什么病,一直都很瘦弱,就像天天被饿着似的。人见了,都以为姚琮虐待她了。 除了长着一副女娃儿的面孔,小时候的玉瑾身板跟个小男孩差不多,直到十四五岁时方才突飞猛长,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小时候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喜欢那副模样。”姚琮直言不讳道,“现在,哼!看到她胸前那两团肉便没了兴致。” 赵延钧也知道姚琮有一种怪异的“癖好”,只是没想到严重如斯。但两人私交甚笃,他也不好多过多干涉,更不愿再多谈论这种令他都是有些鄙夷的事情。 “不说这个,”赵延钧岔开了话题道,“先前你们提解司追捕的那个叫什么苏异的小子,抓到了吗?” “你一说这个,我便来气。”姚琮吹着胡子道,“那丫头不仅不中看,又不中用,现在还变得不听话了。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自己飞了。” “发生什么事?生这么大气。”赵延钧笑道。 “阿金回信,说苏异那小子实力太强,他们这一队人对付不了。这也就罢了,我不怪他们,更何况这次北玥一行他们立了功,不比抓到那小子功劳小。谁知玉瑾那丫头非得去抓人,还擅自行动,脱离了队伍。一个领队,丢下一队人不管,自己跑去抓人。你说这算什么事?” “这么说来,那小子不用抓了?” “抓,怎么不抓。” “可是听说此时碧荷正带着他儿子在西域,你们抓人没了由头…” “那小子古怪得很,没由头也得抓他。这种事情,咱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姚琮说着,与赵延钧相视一眼,会心而笑。 权利握在手中,哪有不用来谋私利的道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更何况抓捕苏异,也算不上是为了私利,纯粹是姚琮的直觉驱使。 “那正好,我给你举荐一人。” “举荐?谁?” “犬子。” “赵睿?” “没错。” 赵延钧子嗣众多,姚琮能在众人之中点中“赵睿”这个名字,便能说明这个赵睿已经有些声名了。 “让他进朝天阁?” “用不着,给他点活干,出去历练历练就行了。小子聪敏是挺聪明的,就是成天窝在家里死读书,不出来走动。纸上谈兵终无用,须得给他找点实事干干。我看追捕苏异的任务,就挺合适的。” “原来你是藏了这个心思,”姚琮笑道,“这么点小事,以咱们的交情,还用拐弯抹角的?直接去司里说一声不就得了。” “那不一样。”赵延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小事一桩。” … 黑水城袭击北玥一事持续发酵中着,终于也是传遍了整个长乐城。 这一天其实早该到来,比起苏异猜测的时间,反而是晚了好些天。而这件事广为人知的方式,也和他预料的不一样。 原以为事发后的几天之内,便会有旅人或是商人将消息带到长乐,随后将恐慌传遍全城。 但当苏异来到长乐时,见到的只有一片平和,照样夜夜笙歌。不知是有人截住了消息的传播,还将事情淡化了。 新月山另一边如火如荼,死者众多,收殓入葬都得排队。百姓有好一段时间终日惶惶,生怕贼人再度来袭。城南墙上的那个巨大缺口也令他们难以安心。 而新月山的这一边,最多也只是知道“北玥那边发生了一件大事”。是死了人的大事。但具体有多大,没有亲身经历,又没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终难体会。 大多数人得知此事,还是通过皇榜。 一是北玥遭逢变故,天子闻之变色,与万民同恸。特令免除北玥五年赋税,酌情以现银抚恤死伤者,用于医治,或是丧葬。 二是本案元凶系黑水城绝王府凌绝顶,现已叛出黑水城。大宋国朝廷以黄金万两悬赏凌绝顶项上人头。 三是凌绝顶乃西北龟邱国人。经核查,其与龟邱国朝廷策划北玥惨案,龟邱国王拒不赔偿大宋国损失。故自即日起,大宋国征兵十万,北伐龟邱国。 大宋国北伐已成事实,无论此事究竟与龟邱国有没有关系,都已不再重要。 苏异抖了抖手上一张抄印的皇榜,将它塞给了月无双,说道:“看看吧。” 月无双随意瞄了两眼后说道:“这跟我有关系?” “跟你当然没关系,跟你爹有关系。你爹是兵部尚书,主和派,现在要打起来了,你说你爹能好过吗?” “他好不好过,关我什么事…”月无双这么说着,却还是再一次认真看起了皇榜。 “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爹,而且最后还不是把你从牢里捞出来了?” “你不是说,捞不捞我,结果都一样吗?他这是没得选,最后才选择捞我的吧?” “唉,你千万别这么想…”苏异只怕她钻牛角尖,愣是要把自己和月至温的关系搞僵。 “这黑水城又是怎么一回事?绝王叛变,真的假的?”月无双反复读了几遍,终于放下了皇榜。 “管他真还是假。不过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事,那日你说要追查黑水城人会‘影匿行’的原因。假设会‘影匿行’的不是黑水城,而是绝王府…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是说我爹串通凌绝顶?”月无双激动道。 嘴硬心软说的便是她这种人了,一听到有关月至温的大事,她便担忧起来。 “你先冷静…我可没这么说过。”苏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月无双心思被看破,却不觉得脸红,只是自觉没必要再装下去,便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双儿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听到“双儿”的称呼,月无双倒是脸红了,着急道:“你快别卖关子了,再不说我便…便要生气了。” “我先问你,‘影匿行’这门功夫,你从哪里学来?” “废话,当然是我爹啊。” “那你可知道,你爹从是哪里得来的?除了你爹,你还知道谁会这门功夫?” “这…我不知道。” “来,楚楚姑娘,该你上场了。你可知道这‘影匿行’的底细?”苏异问道。当初月无双想从黑水城查起,现在有个行走的藏书阁在身边,为何不从源头查起。 “影匿行?就是那天劫走灵媗那人的功法?”殷楚楚闭上了眼睛,在脑中搜寻了起来。 不一会,便见她睁开眼皱眉道:“具体的,我已经想不起来在哪看到过了。但印象中,我隐约记得,西域极北处有一处地方,白昼极短,几乎终日是黑夜。那里一位高人因此悟出了一门功法,名字我记不清了,但其描述和你所说的‘影匿行’很像,都是能够令人隐藏在黑暗之中,伺机而动的偷袭之法。后来从那处极北之地走出去的人,几乎人人精通此法。” “那地方叫什么你还记得吗?”苏异问道。 月无双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双眼依旧紧紧地盯着殷楚楚,心中尚抱着一丝祈盼,希望她不要说出自己想的那个名字。 “叫…”殷楚楚苦苦思索着,说道,“好像是什么…骆旱国?” 如有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月无双只觉得全身冰冷。 第一百八十七章 骗子赵越 苏异的头唰地一下,看向了月无双,发现她眼神呆滞,满脸的心事。 骆旱国是龙已还的故乡,也是她母亲的故乡。这么看来,这件事很有可能和她母亲有关。苏异从未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论。 只怕月无双会乱想,苏异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说道:“双儿,别瞎想。我们看到的都只是表面而已,真相如何,还得再调查一番。” “我明白。”月无双僵硬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一会,今天的行动…我就不参与了。” 说罢,她便自顾离去,一副失了神的样子。 “怎么了?”殷楚楚不解道。 “刚才我们讨论的事你都听到了吧?关于‘影匿行’的事。” 殷楚楚点头道:“听了个大概。” “无双他母亲就是骆旱国人。” “怎么会…”殷楚楚张开的嘴巴久久合不上。 “这么说,她母亲和黑水城…不,和绝王府难道真的有什么联系不成?”她依旧想不通。 “难说啊…很巧不是吗?现在再想起来,又发觉无双会出现在北玥城,也是很蹊跷。她爹不管,她娘竟也不管。若说她娘不知道,不太可能。那么唯有她娘知道了,却放任她去闯。” “以前只知道她和她爹关系不好,现在看来,她娘也大有问题。只不过却不好再问她,去揭她的伤疤了。” 苏异突然直勾勾地盯着殷楚楚,说道:“不如你去问她吧,顺便好好安慰一下她,我怕她乱来。” “你自己怎么不去问?”殷楚楚嘴上说着,却还是起身找月无双去了。 她对月无双仅有的敌意,全因苏异。除此之外,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她也不忍看着月无双就这么低落下去。 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殷楚楚,苏异这才放下心来。 不久之后,他便收到了驹铃的传信,让他去城东的宽巷。 宽巷…呵呵。这让苏异想起了“扁马巷”,不禁在心中诅咒起了赵越。 到了城东宽巷,苏异才知道这“宽巷”指的并不是一条巷子,而是一片城区,长乐城里穷人聚集的区域。 宽巷里的房屋不说多破烂,但在富足的长乐城里,这样的景象称得上碍眼。 只是苏异不明白,赵越能从自己身上偷走数千两,以前肯定也从别人那偷过不少钱,怎么还会住在这种地方。 循着驹铃传信里的指示,苏异一路找去,终于在一间破茅草屋前见到了驹铃。两人躲在暗处往茅屋里偷偷看去,果然见到了赵越那个挨千刀的身影。 苏异不禁又开始称赞起驹铃来:“驹大师实在是太厉害了,传说中的狄神探也不如你厉害。” 驹铃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没想到花了两天才找到他。后来我在明白过来,原来他用的是以不变应万变之计,即使有了钱,也不搬走,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叫人不知道他发了财。我以常理去推断,只会将这片宽巷放到最后才来查探。我会发现蹊跷,全因我在翻查县志时,发觉这片宽巷是全城发现偷盗案最少的地方。常人定会以为是这里的人太穷了,但又何尝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贼窟附近不怕贼偷,一来是给邻里一个面子,二来…” 苏异听他兀自说过不停,忙打断道:“咱们先将他办了,再来听你慢慢解释。” “对,对…”驹铃回过神来,忙道,“办正事要紧。” “里面还有别人吗?”苏异问道。 “就算有别人,凭我们两个也不怕吧?” “你说得对,倒是我太小心了。”苏异说着,便走上前去,一脚将那半掩的柴门给踹开。 柴门不经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赵越一个激灵,翻身跃起,看到苏异后,那张脸庞变得惊疑不定。 “赵公子,你这赵府,还挺不错的…”苏异笑道。 若笑里能藏刀,他的笑能将赵越给活生生剐死。 “苏…苏兄?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唉,实在是惭愧,作为地主,却没一个舒适的地方来招待苏兄,我这破茅屋…” 看他一脸诚恳,若不是从掌柜那问到了真相,而是碰巧撞见他,苏异定会认为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越本以为苏异会接着问诸如“赵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又或是“赵兄为何会沦落至此”的问题,然后他便能解释一通,说自己家中忽然破了产,如此这般。 却没想到苏异干笑道:“怎么了?赵兄什么时候从骗巷搬到这宽巷来了,落差这么大,赵兄受得了吗?” 知道苏异发现了自己的谎言,赵越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如果随便报一个真实存在的巷名,还有得解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尴尬。 但赵越依旧不死心道:“苏兄说笑了,什么骗巷,想必苏兄那日是听错了。在下说的是偏麻巷,赵府就在那里,只不过家父已经将宅院抵押了出去。苏兄如果不信,大可去偏麻巷看看是不是有个赵府,那牌匾肯定还没来得及换。到时,苏兄便知在下有没有骗你。” 苏异不得不承认,赵越演技极好,即便现在这个情形,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想会不会有别的隐情。而且他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不会再轻易相信人。 赵越的想法自然是先将苏异哄走,再收拾细软去躲上一阵再说。他知道苏异不会在长乐城待多久。 “不用了,赵兄,你先把我的银票拿出来,我可以放你一马。”虽说赵越得罪了苏异,但他的能力和演技都让苏异有些感兴趣,生起了收为己用的念头。自从驹铃点出了他“朋友太少”的缺点后,他便一直在盘算。 与闭月轩的合作也是一个尝试。 对殷楚楚看重,那时对宋秋韵说没有打她的主意,那是假的。实际上苏异早已想过,有了殷楚楚,虽说实力上不增,反而多了个累赘,但她那丰富的知识储备却能令大家少走许多弯路。 若要组建自己的队伍,赵越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赵越自然不相信苏异会放过他,眼看躲不了,便蓄势待发,准备随时跑路。 谁知他脚后跟刚一动,便见一根根石柱蹿了出来,结成了一个牢笼,将他困在里面。这招形似玉瑾的囚魔牢,苏异只是有样学样,不过困住一个常人是没什么问题。 赵越何曾见过仙术,惊骇得跪倒在地,不断磕头道:“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随后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了本属于苏异的那个盒子,说道:“这里面的银票全没动过,请神仙绕我一命。” 苏异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是不是在演戏。 赵越此时是半真半假,被苏异这一手仙术吓到是真,求他饶命也是真,但吓到屁滚尿流便是假的了。他也只是存着苏异能放过他的心思而已。 正当他惊慌大叫时,便见茅屋里走出来一个女孩,脚步虚浮,面色苍白。 女孩见到了跪倒在地上的赵越,大惊失色,虚弱道:“哥…你怎么了?” “给你一个机会解释。”苏异在赵越的摇椅上坐了下来,晃悠悠地,准备好好听他编故事。 赵越张口便痛苦道:“求神仙救我妹妹一命。我妹妹天生患疾,医生都治不好,就连是什么病也没有看出来。我到处偷钱,只是为了给我妹妹续命,否则…我们怎么会还住在这种破烂茅屋里呢。神仙大人神通广大,求您一定要救救舍妹。” 苏异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感情真切,十分之诚恳,脸上鼻涕眼泪都糊到了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苏异转向那女孩问道。 “我叫赵珂…神仙大人,求您绕我哥哥一命。我的病不治也罢,我保证哥哥以后不会再投钱了。”赵珂说罢盈盈跪下,既然赵越叫苏异作神仙,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信哥哥的总没错。 “驹铃,你不是会医术吗?给她看看吧。” 驹铃见赵珂可怜,正有此意,便将她扶了起来,替她查探脉象。 见驹铃眉头紧锁,苏异问道:“真的病了?” 驹铃点头道:“似乎和先天敛气有关,具体的…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来,更别说怎么治疗了。” 赵越听到“先天敛气”,以为驹铃知道赵珂的病因,便又是磕头又是痛哭道:“神仙一定要救救我妹妹啊!” 苏异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招手,将那牢笼收了起来,让两兄妹团聚去了。 “你先别大喊大叫的。” 赵越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苏异无法确认两人到底是不是在演戏。实在是赵越这个骗子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令他不敢尽信。但要他不管此事,就此狠心离开,却又做不到。他还存着招揽赵越的念想,再看驹铃也是一副准备悬壶济世的模样。 “驹大师,你怎么看?”苏异只好将驹铃拉到了一旁,先问问他的意见。 “嗯?什么怎么看?” “赵珂啊,你要救她?” “能救的话,为何不救?”驹铃反问道。 “但他们是骗子。” “不能救骗子的命?但赵越说了,他偷钱只是为了救赵珂。如果我们救了赵珂,他就不用再去偷钱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病可能也是装的。” 驹铃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组队抱团? “嗯…” 苏异轻咬着手指的关节处,半晌过后,终于有了决断,道:“就这么办吧…” 只听他吹了个口哨,随后便见一只雀鸟扑腾而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苏异对着雀鸟一阵低语,说了一通驹铃都听不懂的话。下了个简单的指令,那雀鸟便又飞走,停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树上。 这是芷鸢临走前教给苏异的灵雀密语。 作为灵雀一族的芷鸢能够和雀鸟随意沟通,但苏异却只能通过密语对雀鸟下一些简单的指令,执行一些简单的任务。而解读鸟语的任务,只能交给芷鸢来完成。 现在芷鸢正在探查万庆祥的老巢,没办法依靠她,苏异只能先利用这只雀鸟监视赵越的动向。当然也只是确定他的位置而已,至于他见了什么人,谈了什么话,仅仅通过这只雀鸟却是无法办到的。 “你又学了什么新招式?”驹铃满脸好奇地看着苏异对一只鸟儿说话。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对这种新奇趣事总是要感兴趣些。 “厉害吧?”苏异得意道。 “厉害!”驹铃由衷道。神降那种级别的神通他都见过,甚至施展过,但这种像变戏法一样的偏门玩意儿反而能令他心生羡慕。 “以后跟着大哥混吧,有的是机会见识。”苏异拍着驹铃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倒是忘了眼前这个小道士也是个上佳的好帮手,不如趁早将他收入麾下。只是不知道云游会不会答应。 驹铃猛点头,却又疑惑道:“我这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这不一样。你现在跟着我,只是在执行你师父的命令,顺手帮我做些事情罢了。至于跟着我混嘛…这个‘混’字很是精髓。打个比方,假如我要去做你认为是不好的事情,你还会跟我一起吗?假如你师父认为你跟我在一起总是做一些所谓的‘坏事’,让你回云上,你会回去吗?” “你…要做什么坏事?”驹铃紧张道。 “不是我要做什么坏事,”苏异叹道,“世上有些事情是分不清绝对的好坏的,现在我们的意见尚且能保持一致。但时间久了,倘若哪天我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我觉得可行的事,你却觉得是十足的坏事,那又该怎么办?如果你要跟着我‘混’,那你就得全听我的,无论你觉得好还是坏,否则难以成事。我不想等到关键时刻,出现了万一之中的分歧,才来和你讨论。” “可是,我们现在的意见不是很一致吗?”驹铃很不是不知道两人意见不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是他暂时想不到那么远,也下意识地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现在的他,只觉得和苏异相处得很愉快。至于以后的事,苏异不提,他也从没想过。 “现在是现在,那以后呢?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只是想知道,万一真的有那一天,你是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是会努力尝试去理解我的做法?甚至是帮亲不帮理。” “或许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也说不定呢。”见驹铃一脸的纠结模样,苏异也不忍再为难这个心思单纯的小道士,还是安慰道,“不用着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还有大把的时间考虑。” 他拍了拍驹铃的肩膀,准备去处理那个赵越。 “等等,那个…”驹铃犹豫道。 “嗯?”苏异停下了脚步。 “你说过要把我当兄弟,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不过,兄弟归兄弟,难不成因为我们是兄弟,就不会有分歧与冲突?正因为我当你是兄弟,看重你,才把话跟你讲清楚。否则,直接利用你便是了。” “既然如此,不用考虑了,我跟你混。”驹铃十分果断道。 苏异错愕,又是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名门正派出身的小道士口中说着要混江湖的话语,总感觉不伦不类的。 “可是你的清修怎么办?你师父会不会神降过来打我?” “不会的,师父他老人家向来很温和,不打人的。”驹铃无比坚定而又认真道,“而且,我明白师父的意思。入世的修炼,就是为了在纷乱中磨砺自我,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便能使清修事半功倍。能在俗世中保持真我,方能算得上大成。”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对着一个男人,苏异也说不出感性肉麻的话来,只是道了声谢。 随后苏异干咳了一声,打断了正在另一边说着悄悄话的赵越两人。 “求神仙救救舍妹!”赵越又是跪下磕头道。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动不动就下跪。” 苏异心道这人未免太没有气节了些,就算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妹,但对着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人喊神仙,如此卑躬屈膝,总是感觉有些过了。 “只要能救妹妹,黄金我也不要。”赵越坚定道。 “这样吧,”苏异想了想,说道,“这位驹神医,暂时还想不出医治你妹妹的方法。我和神医先离开几天,去想想办法。这里有一百两,你拿去,好生照顾你妹妹。然后,等我们回来。” 说罢,苏异便抽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赵越。 “这…”赵越不敢接那银票,不敢相信道:“神仙当真不计较我偷钱一事…还要给…给我钱?” “这是给你妹妹的,你的账,我们往后再算。”苏异冷冷道。 赵越打了个寒颤,仿佛苏异的话里能吹出冷气来。 待苏异两人走后,赵越才恢复了冷静,赵珂的脸色也不再苍白,一股血色涌上脸颊,却是捂着肚子不停地咳嗽起来。 “小珂,你没事吧?”赵越满脸关切道。 赵珂摆了摆手,扶着凳子缓缓坐下,额头上满是汗珠。 “哥,接下来怎么办?”赵珂问道。 赵越脸色凝重,手中攥着那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半天才说道:“让我再想想。” “不如赶紧逃走吧,长乐待不下去,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方才那个少年,实力远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若是让他发现我装病骗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尤其是你,你还偷过他钱。” “可是我不甘心…”赵越咬牙道,下颚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跳动。 “小珂,你也知道他实力不简单。刚才那一手,是仙术没错吧?这么久了,我们何曾与哪位仙修如此接近过?什么狗屁仙山,道家正宗,何时正眼瞧过咱们一眼?现在机会就摆在我们面前…” “可是,他年纪那么小。” “你不也说了他实力不俗吗?年纪这么小便有这般实力,说不定还真的有办法。再说,你也并不是完全装病。先天敛气怎么就不是病了?凭什么别人能修炼,我们就不能?我不信天道会如此不公!说不定苏异他真的能找到办法呢!” 赵越说到激动处,抓着赵珂的肩膀,目眦欲裂。就如同苏异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着这跟缥缈的稻草,能将他从深渊深处拉回来。 “哥…痛!”赵珂低呼道。 “对…对不起。”赵越放开了手,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内疚。 “为何我们不能过常人的生活,非要去做什么修炼?你偷来的钱,就算拿了大部分去换你那些不知名的偏方,又不知被江湖方士骗去多少,剩下的,也足够我们活大半辈子了。到底是为何…” 赵珂眼泪簌簌落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当常人…”赵越颓丧道,“你以为我愿意去做偷盗这种遭人唾弃的勾当?然而活在这世上,你若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实力。但奈何上天将每条路都给我堵死了。靠偷盗致富,那不是我的志向。不义之财,再如何以财生财,都是肮脏的。况且经商…那也不是我辈所长…” “而我辈之人,谁不渴望无上的实力,谁不想练就一身绝世神功呢…只要尚有一线希望,我便会不停追寻。说不定,他们在替你治病的时候,也把先天敛气给治好了呢?” “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如果真的有那么好解决,我们赵家又何至于沦落至此。”赵珂朝赵越吼道,随后便夺路而去,不愿再讨论下去。她只觉得心力交瘁,作为一个女孩子,不愿执着于修炼一途,也实属正常。奈何赵越执迷不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依旧孜孜不倦。 赵越愕然地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心中烦闷,但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妖女的心事 苏异和驹铃刚一回到天仙楼,便见殷楚楚神色匆匆朝他走来,急道:“无双不见了。” 苏异心中一惊,还是冷静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看得出殷楚楚很是慌张,月无双在她的照顾之下走失了,她责无旁贷。 “我本与她聊得好好的,也见她一直神色如常,便放松了些警惕。谁知…后来再去找她,便见她已不在房中。对不起….”殷楚楚甚是自责道。 “你别放在心上,要怪也是怪我没太在意这事。”苏异安慰道。 他心道可别还没开始对付万庆祥,自己这边便先出事了。 “先分头找吧,找到了先稳住她,等我过来。”苏异吩咐道。 驹铃和殷楚楚随后便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寻去。 苏异回到自己的房中,将两扇窗户全部洞开,随后口哨声不停,直至十数只雀鸟将窗台挤满。 对着那群雀鸟一阵密语过后,苏异手一挥,将它们尽数遣飞出去。 没过多久,便又有一只雀鸟停在了窗台上。只不过这一只与众不同,羽毛淡黄,苏异认得它是芷鸢。 “你怎么回来了?”苏异问道。 芷鸢飞入房中,摇身一变,化作了少女模样。只不过,她又是浑身赤裸。 “哎哎哎…”苏异忙别过头去,说道,“你又忘记穿衣服了。” “对不起…芷鸢以前从未以人身露过面,哥哥是第一个…芷鸢还有些不习惯。”说着话,少女身上便随即被长裙包裹。 “哥哥为何每次都要别过头去,难道是芷鸢的身子长得难看?”芷鸢好奇道。 “不是,是太好看了…哎,也不是…”苏异有些语无伦次,又清了清嗓子以缓解尴尬,说道:“总而言之,你下次以人身露面的时候,无论如何,千万要记得穿衣服。” 苏异此时倒是有些私心,生怕芷鸢被别的男人看光了。 “我记住了,哥哥。”芷鸢答应道。 “那个…商号你已经探查完了?这么快?” “芷鸢察觉到雀鸟有异动,怕哥哥出什么问题,这才回来看看。不过那边也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哦?你能感觉到雀鸟的异动?” 芷鸢点头道:“哥哥通过密语所呼唤的每一只雀鸟,都是芷鸢的眼线,在一定范围内,一举一动都能被芷鸢所察觉。” “这么厉害…”苏异惊讶道,“你方才说任务算完成了,又是怎么回事?” “长乐分号没有什么可以探查的,没有地窖,没有暗室,一切都很光明正大。芷鸢本来早便可以回来,不过猜想这件事对哥哥很重要,便多留了一会,打算再观察一阵子。” “有什么发现没有?” 芷鸢摇头道:“没有…都是一些正常的商品往来,都是每个货箱都是当面打开检查,里面没有藏人。” “这就奇怪了…”苏异沉吟道。 “哥哥,你还没有告诉芷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芷鸢又问道。 “该死!“苏异这才一拍脑袋,说道,“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就是和我们一起的那个叫月无双的女孩,你应该认得吧?” “认得,哥哥等我施法。”芷鸢说罢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眼,神念在每一只雀鸟之间跳跃。 苏异焦急地踱着步,也不敢去打扰她。 过了不知多久,才见芷鸢睁开双眼,说道:“哥哥跟我来。” 两人在街道中穿行,不知过了多少巷,多少坊,最终来到一座古庙处。 繁华的长乐城中,这种古色古香,带着神秘气息的古地,反而是人烟稀少,行人罕见。 两人爬上高高的石阶,一座高耸的古塔便伫立在眼前。 芷鸢指着古塔的顶端道:“哥哥,月无双就在上面。芷鸢先告退了。” 说罢,身子一缩,化作那只金冠凤顶雀,消失在林间。 苏异抬头望去,果见古塔高出有一道人影,正呆立在石栏旁,眺望远方。 生怕月无双自寻短见,苏异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爬上了十数层高的古塔。 月无双察觉到身后来人,回过头来,奇道:“你怎么来了?” 随即又狐疑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想知道你在哪,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苏异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她身边走去。 “这里风景还真不错啊。”苏异由衷叹道。 凉风习习而来,吹在脸上似薄纱蒙面一般。从高处看城池的繁华,远山的巍峨,与上回自风龙上俯瞰大地相比,又是另一种感觉。没有豪迈,倒是舒心得很。 “是啊,还好这里没人来,人太多了,反而没了那种空灵的感觉。”月无双背靠着石栏,闭着眼睛,一脸享受道。 见她的模样,似乎不像是要寻短见的样子,苏异稍稍放心,但还是做了一手准备,将手悄悄放在了她背后。 只不过这样看上去,便像是情侣一般,月无双只消往后一靠,就能躺进苏异的怀里。 “你还没说你来找我干什么呢。”月无双睁开了眼睛,说道。随即发觉苏异与她靠的如此近,微微脸红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她心头却是乱跳,暗自猜测道:难道他想在这里和我谈情说爱? “看你一个人跑出来了,有些担心,便追上来看看了。”苏异轻描淡写道。 “嘁,大惊小怪,有什么好担心的。”月无双说着,突然发觉苏异的动作有些不对劲,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他是在防着自己从这古塔跳下去自尽。 她心中忽然有些恼怒起来,全因自己的自作多情。 见月无双开始生闷气,苏异不明所以,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你…” “你是想问我娘的事吧?直接说不就好了,唯唯诺诺的…” 苏异心道还不是怕触你霉头。 “你想听吗?想听我便跟你说。”月无双说道。 “你说吧,我听着。” 苏异知道她的脾性,嘴硬。但无论她此时是真淡然还是假镇静,有没有对她的母亲抱有猜忌,把心事讲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 “我娘她…早便被我爹给休啦!在我很小的时候。” 月无双看似云淡风轻,但苏异哪能不知道她骨子里有一股倔强。在大宋国,一个女人被夫家逐出家门,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更何况是驭天教教主之女这种在西域赫赫有名的人物。而月无双,想必也因此遭受了许多非议。 她的倔强,或许正来自于对此事的不满。 难怪她与月至温的关系那么差,苏异心道。 “很丢脸对吧?但我娘一点都不在乎,离开了月家,她还留在京城,在附近找了个小宅院住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还用猜,当然是为了方便看望你。” “没错。”说到此处,月无双满脸幸福,那是她人生中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街坊邻里都在背地里说我娘是弃妇,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夫家的事情,说不定是…总而言之,都是些极其难听的话。那时候我喜欢到处乱跑,他们不知道那些议论,我都听到了。当着面他们可不敢说,尤其是后来我爹当了尚书。就算是被尚书休掉的一个女人,也不是能随便议论的。如果被抓了现行,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整死他们。衙门里等着巴结月尚书的人,不知有多少。” 月无双一想到京城里那些乱讲是非的人,还有阿谀奉承暗中行贿的人,脸上便露出了鄙夷之色。 “你娘是女中豪杰,令人佩服。” “你少来说这些没用的假话,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也在骂我娘弃妇呢?”月无双有些置气道。 “如果你心里当真是这么认为的,”苏异变了脸色,愠怒道,“那我们这个朋友也不必再做下去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苏异便准备离开。他倒不是当真要和月无双绝交,只是不能总是惯着她,让她一直口无遮拦下去。 月无双拉着苏异的手,急道:“等等,你别走。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下不为例。” 月无双噘着嘴点了点头,苏异也不和她计较太多,继续说道:“我说你娘是女中豪杰,自然是认真的。有时候,言语的力量要比什么内功外功强悍得多。就像刚才,你随口一句怄气的话语,便能让我觉得难受。而你娘遭受那么多人的言语攻击,虽不是句句她都能听到,但她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月无双惭愧地低下了头,嗫嚅道:“对不起…” 苏异叹道:“你娘内心的强大,超乎想象。你想想看,为了你,她能做到这一步,那她是得有多爱你。在我看来,这比修炼难多了。所以称你娘一声女中豪杰,不为过吧?” 月无双怔怔地看着远方,呐呐道:“谢谢你。” “傻丫头,朋友啊。”苏异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 “只是朋友吗?”月无双朝苏异眨着眼睛,踮起脚,往他脸上靠了过去。 死丫头,这种时候还不忘调戏人,这回得让你长些记性了,苏异心道。 “当然不是,我还记得你说过要以身相许的。” 这回苏异没有再去避开她的眼神,而是同样回以炽热,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深深一吻。 时间很短,苏异便将月无双放开,只见她喘着气,出了神,显然是被苏异弄了个措手不及。 待她回过神来时,已是满脸通红,嘴里不断说着“你…你…”。却是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苏异心中好笑,暗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放肆。 等她稍稍缓和下来,苏异才问道:“你一定很恨你爹吧?” 月无双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那股躁动压了下去,说道:“恨,当然恨。所以我娘一回西域,我便离家出走,离开了京城。” “其实你爹也很不容易。”苏异淡淡道。 “他哪里不容易了?”月无双冷笑道,“你可别想替他说好话。” “我不知道他和你娘只见发生了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娘留在月家附近,你爹遭受的非议未必会比你娘少。只不过他是大官,大家说气话来更加谨慎罢了。来自朝廷的压力,就更别提了。他其实可以想办法将你娘弄走的啊,在京城,对付一个外邦女子,就算你娘在西域的地位再高又如何?可是你爹并没有那么做。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让你娘留下来,你会开心,你娘也会开心吧。” 月无双默然无语,听苏异这么一说,似乎心中对月至温的恨意要消减了许多。 第一百九十章 夜话 “反正,他抛弃糟糠之妻就是事实,说再多也没用。” 月无双也不光光是嘴硬,要过她心里那关同样很艰难。 “那便不提你爹。”苏异说道,“你现在心里好受些了吧?” 其实月无双的心情早在见到苏异的那一刻,便好了一大半。又被他那一下“突击”弄得面红耳赤,早就什么都忘了。 现在再仔细一想,经苏异那么一提,自己确实因一个小小的猜忌便忘了母亲的付出,实是很不应该。 “总而言之,就算‘影匿行’真的是传自你母亲,也不能说明什么,更改变不了她对你的感情。” “我知道了…”月无双声细如蚊,又补了句“谢谢”。 苏异笑道:“你还要谢多少次。” 月无双也笑道:“对哦,我们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了,是吧?” “当然了,你这条命都是我的,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了,以后做事小心点,别把小命给我弄丢了。” “贫嘴。”月无双啐道。 “你想去看你外公吗?”苏异突然问道。 月无双一下便来了精神,兴冲冲道:“你愿意带我去?” 随后她又兀自不信道:“你之前不是还十分不情愿的吗?” 苏异叹道:“不是我不情愿,只是不敢保证罢了。这其中的原因有些复杂…不提也罢。但我可以答应你,有机会一定带你去。” “真的吗?”月无双乌黑的大眼睛里绽放出异样的色彩。 “真的。” 只要能征得师尊的同意,其他的问题倒是不需自己过多考虑,苏异心道。 月无双突然猛地一跃,在苏异脸上啄了一口,随后仓皇逃去。 … 是夜。 沉睡中的苏异忽然惊醒过来,衣衫被冷汗浸透,身子一阵虚热。 梦婆那张狰狞的脸庞还依稀存在他脑中。 从梦中醒来的前一刻,梦婆手中的那根拐杖洞穿了苏异的胸膛,恶狠狠道:“小少爷不好好修炼,却是白白浪费了老身一番苦心。” 他知道这回与梦婆无关,兴许是自己心虚了。 人一忙碌起来,总是忘了还有修炼这回事,苏异心中苦笑。 看了一眼床头上停着的那只雀鸟,正闭着眼打盹,苏异轻手轻脚地随意披了件衣服,便来到房顶,打算吹吹风去一去燥热。 在他离开之后,雀鸟便睁开了眼睛,随之而去。 满天繁星,不免令他又是一番追忆。此时再思念伊人,心中的不甘与焦虑已淡化了许多,但感情依然深刻。从未忘却,只是慢慢接受了现实罢了。时间并没有治愈创伤之效,唯有让伤口变得麻木,少些疼痛而已。 久而久之习惯了,当痛成了常态,也就不痛了。 雀鸟飞上屋檐,盘旋一圈,停在了苏异肩头。 “芷鸢,陪我说说话吧。”苏异轻声道。 罗裙少女现身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坐,问道:“哥哥为何不睡觉?” “你呢?不好好休息,跟上来做什么?”苏异反问道。 “灵雀一族的斥候,在没有任务时,一定会随时在主人身边待命,替主人洞察危险。芷鸢身为哥哥的斥候,自然也是如此。” “那我要是现在命令你回去睡觉呢?” “芷鸢遵命。”没有丝毫犹豫,芷鸢便站了起来。 “开玩笑,开玩笑的,坐下。”苏异忙道。 “芷鸢遵命。”她又坐下了。 “唉。”苏异叹了口气。 “芷鸢做错了什么事,惹哥哥生气了?”芷鸢担忧道。 “没有,你别瞎想。是我想起了一个女孩,心有所感。” “是主母大人?”芷鸢问道。 “主母大人是谁?”苏异疑惑道。 “哥哥是芷鸢的主人,主母大人自然是媗儿姑娘。这些,都是狼主大人交代过的。” 苏异心道难不成自己真的错怪娘亲了? 发了一会呆,他才又开口说道:“芷鸢,你和她很像…长得不像,但就是很像。” 芷鸢的思路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并没有被苏异自相矛盾的话给弄迷糊,也不纠结,说道:“若是哥哥想主母了,便看看芷鸢解解闷。这叫…望梅止渴…是这么说的吧?相信哥哥和主母很快便能重逢的。” “不说这个了,”苏异不置可否,又问道,“你听说过天目堂吗?” “听说过。” “都是干情报收集的工作,天目堂里有没有像你这样的斥候存在?” “有。”芷鸢简短道。 但就这一个字,便令苏异皱起了眉头道:“说详细些。” 芷鸢便又接着道:“天目堂的斥候,涉略范围要大得多。国家战事,朝中密探,江湖情报,甚至是民间琐事,他们都做。应对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斥候。像我们灵雀一族,相对灵巧,易隐匿,但战力不足。对于战事来说便很不合适,轻易便会被敌方的鹰隼、黑鸦所击杀。而天目堂,则具备所有类型的斥候。是而什么样的任务,他们都能接。”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查探出这附近的天目堂斥候?” “有,但是光靠芷鸢自己一人办不到。”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防止被天目堂的斥候发现?” “哥哥是担心芷鸢暴露?其实哥哥大可放心。只有像战争,或是高机密的场合,要保证没有探子的存在时,才有必须清除敌方斥候的理由。在江湖,或是民间,几乎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去干这种事。大多数时候,只需保证自己不被监视即可。再者,在妖族中,斥候并没有那么常见,对于人类来说,更是可以说十分罕见了。如果没人付出大价钱,天目堂不会将一个斥候放到民间来。所以,哥哥可以不用太过堤防。” 经芷鸢这么一解释,苏异放心不少。总算没有将本就玄乎的天目堂再抬高一个档次。 “即便如此,你也要小心些。”苏异还是叮嘱道。 芷鸢觉得心中暖暖的,答应道:“是,哥哥。” 两人就这么坐在屋顶,直至深夜。 第二天,苏异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驹铃也不知去向。 苏异正想去寻人,便见殷楚楚垂头丧气,朝他走来,似乎心情很不好。 曦妃仙与驹铃跟在她身后,皆是一声不响。 殷楚楚与苏异擦身而过,连招呼都没打,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是怎么了?”苏异低声问道。 “卖身葬父的计划失败了。”曦妃仙答道。 “失败了就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苏异奇道。 “是啊,但问题是失败得太快了。楚楚花了很多功夫,又是观察又是分析的,才定了方案,选了个最合适的地点,结果刚到那便被人认了出来。也好在还没开始演就被人戳破,否则戏唱到一半被人拆台,那才叫尴尬。” “那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闷气吧?”苏异依旧不解道。 曦妃仙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这可是你交给她的任务,没什么成效不说,还险些闹了大笑话,叫她如何能不气闷。” “可是,我并不会责怪她啊。妃仙你也知道的,对吧?” 苏异楞是只知道在这一点上打转,想不到别处去。 曦妃仙摇了摇头,不再解释。 “大师,你能理解吗?”苏异又去问驹铃。 他的头摇得比曦妃仙厉害多了。 此时苏异尚有问题要请教殷楚楚,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那个…楚楚,你可知道先天敛气,会不会引发什么疾病?”苏异忐忑道。 殷楚楚果然爆发道:“你真的当我是万能的吗?什么问题都来问我…” “这…”苏异无奈,只好向曦妃仙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却见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好在殷楚楚的脾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方才说道:“你刚刚想问什么来着?哦,对了,先天敛气….” “我只记得在那本记载着先天敛气的书籍里面,并没有提到什么疾病。而且,先天敛气对于常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所以应该没有什么致病一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赵越…”苏异将赵珂的病情说了一遍,又对驹铃道:“驹神医,你为何那么肯定赵珂得了病?” 驹铃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说道:“从医理上讲,疾病的诊断首先看的是脉象,脉象有异,体内必定有异。此后方能深入问诊,确定病理。而赵珂的脉象很是混乱,我也是从未见闻过。如果硬要说她没病,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脉象是她伪装出来的。但她又和赵越一样,是先天敛气之人,而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自扰脉象…” “除非她是在装病?但这有可能吗…”苏异又看向殷楚楚,希望从她那得到答案。 “先天敛气的人寻求修炼之法,并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但都没有人成功。当然,是书籍上记载的,并没有成功的案例。甚至有一些猎奇之人,专门去寻这种先天异常的体质来做研究,寻求解治之法。但从没有能成功让先天敛气之人得以修炼的。” “你们这么好奇,直接将人抓过来问清楚不就好了,何必在这里胡乱猜测。”曦妃仙干脆道。 这方法倒也十分符合她的风格。 “妃仙说得对,把鱼抓回来研究一番便知道了。”苏异点头道,“勾我已经放好,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收线,看看鱼还在不在了。” “什么鱼?”殷楚楚好奇道。 “赵越赵珂这两条好鱼。”苏异笑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赵家往事 “走吧,谁要随我一起抓鱼去?” 驹铃第一个将手举了起来。 曦妃仙笑道:“左右无事,便和你一起去吧。” “那我只能去啦…”殷楚楚无奈道。 “你可以不去…”苏异话到嘴边,被一道犀利的眼神给逼了回去,转而问道:“无双去哪了?” 殷楚楚摇头道:“一大早便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将月无双弄丢过一次,故而十分上心。虽然苏异说了没事,但她难免还是多留了点神。 苏异心道月无双应该不至于再出什么事,便不再多想。 四人随后来到宽巷,找到了那件破茅屋。被苏异踹倒的柴门还兀自躺在地上。 赵越的身影还在院子里活动,这让苏异有些欣喜。 “小神仙,你回来了!”见到苏异,赵越又要下跪。 两位仙女对“小神仙”这个称号很是不解,疑惑地看着苏异。 “哎哎,你别再叫我小神仙了。”苏异无奈道。赵越没有私自跑路,他的态度便好了很多。 “好吧。”赵越倒是坦然,又道:“苏兄可找到治疗我妹妹的办法了?” “先别急,你妹妹呢?” “小珂!”赵越朝屋里喊了一声,便见赵珂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依旧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赵珂正要对着苏异行礼,却听他说道:“你这病是装出来的吧?” 赵珂一怔,说不出话来,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半晌过后,终才叹了口气,脸上恢复了血色,身体也不再虚浮,却是不卑不亢道:“没错,我是骗了你。” 赵越见状忙道:“苏兄,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要怪,便全怪在我头上。公了私了,全由你说了算。但还请苏兄放过我妹妹。” “哦?何为公了,何为私了?”苏异饶有兴致问道。 “公了,便是将我交给官府。私了,便是我打一顿出气。若是苏兄还不觉得解气,只要有什么办法能令你消气的,我都照做。” “那我选择私了。” “苏兄,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是苏兄有办法治愈我妹妹的先天敛气,那我愿将自己这条命送给苏兄。”赵越决然道。 “哥!你在说什么?我不要修炼,更不要你拿命去换…”赵珂流着泪喊道。 苏异盯着赵越看了许久,想要分辨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假。 “若是真有这个可能,你为何不替自己求一个修炼的机会,反而要让给你妹。而且看起来,你妹妹并不喜欢修炼。” “我欠她太多,这些年她也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如果她能有机会修炼,今后至少可以活得舒坦些。” “这是从何说起?你和你妹同为先天敛气,为何是她吃苦而你不用?还有,她的脉象是如何装出来的?” “苏兄愿意听我讲故事吗?”赵越问道。 “洗耳恭听。”苏异笑道。 赵越并没有急着开讲,而是搬来了几张凳子,作为一个主人家请众人坐下。 到了这时候,他方才再次有了那日与几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风度。 赵越捋了捋思路,说道:“先天敛气,苏兄应该已经知道了。但却知不知道先天敛气,能够遗传,且一定会遗传下去?” 苏异摇了摇头。 赵越又继续说道:“我和小珂所在的赵家,本没有先天敛气之人。但往上数三代,便是我的太爷爷那一代,作为独子的他娶了一个先天敛气的女子。生下的子女,便个个都是先天敛气。若是不修炼,倒也罢了。但奈何太爷爷是个内家高手,等子女到了学武的年纪,方才发现无法修炼内功。甚至,还有因为进展太快,丹田破裂而亡的。太爷爷如何受得了,苦寻良方不得,最后郁郁而终。他的武学,最终也没能传承下来。但自此之后,赵家便一直追寻治愈先天敛气的方法,为此散尽家财。” “终于到了我和小珂这一代,钱已经花光了,宅院也抵押出去了,却始终不得法。家父早亡,家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改嫁去了。但我一点都不怪她,真的,若是继续追随着太爷爷的脚步走下去,她没有好日子过。她可以放弃,毕竟她只能算半个赵家人。但我不行,我是赵家唯一一个还在苦苦坚持的人。如果连我都放弃了,那太爷爷的遗志,便没人继承了。” 赵越的眼神力透着坚定,也有些狂热。 苏异偷偷看了赵珂一眼,只见她头垂得极地,拳头捏得紧紧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要继承遗志的人是你,那为何反而是你妹妹先有了修炼的迹象?”苏异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赵珂能装病,自然是丹田有些异样,不同于赵越。却不知道两人同为先天敛气之体,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苏兄别急,故事马上就要说到这了。”赵越说道。 “那你继续。” “家母一走,赵家便只剩下我和妹妹。我们二人同样不遗余力地寻找解决之法,甚至因为没钱,我不得不去学了所谓的‘鬼摸脸’,干起那偷鸡摸狗的勾当。” 赵越说起自己那些不堪的事,脸上竟也满是鄙夷之色,似乎十分自责。 他缓了缓,压下了心中的愤慨,放才继续说道:“在我们四处游荡,访尽千山,踏遍万水,遭受了不少白眼后,终于遇到了一位高人。虽然能看得出来,那人并不是有心要替我们解决难题,只是想拿我们来做试验。但走投无路之下,难得遇到一线希望,就算那人别有居心,那又如何?即便知道面前是火坑,我们也只能往里跳。” 赵越说得悲壮,几人都有些为之动容。 殷楚楚抿着嘴,神情凝重。她在书上所见,都是轻描淡写。先天敛气,对于一个有心走修炼一途的人来说,是何等灾难。听了赵越的故事,她才能领略到其中的一丝酸楚。 “为何我说妹妹为了我受苦?便是因为她主动要当那人的试验品。只有在她身上成功了,再将那法子用在我身上,才能将赵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否则若是我先死了,她定是没有毅力再坚持下去。” 赵越说着,深情地望着赵珂,问道:“对吧小珂?当时你是这么想的吧?” 赵珂泣不成声,低着头,任泪水直流而下,眼里没有半点神采。 赵越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叹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那时小珂说她想修炼,要和我抢这个机会。她害怕高人只治好一人便走了。那时我便看出她的想法了,但我还是让她先去尝试。因为…我心中竟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我不能承受失败的后果,如果有一次试验的机会,为何不用?” “所以我现在要将机会让给小珂,将活命的机会让给小珂。苏兄,若是你有办法,不求治好小珂的先天敛气,但求让她的丹田恢复原貌。以后能作为一个常人过一辈子,也好。” 赵越心志坚定,他眼里没有泪水,但任谁都能看到他眼里的痛苦。 “你先把故事讲完,那人对小珂做了什么?” “那人先是教给了小珂一套内功心法,让她将丹田修炼成形。随后,他便说,先天敛气的丹田只有进窍,没有出窍。唯有在丹田上强行开一窍,方能解决难题。而且一旦成功,便连内功都有了。彼时我们年级尚小,什么都不懂,自然都按他安排的去做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人只是施了一针,便令小珂痛不欲生。” “现在想起来,便有些明白了。那人开的,仅仅是一个针头般大小的出窍,便令得小珂的内力外涌,瞬间将出窍撑大开来。这和在人身上开一道口子放血又有何区别?那人见事态不妙,怕小珂死在他手里要担责任,便撒手不管了。好在小珂命大,出窍并没有继续裂开。但也让她足足痛了两年。” “两年…她都是在忍着痛度过的。虽然现在好些了,但还是得小心控制着。她只修炼了那么一会的内功,法门都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一个弄不好,便会因进气过多而痛苦。说不好,哪天便会丹田爆裂而亡…” “所以,我只能求你,救救小珂一命。就算付出我的生命,付出的我尊严,也在所不辞。苏兄,我这辈子没有求过谁,更没有跪过任何一个人。为何我要跪你?便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可能就小珂。” 苏异久久说不出话来,不知该不该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其实自己也没有把握解决先天敛气的难题。不知道说出来,他会不会崩溃。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再遇绝王 思来想去,苏异还是决定对这个敢于直面内心阴暗的男人吐露真相。 欺骗,非他所愿,亦非他所长。 “我…暂时没有救你妹妹的办法。”苏异坦然道。 赵越神色一僵,却也没有太过激动,只是颓然道:“若是仙门都办不到,世上还有谁办得到?” “你先别急着失望。先天敛气不是什么病,自然谈不上什么救治。” 赵越倏地坐直,险些蹦了起来,喜道:“苏兄什么主意?” “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苏异皱眉道,“我不希望你抱有太大的希望,若最终不成,难免要更加绝望。” “苏兄说得对…”赵越揉搓着拳头,呐呐道。 “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先天敛气存在于世上,必然也有它的用处才是。” 赵越一拍大腿,仿佛终于找到了知己,说道:“苏兄与我所想一样。正因坚信这一点,我才能一直坚持下来。否则…” “你没有因此而灰心,证明你是一个有大毅力的人,这很好。我可以答应你,会尽力找寻能令先天敛气之人修炼的方法。至于你妹妹身上的隐患,我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赵越大喜过望,颤声道:“苏兄…当真愿意帮我?” “当然,不过这不是无偿的,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些事情。” 苏异暂时没有将长远的计划告诉赵越,心想再观察他一段时间。 “别说做一些事情,君子一言,我赵越这条命也是苏兄的了。” 苏异笑道:“我不要你的命。” “全听苏兄的。”赵越拱手道。 “这里有一位神医,你昨日见过的。还有一位博览天下群书的大才女。群策群力,相信一定能找到出路。” 为了让赵越安心些,苏异又是将两位“奇才”给推了出来。 “我只来凑凑热闹,你把我拉下水做什么?”殷楚楚嗔怪道。 驹铃却是早已对苏异的夸大见怪不怪,逐渐失去了纠正他的欲望。 口说无凭,有了一些实际的“筹码”放上台面,确实令赵越多了几分信任。 朝两人行了个谢礼,赵越又问道:“不知苏兄需要我做什么?“ “赵兄对长乐城,有多了解?” “我在长乐待了两年,东摸西混,虽称不上了如指掌,但也是能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不知苏兄想问些什么,可否说得详细些?”赵越知道苏异找他,肯定不会只是当一个长乐城的向导这么简单。 苏异尚不敢将事情和盘托出,想了想,才说道:“我这次出门游历,受一个朋友之托,沿路替他寻人。哦,他是衙门里的,访寻吏,最近接了一项寻找失踪者的任务。你便按着我给你的名单去找,看看长乐有没有什么线索。” 苏异取来纸笔,在上面写了十个名字,有九个都是他编的。其中那一个真的,是宋秋韵不知从哪弄来的北玥失踪者名单中的一个。 “这事多半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有关,你可以多往那方面找。不过记得注意安全。”苏异又交代道。 赵越接过名单,他脸上的任何神情都看在苏异眼里。“我一定尽力而为。”赵越倒是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好,你现在便去吧。至于小珂…便随我们回天仙楼暂住一段时间,方便他们两人随时询问一些事情,好替你们想办法解决问题。你认为如何?” 赵越知道苏异这是要拿小珂当人质,他没有什么异议,自己不心虚,自然也用不放在心上。 将事情安排妥当,苏异便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鸟叫声。 那是芷鸢和他约定好的信号。若非有什么大事,芷鸢不会以此法联系他。 苏异来到院子外的一道矮墙处,芷鸢的身影藏在那后面。 “怎么了?”苏异问道。 “哥哥,无双主母出城了。”芷鸢答道。 “无双主母是怎么回事…”苏异无奈道。 “那日芷鸢见到…” “好了,我知道了…”苏异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了她。 “无双出城做什么?”苏异问道。 芷鸢摇头,又道:“不过宋长老也跟着她出城了。” 苏异松了口气。一是芷鸢没把宋秋韵也喊做“主母”,二是有宋秋韵在,月无双的安全便暂时无虞。 “还能找到她们吗?” 芷鸢点头道:“长乐城里的眼线都已经布置好了,城外,也有芷鸢的眼线在跟着。” “我去喊人,一会你带路。”苏异说罢,便又回到院子里。 芷鸢变回雀鸟,停在了矮墙上。 “大伙,干活了。” “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殷楚楚奇道。 “晚些再跟你解释,你和驹大师先带上小珂回天仙楼,妃仙跟我走。赵兄,你这便开始找人吧。”苏异匆忙布置下任务。 众人虽都不解,但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 苏异和曦妃仙两人随着芷鸢一路疾行,朝城外赶去。 “什么事这么着急。”曦妃仙这时才问道。 “月无双出城了。” “又不见了?” “是啊,很不让人省心对吧?不过有你师叔跟着她,应该不会出事。” “师叔为何会跟着她?” 月无双和宋秋韵,虽说也是一路同行,但除了车中说过一阵子话之外,便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难怪曦妃仙有此疑问。 “这得一会找到她们,问你师叔了。” 两人一开始是沿着官道直行,到了某处,却见苏异毫无征兆地便钻入了密林中,在灌木与杂草中穿行。 曦妃仙紧随其后,没有半点犹豫与质疑,显是对他十分信任。 见她一脸平静,苏异反而好奇道:“你就不怕被我骗去卖了?” “我实力远不及你,你要对我做什么,还用得着骗?”曦妃仙淡淡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若是暴力真的能解决一切,我们直接打进万庆祥的老巢不就好了。” “若你是要骗色,我早便说过了,你如果想要我以身相许,我是不会拒绝的。这话现在依然有效,只不你怕是早忘了。” 苏异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闭上了嘴。 只是不知为何,他仿佛从曦妃仙的话里还听出了些许幽怨。 两人冲出了这片密林,再走下一个陡坡,便看到了月无双和宋秋韵的身影。 只是除了她们之外,竟还有两个男子在场。 “凌绝顶,顾青天…你们居然还在这…”苏异咬牙道。 “你..你怎么来了。”面对两个凶人,月无双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苏异的出现令她心里多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苏异盯着凌绝顶,目不斜视道。 月无双撇了撇嘴,没有用任何苍白的语言去为自己的冒失辩解。 “苏异,我还没去找你,你便送上门来了。省得老子再费工夫去擒你,倒是体贴得很。”凌绝顶那张死人脸上硬实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苏异没有理会他,转而问道:“宋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你该去问你的月小姐。”宋秋韵淡淡道。 苏异又怎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怨气,顿时头大如斗。 “月小姐,你这又是闹哪处…” “我来找他问‘影匿行’的事…”月无双嗫嚅道。 “其实我和月小姐是朋友…”凌绝顶却是接着她的话说道,“她来找我问问题,我自然是知无不言。但宋秋韵,你们神女宫和黑水城可不是朋友,你要送上门来,这人头,我没理由不收。还有你,苏异,别忘了我们还有一笔账没算。今天便都一起结了吧。” “想挑拨离间吗?”苏异笑道,“还有,你不是已经叛出黑水城了吗?怎么还敢以黑水城人自称?” “随你怎么说,将死之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凌绝顶说着,忽然低喝道:“青天!” 顾青天闻言,与他一同发力,“黑浪滔天”将那土地掀起,从三面困住了苏异几人。 又是这招!苏异在心中啐道。 “宋长老,你能对付凌绝顶?”苏异问道。 “不能。”宋秋韵并没有逞能,十分干脆道。 “那现在怎么办?” “此行不是听你的么?怎么这时候问起我来了。” 大难临头,宋秋韵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而且,你不是还嫌弃我没实力吗?” 这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记仇,苏异心中无奈道。 “宋长老,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吧?两个人,你随便挑一个吧,挑谁我都认了。能活着回去,我再好好向你赔罪。” “这可是你说的,”宋秋韵笑道,“罢了,凌绝顶交给我吧,打不过,也只能硬上了。总不能叫你这个小辈看轻了。” 苏异嘿嘿一笑,一手牵月无双,另一手牵曦妃仙,脚踩着从地底冒出来的土龙,朝顾青天奔去。 “妃仙,再联手一次,干掉那厮吧。” 苏异还记得上次两人的合作,还算有默契。 “听你的。”曦妃仙微微一笑道。 “那我呢?”月无双小心翼翼问道。 “你给我躲好,回去再慢慢和你算账。” “哦…”月无双低下了头,将自己藏在了巨大的龙角后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延续的一战 土龙朝顾青天游去,不时躲避着“黑浪滔天”掀起的滚石。 龙头载着三人,悬于半空。 苏异纵身跃起,离火璧脱手而出,变成了一根细长的“离火棍”攥在手中。他当空一棒,夹着声势朝顾青天敲去。 这一下,也是受了孙家那老者的八卦棍所启发。借着高度之差来增加威力,倒也用不上什么技巧。 曦妃仙长剑出鞘,“雪雨”在手,紧随其后。 “铛——” 顾青天双手一张,九个金刚环一字排开,环环相连,将离火棍架住。 “你这棍子倒是个宝贝,是个法器吧?”顾青天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那根通体透着碧绿光泽的离火棍。 “怎么了?眼馋了?” 苏异可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 “说笑了,法器在你手中,你实力越强,越是能令我兴奋。”顾青天眼里流露出熊熊的战意,道,“新月山那个老人也是你吧?没想到你还真的活下来了。如此,我们之间的一战便还没结束,正好今天来做个了结吧。” 苏异在北玥战场上的表现太过抢眼,顾青天能认出他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离火棍胡乱地对着顾青天当头一顿乱敲,人家的“乱棍之法”虽没有章法,但好歹有“意境”,而苏异这就是纯属胡来了。 “瞧不起人么?” 顾青天见他用这种连低劣都算不上,无法称之为武学的“棍法”,竟是有些气恼。 只见他双手一错,金刚环将离火棍锁死,再用力一扯。论膂力,苏异比不上百分之一个顾青天,单凭力量驱使的离火棍受不住力,脱手而出,转着圈朝空中抛去。 “妃仙!”苏异低喝道。 曦妃仙随即出手,她不敢托大,一出手,便是强力一击,一道剑芒直刺顾青天背心。 这一招叫“曙日”,剑光犹如第一道破开黑夜的朝阳,内劲凌厉而集中。 顾青天反应极快,转身的同时,金刚环九合为一,被他的两只手掌抱在当中,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像个金球一般。 金球正好迎上了雪雨,“曙日”的光芒很快黯淡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高速转动的金刚环戛然而止,长剑雪雨也被卡在了环圈当中。 顾青天打算依法炮制,双手一抬,准备缴了曦妃仙的械。 但雪雨不像离火棍,软硬适中,剑身受力微微一弯,曦妃仙便顺势一跃,将长剑绷直。随即再使一招“燕南鹊北”,身子当空优雅一转,轻巧地便将雪雨从钢圈中抽出,脚下如巧燕摆尾,朝顾青天颈部横扫而去。 苏异趁此机会,半跪下去,双手按在了地上,天物将强势拔地而起,再接住掉落下来的离火棍。 离火璧在天物将手中又变化成掩月刀,关刀透体燃起了熊熊火焰,夹杂着碧绿之色,妖艳诡异。 那边顾青天刚横臂挡下曦妃仙一脚,便觉身后一股火热,掩月刀正朝他兜头劈下。跳动的火苗令他严阵以待,无暇反攻曦妃仙。 “你没问题吧?”曦妃仙落在苏异身边,关心道。 “有问题也得上,没得选择。”苏异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滥用妖气,又再次出现那种嗜血的状态。而他又何尝不怕三气之乱提前爆发,只不过对上顾青天这个好战份子,不拿出全部实力是不行了。 顾青天的狂热,依旧令他心有余悸,这人一旦杀红了眼,难保黑水寨被夷为废墟的一幕不会再度重现。 天物将往横里斩出一刀,掩月刀在空中拖出一道焰火尾巴,似要将顾青天拦腰劈成两半。 这一刀砸在金刚环上,将他击退数十步。天物将的力量可远非苏异乱甩几棍子能比的。 “这才有意思。”顾青天扭动着肩膀,笑道。 此时他靠近土龙,却听得月无双在龙首上喊道:“顾青天!你还没告诉我,你们绝王府的‘影匿行’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当然是龙忻岚了,除了她还能有谁呢?月小姐,其实你早已知道答案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骗人!”月无双不信,兀自跪在龙首上朝下喊着。 “月小姐要问,问了又不信,还是不要和我说话的好。”顾青天摇头真诚道,丝毫看不出他言语里有欺瞒之意。 “这么说来,你认识我娘?” 苏异眉头一皱,心道不能再让两人就这么聊下去。随即心念一动,土龙便往后退走,要将月无双带离战场。 “诶!等等!”月无双拍着土龙的脑袋,急道。 没相到土龙当真停了下来。 “何止认识,还熟得很。这么说月小姐满意了吗?”顾青天本心系战斗,原不想搭理月无双。奈何她要刨根问底,便也就如她所愿了。 “嗯?搞什么…”苏异奇道。土龙虽受他控制,但也有自己的一丝意志。而这次,这道意志竟听从了月无双的指挥,令他是十分不解。 苏异心念再次控制土龙远远遁走,空中传来月无双撒泼的声音。 “你早该这么做了。”顾青天笑道。显然他对月无双没有半点兴趣,心里只想着和苏异约架。 “你要不是黑水城的人,还真是个很好的对手,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成为朋友。可惜…”苏异叹道。 “哦?苏公子这么说,顾某可是受宠若惊。”顾青天打趣道,“不过苏公子似乎对黑水城有什么成见?” “我不是对黑水城有意见。”苏异摇头道,“你们以前为黑市城做过什么,未亲眼目睹,我不做评论。但北玥城的仇怨,却不光是你这一条命能还得起的。” 顾青天神情肃穆,沉默半晌,方才大笑道:“那正好,就让顾某看看苏公子有没有能力把我这条命取走吧。” 说罢,顾青天手一抖,金刚环脱手而出,急速旋转着,化作九道流星,朝天物将砸去。 浑身盔甲的天物将看似笨重,但经过苏异的改进过后,比最开始的天物手巨人要灵敏得多。掩月刀舞动着,将流星逐个击飞,碰撞出了道道绚丽的星火。 “九星连环”可不止有九次攻击,金刚环被击飞后打了个转,便又朝天物将飞去,似乎永不知停歇。 见苏异额头上冒出了汗水,曦妃仙忧心忡忡道:“需要我出手吗?” “再等等。” “你可别逞强,我们…” “我知道,我们是朋友。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当楚楚和无双那样保护起来的。我需要你留足力气,给他最后一击。”苏异坚持道。 曦妃仙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战场,炫目的火光在她的一双美目中似乎燃得更加旺盛。 苏异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中的战意不比顾青天少。曾经击败她,并且令她丧失过信心的人就在眼前,急于再战一次的心情可以理解。 苏异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说道:“我没有质疑你的实力,但上次是你打头阵,最后功劳都被我抢了,这次也该你来出出风头了。” 曦妃仙微微一怔,随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激荡的心情有所平复,轻声道:“我听你的。” 苏异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抽空瞄了一眼宋秋韵和凌绝顶的战斗。 只见宋秋韵虽不至于落败,但也有些狼狈。反观凌绝顶,进退有度游刃有余,而且似乎颇有风度,并不抢攻。 “我去给他加把火,你伺机而动。”苏异交代道。 “你小心…”曦妃仙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他已朝顾青天而去了。 此时苏异尚要分心控制天物将,本没有太多余力,但无可奈何,若再僵持下去,败的只会是消耗太多妖气的他。 苏异一手狼化,带着驭敌劲朝顾青天抓去。 “来得好!”顾青天精神一振,笑喝道。 便见他双拳齐出,没有任何花架子,招式平平但胜在内力浑厚精纯。 双拳打出的,皆是“浪叠浪”。两招并发,两道黑水劲奔涌相撞,激荡出更强的一击。这一变招,又叫“浪叠浪涛”。 苏异只能再强化另一只手,两只狼爪朝前一抓,犹如揉在了真正的流水之上。入手之处,便觉黑水劲在朝他的经脉肆虐而去。 好在顾青天绝大部分内力都用于九星连环,而苏异的天物将全靠妖气,内力倒是充盈。此消彼长,才让他得以抵御黑水劲。 “你这两只爪子似乎有些门道,据我所知,大宋国可没有这样的功法。甚至,练这种功法的人,还会被人当做过街老鼠来打。” 苏异紧咬牙关,顾青天却还有心情说话。两人实力,高下立判。 “废什么话…”苏异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狠话。 “你别误会,我可没有要揭发你的意思。只不过,你留在大宋国,迟早要出事。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我说得对吗?既然如此,倒不如来我们黑水城,如何?” “你话也忒多了些…还有,你们绝王府不是叛出黑水城了吗?” “都一样了。怎么样?考虑考虑?” 没想到顾青天还有心情替黑水城招揽人才。 “没兴趣。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不想与滥杀无辜,欺负幼弱之人为伍。” “那真是太可惜了…”顾青天不以为意,只是脸上兀自挂着惋惜之色。 苏异低吼一声,将“浪叠浪涛”强行破开,挥拳朝顾青天击去。 此时他神识里忽然出现一道声音,道:“苏异,我教你一招‘龙拳’,能助你破敌!” 龙…龙拳? 第一百九十四章 草草收场 声音来自“五行化龙”的那道龙魂。 “听好了!依‘五行化龙’之法,聚龙形于拳,引我一魂入手。此间木属盛,当化木龙为宜。” 来不及考虑,苏异下意识便依足那声音的吩咐去做。 藤蔓就像从他的血肉里生长出来一般,瞬息间爬满了他整只右臂,不一会便化作龙身裹住了小臂,龙首在拳头处张着巨嘴。 手臂上的半条木龙就此成形。 “龙拳”气势强盛,龙首发出无声的咆哮,朝顾青天攻去。 这一拳来势汹汹,顾青天却是愈发兴奋,双掌一上一下,扣住了龙首。 “不得不说,虽然你修为不及宋秋韵,但实力却未必比她弱,和你战斗要有趣多了。你身上的惊喜,真是层出不穷。” 顾青天和宋秋韵,不久前才在北玥有过一战。若是宋秋韵知道自己被他如此评价,尚且不如一个小辈,心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顾青天双掌之间的内劲开始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漩涡,将龙首侵蚀绞碎着,竟是一个小型的“涡流绞杀”。 苏异抽身后退,藤蔓再度焕发生机,填补上了被绞出的坑洞。 凭借着“龙拳”,苏异不再惧怕黑水劲的侵蚀,这才得以与顾青天交手数十回合,斗了个平手。 眼看金刚环在天物将那边讨不到好处,顾青天手一招,将九道流星收了回去。 苏异也跃上了天物将的肩头,专心操控起来。掩月刀挥出,顾青天竟举拳,硬生生当下这一击,金刚环上星火迸溅。 在天物将巨大的身形下,身材高大的顾青天也显得有些矮小,但他却能以肉身之力硬撼掩月刀,力量可见一斑。 又见顾青天双臂一振,肌肉暴涨,手上金刚环都被撑大了一圈。他的双拳上劲气缭绕,肉眼都依稀可见,散发出不弱于“黑浪滔天”的波动,令人心悸。 苏异还是第一次见“黑水玄功”如此用法,内劲加持在肉身之上,过份的集中,对肉体的损伤极大,但威力也是成倍增长。 力量暴涨的顾青天一拳便将天物将带了个趔趄,铠甲掉落一块。得势不饶人,顾青天再欺身而上,道道拳风尽数落在天物将胸前的铠甲上,打得泥石崩裂,簌簌滑落。震动令巨人肩上的苏异都是有些站立不稳。 此时顾青天采取贴身短打的策略,反而令得天物将有些束手束脚。 借着拳势后退数步,拉开了些许空间,天物将这才抢出机会,劈出一记掩月刀。 苏异心念一动,心中暗暗祈祷,好在赤凤真火如愿喷涌而出。 他一直隐忍不发,一是因为凤火耗费妖气,二是准备给顾青天一个惊喜,打一个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掩月刀上的寻常火焰突然转换成了凤火后,威力陡然增加,相差不是一星半点,毫无防备的顾青天就此中招。 妖异的火焰将他手上的金刚环烧得通红,令得他眉头紧皱,但却不失冷静,立马调动着全身内力护住双臂。 “你这法器果然不一般。”吃了一个大亏,顾青天却毫不在意,兀自赞叹道。 苏异可不会任他悠然地处理凤火,天物将提刀再上,逼着他无暇分心。 顾青天双臂带着火苗,左右躲闪,额头上满是汗珠,不知是因为被凤火烤得炙热,还是大量的运功所致。 曦妃仙早已候在一旁,此时见空当已出,再难忍耐。雪雨一阵嗡鸣,脱手而出,“云霜镇海楼”锁定了顾青天。 “来得正好!”顾青天不惊反喜,沉声喝道,任飞旋的剑气将自己包围。 只见他双手直直插入身周的剑气之中。任由带着寒霜劲的剑气在双臂上搅动,竟是要用这种方法去化解赤凤真火。 待得凤火被剑气磨尽,他的手臂上除了被金刚环覆盖之处外,其它地方都是血肉模糊,剑痕累累。看上去十分可怖,但对于顾青天来说,任何皮肉上的伤害都不足为惧。 身为一个战斗狂人,疼痛更能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兴奋。 只不过解决了凤火,他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主动进入“云霜镇海楼”的包围之内,便不得不接下头顶那把神剑的镇杀一击。 云霜仙子的成名一剑,顾青天必须严阵以待。 便见他九道金刚环再出手,旋转着,聚合成一个巨大的金球。 雪雨落下,剑光与之碰撞在一起,顿时金光大作,直教人睁不开眼。 “云霜镇海楼”强大的剑气将金球打散,又化作九道环圈,“铛啷啷”地掉落在地上。 剑气余势未止,将顾青天压得直不起腰,双腿沉重,脚下出现道道裂痕。随后“轰”地一声,地面塌陷,顾青天连人带剑落入了坑洞中。 沙尘久久未见散去。 只见顾青天从那坑洞中缓缓爬出,身上衣衫褴褛,吸进了一口尘土,剧烈地咳嗽着。 “先前倒是我小觑你了。” 顾青天这话是对着曦妃仙说的。 苏异表情有些凝重,知道他看似狼狈,实则并未伤及根本。这种人,只要不是彻底将他杀死,但凡让他留有一口气,还能爬得起来,便是一个麻烦。 “妃仙,退回来些。”苏异见曦妃仙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生怕她心急再上前抢攻。 “都这般模样了,竟还只是一副皮外伤的样子。”曦妃仙有些颓丧道。 “别灰心,”苏异劝道,“你在新月山时,还远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却能重创他,进步可谓是极大。” “再怎么进步,比起你还是差得远了。”曦妃仙笑道。 见她露出笑容,苏异也就不再多担心了。 顾青天将金刚环收回手中,整理了一下若有若无的衣衫,拍去尘土。 伸展着手脚,正准备再大干一场时,却听得宋秋韵那边传来异响。 雷声风声同起。 凌绝顶与宋秋韵中间一片焦黑,将两人隔开来。 狂风又将凌绝顶吹得寸步难行,无法再向前一步。 “堂堂绝王欺负一个女子,似乎不太好吧。” 狂风骤停,荆无偿的声音传来。 “荆无偿,你又来多管闲事了。”凌绝顶说道,“不过首先我得纠正你,第一,我不再是绝王。第二,宋长老实力强大,谈不上什么欺负。第三,江湖之人,不分男女。” “随便你吧。不过既然我来了,你便没有机会杀人了,退走吧。” “黑护法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凌绝顶毫不含糊,见那边顾青天收拾不了两个小辈,心下立马便有了决断。撂下几句场面话,便招呼着顾青天退走。 战斗竟就这么草草收场。 “不将他们杀了吗?顾青天状态很不好。”苏异有些可惜道。 “那你去追?”宋秋韵淡淡道,似乎对苏异十分有意见。 苏异悻悻地闭上了嘴。 荆无偿却是解释道:“想要杀凌绝顶,没那么容易。既然知道杀不成,何必白费力气。” 宋秋韵虽为他所助,但两人立场依旧不同,便退开了几步,道:“黑护法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不过你所代表的驭天教,对北玥城不怀好意总是事实。你我不便有过多接触,请恕罪。” 荆无偿淡然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却是对苏异说道:“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苏异有些愕然,随即看向宋秋韵与曦妃仙,朝两人点头示意,便随着荆无偿来到一旁僻静之处。 “黑护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苏异当先问道。 荆无偿没有介意他抢先提问,答道:“我跟了凌绝顶很久,想看看他在搞什么鬼。毕竟北玥城一事,我们驭天教也算是被利用了一把。不过后来见了皇榜,便也了然了。后来便见他将月小姐引了出来,而月小姐,似乎也是自愿跟来的…” “无双?引她出来做什么?”苏异奇道。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你把我叫过来,就是想问这件事?” 荆无偿点头道:“这件事,应该不太方便让神女宫的人知道吧?” “确实是…”苏异微微沉吟道,“只不过,我也不知道凌绝顶和无双之间有什么联系。” “哦?”荆无偿像是十分不能理解苏异的回答,说道,“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能和月小姐同行,与她交情不浅,她应该会向你透露一些才是。” 苏异突然盯着荆无偿,狡黠道:“就算她真的向我透露了,我为何要告诉你?” 荆无偿一愣,随即苦笑道:“那倒也是,是我冒昧了。” 他已经将苏异当成了教主传人,不是少主,胜似少主,自然十分信任他。奈何苏异对他还抱有戒心。 “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看来回去有必要再和她好好聊聊了。” “不知道小兄弟对月小姐有多少了解?”荆无偿又问道。 “什么意思?” 苏异知道他话里有话。 “我和月小姐有过一些接触,虽谈不上有多了解,但总能看得出来,她这个人性格多变,内心有所隐藏,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这个我知道,只不过你对我说这些,目的何在?” 苏异心道他指的应该是月无双那副妖孽多变的面孔。 “既然你身边的人有所隐藏,你总得小心一些,不是吗?” 苏异越发搞不懂荆无偿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总不能真的是出于好心,特意提醒一番吧?况且比起荆无偿,他还是更愿意相信月无双多一些。 “我记下了。” 苏异没有替月无双辩解什么。 “如此甚好…”荆无偿似乎轻松了些。 第一百九十五章 梦中练功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苏异将月无双堵在房中,质问道。 这回来的一路上他可是遭了宋秋韵不少白眼。 可以理解,毕竟宋秋韵怀着好意跟着月无双,担心再出事,却没想到险些丧命。但她又不能与一个女孩去计较什么,便只能把气全撒在苏异头上了。 在宋秋韵看来,月无双作为作为苏异的朋友同行,苏异没有“管教”好他这个朋友,便得承担起所有责任。 合情合理。 “你想问什么就问,我全都告诉你还不行吗?”月无双自知理亏,压低了头,却也为苏异那不友善的语气而感到委屈。 “大小姐,凌绝顶又是怎么回事啊?”苏异扶额叹道,为这个尚书府的千金小姐感到头痛。 “其实,是我主动联系上他的。” “你还有这个能耐?” “什么话?我好歹也在黑水寨卧底了一段时间好吗…他们之间如何联系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他们对你不利?” “应…应该不会吧。”月无双明显底气不足。 “还是说,你本就知道他们不会对你不利。因为你们之间还有没告诉我的关系,要不然,凌绝顶怎么会称你为朋友?” 苏异眼神锐利,看得月无双心里直发慌。 “你这是在怀疑我?” “是。”苏异十分干脆道。 月无双在胸前叉起了双手,气愤道:“就在不久前,你还深情款款说我们是朋友,现在便开始怀疑我了。哼!男人的话,果然没一句能信。” “你可别想蒙混过关。” “好吧好吧…”月无双终究妥协道,“我之前不说,也是怕你乱想。其实顾青天早便对我说过,绝王府和我爹有联系。一开始我当然不信啊,但是后来看到‘影匿行’,便多了几分怀疑。谁知道后来你又告诉我,其实这功法最初是从我娘那传出来的。所以我便想找凌绝顶问清楚,他们和我爹、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更想知道,我爹他…有没有参与到那种肮脏事里去。” 苏异见她又开始满脸愁容,心里柔软了些。 月无双固然本性不坏,可是再如何善良,也不能胡作非为。苏异对她也是头痛不已。 “你也知道那些很可能是离间计,为何你还会信呢?”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那‘影匿行’它…” “一个‘影匿行’代表不了什么,你若真的胡思乱想,那才是正中凌绝顶下怀。” 看着月无双那副幽怨的模样,小嘴撅得老高,苏异终究狠下心来叹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在这天仙楼里禁足吧,什么时候解禁…就看你表现了。” “啊?”月无双发出了一声悠扬的哀叹,对着苏异又是撒娇又是装可怜,始终没能打动他已经狠下来的决心。 … 这一夜,苏异终于想起了修炼。 进入梦中后,废了些时间才来到那片小世界中,却见一条巨龙早已盘在山巅之上,正自闭目养神。 “你…为什么能来到这里?” 巨龙睁开了眼睛,说道:“我存在于你的神识里,这片‘开境’也存在于你的神识里,有何不能来的。” “你能不能让开一点,挡到我修炼的地方了。” 山巅上几乎没了落脚的地方。 巨龙缓缓游动起来,身形变小一些,给苏异让出了地方,讥笑道:“原来你还知道修炼。这地方,我来的次数都比你多。”苏异老脸一红,干咳一声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巨龙盯着苏异看了半天,方才说道:“厌顼。” “那个…厌顼兄,你今天教我那招‘龙拳’似乎很厉害,那是你们龙神山的绝学吗?” 厌顼的两个大鼻孔里冒出了两道青烟,叹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龙拳’,那只是‘五行化龙’的变招罢了。按理说,以你的才智,多琢磨琢磨,你自己便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才是。可惜你就是太懒了…” 被一道龙魂这么劈头盖脸地教训着,苏异忍不住厚着脸皮辩解道:“我那是太忙了…” “忙在美人堆里了?” “嘿!你这破龙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美人堆…”苏异这就不乐意了,自己充其量也就和月无双有过亲密的接触,何来的美人堆。 “光是你神志不清的那日,便有两位对你青睐有加。其中愿意主动献身的那个,就是今天坐在我头上那位,对吧?而且今天的战斗又是让我看到了两幅生面孔,不是美人堆,又是什么?” “打住打住。”苏异连忙喝止道,生怕他再语出惊人。 “你不是专门过来数落我的吧?” “当然,我对你那些破事不感兴趣,也就是见到了你,顺便说你两句而已。”厌顼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悠哉游哉地蠕动着身体。 苏异额头青筋凸现,强忍着脾气说道:“能不能讲重点?说完我还得修炼。” “现在知道时间宝贵了吧?早干嘛去了…”厌顼险些将他逼疯,才慢悠悠道,“知道你时间紧迫,我这便来助你修炼了。” “助我修炼?你有这么好心?”苏异兀自不信道。 “嗯?你不信?”厌顼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龙头始终对着苏异,说道,“既然如此,告辞。” 巨龙蠕动着,就要朝天边游去。 比起面子,苏异还是觉得修炼重要一些,便叫道:“等等,怎么个助我修炼法?” “现在信了?” 厌顼还在天上转着圈。 苏异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觉得这破龙蠕动的节奏特别招人厌烦。 “信了。”苏异耐着性子说道。 “好说。”厌顼将身子盘回山巅,说道,“五行化龙乃是仙法,这个你应该知道。既然是仙法,便要用到仙气。而仙气对于作为五行化龙之魂的我来说,同样受用。我虽只是一道龙魂,但仙修上的造诣,比你要强得多。故而你可以将天地灵气尽可能多地吸入体内,不用担心消化不了。多余的,我替你接着,在你平日不修炼的时候,慢慢返还给你。这样一来,就相当于你无时无刻不在修炼。这是其一。” “这么做,对你也有好处吧?” “当然,灵气同样有助于我的壮大。不过你的好处要远远大过我得到的好处。你得以修炼不说,我这道龙魂变得强大,同样能使你的五行化龙威力变大。” 苏异缓缓点头。这么解释,他倒是能接受一些。若是厌顼一点好处也拿不到,反而会令他生起疑心,怀疑他是否另有所图。 “那第二点又是什么?” “其二嘛…便是你在这里与我战斗。如此不仅能加速你对灵气的吸收,也能磨练你的战斗技巧。只不过,这样做对你的精神负担很大。像你这么懒的人,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了。” 苏异啐道:“你不需要用激将法。如果愿意,自然就愿意了。如果我不愿意,你说得再难听我也不会答应的。”“行,那你就说愿不愿意吧。反正你不愿意的话,我倒是乐得轻松自在。” “我看你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吧?”苏异揭穿他道。 “随你怎么说。”厌顼在山巅上没躺多久,便又腾空而起,在云层里穿行,把玩着云朵。似乎是在告诉苏异,即使不愿意,他一样能找到乐子。 “我答应了。”苏异也站起身来,说道,“我虽然是懒了点,但是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厌顼二话不说,咆哮一声,张着巨嘴便朝苏异冲去。 一人一龙就这么斗在了一起。 梦境世界外,苏异的身边,那只雀鸟正窝在他枕头旁打着瞌睡。 只见她忽然睁开双眼,侧耳倾听了一阵,随即朝窗外飞去。 房顶之上,化为人形的芷鸢对着翼角上的一只黑色乌鸦说道:“你来做什么?” 乌鸦翅膀一张,“呜啊”地叫了一声,像是凄厉的啼哭。随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黑衣男子。 “见了本掌旗使,不行礼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无礼。”乌鸦男阴恻恻说道。 “我现在只有一个主人,部族里的任何人和事都已经无我无关。至于你,不论身处什么职位,我都不需向你行礼。” “呵呵…”乌鸦男朝芷鸢缓缓走去,说道,“几天不见,我们的芷鸢妹妹就变得如此犀利了。也不知道实力涨了几分,能否承受得起这伶牙俐齿。哦,我倒是忘了,你们灵雀一族,不擅长战斗。” “如果今天你是带着任务来的,可别忘了作为一个斥候的使命。” 芷鸢淡淡道。 斥候的使命,自然是打探敌情,传递消息。若是没有把任务放在第一位,而是擅离职守旁生枝节,是一项大罪。 “也罢,”乌鸦男停下了脚步,说道,“先把正事办完,再来教训你也不迟。” “首先,狼主大人派我来检视你任务的完成情况,你这就向我汇报,待我回去转述给狼主大人。”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主人只有一个。没有什么任务,更不会向谁汇报什么。” “你…”乌鸦男很是生气,却更想不明白芷鸢哪里来的底气。“你连狼主大人的话都不用听?” “我只听主人的。你可以将我的话如实转述给狼主大人。” “好…好。”乌鸦男怒极反笑,心里发狠道倒是想看看你能有什么能耐。 “这么说来,既然你不再听从狼主大人,那第二件事,便可以不用说了?” 芷鸢笑道:“嘴巴长在你身上,你爱说不说。” 乌鸦男不知她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心中惊疑不定。若她当真可以不用听从狼主大人的吩咐,那地位蹿升得未免也太快了些。但是要真如她所说,已经另有主人,自己对她下手,便全没了顾忌。 想到这,乌鸦男放心下来,左右自己都是有理由教训她的。 “狼主大人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若是你那个所谓的‘新主人’练功出了问题,你便助他度过难关。至于方法,狼主大人说你到时自然会明白的。” “我听到了,但这不关我事。你说完了没?说完了便走吧。主人不喜欢他附近有别的斥候在。” “我自然是说完了,”乌鸦男咬牙切齿道,“但走之前,我还得替狼主大人教训一下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小丫头。” 他将狼主大人名号搬出来,怕的便是万一芷鸢执行的是狼主的秘密任务,自己也好有一番说辞。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黑鸦 乌鸦男双手开始长出黑色的羽毛,十根手指变成了尖锐的利爪。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好好给本使道个歉,说不定能少吃些苦。” 芷鸢轻笑一声,双手一张,变成了一对翅膀,缓缓漂浮起来。利爪袭来,被她轻巧避开了去,脚底的厚实瓦片上顿时多了几道爪痕。 乌鸦男大手一挥,手中数片羽毛如匕首般飞出,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难以分辨,朝芷鸢射去。 芷鸢扇动翅膀,吹出一股劲风,却只是让黑羽来势稍缓。她只能侧身避让,堪堪躲开,衣袍上还是多了两条细小的口子。 罗裙乃是她皮肉羽毛所化,黑羽匕首割开了衣衫,也等同于伤了她的肉身,令得她小小吃痛,眉头微蹙。 战斗实非灵雀所长,芷鸢原以为仗着灵巧,还能与之周旋一二,却没想到这死乌鸦战力竟超出了她预料之外。 “投降吗?芷鸢妹妹。”乌鸦男像看着一个到手的猎物一样。 芷鸢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百花失色的笑靥让乌鸦男心头一颤,差点误以为她已经屈服于自己,值不够身后传来的一股杀意浇熄了他的妄想。 乌鸦男的脑袋被一只狼爪按住,双腿一软,膝盖微曲,忍不住跪了下去。他的后背已让冷汗浸湿,汗毛直竖。 “芷鸢妹妹也是你能叫的?” 苏异冰冷的声音从乌鸦男背后传来,脑袋上的爪子令他不敢动弹半分。 乌鸦男浑身颤抖,答不上话来。 苏异也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主,见他半天不说话,便又问道:“你刚才想对我的芷鸢做什么?” 乌鸦男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狼主大人的公子?” “哦?”苏异惊讶道,“这你都能认得出来?” “公子身上的气息,和狼主大人很像。小的先前不知道芷…这位斥候大人是您的人,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恕罪。” 乌鸦男既然确认了苏异的身份,便知他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只能一个劲地求饶。 “你是我娘的斥候?”苏异问道。 “是…是。”乌鸦男欣喜,连连答道。 苏异冷笑道:“你以为你是我娘的属下,我便会饶过你?未免太天真了些。我娘的人,杀起来更不需考虑后果,事后再跟她打声招呼就是了。” 乌鸦男宛如被判了死刑一般,如坠冰窖,浑身发冷,脑袋却在飞快转动,思考着如何脱身。 苏异留意到了芷鸢的神情,知道她有话要说,便问道:“芷鸢,你想说什么?” “他是狼主大人手下一个颇为重要的掌旗使,随便杀了,恐怕不太好。” 苏异对什么掌旗使没兴趣,也不管乌鸦男有多重要,这些都不是他能活命的理由。而苏异杀心如此重,是觉得此人不堪重用,继续放在碧荷身边,说不清是好是坏。 更重要的是,乌鸦男动了芷鸢,动了他的人。 乌鸦男一听芷鸢为他说话,便是连连哭求道:“大人说得对,我对狼主大人还有用处,与其杀了我,不如让我为狼主大人再立些功劳。公子就这么杀了我,太不值了…” “闭嘴。”苏异捏着脑袋的手紧了紧,喝道。 “芷鸢,他刚才可是想对你动手,你愿意放过他吗?这样吧,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芷鸢大人…”乌鸦男朝芷鸢投去祈求的目光。 芷鸢从未正眼瞧过他,只是微微笑道:“芷鸢没关系的,哥哥开心便好。” 乌鸦男心凉了半截。感受着身后愈发浓烈的杀意,他脖子一缩,身体飞快扭曲着,变回了那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他可不想死。先前之所以低声下气,全因苏异的身份,再加之尚有商量的余地。此时一见形势不对,立马找了机会开溜。至于如何向狼主大人交代,那只能容后再谈。命没了,就谈都不用谈了。 你倒是能屈能伸,苏异暗笑道。 随即便见他捏起印诀,夜空之中大风骤起,将乌鸦往回吹了一些。 “风龙!” 大风渐渐化成一条巨龙,只不过那模样有些奇怪,像龙不像龙。 这也没办法,苏异的“五行化龙”尚停留在土龙木龙的初级阶段,就连水龙火龙都未曾施展过。此时要他越阶召唤出风龙来,确实太勉强了些。能成形,已经非常不错了。 “你要将我引到这破玩意儿里面?” 苏异的神识中传来厌顼那不满的声音。 “暂时用用不行吗?先擒住那只乌鸦再说。”苏异抱歉道。 “暂时用用当然行,但要擒住乌鸦就太难了。” 厌顼也没多说,魂入风龙,便朝乌鸦袭去。 论战力黑鸦比灵雀强得多,但这只乌鸦的灵巧,竟也不输灵雀。在风龙盘旋之下闪转腾挪,始终不被击中。 风龙的威力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点,只是苏异的半吊子风龙太弱罢了。 苏异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一个“芷鸢妹妹”正瞪着一双美目看他大展神威。 天物手起,空中一只无形的手掌朝乌鸦抓去。仙法妖术并用下,终是将他逼得躲闪不得,被苏异抓在手中。 乌鸦挣扎无果,却见他身体忽然爆开,散成了无数根黑羽,飘荡在空中,被风龙吹得四处散去。 “这是什么功法?”苏异好奇道。这乌鸦施展出来的秘术令他产生了不小兴趣。 “黑鸦一族的‘千幻黑羽’,是他们赖以生存逃脱秘术。”芷鸢答道。 “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用。” “或许是因为这类秘术都有些限制,甚至有损修为,他也不愿轻易使用吧。”芷鸢猜测道。 那边漫天的黑羽,只能借着月色看清一些。 不知如何破解这秘术,苏异只能随手一捞,抓住了一把羽毛。 却见黑羽开始不安地颤动着,随即朝最远处的一根飞去。 天物手中的黑羽也是剧烈地抖动,脱手而去,一把羽毛最终只剩两根被牢牢攥住。 乌鸦的身形最终由黑羽汇聚而成,又出现在空中,没有丝毫停留,夺路便逃。 望着乌鸦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风龙也散去,龙魂归于神识。 临消失前,厌顼还不忘留下一句话道:“真没用。” 苏异大感无奈,将天物手收了回来,摊开手掌,只见上面静静躺着两根黑色的羽毛。 苏异将之递给了芷鸢,说道:“这黑鸦羽也是个颇为难得的好东西,用处很多,你先替我收着吧。” 芷鸢接过羽毛,替他保管了起来。 “刚才情况紧急,为什么不出声求助?”苏异又道,“我就离你这么近,如果还让你出事了,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哥哥刚才正在修炼中,芷鸢不想打扰哥哥。” 苏异知道她有作为“属下”的执拗,也再不多说,问道:“那乌鸦真是我娘派来的?” 芷鸢点了点头。 “来做什么?” 芷鸢如实答道:“来确认芷鸢的任务执行情况,还有带来狼主大人的口信。狼主大人交代了新的任务,要芷鸢助哥哥练功。不过…哥哥现在是芷鸢唯一的主人,狼主大人的话芷鸢可以不必听从。” “没关系,你听着便是。” 苏异早料到碧荷会有这么一着,故而也不放在心上。亲娘的关心,无论如何,出发点总是好的。即使自己再不满,也没办法去责备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久而久之苏异都麻木了。只想着反正娘亲肯定不会害自己就是了,多余的,他也懒得去想。 芷鸢更没有将乌鸦男的话放在心上,全因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所理解的“助主人度过难关”,今夜便执行得很好,没有让乌鸦打扰到苏异修炼。对于这件事,即便没有狼主大人的吩咐,她也照样会去做。 “另外,类似今夜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你得先保护好自己。你们灵雀一族不擅长战斗,真到了危急时刻,我反而会选择先保住你的性命。” 苏异心道像芷鸢这样,或许以命令约束她才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芷鸢,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所以你不能死。你是我的眼睛,一旦失去你,我就瞎了。”苏异语重心长道。 晓之以情,再动之以理。苏异心想芷鸢今后应该会乖乖听话保护好自己了吧。 “芷鸢遵命。”她心中感动,但不不善言辞,只能以顺从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其实要你保命为先,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人,更因为‘保命’是作为一个斥候最重要的本领。你看刚才那只乌鸦就做得很好,低声下气,尊严尽失。又是求饶,又是秘术的。很是难看对吧?但做法却是没错的。虽然丢脸,但至少他活下来了。也只有活下来,才能把情报带回去给他的主子。我没有要你像他那般不要脸,但至少,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吧…” “是,哥哥。”芷鸢回答得很干脆,像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苏异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懂,只道她是顺口答应,便无奈摇头。 芷鸢脑中还兀自消化着苏异的那番话。道理她都懂,斥候的使命,早已在成为斥候的训练上被印入她脑中。但相比于无情地执行任务,她更爱忠于主人,为主人分忧解难的感觉。或许这便是作为斥候,乌鸦要比她更合格,更适合成为掌旗使的原因吧。 自己的命放在第几位?芷鸢在心中问自己。 她想不出答案,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哥哥的命,才是一定放在第一位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再临闭月轩 苏异再度光临闭月轩时,已是过去几日。 其实钟沁瑶早就差人来请他,只不过他心中另有打算。太早去,显得自己无所事事,又太过心急。太晚去,则怠慢了人,礼节上说不过去。 为了避免尴尬,这回苏异专门挑在大白天前往闭月轩。不曾想从外面看上去虽是一片死寂,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为了讨好客人,闭月轩算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了。里头的光线全被遮挡,一天十二个时辰皆是灯火通明,令人不分昼夜,忘了时间。贵客们得以长时间沉浸在昏夜的纸醉金迷中,又能少去许多虚度光阴,日夜颠倒的负罪感。 苏异随着闭月轩的小厮来到一间奢华的厢房。里头装饰华丽,锦布红灯,金杯银盏,桌上摆满了菜肴。 只是那小厮战战兢兢的,看苏异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令他十分不解。直至他看见了一个男子从那面龙凤雕琢的屏风后走出,满面春风好不得意。钟沁瑶紧随其后,噙着微笑,面色红润。 苏异心道莫非那小厮是将自己当成了钟沁瑶的面首,亦或是前来买春的客人?又是想不通,钟沁瑶作为主事,难不成还得亲自接客。 送走了那男人,钟沁瑶轻轻将门合上,方才款款道:“妾身总算是等到苏公子了。” 今天的钟沁瑶笑脸盈盈,与初见那日大有不同,少了端庄柔雅,多了些俏皮。眉眼间散发出的妩媚,苏异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轻佻。 对于客套话,苏异也是客气道:“让钟主事久等,真是不好意思了。” “一回生二回熟,苏公子也算是闭月轩的熟客了,大可不必如此拘谨。”钟沁瑶见他依旧站着,掩嘴轻笑道。接着又拉起他的手,引他入座。 苏异受宠若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钟沁瑶在他身旁坐下,靠得极近,身子微倾,替他斟满了酒。 苏异只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不是浓妆艳抹的脂粉味,却似淡淡的花香。钟沁瑶着装暴露,胸前白花花的一片尽收他眼底。 尽管已经经历了月无双的几次“调戏”,苏异还是无法适应这种状况,但又不愿让钟沁瑶看出自己的不适,只能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开。 “我先敬钟主事一杯吧。”苏异举杯一饮而尽,想借着酒劲壮些胆。 “多谢苏公子。”钟沁瑶妩媚一笑,也是将酒饮尽。 似乎不胜酒力,她脸上多了一抹绯红,一双凤眼衬着妆颜,更是迷人。 “不知苏公子对青楼女子怎么看?”钟沁瑶忽然问道。 此时她的一举一动,在苏异眼里无一不是一个青楼女子的表现。在加上刚才目睹她送走“恩客”,令苏异心中多了几分肯定。却不知现在问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深意。 苏异想了想,问道:“青楼女子有很多种,不知钟主事说的是哪一种?” 钟沁瑶不给苏异蒙混过关的机会,说道:“自然是卖身那一种。” 既然她不避忌,苏异也直言不讳道:“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会甘愿出卖身体,沦为娼妓?都是可怜人罢了。” “好一个迫不得已,好一个可怜人。”钟沁瑶叹道。 她自斟一杯,直饮入腹,说道:“可是你错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被迫的。” 苏异眉头微皱,可以听出她话里的那一个“不是被迫的人”,便是钟沁瑶自己。只不过倒像是她有意透露出这一层意思。 钟沁瑶又继续道:“在闭月轩,便有这么一种女子,并非为人所迫,也不是穷苦人家,甚至有的家境还很殷实。只不过她们或是贪恋钱财,又或是欲攀高枝,总而言之,为了达到目的,甘愿沦为玩物。” 苏异只知道青楼女子多是身不由己,奈何沦落至此,只能心甘情愿充当他人的敛财工具。却从没想过还有钟沁瑶口中所说的这种人存在。 “小乐淘?”苏异脑中浮现出这一个名字,便问了出来。 “她不是。”钟沁瑶摇头道。 苏异心中稍安。若是姚乐淘在那般年纪,便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欺骗于他,总叫人觉得这世界又灰暗了些。 “苏公子会不会认为,妾身便是那种人?” 苏异当然不会把心中所想随意说出,便道:“钟主事已经贵为闭月轩的主事,自然不是。” “什么破主事…”钟沁瑶自嘲道,“说得好听点,是主事。难听点的,就是老鸨。事实也是如此,寻常青楼都叫老鸨,而闭月轩不一样,是要高贵一些,便叫做主事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苏异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用意何在。但要他违心说出诸如“钟主事与其他人不一样”此类的话,却又做不到。 好在钟沁瑶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正色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今日与苏公子一聚,尚有要事商量。不知苏公子那日让小桃所传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异不认为她会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就把人找来,便装傻道:“就是字面意思,钟主事认为还能有什么意思?” “在几天前,苏公子若是这样的态度,我定会立马送客。但再次确认过苏公子的实力后,我决定先交个底,以示诚意。” “确认过实力?”苏异疑惑道。 “苏公子与黑水城凌绝顶、顾青天在长乐城外一战,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不会天真到以为没人知道吧?” “是天目堂?” 钟沁瑶点头道:“可别太小瞧了天目堂。” 苏异心中打了个突。倒不是以为她看出了自己对天目堂的想法,只是忽然发觉对这件事有些关心则乱,忽而重视,忽而轻视。其实每个人说的都在理,但到底该不该重视,得分情况。或许在细节上可以忽略天目堂,但在大局上则必须考虑到它的存在。 随着对天目堂的了解愈发深入,今后应付起来总算能渐次自如些。 “钟主事要交的底是什么?”苏异问道。 “我要对付万庆祥,取代他在长乐城的地位。”钟沁瑶直截了当道。 她这句话已经吐露出了足够多的信息,但苏异自己尚且不打算把万州商号捅出来,便知她肯定也有所隐瞒。 “那正好,我也有意灭掉万庆祥。但我想要的,不止是你取代他的地位,而是要他永远无法翻身。” 既然要找万州商号麻烦,万庆祥第一个死是一件必然的事情。苏异的目的是取得长乐分号和万州商号之间联系的证据,而要将账本拿到手,左右是绕不过万庆祥这一关。 “这一点上,我们倒是很一致。”钟沁瑶举杯,朝他示意了一下,又一饮见底。 “既然钟主事是看上了我的实力,那闭月轩又能提供什么?” 钟沁瑶笑了起来,说道:“苏公子不去经商当真是可惜了,总是不肯吃亏的。” 苏异也不以为意,陪着她笑道:“钟主事也是生意人,什么道理不都比我懂得多吗?” “为了表示诚意,其实我早便为苏公子准备了一份薄礼。” “哦?是什么?” “苏公子认为,你那夜重伤知县的公子孙乾,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去找你麻烦?” “是你替我挡下的?”苏异奇道,心中暗自对闭月轩的实力进行了一番评价。能让知县忌惮的人,背后一定有更强大的后台。 “当然了,不然我为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敢保证孙乾不会再找你麻烦,同样,若是县衙门的人找你,你报上我的名字便可。”钟沁瑶十分自信道,仿佛衙门就是她们家开的。 “钟主事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我说你是我看上的小白脸,让姓孙的卖我一个面子。而他们本身也不占理,不答应也得答应。” “呵呵呵…”苏异干笑道,“钟主事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钟沁瑶却是十分认真道,“若是不这么说,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会冒着得罪知县大人的危险也要保下一个陌生的小子。再说,这个理由,也可以给我们的合作打些掩护不是吗?” 钟沁瑶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苏异,眼神里不知是什么意思。 苏异嘴角不自主地抽搐着。对于这件事,他自然是十分排斥。孙乾虽然是个麻烦,但也还没到令他惧怕的程度,要一个女人出面保他,还用上了这种理由,实在是不能接受。 然而事已至此,苏异非但不能发脾气,还得说些面子话,道:“那真是麻烦钟主事了。” 钟沁瑶点头道:“确实挺麻烦的。说起来,那孙乾坏了我们闭月轩的规矩,本可以借机记他孙家一笔。但为了你…也罢,谁让你现在是我的小白脸呢?” 苏异忽然回过神来,想明白了她绕来绕去,无非就是为了压价,让闭月轩少出些血。 “行了行了,钟主事,别的我也不多说了,除了这件事,你们闭月轩还能提供什么?”苏异叹服道,“总不能你们之后什么力都不出了吧?” 钟沁瑶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那般心里快活。 “闭月轩明面上不能出手,至于暗地里的…提供情报,可算是出力?只要闭月轩知道的,可以尽数与你共享。” 第一百九十八章 谋划 苏异此时最缺的就是情报。 到了长乐城数日,对于如何接触万庆祥的那些地下产业,他依旧没什么头绪。除了赵越这一条无法预料的线索之外,是两眼一抹黑。 钟沁瑶愿意提供情报,那是最好不过。再者,苏异本就没打算让闭月轩贡献什么人力。 “我需要一个接近长乐分号的机会,比如说人口买卖的生意。” 不知是直觉敏锐,还是随口一提,钟沁瑶问道:“哦?为何要选择人口贩卖下手?万庆祥还有其他产业,比如私售禁品,又比如…杀人越货。” 她似乎是在提醒着苏异,王庆祥手底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不能掉以轻心。 “如何选择,很重要?”苏异问道。 “那倒不是。”钟沁瑶笑道,“对于我来说,只要万庆祥倒下便可。至于是如何倒下的,倒在哪里,都不重要。” “对我来说,同样不重要。”苏异解释道,“如此选择,不过是顺道罢了。我正好在替朋友寻找一个失踪多年的亲人。” 钟沁瑶微微点头道:“要从人口贩卖下手,虽不是最危险的,却是最繁琐的。皆因此罪太重,万庆祥也是将自己保护得很好。要和他们的人贩子接上头,须得经过重重关卡。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 “但钟主事不是一般人。”苏异笑道。 钟沁瑶能这么说,便证明了她定有办法。 她佯怒地剜了苏异一眼,继续说道:“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想要和人贩子接触,都得通过受长乐分号信任的中间人。而你想要认识到中间人,又需要一个介绍人为你引荐。之后若是达成了买卖的意向,则需要一个担保人为这笔交易作保。这里面的每一次联系与接触,长乐分号都完全不会参与其中,他们只会在最后和人贩子进行钱银的结算。所以在明面上,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 “介绍人,我可以替你安排。至于交易,闭月轩也可以为你作保。但之后如何进行,便只能靠你自己了。既然你能提出来,相信你也一定多少做过些准备了。” “钟主事为何会对他们的运作如此了解?”苏异好奇道,说罢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 “无妨,你会怀疑也是正常的。若是你什么都不问,我反而要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合作了。”钟沁瑶悠然答道,“其实你肯定也想得到,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闭月轩与长乐分号也有生意往来。我们这的姑娘,一半以上都是从那买来的。当然也有不少姑娘通过我们卖到长乐分号。还有一个原因,是在我开始打算对付万庆祥的时候,便着手调查长乐分号。但闭月轩和长乐分号还有往来,暂时不宜撕破脸,办起事来瞻前顾后。故而结果也止于此,无法再深入。” “原来闭月轩也有份参与人口买卖?”苏异皱眉道。 既然钟沁瑶志在取代万庆祥,那便难保闭月轩不会成为第二个长乐分号。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保证闭月轩不会像长乐分号那般胡来。事实上,整个大宋国的人口买卖这一潭浑水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但却没你想象的那么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主事请继续说。”苏异虚心请教道。 “这一池浑水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无奈。穷人将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做仆役,这算不算是买卖?落魄女子委身青楼,算不算?从大宋国的律例上看,都算,而且都是不合法的。在大宋国,唯买卖拥有奴籍之人是合法的,除此之外皆属违法。所谓奴籍之人,十分有限,都是战争中的俘虏,犯了大罪之人,或是他们的后代。”“然而有了这一个合法的买卖,便让一些人有了可乘之机。或是逃避追查,或是伪造奴籍文书,总而言之,他们竭尽所能逃脱罪责,让官府的人难以下手。曾有刑部、户部的人上书请愿废除奴籍制度,但最终也是不了了之。再仔细想来,那些可怜人虽是出于无奈,但又何尝不是你情我愿?也曾有过卖身之人替买主打掩护,逃避审查的。案子太难办,到了最后可不就开始睁一眼闭一眼了么。” “而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大多数人。浑水的深处,唯有猖狂的长乐分号一家独自畅游。当然,或许还有背后的万州商号。池子里只有一只王八,剩下的都是小虾,水自然就不会有多深。对于表面的那些人,都在官府的掌控之中,不治罪,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长乐分号不一样,他们将此事隐蔽起来,甚至干起了拐卖之事。这是朝廷绝不能容忍的。所以,你若是能拿到证据,便不用担心治不了万庆祥。” 万庆祥是一个关键人物,但却不代表拿下他便能解决所有问题。苏异隐隐有些担心,万洲商号太过庞大,大到连犯了王法也有足够的理由令朝廷放它一马。就怕自己拿到再多的证据,也无法灭掉整个万洲商号。 “钟主事倒是给我上了一课。”苏异叹道。 “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钟沁瑶莞尔一笑道,“不过你知道得越多,成功的机会便越大,我这也算是在帮自己了。” “合作愉快。”苏异朝她举杯,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钟沁瑶轻纱半掩面,饮下一杯,暧昧道:“苏公子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现在…好像还不过午时吧?”苏异无奈道。 “苏公子不知道,闭月轩里无昼夜,白日亦可来放纵么?” 说完正事,钟沁瑶又轻浮起来。 “不必了,告辞。”苏异义正言辞道,随后落荒而逃。 钟沁瑶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在陈老从里屋走出来后,又恢复了一脸平静,举止端庄起来。 “陈老,你怎么看?”钟沁瑶问道。 “老朽只懂得看人修为,人心难测,老朽力有不逮。”陈老摇头道。 “你随便说说便是,旁观者清,即使说错了,也对我有帮助。” “依老朽看,苏公子为人正直,甚至能够坐怀不乱,再加上不低于老朽的实力,可堪大用。” “可堪大用”四个字,在陈老心中已是最高评价。却见钟沁瑶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坐怀不乱?你以为他是定力好,才能经得住我的诱惑?” 陈老微微错愕,问道:“难道不是?” “那是因为他真将我当成了老鸨,嫌我身子脏。你刚才也听见了,那小子进来时正好撞见了余老板出来,还以为我们刚办完事呢。” “可是…就算瑶姑你是老…那个鸨,美色也足以迷尽天下人…” “陈老不必拍马溜须,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钟沁瑶打断他道。 陈老悻悻道:“老朽说的是事实…” 钟沁瑶接着道:“我能看得出来,那小子对我是有所抵触的。即使他并无歧视之意,但要他与青楼女子到床上打滚,定是不愿。而论气场定力嘛…镇住一些小姑娘倒是绰绰有余,要不怎么能迷得住他身边那些少女们。” “那些,不是他的家眷吗?”陈老问道。 “那些把戏骗骗寻常人,遮掩一下还行,怎么会连你也上当了?”钟沁瑶微怒道,“估计就连苏异自己都没想过能唬住多少人,打这个掩护,也只是低调入城罢了。你想想,一户寻常人家,和一队江湖高手,哪一个比较引人注目?” 陈老苦笑道:“老朽说过了,这些东西,非我所长。” “罢了。”钟沁瑶摆手道,“总之,那小子在我面前还是欠了些火候。稍一试探,便露了底。心里已经认定了我是老鸨,却还要先敬酒,气势马上便弱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不过模样倒是俊俏得很,若是我再年轻一些…” 陈老笑道:“瑶姑可是年轻得很,也不过刚刚二…” 钟沁瑶一道冰冷的目光,令得身为大高手的陈老竟是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立即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便是瑶姑的年龄不可随意提起。 都说女人的年龄是个秘密,这一点在钟沁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她看来,仿佛只要不说不提年龄,便能青春永驻。 陈老又呵呵笑道:“瑶姑不比那几个女子差,只要解开误会,让苏公子明白你不是什么老鸨,相信要迷住他,不是什么难事。” “行了,不说这个了。”提到年龄,钟沁瑶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介绍人,还有担保的事,你去安排一下。另外,他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瑶姑当真要把这些都透露给他?若是事情败露,恐怕会连累到我们。”陈老有些担心道。 钟沁瑶眉毛一挑,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此事非你所长吗?” 陈老可不敢回嘴,只得悻悻道:“老朽也是在为瑶姑担心…” “照我说的去办吧。”钟沁瑶摆了摆手,示意陈老退下。 她一手轻轻揉着眉心,显露出了疲态。喝了几杯酒,刚才不觉得有什么,此时酒劲上来,方才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瑶姑莫非真的看上了苏公子?”陈老偏偏多嘴问道,“苏公子是生得好看,可是…” 话未说完,便见一个酒壶朝他飞来,将他惊退。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买卖 “宋长老,我们需不需要先演练一番?”苏异小心翼翼地问道。 和宋秋韵扮做夫妻,他有些发怵,心中不禁开始忐忑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主持大局,你说演便演,何必问我。” 这话听起来别扭得很,苏异也不敢当真。宋秋韵和两位小仙女不一样,比两人都要成熟稳重,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使起性子来都不讲半点道理。 苏异讪笑道:“宋长老还在生气呢?” 他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其实也搞不明白,到底是因为月无双一事,还是因为与闭月轩合作一事。还是说,两者皆有? “没什么。”宋秋韵终是没有再为难他,正色道:“既然是离万庆祥的老巢越来越近,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那便好好准备一下吧。” “稍等。”苏异说道,随后背过身去。他可不想施展易容术时那副狰狞扭曲的模样被人看到。 再转过身来时,苏异那清秀俊俏的脸庞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圆润富态的胖脸,肚子也凸了出来,大腹便便,颇有商贾巨富的模样。 宋秋韵美目一凝,轻声叹道:“南轩先生的易容术果然奇妙得很。” 苏异调整了一下嗓子,换成了低沉浑厚声音,变得老成起来,说道:“夫人,来吧。” 宋秋韵剜了他一眼,还是牵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应声答道:“相公。”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异竟能从她眼里看出了一些女儿家的娇羞神态。 “夫人,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你可不能再这么害羞。”苏异纠正道。 宋秋韵渐入状态,嗔怪道:“莫非夫君是嫌我老了吗?” 苏异却是若有所思,认真道:“夫人倒是提醒了我,以你的容貌年龄,确实不像个人妇。你虽是长老辈的人,但其实比妃仙楚楚应该也大不了多少吧?这样难免会令人起疑心,是否需要稍微装扮一下呢?” “虚虚实实,只要有合理的解释,也不怕人怀疑。你是生不出孩子的有钱人,妻妾定是换了再换,寻了我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再正常不过。若是刻意装扮,又不如你易容的那般完美,被人看出了破绽,反而不好。” 两人又商量了许久,再想不出什么错漏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 午后,两人依照介绍人的指示,如约来到城东一座宅邸处。 那宅邸普通得很,若不是大门外的灯笼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林”字,在这巷子里看不出与其他宅院有什么不同之处。 午时一过,未时刚到,是约定好的时间,便见林宅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头探出了半个脑袋。 那人半只眼睛瞄见了苏异两人,这才把门洞开,迎道:“掌柜的,您久等了。” 苏异干咳一声,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这是预先商量好的,唯有扮做一个挑剔难伺候的商人,才能提出更多的要求。做生意,自然都是看脸色办事。若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免不了要被人怠慢。 那中间人并不透露自己的姓名,只说自己叫“老林”。请了两人落座,奉上茶水,问道:“听说掌柜的此次是想寻一个三岁往下的孩童,却不知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苏异拍了拍宋秋韵的手背,说道:“夫人做决定吧。” 宋秋韵羞赧一笑,说道:“我喜欢女孩。” 老林便取出了一本名册,递给了她,说道:“夫人请看。这册子上记有约百个婴孩的出生地,籍贯,父母情况,以及价钱等。夫人想要女孩,挑着标了“女”字记号的看便可。” 宋秋韵翻看起那册子,果如他所说,对婴孩的情况记录在册,身体样貌等皆一一描述详尽,大多数还有大夫的附言,评曰健康无恙。也有寥寥几个带有“残疾”的字样,却不知会有谁来买这样的小孩。 宋秋韵面上平静,心里却早就怒火中烧,要不是有“神女无心”压制怒火,定难以做到面不改色。 然而心中纵有再多疑问,她也无暇多去细想。 宋秋韵指着其中信息少得可怜的一页,问道:“这没有籍贯,没有出生地,什么都没有的,是怎么回事?” “嘿嘿,”中间人干笑道,“没有记载,自然就是不知道了。” 他没有明说,宋秋韵随即想到,那应该是被拐的了。 又翻了两页,只是再看了几眼,她便合上了册子,细声细气地,幽怨道:“这字也太多些,看得我头痛。”说罢便闭目捏着鼻梁,作眩晕状。 苏异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轻抚她的脸颊,说道:“既然头晕,那就先不看了。等了那么多年,也不急在这一时。” 即使这是两人预先设计好的动作,宋秋韵依旧是身体一僵,脸色有些不自然。 神女一生冰清玉洁,何曾与一个男子靠得如此近。“神女无心”压得下浴火,却压不住本能。 好在她本就装病,再加上半张脸贴在苏异胸膛上,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苏异一边摩挲着宋秋韵的秀发,一边说道:“内子从小患有头疾,容易头晕,不能对着书本太久。不如容我们将这册子带回去慢慢查看,商量好了再来找你吧。” 也不等老林答应,苏异便将册子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并没有归还的意思。 不过只是一本小册子,算不上是什么机密,老林当即答应了下来。 “除了这个女婴,鄙人还准备再物色几个少女,年龄在十六七岁上下。当然了,长得肯定要好看。既然来了,那便一并瞧瞧吧,省得再多跑一趟。” 提到此事,苏异能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宋秋韵身体一震。显然,这件事对她来说定是极为重要。 老林有些犹豫,这样做似乎不合规矩,但又没有哪条规矩明说不能这样做。若是要做少女的买卖,通过介绍人再约一次即可,确实只是多跑一趟的问题。 然而不待他多想,那边苏异已经开始催促道:“不行吗?不行那便算了吧,当我没说过。” 商人逐利,老林只怕苏异弃了这个想法,少做一单买卖,便又从屋里取来一个册子。 这次却是一个画册,每一页所画,皆是一个貌美的花样少女,同样附有姓名籍贯等信息。翻到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苏异大胆猜测该是一些要强的女子死活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 人贩子既然能干这一行,自然有的是办法令人就范,这样硬气的人,又是女子,估计也就这一个了。 苏异一页一页地翻着,心中同时默念着宋秋韵提前告诉他的信息。姓名,样貌,籍贯等。只不过她的两个侄女被拐距今已有五年,豆蔻已成含苞待放的花朵,样貌定是已经发生了变化。不说天翻地覆,但单从画像来与宋秋韵口述的对认,难度太大了。 而姓名这种东西未必是真,至于籍贯,更是连一个“蔚州”或是“锦东”的字样都没看到。 一本画册翻到了底,都是一无所获。 苏异心道可惜,又将画册与那名册叠放在一起,说道:“一起带走,没问题吧?” 此时他不需解释什么,一旦多说一句,便显心虚。 老林自然十分乐意,苏异将画册带走,便意味着有买卖的意向。只怕他什么都不说,就此归还画册。 “不知掌柜的对这少女,可有什么要求?”老林问道。他只怕厚厚的一本画册还不够挑。 苏异想了想,问道:“可有还南方的少女?南方人性子多温和,长得也要小家碧玉些,比较合我胃口。” 他只希望能够将范围缩小些,要是能看到蔚州一带的地名,至少证明那边有过长乐分号的踪迹,他们没有找错方向。 “这…”却见老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有什么就说。”苏异不耐道。 “不瞒您说,掌柜的您来做这趟买卖,是不必经过身份核查的。也就是说,从您进来,到您出去,再到买卖做成,除了介绍人,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您的是谁,来自何处。但您若是点名要哪些地方来的女子,那就只能等小可去做一番沟通准备了。当然,到时会有人去调查您的底子,也需要您本人配合一些。所以您看…不知能否接受?” “这么麻烦?这是为何?”苏异皱眉道。 老林无赔笑道:“这是上面定下来的规矩,小可只是一个小小的中间人,也没什么办法。” 苏异有些犹豫,但一时半会却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被人查底这事,当然是万万不能的,至少现在还不行。他能放心前来。也是因为当时听钟沁瑶说这买卖里面,买家的信息不会被暴露。这也算是长乐分号招揽客人的一种手段,而且互惠互利,买家不出事,他们也能少很多麻烦。 “既然如此,那便先看看这画册里的吧。” “得咧,掌柜的别忘了,明日同样是未时,同样此地相见。可千万记得,否则不光是小可遭殃,您也会惹上麻烦。”老林最后交代道。 苏异知道他不是在威胁人,而是怕出了事被上头追究,便点点头,起身告辞而去。 宋秋韵有些失望,但好在没有断了念想,总还有一丝希望。 两人远离了府邸,宋秋韵才冷冷道:“手可以放开了吗?” 苏异忙将搂在她纤细腰肢上的手抽了回来,手掌上柔软之感犹在。 “抱歉。”苏异尴尬一笑道。 但见宋秋韵沉默,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苏异心中暗叹,说道:“宋长老,办法总会有的。一个月前,你连长乐这条线都还没摸到。但现在,短短一个月,你已经接近万庆祥的老巢了。这样的结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秋韵终是笑道:“说起来,这事还得感谢你。” 苏异苦笑道:“宋长老要是真的感谢我,就别再给我脸色看了。” 宋秋韵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就别再乱来了。” 苏异不服,据理力争起来。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宋秋韵感觉自己心情好转了许多。 第二百章 贼船 天仙楼里,几人正对着两本册子发呆。线索到这里中断,思路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你们说,为何要买一个南方的少女,便要核查身份呢?”苏异一边摩挲着下巴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这个问题他已经反复问了数遍,到后来都只当他是在自言自语。 月无双趴在桌子上,眼皮快要睁不开来。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忽然听到“啪”地一声脆响,将她吓了一跳,直坐起来。 却是苏异拍着手说道:“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了?”月无双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道。 几只眼睛都盯着苏异,只盼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似乎弄错了一点,并不是选择南方才需要核查,而是但凡对地域有所要求的,便要接受调查。我记得那老林当时是这么说的,对吧宋长老?” “确实是,然后呢?”宋秋韵似乎也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为什么要查身份呢…”苏异又开始自言自语道,“自然是担心买家出问题。表明态度要某一个地方的人,很有可能是失踪者的亲人,但他们更担心的应该还是访寻吏。失踪案在当地报官,记录在案后,便会有访寻吏跟进侦查。地方的失踪案,只会由地方的访寻吏负责。异地的官府只能协助调查,并无权限过问。” “就比如宋长老的两位侄女,走失地点是在蔚州锦东,便只能由锦东的访寻吏来追查。假设两人被卖到了长乐,长乐的访寻吏是没有义务,更没有权利处理的。” 宋秋韵还没说话,却见月无双拍桌怒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就算知道有人被拐卖到此地,官府也不能过问吗?” “规定是如此,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当然,实际情况肯定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访寻吏没有权限,官府却可以借别的宋律去办事。比如以被拐卖者户籍存疑为由,将其送回原籍地审办。但有没有官老爷愿意这么做,便是另一个问题了。” “不过你这么激动,若是想要替那些可怜人做些什么事情,倒是有一个办法可行。”苏异忽然笑道。 “什么?”月无双疑惑道。 “你的老子是兵部尚书大人,六部的事情都可以过问一些,甚至能影响到某些决策。你可以回去求他上书朝廷,重修这一部分的律法。” 月无双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就像是苏异提了一个十分离谱的建议一般。每回说到月至温,她都是这幅模样。 宋秋韵说道:“你对官府的运作程序倒是挺了解的。” “提前做了些功课,要论博学,比楚楚还是差远了。”苏异谦虚道。 “你管你说,又提我做什么。”殷楚楚眉心微蹙,脸上却是带着笑意说道。 苏异又接着道:“现在看来,想要通过长乐分号确认两位侄女的去向,难度恐怕不比大海捞针小。这第一关就已经很难闯了,更何况时间过去太久,两人不可能还留在长乐未被转移。” “而如果我是万庆祥…”苏异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从北玥拐来的人,当然是卖得越远越好。若是太近,一来访寻吏和亲属容易找上门,二来被拐的人熟悉环境,也容易逃脱。”“锦东离此地虽不近,但也算不得远。若是保险一些,估计也不会卖给长乐附近的人,多半是在这里做个中转,再送去别的地方。” 宋秋韵脸色愈发凝重。她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越是想要用心想出些办法,脑子越是如一团浆糊。 只见她满脸愁容,闭着眼睛,一只玉手轻按着太阳穴。 苏异开玩笑道:“夫人又犯头疾了?” 宋秋韵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我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咱们明天还有一场戏要演,太早退出角色,容易露馅。再说你们神女宫不是有个什么‘无心神功’吗?须得静下心来,越是难办,便越是要冷静,才能不乱了分寸。不是吗?” “确实是我太着急了,”宋秋韵叹道,“倒是被你教训了一顿,你继续说。” “我在想,既然不能直接找他们要人,倒不如换一个方式,猜测一下他们可能会将人送去哪里。我们便买一个人,着他们送到那去,再沿途从中寻找新的线索。” “这样做,岂不是等同于另一种方式的大海捞针?”殷楚楚说道。 苏异无奈道:“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一种办法,你们若有更好的主意不妨提出来。” 他这可不是在故意为难人,而是当真想法有限。 殷楚楚一时半会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能垂首苦思。 正当众人正自愁眉不展时,却见一店小厮前来敲门,说是有一位赵姓公子前来相寻。 不一会便见赵越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喝起茶来。 “赵公子,这是怎么了?”苏异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愕然道。 赵越大口地喘气,半天才缓过劲来,说道:“苏公子吩咐我办的事,我是一点都不敢怠慢。没日没夜地奔波,就盼着能找到点线索,替苏公子分忧。” 他说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我妹妹呢?” 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四处寻找着赵珂的身影。 想起来也是,这几天不见他人影,也亏得他放心将赵珂留给几人照看。如此尽心尽力办事,估计也是盘算着讨好苏异,同时希望他能对赵珂好些。 “你妹妹很好,你就放心吧。先说正事。”苏异说道。 赵珂确实很好。她也表现得很是安分不惹事,故而也不需苏异分心去看管她。 赵越放下心来,捋了捋思路,习惯性地将折扇打开,才开口说道:“从那日苏兄你把那名单给我后,我便是费尽心思,竭尽所能,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半点线索。” 虽然苏异本就对他不抱太大的希望,但还是有一股想打他的冲动。 见众人一阵躁动,赵越挥了挥扇子,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 “你再说废话,且看我不打你。”苏异撸起了袖子,说道。 “别急别急,这就说…”赵越不自觉地向后一躲,说道,“那十个人,本来确实是一个都找不到,毫无头绪。但说来也巧,那日我在街头巷尾闲逛时,便听到有人讨论着什么事,隐约能听见‘张小云’三个字,竟就是那是个名字里的一个。” “我自然是上去询问一番,毕竟同名同姓的,也大有人在。然而更巧的是,那两人讨论的,就是绑架拐卖之事。说是从街坊邻里那听来了这么一件事情,道是有一日大妈上街买菜,忽见一户人家里闯出来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劈头盖脸就让大妈救她,称自己是被拐过来的。随后那宅子里又出来一人,说女子是他的远房亲戚,脑子有些问题,偶有疯状。大妈识得那人,就没有多问,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种事情虽不常见,但也不稀奇,若不是让我听见了,过几天等大家没了热情,也就都忘了。所以你说巧不巧?就这么让我听到了。又是这么巧有一个人和你名单上的人同名,且很有可能是被拐走的,我看十有八九便是你要寻的人了。”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让苏异有些恍神。他当然也不认为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问出来那女子住在何处了吗?” “当然了,我办事,苏兄还不放心吗?”赵越得意道。 “也就是说,一个被拐之人,一直就住在那些寻常人家的宅子里?”曦妃仙问出了一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 “不知该说万庆祥胆大好,还是狂妄好,竟敢将人光明正大地藏在大家眼皮底下。”苏异叹道,“宋长老对他比较熟悉,认为如何?” 宋秋韵答道:“该说他是胆大心细吧,能这么做,却久不出事。没点本领可真的办不到。” “什么万庆祥?”赵越却是兀自不解道,“是长乐商号的掌柜的那个万庆祥吗?不对....我们不是在说人贩子的事情吗?” 这并非苏异说漏嘴,而是经过一番了解之后,他对赵越的人品也有了些许信心。此时透露一些信息,虽说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但也是一个试探赵越的好机会。 “是啊,就是万州商号长乐分号的那个万庆祥。他就是人贩子,赵兄害怕了吗?”苏异说道。 他能感觉到宋秋韵向他递来一道质疑的目光,心中苦笑,暗道接下来免不了又要遭一顿白眼了。 赵越倒是很快便镇定下来,说道:“怕,是没有在怕的。不瞒你说,我还曾经在他身上摸过钱呢。那时候我刚来长乐,知道他就是长乐第一富人,心想他定是为富不仁,干过不少坏事,便去问他‘要’了些银子来花花。其实那时只是见不得别人有钱,倒是没想过如今一语成谶。” “既然如此,那我便当你是同意上船,与我们一同对付万庆祥了。”苏异说着,一边盯着赵越,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是一艘贼船吗?”赵越笑道,“我这条命都已经卖给你了,你指东,我哪里敢往西。” “赵兄如果同意合作了,那便没有什么卖命不卖命之说。对于朋友,我向来都是友好得很。只不过,赵兄可千万别做出些阳奉阴违,背地里捅刀子的事情。” “苏兄多虑了,以你的实力,若是我有什么异动,你要捏死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再说,我们兄妹两还得仰仗你替我们解决难题呢。” “只不过…”赵越想了想,又说道,“要对付万庆祥,苏兄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第二百零一章 不和谐之处 “万庆祥的商号为非作歹,害了不少无辜的百姓。单单拐卖一项罪名,便不知够他死上多少回,更别提他在暗地里还干过什么别的肮脏事了。所以扳倒万庆祥,志在必得。不成功,便成仁。”苏异正气凛然道。但其实他内心并没有那么坚定,只不过作为领头人,总得给人信心才是。纵使前途再艰难,也得表现出一往无前的态度来。 赵越感慨道:“说实话,我这一辈子还没干过一件大事。就算是我毕生所求的恢复赵家荣光,也只是个人小事罢了。与苏兄所谋之大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站起身来,将茶杯斟满,朝众人扬了一圈,说道:“苏兄,这位道长,还有诸位仙女,在下以茶水代酒,敬大家一杯。从此往后,在下与诸位虽不至同生死,但共患难,不在话下。也多谢大家这几日对舍妹的照拂,舍妹年幼不懂事,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多担待。” 赵越将一杯普通的茶水喝出了美酒的气势,也实属难得。 他为人圆滑,精于事故,众人即使对他的自来熟感到不适,也没人去拂他的面子,皆是点头示意。 顾不上别人有何反应,赵越又问道:“苏兄接下来作何打算?” 苏异沉吟道:“既然有了新的线索,没理由不利用起来。只是暂时还没头绪...那就先按兵不动吧,我会找人盯着她的动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既然知道那被拐的女子在哪,为何不先救人?”殷楚楚忽然问道。 苏异不假思索道:“那样定会打草惊蛇,引起万庆祥的警惕。一旦让他有了准备,再想动他肯定要难如登天,届时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了。”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殷楚楚逐渐变了脸色,眉头紧蹙,似乎很是不满。 “见死不救,就是我们在做的努力吗?”殷楚楚厉声问道。 苏异听出了话里的尖锐之意,这才反应过来,看向了殷楚楚那张严肃的脸庞。 对于她的感性,苏异领略过不少,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她理解,便向宋秋韵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宋秋韵却是回以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与他目光接触,眼里的意思是,你是主事之人,若是连这点小矛盾都无法解决,以后的路恐怕会走得更加艰难。 至于苏异能不能看懂她眼神里藏着的话语,那可就不关她事了。 “这位…姑娘,请稍安勿躁。”赵越和气道,“我们这是叫缓兵之计,意在先查探敌情。等摸清楚了敌人的底细之后,我们再动手救人,方能做到万无一失。你说对吧,苏兄?” 赵越侧过头去,对着苏异挤眉弄眼,示意他先将殷楚楚安抚下来再说。 可是苏异并不想骗人。或许是受了曹老太爷的熏陶,他渐渐习惯了从大局出发去考虑问题。而这次,比起救人,他更看重张小云这条线能牵出的大鱼。 又或者是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不及思考,他的潜意识里便没有救人这个选项。 见他久久不说话,殷楚楚又问道:“我们会去救人的,对吗?” 这一次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甚至带有些许恳求与期待。 苏异叹了口气,说道:“楚楚,我不想骗你。如果最后能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救,但必须是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 殷楚楚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可怕。 “大局…什么是大局我不懂,我只知道人在眼前,不能不救。”她说完便自顾离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 “诶,姑娘…苏兄…你这…”这才只是赵越第二次和几人见面,面碰上这种问题,饶是他再自来熟,也有些慌乱。他隐隐有些觉得是自己带来的那个消息太过不祥,影响了风水。 苏异忽然发现殷楚楚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虽博学,但那些知识都只是装在脑袋里,不懂得活用。至情至性,令她不似神女宫其他人那般冰冷,但也似乎让她失去了冷静思考,深谋远虑的能力。 “宋长老,想说什么便说罢,不用这样看着我。”苏异被宋秋韵盯得有些浑身发毛,忍不住说道。 “你要说真话,当然没错,但也得注意措辞。作为领袖如此,作为一个男人更应如此,不是吗?楚楚可是个小姑娘,你好好和她说,相信她会理解你的。实在不行,便真假掺半,半哄半骗。一味依赖她对你的崇拜,是不行的。像你这个样子,若能将楚楚从神女宫带走,那定是个天大的奇迹。” “宋长老这是在教我拐骗你们神女宫的人?”苏异嘴上说着,心里却是疑惑,之前宋秋韵还担心自己将殷楚楚带走来着,怎么这回又改口了? “我这是将楚楚借给你练手,让你熟悉熟悉驭下之道,还有学习学习如何与女孩子相处。好叫你知道,领袖没那么好当,要维持一个团队的和睦,也没那么简单。” 苏异却是有些赌气道:“拿楚楚来练手,怕是要被她给气死。” 宋秋韵无奈摇头。 曦妃仙也是在一旁抿嘴微笑着,并不说话。 “你又想嘲笑我什么,尽管来吧。”苏异摆出了一副任人鱼肉的姿态。 “没什么。”曦妃仙笑道,“首先,师叔并不是在嘲笑你。其次,我会帮你劝楚楚的。” “那便太感谢你了。”苏异感恩戴德道。要他去面对殷楚楚,可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说,无双…”他忽然问道,“你和楚楚有些地方很像,都是有些任性,能不能猜猜看她是怎么想的?” “什么叫有些任性?我看你是真的不会说话!”月无双怒目圆睁,说罢也负气而去。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不要问我…我也不懂。”驹铃说道。 … 京城怀安王府,世子赵睿正躲在书房里奋力翻着书册。书籍高高摞起,几乎要没过他的脑袋,堆满了房屋,只留下了一张书案的位置。 “少爷,我们何时才能出发?”门外一个声音问道。 男子已经是近四天第十次来登门拜访了,每天三次,雷打不动。这是第四天的第一次。 “再等等,再等等!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便再等等吧。”赵睿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 都说怀安王的这个儿子是个书呆子,成天只知道埋在书堆里,如今是闻名不如一见,果不其然。 那男子也不着急,不苟言笑,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句“距离任务开始已是几天过去,距离姚司承限定的日子又还有多少天”。 “少爷,今天已是第四天了,姚大人下了死命令…”男子又不厌其烦说着,却是被赵睿打断了话音。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明天就能出发。不过,你得先帮我一个忙。” “少爷请说。” “你进来说话吧。” 非是男子不愿进去,只是不知该如何下脚。 “怎么还不进来?”赵睿的脑袋从书册后面探了出来,问道。 “哦…”他将一摞书推翻,只剩下一半,拍了拍那书册说道:“就坐这吧。” “少爷,不必了,我站着便好。你有什么问题就赶紧问吧。”男子始终面无表情。虽算不上对赵睿有多无礼,但恭敬只留存于表面,言语之间透露的轻视显示出他对这位世子的不服。 他并不能明白堂堂朝天阁为何要倚仗一个读死书的文弱之人,即便对方有着王爷之子的身份,也不能令他多重视几分。 “苏异…苏异…”赵睿手指在一本书册上滑动着,眼珠子随之转动,一边问道:“你们朝天阁对这个人有多了解?” “不知道。”男子语气十分冷淡。 赵睿也不在意,只是问道:“什么叫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些?” “我不了解,至于朝天阁里的其他人了不了解,我并不知道。”男子只是刻板地在回答赵睿的问题,这点面子当然还是要给的。 “为何不问清楚?你们先前不是已经有一队人马和他碰过面了吗?”赵睿又问道。 “没必要。” 赵睿渐渐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并不再要求他多解释,而是开始主动猜测起他的意思来。 “你已经有追捕他的计划了?” “并没有。” 赵睿对他的敷衍并不愠怒,耐心询问道:“没有计划,那你又是要如何开始行动?如何实现目标?” “去北玥,那是失去他踪迹的地方。之后,总能找到他的。”男子信心十足道,并不为自己这个不是计划的计划而感到脸红。 赵睿却是赞同道:“去北玥,是肯定的。不过往后的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得周全的计划一番。这几日我一直在研究苏异这个人,但奈何送来的情报少得可怜。对了,听说你们朝天阁有一人和他有过甚多接触,我想见一见那人,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很大的问题。”男子淡淡道,“那人并没有回京。” “这倒是件麻烦事…”赵睿终于停下了滑动的手指,将书册随手甩到了一旁,说道:“那我们的计划,就先从找到那人开始吧。” 男子无言以对。 不知不觉间,赵睿已经完成了身份的转换,开始对他下起命令来。更该死的是,姚司承有令,赵睿虽无官职,也不在朝天阁中任事,但此行一切皆由他指挥。 第二百零二章 沧河甸 长乐渐入夜,天仙楼并没有因为暮色的降临而变得冷清,反而有些热闹起来。这便是不夜城的魅力所在,永远不用担心黑夜会带走人气。 苏异险些忘了时间,直至留意到天色变暗,才发觉时间所剩无几。无奈之下,只能将众人再召集起来,准备再集思广益一下,定个目的地。 “苏兄,你说一会再见到殷姑娘,会不会尴尬?”赵越忽然问道。 他一直在给苏异出谋划策,但所提的,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尴尬。”苏异没好气道,“我已经想明白了,一会便由你来唱黑脸,我说救人,你来制止我。” “这…”赵越干笑道,“苏兄别忘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曦妃仙当先走了进来。苏异见她单独一人,便问道:“楚楚呢?” “她说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来了。正好也有些倦,便先休息了。” 此时天色虽暗,但对某些人来说,精彩才刚刚开始。殷楚楚找了个这么敷衍人的借口,显然是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帮我劝劝她吗?” “你现在知道着急啦?”曦妃仙似笑非笑道,“放心吧,她已经没事了,只不过是有点小脾气罢了。” “真的没事了?”苏异有些不放心道。 “真的,我是她师姐,她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了。” “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是你自己太死脑筋了。只要向她陈明利害,她便会明白如何选择的。一个,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替师叔寻她的侄女,我们的两个小师妹。第二个,是去救一个无辜可怜,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该怎么选,很难吗?” “这么说来,倒确实是我的不对了。” “其实楚楚没你想象的那么笨,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讲道理。” 苏异被说破了想法,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东拉西扯一阵,等人都到齐了,他才拿出一副巨大的地图,平摊在桌子上。 “长乐…”苏异手指在地图上四处晃悠,最终在一个小点上轻轻一扣,说道:“在这。然后蔚州…锦东,在这。” 只见长乐与锦东都靠近大宋国的边境,但锦东则要离得远些,与边关之间尚且隔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城池。 现在从地图上看起来,选择长乐这样一个偏远的城池来打造不夜城的原因,更加一目了然。往西而去,一马平川,道路宽阔,乃是当年战时所修,用于运送粮草的官道。沿着这条官道一路走下去,便能到达荥关。 “怎么样,选一个地吧。”苏异用手指在地图上圈了圈,说道。 那是东南一带,距离长乐颇远的一块地方。 宋秋韵站起身来,方便她俯瞰地图,问道:“选择这一带,有什么讲究吗?” 苏异摇头道:“这是我们三人讨论出来的结果,只能大致猜测,从这一带去找,成功的概率会比较大一些。” 宋秋韵自顾研究起了地图,苏异也不去打扰她,转而问道:“驹大师,你的‘周天易数’能推算出一些东西来吗?” 苏异终于将“周天易数”的名字喊对,驹铃大感欣慰,摇头道:“算不了,我对两位失踪的姑娘了解太少,无从下手。” 月无双只是随意瞄了一眼地图,觉得过眼花缭乱,便不再看,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有些太小的地方可以暂时排除掉。” 苏异像是抓住了什么亮光一般,追问道:“怎么说?” “就是那些小城池啊…你划的那块地方,富有的的城镇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两三个。其他贫瘠之地里的人,又哪会有钱,千里迢迢去长乐买人。要知道,像他们现在这样的运作方式,成本一定很高。但要他们不赚钱是不可能的,反而要狠狠地赚,多出来的花费,只能是从买家身上榨回来了。所以万庆祥卖的人,肯定很贵。你们不一定买得起,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买不起,不是还有你这个富家女吗?”苏异理所当然道,随即又开始沉思起来,丝毫没有理会月无双那道杀人的目光。 “或许先前是我们太过想要找出最接近真相的那个答案了。”赵越也是赞同道,“其实想要一发中的,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虽说贫瘠之地不一定没有富人能付得起价钱,但大城的机会要更大得多不是吗?如果就按月姑娘所说的,把范围线缩小道那三个城池,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驹大师,这似乎也符合‘周天易数’的推算原理?”苏异问道。 他听驹铃提起过几次,都没听明白,但大概说的是什么总能记下一些。而现在这种类似“矮子里面拔高个”的办法,虽是无奈,但似乎也很符合情理。 驹铃略微思考了一阵,方才答道:“周天易数是由根而起,正向推算,从而逐渐接近答案。而现在不论根本,先论答案,虽不算是周天易数的推算之法。但究其原理,却是相似的。” 三人又是陷入了沉思,皆是觉得这方法虽然可行,但总有总碰运气的感觉。更有甚者,若是此事根本与长乐分号无关,更是白忙活一阵。 “宋长老,为何你如此肯定要找万庆祥麻烦?万一人不是长乐分号经手的呢?”苏异又问道。 宋秋韵眼神离开了地图,说道:“我也是靠猜的,而万庆祥的嫌疑最大,大到我没办法忽略他。” “当时在锦东,并不是只有我那两个侄女被拐走。还有好多男童女童,年轻貌美的女子。据官府的通报称,统计在数的,有三十七人。这里面,只是户籍在锦东,又有人报案的失踪人数。还没算上那些被掳走的外来人,无法计数,或是根本便没有人为他们报案。” “如此多的人离奇失踪,当时是闹得锦东人心惶惶。而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次有所预谋的行动。虽不像凌绝顶在北玥的所作所为那般猖狂,但也是确确实实的犯罪。此事属人为,已是盖棺定论之事。只是直到现在,都还没确认祸首是谁罢了。”宋秋韵说到后来,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有愤怒也有伤心,或许更多的是对她那两位侄女的思念。而现在越来越接近真相,自己却依旧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心情如何能不激动。 “会不会也是黑水城?”苏异问道。 宋秋韵摇头道:“黑水城虽可恶,但无凭无据之事,不能乱说。” 打消了一个疑虑,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能接手人数如此之多的买卖,恐怕整个大宋国便只有万州商号一家了。而宋秋韵能将线索寻到北玥城去,说明万庆祥这条线,该是没找错的。 苏异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沧河甸,就选这里吧。我有预感,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你两位侄女的线索。” 他这算是活学活用起来了,其实心里根本没有什么预感。左右是随便挑,倒不如就归功于预感那种缥缈虚无的东西,给大家带来点信心。 “靠预感,会不会太草率了些。”赵宇说着,便去地图上寻那“沧河甸”的所在。 宋秋韵心情稍稍平复了些,笑道:“行吧,预感就预感吧,反正都是听你的。不过你把我们叫过来,就为了看你凭预感挑一个地方带着大家去闯。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你就不能别拆穿我吗…”苏异苦笑道,“好吧,我承认,是我下不了决心。但是随便选这种事似乎又不太靠谱,只能把你们找来支持一下我做个不靠谱的决定了。不过我的双儿这次立功了不是吗?至少我们把不靠谱的范围缩小到了三座城池。” “呸,谁是你的双儿。”月无双心里窃喜,口中却还是啐道。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坦然接受“双儿”这个称呼。 宋秋韵道:“就依你吧,谁让你是主事之人呢。” “那么,赵兄和驹大师便留守长乐城,监视张小云的去向,继续探查万庆祥的底细。我们其余人去沧河甸,光是一来一回估计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若是张小云出城,你们只管跟上去便好,我自有办法找到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去闭月轩找钟沁瑶。”苏异如此交代道。 “苏兄交代的事情,我都照办。”赵越表忠心道。 “不需要你照办,见机行事即可。” “是是是,这个吩咐我也照办。” 苏异对他没辙,不再与他扯皮。 “说一说我们的行程吧…”苏异又拿出了另一份地图,比起桌上的那一份要细致的多,记录的是长乐周边的官路交通,地势弯曲,河道走向。 “你准备得倒是挺充分的。”宋秋韵说着,心中有些惭愧起来。 说起来,自己似乎有些太依赖眼前这个年轻人了。虽是有着锻炼他的打算,但未免有些偷懒的嫌疑。 又听苏异说道:“沧河甸是个临水的城池,有港口码头,走水路去,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这里…这条河流离长乐城不远,是天河的一条支流。我们可以在这里乘小船,进入天河之后再换大船一路前往沧河甸…” 第二百零三章 炼火师 白洑江的江水涌动,并不怎么湍急。 一艘小船在江中徐徐前行,载着苏异一行人逆流而上。 这便是离长乐最近的那条河流了。 白洑江的河道宽阔,水浪也不怎么高,但无奈这艘渔船太小,行驶起来依旧有些摇晃。用来打鱼的小船,塞下五个人已是极限了。 那时码头左近没有其他船,苏异又不想浪费时间,反正只是走这么一段水路去往天河而已,便上了这艘渔船。 起初船家说什么都不愿渡人,坚称自己这船只打渔。但在苏异的祈求与利诱之下,又见天气不错水浪不凶猛,这才答应下来,载着几人晃悠悠地上了路。 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人晕了船。 虽说晕船这东西和修为没多大关系,多是先天所致。但实力稍强些的人,都有各自的法子。做到在颠簸行驶的船上如履平地,并不是一件难事。 此时月无双和殷楚楚两人便靠在一起,相互依偎,同病相怜。 殷楚楚倒是要好一些,只不过脸色微白,双唇紧闭,让人一眼便瞧出她正抵御着脑中的那股眩晕。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这样的表现可算有些不合格了。 小船微微一抖,月无双便受不了,险些吐了出来,连忙躺到了殷楚楚腿上闭目养神。 苏异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好笑,问道:“你们从没有坐过船?” “这只是我第二次离开神女宫出远门,何来机会坐船。”殷楚楚小心翼翼答道,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忍不住呕吐。 苏异对她的身世有些好奇,但见她这幅模样,也不好再让她多说话。 曦妃仙却是替她解释道:“我们从小被神女宫收养,除了偶有机会外出,其他时间都待在宫里。这一次也是师叔做主,我们才有机会出来游历一番。” 两人早便接受了事实,故而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并不避讳,如实相告。 苏异心下了然,怪不得殷楚楚能如此博学,原来是从小便泡在神女宫的藏书阁里。论起读书,有着常人比不了的优势。 “神女宫这是得有多大的气运,才能有像你们这般好看的仙女。”苏异打趣道。 殷楚楚依旧是一副难受的模样,但脸颊浮现两抹淡淡的红晕。这样的夸赞,总是不嫌多的。 宋秋韵却是直言道:“女子生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投错了胎,还不都是被抛弃的命。” 这话里似乎含着极大的怨气,也不知是在为两人的身世抱不平,还是有感于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也在为自己发声。 在大宋国,确实有很多人持“女子无用论”。这种论调苏异也多有听闻,但没有置身其中,很难体会到它给女子带来的困扰。 殷楚楚两人虽不在意自己的身世,但听了这话,即使脸色没有变化,苏异也能从沉默中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他只能顺着宋秋韵的话,开玩笑道:“所以说,楚楚你长得再好看也没用,须得多修炼才是。否则没被敌人杀死,坐个船倒是丢了半条命,说出去丢不丢人?” 殷楚楚就是再虚弱,也费尽力气扭头嗔怪地剜了他一眼。 此事就算这么揭过了。 “你呢?你也没坐过船?”苏异又朝半躺着装死的月无双问道。 月无双举起一只手摇了摇,有气无力道:“本小姐,所坐的船,最小的…都要比这大上百倍,一点都不晃。” “我老是忘了这茬,你是有钱人。” 月无双转了个身,背对着苏异,表示不想和他说话。 此后一路无话。 小船行到近入河口处时,水流渐次急了起来。艄公把船靠了岸,着几人走陆路前往天河渡口。 一行人只是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位于天河干流的跃马渡。 渡口上恰好便停了一艘巨大的帆船,顶着装饰极为华丽的船楼。光从这外貌,还有船头上那颗精雕细琢的狮首便能看得出来,这是一艘供富人游玩赏乐的船舶。 停靠在此处,大概只是为了做一些补给。 一见到这艘大船,月无双的眼睛便瞬间发亮,似乎一下子就不晕了。 “怎么样?月小姐,这艘船还凑活吧?和你以前所坐过的相比呢?” “确实还凑活。”月无双催促道,“别说了,赶紧上船吧。” 像她这种不把钱当钱的人,要上这艘船还不是轻而易举。大把的银票花出去,几人便顺利登船,还换来了那些小厮恭敬的神色。 两个病人一上船便一头钻进了厢房里,消失不见。 宋秋韵是嘴硬心软,见她的这个师侄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即使再有不满,也是心疼,紧随其后照顾两人去了。 此时便只剩苏异和曦妃仙两人。 “一起去逛逛?”苏异邀约道。 曦妃仙欣然答应,与他并肩而行,游走在这艘巨大的船舶之中。 大船之大,装下一个闭月轩绰绰有余。苏异丝毫不怀疑,这艘船便是一个行走在天河上的闭月轩。除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闭月轩有的,这里都有。闭月轩没有的,这里还有。 比如甲板上那些表演喷火的手艺人。 两人逛完了大船的内部,来到甲板上时,船已经缓缓驶出了跃马渡,顺流而下,满帆而行。 船上的人也活动开,卖艺的当先在甲板上表演起来。 只见那手艺人深吸了口气,肚子一缩,再吐出一口气时,嘴里便凭空冒出一道焰火来。围观之人皆是啧啧称奇,引得越多的人前来。 苏异也来了兴趣,对那喷火的法子相当感兴趣。甲板上人多了起来,稍显拥挤,他便扯过曦妃仙的手,往前挤了挤,好看清楚些。 曦妃仙便也由他牵着,随他而去。 “这凭空喷火的手艺还真是神奇。”苏异赞道。 “神奇吗?”曦妃仙奇道,“这东西你先前也见过,就是炼火师的一些小手段罢了。” 苏异笑道:“你这样轻易说破,就没意思了。” “是吗?那再来一遍。”曦妃仙道。 “真神奇啊。”苏异假装惊叹道。 “是啊,真神奇。” 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你说,为什么炼火师会沦落到出来卖艺营生?”苏异问道。 “这我便不清楚了。” 两人从头看到尾,直至人都散去了,几个手艺人也都开始收拾起家伙来。其实曦妃仙早便失去了兴趣,只是见苏异兀自盯着看得仔细,便也没打扰他。 苏异心中有些失望,除了一开始那凭空喷火的手艺之外,剩下的表演都没能让他感到惊艳。只不过他依旧对那奇术感兴趣,便留了下来。 那位表演喷火的是个颧骨高高凸起,双目炯炯有神的大汉。 大汉见人都散了去,唯独苏异和曦妃仙两人留了下来,在空荡荡的甲板上显得甚是突兀,便问道:“两位,我们这都结束了。你们小两口还留在这,是想看我们收拾东西呢?” 其他的伙计都大笑起来。 苏异听得出他们没有恶意,便道:“大哥,我们不是小两口。” 这一声“大哥”喊得很是受用,大汉对他多了些好感,又笑道:“还说不是呢?大哥我刚才都见着你们手牵手了。” “好吧,”苏异无奈道,“就算是吧。” 曦妃仙却也没有反驳。 “大哥,我对你那喷火的手艺活很是感兴趣,能否指点一二?”苏异问道。 大汉眼前一亮,说道:“小兄弟眼光不错,识货。” “我见过许多玩火的,但大多都是障眼法。却从没见过像大哥你这般,当真从肚子里喷出火来的。” 旁边一人插嘴道:“可不是吗,大哥,咱卖艺这么久,终于来了个懂行的了。” 那人转头又对苏异说道:“你大哥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炼火师,名头响当当。炼火师!” “行了马嘴,别打岔。”大汉说道,“小兄弟,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叫郝三友,如果不嫌弃,便叫我一声郝大哥。至于什么炼火师,不值一提,你别放在心上。” “郝大哥,我叫苏异。这位,是我的…青梅竹马,曦妃仙。”苏异牵过曦妃仙的手说道。 曦妃仙乖巧地叫了声“郝大哥”,却在苏异的手心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以示警告。 “苏公子…” 苏异摆手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太生分了些。我还是喜欢郝大哥叫我兄弟。” 他喜欢和一些磊落的江湖汉子亲近,也喜欢以平等的身份和他们相处。他叫郝三友大哥,郝三友却叫他“公子”,便显得有些不平等了。 郝三友也觉得与眼前这个没有架子的公子哥颇为投缘。见他这身打扮,又能上得了这艘船,定是非富即贵,却还愿意放下身段与一群糙汉子结识,更多了几分好感。 “行吧,”郝三友十分爽快道,“兄弟这是对我这喷火的手艺感兴趣?” “正是。” “虽说这是我的一门绝活,但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便是。不如坐下来慢慢聊如何?我们那有‘烧刀子’,请你喝。” 苏异拍手称快道:“那感情好。” 他顿了一顿,说道:“妃仙,我和几位大哥喝酒去,你…” 苏异只怕和几个大汉待在一起,会令曦妃仙觉得难受不自在,又是无聊。 却不想曦妃仙对他笑道:“你去哪,我便跟到哪。” 其实她也对那“喷火奇术”的由来有些感兴趣。 这也不是曦妃仙第一次捉弄人了,苏异早便习以为常。 郝三友则是哈哈大笑道:“好一对两小无猜,那弟妹也随我们一起来罢。” 第二百零四章 拜火神教的弃人 像郝三友这些卖艺的人,在这船上是最低等的存在。睡觉的地方也在船舱最底部,与货仓相邻。 虽有些逼仄,但好歹也是有钱人造的船,下人待的地方也不会差到哪去。而郝三友待的这地方虽堆满了他们营生的家伙,但也收拾得齐整,至少看着挺舒服。 见这里椅子也找不到一张,苏异便随意搬来了一面皮鼓,扫了扫鼓面,给了曦妃仙坐下。而他自己,则是几个汉子席地而坐。 这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做作。几人并不认为他的自作主张有何不妥,反而觉得落落大方,随和得很。心理上的距离感也不自觉地消失殆尽。 郝三友搬出来一个装满酒坛的大箱子,将酒分发给众人。 店小二诚不我欺也,好汉喝酒果然不用碗,苏异心道。 郝三友虽是糙汉子,却也细心,不知又从哪掏出了个锃亮的饭碗,递给了曦妃仙,说道:“咱们粗人可以将就,弟妹可不能将就。再说女娃儿就得有女娃儿的样,拎着酒坛子可不太好看。” 苏异哈哈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嘶——啊…” 灌下一口烈酒,一股酒劲爬遍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令得他浑身一颤。 郝三友一看便知他不是常喝酒的人,更别提“烧刀子”这等劣酒了,于是笑道:“怎么样兄弟?感觉如何?” “难喝…太难喝了。”苏异摆手道。 并非针对“烧刀子”,而是他对酒的评价一向如此。“不独乐”也好,“情难忘”也好,都是一样的难喝。 郝三友哈哈大笑道:“好!兄弟够直爽,很对我胃口。” 旁边一个与苏异年龄相仿,被唤作“小七”的学徒不满道:“大哥,可没有你这般偏心的。当初我也说这酒太难喝,却被你一顿揍。想要自掏腰包请你喝点好些的酒,你都不肯。” 小七话里埋怨,但能听得出来他和郝三友感情很好,互相揶揄不在话下。 “那哪能一样…”郝三友拍了一下小七的后脑勺,说道。 他本想说,人家是公子哥,愿意陪咱喝这劣酒,自然是直爽。而你却是没钱充大款,人穷还嫌酒难喝。能一样吗? 但想了想,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怎么就不一样了?既知酒难喝,还要喝,这不是自找没趣吗?”小七愤慨道。 “诶,七哥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苏异说道,“咱们男人喝酒,重要的不是好不好喝,在乎的还是那一口爽快。要我说,越是难喝的酒,喝下肚便越爽快。” “妙啊!”郝三友拍着大腿说道,“还是兄弟你有文化,说话也好听。” 其实他并非喝不起更好的酒,跑江湖这么多年,也攒下不少积蓄。只不过再好喝的酒,也喝不出当年的那个味道。 回想起当初在泥地码头里摸爬滚打,累死累活最终喝上一口“烧刀子”时的爽快。虽然累,却也快乐。现在即使再有钱,也难找回那种感觉,只能继续喝着这破酒聊以自.慰。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干着这“蠢事”,郝三友心道。 “行行行,是我没文化。”小七笑骂道。 酒过三巡,郝三友这才进入了整题,打着酒嗝说道:“兄弟,你我虽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但甚是投缘。那什么劳什子喷火的玩意儿,你想知道什么,老哥全都告诉你,毫无保留。” 这便是苏异喜欢和一些江湖汉子相处的原因,没有勾心斗角,直来直去,只要志同道合,便能掏心掏肺。 “那便先多谢郝大哥了。” 郝三友一边喝着酒,一边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 苏异接着道:“我想知道,郝大哥是如何做到凭空喷出火来的。据我所知,即便是炼火师,似乎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当然,我对五行炼师并不熟悉,也有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 郝三友得意地笑了起来,忽然一股酒气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手不停地拍着胸口,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郝大哥这是被火灼伤了心肺?”苏异问道。 郝三友赞道:“兄弟好眼力,我这确实是因为喷火喷多了。加之又刚刚喝了酒,有些呛到了,不碍事。” “确实如你所说,我这手艺,即使是那些真正的炼火师也做不到。这也是老哥我生平最得意之事。” 苏异听出了些什么,问道:“难道郝大哥的意思是,你不是真正的炼火师?” 马嘴在一旁插话道:“怎么会不是,大哥可是正儿八经从拜火神教里出来的。那可是拜火神教,怎么会有不是炼火师的道理。只不过那些脑子里进了驴粪的家伙有眼不识泰山…” 他说到后来声音渐小,是被旁人捂住了嘴巴。 “嗨,用不着遮遮掩掩。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没什么不可告人的。”郝三友大气道。 苏异算是听明白了,郝三友大概是被拜火神教逐出了山门,才让那马脸如此气愤,旁人又顾及他面子不愿提起。 “兄弟,老哥我确实是在拜火神教里待过一段时间,这一身本事也是从那学来的。走的时候虽不是很体面,但这做人不能忘本,要有人问起来,我还是得说拜火神教便是我学艺的地方。” 苏异心中赞叹道:这人能念师门之恩,且心胸宽广,不怨天尤人,值得敬佩。从他坚持喝廉价的“烧刀子”便能看得出,他是个重情念旧之人。 郝三友又接着说道:“那时我是作为准掌火使入的教,风光那叫一个无限。哦,掌火使,便是神教中主持火阵的使者。因为能主持火阵的人稀少,所以使者的地位颇高。而准掌火使,便是神教从万民中所选中的有能力掌控火阵的人。老哥我当时可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将多少天才比了下去,当上那准掌火使。怎么样…厉害吧?” “确实了不得。”苏异钦佩道。他叹服的,不仅仅是郝三友的能力,更是他那难得平和的心态。 拜火神教的准掌火使有多风光,他不清楚。但从西域三大教的一个准使者,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转正的地位,最终成为了一个依靠喷火博人眼球的卖艺人。心理上的落差得有多大,他无法想象。换做常人,或许会从此一蹶不振,又或是自怨自艾,常常要将此事挂在嘴边,悔不当初。 但郝三友却能谈笑风生,依旧快活地卖艺,喝着“烧刀子”,偶然提起,还能心平气和,自豪地说自己是“准掌火使”。实属难得。 “后来嘛…问题就出现在我晋升的过程之中。掌火使无法凭空生火,从前不能,现在也不能。至于为何我能,便先容我卖个关子…”郝三友嘿嘿笑道。 “准掌火使的能力经过千挑万选,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而要将这个‘准’字去掉,则要通过最重要的一关考验。神教之中管那叫‘种火’。相传是火神赋予他的信徒的能力,在信徒的身体里种下一颗火焰的种子,只要靠着这火种,便能感知且调动天地间的火属。” “其实这一关,我也通过了,我能清楚感觉到身体里‘确实’有火种的存在。老哥我现在能喷火,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不知为何,我多番尝试,竭尽全力,始终无法感知到火属,便也谈不上调动。时至今日,依旧不行。一个不能调动火属的准掌火使,便意味着无法主持火阵。一个不能主持火阵的掌火使,对拜火神教来说,确实是有些多余了。” “其实我本可以体面地离开,神教倒也没有为难人。只不过那时的我还年轻,血气方刚,硬是觉得那‘火种’有问题,便和他们吵了起来。结果你们都知道了,我被赶了出来。怨恨,我并不是没有过。只是时间久了,再加上自己确实不对,便也消失了。后来事实也证明,‘火种’并没有问题。” “问题出现在我自己身上。”郝三友说到这里,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黯淡。即使他再豁达,但失去了本该可以做一番江湖梦的人生,怎样都是个遗憾。 苏异知道他要讲到重点了,便只是静静地听着。 失落一闪即过,郝三友眼神恢复了神采,继续说道“无法感知到火属的我,又为何能通过拜火神教的层层筛选,最终成为准掌火使呢?这或许用五行风水学可以解释,便是我体内的‘火’太旺,五行缺水,无法中和,导致了我甚至连感知天地间的火属都做不到,就不提调用了。” “离开拜火神教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并不能接受现实。老哥我依旧意气风发,固执地认为自己没问题,便开始日夜琢磨,研究这‘火种’。即使后来知道了找出了问题所在,我也没有放弃,始终坚信自己依旧能够凭此练得一身火功,甚至能成就‘火神’也未必。” “很可笑吧?”郝三友苦笑道。 但没有人笑。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类似的梦呢,谁又何曾不意气风发过。只是有的人敢言,有的人不好意思讲。有的人付诸实践,而有的人只是想一想罢了。 苏异更是觉得郝三友能有这样的毅力与韧性,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若是换做自己,没有好运,没有天赋,却有些懒惰,定是早早放弃了。 “一点都不可笑。”苏异肃然道,“郝大哥是有百折不挠之精神的人,令人敬佩。我有预感,郝大哥接下来的故事,定是不简单,说不定会令我受益终生。” “你这小子尽说些哄人开心的话…”郝三友笑道。感激苏异的同时,却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早便过了那个听人夸奖的年纪,一声赞美,也只能令他心情稍微舒畅一些,仅此而已。 “说回那‘火种’,当我发现它不能用以沟通外界时,便开始研究起自身来。经过我半生的努力,总算让我找到了一些法子,将那‘火种’养大了些。又用拜火神教的聚火纹,将火焰从中给引了出来。第一次成功的时候,我是欣喜若狂,但那也险些要了我的命。火焰烧伤了我的丹田与肺腑,修养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自那之后,我又开始研究如何避免令自己的身体被烧伤。” 苏异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屏气凝神,没有错漏过半个字。 “只不过更可笑的是,我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研究了半辈子,就连内功的修炼都落下了,最终竟是只能将它用来卖艺,表演喷火。”郝三友连连摇头。这是他毕生的遗憾,借此机会说出来,心中多是感慨,后悔什么的早便不存在了。 此时自嘲,乃是他的自尊心作祟,害怕苏异嘲笑他,索性自己先来了。 “郝大哥敢为人所不为,可算是人中豪杰。况且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天底下有多少人,如果有郝大哥这般境遇,别说能探究出个所以然来,或许就连尝试都未必有勇气。郝大哥只是生不逢时罢了…”苏异郑重道。 郝三友听得出来苏异这番话并不是阿谀奉承之言,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来讨好自己。能如此说,定是出自肺腑。这样想来,终是心中感动,说道:“兄弟你这番话说得,倒是让老哥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苏异笑道,又接着问:“若是有办法能令这喷火的法子物尽其用,郝大哥可愿尝试?” 苏异心想自己若是将“吞丹炼神”修炼完全,凤火辅以这喷火奇术,定是个妙招,能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而自己通过吞食赤凤源丹之法,经脉已不惧怕灼烧。既然自己能做到,郝三友定也有机会做到。 苏异本以为他会向自己询问用和办法,却不想郝三友只是摆手道:“老哥我已经过了那个打平的年纪了,再去追求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再说我现在卖卖艺,喝喝酒,过得挺好的,没必要再折腾。” “兄弟你若是想要学这法子,老哥我全教给你便是。” 第二百零五章 聚火纹 苏异并不是能心安理得接受恩惠的人,只是郝三友似乎并无所求。而以金钱交换,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让他看轻了自己。 郝三友见苏异此时反倒是犹豫扭捏起来,说道:“兄弟怎的变得如此不直爽?那聚火纹在拜火神教中是低级的东西,只能叫做‘纹’,连‘阵’都算不上。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教给你也无妨。至于我毕生的得意之作,若你能将它发扬光大,才是了却老哥的一桩心事呢。” “既然郝大哥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便不客气了。”苏异叹道。 “早该如此。”郝三友说道,“其实我那法子,原理说起来很简单。便是将本用于凝聚天地火属的‘聚火纹’用到自己身上,增强火种的能量,方能在体内聚出火焰来。再由心肺运作,喷射而出。但实践起来,这却实两个大难题。” 这对于苏异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原本只是打算学那心肺运火的法门,没想到“聚火纹”还有增强火能之效,却不知对凤火这般等级的火焰有没有用。 郝三友接着说道:“我耗费了半生精力,终于才将聚火纹融于手印之中。只要结出这手印,便能将聚火纹短暂打入体内。至于心肺运火之法,虽也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比起那手印,便是不值一提了。” “没想到郝大哥竟还有这等才能。”苏异颇为惋惜道,“你当真不考虑一下重出江湖?” “算了算了,”郝三友摇头道,“别人入江湖,那是奔着兴风作浪去的。而我,进去只能听个响,多没意思。” “不说这个了,来,我先把手印教会给你。”郝三友说着,抬手示范起来。 只见他中指与无名指弯曲,剩余三根手指张开,如三足之鼎。 “聚火纹有三个气眼,分别化于三指。一字曰‘聚’,聚气于手。”郝三友解释道。 “二字曰‘凝’,凝气成纹。” 郝三友说罢手轻轻一抖,似有无形的纹路在他的三指之间形成。 “三字曰‘置’,置纹于体。” 又见他将捏着印诀的手指按在了胸口上,随后两腮一股,吐出了一小团焰火。 郝三友忍不住又咳了一下,说道:“就是这样了。” 苏异一边学着,一边已经在心里思考着如何做些改进了。郝三友身体承受不了太过强大的灼烧,故而仅仅是小小的聚火纹便足够令他头痛,心肺常年被灼伤。 但自己不一样,一旦将赤凤真火完全炼化,便不需考虑什么伤不伤的。到时一个“聚火纹”恐怕不够看,得用上更高等级的火阵才行。只是去哪弄火阵,却是另一个大问题。 苏异跟着郝三友练了几遍手印,又将细节疑问之处说通,确认再无错漏之后,方才开始研究起“聚火纹”的纹图来。只有成功将纹图上的聚火纹图案分毫不差地通过手印凝结出来,苏异才算将这法子完全学会。 苏异看似学的很快,但这是在郝三友这棵大树底下乘凉的结果。路都由他这个“前人”开好了,走起来自然也快得多。 郝三友花费半辈子才想出来这法子,若是由苏异自己来摸索,说不定一辈子都不能成事。他不禁在心中叹道,自创武学的道路如此难走,眼前这位老哥便是个前车之鉴。能有一些成果,还算是幸运的,若是颗粒无收,又不知该如何自处。 接下来郝三友又将心肺运火的法门教给了苏异。该如何运气,气走哪几条经脉,窍穴该如何吐吸,事无巨细。他只怕苏异没掌握好窍门,伤了自己。 “兄弟,法子全教给你了,只不过老哥有个问题想问你。”郝三友说道。 “郝大哥请说。” “我能吐火,是因为我肚子里有‘火种’。但这‘火种’不是老哥不想给你,而是它传自拜火神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种火’的高深法门,就更不会了。而你肯定也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对吧?既然没有‘火种’,那你学这法子做什么?” “我自有办法,但这办法,我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郝三友也不计较他的隐瞒,只是一笑,说道:“既然兄弟心中有数,那我也就放心了。” 几人又谈天说地,一番开怀畅饮后,才不舍地散去。 “你千方百计学这东西,是为了你那件带火的法器准备的吧?”曦妃仙问道。 两人并肩朝甲板走去,打算去吹吹风,散散酒气。 苏异和她关系也算是颇为密切,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算是说对一半吧,至于另一半…说出来你便要来教训我了。“ “那就不要说了。”曦妃仙淡淡道。 苏异对女孩子的脾性已经有了些惊弓之意,默默观察了一阵她的表情,确认她并非正话反说,方才放心道:“等时机到了,我便告诉你。” “好。”曦妃仙轻声答道。 她有好奇心,但却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刨根问底的人。既然苏异不说,她便选择压制好奇心。也并不觉得苏异不告诉她是因为不信任。 两人来到甲板上时,却见殷楚楚独自一人,正倚着栏杆,凝望着天河中滚滚的流水,秀发迎风微微飘动。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不犯晕了?”苏异走到她身边,问道。 殷楚楚扇了扇鼻前的空气,皱眉道:“你们喝酒去了?” “小酌一杯。”苏异笑道。 殷楚楚也不多问,接着苏异的问题说道:“上了大船便好多了。这辈子难得出一趟远门,坐一回船,总不能一直躺着。” 苏异能从她眺望远方的眼神,和感慨的语气中听出一些异样来,却说不清楚是伤感,还是陶醉。 “初次见到天河,感觉如何?”苏异问道。 “壮观。在蔚州只能看到一些小河小溪,天河之貌,只能从书上读到。但文字的描述,远远不能达其十之一二。” “妃仙,你呢?你也是第一次见到天河吧?”苏异问道。 “壮观。”曦妃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答了这两个字。 苏异无奈摇头,继续道:“凶水涌涌,如从天来,说的就是天河。其闻名之处,不仅仅因为它是大宋国乃至天下最大的河流。更因为它的险,葬送了无数在水上营生之人的性命。天河之水,养育万民。但其‘凶水’的名头,也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船翻倾覆,被这滚滚的流水吞噬。” 殷楚楚将一丝被风吹乱的发梢理到了耳后,朝苏异嫣然一笑,微微带着些病态的柔弱,竟是别样动人。 “你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担心我站久了脑袋犯晕,一个站不稳掉下水?” “你是有这个危险,所以不如站进来些吧。”苏异笑道。 殷楚楚微微摇头道:“机会难得,让我多看几眼吧?” 她带着些祈求的语气,像是在撒娇一般。 难道这少女跟月无双厮混多了,学了她的百变?苏异心道。 就在他愣神时,殷楚楚已经趴到了栏杆上,大胆地将身子探了出去,感受着极速向后退去的河水。 “反正现在有你在了,就算我掉下去,你也会救我的对吧?” 苏异感觉殷楚楚似乎变了许多,至于变成什么样了,他却又半点也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他只能求助曦妃仙道。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楚楚好像变了很多吗?” 曦妃仙认真想了想,才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太长了,看不出她的变化。但就我的了解来看,她目前的一切行为都很正常。” “是吗?”苏异疑惑道。 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曦妃仙笃定地点了点头。 “也有可能是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天河,心里激动?” “喂,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呢?”殷楚楚有些不快道,似乎对两人说悄悄话很有意见。 “没什么…” 苏异正待再说些什么,船身突然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物事,但很快便又平稳了下来。 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声突如其来,引得众人纷纷朝声音的来源望去。紧接着便听到“噗通”一声响,是有人落水了。 只见那边一个妇人正瘫坐在地上,不断撕扯着旁人的衣袍,哀求他们救救她的孩子。殷楚楚因为趴在栏杆上的缘故,清楚地看到了那孩子落水的情形。又见那孩子瞬间便被天河吞没,身影在水中时隐时现,但水流太急,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苏异才刚讲完天河之险,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 殷楚楚看得十分揪心,双手在栏杆上一撑,便要下水救人。 苏异大惊,忙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稳住,说道:“你要干什么?” 曦妃仙也是拉住了她的手臂,道:“楚楚,你疯了吗!” “我要去救人。”殷楚楚坚定道。 “你会凫水?”苏异问道。 却不想殷楚楚答道:“我会!” “好,就算你会凫水,那也只是从前在蔚州的小河小溪里玩闹过罢了。而现在,在你眼前的是天河,就算是江湖高手也未必敢轻易涉足。你这样跳下去,必死无疑。”苏异沉声喝道,希望她能冷静些。 “可是要我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却见殷楚楚眼中满是凄然之色,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在为那落水的孩子而担心。 曦妃仙此时总算明白苏异的话了,殷楚楚确实有变化,变得更易激动了。作为师姐的她却没有察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让她心头微紧。 “交给我,可以吗?”苏异盯着殷楚楚的双眼,说道。 殷楚楚从他眼中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安全感,就如同那夜在新月山面临诸多困境时一样。便是这样一股感觉,令她心生倾慕。 殷楚楚终于微微点头。 “帮我遮掩一下。”苏异说道。 “什么遮掩?”殷楚楚疑惑道。 “替我挡着手便好,我要结印,怕被有心人看去了。” “挡…”殷楚楚稍稍靠近苏异,却被他一下子搂在了怀中,空出的那只手,还放两人之间。 苏异一手捏印诀,抵在了殷楚楚的小腹上,令得她脸色通红,身体有种异样的感觉。 “水龙!” 不及多想,一条巨大的水龙出现在天河中,惊得围观之人纷纷侧目,喊着“河神显灵”。 水龙比土龙高一阶,却比风龙要好施展得多。况且这时不需多大的威力,只要在河里寻人即可,自然不用讲究太多。 厌顼那股烦人的声音又在苏异的神识中响起,道:“上次是烂风,这次是破水,你能不能抽空练习一下?” “别废话了,救人要紧。有个小孩掉河里了,你把他捞上来。” “捞人?这简单。” “对了,一会记得装一下样子。装得像一点…” “装什么?” “河神。” 厌顼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一群人围挤在船头,望着钻入水中消失不见的水龙。即使水面上什么都没有,他们也目不转睛,心揪得紧紧的。 过了一会,方见水龙又再度出现,嘴里衔着一个小孩,朝大船冲来。巨大的水柱充向人群,打在甲板上,“吐”出了那小孩,也将众人浇成了落汤鸡。 水龙绕着大船转了几圈,不停冲刷着,将甲板洗得干干净净,方才离去没入水中。 小孩躺在甲板上不省人事,嘴里不时冒出一股水泉来,看起来并无大碍。 那小孩的母亲见他还有气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才去跪拜天河,磕着头哭到:“多谢河神大人救命之恩…” 她絮絮叨叨的不断重复着,直至有人将她的孩子弄醒了,方才作罢。 厌顼归于神识之中。 “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苏异问道。 “演河神。” “演河神帮忙洗甲板?” “那你说河神是什么样子的?该怎么演?” 苏异被问住了,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想过。他只见过山神,新月山的山神颜祁白,守护新月山。那么河神,应该也差不多吧? “河神可不会管这些闲事。叫我演河神,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厌顼毫不客气道。 “那你刚才不说?”苏异吼道。 “救人要紧…”留下这句话,厌顼便归于沉寂。 第二百零六章 神魂相通 大船的船楼顶处能将四周的景色一览无遗,将天河那种壮阔而又惊险的美丽尽收眼底。 一华服男子便站在顶楼的窗前,居高临下,无心美景,却盯着那杂乱松散的人群看。连那小孩落水时的情形,也被他看在眼里。 他身形一动不动,神色没有分毫变化,就像甲板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此时另一人上了顶楼,朝男子说道:“大人,那孩子被救起来了。” 男子依旧看着窗外,头也不回,淡淡道:“知道,我都看到了。” “那…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即使那大人看不到他的动作,他依然一丝不苟地弯腰请教道。 大人没有回答他,反是问道:“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都说…是河神显灵,救了那小孩。” “我要的,是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是道听图说。” “小的猜测…只能是河神显灵了。” “我要的,也不是猜测,是确确实实的答案。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大人说话不愠不怒,平平淡淡。 然而那人听在耳中,却浑身发凉,终是如实答道:“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非要编个故事来骗我。你实话实说,我又不会杀了你。毕竟无能,也不是错。”大人带着笑意说道。 那人摸不清他的息怒,只能辩白道:“大人…小的可没有编故事,方才那水里钻出来一条大龙,将人给叼了上来,想必大人您也都看见了。除了河神显灵,小的想不出别的解释。” “什么狗屁河神,干的不都是吞小孩,吃献祭的事情吗?哪会有如此闲心来救人。”大人不屑道。 那人一阵沉默,思索良久,才说道:“大人,这亵渎神灵的话可不能乱说。对我们这种以水为生,长年累月在天河水上航行的人来说,天河神君便是能庇佑我们平安的神灵。在外营生,所图的第一个是安稳,第二才是钱财,可不能不信这个邪。” “好好,亵渎神灵的人是我,与你无关,要有报应,也该报在我身上。这样总行了吧?” 那人心想若是大船因你倾覆,累的是整船的人,如何与我无关? 嘴上还是说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大人摆了摆手,终于转过身来,坐下喝茶。 “看得我眼睛酸死了…”他揉了揉眼睛,又接着说道:“河神不会管闲事,这是实话。天河那么长,百姓落水而亡的事情每天要发生多少起?你的天河神君恐怕光是救人,就能忙死。别跟我说什么巧合,什么显灵,我只信我看到的。那,不是河神,一定是有高人出手了。” 大人顿了顿,又问道:“你一直在下面,看出什么没?” “小的并有看到什么可疑之处,所以才当是河神显灵。不过…大人您在上面居高临下,该比小的看得看清楚才是。” 大人摇头道:“我光盯着一处看了,没太留意其他地方。”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那人又问道。 “这问题不好办呐…”大人忽然眉头紧锁,叹气道。 他手指微动,轻敲着茶杯,想了好一阵才说道:“先放过他们,船上有人爱管闲事,也不好动手。等到了地面上再说吧。” “得令。”那人答道。 “咱们这船,在哪靠岸?”大人又问道。 “经观阳县,盈田,沧河甸,最后停在神仙渡。” “行了,没你事了。”大人摆手道。 那人正要退下时,又听他叫道:“等等。” “大人还有何吩咐?” “若是有可能,找出那个爱管闲事的人。”大人说罢又朝他扇了扇手。 “是。”那人答应一声,躬身告退。 … 夜晚,苏异依靠在窗前,目光不时游离,在寻找还是等待着什么。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终见一只雀鸟飞来,停在他伸出的手指上,他才放下心来。 雀鸟在他手指上轻轻啄了两下,以示亲昵,随后才化作人形。 “哥哥这是在等芷鸢?”苏异先前担心芷鸢出了什么问题,精神一直紧绷着,现在心情放松下来,又开起了玩笑道:“是啊,你不在我睡不着,怕你出事。” 芷鸢有些欣喜于自己在苏异心中的地位,真挚道:“芷鸢以后一定不让哥哥担心。” 苏异知道她又较真了,摆了摆手道:“你这么晚才跟上来,是有什么发现吗?” “有人在跟着哥哥。”芷鸢答道。 “跟着我?”苏异疑惑道。 “不能确定是跟着哥哥,还是跟着其他几位主母。”芷鸢答道。她见苏异一会和宋秋韵亲密,一会又和曦妃仙牵手,与殷楚楚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没办法分辨几个女子与苏异的关系,干脆一股脑全叫主母了事。 苏异被这话吓了一大跳,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虽知芷鸢有些不谙世事,但这跨度太大,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上次认了月无双当主母也就罢了,这次一下子把神女宫的三位都揽下了,若是被宋长老知道了,自己恐怕会死得很难看。 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怕越描越黑,苏异干脆便不解释了,打算让这事随风而去。 “那人现在就在船上?”苏异问道。 芷鸢点头道:“在长乐城,芷鸢便留意到了这个人。但城里人多,一张面孔经常出现,也不是什么奇事。那时芷鸢不敢确定,怕哥哥担心,便没有说。直到见他一路从长乐跟到白洑江,又跟到跃马渡上了船。方才芷鸢观察了那人一段时间,但他似乎很是警惕,看不出什么来。” 苏异略微思索,说道:“你不用管他了,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哥哥等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吧?让芷鸢陪你睡觉吧。” 让主人久等,这在等级制度森严的灵雀一族里面是绝不可取的。她虽然知道苏异不会怪罪于她,还是觉得内疚,想着弥补一些。 苏异知道她话里的本意,但出其不意来上这么一句,还是再度吓了他一跳,又令他心头莫名直跳,年轻气盛的血液翻涌,红了脖子。 芷鸢见他脸色不太对,又问道:“哥哥怎么了?不睡吗?” “啊…睡,睡。” 正要躺下,苏异忽地想起了些什么事情,又坐直身子,拍了拍床褥,示意芷鸢坐下。 芷鸢一阵脸红,依言坐了下来,怯生生地问道:“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话说,你们灵雀一族有没有什么秘法能一直与主人保持沟通的?” 苏异还是有些担心,不过若是能时时和芷鸢保持联系,便能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芷鸢脸色更红,说道:“有,不过…会不会太快了些…” “快?什么太快?”苏异满脸疑惑道。 “对了,哥哥还不知道…其实妖族都有这样的能力,称不上什么秘法。只需芷鸢分出一道神魂,寄生在哥哥的神识里即可。只要距离不是太远,芷鸢都能随时和哥哥沟通。只不过…只有足够亲近足够信任的两个妖族之间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神魂很有可能袭击神识,而神识也能将神魂消灭。这对寄生与被寄生者来说是两败俱伤的事情。所以即便是亲如母子,也未必会用到这种方法。” “你是说,只有妖族才有这样的能力?” 芷鸢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的,或许是因为人类无法承受分离神魂的痛苦。” “那让你分出一道神魂,对你也会有伤害?” “会。”芷鸢说完又连忙解释道:“但伤害很小,可以忽略不计。况且能与哥哥的神识相通,芷鸢愿意受这点伤。” 苏异低头沉思起来,想到了自己神识里的那条时而烦人的龙魂。看来是厌顼是隐瞒了一些什么事情。 他万分确定南轩客不会害他,那便只能值厌顼在搞鬼了。 芷鸢见苏异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只道他是不愿与自己神魂相通,便自黯然道:“哥哥有所担忧也很正常,芷鸢一定会继续努力,早日取得哥哥的信任。” “嗯?什么?”苏异回过神来,笑道,“你会错意了,我不是对你不够信任,只是我的神识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真的吗?”芷鸢心下稍安。“真的,等我将问题解决了,便让你住进我的神识。” 芷鸢郑重点头。 “现在你来为我护法吧,我要入梦修炼了。” 苏异说罢便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随即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又睁开眼,只见身边的芷鸢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他又坐了起来,问道:“那个…你们妖族平时是喜欢用本体,还是用人形?” 芷鸢发觉了问题所在,脸色又不自觉地发红起来。 苏异发现她渐渐便得爱脸红这一点也是越来越像曹灵媗,不禁看得出了神。 “其实并无什么区别,不过芷鸢很少变作人形,觉得十分新奇,便更喜欢人形多些罢了。哥哥,以后芷鸢陪你睡觉的时候…能不能化作人形?” 这好像还是芷鸢头一次向自己提出要求,苏异心道。再仔细想想,她作为斥候,多数时间是以雀鸟的本体到处飞,确实没什么机会变作人形。 “当然可以,以后只要不暴露,你喜欢变作什么,就变作什么吧。”苏异说道。 “多谢哥哥。”芷鸢脸上难得现出除了平静之外的表情,充满了笑意。 神识的开境小世界中,苏异身形突兀地出现在峰顶。 没有见到厌顼。 “出来一下吧,有事和你谈。” 巨龙从云层里钻了出来,说道:“什么事?” “你留在我的神识里,有什么企图?” “哦?你终于发现了。”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有所企图了?”苏异眉毛一挑,说道。 “确实。”厌顼大方承认道。 “为什么?” “我不想一直待在龙神山,想出来看看。” “那你都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吗?” “那不行,我还没能出去,什么都没看到呢。所以接下来得和你搞好关系才行。” 厌顼的身影在空中晃悠,声音轻飘飘的。 “你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能脱离我的神识而出?”苏异问道。 “并不是。简单点说,是需要你足够强大,才有能力将我放出去。”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没办法。” “那还不是得经过我的同意?” “要是这么说,你心里能舒服一点,那便算是吧。” 苏异发现这破龙有时说话不是一般的讨人厌。 “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南轩先生不可能会将你这个祸害给弄到我的神识里。” “先生?你是说俞南舟吗?那家伙最不靠谱,他做出什么事来,你都不要觉得奇怪才好。” “刚刚谁说过要和我搞好关系来着,你们妖族就是这样讨好人的?” 厌顼晃晃荡荡的身躯一滞,厌恶道:“不要把我和那些低贱的妖族相提并论。” 苏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厌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尴尬道:“险些忘了你是半妖之体。” 苏异冷笑道:“所以你是看中了我的妖体吧?先生的疏忽,我估摸着也是出在这一点上。” “你猜得没错,问题就出在俞南舟身上。是他的疏忽,导致了我们神魂想通。” “能不能别再东拉西扯了,爽快一点,解释一下不行吗?我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你这龙虽然讨人厌,但本性不坏,你真的和我搞好关系了,放你出去也不是什么问题。” “当真?可是我听说你们人类一无是处,狡诈最强。骗人之事,那是信手拈来。” 苏异又不说话了。 厌顼这才悻悻地开始解释道:“好吧好吧,其实问题出在‘五行化龙’。不过俞南舟也确实是疏忽了,当年将我的神魂带离龙神山,小觑了本龙的能耐,便是他最大的疏忽。” 苏异似乎发现了厌顼的弱点,对付他,惟沉默是最好办法。 “你和南轩先生关系似乎很不一般?” “俞南舟啊,也就那样吧…你总是叫他先生先生的,我很不习惯。那家伙当不起先生这个称号。嗯…当不起。” 迎接厌顼的,是一阵沉默。 第二百零七章 孤忘第二人 “首先,得从孤忘山的‘五行化龙’说起。” 厌顼总算正经起来。 “问题,出在‘炼龙魂’这一步。我说俞南舟疏忽,不靠谱,可是一点都没冤枉他。按照他们孤忘老祖传下来的规矩,你要学‘五行化龙’,首先得到龙神山,恭恭敬敬地请一道龙魂。留意我的措辞了,是‘请’,而不是像俞南舟那样赠与你。至于龙神山会不会遂你的愿,那得看你的实力与机缘。只这一步,俞南舟便违背了祖训。” “然后,你既然知道神魂相通,便应该清楚寄生神识的利害,对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所以在炼龙魂时,必须将龙魂炼化为一道‘死魂’,不具备意识,只剩威力。如此才算是得到神龙的认可,完成这一步的修炼。当然,也并不是没有‘活魂’的存在。只不过我们神龙一族可不会轻易和一个人类缔结这等危险的联系。” “那…我的师尊归阳子,和南轩先生,他们的‘五行化龙’炼的是什么龙魂?”苏异好奇道。 “归阳子,竟是你的师尊?” 厌顼提起归阳子时,满是敬佩之意,全然没了对南轩客的那股子轻浮。 “归阳子倒是孤忘一脉开山以来,最接近‘活魂’的第二人。只可惜,还是差了些啊…”厌顼有些惋惜道,随后提起南轩客,又是不屑起来。 “至于俞南舟,不提也罢。” “那第一人是谁?”苏异下意识问道。 “当然是孤忘老祖啊。” 说起这位孤忘老祖,厌顼的语气又变得崇敬起来,甚至能从中听出来一丝畏惧。 苏异心道若是开山老祖,倒是没什么可质疑的,只是没想到这“活魂”竟有这么难得。 “那我呢?我难道是第二人?”出于好奇,他又问道。 “你?嗯…不算。” “为何?难道你不是活魂?” “我当然是。但是,你还是不算。” “岂有此理?”苏异有些气愤道。 “我和你,情况特殊,自然是另当别论。不过若是今后你实力强大起来,能真正得到我的认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那时你才能称得上是孤忘第二人。”厌顼忽然十足认真道。 苏异对这“孤忘第二人”的名号自然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厌顼的态度刺激到他罢了。 “算了,你继续说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战胜我,将我的意识驱逐出去,将龙魂炼为己用。而这一切,都该在俞南舟的引导之下进行。只是他大意疏忽了,见到你醒转,又能成功施展‘五行化龙’,自然不会多想。当然,他所犯的最大错误,还是将我从龙神山带出来。恐怕俞南舟到现在还以为,他带走的,只是我的一小道神魂。但其实,这几乎是我的全部神魂,龙神山里的,才是那一小道。” 厌顼像是在述说着自己完成过的一件成就,话语间满是自得之意。 苏异听着,越发觉得他像是一个为了闯荡天涯而离家出走,还沾沾自喜的叛逆青年。 或许厌顼在妖族之中只能算是个少年也说不定,苏异心道。 “喂,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一道近乎完整的‘活魂’,比起普通的‘活魂’要强上千万倍,你难道一点都不惊喜吗?” “为什么我要惊喜,你的强大,对我来说不也是一种威胁吗?”苏异反问道。 “我们现在是共生关系,但是只要你不强行驱逐我,弄个鱼死网破,相安无事下,我的强大,便是你的助力不是吗?”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对我能有什么帮助。” “这可就多了…” 巨龙的身躯又在空中晃荡起来,慢悠悠地开始清点道:“别的不说,在这梦境里助你修炼,便是一个。再者,我也能指导你修炼‘五行化龙’。俞南舟那人不靠谱,教给你一个空壳子便甩手离去。要知道,入门的‘五行化龙’便已是仙法的层次。你若能举一反三,领悟出它更高深的变化来,便能将它提升到‘神通’的水准。而我,恰巧略懂一二,给你一些指点,不在话下。” “至于我这道强大的龙魂,本身便是一个助力。‘五行化龙’须以五行为媒介,在单一五行属中固然强大,但限制太多,五行相克的弱点也很明显。倘若他日你有足够的实力,便能凭借我这道近乎完整的神魂,引我真身降临,施展出超脱‘五行化龙’之外的神通来。‘神降’你总听说过吧?我这,比它还要厉害。” 厌顼的牛皮吹得太大,苏异只信了一半。像“若是有足够实力”这样模糊的先决条件,多数是骗人的。怎么样才能算是有“足够的实力”?若是要达到天师境才够,那时自身便有神灵的实力,又要这“神降”何用。 厌顼不知苏异心中所想,兀自得意道:“怎么样?心动了吗?” “还算凑活。”苏异既不想打击他,也不想拆穿他,便道,“我们暂时和平相处便是。” “放心吧,好处肯定全让你占去了。”厌顼酸溜溜地说道,像是吃了很大的亏一样。 “既然你要通过这种奇怪的方式离开,那也就是说,你的肉身被困在龙神山里出不来了?这是为何?” “我要是能搞清楚这个问题,此时我便是在龙神山里攻克这个难题,而不是在这里与你闲聊了。” “说的也是…行吧,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是关于一个只叫做‘赤凤’的凤凰…” … 翌日,苏异跟随芷鸢的指引,找到了大船里的一间普普通通的厢房。 这厢房虽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苏异却是知它大有讲究。从这房里能看到一半的甲板,更重要的是,这是从苏异一行人的居所通往甲板的必经之处。 苏异在附近徘徊了一阵,正想着该如何进行查探时,却听房中传来一个声音道:“公子进来坐吧。” 苏异稍一惊,随即倒也坦然,无需纠结,索性便推门而入。 只见房中一张八仙桌旁正端坐着一名中年男人。 男人面容光洁,甚是清秀,若不是眼角的皱纹,和他身上散发出成熟稳重的气息,定会让人以为只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公子请坐。”男子说着,倒了杯茶水,轻轻推到了八仙桌的另一边。 “多谢。”苏异大方坐下,说道,“敢问先生怎么称呼?” “你便叫我贾师爷吧。”男子说道。 “贾师爷知道我要来?”苏异问道。 “如果公子连这都发现不了,也就不配保护小姐了。”贾师爷微微一笑,说道。 苏异心中暗道惭愧,若不是芷鸢,他便是一直被人暗中窥视都浑然不知。 至于贾师爷口中的“小姐”是谁,虽然很好猜,但苏异还是问道:“贾师爷是尚书府的人?” “正是。”贾师爷很干脆地给了他一个答案。 “既然先生一直跟着无双,那为何先前一直不露面?甚至她出事,你也无动于衷?” 贾师爷十分平静道:“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伺机而动。老爷希望小姐玩的开心,便也不能插手过多。管得太多,小姐便会觉得没意思,说不定还会怪我多管闲事。不是吗?” 他微微一笑,看着苏异,似乎是在求得认同。 苏异不置可否,自顾喝着茶。 贾师爷又接着道:“后来小姐在北玥入狱,我不就出面将她给保了出来吗?再说有公子在,小姐又能出什么事呢。” “贾师爷可太高看我了。”苏异忿忿道。 有人闯荡江湖,在刀口上舔血,那是为了生计。月至温倒好,不好好管教女儿,却让她把生死相搏的历险当做游戏,跟闹着玩似的。苏异对这种人是嗤之以鼻。 “公子万不可妄自菲薄,贾某眼光不差,看人向来很准。公子今后定是人中龙凤。” 苏异不知他为何无端给自己戴高帽,心中反而警惕起来,不去理会,又问道:“那贾师爷现在主动现身,又是为了什么?” “老爷想念小姐了,希望我把她带回去。该玩的,也都玩够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苏异知道事情定没那么简单,便又追问道:“为什么是现在?” “公子倒也敏感。”贾师爷笑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实则是因为公子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小姐最好不要参与。” 苏异不知道他所指,奇道:“什么事情?” “闭月轩,是老爷的闭月轩。” 贾师爷似乎说了句不着边际,答非所问的话。但苏异脑筋一转,一下便明白过来。 “如果我向贾师爷问起月尚书和闭月轩之间的事情,会不会显得太过无礼。” “会。”贾师爷这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回答显得十分坚定。 “那我便不问了。” “公子是个聪明人,自己想,该也能想得明白。有时候,自己想出来的,反而比别人告诉你的更有用,更可信。苏公子,你说贾某说得对吗?” 苏异眼神一凝,心里在想贾师爷的这番话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第二百零八章 吞丹开始 “贾师爷说得很对…那,钟沁瑶?” 既然月至温不能提,钟沁瑶总可以了吧?苏异心道。 “那边自然是我打过招呼的。不过你若没有那个实力,我再费口舌,也是说不动瑶大家的。” “瑶大家?”苏异有些错愕道,“瑶大家,便是钟沁瑶?” 说起钟沁瑶,贾师爷露出倾慕的神色,悠然神往,说道:“钟沁瑶是弹奏七弦琴的大家。尚在总角之年时,便得七弦琴圣的赏识,随他学琴。只用了短短一年,便学成出山,被他的追随者称作瑶仙子,也被尊称为瑶大家。这些,你都不知道?” 苏异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甚至是有些难看。 贾师爷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苏异摇头叹道:“我还当她是闭月轩的老鸨。” 贾师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苏异说出实情,本是想着或许从他这能请教到一些补救的方法,却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激烈。 “贾师爷…为何笑得这么开心?”苏异无奈问道。 “你若是抱着这个想法去见瑶大家,是一定会被她看出来的。那女子年纪不大,城府却深得很。要不,又如何能弹得出连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能为之动容的琴声来呢?而一旦她知道你当她是老鸨,你说这事得有多好玩?” 苏异可没觉得有多好玩,心里正苦恼着呢。又想起那日钟沁瑶的反应,他还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既然我已经得罪了瑶大家,那为何她还要与我合作?既然要合作,又为何不解释清楚。” 女人心,苏异捉摸不透,只怕钟沁瑶在关键时刻来找他报这种不尴不尬的仇,那玩笑才叫大。 贾师爷摇头道:“瑶仙子有瑶仙子的想法,我等俗人,是猜不透的。” “行了,贾师爷要将无双带回家,那是月家的家事,我也无权过问。故而似乎也没必要专程见我一面才是。” “的确,我要将小姐带回去,还得请公子帮个忙。” “帮忙?我能帮上什么忙?”苏异疑惑道。 “小姐…看上去似乎很听公子的话,公子若是能替我劝劝她,事情定会好办许多。” 贾师爷说着,朝苏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是在打趣着他和月无双之间的关系。 “小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是直接将她带回去,她定是千百个不愿意。一个弄不好,还会将我的行踪给暴露了。若是小姐有意逃脱隐藏,今后再想找到她恐怕就更难了。” 苏异没有马上答应他,却是问道:“贾师爷所用的隐匿身法,是影匿行?” 这问题算是帮月无双问的,得到了贾师爷的答复,一定程度上也能看出月至温和黑水城或是凌绝顶的关系。 “小姐连‘影匿行’这等秘密都告诉公子了,看来你们两个关系果然匪浅。如此一来,这个忙公子更是非帮不可了。” 贾师爷甚是狡猾,又将话给扯了回去。只是他虽没有正面回答,却也算是默认了。否则便该矢口否认,又或是装作不知情。这般态度,倒有些微妙。似乎既不怕苏异知道,又不想给他明确的答案。 苏异便当他是承认了。 这么看来,尚书府和黑水城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拥有‘影匿行’的凌绝顶一伙本该与月至温站在一边,至少不会对立才是。可他却在北玥给了这位兵部尚书大人沉痛的一刀,当真叫人费解。 难不成还真的也与龙忻岚有关?苏异心道。但无论出于何种心情,他都不愿这个猜测成为事实。 “无双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不过她主意大得很,劝,估计是劝不了。可能还得想别的方法才行。”苏异终于点头道。 “无妨,只要能让小姐平安回京,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用何种方法,都不是问题,我会全力配合公子的。” 贾师爷顿了顿,略一思索,才又说道:“另外,我还得给公子提个醒。对于这船上的某些人,公子可能得多小心些才行。当然,我知道你不怕事,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能少招惹,便少招惹。是这个道理,你说对吗?” “贾师爷所指…是与那小孩落水一事有关?” “和公子说话就是畅快,简单又直接。”贾师爷点头道。 “难道被人看出来了?”苏异问道。 “那倒不是,我能发现,是因为一直盯着你们。而且船上之人,大概也就只有公子一个仙修,是以知道此事多半与你有关。提这事,也只是担心公子落入被动罢了。” “多谢提醒。”苏异谢道。 “公子是小姐的知己,算是自己人,不必多客气。” 苏异便当真不客气起来,问道:“那贾师爷所说的那个位大人物,是什么来头?” “此人名叫程常卿,翰渊阁大学士,兼任三府巡察御史。是个既有声望,又有权柄的人物。官阶虽不及老爷高,但论势力与实权,绝不比老爷弱。加之深得圣上信任…” 苏异心头一突,倒不是被这官职给吓到了,只是正如贾师爷所说,他们现在不宜多惹事端,就更别提是这么大的一个麻烦了。 “那这位程大人与那小孩…” 贾师爷不住地摇头道:“贾某言尽于此。不是不可提,而是我也了解不多。胡乱猜测的事情,更是做不得。” “不提程大人,那妇人和小孩呢?” 贾师爷还是摇头道:“不知道。但公子若是有心查,便能轻易查到。只不过此事与公子无关,是不是少管闲事的好?” “当然,我也只是好奇,多问几句罢了。” 苏异自然也不想管闲事,只是他身边还有把这种行为当做怯懦、不道义的人在,也是令他很无奈。若是非要卷进去,当然是准备越充分越好了。 “如此最好不过。” “那最后的这段时间,还请公子多担待了。”贾师爷拜托道,随后起身送客。 … 是夜,开境小世界中,苏异又与厌顼沟通起来。 “你决定好了?吞丹炼神我虽不怎么了解,但名头还是听过的,其中的危险不容小觑。你别听俞南舟那家伙说得轻松,便掉以轻心了。” 厌顼能这么为苏异考虑,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和苏异乃是共生关系。苏异出事,他也无法善了。 而苏异着急修炼“吞丹炼神”,是因为从郝三友那得了“聚火纹”和“心肺运火之法”,有些跃跃欲试。但更重要的,还是时机已经成熟。 梦中修炼,还有厌顼那加速修仙的法子,再加上苏异也难得勤勉了一段时间,使得他内功与仙修的修为进展飞速。将妖气压制下来后,三个气府皆已平衡在神技境。 完成“吞丹炼神”之后,他的实力定会有飞跃般的进展。越是这么想,苏异的心越是坚定起来。 “决定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有信心将源神炼化,但只怕赤凤神魂未灭。你也说了,他生前比你强大无数倍,若是让他进入我的神识,我定对付不了。如此便只能靠你了。” 赤凤神魂未灭这一点,从离火璧那时灵时不灵的凤火中便能看出些端倪来。这几日对妖族神魂有了更深的了解,苏异对此事更是多了几分确定。 “就知道拿我当苦力…”厌顼嘀咕道。 苏异暂时退出了神识,见到了面前严阵以待,满是关心之意的芷鸢。 “哥哥,怎么样了?还顺利吗?”她紧张地问道。 苏异好笑道:“还没开始呢,继续替我护法吧。” 芷鸢郑重地点了点头,驾驭起她的“眼线”散布在四周。 苏异手掌一翻,离火璧出现在掌心,随即一团火焰浮现而出。 他调整了一番气息,使自己达到最佳状态,这才张开嘴,一把将“赤凤真火”吞了进去。 依照着“吞丹炼神之法”所指引的脉络运行路线,苏异引导着火焰顺着经脉游走。 经脉早已被源丹之力淬炼过,此时凤火的灼烧并没有使他感受到太大的痛苦。只是火焰所过之处,肌肤上传来刺痛感,仅次而已。 赤凤真火反是修补着原被撑得几欲破裂的经脉,使其更加厚实。同时也淬炼着他的内力,使其变得浑厚精纯。 苏异能感觉自己的内功修为正突飞猛进,这对于旁人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喜事,但这喜事他却无福消受。三气之乱的危机尚在,若是再这么下去,没因妖气而死,倒是因内力的暴涨而亡了。 他只能拼了命地压制着修为,将那股力量全数用于淬炼内力。 苏异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身体保持着僵硬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终才将修为稳定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口浊气中仿佛还带着一股热浪。 难怪一些江湖邪人会对“吞丹炼神之法”趋之若鹜了,实力突飞猛进的诱惑,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苏异心道自己若不是因“三气之乱”,不得已要压制修为,说不定也会去体验一把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感觉。 若是放开了限制,他估算着至少能将修为提升到妙法境。  第二百零九章 虚假的赤凤 苏异那副经源丹改造过的身躯就像一个火焰容器,源神被炼化之后,赤凤真火便散入他的四肢百骸,藏于奇经八脉之中,成了他的本命真火。 他摊开手掌,看着上面星火蹿动,光芒隐隐要夺体而出,心中暗叹可惜。此时他空有本命真火,却不会大钧天的“凝火真法”,无法驾驭赤凤真火,更是发挥不出它万分之一二的威力。 而自它脱离了离火璧之后,苏异便连一丝火苗都召唤不出来,否则也不会对那“心肺运火之法”如此上心了,但他也因此无意间得到了辅以“聚火纹”增强火焰威力的法子。 世事因果,妙不可言。 苏异的内息渐渐趋于平静,只不过越是平静,他便越是警惕。 当时北玥一战,以他的水平,断然没有可能同时驾驭天物将和凤火对敌,更遑论利用凤火斩杀泥跂猞了。彼时无暇起疑心,后来便忘了这事,也没太放在心上。此时想起,方觉蹊跷。 没有神魂的自主控制,凤火发挥不出那么大的威力。 赤凤的神魂一定是蛰伏于他体内某处,等他松懈之时,再以迅雷之势对他的神识发起攻击。 经历了长久的按兵不动,终是有一方按捺不住。 苏异的脑中毫无征兆地感到一阵眩晕,饶是早有准备,料想过了赤凤发动攻势的各种方式,依旧是措手不及。 他眼前一黑,意识被拉扯着,不由自主地进入了神识世界。 只见厌顼那巨大的身影已挡在自己身前,与赤凤成对峙之势。 “兀那秃龙,竟敢坏我好事。” 赤凤的声音出人意料的青涩。与苏异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生前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一位老前辈竟会如此浮躁。 “你喊谁秃龙呢?”厌顼的身形摆动,朝赤凤冲去,将他吓退了几步。 “你头上毛都没几根,全在后脑勺那,不是秃龙是什么?你敢化形为人,让我瞧瞧吗?”赤凤优雅地摆动着翅膀,一边躲避厌顼,一边还不忘讥讽他。 苏异忍不住朝厌顼的后脑勺看去。 “神龙一族,不屑于化形。”厌顼淡淡道。 他忽然停了下来,想起了自己那“高傲”的身份,便觉得犯不着为了这种幼稚的事情而置气。 苏异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秃头,而且相识这么久,都没见过他化形,甚是好奇,便道:“要不你变一个来看看,好叫他闭嘴。” “你是帮哪边的?”厌顼那只硕大的眼球转向了苏异,冷冷道。 苏异当即住嘴。 “他一定就是秃头了,当然不敢化形。还说什么不屑,简直笑掉大牙。”厌顼已经消停,赤凤却兀自扇着翅膀,四处晃动,仿佛在躲避着一个虚无的身影。 苏异总算见到了一个比厌顼还要讨人厌的妖族。 厌顼忽然幽幽道:“总比你这只金毛鸡强,想化形却不得其法,一定很难过吧?” 苏异心道原来凤凰一族无法化形为人的传说竟是真的。 “你说谁是鸡呢!” 这次轮到了赤凤朝厌顼发起攻击。 号称完美之物的凤凰,被贬低成“鸡”这种低贱的动物,赤凤无法容忍。 这两位妖类之中顶尖的存在,便如同天生冤家一样斗得不可开交。什么“龙凤呈祥”都是骗人的,苏异心道。看着空中一龙一凤翻飞的身影,哪还有什么高贵的形象。 苏异心念一动,龙凤的身影随即缩小了百倍,被一股力量拉拽着,悬停在他面前。 “别闹了。”他严肃道。 此处是他的神识世界,自然属他最有话语权。 “对,不闹了。苏异,快将他干掉。你的神识里可不能留下一道来历不明的神魂。” 厌顼悬在苏异身边,表明了他们俩乃是属于同一阵营的。 “什么叫来历不明?”赤凤可就不干了,嚷嚷道,“说起来历,我和苏小哥结识尚在你之前,要干掉的,是你这只秃龙才对。” 厌顼打定了主意不再去理会“金毛鸡”,摆头看向苏异,将决定权交到了他手上。 其实苏异对他们两个都谈不上信任,但比起隐藏了这么久的赤凤,厌顼还是要好上太多。 “我什么时候跟与你结识了?”苏异问道。 赤凤紧张道:“苏小哥,你可不能忘了我呀。当初你大战凶兽跂猞,威风八面的时候,我还出了不少力呢。” “想起来了…”苏异缓缓点头道。 赤凤扑腾的翅膀缓和了些。 “这么说来,”苏异又道,“你是一直都隐藏在离火璧里,只有你知道我,而我却不知道你的存在了?” 赤凤身形一滞,支支吾吾道:“不是我想隐藏在离火璧里…是离火璧将我给困住了。” 他回答问题避重就轻,苏异也不计较,说道:“以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得将‘大钧天凝火真法’交给我。” 苏异本以为与赤凤的神魂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好欺负。正好省下功夫来,说不定能套出“凝火真法”的秘诀来。 若是苏异没猜错,赤凤生前该是到过大钧天,方才得以凭借“凝火真法”凝练出赤凤真火来。 “大…大什么?”赤凤愕然道。 “大钧天凝火真法,你不知道?”苏异同样奇怪道。 “这我哪知道,我是赤凤涅槃而来,一出世便被你吸进那破玩意儿中,哪会知道什么真法。” 苏异看向了厌顼,只见他摆了摆龙头,说道:“管他是真是假,要我看直接干掉是最省事的。” “别别别,”赤凤急道,“你可以问我其他事情,或许有我知道的。” 苏异见他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倒是有些相信了。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眼前的赤凤,与他从那墓志铭上看来的赤凤会有如此大的偏差。虽说墓志铭未必尽实,但总不至于大相庭径。 “你先说说那涅槃是怎么回事吧。”苏异问道。 “啊…这个我知道,我知道…神鸟赤凤嘛,你应该也清楚的…话说他涅槃之后却无心留恋人间,便自毁了神魂,留下一具肉身。而我其实只是天地精华,汇聚于他陨落之处,诞生出的新灵识。仅仅是继承了赤凤的名字与肉身罢了。” “后面的,你都知道了。那时的我尚未完成涅槃,便被闯入地底的你触动,又收入那法器之中。所以你说的那什么大什么玩意儿…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这一部分,苏异是相信的。即使赤凤不这么说,他也不愿意承认眼前这货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那个赤凤。 但这并不能说明眼前这个赤凤没有问题。 “你难道就没有继承他的前世记忆什么的吗?”苏异又问道。 “有的话,我就是赤凤了。” 苏异又看向厌顼。 “我还是那句话,干掉,便一了百了。”厌顼淡淡道。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苏异叹道。 “这这这…”赤凤着急起来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实在是因为将你留在我的神识里太过危险了…” “等等,你可以将我锁起来啊。有一种术,叫做‘神识牢笼’的,你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只要你将我锁起来,不就不怕我对你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了么?” 赤凤为了苟活,竟甘为人类的阶下囚。神鸟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你不是说没有继承赤凤的记忆吗?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只是不知道他的事,但我自己本身也是天精地华,又不是傻子,懂点知识有什么出奇的。” 苏异再次看向厌顼,只不过这次眼神里多了些质疑。 厌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为何从没向我提过?”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提?再说就算我提了,你敢用它来囚禁我吗?” “什么话,我们是朋友,谈何囚禁。”苏异打了个哈哈道。 厌顼冷哼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 “你当真甘心被囚禁?”苏异又向赤凤问道。 “总比被你干掉的好,说不定等日后你发现我的无害,又会将我放出去呢?”赤凤坦然道。 苏异摇摇头,神念一动,用厌顼教给他的方法将赤凤囚禁起来,不再理会他。 用赤凤教的方法去囚禁赤凤,这种蠢事他是不会干的。 “我说厌顼兄,神识世界里的神魂可有数量上的限制?”苏异问道。 “理论上来说,没有。” “那么,你说有没有可能弄一个‘五行化凤’出来?如果成功的话,再去弄些什么狮魂虎魂回来,还能搞出五行化鸡鸭鱼鹅。你觉得如何?” 厌顼静静地看了他半天,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方才说道:“年轻人有想法,是一件好事。但胡思乱想,就绝不是什么好事了。” “你就说有没有可能吧。” “同样,理论上,是可行的。” “既然理论上可行,为何你要说我是胡思乱想?”苏异不服道。 “首先,你得收服妖兽,得到他们本体的认可,方能炼化他们的神魂。其次,‘五行化龙’其实是仙修与神龙一族双方的修炼。这也涉及到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完成你的设想,便要将修炼之法教给其他妖族。你愿意将孤忘山的不传之秘泄露出去吗?就算你不介意,你觉得我们龙神山会愿意吗?” 苏异缓缓点头,兀自思索不语。 他当然没有被厌顼的三言两语吓得退缩,只是在思考着有没有别的途经。 第二百一十章 炼神结束 吞丹炼神,内丹为府,源神为气。 化府为脉藏于身,练气入府藏于体。 吞食内丹,化府为脉这一步,苏异已经完成。 剩下的练气入府,乃是重中之重。将源神从真火中剥离出来,又解决了赤凤的神魂,这才算开始“炼神”。 炼化真火所带来的修为进展,竟只是个添头。 若是旁人修炼“吞丹炼神”,最大的困难之一,是要解决修为猛涨所造成的经脉不堪重负,以及境界不稳。 但苏异不是。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无奈地,不得不选择压制境界以达到三气平衡的效果。这当真很难说得清是好是坏。 此时的三大难题,“内丹化府之难”,“神魂侵袭之难”,“源神炼气之难”,苏异已经解决了前两个。最后一难,比起前两难危险要小得多,但却需要大毅力,枯燥乏味的坚持,周而复始地去炼化源神。 这对向来自知懒散有余而韧性不足的苏异来说,反而是最大的难题。 这一炼,便花去了他不知多少时间。本可尽早完成的任务,却因他频频走神而白费许多功夫,甚至几次险些出了岔子。但这一步没有中途停下来休息一说,要么不炼,一炼便要炼到底。否则功亏一篑不说,强行中断的后果如何,苏异也不清楚。 时间过去越久,他便越是对自己的草率而感到后悔,心生焦虑。天人交战之中,他不断地挣扎着。理智告诉他要沉着冷静,缓而图之,操之过急只会得不偿失。但一股烦躁之意却令他总是下意识地加快速度。 苏异盘膝于床榻上修炼已有一整夜,保持着一个姿势也有足足一夜。眼见天快发亮,他依旧纹丝不动。夜里冰凉,他的衣衫却被汗水尽数打湿。 守在一旁为他护法的芷鸢见他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心里着急,又无计可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异尚未完全静下心来炼化源神,赤凤真火又毫无缘故地失控,席卷着他的经脉。虽对他造不成伤害,但令他不得不分心去压制。 此时的苏异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个滚烫的火炉,身体热得发红,汗都被蒸发了,化作一阵水雾弥漫开来。 芷鸢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灼热,原是惊疑不定,现在任谁都会猜测他是练功出了问题。 碧荷交给她的任务,是助苏异修炼。而苏异亦是命她听从碧荷。眼下,该是她出力的时候了。 芷鸢将苏异身上湿透的衣裳脱了下来,饶是被“火炉”蒸干了一大半,还是可以拧出水来。 她将衣裙化作羽毛,收回体内。 少女赤身裸体,拥着苏异那滚烫发红的身躯。嫩白如脂玉的柔软与带着不少伤痕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如同一张白纸抹上了一层浓厚的脂粉,芷鸢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顿时开始发红。灵雀少女似乎受不了如此炙热的体温,身体也开始发烫,甚至意识也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但她却丝毫没有因此而退缩半分。 芷鸢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到苏异,但见他阳气如此旺盛,便用自己冰凉的身躯去替他承受一些阳火。 别的她不懂,只是心想女子属阴,而阴阳调和这种亘古不变的真理总不会出错的。 体表如熔炉,沉浸于内息的苏异却没有察觉到异样。直至将真火收拾好,又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稳固心神炼化源神后,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冰凉,入手处还十分嫩滑柔软。 苏异睁开眼睛,看到紧贴在自己胸口的芷鸢。感受到她身体余温未消,肌肤白里透红,又见她脸上绯红一片,苏异这才明白过来,不需猜测也能知道她的用意。 “哥哥,你醒了?”芷鸢察觉到苏异动静,问道。 此时她还未从高温灼热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脑袋依旧感觉昏沉。 “辛苦你了。”不管芷鸢的举动有没有用,苏异还是认真道。 “哥哥没事便好。”芷鸢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我没事了,你先躺下休息吧。”苏异柔声道。 芷鸢难得没有推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躺了下去,沉沉入睡。 苏异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具引人犯罪的躯体,继续去进行尚未完全成功的修炼。 沉睡中的芷鸢忽然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苏异身边,顿时一惊。但见他正盘膝运功,神色如常,并没有出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房门打开。 门外的曦妃仙满脸疑惑地看着门内的芷鸢。 “哥哥正在修炼,还请主母稍等片刻。”芷鸢说道。 “哥哥?主母?”曦妃仙心中疑惑更甚,却也没有多问。 不消片刻,便见苏异从里屋走了出来。 男的衣衫不整,女的香汗淋漓,曦妃仙不得不怀疑苏异“修炼”的真实性,狐疑地看着他。 苏异不知她心中所想,一边对着铜镜整理着衣衫,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哥哥,我来吧。”芷鸢说着,便替他摆弄起衣襟。 “不用,你又不是下人。”苏异说道。 只是芷鸢依旧做着她认为该做的事。 “她是谁?”曦妃仙毫不避讳地问道。 “她是我的…人,今后你会知道的。”苏异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善,又开玩笑道:“你吃醋了?” “是有那么一点。”曦妃仙十分自然地答道。 苏异不禁要怀疑妖孽会不会是一种病,还是传染病。殷楚楚,曦妃仙都被月无双给传染了,只求宋秋韵能保持正常才好。 “不过醋意比我大的,还有两个,你担心她们便好了。”曦妃仙又道。 “我暂时没打算让别人知道。目前来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芷鸢存在的人。怎么样,你的地位足够特殊了吧?” “知道你和别人厮混,也算特殊?” 苏异一愣,方才知道曦妃仙想到别处去了,但他又知道这种事情越解释越是无力,干脆说道:“唉,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算了,今后你会明白的。” “神神秘秘…” “你不会告诉她们的,对吧?”苏异又再确认道。 “放心吧。” 曦妃仙的承诺,苏异还是信得过的。 “你还没说找我做什么呢?”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曦妃仙没好气道,“再过一会太阳便要下山了,一整天都不见你人影,大家都有些担心,怕你出事了。” 苏异看向窗外,才发觉天色确实有些转暗,心道自己这一修炼竟化去了近一天的时间。 “是我不对,”苏异惭愧道,“不过我确实是修炼起来忘了时间,让大家操心了。” “心肺运火之法?”曦妃仙问道。 “是吞丹炼神。” “天下三大邪功的那个吞丹炼神?”曦妃仙眉头皱了起来。 苏异点头道:“上次没有跟你说,是怕你知道了要担心。现在练成了再说,你总没有理由责怪我了吧?” “你知道就好。”曦妃仙心中有些埋怨,却无可奈何,更没有在意那所谓的“邪功吞丹炼神”。 与曹灵媗和芷鸢都不一样,曦妃仙对苏异的顺从只是单纯出于信任,以及对他人品和实力的肯定。若是苏异做了什么犯及她原则的事情,说不准她会不会大义灭亲。 而换做是曹灵媗与芷鸢,苏异就算是杀人放火,滥杀无辜,两人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与他站在一边。 “你确定修炼好了吗?要不要试试?”曦妃仙又问道。 “怎么试?” 曦妃仙握了握手中的“雪雨”。 苏异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知她技痒,失笑道:“就在这里试?” “有什么不妥?” “也好。”苏异心道云霜神剑诀克制火属,正好可以试验一下赤凤真火加聚火纹的威力。 “雪雨”出鞘,曦妃仙挺身直立,脸上写满了兴奋。对她来说,苏异可不仅仅是朋友,或是暧昧的对象,更是一个良性竞争的对手,一个必须追赶的目标。 若说与苏异的情愫是融化她内心冰川的骄阳,那实力修为远远走在她前头的苏异便是她修炼道路上的一盏明灯,不熄不灭,让她有了不断走下去的勇气。 两者,说不清孰轻孰重。 “我才刚刚完成修炼,恐怕未必能控制好力道,你还是小心一些,可别受伤了。”苏异不忘嘱咐道,只怕误伤了曦妃仙。 谁知曦妃仙听了“受伤”二字,兴奋之意更甚,说道:“来吧,我不怕受伤。” 苏异摇摇头,心道果然都是妖孽。 他随即一手捏起“聚火纹”的三足鼎印,一边催动“心肺运火”。凤火随之出现在周身经脉之中,朝心肺涌去。待凤火汇聚,苏异能感觉到一股热流隐隐要冲向喉间,这才将三足鼎印按在了胸口处。 “来了!”苏异提醒道。 曦妃仙没有托大,“雪雨”舞了个剑花,身周气温骤降,剑身上结了一层冰霜。 无形的聚火纹在苏异的心肺之上形成,火焰涌入阵纹中,顿时一滞,开始绕着那纹路转起了圈,每穿过一个气眼,声势便要变得浩荡一些。 凤火走过三个气眼后威力达到了极限,就连苏异体内被加强过的经脉都感到一股刺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鼓起,再度吹出时,呼出的空气便带着一团火焰顺着喉咙喷涌而出。 火球被他控制在双拳大小,划过虚空,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朝曦妃仙飞去。 灼热令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雪雨之殇 曦妃仙手中“雪雨”刺出,剑尖点向火球,不避不让。 这一剑“三尺冰冻”刺穿火球,使得周围温度骤然降低,跳跃的火焰仿佛都变得不再嚣张。一股霜冷的剑气涌向火球,似要将它冻结。 能以六品伏虎之境的修为做到这一步,虽只是稍微影响了天地之力,改变了温度,但也已经实属难得。 寒霜席卷火球,便要将之包裹,却不想一道火焰忽然冲破了霜雾,沿着“雪雨”的剑身朝曦妃仙攀去。 曦妃仙抽身后退,挽了个剑花。火焰只是吞没了剑身上的冰霜,便即消失。 火球依旧在空中和霜寒剑气僵持不下,冰霜不断侵蚀火焰,火焰同样在不停地灼去冰霜。 曦妃仙再起一剑,“破冰式”的剑气精纯而集中,以点破面,击在冰霜之上,连带着火球一同洞穿。 火球终是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破碎星火散在空中。 苏异心中不禁赞叹,曦妃仙的天赋与实力在同辈之中皆属上乘,战斗更是凌厉果决,经验颇为老到,很难想象这仅仅是她第二次离开神女宫行走江湖。 而以她女子身能做到这一切,更是难能可贵。 苏异正待拍掌赞叹,夸奖几句时,突然陡生异变。 空中本该迅速消散的星火忽地又熊熊燃起,甚至更为猛烈。每一点星火都像一只小凤凰,毫无征兆地朝曦妃仙飞去。 苏异的灵魂深处似乎能听到凤唳之声。 曦妃仙没有多想,只道是那火球的变招,眼里战意更燃。 “雪雨”不停刺出,剑气击向每一道接近她的凤火,或是挑飞,或是击灭。 凤火像是知道分散开来讨不到好处一样,忽然汇聚在一起,合而为一,化作一只半人大小的凤凰,将“雪雨”吞没。 长剑上的冰霜竟抵挡不了片刻,尽数消融。曦妃仙手中感到一股灼痛,不自觉地松开了剑柄,“雪雨”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火凤凰立马舍了长剑,转眼就要飞到她跟前。 苏异早在无数星火再度重燃时便看出了端倪,并暗自戒备。此时见曦妃仙抵挡不了,当即脚踩“乘风御飞”,同时将手中的离火璧打了出去。 他后发而先至,揽着曦妃仙的腰,带着她飘然后退。 离火璧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凤火吞了进去,又套回到了苏异的手腕上。 “你没事吧?”苏异紧张道。他心中自责,惶恐伤了曦妃仙。 此时两人靠的极近,苏异的一只手还搂在曦妃仙腰间,浑然不自知。他牵起曦妃仙执剑的那只手,白皙修长的手掌有些发红,袖袍上多了几处破洞。 曦妃仙微微抬头看着苏异的脸庞,没有说话。 好像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他,曦妃仙心道。 苏异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此时正低头皱眉,看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关怀与内疚。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苏异眉眼清秀,却有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如同画笔勾勒出来一般的细致轮廓,线条或许会令一些女子都感到艳羡,明明是这样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却让人看到了远超年龄的成熟。 曦妃仙和神女宫里所有神女一样,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如此距离的接触,更不懂什么叫心动。但她能感觉到苏异细心查看伤势时,所散发出来的真情实意。 脑中一热,她心中有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冲动,但随即便被一阵冰凉浸透全身。“神女无心”驱散了她的所有杂念,将她带回现实。 “我没事。”曦妃仙微微一笑,说道。手上烫伤的微红之处随即便被一层冰霜覆盖。 她的手掌依旧被苏异牵着,没有挣脱。“神女无心”能令她思绪清明,但并不妨碍她独立思考。“无心”也不代表无情,理智也没有阻拦她享受苏异的关心。 “你这云霜神剑诀还能疗伤,真是方便。” 见人并无大碍,苏异放下心来,这才发现曦妃仙那张天仙般的美丽容颜与自己近在咫尺。只消再靠近一些,他便能一亲芳泽,品尝仙女的润滑脂玉。 苏异看着曦妃仙那双满带笑意的美眸,朱唇微抿嘴角轻抬以示羞赧。她似乎并不抗拒这样的距离,更有种怂恿之意,像是保持女儿家的矜持时又在诉说着情愫。 苏异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才干咳一声,与曦妃仙离远了些。 “你没事便好…” “现在我倒是一点都不吃醋了。”曦妃仙笑道。 苏异就算猜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也不敢往深处想,弯身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只见“雪雨”半截剑身都已变得焦黑。 曦妃仙也不再“调戏”他,见到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剑几乎被毁,黯然伤神,面容顿时变得冷峻起来。 苏异手指在剑身上一划,抹不去焦黑的痕迹。 “估计是用不了了。”他颓然道。 见苏异情绪比自己还要低落,曦妃仙反倒是安慰道:“由她去吧,跟了我这么久,也该让她休息一下了。” 苏异能从这话里听出她对“雪雨”的爱意,愧疚之意反是更甚,当即允诺道:“这事是因我的疏忽所致,我会寻一把好剑还你的。” 曦妃仙也没有推脱,只是说道:“你有心当然是好事,只不过你要去哪里寻一把好剑?” 她这话也并非没有来由。大宋国有敕令管制刀剑弓箭等兵器,民间俗称“佩刀令”,以限制兵刃在民间的使用与流通。早在数百年之前,先帝爷便有此令,以约束私相斗殴引发的流血之事,维持民间的安定。而此令一出,好的工匠都渐渐被掌握在官家手中,替朝廷打造军用兵刃。少数志不在此者,则是弃了铁锤归隐山林。之后的铁匠铺,便只能打一些菜刀剪子等物事。 江湖人士所用兵刃也受到了限制,需有朝廷的文牒才能随身佩带。虽说时间过去久了,管制逐渐不再森严,但法令仍在,没有人敢无视。民间的铁匠,依然不敢私自打造兵器。 所以曦妃仙才会有此一言,而她又不希望苏异因此而去与“地底下的那些人”做买卖。 “这你便不用管了。”苏异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还你一把好剑,绝不食言。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两人互相了解,都知道谁也劝不了谁。曦妃仙便也不再相劝,说道:“那便先谢谢你了。”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谢谢么。”苏异摆手道。 “那倒也是,你我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苏异从曦妃仙的眼里看到些责怪之意,但能肯定的是,绝不是责怪他占便宜。 这回苏异没有退缩回避,迎着她的目光,终是大笑起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观阳县 “解释一下吧,是怎么回事。” 冒牌赤凤被神识牢笼紧紧捆住,身子缩成了一个球。 在苏异的神识世界里,一切都受他操控,牢笼可大可小,可为铁笼可为绳索。 而此时锁住赤凤的,是如绳索般捆得紧实的铁笼,将他压得伸展不开身体。 很明显苏异是将曦妃仙的伤全算在赤凤头上了。 “这不关我事啊大人,我一直都被困在这牢笼里,又怎么可能对外界动手脚。”赤凤当真是色厉内荏到了极致,竟不要脸面地对一个少年称呼起大人来。 “我没说关你事,只是让你解释一下。” “那…大人能不能先松开一些,难受得紧。” 苏异将牢笼恢复了原状,不耐烦道:“赶紧说吧。” 赤凤发出了一声舒适的长吁,说道:“我不知道大人练的是什么功法,但一定是需要炼化神魂的吧?而像赤凤生前那般强大的存在,即使自毁神魂,也一定会有不少残魂留存下来。像大人所描述的情况,或许是因为没有将残魂炼化干净所致。不过大人不必担心,那些残魂应该已经失去意识,无端起事,只是本能驱使罢了。待大人将其尽数炼化,便可安心了。” “是这样吗?”苏异朝厌顼问道。 自打初识那冒牌货起,他所说的每一句,不管是什么话,苏异都会向厌顼询问真伪。 “赤凤实力强横,你炼神之时有遗漏,也很正常。”厌顼答道。 “行了,这次就放过你吧。” “那个…大人,我有一个想法,可不可以…”赤凤谄媚道。 “说。” “就是大人你也见识过了赤凤前辈的实力,只是一道残魂控制的真火便有如此威力。若是大人能将我融入到真火之中,不说媲美赤凤前辈,但要使威力上一个台阶,不在话下。” “你想要我放你出去?”苏异挑眉道。 这次厌顼没等他发问,便先说道:“金毛鸡说的倒是一个办法。你虽不能拿他来修炼‘五行化凤’,但那真火本来就与他十分契合,若能令他们相融,却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相当于一个单一五行属的仙法…或许可以叫做‘真火化凤’?” 苏异还是担心赤凤的品德问题,像他这种为了生存能够抛掉尊严的妖类,不知底线何在,很难保证他不会起背叛之意。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他不捣乱?”苏异问道。 “我这里没有。”厌顼答道。 “大人,大人…”赤凤殷勤道,“你看我都自愿进这牢笼了,否则闹起来,虽然我必毁灭无疑,但大人你的神识肯定也要受不小的伤。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大家能够和平相处。大人完全可以放心,我定不会干出捣乱这么无聊的事来。” “让我考虑一下吧。” 苏异一挥手,将喋喋不休聒噪不已的赤凤给遮掩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 “哥哥,雀儿带消息回来了。”芷鸢现身说道。 苏异惊坐而起,道:“如何?” “长乐分号带着人走陆路,一路上没有半分遮掩,马车内的小孩也没有什么异样。粗略估算,会比我们晚半个月到沧河甸。” “万庆祥还真是有种,不知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大摇大摆送出去,也不怕栽跟头。”苏异沉吟道,“半个月么…时间还很宽裕。” “辛苦了。”苏异揉了揉芷鸢的脑袋,随后伸了个懒腰,说道:“该找宋长老去了。” 此时宋秋韵呆立于甲板之上,凝望前方。大船行至之处,若是找不到线索,便意味着少了一分希望。等到了尽头处,再无收获,又该何去何从。 她虽是“长老”,但终究还是年轻,心情始终无法平复,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忐忑。 “宋长老。” 宋秋韵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唤,稍稍恢复冷静,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呢?”苏异笑道。 “你找我有事?”宋秋韵瞪了他一眼,问道。 这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虽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全然没当自己是“长辈”,但也正因如此自己才能轻松许多不是吗,宋秋韵心道。 苏异的“没大没小”有时不仅没有令她觉得无礼,反而偶尔以长辈礼待她时,她又会因此而暗自气恼,毕竟她只是虚长苏异两三岁而已。女人便是这么矛盾且奇怪。 苏异将芷鸢所查探到的情报说了一遍。 “半个月么…”宋秋韵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个在苏异看来尚属宽裕的时间,对她来说却像是一道催命符。 苏异看出了她的心急,宽慰道:“半个月并不是一个期限,只是一个阶段罢了。你也不必担心,若是半个月后还没有进展,我们完成了沧河甸的事情再继续找便是了。” “谢谢你…”宋秋韵真诚道。 苏异能感觉到她的这一声道谢与以往有所不同,以前的她总会刻意带上一些冷意,即使再诚心也令人感觉被拒之千里之外。 “你突然变的这么温柔,我有些不习惯。”苏异打趣道。 “你真是…”宋秋韵下意识想说一些挖苦的话语,话到嘴边,又忽然变了主意,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接下来每一次靠岸,我们便下船打听消息,直至找到新的线索为止,你觉得如何?” “全听你的便是。”宋秋韵说罢便又看着滚滚天河水入了神。 苏异与她并肩而立,汹涌的河水给他带来的,是与宋秋韵所见截然不同的观感。 有人看到了凶险的前程,有人看到了滔滔的斗志。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何不找天目堂。对我来说,这是利害相等的一条路。或许从他们那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但有人在找宋恣钰姐妹的消息也很可能不胫而走。可是你们不一样,不需担心这些。”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才是受害者。为何受害者反而要小心翼翼,不让加害者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这很不合理,不是吗?” “我知道。”宋秋韵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前方翻滚的水面。 “向天目堂寻求帮助,那本是我的下一步打算,也是最坏的一步打算。只是后来遇到了你,便也暂时不需考虑了。” “这是为何?” “那是宫主的告诫。像我们这种江湖人,只要事情尚有解决的办法,就永远不要和天目堂打交道。它是一柄双刃剑,在你买到情报的同时,也会将自己给卖出去。就如同你亲手将自己卖给需要你情报的人一样。天目堂最擅长的,就是做这种两头赚钱的勾当。除非你有足够多的钱财,据说买他们不泄密的价格,远比买一份情报要高。” “况且,与天目堂扯上关系,也会给你带来困扰不是吗?我们倒也罢了,人找不到,回神女宫便是。但你可志不在此。” “难得你如此通情达理,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那种蛮横的女人吗?”宋秋韵没好气道。 “倒也不是…我决定了,再没有头绪,边去找天目堂…” 大船在观阳县停靠,几人迫不急待地下了船。 在水上晃悠了几日,此时踩在泥土地上,有种踏实的感觉。 码头上人来人往,商船在此上卸货,让这附近成了一个交易货品之地。 人一多,便也有没事干的聚在一起闲聊。 便听有人说道:“听说那‘正义骑’又出来兴风作浪了,这回还上了官府的红榜,估计是上头不想忍了,要花点钱解决他们。” “什么‘正义骑’,这么幼稚的名字,一听便知道是小孩子胡闹。书没读过几本,想得倒是挺多。这世间哪有什么正义…” 另一人又出来讥讽他道:“你这是马后炮吧,若不是红榜上贴了画像,你又能猜得到这帮土匪的头领是个年轻人?” “诶诶诶,你们在说什么呢?正义骑,不是奔着正义去的吗?怎么成土匪了?”一个从未听说过这坊间轶闻的人问道。 几人的谈话忽然被打断。 只见宋秋韵抓住了最先说话那人的手,沉声问道:“这位朋友,你方才说的正义骑是怎么回事?” 那人被吓了一跳,不快道:“你是谁啊?” 他想要挣脱宋秋韵的手,奈何发觉越是挣扎对方便越是用力。 饶是宋秋韵长得再美,但露出这一副凶态,目光里迸发着寒意,任谁都会发怵。 “疯了吧你!”那人被一个女子制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旁人见了,都纷纷喝道:“哪来的疯女人,当街行此不雅之举,招惹一个有妇之夫。” 苏异从未见过宋秋韵如此失态过,心道一定是和宋家姐妹有关,便抓住了她的手,让她松开了那个可怜人。 苏异紧紧握着她不住颤抖的手,低声道:“冷静点,交给我来。” 宋秋韵这才平复了些,微微点头。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我们几个初来贵宝地,没听说过什么‘正义骑’,觉得十分有趣,不知可否说来听听?”苏异温和道。 那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其中一人甩了张纸给苏异,啐道:“有毛病,自己看吧。” 苏异摇头道:“观阳县的人真不友好。” 只见那张纸乃是一通缉令,画像画的是一个少年。 上书:匪首林焕之,悬金五百两。 一个少年竟值五百两,苏异咋舌。 宋秋韵却是一直看着那寥寥数字,握着纸张的双手又不停颤抖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新的线索 “宋…”苏异想了想,又改口道:“秋韵,你认识这个叫林焕之的少年?” 他忽然想到若是再叫“长老”,只会给宋秋韵带来更大的压力。 宋秋韵全身冰凉,不知是功法所致,还是因为心情的缘故。 苏异仿佛能感到阵阵寒气,便寻了个茶馆坐下,再要来一壶热茶。宋秋韵捧着温热的茶碗,任雾气扑面,良久过后心境平稳了些,才开口道:“林焕之我不认识,但‘正义骑’我知道。那是我们小时候的趣事,在我只有十来岁的时候,恣钰、恣潇两姐妹也才五六岁。恣钰作为姐姐,性格反而懦弱。恣潇则像个男孩,从小便是小霸王,成天将行侠仗义挂在嘴边。那时她说得最多的话,是长大了想要当一个女侠,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所以她总爱跟街上的混混玩耍,我们私下里都叫她女流氓,她还沾沾自喜。” 说起往事,宋秋韵脸上满是怀念,甚至露出了些许笑容,一时间竟忘了伤感,就像她的两位侄女从未走丢一般。 只听她接着说道:“正义骑,便是五岁的宋恣潇想出来的东西。她说想当一名游侠,骑着马,一边浪迹天涯,一边维护正义。一路上招兵买马,寻求志同道合之人加入到她的骑队之中。而骑队的名字,便叫做‘正义骑’。” “很幼稚对吧?” 苏异笑道:“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能说出这些话来,不幼稚。很不简单才对。” “可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她幼稚,就连我,也只是当一个笑话听罢了。没想到她如今却是愿望成真了。” 苏异察觉到不对劲,宋秋韵似乎已经将所谓的“正义骑”与宋恣潇联系起来了。 “等等,好像还没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帮匪徒和你的侄女有关吧?”苏异特地将“匪徒”两个字说出来,便是要宋秋韵认清现实。别说此时尚未得到证实,就算当真如她所想,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匪徒便是匪徒,做的事情再如何仗义,依旧是匪徒,注定了要被官府剿灭。 宋秋韵却毫不在意道:“直觉告诉我,潇潇就在那骑队里。做这种事情,太是她的风格了。” “可是,若真如你所料,宋恣潇现在才几岁?十三,十四?一个十四岁的小孩便当了匪徒,还是个女孩?” 月无双倒先是不乐意了,嚷道:“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行侠仗义了吗?” “喂,你搞错重点了吧?那正义骑干的未必就是行侠仗义的事情,他们说不定就是一帮假借正义之命的匪徒。” 月无双胡搅蛮缠道:“匪徒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当匪徒了吗?” “当然可以,我忘了你就是个女匪徒。”苏异没好气道。 “你知道就好。”月无双冷哼一声道,也不知哪来的脾气。 曦妃仙却是说道:“我倒是觉得无双说得没错。” “连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还请各位女侠原谅则个。”苏异无可奈何道。 “你先听我说完,”曦妃仙笑道,“我只是怕你对女子的偏见影响了你的判断。假如你有其他理由认定潇潇与正义骑无关,那倒也罢了。但如果你光凭潇潇是女儿身,便下定论,恐怕难以服众。” 苏异仔细一想,似乎很有道理,又反复思考自己对此事到底有没有先入为主的看法。 “但你肯定只是趁机捣乱的吧?”苏异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月无双,问道。 月无双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兀自硬气道:“什么捣乱…说的这么难听。” “好了好了…”宋秋韵终是开口道,“你们也别为难他了。” “我知道光凭直觉说服你,不太可能,也有些不负责任。但至少这也是一条线索,对吧?我们便如你先前所说,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若是没有收获,便就此作罢。我答应你,不会意气用事。你觉得怎么样?” 宋秋韵的话里甚至带着恳求之意,令苏异感到有些不自在。 对于宋秋韵的建议,苏异也并不排斥。既然是在帮她寻人,自然是以她为主。只不过是“直觉”这种东西,苏异有些无法接受罢了罢了。 没有人再反对,几人便定下了计划,约好了再次见面的时间,分头各自去打探消息。 待众人走远后,苏异才悄悄跟上了曦妃仙。 “你这么跑来和我幽会,楚楚可是会不开心的。”见到从身后赶来的苏异,曦妃仙说道。 “比起楚楚,我还是喜欢你多一些。要幽会,当然也是非你不可了。毕竟我们是两小无猜嘛。”苏异十分坦诚道。 “你别以为这么说我会开心些,楚楚与我情同亲姐妹。我还是希望你对我们二人一样喜欢才好。” “那可不行,喜欢你多一些,便是多一些,可没得讲价。” “没意思…”曦妃仙兴味索然道,“这招现在对你没用了。” “怎么不继续了?我可玩得正起兴呢。”苏异笑道。他渐渐发现曦妃仙看似淡定,实则半点也经不起挑逗,三言两语便能令她露怯。 “我输了。”曦妃仙淡淡道。 “你似乎心情很好?还有心情开玩笑。” “找到了新线索,不用再四处乱撞,心情自然要好些。” “你真的相信你师叔的直觉?”苏异奇道。 曦妃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首先,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其次,恣潇师妹和正义骑也并非没有关联不是吗?师叔也说了,这个名字最早是师妹想出来的。你说,正常的匪帮,谁会用这么幼稚的名字?师妹未必就在匪帮里,但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至少,也能找到另一条新的线索。” “你的‘其次’,我十分认同,这也是我同意这个计划的原因。但这个‘首先’,恕我不敢苟同。”苏异缓缓摇头道。 “实话跟你说吧,在师叔眼里,这个‘首先’占了绝大部分。少说,也有十之八九的成分。” “不讲理…太不讲道理了…”苏异不赞同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若是只需要这一条线索,便能找到师妹,算你输。反之,我输。如何?” “这么看起来,你是输定了啊。彩头是什么?”苏异突然兴致勃勃道。 “我已经以身相许给你了,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还想从我身上赢得什么?” 苏异已经练成了一个新的功夫,能直接忽略掉曦妃仙调戏的话语而不受其影响。 “那争一口气?”他问道。 “就争一口气。”曦妃仙点头道。她的好战囊括了万千种类,包括这种比斗。只要有输赢,便能令她兴奋起来。至于彩头什么的,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好,你争一口气。但我不争,我要彩头。不过暂时想不出来,便先欠着吧。” “不要脸…”曦妃仙一阵语塞之后,才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以身相许,那是你给我的。但这打赌的彩头是我赢来的,性质不同。” “多此一举…”曦妃仙摇头道,“既然这样,那彩头我也要好了。” “不争一口气了?”苏异笑道。 “赢了你,既争气又赢彩头,何乐不为?我的彩头已经想好了,我赢了,你须得无条件为我做一件事。” “没问题。”苏异爽快道。 曦妃仙有些疑惑道:“你不怕我让你去做一些杀人放火的事?” “为了你,杀人放火算什么。就是让我去掀了皇帝老子的宫殿,我也不皱一下眉头。”苏异忽然满怀柔情说道。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者有一半心意,若是听者有另一半的心意,便成真话了。 曦妃仙忽觉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触动,脑中有一瞬的眩晕,令她不明所以。 “你跟过来,应该是找我有什么事吧?”曦妃仙岔开话题道。 苏异惊呼道:“险些忘了!找你是想问问你师叔的事。为何每次提到宋恣钰两姐妹,她都会变得十分激动?就算是她的侄女走丢,但时间也过去那么久了,加上你们有神奇的‘神女无心’护体,该不至于失态才是。”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但他知道曦妃仙只是在整理思绪,便默默等着。 良久过后,才听曦妃仙说道:“因为两位师妹,是师叔带到神女宫的。” “师叔所在的宋家,虽是大户人家,但女子地位极低。师叔的父亲,也就是师妹的爷爷,只重男丁。他膝下的儿子,谁能生下男婴,谁便能分得多一份家产。所以两位师妹的遭遇,可想而知。即使没有在小时候被送人,长大了也会被当做筹码,用于联姻牟利。” “师叔运气好,能得宫主看重,不仅学了神功,还当上了长老。但宋家的其他女子,便没有这么好运了。两位师妹的父亲因为连着两胎都生了女儿,气不过,便想将她们两个送人。师叔看不过去,与其送人,还不如将她们带到神女宫。既得到了栽培,又能免除厄运。” “只不过世事无常…师叔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她始终认为,如果自己没有将两位师妹带到蔚州,两人便不会被掳走。以至于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又为宋秋韵感到不甘,曦妃仙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比起宋恣钰姐妹两,自己和殷楚楚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一个有家,却得不到好的待遇。一个没有家,但在神女宫过得也算开心。 而她从未见过自己真正的家人,从不知家为何物,便也无从体会,无法分辨。  第二百一十四章 踏破铁鞋 “所以,你师叔便因此一直活在自责与内疚中,宋恣钰两姐妹的失踪成了她的心结。只要提及此事,就会失去冷静…”苏异总结道。 曦妃仙点了点头。 “那这事确实怪你师叔,她有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她若是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你便得质疑一番她的人品了。”苏异说道。 “你这是什么风凉话。”曦妃仙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先前不是担心我对女子有偏见吗?现在我便来替你解开这个疑惑。正因为没有偏见,我才会认为你师叔应该承担起责任来。人是她主动带到蔚州的对吧?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照顾好两位侄女。既然她失了责,就要尽力弥补,无可争辩。事情因她而起,便得由她而终。你说对吗?” 曦妃仙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知道苏异不会无的放矢,忽然说这么一番话,必然藏有他意。 “你们从前一定是对此事讳莫如深,又或是不停地安慰她,劝解她。甚至对她说,此事错不全在她,应该学会放下云云。对吧?” “有什么问题吗?安慰一个人,不正该如此?” “我想说的是,这种方式或许对你师叔没用。当然现在说起来,有些马后炮的嫌疑。但你不妨设想一下,以你师叔的性格,会轻易放过自己么?只怕是表面看上去没事,但其实内心的痛苦无人知晓,无处诉说。” 曦妃仙突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苏异,说道:“你似乎对师叔很是了解。” “只是个人猜测罢了。”苏异面不改色道。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便含糊其辞,蒙混过关。这一招对曦妃仙还算有用,她没再多问,又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反其道而行之,告诉她一切都是她的错。犯错便是犯错,不是忏悔就能抵消的。然后再去激励她,令她想办法弥补过错。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一面接受旁人的宽慰,一面还要在不断的自责中寻求赎罪的机会。” “我承认你说的是有那么点道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帮你师叔找到宋家姐妹。” “这不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那不一样。以前的你们,是怀着同情与可怜去帮助她的。但接下来,你们得以一个审判者的身份,去鞭笞她,让为自己的过错恕罪。” 曦妃仙默然无语,半晌后才说道:“我怎么觉得如果照你说的去做,我会死得很惨。” … 到了约定集合的时间,几人交换了一番情报,最终决定再坐一站大船,到盈田转走陆路,前往罗古山所在的笤县一带。 官府所发的通缉令,是以悬赏人头为主的“悬杀令”,而非以搜集线索为主的“悬索令”。估摸着是沧河府治下的沧河甸、观阳县、盈田、笤县等地的衙门,都对那“正义骑”束手无策,才下了“悬杀令”。故而匪帮的情报十分透明,如数告知民众,甚至还不定期更新着他们的动向。 而搜集来的其他情报也表明,林焕之一伙近期便在笤县一带的罗古山活动。 线索简单明了,没有任何多虑的必要。 再走一夜的水路,第二天清晨,大船便在盈田渡口靠了岸。 下船的人并不多,路也只有一条,同行之人结队而走,很容易分辨团伙。 “看,是那对母子。”月无双低声说道。 只见那日落水的男孩和一个妇人走在最前头,步履匆忙,似乎很赶时间。 “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们看上去不像是有钱人,又如何能坐上这艘豪华大船,而且还是以宾客的身份。”苏异疑惑道。 殷楚楚盯着母子身后不近不远处,说道:“有人在跟着他们。”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见有三两大汉吊在两人身后,不知有何目的。 “要管闲事,还是替你师叔找侄女?”苏异淡淡问道。 “哼!”殷楚楚索性一甩头,朝前走了几大步,以行动表示不愿与他为伍。 “学得倒是挺快的嘛。”曦妃仙笑道。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苏异无奈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该不高兴的地方,楚楚还是会不高兴的。” “我都说了我比较喜欢你,楚楚高不高兴没关系,你高兴便好。”苏异叹道。 “我都说了,你这样说对我没有用。” “你是认真的?”苏异问道。 “认真的,所以你就认命,想想办法吧。” 苏异不住地摇头,思索良久,方才停下。 便见他一招手,一只淡黄色的雀鸟飞停在他手上,被他捧在手心。 苏异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顺滑无比的羽毛,对着雀鸟耳语一阵,随后又将她放飞离去。 “想到办法了?”曦妃仙问道。 “先探探他们老底再说。”苏异答道。 两人落在后方,正说着悄悄话,却听前面传来宋秋韵冰冷的声音道:“苏异,你过来一下。” 苏异心头莫名一突,心道莫非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 “宋大人,有何吩咐?”苏异满脸堆笑道。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只盼宋秋韵别忘了这道理才好。 “你对妃仙和楚楚说了什么?”宋秋韵开门见山道,“为何她们突然像变了人似的,尽说些令人听不明白的话。” 苏异心里叫苦,也不知是不是两位仙女有意捉弄他。 “宋长老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苏异装傻道。 “你知道那两个死丫头昨夜对我说什么了吗?” “我又不和你住一屋,怎么会知道她们说什么了。”苏异嘀咕道。 宋秋韵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两人说,恣钰两人失踪一事,错全在我,要我勇于承担责任,努力弥补过失。” 苏异一想,这确实是自己对曦妃仙说过的话,但怎么听着很是不对劲。自己似乎并没让她将原话一字不误地转告给宋秋韵。 “她们说得…好像并没有错。”苏异硬着头皮说道。 “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这话的对错,我只想知道是谁教她们的。” 宋秋韵语气很平淡,但眼神很不友善。 “为何不能是无双教的?”苏异挺直了腰杆道。 “你就像个男人一样,大方承认又如何?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宋秋韵的话稍稍刺激了苏异,令他一下没了嘴硬到底的心思,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态,说道:“没错,是我告诉她们,你得为你两位侄女的失踪负全部责任。只有…鞭笞你,才能让你心情变好些。” “所以…你是认为,用这样的方法反而能刺激到我,令我化悲愤为力量?” “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是被你这一通乱搅,我倒确实是暂时忘了悲愤,只想着该如何惩罚你的自作主张。” 宋秋韵忽然一抬手,苏异吓得往后一躲,急道:“怎么了,你还真的想动手打人?你可未必打得过我。” 宋秋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何时说过要打你?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凶残的人吗?” “你过来,我当真不打你。” 苏异狐疑地靠近宋秋韵,只见她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脸颊,但并不怎么痛,便也没躲开。 宋秋韵对着苏异脸上的肉又捏又扯,笑道:“我的好弟弟,不得不说,你还是有些了解姐姐的。” 苏异浑身冰凉,感觉眼前这女人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样,突然变了个人。 “这次便不和你计较了。” 宋秋韵潇洒转身,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 苏异怔怔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随即醒悟过来,按照宋秋韵的推测,此时是离宋家姐妹越来越近。离两人越近,她便越是紧张。而她这是在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表现得越反常,便越能证明她的惊慌。 神女宫的三位,殷楚楚不善掩饰,曦妃仙不屑于掩饰。只有宋秋韵,苏异从未看出过她真正的想法。无论何时,她都会将心情隐藏在一张冰冷的容颜之下。如今她无法掩饰,便是要借这种一反常态的举动,生硬地将自己的心情隐藏起来。 一行五人又是徒步,又是坐马车,奔波半天,终是到了罗古山附近。 得益于操控“山神之眼”的经历,苏异虽不能将山林的地势面貌尽数探查,但小范围窥视身周的数里之内的情况,还是能做得到的。加之山林间灵气浓郁,天地之力充足,也令他施起术来轻松很多。 一处搜寻无果,众人又换了另一处,锲而不舍。终于在不知辗转前行了多少次之后,一堆马蹄印与脚印杂乱交错,进入了苏异窥探的视野之中。那印迹多而密集,该是人牵着马行走时留下的,很可能便是那匪帮的骑队。 几人立马循着马蹄与人的脚印一路追赶而去,不时停下来,等待苏异施法辨明方向。 走到一处坡上,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前方密林消失,坡下是一处洼地。远处激战声传来,放眼望去,只能看见打斗双方如绿豆般大小的人影闪动。 却不知宋秋韵如何从那细小的人影中认出人来,呐呐道:“是恣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山间的围杀 荒山野岭,四下无人。 罗古山的这片洼地里却热闹得很,打杀声被四面山壁圈着,回回荡荡,逃不出去。 一匹骏马的脖子上被划开一道血口,发出一声悲鸣,倒将在地。血液汩汩流入一片泥泞,淌在被踩得稀烂的土地中,与那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也不知是谁所流的鲜红事物混在一起。 这边最后一骑倒下,“正义骑”名存实亡。 那边却是兵强马壮,人数众多,已成合围之势。 当先的一骑金刀黑马,威风凛凛,骏马一扯脖子,鼻孔里吹出一股热气,胸前的铜饰啷啷作响。 马背上坐着一虬髯大汉,腰身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大大小小的刀疤,甚是骇人。 他身旁一人问道:“大哥,这些人怎么处理?” “投降不杀。”虬髯大汉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说道。 只见被围之人多数跪倒在地,脖子上驾着刀,脸上写着“不屈”二字,但也没有反抗。听到“投降不杀”,更是垂下了高贵的头颅。 “匪首”林焕之依旧在负隅顽抗中,他持刀挡在了几位女匪徒身前,大义凛然道:“潇潇,一会冲杀出去,我帮你开路,你只管逃跑。” 宋恣潇年纪虽小,却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只不过这种沧桑感,多是依靠着装与打扮,生生表现出来的。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学着男子盘起的黑发,还有胸前的甲胄,都和她那青涩稚嫩的脸庞极不相衬,显得太过刻意与不伦不类。 “我说过,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潇潇’这两个字,便对你不客气。别以为现在是生死时刻,这话便不作数。” 宋恣潇就连说话时也要努力使自己听上去老成一些。 “而且现在这个形势,你杀得出去吗?就算让你杀出去了,你便打算就这么抛弟兄们?” 看起来,宋恣潇还是一个十分讲义气的人。 “好好好,我听你的便是。”林焕之作为匪首,竟惧怕一个少女。被宋恣潇言语质问,却没有丝毫恼怒,反是劝道:“但是我们可不能束手就擒,冲杀出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至于弟兄们,他们会理解的。留得青山在,我们就还有机会替他们报仇。” 林焕之说罢,朝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便纷纷附和劝说起来。 然而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子却是说道:“林公子,贪生怕死,苟活于世,可不是我辈之人该有的念头。我们这群人聚在一起的初衷,说过的豪言壮语,你可还记得?” “当然不记得也不打紧。你若是怕了,我可以替你拦下一些人,你尽管逃去。但要我顾小婵夹着尾巴逃命,恕我做不到。” 林焕之依旧不愠不怒,只是叹道:“顾大姐,你先别激动…” “林焕之,大姐说得对,我宋恣潇同样宁愿战死,也不逃跑。” 少女说得豪迈,只是不知有几分底气,到了临死之前又会不会被吓出了原形。 几句话的功夫,正义骑的人又倒下一些。只见一精廋男子率队逼近林焕之,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叠纸,逐张翻阅着,将上面的人像与在场之人一一对应起来。 “匪首林焕之…二当家顾小婵…匪徒宋恣潇…” 精廋男念了一串名字,眯着眼睛扫视林焕之几人,像是在看着一张又一张的银票。确认无误后,方才尖声喝道:“都齐了,拿下吧。” 宋恣潇当先出剑,使的竟也是“云霜神剑诀”。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没学全,又无奈杂糅了自己的想法在里头,多了许多野路子。 便见她一招“破空击”使得有模有样,逼得一人翻身下马,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顾小婵紧随其后,将双叉敲的叮当直响,起了气势,泛着银光的叉尖上很快见红。比起宋恣潇,她才是真的老练,是个实打实的江湖女侠。 林焕之不得已,舞起长剑,呼唤着众人跟上。只是他主意力全放在了宋恣潇身上,担心她的安危胜过自己。 “这几个有些难搞,得多来几个人。”精廋男并不托大,见点子难缠,当即扯起嗓子呼唤弟兄。 前路应声奔来几骑,宋恣潇本抢出了几步,迫不得已又退了回去。 外围的人骑着马绕着他们转圈,如同牧人赶牛羊一般,只是将试图突围之人赶回了包围圈,学着驱赶牲口方式对他们吆喝着,不时放声大笑。 宋恣潇心中憋屈,但她不是伶牙俐齿之人,说不出那些羞辱人的话语,只能更加卖力地舞剑。 一招“拨云”荡开了对手的兵刃之后,宋恣潇再使“见日”,长剑将仓促挡在面前的手掌刺穿。随后没有丝毫停顿,回剑转身,仿佛完全听不到背后传来的惨叫声,她便朝精瘦男攻去。 不知从何学来,少女竟如此狠辣。从她那甚是怪异的果决,脸上与年龄不符的坚毅,能看得出来即使那人死在了她面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精廋男自是不愿在气势上输给一个少女,见宋恣潇冲他而来,他便迎面而上,横刀身侧,蓄力待发。 砍刀直劈而下,长剑偏软,硬捍砍刀难抵其劲力,剑身折成了个弯曲。宋恣潇顺势后退,方才没将长剑折断。 一击作罢,她气势未竭,提剑再度赶来,再使“拨云见日”。然而这次荡不开砍刀,反是被震了一下,虎口隐隐作痛。 此时两人离得很近,宋恣潇便使“气冲云海”,长剑上挑,隐约有剑气从精廋男脚底生出,自下而上,冲向他门面。 精廋难微惊,身体稍稍后仰,生怕被剑气偷袭而中。又见他双脚一沉,用一招“金戈铁马”稳住身形,砍刀划向地面,在泥地上开出了一道沟壑,同时挡下了若有若无的剑气。 还没等他回刀,便觉后劲传来一阵劲风,顾小婵的双叉已经送到了他的背心处。再往前递出两三寸,便能取下精瘦男的性命。 只是这一击终究没能得逞。 横里杀出的一把金背鱼鳞刀,不仅挡下了顾小婵的偷袭一击,还将她的双叉劈飞,震得她双臂发麻。 只见那虬髯大汉一手提着大刀挡在精瘦男背后。那大刀刀身上有无数个小坑,密密麻麻,状似鳞片,刀背上烫了一道金边。 这刀极为沉重,寻常人双手齐出,用尽力气都未必能抬得动。但那虬髯大汉提在手中却是轻松得很,而他的另一只手里,竟还有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金背鱼鳞刀。 顾小婵被他气势所慑,流下了冷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虬髯大汉对着顾小婵轻轻挥出一刀,内劲朝她身上倾落。顾小婵只感觉如有一只大手按压着自己的肩膀,力道大得骇人。她双腿一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膝盖都险些磕碎。 “没有的家伙,一个雏儿,一个弱女子,就差点要了你的命。回去之后去柴堂混吧,别在我面前碍眼。”虬髯大汉冷声道,随后刀背在精廋男身上一拍,将他推开。 精瘦男一个踉跄,也不等站稳了,应了声“是”,便落荒而逃。仿佛在他面前在多待一刻,便会碍了他的眼,成为他刀下亡魂。 宋恣潇见顾小婵跪地垂头,吐出了一口血,心急喊道:“大姐!” “别大姐了,关心一下你自己把。”虬髯大汉提刀朝她走去。 面对差距如此悬殊的实力,宋恣潇心中绝望,但却并未放弃。仿佛在她眼里只能看到两个结果,一个是赢,一个是战死。 尽管虬髯大汉给了她第三个选择。 “雏儿,是你自己跪下,还是我将你打跪下。” 宋恣潇内心空前恐惧,但斗志却是空前旺盛,就好像她从没听说过有退缩这回事一般。 “恣潇,忍一时…”林焕之浑身血污,出现在她身侧,低声劝道。 还没等他说完,宋恣潇便将他推开,纵身而上,再以“破空击”起手,长剑刺向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看着长剑越来越近,始终没有动作,刀也不抬。剑尖抵在了他胸口,宋恣潇却没有半分欣喜,果然长剑如刺在磐石之上,再用力,只能令剑身弯曲起来。 她连变招的机会都没有。 虬髯大汉不仅外家功夫了得,肌肤硬如铁石,内功修为也同样精湛。只是轻呼一口气,“沉山劲”便将宋恣潇压得直不起身子。 她的坚毅只让她撑了两息时间,随后便觉像有一座大山骑在背上,压得她眼冒金星,实在坚持不下,重重趴倒在了地上。 宋恣潇半边脸贴在了烂泥地里,背上的劲力渐渐消散,却依旧压得她难以呼吸,大口喘着气。泥土漫进她嘴中,血液的腥臭混着鲜土的气味令她几欲作呕。 “勇气可嘉。” 宋恣潇耳旁传来虬髯大汉的声音,随后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提着腰带拎了起来。 一阵干呕之后,她吐出了嘴里的泥渣子,不停地啐着唾液,涎津挂在她的嘴角,直直垂到了地上,甚是狼狈。 稍稍缓过些劲来,宋恣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气若游丝,兀自嘴硬道:“谢谢…”  第二百一十六章 凤火一战金刀 “投降,不杀。” 宋恣潇身子悬在半空,背后传来虬髯大汉阴沉的声音。 只见她当空一扭腰,强行脱离了那只大手,身子旋转数圈,一手操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长剑,顺势划出。 剑光只在虬髯大汉的护腕上留下了浅浅的刮痕。 “骨气是个好东西,可惜在你身上不值几个钱。” 面对讥讽,宋恣潇银牙直咬,心中忿忿。 大汉拔出了泥地里的大刀,正要朝她走去,谁知刚一抬脚,便见一根粗大的碧绿棒子从天而降。 那棍棒如柱子般粗大,直直没入泥地里,将虬髯大汉逼退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随后便见苏异几人“乘风”而来,带着惊呼声,直落而下。 选择如此高调的出场方式,也是被逼无奈。若是老老实实赶路,以这几位“正义骑”溃败的速度,他们恐怕连影子都摸不着。好在苏异的“风龙”虽然威力不足,模样也是四不像,但并不妨碍使用。 “你学这仙法,就是拿来这么用的?” 苏异的神识里又传来厌顼满是鄙夷的声音。 “情况特殊…”苏异辩驳道。 “拜托你好好练练吧。” “好了没你事了,先散去吧。” 苏异忙将仙法解除,“风龙”当空散去,几人稳稳落在地上。 碧绿色的柱子又变回离火棍回到苏异手中。 虬髯大汉二话不说,照面便是一刀。 “沉山劲”着实了得,但比起顾青天还是要逊色不少。 苏异抡起离火棍,挥了出去,与大刀撞在一起。“当啷”一声脆响,两人各退一步,不分上下。 宋恣潇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交战的两人,全然没有发现一旁的宋秋韵正呆呆地看着她。苏异能轻松接下一刀,令她很是诧异,心中开始猜测起苏异的实力来。 “朋友实力不俗,可敢留下名号?”虬髯大汉收刀问道。 “苏异,一个无名之人罢了。” “在下沈岳,百马帮帮主,江湖人送外号‘开山刀’。” 苏异没听说过什么“百马帮”、“开山刀”,但对他那两把重刀倒是颇感兴趣。寻常习武之人使一把都觉费劲,这沈岳一下用上两把,也不知打起架来好不好使。 “久仰久仰…”苏异还是违心道。 “苏小友,这姑娘…是你朋友?”沈岳问道。 苏异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宋恣潇,勉强点头道:“是。” “那沈某可以让你将她带走,便当交你一个朋友了。不过其他人得留下,江湖规矩,小友应该能明白吧?” 沈岳能察觉到苏异的不简单。此时“正义骑”的喽啰都已悉数落网,再将林焕之拿下,便能鸣金收兵。至于宋恣潇,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如果能用她来打发苏异,是个划得来的买卖。 “应该的,应该的…”苏异也正有此意。“正义骑”未必是什么好东西,而百马帮不知好坏,但能参与到“剿匪”中来,便得暂且记他一个好。 沈岳愿意主动退让,那是再好不过。 宋恣潇却是喊道:“这位朋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要我抛下弟兄独自逃走,我宁愿不活。” 她不知眼前这几人为何要救她,只当是路过之人拔刀相助。 “宋长老,你这侄女还挺有义气的。”苏异笑道。 宋秋韵可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心急道:“潇潇,我们先暂且退走,你的那些朋友容后再想办法相救便是。” “侄女?潇潇?”宋恣潇疑惑地看着宋秋韵,心道这姐姐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越看越觉得熟悉,良久过后才想起来什么来。 五年时间说长也长,但绝不至于令人忘了容貌,加之宋秋韵的容貌变化也并不大。只是宋恣潇这五年里经历了太多,蔚州老家的事,早便被她隐藏到了记忆深处。 她便像一个重生之人一般。 “姑姑?”宋恣潇呐呐道。没有预料之中的故人重逢之喜,她脸上尽是平静。但不管她感不感动,宋秋韵是早就激动坏了,抱着她啜泣不止。 宋恣潇很不习惯被当做一个小女孩来对待,忍不住推开了宋秋韵,道:“姑姑…别这样。” 宋秋韵抹了抹眼泪,很快便又恢复冷静,说道:“好了,先离开此地再说。” 宋恣潇后退一步,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说道:“我不走,要走也要和弟兄们一起走。”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宋秋韵气急道。 从前的宋恣潇虽顽皮,但却远比同龄人懂事,故而才有会有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如今却不知为何变得不知轻重。宋秋韵是关心则乱,饶是她再沉着冷静,也架不住小侄女的任性。 宋秋韵正打算强行将人带走时,却听苏异说道:“对不住了沈大哥,看来我这朋友太过讲义气,他的朋友,我也只能一并带走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宋秋韵和宋恣潇这一块是个死结,他也只能连人带结一块搬回去再做打算。 沈岳眉头一皱,面色不善道:“你们说了那么久,就商量出这么个结果?” “若是沈大哥能够放过他们,那小弟我定会感激不尽。”苏异尽管知道自己没那大的面子,但场面话还是得讲一讲。 沈岳怒极反笑道:“倒是不知,你的实力配不配得上你的口气。”“配不配得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苏异说罢,操起离火棍便朝沈岳攻去。 他不是好战份子,但“吞丹炼神”之后他早便想试试自己的实力,只是苦于没有对手罢了。此时不得已有此一战,也正好利用起来。 沈岳挥舞着两把重刀,显得轻松写意。 双刀与离火棍不断碰撞,迸出碧绿色的火光。沈岳心中惊诧。若是寻常兵刃被他的金背鱼鳞刀这般砍杀,早便布满豁口了。而这奇怪的棍子材质如翡玉一般,却一点都不脆弱,说不得要比他的重刀还要坚硬,定不是个凡品。 “不错的法器。”沈岳眼里流露出贪婪之色。 苏异知沈岳觊觎离火璧的同时,还在讥讽自己倚仗法器之利。殊不知以兵刃对敌可是他最不擅长的战斗方式,更别说随意使出来的棍法了。“沈帮主接我一棍。” 离火棍又变得粗壮起来,直直朝沈岳戳去。 “来得好!”沈岳大笑道。 两把重刀接连劈出,一左一右,两道刀劲形成夹击之势。 沈岳倒也没有辱没“开山刀”的名号,苏异能感觉到浑厚的劲气朝自己涌来,称得上是劈山断岳。 离火棍被刀劲夹在当中,震动不止,随即像是受不住力一般,滴溜溜地缩成一个小圈,套回到苏异的手腕上。 这一棍不过是虚晃一招。 刀劲没有衰竭,直涌而来,苏异迎面而上,挥出一拳。一条手臂迅速被泥沙覆盖,沙土在上面卷出了龙身,拳头之处随后生出了一个龙头。 土龙头张嘴冲出,刀劲在手臂上刮落了厚厚的一层泥沙,在苏异的皮肉上留下淡淡的红印。刀劲若是直直砍在他手上,恐怕见的就不是红印,而是白骨了。 “龙拳”再往前一送,土龙脱手而去,张牙舞爪。 沈岳两手提刀挡在胸前,任土龙冲击着刀身,推着他不断后退,双脚在泥地里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沟壑。数丈之后土龙力竭,方才化作一堆烂泥落在地上。 这一击没有太大的成效,苏异也不灰心。毕竟他只是将“龙拳”再改良了一番,远没有达到“杀招”的程度。能顺利施展出来,又对沈岳造成一些困扰,已是不错。 “没想到苏小友深藏不露,竟是个仙修。”沈岳也从那土龙里看出了些端倪,说道。 “小意思了,沈帮主还要继续打吗?” “打,当然要打。”沈岳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番筋骨,表明刚才过那两招只不过是热身罢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那沈帮主可得小心了。”苏异笑道,“既然你不愿退去,那我可要动真格了。”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说大话。” 沈岳提刀再上,这一次他不再有所保留,全力使出一招“力劈山河”。 只见他左刀劈出,刀劲在地面上划出裂缝,朝苏异脚下蔓延而去。右刀也随即劈出,“沉山劲”当头落下,刀光大盛,夺人眼目。 苏异印诀一捏,龙头自他脚下浮现,将他驮了起来。龙身蠕动,带着他顶着“力劈山河”的刀劲,向沈岳游去。“五行化龙”比起半吊子的“龙拳”可是要高深得多,“沉山劲”只是分别在龙头与龙腹上开出一道口子,便迅速湮灭。 苏异立于龙头之上,衣决迎风喇喇作响。三足鼎印捏于手,待靠近沈岳时,他还不忘提醒道:“沈帮主,千万要小心了。” 此时不是与曦妃仙试招,他自然是铆足了劲,想看看赤凤真火加聚火纹的威力能去到什么程度。但他又怕一个不小心将沈岳烧死了,不好收拾,只能一再叮嘱。 可这话在沈岳耳中,只能听到满满的自大与轻视。 手印按在胸口,苏异腮帮子高高鼓起,吸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口气,随后吐出了铺天盖地的火焰。 与那日的小火球相比,这一道火焰称得上是一座火山。更像是巨大的神鸟凤凰,扇动着翅膀,朝沈岳飞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退敌 头顶上火光乍现,热浪袭来,沈岳顿觉不妙,双刀合力劈出一道刀劲。火凤凰被当中劈成两半,然而待刀劲消散,便又聚合起来,威势分毫未减。 沈岳如临大敌,将两把重刀并在一起,挡在身前。内力外涌,如两扇闭合的大门一般。 这一招“关山门”乃是他毕生所学中最适合以静打动,以守代攻,防御最强的一招。若还是挡不下那妖异的漫天火焰,就只能认栽了。 然而内劲形成的“山门”并没有抵挡太久,很快便被凤凰冲破了防御,开始洗刷着两柄鱼鳞重刀。火焰受重刀所阻,半数朝两边溢散而去,随意半点星火只要一沾上衣角,便能燃出一个窟窿。 沈岳汗如雨下,如置身蒸笼,调动了全身内力,才堪堪够抵御身身周传来的那股热气。 好在火焰很快便也熄灭了,在沈岳身前形成了一片扇形的焦黑之地,他的衣袖也几乎被烧毁,裸露出两条粗壮的手臂。 更可怜的,还属两柄金背鱼鳞刀,已然名不副实。重刀的刀身,被炙烤的那一面已经被熔炼成了铁水,刀背上的烫金混在其中消失不见,鱼鳞更是不复存在。待逐渐冷却下来,重刀已经变成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废铁,模样比曦妃仙的“雪雨”要惨上千万倍。 无暇心痛爱刀,沈岳便大吼道:“都给我一起上,宰了他!” 此时颜面都丢光了,也不用再顾忌什么“以多欺少”,他只想尽快收拾掉苏异。 百马帮的人闻言纷纷又再亮出了兵刃,朝苏异冲杀而去。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呀…沈帮主。” 本以为沈岳能知难而退,没想到反是激怒了他。 “小子,我承认你是厉害,但你能架得住人多吗?” 沈岳弃了两把废刀,双臂一阵,便对苏异欺身而上。刀虽不能用,但“沉山劲”却不挑兵刃,拳头一样能使。他纵身一跃,使一招“猛虎上山”,攻向龙首上的苏异。 “人多我不怕,人又多又强我才怕。”苏异轻描淡写道。 离火璧脱手而出,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他身前。沈岳双拳打在离火璧上,没有撼动其分毫。 “好一个乌龟壳。”他一边锲而不舍地出着拳,一边出言讥讽道。 “别着急,等我解决完你那帮喽啰再来收拾你。” 苏异神念蔓延开去,开始沟通天地,借用力量。仙力花出去一分,便能借来百分的天地之力,这便是仙修最大的优势。而借来之力,战后慢慢归还便是。以至于有人戏称仙修乃是“使未来之力,行现在之事”。 苏异能感觉到天地间的力量在回应着他的神念,只需意念一动,便能为他所用。百马帮的每一个朝他冲来的人,都在他的感知之下。他捏起印诀,“土行之术”施展开来,地面随之开始塌陷。 百马帮的人纷纷陷入泥沼之中,只剩一个头尚且暴露在空气中,不至于窒息而亡。但人,肯定是动弹不得了。 这只是“土行之术”的一个小小的妙用,称不上什么大杀招,对付几个喽啰绰绰有余。加之他“吞丹炼神”之后仙力飞涨至降龙境,才能做到大范围的施术,且声势看起来十分浩大,但其实他在术法上的造诣已经与境界脱节。以降龙境的修为还在使这种低等级的“土行之术”,实则有些说不过去。厌顼敦促他“多练练”,并非单纯出于嘲讽,多半是实话实说。 然而在旁人看来,不明所以,只会被表现所迷惑,被他的实力给吓到了,以为他是“大能之人”。 就连宋秋韵三人也是“上当受骗”。她们本已长剑出鞘,正准备助苏异一臂之力。只不过第二步还没迈出去,百马帮的人已经全军覆没。 “这家伙实力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吗?不声不响的,也不知他是如何修炼的。”宋秋韵无奈道,“这下可就真打不过他了…” 若是她知道苏异其实懒散得很,实力暴涨,有一半是被逼的,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曦妃仙知道一些实情,但不能说出来,只是半真半假地苦笑道:“是啊…完全追赶不上了。” 小小的火球,自己都对付不了,确实是一个追赶不及的差距啊,曦妃仙心道。 但这差距对她来说,既是打击,也是动力。 这一幕落在宋恣潇眼中,更是令她久久不能平静。仿佛她的眼瞳里依旧在闪动着烈焰滔天,地面轰然塌陷的画面。 他们“正义骑”百十号人,被百马帮轻松击溃,而百马帮的人连同实力强大的帮主却都是被苏异一人轻松制服,看上去像是还留有余力的样子。 那苏异的实力,会有多强大?这是宋恣潇此时最想知道的事情。 苏异伸手一抓,盾牌缩成离火棍,顺手便挥了出去,接下沈岳一拳。离火棍随即又化作环圈,“三景通玄掌”打出,穿过环圈击向沈岳,离火璧同时缩向了他的手腕。 “驭敌劲”与“沉山劲”不分上下,但比起招式,苏异还远不及沈岳经验老道。只是仗着“乘风御飞”的灵动,才能与他周旋开来,打个平分秋色。 正当沈岳心中稍感宽慰,又重拾起一些信心时,却听苏异又说道:“沈帮主,我还有更厉害的招式,你要不要试试?” 苏异也不是在说大话,论威力,天物将最强,但消耗太大。现在的他是能不用妖气,就不用。 沈岳一听这话,头都大了,但又不敢再贸然去试探苏异的真假。吃过的亏再吃一次,那是白痴才会做的事情。他只能说道:“我看不必了,小友这套掌法便厉害得很,在下还想再请教一二。” 苏异立马会意,心道这沈岳说好听点时能屈能伸,但说难听些就是欺软怕硬,是个见风使舵的主。 他无非就是想退得体面些,苏异也顺了他的意,继续施展“三景通玄掌”和他过招。 两人渐渐收力,互相确认了心意,苏异方才说道:“沈帮主神功盖世,再这么打下去,恐怕也是难分胜负。不如就各退一步,我放过你的人,你放过我的人。如何?” 沈岳心道这小子还算会做人,便道:“也罢,小友深藏不露,老哥我也自叹不如。能和气收场,最好不过。” 这番话倒是显得他甚是自谦,但实情如何,除了苏异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苏异为了表示诚意,当先解开了“土行之术”和“五行化龙”的术法,两人落在地面上。被困的百马帮众人感觉泥土一松,也得以从泥地里脱困爬出。 沈岳又说了一番场面话,表明自己是为了一帮弟兄的安危,方才选择与苏异和解。又道苏异是英雄出少年,能与自己打个平手很是厉害云云。既抬高了苏异,又能显示出自己的谦和。 明眼人都看到他方才尽落下风,但经他这么一顿自吹自擂,又开始怀疑起来。还真有帮众以为沈岳是为了救人,才选择了妥协,感动得落泪。 苏异心中觉得好笑,却也不拆穿他。此后江湖之大,各行一处,未必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让他占些口舌上的便宜,算不得什么。 宋恣潇先前被沈岳蹂躏,后来看着他被苏异轻松压制,本是非常解气。但见他带着百马帮一行人退走,心中忿忿不平,上前质问道:“为何放他们走?我们有很多弟兄死在百马帮手里,这仇不能不报。” 宋秋韵眉头一皱,喝道:“潇潇,不得无礼!” 苏异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看着宋恣潇问道:“将他们打跑的人,是我还是你?” 宋恣潇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答道:“是你。” “那死在白马帮手里的人,是你的弟兄,还是我的?” “我的…” “既然如此,这个仇你是不是应该自己去报?” 出乎苏异的意料,宋恣潇听了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这让他本是有些不快的心稍稍舒展了些。 他的不快,倒不是因为宋恣潇的无礼。只是他向来不喜欢那些“愚忠”、“愚义”的人。一根筋想问题,一条路走到黑,注定做不成大事。 但宋恣潇能够自己意识到问题所在,并没有坚持要“慷他人之慨”,强硬要求他帮自己报仇,他也就不多介怀了。 这时林焕之上前拱手说道:“这位…少侠,多谢出手相助。” 苏异却是冷眼道:“林焕之是吧?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你的画像可是还在通缉令上挂着,五百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此时你最该做的,不是向我道谢,而是抓紧时间逃跑。” 对于林焕之,苏异也是没有半分好感。他作为匪首,带着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打家劫舍,本是罪不可赦。但见他年纪似乎也不大,而且要对他动手宋恣潇定也要保他,苏异才打算放他一马。 林焕之哑口无言,半晌过后才说道:“总而言之,多谢。” 随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向了宋恣潇,说道:“恣潇,走吗?” 苏异也看向了她,问道:“怎么样?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们走?” 这种事本该宋秋韵出面,但苏异知道她此时心乱,拿不了什么主意,只能代劳了。 给宋恣潇选择,只是给她面子。现在她的同伴没了生命危险,可再没有理由胡闹。如果她坚持要跟林焕之走,苏异也只能先将她绑回去了。 “我跟你走。”宋恣潇却是毫不犹豫道。 苏异没有发现的是,她说得是“你”,而非“你们”。 林焕之本一直是一副温和的样子,此时听了宋恣潇的话,方才第一次露出了着急的神色。只是他见苏异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便又换了一张柔和的面孔,说道:“那恣潇,我们在老地方等你。你可不能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见不散。” 说完这一番话,他才转身离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招之约 夜黑,罗古山通往笤县路上的一个小破驿站里,苏异一行人正在此处歇脚。 此时气氛略显尴尬。 众人历经辛苦,其中有努力也有运气,终于找到了宋恣潇。 宋秋韵本该有说不尽的话语,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开口,又该从何说起。 月无双受不了这样的沉闷,寻了个借口道:“这…是你们神女宫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苏异也努力保持着神态的自然,跟在她身后,说道:“双儿说得有道理,我们外人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他正想将房门顺手带上,却听宋秋韵说道:“苏异,你不是外人,可以留下。” 苏异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成神女宫的“自己人”了?但现在人家指名道姓,总不好再推辞。 月无双给他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潇洒离去。 “潇潇,小钰去哪了?怎么没见到她?”宋秋韵整理好思路,终是问道。 两位小侄女没有见全,她总是放不下心来。 却听宋恣潇冷冷道:“死了。” 饶是宋秋韵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时听到这个消息,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忽觉一阵眩晕,一手撑在桌子上,脸色煞白。 宋恣潇见状心生愧疚,这才改口说道:“姑姑,你便当她死了吧。” 这大起大落,令宋秋韵头痛不已,问道:“小钰他到底怎么样了?” “她…认贼作父,愿意给有钱人当女儿,做千金小姐。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宋恣钰至少没有死,便是一个好消息。宋秋韵心下稍安,问道:“你知道她在哪?” 宋恣潇点了点头,本想再劝几句,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又道:“我可以带姑姑去见她,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些年我没少去找她,但慢慢的,我便只当她是个死人了。” 宋秋韵知道她心中对宋恣钰有很大的怨气,便劝道:“潇潇,人各有志,就如你想当一个女侠一样,小钰想过安稳生活,这没什么错。或许当一个千金小姐,她能更加开心呢?” “宋长老,你这话就有些不对了。”苏异一边把玩着茶杯,一边说道。 “你有话要说?”宋秋韵眉毛一挑,说道。 “这件事不是小钰过得开心,便能解决的。将小钰买回家的那位有钱人,犯了宋律。将小钰拐走并卖到千里之外的人,更加该死。你不能因小钰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便对他们的罪行视若无睹。如果大家都是如此逆来顺受,坏人便是做梦都要偷笑了。” “姑姑你看,连这位哥哥都这么说了。” 宋恣潇见苏异帮自己说话,心中对他更是除了崇拜之外多了一份亲近感。虽然苏异的出发点似乎不太一样,但大家总归是在一条战线上的。 宋秋韵瞪了苏异一眼,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别插嘴。” “这…” 苏异硬生生地将那句“不是你说的我是自己人吗”憋回了肚子里。 宋秋韵叹了口气道:“说回你,潇潇,既然你混得这么好,都学会打家劫舍了。为何不回家?就算不想回家,捎个口信报个平安,很难吗?” 面对宋秋韵这略带嘲弄的质问,宋恣潇并没有丝毫生怯,坦然道:“一开始是回不去。在我们逃出来后,将我们拐来的那帮人还在四处堵截,我们连笤县一带都逃不出去。后来有了‘正义骑’,我便不想回去了。我觉得…我过得也挺好的。” 说出这话来,也不知宋恣潇有多少置气的成分在里面。 “至于为何不报信…家里人对我们如何,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难道就会很开心吗?” 宋秋韵对此话倒是无言以对,两人当初离家的原因她最清楚不过。 “那姑姑呢?你就忍心让姑姑为你担心?” 宋恣潇语塞,半晌才说道:“这一点我和宋恣钰倒是有着共识,既然都不想回去,那还不如不告诉你。姑姑你便当我们死了,又能如何?” “你…”宋秋韵胸口不住地起伏,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来是孩子这些年缺了管教,既然她此时心中的担心与愧疚已被宋恣潇的任性消磨了大半,心肠便也硬了起来,说道:“等见完小钰,我便带你回神女宫。” 宋恣潇倏地站了起来,说道:“我不走!” “我这可不是在和你商量。”宋秋韵冷冷道。 “为什么宋恣钰可以过她想过的生活,而我就不行?”宋恣潇厉声质问道。 宋秋韵自己其实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大概还是因为对“正义骑”所行之事的怀疑。 “若你也去当个千金小姐,我也不反对。但现在你的名字都上‘悬杀榜’了,姑姑不想哪天当真听到你的死讯。” 宋恣潇稍稍妥协道:“要我离开此地也行,但不是跟你走,我要跟他走。” 被她一指,苏异一口茶噎在喉中,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话?”宋秋韵皱眉道。心中开始怀疑将苏异留下来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神女宫的长老里,有没有实力比这位哥哥强的?”宋恣潇问道。 “…没有。”宋秋韵如实答道。神女宫的诸多长老,确实比不上苏异。而实力高深莫测的宫主,却是高高在上,接近神仙般的存在,早便不再收徒。 “姑姑要回神女宫,那哥哥又要去哪?”这一句却是问苏异的。 怎么又关我事?苏异心中纳闷道。 “我…四处去。” “既然长老们都不如哥哥厉害,我也喜欢四处去,不想一直窝在神女宫。那为何我不索性拜哥哥为师,跟着他既能学武又能完成心愿。” “小姑娘倒是挺有主见…”苏异笑道。随即便感受到宋秋韵眼中爆发出两道冰冷目光,直刺得他如芒在背,连忙改口道:“你这小孩,你想拜师我未必收,你想跟着我,也不见得我就一定会同意。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跟你姑姑回神女宫吧。” 宋秋韵这才满意,将两把尖刀收回眼中。 “你是不是嫌我不够肤白貌美,身材也不是前凸后翘,所以才拒绝我?”宋恣潇坚持问道。 苏异哑口无言,道:“这都哪跟哪…你见过哪个大师收徒是看身材样貌的?分明就是看资质。” “是吗?”宋恣潇不愿相信,继续道,“但据我了解,你们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将年轻貌美的徒弟留在身边,实则只是想据为己有,不是吗?” 也不知宋恣潇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见识过哪些肮脏污秽的人物,竟有了这般想法。便听她继续说道:“肤白貌美,其实我也可以。晒黑的皮肤,你若不喜欢,让它白回去便是。这装束,也可以换掉。” 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额头上的束发带。长发散落,加上古铜色的皮肤,竟有一些异域风采。 “还有身材…脱掉这身装备,我也不比别人差。” 宋恣潇说着便脱去护胸,果然露出了底下的“真材实料”。只不过苏异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宋恣潇是个十分有个性有想法的女孩,只是年纪尚小,若是给她足够培养,假以时日,真的能成为女中英豪也说不定。但现在看来,她的思想仍旧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甚至这几年经历了江湖这一汪浑水的涤荡,她生出了许多自相矛盾的想法,扭曲了内心本该正直刚硬的那一个原则。 “够了!宋恣潇!”宋秋韵怒喝一声,制止了她那不堪入目的动作。 苏异却是逐渐严肃起来,问道:“听说你梦想成为一个女侠?” “是。”宋恣潇答道。 “但你刚才的举动,可不是一个女侠该有的作为。对一个男人委曲求全,利用自己的肉体去换得上位的机会,真正的女侠可不会这么做。而你,就连拜师这种事情,放着自己的其他优势不用,也要从美色上寻求突破口。你是不是对‘女侠’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宋恣潇眉头紧锁,一片茫然。当她内心某样信仰已久的东西轰然崩塌时,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苏异也不期待她能马上想明白,但相信她日后总会领悟的。 “实话告诉你吧,拒绝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仅仅是因为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是一个累赘。你相不相信,我甚至只需吐一口气,便能将你杀掉。” 苏异知道像宋恣潇这样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打击。 果然她听后没有丝毫气馁,坦然道:“我相信。” 宋恣潇见识过那烈焰,确实不需太多,只需一口气吐出的火,便能将她烧成灰。 “既然如此,就乖乖回神女宫吧。” “那是不是等哪天我有了实力,就能跟着你?” 没想到宋恣潇依旧不放弃,还想着要将苏异绕进去。 “我们做个约定吧。”苏异叹道,“哪天你自信能接我一招,便能来找我。但如果你接不下我一招,就从此不能再提这事。” “成交。”宋恣潇爽快道。 “可别忘了,你在进步的同时,我也在进步。” “你放心,我会进步得比你快的。”宋恣潇信心满满道。 如此一来,总算解决了叛逆少女不回家的难题。宋秋韵心中一块石头落下,朝苏异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第二百一十九章 陈年旧事 “说说当时被拐时的情形吧。那时你应该还不到十岁吧?还能记得一些细节吗?”苏异问道。 若是宋秋韵有什么理由将他留下来,无非就是宋恣潇身上还有人贩子的线索了。 “当然记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宋恣潇咬牙道。 “当时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将我们几个人骗走,说是家里出了很严重的事情,官府正在着手处理,所以他们会代家里的大人照看我们一段时间。” “锦东衙门的衙役,你应该都能认得出来才是,怎么会让人给骗了?”宋秋韵皱眉道。 “他们并没有扮做锦东的衙役,而是一上来便自称外来官差,只是到锦东办案而已。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只能留下来看孩子,办案的任务,都交给锦东衙门的人去做了。他们说得很是真实,而且我们几个的姓名,家中如何,他们都能一一说出,就连神女宫的情况都是了解不少。我们几个小孩,光是跟官差说话都有些害怕,更别说质疑他们的身份了。” “难道这事还和官府有关?否则为何会对他们了如指掌?”殷楚楚疑惑道。 “这也未必,锦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得到那些信息,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通过官府。”宋秋韵说道。 苏异似乎嗅到了一丝异样,又强调道:“把你能想到的细节全都说出来,只要你还记得的,事无巨细,都说一遍。” 宋恣潇清楚这事的重要性,抿了抿嘴,开始苦思冥想起来,说道:“后来我们便被安置在一个小宅院里,至今我都还记得那地方,因为我认得那宅院的主人。师姐你们还记得替宫里采买货品时,常去光顾的那个菜摊吗?我们待的那个宅院,就是摊主李婶家的。因为是在认识的人家里,所以我们便更相信他们官差的身份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疑点的,比如为何李婶一家人直到我们离开,都没有出现过。” 苏异几人皆是互相交换眼色,内心的怀疑不言而喻。这样的操作,不是和长乐商号囚禁张小云的手法如出一辙么。 宋秋韵说道:“官府的调查里面,李婶一家没有可疑之处。” 苏异微微点头,不再纠结于此,道:“你继续说。” “后来他们又是编了一个理由,我记得好像是说…我们的家人都出了城,所以要我们也跟着走一趟。那时我们已经深信不疑,他们说什么都会信,便随他们上了马车。出城之后,也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一直到我们起了疑心,询问要往哪去,他们便开始含糊其辞,糊弄人。其他人好哄,但我可没那么笨。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开始找机会逃脱。” “那押送马车的人,和那些假冒官差的,可是同一伙人?” 每有疑问,苏异便要打断宋恣潇,生怕错过了,后面会想不起来。 宋恣潇一番回想,方才答道:“应该不是。等后来走远了,他们终于肯让我们下马车活动了,我便再也没见过那几个官差。” 宋秋韵见苏异一直皱着眉,手指不停地转动着茶杯,显是在思考着什么,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头绪了?” “我猜测,当然只是猜测,还有待验证。假扮官差拐人的,可能和长乐分号无关。但带他们出城的,多半就是长乐分号的人。或者说,是万州商号。要瞒过城防,将一大批人悄无声息地运出锦东,我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个大商号了。城防和县衙门互不干涉,这事或许就连知县都办不到。” 自从对长乐商号有了一定的了解后,苏异总算能根据收获的情报推测一些事情,再也不用像刚开始那样光靠想象了。 “那为何拐卖的人不能也是长乐分号的人呢?”殷楚楚却是问道。 “至少目前看来,万庆祥似乎不乐意亲自下场干这种事。如果只是做做转移‘货物’的活,就算事情败露,也要好解释得多,大不了一问三不知便是。只是将一批人从锦东送到沧州,官府又能拿他怎么办?” 殷楚楚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是奸商。” “后来你们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苏异又问道。 宋恣潇忽然有些脸红,惭愧道:“我…不是逃出来的,是林焕之将我买下来了。” 几个人都是错愕不已,无法理解,“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还是苏异率先回过神,问道:“他…不是正义骑的头领吗?虽然年纪看上去不像,但也的的确确上了通缉令,假不了啊。而且,既然他已经将你买下来了,那些人为何还要围堵你们?” “林焕之将我买下之后,又要放我离开。我很是不解,便问他为何。他说没有为何,只是看我可怜,无法想象我受苦的样子。他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我便把正义骑的事说了。他听后很开心,说是与我一拍即合,想要和我一起打拼,干一番大事。后来我们便开始招揽人马,他比我要大上许多,便由他当了首领。正义骑建成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那些同样被从锦东拐来的人,解救他们。也正因如此,我们遭到了报复…” 这在旁人听来明明就是一个“男子为了追求心爱之人甘愿落草为寇”的爱情故事,宋恣潇说起来却是淡如白水。 在苏异看来,这林焕之的所作所为虽称得上是痴情,但却有些多此一举,甚至太过肉麻了些。殊不知他自己对待起感情之事来,未必会比林焕之平淡多少。 苏异干咳一声,道:“问你一个问题,你该不会是没看出来…这个林焕之,他对你有意思吧?” “什么叫有意思?”宋恣潇反问道。 “就是,他其实是想娶你为妻的。” “他已经将我买下来了,若是想娶我为妻,直接带我回家不就好了,何必搞出那么多事情来?”宋恣潇依旧不解道。 苏异有些明白了,原来在她眼里,林焕之没有直接对她表露出爱意,便是代表了没有爱意。这样的推测,倒也合理,只不过完全不合情。 “这…妃仙,你来解释一下。”苏异连忙将难题踢给了曦妃仙。当了这么久的听众,此时突然一个问题抛来,曦妃仙一愣神,随即说道:“小师妹,别的你不用管,你只需知道林焕之一定对你有非分之想,就够了。” 如此倒也直截了当,很是曦妃仙的风格。 经过一番沉思之后,宋恣潇才答道:“就算是又如何,反正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几人不禁在心中为林焕之默哀。此人看上去虽懦弱,而且有种伪君子的感觉,但却不失为一个情种。为了捕获一个陌生女子的芳心,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宋恣潇像是突然想了什么,问道:“师父,那我和林焕之这样的关系,算是依靠男人吗?” “嗯…嗯?谁是你师父?” 宋恣潇又改口道:“那哥哥,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苏异也没想到,对于自己说的那套关于“女侠”的言论,她这就开始较真了起来。 “不知者不罪。”苏异答道。 宋恣潇仿佛松了口气,又道:“即便如此,欠他的我还是要尽数还他。” “不说林焕之了,”苏异又道,“你方才说,你们在解救锦东的同伴时遭到了报复,那有没有查探到那些人的底细?” 宋恣潇摇头道:“那些人从不敢光明正大堵截我们,似乎很怕被我们识破身份。正因很少正面交锋,所以我们才能一直平安无事。其实越到后来,我便越发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是真的想抓住我们只是不想我们离开沧州一带。就像有一条线一般,只要我们不过线,他们便不会穷追不舍。” 这样的做法,倒是符合万庆祥的风格。反正“货品”已经交接完成,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买家”和“货品”之间如何折腾,都与他们无关。而只要宋恣潇这个“货品”不往回走,便能达到既省力又办事的效果。 宋恣潇又接着道:“不过我们倒是发现了一条买家的线索。” “是宋恣钰的?” “不是,据说这一趟里最大的买家,是当时的笤县知县李从达。他为了上位,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沧河府的知府大人有一些特殊癖好,便买下了我们锦东这一批人里的许多童男童女,去贿赂那位大人。我们这次来到笤县,就是为了追查此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让我们寻到那些被买走的同乡。” “你们居然能查到这么隐秘的事情?”苏异皱眉道。不是他不相信宋恣潇的能力,而是仅凭几个小孩便能接触到官面上的事情,太过蹊跷了。 好在宋恣潇很是实在,丝毫不贪功,听苏异这么一说,又再想了想,才更正道:“说起来,这事其实是林焕之告诉我的。他说这是他辛苦查探而来的消息,我便也没有多怀疑。” 这个林焕之,似乎起来并不简单啊,苏异心道。 他突然站了起来,不停地来回踱步。脑中一些盘根错节的线索亟需理顺,几个关键之处也是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就近在眼前,一伸手却又远了些,令他抓耳挠腮,苦不堪言。 第二百二十章 天慈母敕令 殷楚楚趴在桌子上,本是百无聊赖。小师妹的事情她不是不关心,只是一想到稍有些复杂的线索,便开始头痛。此时见苏异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更觉心烦,便拍桌道:“别再走来走去了,地板都快被你踩烂了。” 此时苏异眼前有三条路,三条都能去到终点,正当难以抉择时,殷楚楚的声音便如同给了他指引。既然路都一样,自然是哪一条好走,便走那一条。 苏异在殷楚楚身边坐下,问道:“楚楚,你的书库里面有没有关于那位沧河府知府的轶闻?” 殷楚楚缓缓坐起,一手托腮,说道:“书上所记载,多半都是京都的事情。像沧河府这种离京都甚是遥远的地方,相关的记录是少之又少。不过我倒是记得有一个京官是出自沧河府,名字嘛…不记得了。不过你要找的是五年前案发时,时任沧河府知府的那位大人,能不能对得上都未必。” “你想将每一个涉案之人都揪出来?”宋秋韵问道,“这样做,动静会不会太大了些?” 她以为苏异要将每一个参与到人口买卖里的人都绳之于法,心中不禁担忧起来,甚至觉得此举有些不自量力。单是伐倒万州商号这一棵参天大树,便是难如登天,苏异似乎还想要将它的根须都挖出来,把有份在这大树底下乘过凉的人都一一找出。 这不仅做不到,可能还会引起公愤。 好在苏异答道:“当然不是。我只是突然对那位大人很感兴趣罢了。” “这一次百马帮的出现太过奇怪了。”他又接着分析道,“按理说,你们能混迹在沧州一带,行侠仗义五年之久,除去放水的人贩子一伙之外,至今没有遇到过什么高手,出过什么大事,应该有些实力才是。” 听他说到“行侠仗义”时,宋恣潇不知为何会觉得脸颊发烫,似乎是终于认识到自己配不上这四个字。 “但观你们和百马帮一战,会溃败,你们实力弱只是一个原因,百马帮太强也是事实。那实力强大的百马帮,又是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被苏异评价为“实力弱”,宋恣潇没有半点不服,只是兀自点着头。 “难道不是因为那通缉令?”曦妃仙问道。 苏异摇头道:“五百两对于一个人来说确实很多,但对一样要养活数百人的百马帮来说,连那数百骑骏马的饲料钱都不够。我更倾向于他们的出现,是因为林焕之带来的那条消息。” “难道你是想说,百马帮有可能是那位知府大人雇来灭口的?” “是那位知府大人,还是那个想上位的知县大人,便不得而知了。” 宋秋韵却是说道:“是哪位大人,并不重要。既然现在人没事,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我们还是尽快办完事离开沧州为妙。” “知己知彼嘛…不过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多生事端。” 苏异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加之自己也没有理由非要去和两个素未谋面的朝廷命官对着干,便没有再坚持。 两人如此决定,却是引起了宋恣潇的不满,便听她急道:“你们不会打算丢下那些锦东的同乡不管,就这么回去吧?” 宋秋韵确实就是这么打算的,并非她不愿去救人,只是知道苏异有更长远的计划。若是贸然行动,怕会乱了大局。更何况,在回程的路上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要对付,再去招惹那什么大人,实属不智。 她只得劝道:“潇潇,一个百马帮便能让你狼狈不堪,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还能活命吗?难不成,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在沧州与那些地头蛇对抗?” 见宋恣潇咬牙,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苏异知道若是要她就这么回神女宫,定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便问道:“那些同乡的下落,你都调查清楚了吗?” 宋恣潇微微一愣,说道:“没有。” “就算让你查到了他们的下落,你有能力将他们救出来吗?” 宋恣潇摇头。 “再退一步讲,就算我们能帮你救人,你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像宋恣钰那样,不愿离去?” 宋恣潇继续摇头,颓丧道:“不能。” 苏异叹道:“我看就连那个林焕之,都是大有问题。” 这一次,宋恣潇却是十分坚定道:“不会的,这五年里我没少调查过他,他的的确确就是广安府知府家的公子。我打听过,林大人确实有一个公子叫林焕之,而且我还随他去过知府的府邸,错不了。” “广安府知府大人的公子,会被通缉悬赏?”苏异难以置信道。 这种事确实叫人很难相信。 大宋国土地的分级,国之下便为州,州之下为县,县之下为镇乡与村。州府乃是一州之首,治所之地,故而通常州府的知府都会兼任知州。 就如杭州,下有杭州城、宜原等地。一州之首叫杭州府,位于杭州城,下辖还有多个乡镇。 也有土地大些的州存在“一州两府”,甚至是“一州多府”的现象,知州的治所在哪里,哪里便是州府。像沧州便是一州两府,州府是沧河甸所在的沧河府,另外一府便是广安府。 广安府知府的权利,虽远不如兼任知州的沧河府知府大,但好歹也是管辖着众多县城乡村。 而现在,就连一个长乐知县的公子也能在长乐城里横行霸道,一个知府就算无力替儿子脱罪,却也总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通缉悬赏这般大阵仗。 “我倒要看看,这个知府的公子最后要如何脱罪收场。”苏异饶有兴致道。 “那林焕之不是约你在老地方不见不散吗?既然如此,你便去赴约,让他带我们去找你的那些同乡。做完这件事,你便要老老实实跟你姑姑回神女宫,如何?” 宋恣潇大喜过望,答应了下来。 人便是这样,只要在妥协的过程中找到了平衡点,便能忘掉自己刚开始做出让步时的痛苦。 倒不是苏异在哄骗宋恣潇,这只是内心的一个适应过程罢了。而宋恣潇也明白自己没办法要求太多,争取到这个结果,便再也没有遗憾了。 总算将事情聊了个明白,将众人遣走后,宋秋韵却唯独留下了苏异。房门缓缓闭合,将三人那奇怪与调笑的眼神隔绝在外,苏异瞬间便开始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坐吧,离那么远干什么?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这般相处了,你怎么一次比一次害羞。”宋秋韵笑道。 “宋长老留我下来做什么?”苏异倒也很快便适应,坦然坐下问道。 “为什么要陪着潇潇胡闹?”宋秋韵很快便收起了笑容,严肃道。 “若是不胡闹,你那个小侄女又怎么会乖乖跟你回去。今后,恐怕有你头痛的时候吧?” “快意恩仇固然痛快,但为了一时痛快而葬送了一场长远的谋划,值得吗?” 苏异知道她所指,“快意恩仇”的是宋恣潇,“谋划”则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为了帮宋秋韵,却要苏异打破自己的坚持。“值不值”问的是苏异,或许也是宋秋韵在问自己承不承得起这个情。 苏异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万洲商号就像一座参天广厦,从外面去揭它的墙皮,伤不了它的筋骨。唯有刨它的根,掘它的基,才能使其倾倒。” “但这个过程很漫长,甚至漫长到直至它倒下的前一刻,你都不会看到任何希望。最大的难处,便是不知它何时倾倒,有可能穷极一生,都办不到这件事情。试问又有多少人能耐得住这样的寂寞,能一直隐忍下去,坚持去做一件未必能看到结果的事情?” “现在的我,只是有些厌烦了。所以我便决定,时不时要拆它几块砖头木板下来过过瘾。” 苏异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终究做不到一直隐忍,谋求一场大爆发。 “总而言之,谢谢你。” “宋长老怎么又说谢谢了?你这样我很是不习惯。” “难道你所做的一切,还当不起一句谢谢吗?还是说,你觉得光一句谢谢不够?” “够了够了…”苏异忙连声说道。 “你觉得够,可是我觉得不够,还是得像个方法报答你才行。”宋秋韵却是说道。 苏异有些心慌,生怕她也说出一些“以身相许”的话来。 好在宋秋韵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掏出了一块木质令牌递给了他。 苏异接过令牌,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些字,仔细看才发现其实不像是令牌,倒像是符咒多一些。 “这是什么?” “天慈母敕令。”宋秋韵答道,“看到上面的字了吗?写得便是‘玄天广渡大慈大悲善母敕令’。天慈母是我们神女宫供奉的神母,据说天慈神母飞升成神之前留下了三道敕令,这便是其中一道。传说有大能之效,乃是神女宫的至宝。后来宫主便以这三道敕令作为奖励,来赏赐那些对宫里有过大贡献的人。见之,如见宫主。你若拿着她去见宫主,求她替你做一些事情,她定不会拒绝。”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苏异说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赴约 苏异不停地翻看着那面“天慈母敕令”,平平无奇,木头像是从路边随手捡拾而来的,边角的打磨更是粗糙随意,唯独用来写这道敕令的朱砂材料不简单。 但宋秋韵不至于骗人,若真是天慈神母所遗留之物,来头确实有些大。只是不知那“大能之效”是什么,据传就连神女宫的宫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嘴上说贵重,但心里只怕还嫌不够吧?”宋秋韵打趣道。 苏异一愣,干脆点头道:“确实还差了点,为了你这事,我的牺牲可太大了。” “差的那一点,你想怎么补上,我的苏异弟弟?”宋秋韵优雅地端着茶杯,翘起兰花指,甚是妩媚道。 解决了一大心病,她心情大好,调戏起人来尤胜从前。 一声令骨头发酥的“弟弟”令苏异汗毛直竖,忙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以你我的关系,就用不着补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对神女宫做了什么样的贡献,能得到这道敕令?” “就凭我是神女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这理由足够么?” 苏异慎重点头道:“这倒也是,宋长老风姿卓越,资质是万里挑一。宫主将这道敕令赐给你,乃是实至名归。” “行了行了,不用再拍马屁了,赶紧退下吧。”宋秋韵笑骂道,终于饶过了苏异。 苏异欣然接下逐客令,告辞而去。 回到自己的房中,便见一个少女独坐于黑暗之中,悄无声息。 “我的芷鸢妹妹,你可算回来了。” 苏异习惯性地学起了宋秋韵说话,却是弄得芷鸢俏脸微红,说道:“芷鸢让哥哥担心了。” 这几日芷鸢亲自监视那对母子,不在苏异身边,让他很是不习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少了一双“眼睛”,便少了几分安全感,甚至晚上睡觉都不如以前安稳了。 “好在任务顺利完成,哥哥可以放心了。那边…” 芷鸢正待汇报工作情况,却听苏异说道:“别着急,喝杯水再说。” 接过苏异递来的茶杯,上面仿佛尚留有他掌心的温热,芷鸢双手捧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没舍得放下,便开口继续说道:“那边没有出现什么状况,母子两人安全离去,那几个男人也没有再跟着她们。不过很奇怪,两人离去的方向,像是在往回走。” “怎么个往回走法?”苏异奇道。 “她们两人本是坐船顺着天河而下,若是因为落水一事而下船改走陆路,也应该是往天河下游的方向走才对。但她们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 “那几个男人和她们有过接触吗?”苏异问道。 “有,不过他们好像不是哥哥你们猜测的那般心怀歹意,反而对母子两人多有关心,甚至说的都是一些好话。”芷鸢满脸天真道。 苏异立马便猜到了问题所在。芷鸢分不清“好话”与“歹话”,若是别人有心粉饰说辞,她定听不出什么好歹来,能将坏人当好人。 好在斥候的能力特殊,能把双方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他们说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芷鸢不假思索道:“那男人说,王夫人,这一路上辛苦了。那妇人就是王夫人,回答说,不辛苦,敢问几位好汉是?王夫人这时有些紧张,而且很警惕。那男人说,夫人您不用管我们是谁,我们跟来只是想提醒您一句,前路不好走,还请多加小心。王夫人说,多谢好汉提醒,但就算路再难走又如何?妾身还不是只能一路走到底。她说这话时,表情是无奈的。” 芷鸢甚至将动作神情都学了下来,惟妙惟肖。汉子与妇人的表情呈现在她脸上,甚是古怪,但又很是可爱。 见苏异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芷鸢不解道:“哥哥在笑什么?是芷鸢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苏异摆手道。 “那男人回答说,”芷鸢越发入戏,开始学着男人粗犷的声音,继续说道,“王夫人未必只有一条路可走。王夫人问,还有什么路?男人说,前路不通,不是还有后路吗?王夫人又问,如果妾身非要选前路呢?男人便回答,那夫人的公子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王夫人想了很久才说,那妾身知道该走那条路了,多谢好汉。她说完还对男人行了个礼。男人最后说,我们有此一举,也是为了王夫人好,再往前走,结局未必会如你想象的那般美好。之后王夫人便没有再说话,那几个男人也告辞离去了。” 苏异听罢,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实在是芷鸢那副一本正经却又不自知的样子太过滑稽。 芷鸢不明所以,但见苏异笑得开心,她便也高兴,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笑声停下,苏异叹道:“芷鸢呀,你还是得多留个心眼,不能被表象所迷惑。” 他知道王夫人和那男人打机锋般的交谈,话里藏话,芷鸢定是全听取了表面上的意思。 “难道哥哥是说,那男人不是好人?” “是不是好人还不知道,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把真正想说的话藏起来,双方全靠猜,这种非常不直白的交流方式,就是那些玩弄心术诡计多端之人最喜欢的。” 芷鸢却是坦然道:“有哥哥在,芷鸢只需将这些难懂的话复述出来就好啦。” 苏异微微一愣,无奈笑道:“那倒也是。” 话毕,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男子看似在劝说王夫人走回头路,但话里十分明显带着胁迫之意。船上的孩子落水的意外,就算不是他们所为,定也与他们有着一定的关联。如果王夫人要坚持走下去,她的公子说不得会在路上遭遇各种类似的危局,会不会丧命不知道,但最终肯定会逼得她丧失前行的勇气。 现在王夫人决定往回走,母子无恙,也算是能给殷楚楚一个交代了,省得她老是说自己没有侠义之心,苏异心道。 而那位程大人,贾师爷只透露了他与王家那位公子落水一事有关,却没说到底是怎么个有关法。 假设是程常卿想下黑手,而另一方人马从中作梗,前去劝说王夫人回避危险。那这个程常卿多半是个狗官无疑,此事便就此打住,自己再不会掺和半分。 但如果有另一种假设,那几位男子是程常卿派遣前去劝说王夫人的,那这举动便有些耐人寻味了。说不定前路确有什么凶险在等着王夫人,设计孩子落水,只是为了阻挡王夫人的去路。而照那几个男子的态度来看,神通广大的程大人能从天河里将落水的王公子保下来也未必。虽然这样的方式苏异无法认同,但不得不承认程常卿此举并非出于歹心。 若他不是一个狗官,那“三府巡察御史”的这个大权,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子。 苏异开始在心中谋划起来。 翌日,众人随宋恣潇前去赴约。 去的地方竟是笤县小城里一个破旧的食肆,破得连椅子都没有一张是能四脚站稳的。旧得连招牌被大风刮落都没有再挂起来,只因上面的漆字已掉光,确实没必要再挂起,斜靠在墙上了事。唯一的好处便是这里离城门足够近,在此处落脚的人,多是贪方便不愿跑远的。 苏异实在想不通林焕之一伙人为何会经常光顾这样的地方。 “这就是你们的‘老地方’?”他问道。 “你别会错意了,‘老地方’只是我们的暗语。我们人数众多,实力又参差不齐,每一次行动总免不了有掉队的,或是临阵怯场退缩的。大家时常会走散,所以后来我们便约定好了,将距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食肆定做集合地。若是有弟兄掉队,便会在集合地等待。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我们约定的‘老地方’。有时为了躲避追杀,分头逃命时,大家也都知道要到老地方等。” “还挺有意思的。” 宋恣潇斜眼看了一下苏异,说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幼稚无聊。” “幼稚的东西也可以很有意思。”苏异说道,但见宋恣潇小嘴微扁,又补充道:“但你这个是真有意思。” 宋恣潇这才释怀。 其实苏异也隐隐有些羡慕这种呼朋唤友,群来群去的生活。能与一帮志同道合之人共事,有事刀枪棍棒,无事把酒言欢,倒也快哉。 没过多久,便见林焕之从一小巷中走出,朝几人走来,显然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 见到宋恣潇,林焕之本是欢快,但见她身旁还跟着苏异几人时,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上次走得匆忙,还未请教过几位大名。恣潇,不如你来介绍一下?”林焕之与众人拱手打过招呼,说道。 苏异自然明白他无非就是想知道宋恣潇和这边几人的关系,便道:“不必介绍了,我可以告诉你,宋恣潇不会再留在沧州,此间事一了,她便会跟我们回家。” 林焕之脸色一僵,欲言又止,思忖良久,才又说道:“几位不知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恣潇你先回避一下。” 宋恣潇皱眉不快道:“有什么事是要避开我谈的?” “潇潇。”苏异喊一声,宋恣潇便不情愿地走远了些,赌气般地背过身去。 林焕之还是第一次见宋恣潇如此听话,心中微怒嫉妒,但明白她一个崇拜强者的人,便也劝解自己大度一些,眼前此人的实力确实是超乎想象的强大。 苏异坐了下来,四个脚长短不一的凳子摇晃着,发出咯噔的声音。 “林公子,可以说了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马背上的柔情 林焕之略微沉吟,说道:“少侠可知道潇潇现在的处境?她可是悬杀榜上的通缉犯。” “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赏银高达五百两。与你相比,其他人只不过是添头罢了。你现在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真的没关系?” “不劳费心,少侠该担心的,是潇潇才对。” “那依你说,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若是少侠信得过我,可以将潇潇留在沧州,我愿保证照顾她一生。与其让她回去遭人冷眼,倒不如留下来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说呢?” 宋恣潇曾对林焕之提过一些自己的过往,以至于他自信地认为宋恣潇定是对“回家”这件事十分抗拒。 这人倒是有毅力,竟是对宋恣潇依旧念念不忘,只是不知一个无能的匪首要如何照顾她一生,苏异心道。若林焕之不是在说谎,便是不知天高地厚。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值得托付一生。 “我若是信不过你呢?”苏异笑道。 “那便当我没说过。”林焕之不以为意道。 苏异点头说道:“关于此事,我们会慎重考虑的。” 毕竟他也不能喧宾夺主,最终的决定,还是得宋家的人自己做主。 林焕之脸上多了几分喜色,只当是自己说动了苏异。 “关于那位知府大人的线索,林兄能否多说一些?”苏异又问道,“你也知道,潇潇对她的那些同乡很上心,如果能救出一些人来,她也会开心一些。” 林焕之一愣,没想到宋恣潇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当初自己千叮咛万嘱咐,此事不能对第三个人说起。但他显然是高估了一个十三四岁少女的保密能力。 然而事已至此,再故作隐瞒也于事无补,他反是大方说道:“当年的笤县知县李从达买下了一部分从锦东来的人,献给了沧河府的知府大人。正因这次贿赂,李从达在那位知府大人离任,前往京都就职之后,便是平步青云。第二年,他便当上了沧河府知府。” 短短一年时间便从知县做到沧河府知府兼任沧州知州,这般速度比飞升还要快。但这似乎不是重点,苏异便问道:“既然人是送给了前任的知府大人,那也应该去沧河甸找线索才是,来笤县又是为何?” “少侠别急,先听我说完。”林焕之不疾不徐道,“除了此事之外,我还查到另一个关键之处。便是李从达不仅送了一批人出去,还顺带送了一套奢华别苑,用于安置这批人。如果能找到这个别苑,不就找到潇潇的那些同乡了吗?” “只不过那别苑位于何处,我却是没查出来。但听闻李从达自小在笤县长大,对此地有着深厚的感情,而且在这还留有一处老宅。我便猜想李从达或许会将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这老宅里面,这不便过来瞧瞧了。只是昨日在经过罗古山时中了埋伏,要不是少侠仗义相助,恐怕我们正义骑此时已经被全数锁进牢里了。” 苏异心想自己本没有打算救你们,但嘴上还是说道:“客气了,那老宅林兄可去过了?” 林焕之笑道:“上天眷顾,总算是没有白跑一趟。我在那老宅里找到了李从达的一本流水簿,逐页翻找,果然找到了当年李从达买下一座别苑的记录。而那座别苑,就在千波湖一带。从笤县过去,也就是半日路程便到了。据说,之所以选在千波湖,是因为那位前任知府大人也是笤县人,从小没少在千波湖玩耍,很有感情。这李从达也是投其所好,投了个正着,这才一飞冲天。” 苏异将信将疑,面上不露声色,说道:“既然如此,我们马上便启程前往千波湖。借你们正义骑的马,应该用不了半天就能赶到。如何?” “全听少侠吩咐。”林焕之爽快道。 他办事效率倒也挺快,没过多久便备好了马匹。 这食肆多是往来的江湖人士,几人如此聚在门前,却也不怎么惹人注意。过路之人行色匆匆,也只是稍稍侧目,便又低头赶路。 而来的除了马匹,竟还有几个正义骑的人,其中一个便是那位被宋恣潇喊做“大姐”的顾小婵。 “几位,多谢昨日仗义相助。大恩不言谢,今后有用得上我顾小婵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顾小婵举止谈吐大方豪爽,更满是江湖气息,令苏异觉得她比那林焕之还要更适合当匪首。相比之下,林焕之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子文人的气息。那种读书人的味道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再说他似乎也并没有要掩盖的意思。 “我们还得多谢你这些年对潇潇的照顾才是。”宋秋韵真诚道。 从宋恣潇的口中她也了解到了许多细节,这个顾小婵对宋恣潇确实是真心实意,如姐姐对妹妹般地爱护。 只见宋恣潇率先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颇为潇洒,一看便是时常在马背上奔腾的人。 “赶紧走吧。” 她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女土匪”,这种气质恐怕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 “苏兄,不请自来,你不会介意吧?”顾小婵朝苏异拱手道。 被一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女人喊做“兄弟”,苏异还真有些不习惯,讪笑道:“哪里话,婵姐随意便好。” 顾小婵也不拒绝“婵姐”这个称呼,微微点头,便也上了马。 待众人都准备就绪,苏异环顾四周,却见还有一骑空着,奇道:“你多备了一匹?” 林焕之也摸不着头脑,茫然四顾,说道:“没有啊。” 目光落在食肆内,苏异这才发现月无双还端坐于一张破烂椅子之上,一副“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本小姐”的模样。 “你不走?”苏异问道。 月无双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苏异恍然,笑道:“你不会骑马。” “本小姐何时需要亲自骑马?”月无双不屑道。 苏异摇头笑道:“你便和妃仙共一骑吧。” 月无双却是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他身旁。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还不快拉我上马。”月无双微怒,心道这人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罢了罢了,苏异心道。他牵过月无双的手,轻轻一提,越过马背,让她坐在了自己身前,双手穿过她两胁之下,抓住了缰绳。 骏马徐徐而行,直到出了城门,才开始疾驰起来。 “坐稳了。”苏异凑近月无双的耳旁说道。 飞驰与颠簸使得苏异不得不贴紧了月无双,将她稳固在马背上。 感受着贴在自己背后的胸膛,和耳边传来的鼻息,月无双脸颊发烫,身体有些微妙的感觉。她心中庆幸好在苏异看不到自己的异常。 苏异忽觉腰间一麻,是月无双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你做什么?”他吃痛喊道。 “哥哥是吧,这一下是替媗儿掐的,谁叫你又认了个便宜妹妹。”月无双气呼呼道。 听到“媗儿”二字,苏异一阵恍惚,随后无奈道:“人家比我小,叫声哥哥不是很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那小女孩明显不怀好意。”月无双不依道。 “你这…”声音一滞,苏异又道:“你不是替媗儿掐的,是替你自己掐的吧?吃醋了?” “是又怎么样?” 本欲再调侃她一番,苏异却忽地想起了贾师爷。 又想到月无双马上便要启程回京,他心中忽觉烦躁,有些不忍,又有欺瞒于人的愧疚感。 “喂,怎么不说话了?”月无双见他突然沉默,莫名心慌起来。 “没什么。”苏异低声说道,随后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上了她的脸庞,一手搂住了她的腰。 “你…这是…这是干什么?”月无双有些慌乱,嘴上想要拒绝,但心中却很是受用。 “怕你掉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更令月无双不解,只道是自己提起曹灵媗,惹得苏异精神失了常,才性情大变。 “那个…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乱来啊。”情急之下,她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怕我带着你同归于尽?”苏异笑道。 见他还能开玩笑,月无双稍稍安心,但更是不解他的异常。 “你…没事就好。” “我当然没事。”苏异说道,“你还记得你说过不想当替代品吗?” 这段记忆本已被月无双藏到深处,此时旧事重提,她心跳如雷,胸口砰砰作响,犹如有一面被敲个不停的鼓。 她心中矛盾,既想知道苏异接下来想说什么,又紧张于自己从未应付过的场面,更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东西。 思来想去,答不出来,月无双干脆便沉默以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记得。 “现在我便告诉你,你不是替代品。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双儿,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双儿。” 月无双脑袋一片空白,如有千百个声音在自己耳旁回荡。她隐隐又有些羞恼,为何不能挑一个幽雅一些,安静一些的地方,非要在马背上说这些。 正当她失神之时,便觉脸颊微热,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竟是苏异轻轻的一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入园 月无双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愉悦感爬满全身,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侧过头,期待着苏异有进一步的动作。 然而久久不见动静。 “嗯?”月无双鼻间发出了轻哼声。 “嗯?怎么了?” 月无双睁开眼睛,才发现苏异正目视前方,全然没有自己心中期待看到的深情一幕。 “没什么…” 她能感觉到自己滚烫的双耳,在凉风拂动之下逐渐恢复冰冷。以她的性子,窘迫转瞬即逝,心中再度发起了牢骚。 “这骑着马呢,很危险的,可不能乱来。”苏异笑道。 此时两人共一骑,加之苏异那甚至远不如宋恣潇的骑术,已是远远落在了骑队后头,扬起的沙尘几乎将前人的身影尽数遮挡。眼看再慢一些,两人便要掉队了。 缓过劲来的月无双似乎有些找回妖孽的感觉,泰然自若道:“什么乱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异笑而不语。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月无双突然问道。 “真的。”苏异没有问她哪一句话,自然是因为每一句都是真的。 “那你喜欢我吗?” 苏异沉默半晌,终究说不出违心的话,答道:“喜欢。” 月无双脑袋忽然毫无征兆地往后一仰,下巴高高抬起,反手勾住了苏异的脖子,将他拉到了自己唇边,吻了上去。 骏马放缓了脚步,渐渐停下。 前方马蹄声远去,沙尘中的影子也消失不见,山野间只剩两人,唇齿交错,厮磨着双鼻。 时间短暂,令人意犹未尽,但却是恰到好处,留恋而不落遗憾。 苏异干咳一声,润了润干燥的喉舌,说道:“人都不见了,得快些赶上去才行…” “你怕别人说闲话?”月无双笑道,“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苏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催马前行。 月无双靠在苏异身上,脑袋转动,用秀发轻扫着他的脸颊。 见她满脸惬意的样子,苏异心中微甜,不由地将速度放慢了些。 两人来到千波湖一带时,众人早已下马歇息。 面对询问,苏异皆大方地以“骑术不佳”四字回应。 下马一看,只见远处林间湖畔藏着一座庄园,透过密林隐约能看到绵延的石墙,令人猜不出它究竟有多大。 “这就是那座别苑?会不会太大了些?”苏异奇道。 “经过这么些年的改造,当初的小别苑如今已成了大庄园。大官便要有大官的排场,没什么出奇的。”林焕之答道。 不得不说,千波湖的风景确实宜人,难怪沧河府知府这般大人物也会选择在此地盖这么大一座庄园。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月无双也不禁叹道:“要是以后老了,能在这里颐养天年,也是不错。” 湖中有微风吹来,凉而不冰,定也是个冬暖夏凉的地方。 “你才多大,这就开始盘算起颐养天年的事了?”苏异笑道。 “未必是颐养天年啊。若是能和心爱的人一起,什么时候过上这种隐世的生活,我都是乐意的。” 月无双俏皮地朝苏异眨了眨眼睛。 “会有机会的…” 那边的人将马匹安置好,便又聚到了一起,商议起入庄的事来。 “我们就这样闯进去?”宋恣潇问道。她已经有些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大展拳脚。 林焕之却是说道:“不用闯的,咱们大摇大摆走进去便可。” “什么意思?” “我已经买通了那庄园的管家,让我们进去逛一逛不是问题。一会进去先把人找到,至于要不要动手,便全听你的。” 林焕之随后便领着众人穿过庄园的大门鱼贯而入,果然无人阻拦。一路上所见,皆是姿色不俗的婢女,神色畏缩,似乎很怕见人。看见园子里一下涌进这么多人,更是将头垂得极地。分不清是恭敬,还是畏惧。 “有你认识的吗?”林焕之低声问道。 宋恣潇无奈摇头。 再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便见眼前栽满了各色花朵。花丛簇拥在一起,排列错落有致,能看出主人家花了些心思在这布置上面。 只见园中有一男子正摆弄着一株金黄牡丹,听得脚步声来,也没停下动作,说道:“林焕之,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向了林焕之。 林焕之没有理会那些质疑的目光,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里有什么不能来的?” 男子不再弄那株牡丹,拍了拍手中的泥土,说道:“别再装腔作势了,你吃里扒外,难不成以为大人还能容得下你?” “容不容得下我,大人亲口说了?”林焕之嗤笑道。 “大人是没有亲口说,但你将这庄园暴露出去,你猜大人会如何处置你?” “如何处置我,也是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众人听到此处,虽仍是一头雾水,但很显然他们知道自己被林焕之给卖了。 “你出卖我们?”宋恣潇忍着怒气说道。 林焕之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恣潇,你要相信我。这世上谁都可能出卖你,但唯独我不会。” “那你刚才和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宋恣潇质问道。 “恣潇,你只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就行了。待解决了这里的事,我们便可以继续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你也不必再回到那个让你受气的宋家。” 林焕之大概是到现在还坚信,苏异等人是宋恣潇的那些“可恨的家人”派来的。 “潇潇,看到了没,这就是你识人的眼光。五年了,你就是一直和这样一个人待在一起,可怕吗?” 如此情形,苏异还不忘现身说法。 宋恣潇有些后怕,不禁退了几步,往苏异身边靠去。 林焕之对苏异的淡定很是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心道过不了多久,便要让他跪下求饶。 那男子默默地听罢林焕之唱戏,随后鼓起了掌,大笑道:“林焕之,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多年了,还在使这些伎俩。好好的雏儿送到你面前你不吃,非要去惹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妞。” “管墉!”林焕之喝道,“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管墉当即住嘴,也没有再言语刺激他。 林焕之见他退缩,却是轻蔑道:“你理解不了我,正因如此,你也理解不了大人。所以就算你能力比我强又如何?还不是要在这破庄园里当一辈子管家?” 此时这两人已经站到了一边,管墉闻言面露愠色,但却没有出言反驳。 见他彻底偃旗息了鼓,林焕之才得意一笑,放过了他,说道:“将园中入侵的匪徒悉数拿下,拘捕者杀。” 锵锵的兵刃声响起,园中涌入了大批卫士,将苏异几人围在当中。 “不能伤到那小女孩。”林焕之又补充道。 “呸!”宋恣潇狠狠地啐了一口,现在无论林焕之说什么话,她都觉得恶心想吐。这种听上去是要保护她的话,更是令她难堪。 “你们就不怕打起架来毁了这花园,你们家大人怪罪起来,要将你们的狗腿子打断?”苏异出言讥讽道。 “上。”管墉没有理会他,下令道。 卫士一拥而上,一波接着一波,举剑挥刀朝苏异几人攻去。 苏异手中印诀随意一捏,便见冲天而起的石柱将攻来的卫士顶翻,空中顿时满是人影闪动。尘土消散,果然花丛不复存在,满地狼藉。躺倒在地的伤者,伴着不断飘落的破碎花瓣,画面甚是诡异。 “这小子有些意思。”管墉沉吟道,“这就是你不受大人责罚的倚仗?” 林焕之也不隐瞒,说道:“将他交给大人,大人一定会很高兴。这些年我猜没猜错过大人的心思,你应该清楚的吧?” 管墉似乎忘了两人先前的针锋相对,点头承认。 林焕之忽然朝园中的卫士喊道:“生擒这个小子,能分得今日一半的功劳。能不能得大人赏识,飞黄腾达,就看这一着了。” 卫士们一听,果然精神大作。躺在地上装死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扭动手脚活动筋骨,将手中的兵刃挥得呼呼作响。 “林焕之,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还有什么后招直接亮出来吧。这点人,还不够陪我练手。”苏异不慌不忙道。 林焕之却是轻笑道:“不着急,将你的实力展现出来,才能说服我们这位官家亮出底牌啊。” 苏异摇头叹气,再捏印诀,将“土行之术”施展开来。经过多日的适应,即便是最低级的仙术,也能发挥出不容小觑的威力来。对付这些普通的卫士是绰绰有余。 苏异故技重施,园子的地面开始塌陷,将花丛尽数埋葬,那些卫士也被流动的泥沙拖入地底。好好的一个花园子再没一片完好的土地,只留下林焕之两人脚下的一小寸,和苏异身周众人所站的地方。 “这样可以了吗?”苏异不耐烦道。 林焕之还没说话,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一人一边鼓着掌,一边走入园中,笑道:“果然不简单。管墉,我就说你搞不定他吧?你非不信,偏要让你的那些人出来丢人现眼。”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四壮士 “你又是谁?”苏异问道。 来者是一个江湖人士装扮的男子,一身劲装,腰间挎着弯刀。硕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庞,露出的光洁下巴可以看得出他岁数不大,正当壮年。 男子说道:“在下周显,小兄弟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身边的宋小姐对我定是不陌生。” 宋恣潇眉头一皱,疑惑道:“周显?” 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却不知这个叫周显的何出此言。 “再仔细想想。”周显耐心地引导着,手指在耳边打转,示意她开动脑筋。 “是你…”半晌过后,宋恣潇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还未说出什么,也不管她心中所想对不对得上号,便听周显抢白道:“诶,对了对了,就是我。” “是谁?”苏异问道。 “人贩子。”宋恣潇简单道。 苏异恍然,原来此人就是那个对她围追堵截之人。 周显十分委屈道:“哎,宋姑娘,你这话说的可就太难听了。什么叫人贩子?咱们干的不过就是拉拉货,送送人罢了,跟那镖局没啥两样。同样是辛苦营生的活,姑娘可不能冤枉人了。” 听了这颠倒黑白的话,宋恣潇忿然道:“鬼话连篇,我劝你若是还想做个人,便多说些人话吧。” 苏异却是不认为周显再说假话,知道他是刻意淡化着自己在人口贩卖一事中的作用。他究竟参与了多少,自然也是不得而知。但若是每个人都像周显那般自我模糊了是非观,天底下还有什么坏事是不能干的。 “既然你说你只是拉拉货,那‘货物’送到了,也就没你什么事了,又为何事后还要管那‘货物’去了哪呢?”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是也不能全赖我啊。”周显辩解道,“其实像宋姑娘这样的刺头,要是当真逃回去了,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毕竟光做事不拿钱的活,谁也不愿多干不是?但我们的雇主不乐意呀。你要问雇主是谁,喏,不就在那么,买家林焕之是也。” “周显,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些?”林焕之冷冷道。 苏异心道这三人看起来像是同属一个阵营的,但实际互相拆起台来却是一个比一个不留情面。 “是是是,小的一时没管住嘴,林大人有怪莫怪。”周显拍打着自己的嘴巴说道。 林焕之不再理会他,说道:“顾小婵,你们几个都是我看好的人才,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我可以替你们谋一份好差事。” “呸!”却听同行而来的一人当先啐道,“林焕之,你还有脸说这话?当初我们因正义骑而走到一起,为的是什么?现在你却甘愿当朝廷的走狗,我…” “小北,别说了。”顾小婵要冷静得多,打断了他道,“这种人,没必要和他多费口舌。” 剩余几人听了,都和小北一起站在了顾小婵身后,表明立场。 “怎么?小婵姐,这些人里我最看好你,难道你也要和他们一样自甘堕落?”林焕之又劝道。 “难道我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也罢…”林焕之摇头道,“反正我对你们本就没有抱多大期望。” 见到苏异冷眼旁观,时而还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林焕之终是忍不住问道:“难道你早就猜到了什么?” 苏异一愣,随即摇头笑道:“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跳梁小丑,没什么值得费心猜测的。所以你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我都不在乎。” 林焕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好一个跳梁小丑。”周显却是拍手大笑道,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他是苏异的同党。 笑声在林焕之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戛然而止。 “动手吧。” 话音一落,便见四名男子出现在园中。四人看上去和那些卫士并无差异,气息更是平常得很,却不知这区区四人又如何能成为令林焕之一伙的倚仗。 四人环顾四周,见到地上七歪八扭的卫士,或是半截身子被埋在地里,或是被锁住了双脚,皆是动弹不得。相视一眼,四人十分默契地同时蹲下,双手抚地。 园中的土地随即开始松软起来,卫士们挖开泥土,得以脱困而出, 纷纷朝四人躬身一拜,道了声“多谢大人”,便逃也似地离去。 苏异能感觉到“土行之术”的禁锢之力飞快地消散,天地之力也莫名地失去了沟通,想必是与那四人有关。 “小心些,那四人有古怪,似乎对你的仙术有些克制之法。”宋秋韵也是看出了些门道,便对苏异叮嘱道。 苏异点头道:“楚楚,能看出他们的来头吗?” 关键时刻,知道此节的重要,殷楚楚也不去计较苏异对她这座“移动书库”的盲目信任,只是苦于毫无头绪,无奈道:“只凭这一手,看不出什么。” “一会动手,大家都当心些。”苏异交代道。 光凭那四人露了一手,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却能看得出林焕之是有备而来。 “苏公子,感觉如何?”林焕之悠然问道。 “马马虎虎。” 光凭这些,当然还不足以令苏异慌乱。 四人看林焕之的眼色行事,同时朝苏异攻去,却是睁眼也没瞧一下其他人。 “散开。”苏异低喝道,生怕打斗波及到旁人。 “双儿,楚楚,照顾好自己。”他有些不放心,又交代道。这两人的实力说不定还比不上饱经风霜的宋恣潇。 四道拳风齐至,苏异双手同时化龙,生出了两条“土龙臂”,接下了拳劲。 四个拳头将苏异手臂上的泥沙砸得飞溅,巨大的力量压得他直不起腰。更要命的是他能感觉到,就在四拳双臂接触之后,拥有支撑“五行化龙”的仙力便开始流失。恐怕要不了多久,“土龙臂”便会彻底消散,双臂将毫无防御地暴露在拳劲之下。 四人身上藏着的秘密,似乎与那“四门锁仙阵”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能生生地将仙力给抽走。 不能坐以待毙,苏异主动撤去了“五行化龙”,后退了一步,双臂下沉,将四道拳劲卸向地面。离火璧同时脱手而出,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他身前。 四人四拳悉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将地面砸得开裂,尘土飞溅。四散迸开的碎石也如利器一般,能割得人生疼,此时他身边反而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没想到这几个人不仅克制仙修的法子,外家功夫竟也如此了得。 无奈之下,苏异只能以妖力加持“天物手”,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衣袖底下的双臂狼化,抓起变化成粗长棍子的离火璧,便朝四人挥去。 要比力量,苏异凭借“天物手”也不惧他们。 林焕之见四人没有被苏异轻松收拾,反而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便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其他地方,说道:“园中的人,一个都不能走脱。” 周显闻言,拔出了弯刀,笑道:“对不住了,美女们。” 接着又听他喊道:“沈岳,你他娘的还不出来?” 沈岳头皮发麻,只能带着人闯入园中。 他相信自己是己方最了解苏异实力的人,对那烈火的炙烤他仍心有余悸,但无奈他已经将上回行动的失利归咎于苏异的滑溜,并夸下海口再次遇上预定能大获全胜。谁又能猜到这才没多久,便又遇上了。 好在对付苏异的另有他人,沈岳偷偷庆幸一番。 苏异挥出一棍,将四人逼退。光靠力量,他便已能占到上风,此时仍有余力出言调侃道:“沈帮主,你也来了?” “小兄弟,我们晚些再叙旧。”沈岳头大如斗,生怕苏异找他麻烦,当即亮出了兵刃,朝另一边的宋秋韵奔去。 两把金背鱼鳞刀被毁,沈岳换了一对轻便的双刀,使一招“双蛇出洞”,挥舞着两把轻刀朝宋秋韵劈去。刀劲弯弯绕绕,竟有些虚虚实实,不甚强劲,但却防不胜防。 宋秋韵将殷楚楚等人护在了身后,使一招“晴霜云降”,长剑刺出,剑气翻涌,如乌云压城,自上落下,将刀劲尽数化解。 苏异见势不妙,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宋秋韵和曦妃仙虽然能打,但架不住对面人多。管墉和周显都还没出手,看不出实力,但想来就算不强,也不会比沈岳差到哪去。自己须得尽快解决这四个家伙才行。 苏异手中的离火棍个头暴涨,大到如柱子一般,要双手合抱才能将其稳住。他随即铆足了劲,将离火棍高高举过头顶,朝四人挥落。 四人合力扛住了离火棍,脚下土地皴裂,始终没能卸掉力量。 却听其中一人咬牙喊道:“施法吧。” 剩余三人齐声应道:“施法!” 四人当即怒吼一声,青筋忽然布满了他们的脖子与脸庞,变得面目狰狞。他们的身材似乎正逐渐变得高大起来,但再仔细看去,才发现是身上的肌肉开始变得粗壮。 四人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变化着,上身的衣衫也随即被撑破,露出了一身诡异骇人的筋肉。光是看着肉身,便能感受到其力量的可怕。 苏异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骇然道:这是什么外家功夫?怎么从没听闻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凤仙落炎 凭借暴涨的力量,四位肌肉壮士轻松将离火棍掀了回去,反而将苏异带了个趔趄。 苏异无奈松手,将棍子抛向空中,离火棍滴溜溜转着圈,缩成一个手镯,被他收回到手腕上。 四位壮汉又是低喝一声,便见他们赤裸的胸膛与双臂上生出了赤红的奇怪纹路,眼神仿佛也变得狠戾起来。又见他们双臂上的皮肉开始蠕动,粗细再度暴涨,变成了两条与身子极度不相称的巨臂。 苏异面如死灰,因为从这怪异的功夫里他看到了“天物手”的影子。 未及细想,可怕的拳劲已至。 苏异下意识地施展“乘风御飞”,身法轻盈,向后一跃。便见地上立马多了一个巨坑,再迟一点,恐怕要吃不消。 拳头四面夹击,苏异不断闪避着,拳劲的余势依旧不时波及到他,将他吹得不住后退,只能双脚沉地划出两道沟壑,方才止住退势。 “你们竟然与修炼魔功之人为伍,就不怕受连坐之罪吗?”宋秋雨沉声道。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那四人所用的功法诡异,走的绝不是什么正道。就连管墉林焕之都是面露异色,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这等功法。 那些参与围攻的人听了宋秋韵的话,更是停下了动作,犹豫不前。大宋国朝廷对修炼魔功者一向是从严治理,有包庇或是与之结党者亦会被当做从犯处置。故而当那四人露出了疯魔之态后,这些打手便变得左右为难。 周显将弯刀抗在肩上,始终没有动过手。此时见大家都停了手,便催促道:“怕什么,都动起来啊。只要将人都留下来,什么魔功不魔功的,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数。” 众人这才又十分不情愿地朝宋秋韵几人逼去。 那边苏异四处闪避,原本好好的一个花园子此时已被破坏得不成样,肥沃的土壤被翻了一遍又一遍。 苏异觑了个时机,借着拳风拉开一段距离,三足鼎印捏起,凤火随后从他口中喷吐而出,直奔四人而去。 园中的顿时变得热浪滚滚,引人侧目。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沈岳心中惊叹道。此时他不但没有丝毫担忧,竟还有些兴奋,仿佛那火焰并不是敌人喷来的。 这种不患凶吉,而患不能同苦的心情倒也能够理解。他在苏异手底下吃过亏,便也想他人吃上同样的亏,兹以证明并非自己太弱,而是对手太强。要是四位壮士能被一招喷死,那就更妙了,岂不说明能和苏异“打个平手”的自己实则厉害得很。 四壮士自然不会如他所愿,抬起手臂便是生挡那火焰,如同钢铸的铁臂在凤火的煅烧之下竟丝毫不见受伤。这火焰就连重刀都能烧毁掉,却奈何不了区区肉身。 好家伙!苏异心中不禁赞叹道。血肉之臂抗火,这还是他此生初见。 虽说催动凤火的仙力被那不知名的秘法给化解去了,但赤凤真火本身的威力依旧不是随便能够抵挡的。 这一杀招也奈何不了他们,苏异正苦思良策之时,却听神识之中响起了赤凤的声音道:“小哥,小哥!赤凤请求出战!” 苏异一边凝神戒备,一边回复道:“你又要搞什么鬼,我现在没空理你。” “冤枉,不是搞鬼啊小哥…”赤凤委屈道,“我能感知到你在使用真火,但似乎不见成效,这才主动请缨,打算助你一臂之力。” “这你都能感知到?”苏异奇道。 “当然,真火与我本是一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你又有什么办法助我?” “哎哟,我不是已经说过了,真火与我结合威力能更上一层楼。”赤凤这个“太监”似乎比皇帝还要着急,匆忙解释道,“再说用仙力催动的真火,叫‘凤仙火’,能以仙修借力之法借天地之力加持,差别不是一星半点的。你先前只是单单以仙力催动真火,火焰出体便任之由之,却没有利用到半点仙力的精髓。另外你还有妖气啊,以妖气催动,便叫‘凤妖火’,威力取决于你妖修的修为。” “妖气不能用。”苏异果断道。 “那便给他来个‘凤仙火’如何?”赤凤兴致勃勃道,仿佛苏异已经与他达成了共识一般。 “可那四人古怪的很,有克制仙修的能力。” 赤凤又是好生劝说道:“你将我放出去,光是我所驾驭的真火,便够他们喝一壶了。能不能抵挡下来还难说,就算不能完全奏效,也能分去他们大部分精力。此时你不就可以趁虚而入,和秃龙一起搞他们了?” “厌顼?”苏异依旧有些犹豫。 他和厌顼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不用他说个详细,厌顼便知他想问什么,说道:“没有载体,神魂无法在外界存活,时间久了,便会消散在天地间。所以如果你将他放出去,真火便是他的载体。但真火已被你炼入体内,随时能收回来。所以理论上来讲,你可以放心。” “听到了吧,你看秃龙都这么说了,我也是人畜无害的一只好凤凰。别再犹豫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便让我们打响这友谊的第一仗吧!”赤凤继续鼓吹着。 厌顼却是说道:“金毛鸡敢叫我秃龙,我不和他一起战斗。你若把它放出去,就别再用‘五行化龙’了。” “不是吧,没看出你这秃龙还会傲娇。”赤凤口快,说罢才后悔,改口道:“龙哥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苏异却是向单独传音道:“等战斗结束后你可以尽情蹂躏他。” “成交。”厌顼爽快道。 神识中的交谈戛然而止,赤凤正不明所以时,便听苏异说道:“准备战斗。” 身上的神识牢笼消失,他顿时便忘乎所以,咋咋呼呼上下翻飞,准备大干一番。也没想过为何厌顼会突然没了声音。 前方的火焰还未烧尽,苏异便又在喉间聚起了火焰。 “小哥,引我入真火!”赤凤那兴奋的声音又在他神识中响起。 苏异依言照做,神魂与真火结合,吐出的火焰像一只真实的凤凰一般,展开了巨大的翅膀,直冲云端。再引天地之力加持,火凤凰的身影变大了一圈,浓烈的火焰也凝实了一些。 赤凤在空中胡乱转圈,鬼嚎之声不断在苏异神识之中响起。 苏异默默地听着他嚎叫,半晌过后方才冷冷说道:“叫够了没有,叫够了就快点给我干活去。” 赤凤这才消停下来,讪讪道:“够了够了。” 四壮士没想到自己手上还留着余烬,冒着白烟,双臂几乎焦黑,空中便又出现了更为强大的火焰怪兽。 赤凤当空挥舞着翅膀,盘旋一圈,便朝四人俯冲而下,众人仿佛能听见摄人心魄的凤唳之声。 沈岳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战斗,此时见到气息强大的火凤,更是坚信自己当时做出退让乃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心中叹道:这小子居然没骗人,真的有更厉害的招数。 林焕之依旧面无惧色,反是更加兴奋。苏异越是强大,将他生擒之后,便越是能够令大人高兴。反正不需自己卖命战斗,赢了有赚,输了不亏,实在是一个好买卖。 反而是一直嬉皮笑脸的周显此时隐隐露出了担忧之色,更是握紧了弯刀,不再嬉戏,心中谋划着什么。 火凤掠过四位壮士头顶,翅膀一扇,数不清的火点落下,如同下起一阵火雨一般。 “结四象阵!”一人喊道。 话音一落,四人胸口处又多了几道纹路,各有不同。一人生青龙之纹,一人生白虎之纹,一人生朱雀之纹,一人生玄武之纹。四人分立四角,手臂又生别样的变化。 四条手臂纷纷朝空中探去,各化作四圣之象,栩栩如生。四象阵能分借力量,成阵之时,阵中四人力量皆成倍增长,互借互享。 然而火雨落在四圣象上,依旧令四人面露痛苦之色。不止是因为凤火威力陡增,更因四人还无法完全承受大阵带来的力量增长。 “我们也该上了。”苏异说道。 随即土龙现,硕大的龙首凝望那阵火雨,微微一滞,说道:“没想到这金毛鸡还有两下子,观那火焰,已经有‘炎火’的水准了。” “炎火?”苏异疑惑道,“与那厚土一样?” “没错,五行属,强大的程度也有等级之分。亢金,青木,炎火,重水,厚土。这些都是你要将‘五行化龙’变得强大所必须达到的标准。而基础五行之外,还有更加驳杂的,诸如雷属风属等属性。但你现在连最基础的五行龙都没练全,就先别提什么厚土龙了…” “你能不能别找着机会就数落我…”苏异无奈道。 “看到金毛鸡的炎火远超于你,而你却连火龙都还没施展过。我,有感而发,也不行吗?”厌顼却是不依不饶道。 “行行行,我受教了。”苏异叹服,拍了拍龙角说道。 那边赤凤像是玩耍一般,也不管底下效果如何,四象阵能不能抵挡得住,他只管不停地倒着火雨。 他那狂妄的笑声又在苏异的神识中响起,得意道:“小哥,看我这‘凤仙落炎’威力如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来者闭月轩 漫天火雨落下,四壮士疲于应对,倒是给了苏异趁虚而入的机会。 “上吧,来试试我们修炼的成果。”厌顼说道。 苏异点头,一手起印,低喝道:“去!” “龙吐珠”乃是孤忘山前人所开发出来的“五行化龙”的变招,经厌顼传授给苏异,一人一龙在开境小世界中修炼数日,已是小有成就。只不过梦境终究是梦境,再真实,也只能得其意,不能得其实。要检验成效,还得通过实战。 四象阵中忽有四道圣象虚影冲天而起,内力竟也能化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之形,其中夹着克制仙气的神秘力量,当空破去火雨的阵势。 “哎哟失策,竟能轻易破去老子的炎火。区区四圣兽也敢在你先祖爷爷面前造次?再吃爷爷一记炎火枪!” 赤凤的鸟嘴中吐出了一道火柱,状似长枪,朝四圣象射去。 “看到没,金毛鸡能将炎火化形了。”厌顼急道。 “啰嗦,他可是继承了赤凤前辈不知多少的功力,岂是我能比的。”苏异说罢,索性便将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声音屏蔽,图个清静。 此时四象阵忙于对付赤凤,正是他偷袭的好时机。 施展“龙吐珠”的关键在于将“五行化龙”进一步的细化。初阶的土龙在完成“化龙形”这一步时,仅仅是化出了“龙形”而已,其内里全是泥土渣子。说它虚有其表,实是不为过。 而“细化”,则是要在唤出土龙的同时,分出精力对土龙的内部进行细致的改造,创造出能供其“吐珠”的结构。以前的苏异或许做不到,但修为提升之后,却是再也没有借口不去做些尝试。 这份“细化”的工作其实不难,却需要十足的细心,改造的过程不能出丝毫差错。苏异深吸了一口气,驱逐杂念,聚集了精神,方才开始施术。 过程十分顺利,与梦中所演练的并无二致。土龙在苏异的心念操控之下仰起了头,腹中一阵翻滚,一团球状的事物成形。随着土龙张开巨嘴,仿佛朝着四壮士发出了一声怒吼,一颗硕大的土珠子从笼嘴里喷吐而出,砸了过去。 一颗不够过瘾,苏异又依法炮制,再吐出三珠,分击四象。正打算吐出第五颗时,苏异却觉得有些疲惫,恐是借力过多,这才作罢。 四圣象才堪堪接下炎火枪,那边又射来四颗土龙珠,四人不堪重负,生怕被四象之力反噬,只得先撤了大阵,徒手接下硕大的滚石。四人接连后退,连带运劲卸力,也是倒退了数十丈才停下。粗壮的手臂依然骇人,只是脸上尽显疲态。 初次施展“龙吐珠”,成效差强人意,但也并非不能接受。苏异心中自我小小评估了一番。 另一边周显见以四敌一却占不了上风,反而败象微露,再也无法冷静,便想来个围魏救赵,弯刀绕过宋秋韵,劈向几个较弱的女子。 宋秋韵长剑一挑,正准备上前相助,却被沈岳拦了下来,说道:“小姑娘,一心二用乃是对敌之大忌。” 没想到堂堂神女宫的长老却被人喊做“小姑娘”,宋秋韵气不打一处来,出剑变得更加凌厉。只不过她大概是错怪了人,以沈岳的年纪,在他眼里宋秋韵确实就是一个小姑娘。 管墉则是一掌拍向了有同样心思的曦妃仙,逼得她不得不回剑格挡,笑道:“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两人稍一被阻挠,周显的弯刀已递到宋恣潇面前。 宋恣潇出一剑“击月”,长剑一抖,刺出个圆来。 但她哪是周显对手,便见弯刀忽改劈落为上挑,只是稍一发力,便将长剑击飞。 “你是林大人钦点的女宠,可不能伤到你这细皮嫩肉了。”周显嬉笑道。 宋恣潇最讨厌被人当做柔弱的女流之辈,闻言一怒,即使长剑不在手,全凭从未学过掌法的一双手,也要欺身上前与周显缠斗。刚烈的性格,比起许多男子也犹有过之。 周显却不愿理会她,随意避开,忽地眼前一亮,纵身跃开,一手朝虚空探去,哈哈笑道:“这里竟还藏着一只老鼠。” 月无双被周显从黑暗之中逼了出来,“影匿行”顿时失去了作用。但好在她虽实力孱弱,但身法甚是灵活,竟是躲开了周显的大手。 “咦,还挺滑溜。”周显惊道。 然而任她如何灵活,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依旧不值一提。周显只是随意劈出三两刀,刀劲便将带得她仰倒在地。 也是周显无意杀她,否则便不只是摔倒这么简单了。 “苏公子,你的小姘头被我抓住啦,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周显知道她与苏异是一伙的,只是随口那么一喊,却不料说中了一些事实。 苏异见状眉头一皱,不再理会那四人,驱动着土龙朝周显靠去。 周显将弯刀横在月无双头顶,嘿嘿笑道:“苏公子果然是识时务,我…” 话说了一半,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黑刀,擦过月无双头顶的弯刀,直戳周显眉心。 这一刀全无刀劲,但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偷袭成功,待周显有所反应时,黑刀已到了他眼前。 周显如坠冰窖,行走江湖多年养成的危机感救了他一命,令他及时向后一仰,躲开了这一刀。 但这一刀依旧在他眉角留下了一道血痕,意味着只需他反应再慢上那么半息,这把黑刀便会刺穿他的下巴,洞穿他的头颅。 周显冷汗直流,盯着眼前这位从黑暗之中冒出的男子,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却没答话,反是讥讽道:“对一个弱女子出手,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周显也是经历风浪之人,很快便冷静下来,说道:“暗中偷袭之人,也有资格谈脸面之事?” 那人不为所动,淡然道:“能杀掉你,便有资格。” “可惜你没杀掉我。”周显像是找到了男子话里的漏洞。 却不想那男子又道:“方才我留了情,本能杀你,只是不想杀你罢了。” 周显不知此话真假,但听在心里也有些发怵,嘴上兀自强硬道:“大话谁都能说,什么能与不能,想与不想,都是你自说自话罢了。” 男子轻蔑一笑,不再接他的话。 月无双不认识这男人,更不明白为何他会出手相救。但可以肯定的是,男人所施展的也是“影匿行”无疑,只是她在尚书府里却从未见过此人。 “你是谁…”月无双稍稍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属下青浦,特来接小姐回京。”男子答道。 “青浦?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救我?我也不要回京。”月无双警惕性很高,根本不相信这个青浦的话,只怕是阴谋一场。 周显却是乐得在一旁看戏,收起了弯刀,抱手退开了些。 “属下多替闭月轩办事,小姐没见过属下,也很正常。”青浦耐心解释道。 见苏异有些相信的样子,月无双急忙喊道:“苏异救我,我不认识他,这人不知会把我带去哪。” “闭月轩…是你们月家的产业?” 苏异有此一问,只是想从月无双口中听到一个回答,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 “不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你一定要相信我。”月无双矢口否认道。 “唉。”一声叹息响起,又一人从黑暗中走出,说道:“小姐,适可而止吧。” “贾叔叔…”月无双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 周显看清了来人,皱起了眉头,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惊恐道:“贾师瑜…你是贾师瑜!你为何会在这里?” 贾师爷看向了周显,目光甚是柔和,说道:“周兄,给我一个面子,待我解决了家事,再和你谈别的事情,如何?” 他的声音仿佛有一股魔力,加之周显为他身份所震慑,竟是一时间答不上话来,露出了一丝窘态。但见贾师爷还没等他回话,便已不再理会他,显是十分轻视。 周显咬咬牙,终是决定暂不插手。 另一边的林焕之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对自己摇头,便也隐忍不发。此间虽是他做主居中安排,但人力全靠周显提供,自己说白了就是个光杆司令。 加之周显可是货真价实的江湖高手,他说不动,林焕之也拿他没办法。 “小姐,差不多得了,老爷很担心你。”贾师爷温和道,“你若是不知道闭月轩是老爷的产业,这么多年来又怎么知道横行其中,而全无顾虑呢?” “双儿,是真的吗?”苏异又问道。 这一声“双儿”直击心灵。 “我…”月无双怔怔地看着苏异,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苏异其实早便对此事抱有怀疑,但他也想明白了,这件事和两人的感情不能混为一谈。若是放在以前,月无双如此隐瞒,他定会大发雷霆。然而一起经历过许多事情,甚至是生死与共之后,苏异对她的情感早已不是一点小误会小矛盾便能击破的。 只是他知道现在必须狠下心来,才能让月无双回到京城。 “既然月大人已经派人来接你了,你便回家吧。”苏异只能尽力不让自己真情流露,装作冷漠道。 “可是,我并不想回家…”月无双无力道。她已不是在反抗拒绝,只是单纯地想告诉苏异她的意愿,她内心的想法。 苏异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她,也是因为不敢再看她。 “小姐…”贾师爷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我跟你回去。”月无双颓然说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且请风来 “周兄,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家小姐不懂事,有得罪之处,还望多担待。”贾师爷拱手说道,仿佛先前的生死争斗都从未发生过一般。如废墟一般的园子,被翻成了野地的土壤,都不值一提。 周显皮笑肉不笑,面色僵硬,说道:“贾师爷客气了,小孩子不懂事,可以理解。” “那,周兄请行个方便,就此退去?”贾师爷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周显却是眼角忍不住抽搐,说道:“贾师爷说笑了,这园子,可是…这位林大人的地方,哪有要我们退走的道理?” “哎哟,”贾师爷一拍脑袋,满脸惭愧道,“瞧我这记性,该是我们主动离去才对。那这我们便告辞了?” 周显是有苦说不出,从未如此窝囊过。明明是被人骑了在头上撒野,却还得反过来恭敬地说一声“爷,请你下来可以么”。 “贾师爷,请稍等。” “周兄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就是有一句话想问问师爷您。”周显稍稍硬气了些,无论如何,总得找回些面子才行。 “周兄但讲无妨。” “月尚书…是想开战?” “什么月尚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贾师爷不住地摇头,说道。 周显有些错愕,显是没想到以贾师爷的身份也会玩这种装傻的小把戏。 见他不明白,贾师爷又解释道:“首先你得想清楚,我虽是大人身边的谋士,但并未在朝廷谋一官半职。此番我二人代表的,仅是闭月轩。就算要开战,也是闭月轩与你们商号之间事,与尚书大人扯不上什么关系。” “若是你连这层关系都搞不明白,恐怕这辈子也就只能干一份走货的苦差事了。” 周显脸上表情很是精彩,贾师爷这番话连恐吓带敲打,对他身后的万洲商号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却点醒了他,如指了一条明路。 他不是愚笨之人,先前没开化则以,但只消稍带提点,便能想通关键之处。 便见他后退一步,抱拳道:“师爷请便。” “且慢。”贾师爷还未动身,又听林焕之说道。 “这位是…”贾师爷并不认得拦路之人,真诚发问道。 “草民林焕之,见过大人。”林焕之神态恭敬,面带笑容,却也不卑不亢,这份气度倒是叫人值得赞叹一声。 贾师爷微微一笑,说道:“在下不是什么大人,你可千万别这么叫。” “尚书府贾师爷声名在外,当得起一声大人。” 贾师爷却不吃这一份恭维,也不愿与他多纠缠,问道:“林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有,”林焕之不遮不掩,直言道,“贾师爷的人可以走,但其他人必须留下。今日园毁,须得有人负责才行。别说什么由你一力承担的话,本公子不接受。” 这话说出口,他其实心里也没底。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惹来个贾师瑜,眼下大概只有将苏异留下来,才勉强够得上将功补过了。 贾师爷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许久,想不明白他在打什么算盘,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还敢拦我?”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贾师爷当的是大官,也未必敢包庇这些闯庄毁园的人吧?” 贾师爷未接话,便听宋恣潇喊道:“你该不会忘了你是被官府通缉的匪首吧?现在却在这里说什么大话,不怕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哦?有这事?”贾师爷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位不可貌相的林公子。 “没错,但现在我已决定改邪归正,愿为朝廷所招安。几位敢不敢留下来,陪我一同等官差来拿人?” 宋恣潇顿时语塞。 没有人知道林焕之为何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没有人会相信他所谓改邪归正的假话。 “我看不必了,”贾师爷说道,“就凭你这些人,只怕拦不下我。” 说罢,便见他上前一步,轻轻一扯袖袍,示意林焕之尽管出手。 “贾师爷要亲自动手?”林焕之疑惑道。 他只听说过兵部尚书月至温麾下有一位足智多谋的贾师爷,却从没听过贾师爷会武功。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一介书生,此时竟是要亲自上阵。 “是,请吧。”贾师爷云淡风轻,十足的大家风范。 周显却是已经不着痕迹地退出了许多距离,沈岳那个老江湖自然也是随他后撤着。 “周显?”林焕之发觉身边似乎变得空荡了许多,疑惑道。 “林大人有什么吩咐?” “来人啊!”林焕之吼道。若不是怕此时内讧影响士气,他便要骂出口了。 “那个…乙三丙七,丁二丁九,你们四个听林大人差遣。”周显交代完,自己又退了两步。 话毕,四位壮士拖着还算完好无损,但稍显疲惫的身躯,立于林焕之身侧。 “准备好了吗?林公子,我可是要出手咯。”贾师爷不慌不忙地抬起双手。 林焕之不答话,贾师爷便当他是默认了。 “啪!” 忽见贾师爷双手合十,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微微扬起。 “气从静来兮,而炁力还溯流去,借自有无,且请风起。”他低声吟道,随即变掌结印,而后平地起仙风。 大风骤来,刮得人皮肉生疼,直拿手去挡脸,却是越刮越发生猛。 “贾师爷竟还是个仙修…”苏异自语道,一手扶着龙角,稳住身形。 “为何你们的‘五行化龙’施展时不用念经?”他忽然问道。 “你如果想要念,也不是没有。”厌顼答道。 “还是算了。” “你看就连一个师爷都能把风属操控到这个程度,再看看你的风龙,害不害臊?”厌顼是一点机会也不放过,逮着就张口鞭笞苏异。 “你这秃龙,快闭嘴吧。” 苏异此时顾着照看局面,不得空理会他。 大风刮起瓦砾,刮起砂石,吹向那四位以天干数字为名的壮士。 四人无奈再结四象阵,以肉身之力抵抗这阵仙风。 林焕之此时是肠子都悔青了,躲在了四人身后,方才不至于被刮走。 贾师爷这大风却仿佛不分敌我,竟刮起一棵大树,自身后而来,眼看就要砸向众人。 好在苏异早有准备,催动土龙,将众人护在了身下。随后便见他纵身一跃,落回地面,双手一按,身后再起一道土墙勉强遮挡大风。 幸免于难,顾小婵几人都暗自庆幸,纷纷致谢。 “没事吧?”苏异扶住了月无双,问道。 月无双摇头,心中却有些苦涩,此时她更希望能躲得远远的。既然要离别,又何必再多纠缠,徒增烦恼。 “原来一直有一个大高手在暗中保护你,其实根本就不用我瞎操心,对吧?” 月无双本欲说我就喜欢你替我操心。险些脱口而出,忍下了冲动,思索良久过后她才说道:“他根本就不是存心要保护我,只会对月至温言听计从罢了,新月山险些丧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看这水准,敌我不分,能保护我吗?” 这话苏异也无法反驳,两人随即陷入沉默,耳旁只剩狂风呼啸的声音。 “总之,一路小心…” “我知道。” 月无双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苏异还站在身边的事实。 那边四壮士早便是强弩之末,顽强抵抗,也只是略尽人事罢了。 贾师爷印诀一变,狂风随即聚拢而起,形成一把巨大的镰刀,旋转着朝四人斩去。 风刀轻易便破开四象阵的防御,推着空手入风刃的四人,连带林焕之一起,不断后退着。 四人徒手抓着无形的风刀,尚能撑到它力量消散,林焕之却没那个实力,止不住去势,率先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墙上。剧痛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仿佛是这一下撞击将他的气管给挤扁了,只知道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待缓过劲来,才听清楚他是在不住地喊着:“停…停手。” 再不停手,恐怕没来得及去见那位大人,便先死在大人的园子里了。 直到风弱了些,贾师爷才听到他的叫声,忙收了仙术。 见到四面狼藉,一旁的瓦舍都被吹没了,只剩下杵在地里的几根木桩,他略带抱歉道:“太久没动手,一时没控制好,让各位受累了。” “贾师爷深藏不露啊。”苏异苦笑中带着些许抱怨道。 “公子说笑了,在你面前玩弄这些,岂不是班门弄斧。” “师爷过谦了…” “林公子,”贾师爷又对着跪在地上咳嗽不止的林焕之说道,“此间损失,便全算在闭月轩头上。若是这庄园的主人追究起来,你大可提月大人的名字,如何?” 这般安排,对于林焕之这样一个败军之将来说,甚至可以说是让他占尽便宜了。但他此时心中所想,尽是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麻烦,全然没将贾师爷的话放在心上,连连摆手道:“就依师爷的,慢走不送。” “怎么个慢走法?”宋恣潇却是不依道,“你不是还要一起去官府自首吗?一起走如何?” 苏异忙将她拦下,道:“先离开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她也是通缉犯,此时若是强行将林焕之带去官府,免不了要玉石俱焚。 苏异见她兀自倔强,不肯松口,便又劝道:“潇潇,听话。” 宋恣潇这才不甘地垂下了指向林焕之的长剑。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终离别 “小姐,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贾师爷说道,“青浦,照看好小姐。” 青浦会意,知道此“照看”的意思乃是不要让人给溜走了,便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月无双身边。 月无双盯着苏异看了半天,目光灼灼,告诉人她正期待着回应。本想着一走了之,一了百了,但临到离别,她却又开始后悔。此时她甚至对自己感到十分陌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反复无常。 但见苏异久久没有反应,只是朝自己微微点头,月无双终是硬起心肠,转身朝马车走去。 待两人离去,远远地看着月无双钻进了马车,贾师爷才朝苏异拱手道:“苏公子,多谢了。” “举手之劳。”苏异客气道。 “苏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有此修为,今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过奖了,贾师爷才是文武双全,叫人意外。” “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文武双全,没得叫人笑话。我早就不和人动手了,今日破例,也就是一时来了兴致罢了。” “哦?能看得出贾师爷师出,乃是正统的道家仙门。又是什么原因能令你弃武从文,舍掉修炼一途呢?” “其实比起武道,我更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所以遥想当年,即便再怎么被人称作天赋异禀,我也是毅然下山。后来便遇到了当时还是知县的尚书大人,当了他的师爷。老爷德才兼备,胸有谋略兼心怀天下,但始终太过心软。故而即使老爷后来当了尚书大人,位高权重,我也没有借此机会去谋个什么大官做。而是依旧留在他身边,当个幕僚,希望能多帮帮他。” “贾师爷有什么话要说?”苏异忽道。 贾师爷说话弯弯绕绕,很明显是别有用意。或许他对这样的说话方式早便驾轻就熟,但苏异却是十分不习惯。 “那我便直说了。”贾师爷神态自若道,“无论公子从前听到过什么,或者今后会听到什么,都请一定要相信,月大人是一个能造福天下的好官。若是公子信得过贾某,便请一定要记住贾某今日这句话。” 贾师爷说得郑重严肃,令得苏异颇感不适,又疑惑道:“难道堂堂尚书大人,还会在意一个后生小子对他的看法?” “公子切莫妄自菲薄,我方才说公子日后必成大器,可不全是客套话。此外,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便是老爷他在乎小姐的看法。” 苏异忽然明白过来,说道:“贾师爷是希望我劝一劝无双,改变他对月大人的看法吧?” “果然还是和公子说话痛快一些。”贾师爷笑道。 “其实不必贾师爷提起,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无双她对月大人似乎积怨已久,矛盾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这是自然,公子有此心便足够了。若是有机会到京城,请一定要到月府作客。” “一定。”苏异拱手道。 “那么,苏公子珍重,告辞。”贾师爷拱手作揖道。 临走时,他又补充道:“长乐商号一事,便拜托公子担待了,还请千万小心行事。” 贾师爷方一回到马车上,便迎来了月无双那带着酸意的质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可聊的?聊了这么久。” “小姐…”贾师爷哑口无言。 “你和我的男人聊得倒是欢快。”月无双又咄咄逼人道,“那我也要去和我的男人告别。” 贾师爷心想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苦笑道:“可以,不过…” “别婆婆妈妈了,”月无双打断他道,“你放心吧,我说到做到,答应了要跟你回京,便不会骗你。” 贾师爷终于对满脸为难的青浦点了点头,马车随后缓缓行出,迎面截停了刚启程的苏异一行人。 便见月无双走下马车,冷冷道:“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丢下这一句话,她便独自钻进了密林中,消失不见。 苏异与宋秋韵相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便顺着她消失的方向找去,深入丛林,直至远离了众人,才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 月无双听了脚步声,转过身来。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没有人率先回避对方的眼神,终究还是苏异忍不住,问道:“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有。”月无双走近了些,说道,“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是。”苏异说道,“但这和你欺骗我没有半点冲突。”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使我欺骗了你,你也一样喜欢我?” 苏异沉默。 论胡搅蛮缠,他比不上万分之一个月无双。更何况,他心中有愧,而月无双是破罐破摔。 “为什么不回答我?”月无双逼问道。 她又上前一步,已经能感受到苏异胸膛的起伏,和略微粗重的鼻息。 苏异叹道:“是,我就是喜欢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赶我走?” 苏异实在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只能苍白地辩解道:“我不是要赶你走…” 月无双再上前,双手环住了苏异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上,轻声说道:“不是的话,那就让我留下吧。” 苏异轻抚着她的秀发,说道:“你既然已经答应贾师爷了,便跟他一起回京吧,听话,好吗?” “你早就跟他串通好了吧?”月无双突然冷笑道,“你要将我当做三岁小孩来哄骗吗?” 被反将一军,苏异顿感头痛,也不反驳,只是叹道:“回去吧。” “要我回去也可以,不过临别之前…”月无双环在苏异背后的双手开始解他的腰带,“我也要和你有夫妻之实。” “够了!”苏异按住了她的双手,低声喝道。 月无双停下了动作,低头开始抽泣起来,眼泪不住地滴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什么为了我好,什么跟在你身边很危险,我都明白,但是我不接受…”月无双带着哽咽,断断续续道,“我也不是曹灵媗,她能接受你的安排,但我不能…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忽然猛地将苏异推开,抹着眼泪喊道:“我恨你!”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要再见到你了!” 苏异看似无动于衷,但心中却是一阵抽痛。只是他知道此时一旦心软,便会前功尽弃。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不会伤心难过?”月无双又问道。 苏异没有回答她,而是轻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月无双恶狠狠地盯着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兑现承诺,带你去找你的外公。”苏异又道。 月无双依旧没有说话。 “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有,”月无双终于开口道,“我要你今后每次想起我,都痛苦不堪,夜夜难眠,练功时走火入魔,就像你对你的媗儿那般。你能做到吗?” “能。”苏异没有丝毫犹豫道。 “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月无双吸了吸鼻子,随即又几乎是咬牙切齿,发狠道:“我谢谢你!” “不谢…”苏异忍痛道。 月无双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这辈子的最后一眼。随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苏异怔怔地看着前方,人已消失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心中叹道:就算再不舍,又能如何? “出来吧…” “你叫我跟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谈情说爱?”曦妃仙的身影从一棵大树后面转出,说道。 “怎么了?你又吃醋了?”苏异企图让自己变得孟浪些,以掩去离别的悲伤。 “怎么了?我不能吃醋?”曦妃仙反问道。 “当然可以。”苏异摆手道,“我之所以叫你过来,是怕自己会把持不住。” “现在我是真的吃醋了。你若是真的让我看到那些场面,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是扒皮,还是扒衣服?”苏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边了。”曦妃仙叹气道。 “确实有些过了,我道歉。”苏异也发现自己没把握好孟浪的度,似乎变成了非礼。 他接着又道:“不开玩笑了,说说吧。” “你想听什么?”曦妃仙问道。 “你是怎么看的?”苏异问道,“从我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始终有所局限。你是旁观者,或许你能看得更清楚些。” 曦妃仙略微思索,想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说道:“无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我也不希望你那么对我。”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苏异皱眉道。 “你错没错我不知道。或许你有你自己的理由,有你认为必须那么做的原因。这和我希望你怎么做,我自己希望得到什么,是两码事。” “你的做法,对于无双来说,或许是很不公平。因为你替她做了决定,得到了一个她并不想要的结果。也确实如她所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灵媗那般,把你的话当作圣旨。你给她什么结果,她都能默默接受。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做出如此决定,也是迫不得已不是吗?” “或许是我用错了方法吧…”苏异点头道,“其实她应该也能明白,留在我身边是越来越不安全,甚至会成为一个累赘。我也知道,即便如此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留下,足以看出她的真情。但…” “但那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曦妃仙忽而俏皮地打断他道,“留在你身边,本就该是你保护她。而你做不到,只能更加说明是你有问题。” 苏异沉默许久,才承认道:“你说得没错,只是现在的我确实还没有十足的信心能保证照顾好她的周全。”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水之人 “等哪天你足够强大了,你会保护楚楚吗?” “那你呢?”苏异笑道,“需要我保护你吗?” 对于曦妃仙这种比剑招还要犀利的发问,他应付起来是越发得心应手,反问起来也是越发坦荡。 “你别想蒙混过关,我能保护好自己,不需要别人保护。” 苏异不满道:“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媒婆?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一次?” “因为我自己心中有数,但楚楚不一样。那个傻丫头,表面上看似乎把所有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其实心里藏着更多。” “就算只是朋友,只要是在乎的人,我便会拼尽全力去保护。”苏异虽未正面回应,但也算是回答了。 曦妃仙也不再纠结于此,叹道:“其实我挺羡慕她们两人的,敢爱敢恨,敢想敢做。” “难道你不行?”苏异奇道。 曦妃仙摇头道:“其实神女宫的人也并非不能有情欲,更不禁婚嫁。只不过一旦沾上此事,便不能继续留在宫里修炼,这是规矩。” “因为‘神女无心’的缘故?”苏异猜测道。 “没错,自从天慈母创立神女宫以来,从没有人能够将‘神女无心’修炼至大成的同时,还能染指世俗情爱。据说是因为情欲一事对心法的修炼影响极大,在最初尚没有这禁忌的时候,有太多的神女因此而走火入魔,甚至还有丧命的。” “我一直就觉得你们神女宫灭绝人性,原来还有这层原因。”苏异点头道,“不过有得必有舍,有舍便必有得。失去情欲,却能换来修为,还有无上心境。这般取舍,说不清利弊,见仁见智吧。” 曦妃仙打趣道:“就如宫主,离无上心境大概就只差一步之遥了吧,也不知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一个女圣者了。或许这才是我们神女宫人成神的秘诀呢?” “那你呢?有没有兴趣成为神女宫史上第一人?” “什么史上第一人?”曦妃仙不解道。 “神女宫史上第一位同时坐拥世俗情欲,和‘神女无心’的极致无上心境之人。” “别说笑了。”曦妃仙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我是认真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之事。当然前提是你得有心,我才能帮你。” “怎么帮?”曦妃仙没好气道。 “事在人为嘛…”苏异也没有乱打包票,解释道,“像赵越那种‘先天敛气’之人,我都能去替他寻找解决之法。你这个与之相比,倒不算什么了。” “还以为你已经有什么办法了呢…”曦妃仙嘀咕道,随即又突然问道:“我们的赌约,你没忘吧?” “当然没忘。” “你输了。” “我知道。” “你该不会以为,你说的这件事能抵消你欠下的赌债吧?” “你也太小看我了。”苏异满脸委屈道,“我可是打算以身相许的,这件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谁要你以身相许了…”曦妃仙嫌弃道。 苏异“噫”了一声,不解道:“我将整个人都给你了,你还想从我这赢得什么?” “不一样…”曦妃仙淡淡道,“你给的,和我自己赢来的,性质不同。” 两人互相搪塞着,便也没有再提起此事。然而苏异知道曦妃仙虽没有亲口答应,但对这样的提议也一定是十分心动。而曦妃仙也明白即便自己不说,苏异也依旧会替自己想办法。 … 另一边贾师爷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月无双归来,又见她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吩咐道:“青浦,驾车吧。” 却听月无双冷声道:“等等,往哪走?” 贾师爷头大如斗,扶额叹气。 青浦没有他那么大的压力,只是莫名道:“回小姐,正准备上官道,往京城方向走。” “上了官道往两浙方向走,绕杭州回去。” “小姐…”贾师爷欲哭无泪,饶是他再运筹帷幄,对付起少女来,也是无计可施。更何况这人还算是他的半个主子。 “我是说了要跟你回京,可也没说要走哪条路回去。”月无双哼着气道。 “罢了,就听小姐的吧…” 贾师爷心道只要她不跟过去掺和长乐的事情,也算是万事大吉了。 青浦闻言,愉快地驾起了马车。 而苏异这边一行人托了林焕之的福,白得了几匹骏马,省下了许多麻烦事,骑着便往沧河甸方向而去。 行至半路,又见拦路虎,却是周显骑马横在前方。 苏异勒马停下,还未开口,宋恣潇便先娇喝道:“狗贼,我们没找你麻烦算是便宜你了,你竟还敢主动出现?” “小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嘴巴却这么不干净,当心长大了嫁不出去。”周显讥讽道。 “呸!”宋恣潇啐道,“嫁不嫁的出去,用不着你操心。” 苏异微感疑惑,不明白周显此时出现,目的何在,总不会只是为了恶心一下宋恣潇吧。 他双腿轻夹马腹,上前两步,将宋恣潇挡在了身后,沉声道:“你想做什么?要打架,随时奉陪。不打,便让开。” 苏异能听到自己身后传来清脆的摩擦声,显然是几人同时备起了兵刃,准备随时出鞘。 周显却是换了副面孔,收起了对宋恣潇的轻蔑,朝苏异拱手道:“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秋韵生怕她那位小侄女胡乱惹事,此时也是来到苏异身边,低声问道:“会不会有诈?” “有诈也不怕他。”苏异笑道,随即策马朝前赶去。 “苏公子好气度。”周显赞了一声,也随他而去。 行至无人之处,苏异正要下马,却见周显已先他一步,候在一旁像个仆人一样准备搀扶他一把。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异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 “公子小心些,诶…”周显仿佛当真害怕苏异摔着了,一脚在地上扫动,荡开那些压根不存在的石子,一手又拦在当空,准备随时接住万一倒下的人。 “当心,当心…”他嘴里还不断嘱咐着。 “行了行了,周大哥,我自己会走路…”苏异哭笑不得道。 “苏公子,先前…”周显讪讪道,“在一群娘儿们面前硬气了些,面子嘛,你懂的。但是对你,兄弟我是半点不敬之心都没有。” “这是从哪说起?”苏异不解道。两方人马在个把时辰前还在互相拼命,却不知他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对自己的敬意。 “嘿,实不相瞒,苏公子你的实力,我已经亲眼目睹过了。加之沈帮主也是对你推崇至极,那叫一个赞不绝口。这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达者为先,是这么说对吧?兄弟你这实力,值得大哥我的尊敬。” 苏异明白了一些,若是他与沈岳臭味相投,这一番惊人的转变倒也解释得通。但光凭这一个理由,恐怕远不足以令他如此低声下气。 “贾师爷让你来的?”他很快便想到了这么一个唯一合理的答案,试探道。 周显果然说道:“公子真是目光如炬。” 苏异苦笑道:“贾师爷可真会给我找事情。” “怎么…” 苏异摆手问道:“没什么,贾师爷对你说什么了?” “贾师爷说,公子你能给我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 “这…”周显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周大哥不愿意说就算了,不必勉强。”苏异说罢,便作势要翻身上马。 周显忙拉住了他,连声说道:“等等等等…不是我不愿意说,总得让我好好捋一捋吧…” “行,你慢慢捋,我不着急。”苏异便抱手站在一旁,看着周显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很显然他并不是要“捋一捋”,而是下不了决心,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苏异决定帮他一把,便道:“你是替万庆祥干活的吧?” “确实是,”周显也不否认,说道,“公子,这…” “没事,你继续捋。” “捋完了,捋完了。”周显说道,“你看,大哥我现在是在为万洲商号干活,至于干的什么活…你应该清楚的吧?现在贾师爷说了,闭月轩正打算和万州商号开干。但他也没明说,师爷嘛,天机从来不多泄露半句。我能猜到的,只是上头神仙要打架,最先遭殃的只会是我们这群小虾米。其它的…公子能给指点一下?” “这就是你要问的明路?”苏异问道。 “对呀。” “贾师爷太高看我了,这活我干不了啊。”苏异叹道。 “别这样啊公子,你看我这老底都给你交代清楚了…”周显愁眉苦脸道。 “唉…明路我可能指不了,但我能告诉你那条是暗路。” “这…啥意思?”这回轮到周显开始嫌弃苏异说话拐弯抹角了。 “字面意思。” 周显用力地甩了甩头,说道:“也行,那你便说说,什么是暗路。” “暗路,就是万庆祥走的那条路。你要不想栽跟头,便避开这条路。离开万庆祥,离得远远的,因为他马上就要完蛋了。跟他沾上关系,你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这么严重?”周显将信将疑道。 “你爱信不信。”苏异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反正是贾师爷叫你来找我的,也不是我找的你。” “我信我信…” 周显心道管他如何,先信下来再说。  第二百三十章 程大人是个好官 “你若能提供一些万庆祥的罪证,兴许还能立功。” “立什么功,替衙门白干活?我可没那个想法。”周显说着,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另外半张脸。 没有想象中的匪气,甚至少了江湖人士的那股狠劲。唯有一道伤疤自鬓角到发际,穿过眉边,彰显出他是吃这口饭的人。 “兄弟,看见没?”周显指着伤疤,说道,“就是官差给划的。所以大哥我虽没那个实力和官府作对,但要我和官差为伍,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底线。” “是有点可惜了。”苏异点头道,“周大哥你这张脸要是没破相,勾引良家妇女定是一勾一个准。” 周显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道:“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说,这就是我如此生气的原因啊。” 苏异心中思忖着,万洲商号这道千里之堤未必就不能溃于这一个蚁穴,可不能轻易放过任何线索。 “周大哥如果真有什么线索,不妨交给我。与我合作,总不算与官差为伍了吧?” “说的也是,不过…”周显为难道。 苏异心领神会,说道:“周大哥放心,我一定能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钱。” “嗨。”周显却是摆手道,“什么钱不钱的,我是想问,我能跟着公子你混吗?” 苏异愕然道:“混什么混?我一不经商,二不拉帮结派,三不落草为寇。你…跟着我干什么?” 周显毫不在意道:“没什么…我就是看公子你将来能有出息。” 苏异狐疑道:“这也是贾师爷告诉你的?” “嘿嘿…”周显笑而不答,说道:“其实我也不愿一辈子当一个押货的,但无奈水平有限。若能跟着公子你闯出些名堂来,也是不错。” “你如果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考虑一下。而且这事,总得要个投名状,对吧?” 周显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自己怎么也算是个变节之人,说得好听些也就是弃暗投明,但总是有些不光彩的。若不拿出点干货来,又如何能叫人信任。 “周大哥不必急着做决定,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继续聊也不迟。” 周显也没有草率地答应下来,略微思考过后,点头道:“公子说得有道理,那便再容我想一想。不知公子要去往何处?待我想通了,就去找你。” “你不用管我去哪,等你想好了要联系我的时候,写张小纸条放在窗台上,我自会来找你。” 周显叹道:“公子果然是够玄乎的,无怪贾师爷这么看重你。” 两人走得有些远,聊的时间也略长。待回到去时,便见双方已经剑拔弩张,刀剑半出鞘。看到两人皆是平安无事,又是一副和气的样子,这才收了兵刃。 双方分道扬镳,苏异一行人复又朝沧河甸的方向缓缓骑去。 “那人找你做什么?”宋秋韵问道。 “投诚来了。”苏异笑道。 “你相信他?” “不全信,他也未必尽信我,都是在试探罢了。” 宋恣潇却是急道:“你不会真的接受那个挨千刀的狗贼吧?” “小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粗鄙。”苏异笑道:“不过这个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以后我跟着你的时候可不想看到那家伙。” “嗯?你倒是信心十足能接我一招。” “当然,我势在必得。” “你也不是非得跟着我啊,我看那个林焕之其实挺不错的,对你又痴心,家底又好。” 一提起林焕之,宋恣潇那张小脸便憋得通红,半晌后才咬牙恶狠狠道:“别再跟我提那个贱人了。” 宋秋韵却是嗔怪地看了苏异一眼,说道:“你还逗她。” “冤枉啊宋长老,我是真觉得林焕之不简单。你说他是真的敢跟我们去官府投案自首吗?我看未必。一定是他还有别的办法去洗脱他通缉犯的身份。” 提起通缉犯,宋秋韵不禁为宋恣潇担忧起来。带着罪名回神女宫,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会给宫里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定会比她能预想到的要严重得多。更何况宋恣潇才这般年纪,可不能一直背着一个通缉犯的身份过一辈子。 她脸色变得严肃,沉默半晌后方才说道:“你是想从他那找到帮潇潇脱罪的办法?” “如果要去找那贱人帮忙,我宁愿去蹲大牢。”宋恣潇冷哼道。 “潇潇,别胡闹。”宋秋韵厉声道。 “放心,我会想别的办法替潇潇脱罪。林焕之那边,只是他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不弄清楚,我有些难受。还有他顶头的那位大人,和那位前任沧州府知府…” 一行人走走停停,经过了几个驿站,歇息补给过后又继续上路,终于离沧河甸渐近。 然而过了最后一个驿站,苏异却是临时变了主意,打算先去沧河甸辖内的一个小镇。 “怎么了?为何突然改方向了?”宋秋韵问道。 “刚才在驿站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过去看看。”苏异笑道。 “神神秘秘…”殷楚楚嘀咕道。 “楚楚你来得正好,有些事情要问你。” “每次有问题了才想起我来,我就不回答。”殷楚楚赌气道。 苏异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她,自顾自问道:“你知道程常卿吗?” 殷楚楚白了他一眼,终究还是答道:“知道,翰渊阁大学士,他怎么了?” 见她回答得如此迅速,苏异奇道:“他名气很大?” 殷楚楚点头道:“他脾气古怪,但非常有能力,而且还深得圣上信任,所以关于他的逸闻也是不少。” “那…他可是个好官?”苏异又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坊间对他褒贬不一,但朝堂之事,普通老百姓又怎么能说得清楚。” 苏异心道百姓对他还有正面的评价,至少说明这个程常卿还是做过一些好事的。 “那他兼任三府巡察御史你应该也知道吧?管的又是哪三府?” 殷楚楚终于在某个领域压过苏异一头,如何能不抓住机会享受这种优越感,便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三府巡察御史,不是管理三府,而是起督查监视地方官员的作用。而且御史代表圣上,巡察权利范围内的地方时,便如同圣上亲临。程常卿的三府,就是沧州范围内的沧河府和广安府,还有相邻的通州府。” “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当然不一样,三府之地的管辖权还是在知府手中。巡察御史只有监察的权利,就算地方官员有任何不轨行为,御史也无权对其进行处置,只能记他一笔,奏报给圣上,再由圣上下令彻查。” 这个过程会不会太过繁杂且漫长了些,苏异心道。 他随即发现想得远了些,摇了摇头,说道:“这便够了,听说这个程大人马上就要到前面的镇上巡察,正好过去会会他。” “你跟这么大的官,能有什么好相会的?”殷楚楚不解道。在她看来,苏异和程常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巧了,我要是告诉你,你那日险些舍命相救的男童,就是这位程大人派人给甩下河的呢?” 殷楚楚哑口无言,心里想反驳苏异,但又愿意相信他不会随口胡诌欺骗自己,便兀自低声说了句:“信你就有鬼。” 苏异笑道:“当然这都是我有理有据的猜测,所以才要去会一会他,验证一下嘛。” 殷楚楚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想通过他帮潇潇脱罪?”宋秋韵却是道出了关键。 “有何不可?” “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潇潇所犯的事,到底该不该罚…若他是一个好官,相信他一定会还潇潇一个公道。若他不是,那便当我没说过。” 曦妃仙却是提醒道:“你确定要和官府的人接触?” 苏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说道:“放心,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一时冲动。我想…我应该能把握好分寸。” 曦妃仙饱含深意地与他相视一眼,看到了他的自信与镇定,便不再多劝,只是淡淡道:“如此最好。” 苏异也从她眼中看到了担忧之色,心中感动,又仔细思虑一番,确认无碍,方觉对得起她的关心。 数骑缓缓行至小镇,方一接触到人烟,便能听到对那位程大人的议论之声。 三府巡察御史造访此地一事,确实是轰动值得议论。只因这个小镇虽然毗邻州府大城,却丝毫不富裕。虽谈不上穷困,但全然没有受益于沧河甸的繁荣,城里流出来的油水,似乎一点也没往这个小镇里流。 便听有人忿忿道:“什么破巡察御史,说是初五到,现在都初八日了,人影都没见到。你说这样的御史大人,要来何用?咱们忙活准备了大半月,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最后迎了什么进来?屁都没迎来一个!” 那人正说到兴头上,旁边一人用手肘拐了拐他,回头看见了身后骑行的苏异几人,便即住嘴不说,远远躲开了去。 “看来这个程大人,好像名声不怎么样啊…”苏异叹道。 他心里其实希望程常卿是个好官,不仅是希望能帮到宋恣潇,更愿意大宋国能多一个好官。 只不过似乎事与愿违。  第二百三十一章 程大人还真是个好官 一座小宅院,柴门半开。 里头有一中年男子正劈着柴禾,动作一丝不苟。一斧子落下,劈在了木柴正中间,分毫不差。 苏异轻轻叩了叩门。 斧子就着力量一落到底,将木柴分成了两半,男子这才抬起头来。 正是那个抱怨御史大人的男人。 “大叔,聊两句?”苏异不敢冒昧进门,只是站在门槛外问道。 男子只瞥了苏异一眼,显然记得不久前还于在马背上的他有过匆匆一瞥,却是没有理会他,又取来木柴,低头沉肩,准备再次抡起斧子。谁知正待发力,便见眼前的木柴分成了两半,一旁高高摞起的柴禾堆也尽都裂开,松松垮垮坍倒下来。 男子楞在那许久,无处安放的斧子才终于垂了下来,皱眉看向苏异。 “大叔,小子无意冒犯,的确只是想和您聊两句,没有恶意。”苏异真诚道。 “小公子乃方外仙长,何必为难区区一个凡人呢。”男子依旧警惕。 “大叔也太过小心谨慎了吧,”苏异哑然失笑,干脆道明了来意,“如果大叔坚持要认为我是道家仙长,那不妨将我当作是神灵派来巡视凡间的童子,遇见贪官污吏,自然要好好管一管。先前我听大叔与人谈论那御史大人,便对此人生起了兴趣,不知大叔能否和我多说一些?” “没有的事,我一个凡人哪敢议论那等大人物。”男子终于放下了斧子,用挂在腰间的一块秽布擦了擦手,又道:“仙长请进门说话。” 见这态度暧昧不清,苏异心中有了计较,迈入院中,说道“多谢。大叔照实说便是,无需刻意隐瞒,更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男子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柴禾,见那切口平整无比,自己用再锋利的斧子都劈不出这般效果,心道这年轻人定不是一般人物。又见苏异面色和善,便也稍稍放松了心情。 “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先前我无意间听到大叔和人闲聊,似乎对那位御史大人怨念颇深,不知是何原因?是不是那位大人…做过些什么引起民愤之事?” 男子摆手道:“这个真没有…那些话,全是我自己在发牢骚罢了,与那位大人做过什么,真的无关。” 苏异有些不解,若是无冤无仇,又何来那么大的愤怒,以至于当街大骂朝廷命官。 “那大叔又是为何…” “你问我为何骂人,那也是因为太过失望了。”男子重重叹气道,“本以为好不容易等来一位大人物,能好好管管这镇上的破事。街坊邻居为此准备了很久,就等着这御史大人来的时候和他好好说一说。没想到到头来这位大人连脸都没露一面,可不是叫人白白期待一场吗?” 男子说到此处,便忽然停下,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一时生气,说多了些。 “大叔说这镇上的破事…又是怎么回事?”苏异试探道。 “唉,算了,跟你说活也没什么,反正这事早就是街知巷闻。反正就算我不说,你找别人问也有人能告诉你。” 话音到此又戛然而止。 苏异搞不清他言下之意,是愿意说一说,还是要自己去问别人。 沉默半晌,男子总算继续说道:“其实该骂的,不是那位御史大人,而是这镇上的知县大人。就这镇子,附近你也都转过了吧?什么模样也该都看过了。但你要是往里走,走深一些,过了那条七孔桥,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为什么?因为那是知县和有钱人住的地方啊。” 其它的细节,无需多说,苏异也能想象得到。怪不得初到这小镇时,他便隐隐觉得此地不该如此清贫才是,原来是内有乾坤别有洞天。 “难道就没有人管过这事?”苏异问道。 “谁能来管?”男子却是反问道。 苏异一愣,下意识答道:“沧河府知府?” “若是他管了,又怎么会是现在这番模样。再说这里离沧河甸也就几十里路,那些个知府大人要是真想管,何曾轮得到一个知县来兴风作浪。” “那为什么不…”话到嘴边,苏异又生生吞了回去,闭口不言。此番无论说什么话,都未免有“何不食肉糜”之意。这些普通百姓,要他们想办法,他们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想不出办法,又能怎么办? 沧州一带最大的官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们能走到哪去求助。无怪程常卿能作为全镇的希望令人期待,而他爽约的行为又无疑如给人当头浇上一盆冷水。 便听男子又说道:“前些年有一次刮大风,将镇上许多房子都给刮没了。咱的这位知县大人倒是好心,张罗着给修缮房屋,说上头拨了灾银。谁知大伙把那些砖瓦拉回家一看,全是以次充好的假货,用手一捏便碎成了粉渣。你说这东西能用来盖房子吗?” “大人还假惺惺,说自己也很无奈,灾银不够用,只能辛苦大家了。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些玩意儿,哪需要花钱买,白送都没人要。知县大人都认错了,咱平明百姓还能求点啥?只不过后来这样的事越来越多,大人依旧是那副态度,大家便都明白了。” “这种事以前没少发生,相信今后也还会有…”男子最终叹道。 … 小镇另一处的一个茶馆内,一男子正悠然自得地喝着茶,一边看着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 另一男子匆忙走进茶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有人在这镇上四处调查大人您。” 男子一愣,呵呵笑道:“这就奇怪了,看到是什么人了吗?” “是个年轻人…”来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十分年轻。” “十分年轻…”男子微微摇头,说道:“没头绪。” “那…属下需要做些什么?” 男子想了想,说道:“把人请过来见一面吧。” 那属下领命离去,出了茶馆,疾步而行,穿过了几条街,将在路上游荡的苏异拦了下来,说道:“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你家大人…是不是姓程?”苏异问道。 那人竟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该不该回答。 苏异摇头笑道:“带路吧。” 茶馆里面,程常卿见了苏异,轻轻一笑,说道:“果然是十分年轻,坐。” 苏异依言落座,随即便听程常卿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是谁?” 果然是脾气古怪,苏异心道。 “草民苏异,拜见程大人。” “哦?你知道是我。” “这很好猜。”苏异坦然道。 程常卿自顾喝着茶,一边说道:“说吧,为何要到处调查我。” “听闻大人要到这小镇来,我十分欣喜,便特地赶来想一睹大人真容。却没想到大人并未露面,不仅叫这镇上的百姓好生失望,我也是失望得很。但听闻百姓都在指责大人,我便跟过去打听了一番。便是这么一回事了。” “原来如此。”程常卿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既无愠怒,也无不快。 他放下了手中的空茶杯,再满上,又倒了一杯给苏异,方才问道:“他们都在指责我什么?” “谢大人。”苏异也不客气,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说道:“他们说此地百姓名不聊生,本指望着大人能来替他们伸张正义,却没想到大人连脸都没露,他们连个屁也没见着。” 作为一个“草民”的苏异说这粗俗直白的话,已是以下犯上,但程常卿却不在意,反是点头道:“说得倒是没错,我的确是失约了。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个想法?” “此时已经见到了大人,我是怎么想的不再重要,只需直接问大人不就好了?” “你想问我为何失约?” “是。”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若是我明着出现,那帮孙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架着我到处去,我还怎么了解民生。他们要想着法子对付我,我自然也要想着法子不让他们对付我才行。” “那大人可了解到民生了?” 程常卿这才微微皱了眉头,叹道:“还真如你所说,民不聊生。” “不是我说的,是百姓说的。”苏异纠正道。 “你也是百姓。”程常卿笑道。 “行,就当是我说的吧。”苏异摆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程常卿这才接着说道:“此地这番景象,与之本该有的繁荣相比,确实是民不聊生了啊。谁能想得到就在州府之旁,还有这般清贫之地。哼!你猜那帮孙子为了不让我发现他们的小秘密,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我猜不到。”苏异微笑道。 “他们把那座七孔古桥给拆了。百姓说是修缮的时候工匠不小心给弄垮的。而官方呢,说是发大水的时候给冲掉的,一直不够钱修。你说我要是没有到处问人,可不就被骗了吗。发大水,这理由倒是合理得很,再哭个惨,说不定还能骗来些灾银。当真是岂有此理。” 程常卿不住地摇头。 “现在大人来了,百姓便有盼头了。”苏异说道。 程常卿却不接他的话,忽然问道:“那你小子呢?想一睹本大人的真容,这种理由你觉得我会信?” 第二百三十二章 茶馆谈秘事 “想一睹大人风采是真,想找大人说道说道也不假。” “你我之间,有什么可以说道的?” 程常卿的耐心有些出乎苏异的意料,温和到令人难以相信他乃是高高在上的大学士。 苏异料想过的糟糕情况一个都没有出现,如此顺利,反而让他变得无所适从,事先想好的应对之法一个都用不上。 他干脆便直奔主题,说道:“我想先问大人一个问题。” “问吧问吧。”程常卿满不在乎道。 “那日天河大船上,孩童落水一事,是否与大人有关?” “原来那日你也在船上。” 程常卿如此回答,苏异也不知算不算是默认,又道:“那小孩是我救起来的。” “你既然猜到与我有关,又乱了我的计划,还敢来见我?不怕我对你发难吗?” 程常卿斜眼看人,语气里没有威胁或是恐吓,就像是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我没有做错事情,大人要发什么难?提起这个,是为了让大人看到我的诚实…” “当然还有我的实力。”苏异随即又补充道。 程常卿将一碟放了许久未曾动过的花生拖到跟前,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寡淡无味。他将碟子稍稍推向了苏异,又自顾吃了起来。 苏异呆坐半晌,见程常卿不说话,便也和他一起剥起了花生。 无味,但是嚼在嘴里有一股生香。 “想听故事吗?”程常卿拍了拍手上了细屑,说道。 “大人请讲。”苏异也停了动作,轻轻推了推碟子,正襟危坐。 程常卿一口喝尽了杯中茶,微微仰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空茶杯,说道:“船上那个妇人,是淡州人氏王敏的夫人,落水的男童,就是他们两的孩子。这个王敏,是淡州城城卫司的一个参将,因涉通妖之罪,被判了个满门抄斩。王夫人因娘家有人在京中当官,得以保下她和她儿子的性命。但王敏可就没那么好运了,没等到秋后,便死于刑讯之中。” “王夫人心有不甘,便想带着儿子投奔娘家人,意欲替她死去的丈夫伸冤。但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就算当真能找到王敏被冤枉的证据,王夫人想要通过上京告御状来替他翻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还要再搭上两条性命。我与她娘家那位京官有些交情,便帮着在路上拦了一把。活着,总比去京城送死的好。” “所以大人便把王公子扔下了河?” 苏异依旧不能理解其中的因果关系。 程常卿瞄了他一眼,说道:“我的本意,是要让王夫人知难而退。若是她一意孤行,非要上京城去,定会在途中就被灭了口,还得连累儿子一起送命。到时再将王公子送还给她,失而复得的心情,能让她明白许多事情。她如果足够聪明,便一定能分清利弊,乖乖回到淡州去。” “大人这是要将那罪行嫁祸给冤枉王敏的人?” “没什么嫁祸不嫁祸的,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我不过是提前让它预演了一番罢了。” 苏异摇头道:“请恕我对大人的做法不能苟同。” “本大人何须你的认同。”程常卿笑道,“说给你听,只是因为我乐意和你分享这件秘事。至于你对我有何看法,心里又有什么想法,完全与我无关。” “说得也是。”苏异又点头道。 “好了,故事也听完了,也该你来说道说道了。” “在大人监督下的三府之地,似乎并不如何平静。官吏贪污,匪盗横行。大人对此,可有什么举措?”苏异直言道。 “你这是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不敢,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事总得有人管吧?如果大人都管不了,还有谁能管呢。” “是啊,是该我管啊…”程常卿叹道,“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嘛。” 他伸了个懒腰,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道:“你又是见到什么匪盗之事了?说来听听。” 苏异略微思索,将宋恣潇被拐、林焕之落草为寇还有五年前笤县知县行贿一事,挑挑拣拣,说了一遍。 程常卿一边听,一边还在思考着什么,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眉头紧皱舒展不开。 “笤县行贿一案,你是如何查到的?”他突然问道。 “就是那个林焕之说的,据说他是广安府知府的公子?” 程常卿忽然大笑起来,摇头道:“没想到,没想到啊…我查了这么久,才查到这个林焕之身上。他倒好,什么都跟你说了。” “大人,我没明白…”苏异不解道。 程常卿没有解释,却是又问道:“这个林焕之是如何跟你说的?” 苏异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将林焕之所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程常卿手指不断轻叩着桌面,笑道:“林焕之这小子还真是有两把刷子,但最后下的这一步臭棋倒是令人啼笑皆非,竟是将这秘事都告诉了你。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好啊。” “大人…能不能解释一下子?”苏异忍不住问道。程常卿这一通说得他是云里雾里,又是十分好奇林焕之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法。 “别急别急…”程常卿喝了口茶,方才继续说道:“这个林焕之所说并不假,但其实当年行贿一事,他才是主谋。而他得到的好处,却不是当上了沧河府知府,而是立马接任广安府知府。” 说到此处,他又兀自嘀咕道:“难不成他是想将罪行全部推给沧河府知府?嘶…不对不对...” “等等…”苏异也和程常卿一样迷糊起来,问道:“大人,你是说林焕之上任广安府知府?但他不是广安府知府的公子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现任的广安府知府,叫林长生。而他也的确有位公子叫林焕之,但这个‘林焕之’却是个痴呆儿,常年被林长生关在家中,足不出户。”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我所见到的那个林焕之,乃是林长生冒名顶替的?” “正是。”程常卿点头道。 “那他为何非顶替自己的儿子,随便用一个别的名字不行吗?”苏异十分费解道。 “如果你了解过他的过往,可能会明白一些。大概就是因为他有特殊癖好,以这样的方式接近女人,会有别样的快感吧。” 苏异不住地摇头,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又问道:“那林长生又是如何做到扮成少年却毫无破绽的?我与他的接触也不算少,还暗中观察过他,却没发现有任何异样之处。算起来他至少也该有四五十岁了吧?不谈样貌,就连举止也如一个少年般,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说这个人确实是有才啊…”程常卿点头不吝赞叹道,仿佛他谈论的并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个才子。 “这还得从那位沧州府知府说起了。你也知道,林长生和他是同乡。但其实不仅仅是同乡,两人还是发小。从小一块玩到大,两人就连特殊癖好都相近。长大后的两人分开过一段时间,一个当了沧河府知府,一个还在笤县当一个小小的记事。” “两人再度相遇时,自然是臭味相投,又搅到了一起,便有了那‘贿赂’一事。林焕之也因此从他那得到了驻颜之术,再加些粉妆修饰之法,将自己打扮成了翩翩少年。还有这个人也颇有些能耐,模仿起年轻人来是惟妙惟肖,连声音都能学个十足像。从此一头栽如花丛中,再也没起过身。” 苏异不再摇头了。 摇头已经无法表达他对林焕之,或是林长生的不解之意。 “大人…今天真叫我大开眼界了。” “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那沧州府知府,姓甚名谁,你打听到了吧?” 苏异点头道:“打听到了,但暂时还查不到别的东西。” “用不着查,”程常卿摆手道,“这位曾经的沧州府知府,现在任大宋国朝天阁司承,人称姚司承的姚崇是也。” 听到“朝天阁”三个字,苏异心头一突,莫名想到了玉瑾。 “朝天阁我并不熟悉,也只是听过一些传闻而已。但我所了解的朝天阁,似乎不是一个文人能待的地方。为何这位姚大人,能从一个知府,跃升到朝天阁司承?” “嗯…”苏异想了想,又问道:“从知府到司承,应该是跃升对吧?难道姚崇有这个能力?” “确实是跃升。朝天阁的人虽无官阶,但地位却是极高,因为那是圣上赋予他们的。如同我这个御史一样,朝天阁同样代表圣上,而官阶这种东西,又怎么能用在天子身上呢。” “你要问姚崇有没有这个能力当朝天阁司承,看看林长生便知道了。同样生在笤县,一同长大,林长生的诡异之处你也看到了吧?姚崇的发迹却要比他早上十数年。说不定林长生还在衙门里当衙役的时候,姚崇已经在沧河甸混的风生水起了。” “姚崇是曾经的沧河府知府…所以大人你这次来,也是要调查姚崇吗?”苏异问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细说 程常卿忽然盯着苏异,认真且严肃道:“年轻人,记住了,但凡谁能代表圣上,便没有人有资格调查他。懂了吗?” 他这话,更多的倒像是在表明立场,而不是教训苏异这样一个与朝堂沾不上边的年轻人。 “明白。”苏异点头,心想程常卿不能说,但自己没这么忌讳啊,便又道:“所以即使是圣上的朝天阁,也不能免俗,要干些中饱私囊,公器私用的事情。姚大人身在京城,却还留着远在笤县的大庄园,怕不是心里时时惦记着吧。” “你似乎对朝天阁有所成见?”程常卿眼睛看着别处,随口说道。 不得不说这位程大人洞察力还是十分敏锐且毒辣的,听出了苏异并非只是针对姚崇。只不过他对苏异与朝天阁有何恩怨并不感兴趣,便也没往深处想。 苏异心中一惊,随即面不改色道:“我对祸国殃民之事都有成见。”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心思。” “让大人见笑了。”苏异面露愧色,说道,“既然姚大人身份尊贵,轻易动不得,那林长生又怎么说?此时悬杀榜上还有他的名字,就不能以此为由将他拿下?” 程常卿却是摇头道:“悬杀令上写的是林焕之,画像也是他现在的模样。要脱罪,他只需回到广安府,卸下伪装,当回他的知府。再坚称匪首‘林焕之’乃是与他的公子重名,不信你进去一瞧,便能看出林府的林焕之与画像上的全然不同。你又如何定他罪?” 苏异心道林焕之果然不像表面上那般没用,看似身陷险境,实际上早就把退路都铺好了。 “难道就拿他没办法了?” “林长生啊…他的事你便不用操心了。” 苏异心想难不成还有别的事需要自己操心? 程常卿继续说道:“说起来,这镇上的肮脏事他也有参与一份,如今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听闻大人无权处置地方官员,只能回京呈奏,由圣上定夺。如此一来一回,会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呵呵…”程常卿忽地坐直了身子,满脸得意的神色,连说带比划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下有对策,我也有良策。此行之前我早便密奏圣上,得了旨意。所以这一次,本大人并不是来行监督之权的,而是来大开杀戒的。可怜那帮孙子还以为有准备的时间,有转圜的余地。” 他眼神里迸发的光芒甚至有些癫狂,仿佛自己并不是一个秉公执法的大官,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原来大人早便搜集好证据了?”苏异愕然道。 “没有。”程常卿十分干脆道。 “这…没有证据,圣上又是如何…”说到这苏异突然一顿,随即惊道:“大人伪造证据?” “别说得这么难听,那叫推测。” “这岂不是欺君?” 苏异心道程常卿还未见到实情,便敢做这种先斩后奏,在天子身上取巧的事情。不知该说他鲁莽好,还是该赞他十足自信。 “何来欺君?”程常卿却是不以为意道,“这里什么情况你都看到了,与我所推测的八九不离十。证据也拿到了手,推测可不就成事实了?” “大人真是艺高人胆大。”苏异由衷叹道。 沧州的乱象,恐怕没有程常卿这般手段还真难以治理。 “既然大人有办法惩治林长生,那以他为首的正义骑又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便怎么办。犯了宋律,自然是依宋律法办。” “如果说他们之中有无辜之人呢?”苏异又问道。 “借仗义之名,行匪徒之事。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我早便了解过了,做的事情即使再师出有名,犯法便是犯法,没有无辜一说。” 程常卿说到这,突然一顿,随即问道:“这帮人里面,有你的朋友?” “是。”苏异大方承认。 程常卿鄙夷道:“你不是瞧不起徇私之人吗?为何涉及到自己时,又要寻求特殊对待。” “因为我的这位朋友,是当真无辜。她落草时年龄只有十岁,而且还是个被拐卖的可怜孩子,从蔚州被卖到了万里之外的沧州。最终也是受了林长生的蛊惑与教唆,才误入歧途。” 苏异心道对不住林长生了,这个黑锅只能全部交给你来背了。 “被拐之人?那将她买下的人,又是谁?” “林长生。” 程常卿一怔,突然有些语塞,似乎一时间捋不清事情的原委。一小会过后,他才失笑道:“被拐卖的少女,与买主知府大人一同落草为寇,这故事…还挺离奇的。” “正义骑里还有不少这样的孩子,虽然如今几年过去,多数都长大成人,但他们被林长生引入歧途时,年纪终究还是太小。这一点,是否应该考虑一下?况且他们也没有做过什么罪不可恕的事情,最终上了悬杀榜,大概也是林长生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满足他那奇怪的癖好。所以我认为,抓住一个林长生便足够了,其他人应当分别酌情处置,不宜太过严厉。” 程常卿竟是认真思考起了苏异的建议,并未觉得他说这番话有僭越之嫌。更未因他的年纪便心生轻视之意,仿佛这话是出自身边以为老师爷一般。 程常卿缓缓点头,却未置可否,又问道:“这些全是你的朋友?” “不是,我是在向大人证明我并非徇私之人。无辜之人受难,我也一样会帮忙。” “好,如果实情确如你所说,我可以命人撤下悬杀令,同时消去你那些朋友在官府里留下的案牍。” 苏异心里刚松了口气,却听程常卿接着说道:“不过…” 这声转折令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得先告诉我,你是如何从蔚州查到沧州来的?又是如何找到你那朋友的?” 程大人果然还是敏锐,一下便问到了关键之处。他显然是知道万州商号在人口贩卖一事上的一些门道,十分清楚若是常人,哪有能耐追查到失踪之人的下落,还能将人给找到。 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苏异那颗悬起的心又再度放下,欣然答道:“不瞒大人,我追查万州商号贩卖人口一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耳这次到沧州来,是应了朋友之约,替她寻人。选择沧州一带,起初也只是一个推测。最终能找到人,我想多半还是上天眷顾。若大人有兴趣听听我对万州商号的调查,我可以慢慢讲给大人听。” “不用了。” 程常卿本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从他嘴里问出了“万州商号”四个字,便也达到了目的。 “没想到你手还张得挺大的,什么事你都要管一管。年纪轻轻,就敢跟万州商号碰撞,敢直言朝天阁的不是。” 苏异听不出他话里是调侃还是嘲讽,便装作大义凛然,云淡风轻道:“我辈之人,行的便是惩恶除奸之事。年轻正是我最大的倚仗,正因年轻,才能够一往无前敢作敢为。就算栽了跟头,我也还有大把重来的机会。” 实则他对万州商号和朝天阁的不满与大义并没有多少关系。调查万洲商号,更多是因为看不惯。而朝天阁,那就更简单了,有道是你想弄死我,待我喘过气来便也要弄死你。 程常卿丝毫不为他的正义所动,淡淡道:“年轻人有志向,有冲劲,是一件好事。但在冲的时候,也得看路。有的跟斗,你是栽不起的。” 苏异知道当然万州商号是一个大坑,一旦栽进去是有可能爬不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位只是初次见面的程大人,好像有些过分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大人的意思…似乎是不希望我继续调查万洲商号?”苏异试探道。 程常卿却没有回答,反是问道:“你对万洲商号,查到了多少事情?” 苏异如实答道:“仅限于人口贩卖一事,查到了长乐分号万庆祥头上。” “你想通过人口贩卖一事,在万洲商号身上挖出个缺口,从而将其扳倒?” “若能为之,但行无妨。” “那你可知道,人口贩卖的生意之于万洲商号有多少分量?又可知道,长乐分号在万洲商号里是个什么地位?” 苏异不知道,但也不觉羞愧,这些事情本就是该抽丝剥茧,慢慢细查出来的。就算现在不知道,他也有信心将来弄个清楚。但程常卿既然提起了,他便顺口说道:“还请大人解惑。” 程常卿没有半点私藏,尽如实说道:“万庆祥这个人,是个做生意的鬼才,哪里有钱赚哪里便有他的身影。” 他这句对万庆祥的评价,令苏异想起了黑水城,和那个满嘴利益的凌绝顶。都是爱财如命臭味相投,难怪两人能在北玥城厮混到一起。 “人口贩卖自古以来都有,只不过以前都是躲在暗处里,偷偷摸摸地干。又或是钻一钻宋律的空子,以躲避追查。而万庆祥,是第一个将它当做正当生意来做的人。甚至是越做越大,最终将它带进了万州商号。可以说这买卖过程中所涉及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出自万庆祥的设计。” “竟还有这种事情…”苏异呐呐道。 “难道他将这门生意带给万州商号,万州商号便接受了吗?难道那些掌柜的,还有那些…大人物们,不清楚万庆祥所做的乃是违反宋律的事情?” 如果万州商号本身就是黑的,倒还更容易令人接受一些。但如今分明就是它本是一潭清澈的水,却因万庆祥这把淤泥而染黑了,如此不洁身自好更能令人愤慨。 苏异不能理解的,还有那些在背后支持这万洲商号的,拥有官方背景的大人物们。他们不可能对此一概不知,但却情愿装作不知,或者根本就是知情而毫不在意。 程常卿站了起来,挺了挺久坐僵硬的腰椎,继续说道:“万洲商号接受万庆祥的主要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无法拒绝,二是为何要拒绝?” “万庆祥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诱人到万洲商号的话事人们无法拒绝。这盘门生意由他一人全盘负责,每年给总号上缴大量的钱银,出了事却由他一人承担。可以说,万洲商号在整个过程中,除了收钱,别的什么都不用干。” “所以,为何要拒绝?没有人能找到一个理由。如果不接受,人口贩卖的事情便会绝迹吗?显然不会。在他们看来,万庆祥所做的,只不过是将那些零散的买卖整合起来,做成一盘大生意罢了。而他们需要付出的,可能仅仅是一些渠道而已。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万庆祥给有需要的买卖双方提供了一个公平而又安稳的绝佳交易场所,这样的理论,也不是没有人支持。” “但这事,始终是犯了宋律,再如何狡辩都没有用。难道那些话事人们也同样认为,知法犯法是可以接受的?” 在苏异看来,大宋律例便能将他们一棍子打死,更无需谈什么人伦道德。这是底线,若是连底线都能绕过,便如同脱离了规则的游戏,将变得毫无意义。 “没错啊,他们都明白。但现在知法犯法的,是万庆祥,不是他们。” “但他们依然是纵容了…”苏异话到一半突然不说,只觉得很无趣。如此纠结下去,只会是个无底洞,要去探究到底是谁藏在了这洞里,已经没有意义。最终只会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在洞里。 “所以大人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不要碰万庆祥?” 程常卿摇头道:“长乐分号和万庆祥,之于万州商号,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它能提供巨大的利益,但也会带来灾难。出现变故的时候,相信万州商号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万庆祥和他的长乐分号舍弃,以求保全自身。这也是他们当初接受万庆祥时早就打好的如意算盘,生蛋的鸡可以要,但这鸡一旦发了瘟,便会立马被抛弃。” “所以如果你想通过万庆祥这条线索来对付万州商号,恐怕结果会令你非常失望。但除去这一颗毒瘤,你还有什么理由非要扳倒万州商号吗?” 苏异沉默不语,他发觉抛开人口贩卖这一件事,确实找不动万州商号其它的不法之处。未必就没有,但自己听都未曾听过,再如此找茬,便有刁难之嫌了。 便听程常卿又继续说道:“当然,万州商号定也有其它不妥之处,但都是些难以避免的事情。就如天子身边的朝天阁,也会有如你所说的公器私用舞弊徇私之事。只要十件事里面,他能办成九件实事,那剩下的那一件私事,也就无关紧要了。这是生存之道,既讽刺,又是无可奈何。” “而万州商号作为大宋国里最大的一根支柱,其结构的复杂,牵扯之广,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释清楚的。庞大如此,滋生一些害虫,在所难免。但为了一只害虫,伐掉整棵大树,值不值得?” 苏异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我明白了,大人苦口婆心,晚辈感激不尽。” 这是他第一次对程常卿以“晚辈”自称,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万州商号这条大宋国的大腿,我不会再试图去将它砍断。但这大腿上长了疮,流着脓,我却要去将它治好的。” 程常卿拍手笑道:“你这比喻比我用的要好。” “我还想问大人一个问题。”苏异又道,“大人将这些隐秘告诉我,就不怕我不听劝,一意孤行,最终捅了娄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好了 “怕?”程常卿似乎无法理解苏异的问题,奇道:“怕什么?你若不听劝,想办法让你听便是了。” 显然他话里的“办法”别有所指。 苏异仔细一想,便即释然了。程常卿何许人也,定有无数种方法“劝服”自己。此时选择以理服人,大概只是因为这种方式最为温和,付出的代价最少,只需费些口舌即可。 程常卿又道:“告诉你这些事情,是希望你能审时度势,看清楚局面。捅娄子不可怕,我倒还希望大宋国能有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多去捅一捅那老虎屁股呢。但关键之处在于,你得有一个度,知道适可而止。” “还有,你之前在船上冒充河神来着对吧?什么天河神君,就是你了吧?” 他这问题将苏异给问住了,好半天才转过弯来,苦笑道:“大人,我可从没冒充过河神骗人,那都是你自己的推测,可不能怨我。” 对于苏异的揶揄之话,程常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哼笑一声,说道:“不管是你有意也好,误解也好,你都有那个实力让常人误将你当做神灵,我说得没错吧?” 苏异点了点头,坦然承认,并不认为这是不自谦之举。 “你有这个实力,又能替朝廷除去一颗毒瘤,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以你的实力,若是不适可而止,不断地闹下去,总会伤到万州商号的根基。到时恐怕不仅你要遭殃,朝廷也会有所损失,同样不好受,这是两败俱伤的事情。” “所以你问我怕不怕,我当然不怕。只是到了不得不想办法把你扼杀掉时,有些可惜罢了。” 程常卿说出“扼杀”两个字时,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就像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些许惋惜,仿佛那个要灭掉苏异的人,并非自己。 苏异心底不自觉地泛起一阵凉意,随即苦笑道:“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件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谈不上威胁。” 苏异已经有些习惯于程常卿这种谬论一般的歪理正说。 “年轻人,论起勾心斗角深谋远虑,你还差得多啊…”程常卿叹息道,说罢便转过身去,独自又看起了窗外的人来人往。 苏异知道自己该告辞了,程大人脾气再怎么古怪,性情再怎么温和,也免不了要端一些架子,故作些姿态。再如何亲民,也得在某些地方彰显出身份的差别来。 程常卿选择以傲慢结束这场谈话,将两人对等交谈的身份拉回到了上下有别的官民之分中。这是在提醒苏异,他可以容忍年轻气盛,却不是全然没有底线。 苏异起身对着程常卿的背影拱手说道:“多谢大人今日不吝教诲…晚辈受益良多。” 他最终决定以“晚辈”自称,耍了一把小心机,没有遂程常卿的意愿,而是让两人的身份差距变得不再那么悬殊。 “告辞。” 程常卿却始终坚持一言不发,就如同苏异从未来过,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从未发生过。 待苏异走后,程常卿的那个下属才从远处走近,又护在他身旁。 “放松点,”程常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刀柄都要被你捏拦了。” 那人一怔,抬起手来,露出了袖袍里面捏着飞刀的手,还兀自颤抖不停。他这才发现自己神经一直紧绷着,处于随时准备爆发的状态,以至于现在放松下来,手上的肌肉却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你还真怕那小子会对我动手吗?”程常卿笑道。 “大人万不可掉以轻心,那位公子乃是个仙修,而大人您不会武,此间又只有我一人护着您。如果他要发难…” “好了好了…”程常卿摆手道,“百姓那边安抚得怎么样了?我在这里坐半天了,骂街的也没见少。” 那人将飞刀藏回到腕袖里,说道:“回大人,衙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那知县在这方面倒是挺有才干,三两下便将百姓哄回了家。现在便只剩下一些在街上游荡的人说些闲言碎语了。” “抓紧时间。”程常卿又扇了扇手,示意他退下。 … 此时远在千波湖的庄园里,周显、管墉和林长生三人正围坐在一起,都是愁眉不展。气氛压抑,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门外便是那个被毁掉的园子,看着残垣破壁,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园子被毁,自己也即将被毁。 “管兄,你说该怎么办?”林长生问道。 管墉却是不快道:“能不能劳烦大人您先把脸转过去,别让我看到,心烦。” 林长生似乎是扮年轻人扮久了,已入戏太深。此时他顶着一张俊俏的假脸,也发作不起来大官的气势,反是笑道:“你嫉妒了?” 管墉干脆不去看他,自行将头扭向另一边,看着空气说道:“我看现在已经是没有立功的机会了。要不想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负荆请罪,主动求饶博个可怜,希望大人能大发慈悲,放我们一马。” “我看悬,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别看他成天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一旦发起怒来,你们两个难逃一死。”周显摇头晃脑说道。 “你又没见过大人,怎么知道他慈眉善目…”管墉说道一半才反应过来,怒道:“这里似乎没你什么事,你又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我也有我发愁的地方啊…”周线叹道。 他愁的地方,自然就是要不要听苏异的话,离开万庆祥布下的这条走货的路线。如果离开的话,又要不要搜集一些证据以换取苏异的信任呢? 至于两人所遭遇的灾难,他顶多同情一番罢了,可不会大发善心真的去替他们想什么对策。 周显又信口开河道:“你看咱们好歹也是合作过许多次,虽然没有友情,但感情是有那么一点的。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两个就这样…被你们大人给砍了脑袋吧。” “大人的心思,还轮不到你来妄加猜测。”管墉冷冷道。 没等他再多说什么,林长生便插话道:“别理他了,说说你的第二条路是什么吧。” 管墉收回了与周显怒目相视的眼神,说道:“逃。” 周显直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这两人对叛逃这种事是如何看待的。 “你要背叛大人?”林长生皱眉道。 “我不认为这是背叛,为何不能当做是解甲归田,或是引咎自辞。当然,我会在离开前留下书信,好好向大人解释一番。”管墉非常坦诚地狡辩着。 然而当他说出“逃”之一字时,便注定了他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会是背叛。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自欺欺人罢了。 林长生全然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自顾说道:“你也知道大人是如何对待背叛之人的,如果被抓了回来,恐怕将会比死还要惨。而且就算真的让你逃了,又能如何?你能有一天安生的日子可过?每天活在恐慌之中,时时担心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将自己抓回到大人面前,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 一连串不停歇的发问过口,林长生喘了口大气,才继续说道:“当然了,你如果执意要逃,我是不会拦你的。以我们多年的交情,我更不会揭发你。你能跑多远便多远,至于大人什么时候能发现你的消失,便看你的造化了。” “那你呢?” 林长生决然道:“我不逃,左右是躲不过的,不如到大人面前去求个痛快。” 周显一直默默地听着,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便是这两个人无论是逃还是不逃,理由都是那位姚大人的手段太过厉害,叛逃之人得不到好下场。 至于什么仁义忠心,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周显心道这两人的道义之心尚且不如自己。他虽惜命,也自认不够大气,但却不会轻易做出背叛的事来。故而即便苏异已经道明了利害,他也依旧纠结,无法果断做出决定。换做眼前这两人,说不定早便逃了,甚至要反手将万庆祥卖个干净。 见管墉陷入沉思,周显突然说道:“管大哥,你可千万别听他的。他跟大人关系要好,大人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说不定打一顿板子就好了。但你不同,你就是一个管家,你要是跟他一起去见大人,只会死得很惨。他把你骗过去,大人先把你杀了,说不定就解了气,连板子也不打他了。” “别胡说八道,林兄不是这种人。”管墉十分干脆道。即使他和林长生关系并不如何融洽,但在周显面前自然是不能露短。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个态度来。 “我看周兄是有所误解。”林长生对周显的胡言乱语似乎不太在意,耐心解释道,“我虽与大人有故,但大人却不是个念旧情的人。无论对谁,都是赏罚分明。做错了事,便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即便是我,也不能例外。” 管墉深以为然,不住地点头。 周显却不住地摇头,一脸惋惜道:“怪不得管兄只能在这庄园里当一个管家,论心计,你是远远比不上林兄啊…” 他这一顿阴阳怪气,听起来比方才的直言不讳更令人难受。 林长生顿觉不快,有一次或许是无心,但再来暗讽,那便一定是有意了。他面露怒容,拍桌道:“周兄,看来只能请你离开了。” 周显拍拍屁股,满脸无所谓,临走之时还不忘告诫管墉道:“管兄,可千万要想清楚了…” 后面两人是如何商量的,他便不得而知了。能够恶趣味地挑拨一番两人的关系,他已是十分满意,至于效果如何,他并不在乎。 周显回到自己的住所,不停地来回着踱步,头发都薅掉了许多。坐立不安,苦思良久后,他总算做出了决定,当即取来纸笔。裁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后,想了一想,随后在上面写下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写完之后又远近观摩了一阵,周显方才满意地将纸条折叠好,恭敬地放在窗台上。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再取来一个茶杯压在纸条上面,轻轻拍了拍,确定不会被风吹跑,这才放心。 他盯着窗台看了许久,没有期待之中的什么神奇事情发生,纸条依旧在,没有长翅膀飞走,也没有自燃烧毁。终于,他双手合十,朝窗台恭敬一拜,放弃了对纸条的监视。 就在他离去之后,一只雀鸟停在了窗台上,扭动着小脑袋,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便见它用尖嘴叼着纸条的一角,艰难地从茶杯底下拖了出来,用爪子勾住,飞离而去。 第二天一早,周显见压再茶杯底下的纸条消失,直呼神迹。越是神秘的东西,总是越能引发人的敬畏之心。 周显从此对苏异多了一份崇敬。 而那雀鸟往沧河甸的方向飞去,最终落在了某个窗台上。抵达之时,夜已颇深。 芷鸢将雀鸟脚上的纸条取了下来,对着正在打坐练功的苏异说道:“哥哥,周显来信了。” 苏异微感欣喜,心道这个周显总算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他睁开了眼睛,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写了什么,念来听听。” 芷鸢依言将纸条打开,眉头微皱,实在是周显的字太过难以恭维。“嗯…”她尝试着将字认全,一边念道:“我…这个是什么,好?最后一个字好人,是个‘了’字。” “什么?”苏异疑惑道。 “我好了。”芷鸢连着读道,“上面写的,是‘我好了’三个字。” 苏异微微一怔,旋即摇头苦笑,心道我好了是个什么玩意儿。不禁又为周显的文化水平捏了把汗,连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都能让芷鸢读半天,这字是得有多难看。 “哥哥,要怎么回复他?”芷鸢问道。 苏异想了想,说道:“就让他来沧河甸见面吧。” 芷鸢点头,随即在纸条里附上留言,又让那雀鸟勾在爪子上,命它原路返回。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叫我秋韵 沧河甸是大宋国唯一一个不设城防的州府之地。 所以许多人习惯管沧河甸叫做“城池”,其实不太严谨。大概是因为密集的民房,喧闹的街巷和许多外表华丽的建筑令人生起了一种“进城”的感觉。 这样的繁荣,据说全是前任知府大人姚琮的功劳。当年他凭借一己之力,将一块原本全是草甸农田的乡土之地,在短短的几年里建设成了被人当做是繁华城池的沧河甸,甚至取代了原来广安府的地位。 苏异此时在街上闲逛,领略着此地的风土人情,也是终于能体会到姚琮的才能所在。 看着往来不绝的商队,驮货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商贩也是多如牛毛。不得不承认,不设城防确实是一个妙招。不仅招徕了大量的商客,还省下了一大笔建设城墙的费用。 这样的策略很简单,但却没有多少人敢用。原因无他,不设城防,外难御敌,内难治贼,没有哪一位知府大人敢在这种情况下保证治下之地的安全。 但姚琮偏偏就这么做了。 或许这就是他能升迁朝天阁司承的原因吧,苏异心道。 此时宋秋韵也随他一起走着,却是无心欣赏沧河甸的风土人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本想待在客栈里安安静静度过这一天,却被苏异好说歹说给劝了出来,美名其曰“放松心情”。 苏异的心情看起来倒是挺放松的,东张西望好奇心十足,宋秋韵自己却是依旧无法平静。一想到宋恣钰就在这城里的某一处宅院中,便不能自已地胡思乱想起来。 “宋长老,看这个。”苏异手中拿着一个模样奇怪的簪子,说道。 东西确实是簪子无疑,但造型却是风车模样。然而要说它是风车,上面挂的又是一个水车,转动起来哗哗作响,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 “也不知谁会买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苏异一边拨弄水车,一边说道,“宋长老,来,我替你戴上吧。” 宋秋韵本心不在焉,但见苏异要将那四不像的丑簪子插到自己头上,本能的抗拒令她稍稍恢复了些神采,忙将簪子接了过来,没有让苏异得逞。 “你不就买了吗…”宋秋韵也转动起水车,说道。 “这水车簪子其实是有典故的,别看它长的奇奇怪怪,却是十分好卖。”苏异解释道,“据说这片地原来全是农田,后来发达起来,才慢慢改做街市。但百姓们还念着以前种田的日子,甘之如饴,便弄了这么个东西出来。本以为没人会买,没想到东西摆出来之后却大受欢迎,甚至成了沧河甸的一大特色。” 沧河甸虽变得繁华,却还保留着原来的那种淳朴的民风,实是难能可贵。这也是苏异愿意慢悠悠在这街市里晃荡的原因,光是与摊贩的小老板聊聊天,便能感受到最质朴的快乐。 这簪子还是小老板见苏异是外地人,又聊得欢快,白送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宋秋韵奇道。 “刚刚听那卖簪子的小老板说的。” 宋秋韵微微失神,心道原来自己一直是在神游天外,就连苏异与人交谈,做了什么事情,自己都是浑然不知。 苏异叹气道:“我说宋长老,你这状态很不妥啊。明天便是约定好‘交货’的日子了,可别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你这幅模样,可对不起‘长老’这称号了,更是辱没了你们的无心神功。” 宋秋韵终是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说得没错,我配不起长老的称号,等我回到神女宫,便立马向宫主请辞。” 苏异有些错愕,万没想到矫枉过正了。 却见宋秋韵忽地嫣然一笑,说道:“逗你玩的。” 见她能开玩笑,苏异松了口气,随即牵起她柔滑的手,说道:“夫人,开心些吧,明日便能见着咱们的孩子了。” “占我便宜吗?”宋秋韵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手却是任由苏异牵着,心中感激他想方设法来替自己转移注意力。 苏异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学起了中年人说话的声音,粗神粗气道:“自然是要演练一番,还请夫人配合一下吧。” 宋秋韵笑道:“配合便配合。” 说着,她便用另一只手挽着苏异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两人靠得太近,步子都变慢了些,倒真的像一对恩爱夫妻。 “相公,潇潇的事情当真解决了?” “如果潇潇没有当真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那应该就是解决了。”苏异答道。 “你竟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这是什么话…” “妾身就是随口一问,相公不要放在心上。” 宋秋韵这般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切换自如,令苏异倍感不适。 他想了想,还是答道:“不是我有能耐,是程大人有能耐。” “你竟有那么大的能耐说服程大人?”宋秋韵脱口而出道。 “夫人再这般调皮,为夫可就要…责罚你了。” 玩笑话点到即止,宋秋韵又正色道:“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苏异思索一番,说道:“潇潇的事情算是解决了。等明日和长乐分号的人接过头,你便可以去见你的另一位小侄女。”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宋秋韵担忧道,“她们三个…真的能办成吗?毕竟小钰的心思你也听说过了,她未必还想再见到我们。还有买主也是个大麻烦,他会同意我们见小钰吗?万一她们三人冲撞了主人家,惹出了祸,那该怎么办?” 一说到宋恣钰,她又变得心绪不宁,宋家姐妹真是她一辈子的硬伤。 苏异握了握她的手,劝解道:“宋长老,你要相信我们年轻人…” 话说到这突然一顿,苏异感受到了宋秋韵那肃杀的目光,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将她和年轻人区分开来,惹她不快了,便连忙改口道:“秋韵…我说秋韵,你要相信以她们三人的能力,能将事情办好。再说到那买主,要知道你们可是受害人,没有受害人要反过来替犯人考虑的道理。再说这次你们并没有存着强行将人带走的心思,我想他应该能够看清利害。如果强硬阻止你们和小钰相见,恐怕等着他的即便不是牢狱之灾,也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肉痛。” 说到最后,苏异语气变得阴恻起来,已是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买主不老实,便要用些手段让他乖乖合作。 宋秋韵总算不再纠结,又问道:“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找到她们两姐妹,你们这趟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吧?是不是也该回神女宫了?而我,则是回长乐。” “这就要分别了?”宋秋韵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突然提到这个问题,苏异也是微觉伤感,随即又笑道:“宋长老这是舍不得我?” 宋秋韵叹了口气,说道:“你别说,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苏异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语塞。 此时两人还紧贴在一起,挽着的手也始终没有放开。宋秋韵又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认真说道:“这段时间多亏你了,谢谢。” “这…宋长老客气了…”苏异支支吾吾道,“你上次送我的令牌已经足够还上这个人情了…” 宋秋韵忽道:“以后便叫我秋韵吧。” “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 宋秋韵没有再重复,苏异便也没有再追问,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就这么走到了一家酒肆前,方才松开了牵在一起的手,结束了这场奇怪的预演。 “你要跟我一起进去,还是…”苏异问道。 “一起。”宋秋韵淡淡道。 两人进到酒肆,便见周显隔着好几张桌子朝他们挥着手。 刚一见面,苏异便察觉到周显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些异样的神采,说不清的暧昧与打趣,似乎是和身边的宋秋韵有关。稍一想,便知道他脑子里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位请坐,请坐…”周显殷勤道。 果然见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宋秋韵却是毫不在意,面色冰冷,自顾喝起了茶。 见她一个女子尚且不放在心上,苏异自然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道:“周兄来得可真快。” “那当然,一收到公子来信,我便快马加鞭连夜启程,可不敢有丝毫耽搁,就怕让公子久等了。那三匹快马换着跑,几乎都要跑死了两匹。” 周显张口就来,苏异听得是直摇头,心道三匹快马可值不少钱,随随便便能跑死两匹还半点都不心疼,那周显也大可不必从自己这找出路了。 然而苏异知道他只是习惯性吹擂,并不是有意夸大,便也没有去拆穿他。 便听周显又嘿嘿笑道:“公子今日怎么只带了一位美人来,还有另外三位小美人呢?怎么不一起带出来,大家喝喝小酒,加深一下感情。” 他自以为已经和苏异站在了同一个阵营,自行熟络起来,又是混惯了江湖,便用这种低俗的方式来和苏异套近乎,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苏异无奈皱眉道:“能说正事吗?” 却见宋秋韵“啪”地一下将茶杯重重扣在了桌子上,倏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吧。” 原本周显只将她当作苏异的情人,她倒也不如何生气,但开起了其她三位晚辈的低俗玩笑,便不能忍了。也是看在苏异的面子上,她才没有动手。 看着宋秋韵离去的背影,周显嘀咕道:“公子,你的女人脾气可真火爆,玩笑都开不得。” 苏异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你能不能对天下女子都放尊重些。” 周显抚摸着法疼的后脑勺,委屈道:“这…怎么说起了天下女子了,我说的也只是公子你的女人们啊…似乎也没提到其他女子。” 苏异怒道:“我看你就是打心底里不将女人放在眼里,才会下意识做出这种事情来,跟谁是谁的女人没有半点关系。” “再说那些也不是我的女人,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乱说了。还有,好好改改你的臭毛病吧。” “嘿!”周显却是不干了,撸起了袖子,气道:“我这还没正式跟你混呢,你就开始这般说教了,以后可还得了?我就不信…” “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 苏异瞪着周显,眼里仿佛有两团火光要蹿出来,令他不寒而栗,不禁想起了那日在庄园里的那场火雨,还有沈岳口中的恐怖场景。 周显不由地吞了口水,心知自己被苏异一个眼神就吓住了,打起架来更是毫无胜算,当即认怂道:“没有没有…” 他也是个丝毫不知尴尬为何物的人,而且能屈能伸,将撸起的袖子又放了下来,一边给苏异斟茶一边说道:“打不过,打不过…来,公子请喝茶。” “现在能说正事了吗?”苏异冷声道。 “能,能。”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公子请问。” “从蔚州卖过来的那批人,最后都到哪去了?尤其是送给姚大人的那些。” “公子…知道姚大人的事了?”周显微感意外,这可是个大秘密,自己也是因为参与了走货才听到了一些实情。估计除了林长生和管墉之外,便没有别个人知道了,也不知苏异是从何得知的。 “不然你以为我上次去千波湖干什么?游玩吗?” “我也不清楚啊,”周显连忙撇清关系道,“我只是被那个姓林的叫去帮忙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不会再因此事找你麻烦的。” “多谢公子。”周显说完这话,感觉有点像自己被打了还要跟别人道谢一样。 “公子说的那些人,应该是被姚大人带到京城去了。据说这位大人对那几位孩童很是满意,爱惜得不行,所以离开沧州时,也一并带走了。留下的庄园,其实只剩一个空壳,只是偶尔回来避个暑什么的罢了。” 苏异心道看来要将那些人给找回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那日和我对阵的那四位大汉,又是什么来头?”苏异又问道。 “公子,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周显生怕苏异不信他,便当先强调道,“那四人都与我无关,他们都是上头派下来的人,只因林焕之和商号有些关系,便借来用了。而我只是起一个居中调度,替双方联络这样的一个作用。他们的来头,真不清楚…” 苏异也不为难他,自己也只是随口一问,便摆手道:“算了算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小纭 “周兄,既然你已下定决心要脱离组织…那可以将罪证交给我了吗?”苏异问道。 “这个…”周显有些难为情,支吾道,“恐怕不行。” “你耍我呢?” 苏异正要发怒,便听周显安抚道:“公子,你先听我解释…” “你看,万洲商号的实力你是清楚的吧?他们的罪证又怎么可能轻易被我搜集到呢。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那它早就垮掉了,公子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了,对吧?” “你接着说。”苏异点头道。 “那个…从表面上看,我们确实是在替万州商号押货,属于商号旗下的一支车马队。但其实真要细究起来,我们和商号之间只是纯粹的雇佣关系,他们给钱,我们便干活,关系比白纸还干净。所以上层的秘密根本就轮不到我们这种干苦力活的人知道。也正因如此,才难以从货运上牵连到万洲商号。” “而且我都留意过了,他们绝大部分时间走的都是些平常货物,并无违规。偶尔会有一两单就是那个…你懂的…买卖,也会特殊安排,接头的人,便是那个叫万庆祥的人派来的。他们会将一应细节都安排得十分妥当,我们必须完全按照他们的吩咐起做事,没有半点自己发挥的空间。” “公子的那位…小姑娘朋友,叫做…宋恣潇是吧?当年就是我的队伍负责押送她们。这小姑娘多能折腾,我都险些拿她没辙,但在万庆祥的安排下还不是一样稳稳当当被押到了沧州。” “你说这么多,难道就是想告诉我你拿不到任何证据?”苏异皱眉道。 “不是不是…”周显忙道,“公子你先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就拿出什么证据来,我办不到,这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如果真拿出来了,那一定是骗你的。你希望我欺骗你吗?不希望,对吧?我是想让公子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尝试一下。以前没存这个心思便也罢了,现在有心算计,说不定还真能找着些证据。” “公子,你说呢?” “你真有此意?” 苏异原以为他走货时多少会留下一些东西来当证据,防人之心不可无,行走江湖之人做事情时大多都会选择如此藏一手。却不想周显手上竟是干干净净,而他又绝不是那种愣头青,反而是个十足的滑头,那只能说明万庆祥在自我保护这方面做的近乎是天衣无缝了。 “千真万确。”周显认真道。 “那要是你找不到证据,又该如何?” 周显咬牙道:“那我就没脸面跟着公子混了。” 苏异点头满意道:“这样也行。” 周显本就没有被列在计划之内,此时他愿意卖力,自然是个意外之喜。 “那公子,待我将证据找到之后,该去哪里找你?” “不用找我,还是像上次那样放在窗台上便可。” 说罢苏异顿了顿,又道:“还有,记得把字写好些。” “兄弟我读书少,字就那样,能好到哪去…”周显讪笑道,“那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做?” “之后嘛…”苏异想了想,说道:“之后你还是留在车马队里,静观其变。” 周显愕然道:“那我不是还和原来一样?似乎…没什么区别?” “当然不是,”苏异摇头道,“你得等我解决了万庆祥才行啊,否则你一旦无故离开,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万庆祥那边定会起疑心。追查之下,你将会有生命危险,我这边同样也会受到牵连。” 周显心中一惊,暗道自己考虑不周,说道:“那一切就都听公子安排。” … 第二天,苏异和宋秋韵如约来到和长乐分号约定之地。 果然还是那般老套路,见面的地方是一座平凡的宅院。大门十分凑巧地在两人刚到时便打开,随即便有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只见一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小女孩约摸四五岁大,后脑勺垂着两束小马尾,眼睛甚是灵动。只不过好像有些怕生,脸上一副胆怯的模样。 旁边那人在她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把,温和道:“去吧,去见见你的新父母。” 不知是畏惧,还是乖巧,小女孩很是听话,依言走到了苏异两人跟前。眨着眼睛,却不说话。 “这孩子慢热,我们还是先行告辞,给二位和孩子多些空间相处。二位不必着急,待孩子习惯了些再离开也可。” 那人再客套了几句,便带着人悉数撤离,留下了着一座空宅院给苏异三人。 宋秋韵倒是早有准备,掏出了一串糖葫芦,蹲下身来塞给了小女孩,问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苏异忍不住笑了出来,自然是换来了宋秋韵一道能杀人的眼神。 小女孩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糖葫芦,一边细声说道:“娘,谢谢。” “你说什么?”宋秋韵愕然道。 苏异笑道:“她是想说你该自称作娘,还有谢谢你的糖葫芦。” “你不许说话。” 苏异赶紧闭上了嘴。 女孩吃得十分认真,还不忘插话道:“爹爹。” “什么?”宋秋韵更是迷糊,不懂女孩想表达什么。 但见她沉默,便对将嘴巴抿得极严的苏异说道:“你来解释一下。” “她是想说,爹说的没错。” 宋秋韵看向了女孩,却见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很明显女孩是有理解能力的,也能表达,就是不爱说话。 “你这么厉害,你来跟她说。”宋秋韵赌气道。 苏异却是笑道:“女儿,你看你惹你娘生气了。” 女孩可怜巴巴地看向宋秋韵,嗫嚅道:“对不起…” 这副模样令宋秋韵的心都化了,终于妥协,又是柔声道:“那你告诉娘,你叫什么什么名字好吗?” 女孩点了点头,说道:“纭。” “纭…什么?”宋秋韵侧耳听得认真,只道她是没说完,等了许久没见有下文,又以为是自己没听到。 然而女孩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眼前的糖葫芦,依旧吃得认真,又是重复说道:“纭。” “那…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宋秋韵又问道。 女孩噘起嘴巴,摇了摇头。 “那便叫你小云好了,”苏异也蹲下来,与女孩平高,温和道,“像天上的云一样洁白无瑕,是这个意思吗?” 女孩却是摇头道:“不是云朵的‘云’,是众说纷纭的‘纭’。” 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长句,还有四字成语,让两人都是受宠若惊,楞住了。 看来女孩也不是不爱说话,是有的话爱说,有的话不爱说。 两人心中欣喜,也不再去纠结于女孩姓什么了。 “那便叫你小纭好不好?”宋秋韵问道。 女孩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小纭,”苏异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家哪里吗?” 小纭摇头。 “那…你想不想回去找你的亲爹亲妈呢?” 小纭忽然抓住了苏异的衣袖,不住地摇头,眼眶里噙着泪水,几乎要流出来。 “这…”苏异见状忙道,“好好好,你不想回去,那便不回好了。” 小纭大部分时间不愿多说话,苏异只能靠猜的。好在听了这话后,她便也马上平静下来,吸了吸鼻子,毫不停歇地继续啃起她的糖葫芦。 苏异看向宋秋韵,见她也是满脸迷惑,眼神里写着“这孩子怎么了”。 两人都是困惑不已,在他们的预想中,被拐的孩子都该盼望着回家才是。能碰到两位像宋家姐妹那样的,以为已是极限了,没想到紧接着便让他们见到了第三位。 “夫人,你抚养过小钰和潇潇,又照顾过楚楚和妃仙,这种事情应该十分拿手才是。不如就交给你来处理,如何?”苏异在宋秋韵耳边低声说道。 “我什么时候抚养过她们?” “这个时候就不要挑字眼了。” “可是这孩子似乎太过‘机灵’了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孩子就在旁边,两人也不敢聊得太过分。争执不下,最终决定还是先带回客栈再说。 此时小纭终于将一串糖葫芦吃得一干二净,她将光溜溜的竹签递向两人。 两人相视一眼,终是苏异首先领会了她的意思,替她收下垃圾,随后站起身来,说道:“走,回家。” 小纭也将手伸向两人,示意由他们一人一边牵着。 然而刚一回到客栈,苏异便大呼上当。 宋秋韵拖着三位少女去见宋恣钰了,却留下自己独自一人带孩子。 少女们一走,房中便只剩下他和小纭,大眼瞪小眼。 苏异回想起方才的对话,想起有些感兴趣的地方,便问道:“小纭,我考考你,除了众说纷纭,你还会其他成语吗?” 果然小纭似乎比较在意这个,各种成语脱口而出,如数家珍。直到苏异喊停,她也收放自如,又沉默起来。 苏异在心中推断,女孩原来所在的家庭定是个大户人家。寻常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很少有在这般年纪便读书的,更不说还识得数量如此众多的成语了。 也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得她如此抗拒提起那个给她提供了良好教育的家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别离 沧州到蔚州,路途遥远。 几人商议一番,还是觉得走陆路比较稳妥一些。慢是慢了点,但不用费劲折腾。好在四匹骏马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产,换成马车,还能余下不少盘缠,一路上吃住不愁。 打点好一切,数骑护着一辆马车,缓缓离开沧河甸。 然而相送再远,也总有离别之时。行至此处,往后便要各奔东西了。 沧河甸郊外的风光美好,湖光山色与望不尽的乡间农田,伴着炊烟。有桃源之美,又不失香火气息给人带来的踏实感。 见此景,苏异不禁叹道:“最近被诸多事情缠身,有些累了。如果我们不是要告别,而是来此处踏青,那该多好啊。” 曦妃仙笑道:“这时候说这些话,可不会对缓解离别的伤感有任何帮助。” “看开点嘛…”苏异发觉少了一人,又问道:“楚楚呢?” 曦妃仙看向了马车的方向,说道:“车上呢,为什么不下来,你还不懂吗?” 苏异叹气,心道无福消受此情。 “好了,大家…没什么事的话,就散了吧。总不能一直在这站到天黑吧?还是说你们还有什么临别之言要对我说?” 长这么大,苏异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型告别现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宋恣潇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苏异问道:“怎么了?你也舍不得我?” 宋恣潇撇嘴道:“你又不让我跟着你,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那你下来干什么?还不如在车上好好陪陪你楚楚姐。” “我…有话跟你说。” 向来大胆奔放,直话直说的小女英豪此时却突然变得扭捏起来。 “你…能不能收留小婵姐?” 她似乎也自觉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是而才如此忐忑犹豫。 苏异一愣,还未回答,倒是顾小婵先替他解了围,说道:“潇潇,你的好意大姐心领了。但苏公子尚有要事在身,我们就不要麻烦他了。再说,大姐功夫也不差,带着这帮弟兄们,哪里闯不得?” 身旁几人也是纷纷附和道:“对啊,潇妹,小婵姐有我们照顾呢,你大可放心去修炼了。我们等你从神女宫出山,再来叱咤江湖。” 他们对苏异只有感激之情,知道是苏异替他们摆平了悬杀令的麻烦,又明白实力差距的悬殊,跟着人家只会成为累赘。 顾小婵这番话也十分得体,既道明了心意,不强人所难。同时也提醒了宋恣潇要多方顾及,不能太过想当然。 宋恣潇笑骂道:“就是因为有你们照顾大姐,我才特别不放心。要是大姐只是自己一人,我才不担心呢。” “好了,潇潇别说了。”顾小婵打断她,又对苏异说道:“小婵承苏公子多番相助,本当以涌泉回报才是。但我等自知力微,帮不了公子什么大忙。如若他日有江湖再会时,公子有用得上我等之处,我等一定鼎力相助,绝不推辞。” 她太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更知是托了宋恣潇的福才能得苏异相助,故而推测这样的决定,大家应该都能接受。 “潇潇,多保重。”顾小婵抱拳道,“诸位,后会有期。” 苏异听她一席话,颇有感触。 几日相处下来,苏异对顾小婵也是有了些许了解,知道她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为人仗义,且乐善好施,对自己的信仰有绝对的坚持。更难得的是她的忠义仁厚,比之许多以“道义”自持的江湖人士要真实得多。 “小婵姐请稍等。”苏异终究还是开口道。 “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苏异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果核般的东西,递给了顾小婵,说道:“我有一物相赠。” “多谢苏公子。”顾小婵也没有故作矜持,大方地接过,又疑惑道:“但…冒昧问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苕梅香果的果核。据说灰背雀从不吃果实,但唯独爱吃这种叫苕梅香果的果实。这枚果核经过秘法特制,小婵姐将它带在身上,我便能凭它寻到你。” 这果核是芷鸢所制,用于追踪跟寻。数量不多,苏异给出这一枚,也是代表了对顾小婵的认可。 而江湖上多有擅长奇.淫技巧之人,能驭鸟兽者也不在少数,顾小婵对苏异所说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只是不解他此举有何用意。 便听苏异继续说道:“你们不必妄自菲薄,大家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修炼提升实力。将来有需要大家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客气。到时我会借此物找到你们的顾大姐,还望大家不要推辞才好。” 他这番话激起了那些年轻人的斗志,都是纷纷叫嚷起来。 “苏公子请放心,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我等定会勤加修炼,绝不辜负公子的期望。” “公子太小瞧人了,别说帮忙,要我们上刀山都不在话下!” 顾小婵听得直笑,随即摇了摇头,挥手制止了吵闹。 “多谢苏公子,你小婵姐我一定不负所托。” 顾小婵知道这一枚果核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接下它代表着什么。如无意外,自己终有一天将带着这群人归入苏异麾下。 两人目光相接,心领神会。 “这是什么果实这么神奇?大姐借我看一下。” 宋恣潇将手伸向顾小婵,却被她避开了去,笑道:“潇潇别闹。” 强抢没有得逞,宋恣潇又对苏异说道:“哥哥,我也想要一个。” 曦妃仙也跟着起哄道:“哥哥,我也要。” “别闹了,再这么下去你们可就走不成了。” 曦妃仙总算正色道:“我有些悄悄话要跟你说,赏个脸吧?” “行吧,那就一个一个来吧。” 见状,众人都纷纷识趣避开,顾小婵一行则是率先告辞离去。 待清静后,苏异问道:“有什么话需要悄悄说的?” “何必明知故问呢?”曦妃仙叹道。 苏异也同样叹道:“楚楚?” “你又要来给她说媒?” 曦妃仙白了她一眼,说道:“我是想让你问问自己,对楚楚到底有没有半分情愫。你对她的态度,到底是逃避,还是当真没有半点念想。” 这个问题,苏异自己都回答不了。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对殷楚楚那种若即若离的情愫,是不是出于对她的感激。她在新月山那般看起来很傻的自杀式举动,苏异虽未亲眼所见,但即使听在耳中,内心也不可能毫无波澜。 他只能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现在去找她聊一聊?” “不行。”曦妃仙却是毅然道。 “你还记得有一阵子楚楚变得很奇怪吗?现在我总算明白,她那是提前开始为分别而伤感了,心绪不宁之下,才会做出那些奇怪的举动来。如今她酝酿了那么久,才想出这一个笨方法来处理对你的感情,就是不和你道别。你要是再去见她,可不就让她功亏一篑了。” “这…怎么都不行,那我该怎么办。”苏异哭丧着脸道。 “罢了,不为难你了。今后如果有缘再见,希望你对她好一点吧。” “怎么说得好像我以前对她很差似的。”苏异嘀咕道。 “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你呢?离别在即,你光和我说楚楚了,不说说你自己?有缘再见…也不知今后缘在何处。” “说起我来…你方才又是赠人礼物,又是贴心鼓励的,我可是吃醋了。” “是吧?我也知道你会吃醋,所以早就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更加珍贵的礼物。”苏异笑道。 “你…”曦妃仙狐疑地看着他,仿佛被将了一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着。” 苏异说着,手指成圈放入嘴中,吹出一阵清脆的鸟啼声。接着便见一只灰白雀鸟飞来,停在他掌心上。 他对着雀鸟低声密语几句,交给了曦妃仙,说道:“接着,认个熟。” “这是什么?”曦妃仙疑惑道,但还是将雀鸟接了过去,捧在手心中把玩。 雀鸟甚是呆憨,模样可爱,惹得她爱不释手。 “行了行了,你快把它给捂死了。”苏异见状笑道。 “现在你认得它,它认得你。今后有什么急事,你便叫唤听一声,让它带你来找我,它能听得懂的。而我也能通过它找到你。怎么样?那果核只能让我寻到顾小婵,她却找不到我。这个比那果核珍贵多了吧?” 见苏异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曦妃仙终究还是没有打击他,而是由衷道:“谢谢。”“要走了啊…”苏异突然将曦妃仙搂入怀中,柔声说道:“珍重。” 一触即离,还没等曦妃仙反应过来,苏异便又将她放开,朝马车那边喊道:“下一位!” 曦妃仙脸色微红,忍着笑意瞪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宋秋韵走到他跟前,两人相视而笑,却是久久没有开口说话,仿佛用眼神便能交流一般。 还是宋秋韵先问道:“你就这样把我们的女儿丢下不管,留给我一个人照顾?” 苏异一愣,随即苦笑道:“宋长老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两人早便商量好了,小纭由宋秋韵带回神女宫培养,这也是最切合实际的解决方法。 “没想到这一次两位侄女没找全,倒是带回去一个女儿,还挺划算。”宋秋韵自嘲道。 “小钰那边…真的不管了?你若是舍不得她,便将她带回去又能如何?那主人家明知自己理亏,不敢乱来的。如果你有所顾虑,我替你办了便是。” 宋秋韵还是摇头道:“算了,如果小钰愿意回去,无论如何艰难我也是要将她带走的。但现在她过得很好,甚至比在神女宫那几年还要开心,再强来,终究无益。谁让她在宋家的日子过得太凄凉了呢。” “总而言之,这一路上还是你帮了我太多,替你安置一个小纭,不算什么。再说小纭虽是你为了对付万庆祥而买下来的,但毕竟也是同样为了帮我找人。对她,你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 宋秋韵也确实是心细,这番话令苏异心中的愧疚感消减不少。再怎么说,小纭也是为他所买下。本想将她送回家,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如果由苏异独自去面对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恐怕要比对阵凌绝顶还难。光是心中的那份负担,便足以压得他精神不振。 又是一阵沉默。 “该走了。”宋秋韵轻声说道。 她替苏异整理起了衣襟,将褶皱捋平,说道:“好弟弟,姐姐该走了,你自己独自一人一定要多加小心哦。” 宋秋韵终是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告别,似乎是不想自己最终留在苏异脑海里的印象,是“神女宫长老”这个身份。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异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叫道:“秋韵。” 宋秋韵身形一颤,停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想叫一叫你。”苏异笑道。 “傻瓜。” 宋秋韵一路走上了马车,直至远远离去,都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苏异呆立许久,直到那辆马车被山林隐没,他才收拾心情,翻身上马,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一人一骑才刚离开沧河甸的地界,便见一只雀鸟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啼一声。 这是和芷鸢约定好的暗号,代表情况紧急。 苏异连忙勒马停下,问道:“怎么了?” 芷鸢化作人形,说道:“哥哥,有人跟着我们。” 不知是敌是友,苏异心想还是不能耽搁太久,便将拉着芷鸢坐到自己身前,与她共一骑,说道:“边走边说。” “那人跟了哥哥有一段时间了,但先前人多,芷鸢来不及告知。那人本离得有些远,只是远远吊在后面。但后来哥哥与众位主母告别之后,她便突然紧跟了上来。” 苏异皱眉道:“有什么特征吗?” “有。”芷鸢不假思索道,“那人是个女子,一身黑衣,束身的男子装扮。” “嗯…还有她胸特别大。” 芷鸢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自己的胸口上比划着,示意究竟有多大。 苏异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连忙搂住了芷鸢,方才稳住身形。 芷鸢吓了一跳,急道:“哥哥,怎么了?” 苏异没有跟她解释什么,心道希望这个单纯的孩子能够一直保有这份纯真吧。 “没什么,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那…哥哥,我要化形咯。”芷鸢说罢,却没有什么动作。 苏异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单纯的孩子心思就是好猜。如果真要化形,又何必说出来。 苏异心里好笑,但还是说道:“没关系,现在没别人了,你可以就这样待着。” “好的,哥哥。”芷鸢欣然接受,有些雀跃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战玉瑾 骏马疾驰,官道两旁的树影向后掠去,连成了一排。 “能甩掉吗?”苏异问道。 芷鸢此时双眼紧闭,凝神施法沟通着自己布下的“眼睛”,片刻之后说道:“又近了些。那人所骑的马要比哥哥这匹强太多,总会被追上的。” 苏异闻言,随即勒马停下。 “既然甩不掉,那就只能用拳头将她赶走了。” 他眯着眼睛望向来路,仿佛已经能看见策马而来的那位黑衣少女。 芷鸢见他神情逐渐变得严肃,知道来者不善,便是乖巧道:“哥哥,我先藏起来了。” 说罢化作雀鸟,飞上了树梢头。 不多时,果然见到玉瑾乘着一骑白马而来,发丝随风飞扬,英姿卓卓。 那白马身上挂着红缎装饰的马鞍,配有行囊水袋,斜跨着通体血红的长剑。一看便知是经常风餐露宿,长途奔袭,白马脚上的蹄铁都是磨损得厉害。 远远见到苏异,玉瑾一挥马鞭,加快了速度。 奔至近前,便一勒缰,马蹄高高抬起,去势不止,仰起的马身险些将她掀翻在地。 未等白马停稳,玉瑾便是纵身跃出,顺手带出了血红剑鞘里的长剑。 锃亮的剑身上似乎刻着一些纹路,在日光的照射下隐隐透出异样的光芒。 她身形如雀落,轻如飞燕,飘向苏异的同时直直地刺出一剑,一道梭子般的光影随之射出,迅捷无比。 苏异认得这是“天梭影”,与彼时的袁成杰相比,玉瑾已然更加强大。剑影像真实存在的锋刃一般,带着慑人的寒芒,划空而来。 苏异离火棍在手,向上一挑,将剑芒击飞,随即迎面而上。 碧绿的棍子当空直取玉瑾小腹,封住了她下落的空间。 玉瑾一拧身,身子不降反升了一小截,脚尖在离火棍上轻轻一点,不仅借力避开了这一棍,脚下还藏了暗劲。苏异只觉得棍身一沉,猝不及防之下险些吃亏,连忙将离火棍收了回来。 他自然不愿就此放过玉瑾,离火棍刚一收回,便又再度甩了出去,往横里撩向玉瑾。 玉瑾双脚才着地,便觉棍风袭来,忙使一招“美人卧榻”,身子向后仰倒,单脚着地,另一只脚直直踢出,以求平衡。 离火棍来势凶猛,与她擦身而过。 正当玉瑾以为安全之时,离火棍却生生止住了去势,抡了个半圆,眨眼间便化作一根粗大的柱子,向她狠狠砸了下来。 巨大的力量将玉瑾压入了地底,扬起一阵沙尘。 却见忽地一道璀璨的剑光冲天而起,离火棍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被甩将出去,当空转着圆圈,随即自行化作离火璧回到苏异手中。 苏异还是第一次见离火璧有出现这种异象,一时间有些不得其解。 玉瑾提剑从烟尘中走出,身上竟是一尘不染。 “好师姐,别来无恙啊。”苏异笑道。 “这才多久没见,没想到师姐修为便又有精进,当着令人佩服。” “你别笑得那么开心,我是来杀你的。”玉瑾冷冷道。 苏异叹道:“看来上次吃的亏还不够让师姐长些记性,这次又要来送死?” “上次?吃亏?你在说些什么?”玉瑾皱眉疑惑道。 苏异愕然道:“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看玉瑾不像是在装模作样,苏异心里真的认为她脑子可能是一些毛病。自己和这人只见过两次,便两次都被她重伤,仿佛和她命里犯冲,一碰上便要见血一样。 而现在玉瑾似乎还全然忘了与苏异交过手,甚至是被羞辱的事情。如同选择性失忆一般,将不愉快的回忆通通剔除掉。 “你想骂便骂吧,反正你也没多久可活了。” 玉瑾依旧是那么自信。 她之所以能这么自信,大概只是因为忘了曾经的惨败,苏异心道。 “既然师姐不记得了,那就让师弟我来替你回忆一下吧。” 苏异说罢便捏起了印诀,土龙遁出,朝玉瑾咬去。 玉瑾抽身后退,踏着“追影步”轻飘飘将攻击避开去。土龙速度虽不算慢,但与身法加持之下的玉瑾比,始终要笨拙许多。 “龙吐珠!” 苏异心念一动,厌顼便即会意,默契的配合之下,“龙吐珠”的施展不再需要多番酝酿,数颗巨大的泥丸便接连朝玉瑾弹射而去。 玉瑾身法灵巧,步子迈得不是很大,频率却是极快,泥丸似乎每一次都是差之毫厘,险些击中她。但见她面色冷静得很,便知那险境只是因为她计算精准,总是刚好躲过而营造出的错觉。 最后一颗泥丸飞至,这次玉瑾却没有闪避,而是迎面出剑。 剑光没入泥丸之中,便见泥丸寸裂,从中迸出无数道光芒,炸裂成碎石。 这一招“万千繁星”出自“流光飞剑”,一寸剑芒可化作无数星光,虚实掺杂,令人难以抵御。 玉瑾这一剑击碎了泥丸,却还只是个开始。漫天的碎石遮挡了视线,剑光又刺得人直睁不开眼睛,难以视物。 苏异远远看见玉瑾的身影躲在烟尘与碎石后面,心中放松了警惕,只想着如何去化解这剑气。 神识之中却蓦然响起了厌顼的惊呼声道:“苏异,当心些!” 这话如当头棒喝,令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强行要看清那光芒里的物事。 却见一点星芒朝他袭来,不知为何物。直至那光点逐渐放大,苏异才得以看清,那竟是玉瑾手中的那柄长剑。 她竟将自己的兵刃投掷出去,这在交战之中乃是大忌,唯有孤注一掷的人才会如此对敌。此时战斗才刚刚开始,玉瑾便使出这般自绝后路的招式,却不知是为何。 然而容不得苏异细想,这飞来一剑捎带着无数的剑气,威力不容小觑。 “我来挡一挡!” 苏异神识中传来厌顼的声音,他随即向后一跃,腾空而起。土龙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将那剑光如数接下。 泥丸炸裂的情形再次出现在土龙身上,剑光从中透射而出,长剑如破薄纸,从龙身之上贯穿而过。 好在剑气被消耗殆尽,唯有长剑余势未止,锲而不舍地朝苏异刺去。 土龙再度在苏异脚下凝结,龙首接住了他的身体。 苏异心道这一剑已是强弩之末,如此一来岂不是能轻松缴了玉瑾的械。然而才刚吃完亏的他下意识便告诫自己不能掉以轻心,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他伸手要去抓那长剑时,长剑又绽放出光芒,发出一阵嗡鸣,蓄势再度朝他胸口刺去。 好在苏异早有准备,一直全神贯注,等的便是这一刻。便见他双手化龙,猛地合握,想要顶着剑锋将它拿下。 然而长剑像是有灵智一般,见势不妙,竟能违反常理,自行抽身后退,飞快地掠回到玉瑾手中。 苏异只是微感诧异,便即了然。 那是仙剑术,以仙力御剑的剑术。 一个仙修的剑术能否达到仙剑术的层次,除了看用剑者的实力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取决于剑法本身。 玉瑾的实力很明显还远没达到“万剑入仙”的境界,即无论施展何种剑法,都能发挥出仙剑术的威能来。既然不是实力所致,那只能说明“流光飞剑”本身便是一门达到仙剑术层次的剑法。 苏异以前的见识眼力不够,看不出什么。但现在则不然,回想方才玉瑾使剑的情形,便能发觉她一直在不断地调用着天地之力。 仙剑术纵使是剑术,但依旧脱不开仙修的范畴。同样需要借用天地之力以御剑,便是仙剑术的最大特点。 而令苏异不解的,并不是这仙剑术,而是玉瑾那飘忽不定的实力。这一次见面,她仿佛换了个人一样。或许,也是和她那奇怪的失忆有关。 那边玉瑾甚是轻松写意,一击未得手,全当是热身。此时长剑已再次悬起,仙剑术不再能用于偷袭,她便也不再隐藏。 “苏异,试试新练的招式吧。”厌顼说道。 苏异还未回答,便听赤凤那聒噪的声音响起,嚷嚷道:“我要出战!我请求出战!出战!” “你给我闭嘴!”苏异喝道。 “如何?”厌顼又问道,似乎隐隐有些兴奋。 “来吧。”苏异应声道。 “赤凤,炎火备好。” “收到!”赤凤连忙答应下来。 神识交流之时,玉瑾已捏起了剑诀,长剑再度破空而出,眨眼便已到了苏异跟前。 这一招“刹那式”讲究“快”,如流光,来得快,消逝得也快。这一剑也要如流光一般,如何出剑,如何杀敌,都在一刹那间。 “来了!”厌顼喝道。 他的反应倒是比苏异快上一些,但依旧无法挡下这一把快剑。 苏异得他提醒,已是提前准备好,眼见那剑出,刹那间已见它掠过自己身边。若不是凭着感觉避让一些,此时长剑恐怕已划破自己的喉咙。 见到手臂上一道浅浅的血痕,苏异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能坐以待毙了,他心道。 “厌顼!”苏异喝道。 厌顼会意,当即腾身而起,准备“龙吐珠”。 玉瑾似乎还无法完全控制好这一式剑招,长剑是快,然而一旦没有击中目标,凶猛的去势便难以遏制。 长剑飞出去老远,又再度转回,对着苏异的后背直刺而来。 苏异早有防范,既然避不得,那便直接硬吃一剑。 “刹那式”的一剑是极快,但也舍弃了剑气的加持,成了单纯以兵刃的锋利伤人的剑招,威力不足便是一个弊端。 苏异一心二用,身后高高堆起一堵石壁的同时,手中捏起三足鼎印。 “去!” 厌顼控制下的土龙,爆射出无数的泥丸,个头要比先前小上很多,但却胜在数量多。 苏异随之喷出一口炎火,又分身在泥丸身上附了一丝木属,夹火的泥丸随即猛烈燃烧起来。 “土龙炎弹”,这是苏异在厌顼的指导之下,新修炼出来的一种变招。将“五行化龙”与“凤火加聚火纹”结合起来,想法虽简单,但实践起来依旧花了他们不少时间去琢磨。 光是如何让“龙吐珠”的泥丸附着木属以达到燃烧的效果,便是令苏异伤透了脑筋。基础五行未学全的他便要尝试这种五行混杂的术法,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但苏异终究是做到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被低估的流光飞剑 漫天的炎火弹朝玉瑾落去。 便见她印诀一变,长剑刺在厚厚的土壁上,轻松穿透而过,随后不再瞄准苏异的后背,而是飞快地回到自己身前。 一剑悬天,仿佛有了这一剑便能挡下所有的炎火弹一般。 “刹那式”变为“陨星式”,长剑化作无数道流光,如一帘星幕,遮天蔽日,试图将炎火弹逐一击破。 陨星与火丸碰撞在一起,炸出了漫天带着炎火的碎石。 玉瑾微微后退,袖袍一挥,将近身的火石给吹飞去。 见自己所传授的“得意之技”收效甚微,厌顼有些恨铁不成钢,恼怒道:“都怪你这人平日里不够勤勉,现下遇到了真正的高手,来不及后悔了吧?” “你怎么不说是你教的这破烂玩意儿太过没用了呢?”苏异反唇相讥道。 赤凤却是喝道:“都闭嘴吧!战斗的关键时刻你们还有心情斗嘴,我看是你们两个都没用。” 一人一龙冷静下来,随即便听厌顼冷冷道:“被这只鸡看不起,你能忍?” “不能。”苏异也是沉声道,“我们是不是对这只鸡太好了,使得他误会了什么,以为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 “我看也是,可能两天没蹂躏他,过得太舒适了。” 赤凤听得神魂直发抖,颤声道:“兄弟们,还是先解决战斗要紧…看!剑光又来了。” 他倒是没有说谎,当真有剑光从空中袭来。 那“陨星式”有些诡异,竟能使剑气拐弯。那些落空的剑光掠至高空,竟没有消散,真的如坠落的陨星一般,爬升到高点时,又复坠落下来。 这些剑光下坠之势陡然加快,拖忽然全变了方向,着耀眼的尾巴,通通朝苏异射去。 “还能坚持吗?”厌顼有些担忧道。 苏异苦笑,这次却是不得不承认道:“还是你说得对,太过疏于修炼了啊…看来这次是托大了,刚才就不该停下来。” 察觉到他状态有些不对劲,厌顼怒喝道:“说什么呢?这种丧气话可不像是你会说的,你怎么了?” 就连赤凤也感觉到异样,破天荒不再咋呼,也没有落井下石,反是劝解道:“对啊小哥,你…你不该如此啊。” 苏异稍稍恢复了些斗志,同样不解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丧气起来。 望着远处那道巍然伫立的身影,即使是一个少女,也能绽放出如此强大的自信来,苏异似乎有些明白了。 玉瑾这种前后落差极大的实力令他莫名地开始自我怀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比不上一个少女,修炼的速度远不如人。更何况眼前这人与自己有诸多纠葛,甚至算得上师出同门。 可能就连苏异都没意识道,自己潜意识里正和玉瑾较劲。 他忽然自嘲地一笑,心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小人之心。即使是敌人,是对手,通过努力光明正大使自己变强,便值得尊敬。 再说,为何不能是玉瑾本就有这样的实力呢?说不定眼前的这个,才是她真正的实力,以前的她是因为脑子有问题所以没展现出来。 想通此节,苏异总算叹道:“借力已经有些难了,但可以一试。” “这才像话。”厌顼这才放心,说道,“来吧,我的压力并不比你小。” 苏异手中印诀接连变化,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濒临透支的借力令他微感虚弱,甚至仿佛能预见过度借力导致爆体而亡的感觉。 他咬牙支撑着,但剑光却不等他施法,无奈之下,只能将离火璧抛了出去,替自己挡住一时片刻。 “厌顼,分魂!”苏异终于喝道。 厌顼低吼一声,便见又一条土龙拔地而起。 这叫“双龙出洞”。 两条土龙刚好接下了将离火璧抛飞,爆射而来的剑光,一道又一道,打得龙首泥土四溅。好在没有再出现炸裂的现象,总算是能将“陨星式”抵挡下来。 此时战况焦灼,却见土地又开始微微震动,第三条土龙即将出现。 苏异竟是打算一口气施展出“三龙翻江”。 “你要干什么?”厌顼喝止道。 “双龙还不够,继续分魂吧。”苏异说道,“我都行,你肯定也没问题了。” 五行化龙,每多出一龙,便要借多一倍的力。皆因一龙的威力并不会减弱分摊到双龙身上,而是实打实的成倍增长。也正因如此,对施术者的要求也是很严苛。不仅需要精细的控制,还要消耗大量的仙气,以借来庞大的力量。 而作为仙法核心的龙魂,厌顼要将神魂一分为三,同样艰难。但见苏异难得有心要拼一把,他便也没有去点破其中的潜藏的巨大隐患,笑道:“我自然是没问题。” 第三条土龙飞速朝玉瑾游去,张着巨口便咬将下去,欺她无兵刃在手。 玉瑾却是轻蔑一笑,丝毫不将土龙放在眼里。苏异心中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想不通此时此刻为何她还能如此自信。 土龙冲击之下,烟尘滚滚而起。 “人不见了…”厌顼有些骇然道。 作为土龙一半的操控者,他比苏异更能感知战况,毕竟化出的五行龙便是他的“肉身”。玉瑾的凭空消失,他看在眼里。 一道光芒闪过,玉瑾的身形便随之出现在了苏异眼前。 “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她微笑道。 这是自信的微笑。同为仙修,她能看得出苏异借力到了何种程度。 也如玉瑾所说,苏异也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借力。更糟糕的是,他费劲了所有力气成功施展出来的,甚至有些引以为傲“三龙翻江”,被玉瑾随意破解,当真是讽刺。再无余力的他却被玉瑾欺近了身,三条土龙难以发挥作用,更是雪上加霜。 “你是怎么做到的。”苏异还是忍不住问道。 “流光飞剑…并非只有剑是流光,人也是流光。” 玉瑾没有丝毫隐瞒,这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苏异此时突然有一种想把山人那老家伙拉出来打一百大板的冲动。当初被他贬得一无是处的“流光飞剑”,此时却是成了几乎要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大杀招。 玉瑾缓缓将手举过头顶,掌心对着天空,低声说了句:“归星。” 便见无数光芒朝她掌心汇聚而去,逐渐凝结成了一把长剑。 她缓步走向苏异,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苏异却是突然嗤笑道:“自信是好事,你也有资格自信,但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早了点。” “一路走好。” 玉瑾不再多言,剑芒绽放,朝苏异胸口刺去。 流光不能穿透人体,剑却可以。 那把长剑发出的剑光便是穿过了什么东西,但却不是苏异的胸膛。 他一手握住了长剑,手上狼化的爪子甚是狰狞,但力量巨大,使得长剑动弹不得。 苏异的眼眸变得幽蓝。久未动用妖力,很是不习惯,一股凶性蓦地直冲他的天灵盖,有那么一瞬息的狂躁之意使得他险些失去理智。 好在也只有那么一瞬息的时间,他随即恢复清明,笑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似啊…” 苏异脑中冒出了和玉瑾两次对峙的场景。 “你果然是半妖之体。”玉瑾竟是有些兴奋,同时想起了一些似有似无的事情来,头皮跳动,微感不适。 苏异心中一凛,面色如常,说道:“师姐倒是喜欢给人扣帽子,以前是魔功,现在又是半妖之体。也罢…你说是就是吧。” “以前…”玉瑾眉头紧皱,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苏异见有机可趁,凭借着狼爪的坚硬,就这么握着长剑,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滑到底,欺向她身旁。 玉瑾来不及多做思考,扯不动手中的长剑,又不愿弃之而去,便出掌击向迎面而来的苏异。 “我是没有多余的仙力了,但师姐也是一样吧?不然为何不再用你那流光飞剑了呢?” 苏异此话攻心只是其次,最主要还是要试探她到底还能不能施展仙剑术。毕竟那来去无影,流光一般的剑术很难对付。更何况她连身法都能做到像光一般,快得诡异。 “你以为有妖力傍身便无敌了吗?”玉瑾淡然道,一手一边与苏异过招,另一只手在始终尝试着夺回长剑,但见他抓得紧实,便又道:“还不肯放手是吧?” “也罢,就先暂时在你那寄存一会。” 玉瑾说罢,竟舍了长剑,后退几步。 苏异手中握着被她遗弃的长剑,不明所以。 只见她手捏印诀,似乎在准备着什么秘术。 苏异啐道:“你以为我会傻傻等你施法吗?” 说罢便挥着狼爪朝她抓去,同时三条土龙袭来,封住了她的退路。 玉瑾却是能一边闪避一边施法,双手始终捏着印诀。 便在苏异的爪子递到她眼前时,她忽地松开了手,双掌齐出,接下了狼爪。 这双掌力量巨大,令苏异猝不及防,竟是飘然后退了几步。 苏异盯着玉瑾,只觉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二百四十章 魔功 玉瑾身上的气息越发妖异,头上的束发忽然断裂,三千青丝飘散开来。 三条土龙自背后向她袭来,只见她蓦地转身,用双掌各抵住了一个龙首,竟能撑得片刻,方才坚持不住,缓缓向后退去。 头顶忽起劲风,她本能地使一招“燕起”,一脚踢出,劈成了直直的一个“一”字,踹在了第三条土龙的下颚上。 玉瑾便这般单纯依靠力量挡住了“三龙翻江”的攻击。又见她手掌用劲,十指紧扣龙首,将它捏出了道道裂痕。 “这女子力量大得惊人,恐怕抵挡不住了。”厌顼在苏异的神识里说道。 “那便先撤了吧。” 苏异随即心念一动,散了仙法,不再做无谓的攻击。 玉瑾刚觉手上一松,土龙尽数化作泥沙,身后便又袭来劲风,却是更加强劲的攻击。 苏异已经将全身“狼化”到了极限,心中狂意更甚,只是在他的可以控制下未能尽数释放出来。这样的负面作用似乎会伴随实力修为的增长而变得越发严重,同样程度的“狼化”,在他还是登堂境时,便不如现在难控制。 此时他已经发觉自己的性情大受影响,难以想象再进一步会不会变得失去理智。 锋利如刀的爪子在玉瑾胸前不断划过,她却是饶有兴致地,一边躲闪,一边欣赏着苏异那双狰狞的“天物手”。 “果然是妖体,可惜了。” 玉瑾似乎对“半妖之体”很感兴趣,又是劝道:“你如果束手就擒,乖乖跟我回朝天阁,看在太鄢山的面子上,我可以保你一命。” 苏异有些困惑,如果她有能力杀了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留个活口。 “可惜什么?”苏异趁机问道,“你如果告诉我原因,我可以考虑一下。” 玉瑾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便痛快答道:“我师父最喜欢研究你们这种奇怪的生物了,如果能将你的活体带回去,他一定会很高兴。” 她的语气很是兴奋,透露着“只要师父高兴,我便开心”的小心思。 “你师父是谁?” 玉瑾皱眉道:“你的问题有点多了。” 苏异又道:“你如果告诉我,我就考虑跟你回去。” 玉瑾显然没有什么耐心跟他闲聊,看出他没有诚意后,便冷笑不语。 两人一边战斗,一边交谈。苏异本想借此分散玉瑾的注意力,然而她却不轻易中招。 而玉瑾不知施展了什么秘术,竟能和苏异“半妖化”的身体抗衡,力量更是不比“天物手”加持下的狼爪弱。 苏异又是抓向玉瑾的胸口,并非他低俗下流,而是他记得玉瑾似乎对此十分在意,甚至会因此乱了理智。 果然在发现苏异那十分明显的攻击意图后,玉瑾眉头紧蹙,动作变得越发凌厉狠辣。 然而要凌厉狠辣,便意味着无法做到稳妥。 苏异还觉得不够,又试图言语刺激她,道:“朝天阁的人,我也认得几个,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你的师父呢?” 实际却是朝天阁的人算上玉瑾,他只知道有个阿金,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姚崇。 阿金算是玉瑾的同僚,剩下的选项便只有姚琮了。 便听苏异假装思考一番后,说道:“难不成,你的师父是朝天阁司承姚琮姚大人?” 见玉瑾面色突变,苏异心道竟然是猜对了,这巧合可巧得正是时候。然而不知为何,这次提到姚琮时,玉瑾却没有了先前那样的兴奋,反是有些紧张。像做了错事的那种紧张,而“错事”便是和苏异在这里议论自己的师父。 “你…认识我师父?” 无怪玉瑾会有这样的疑问,因为她不信这巧合。 朝天阁那些个大人物的名讳虽不是什么秘密,常人能知道一些也不奇怪,但司承之下的人物关系却不是轻易能打听到的。她下意识地便认为苏异与阁里有着什么特殊的关系。 鱼儿终于上钩,苏异便顺着玉瑾的话说道:“既然姚琮是你的师父,那我们这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如就此停手如何?” 他只怕玉瑾细想起来要看出破绽,便当先停手,以示诚意。 玉瑾将信将疑时,又见苏异朝她伸手,说道:“不打不相识,握手言和,我们从此便是朋友了,如何?” 玉瑾也伸出手,动作却忽地一滞,心道既然要讲和,为何不先将妖体给收了? 而苏异朝她递来的,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爪。 见玉瑾犹豫,苏异只得提前发难,一爪子猛地抓向了她的心口。若是击中,能将她的心脏给掏出来。 可惜玉瑾有了防备在先,向后退了半分,狼爪没有掏到皮肉,只抓到了她的衣襟。 只听得“嗤啦”一声,玉瑾胸口的衣袍被扯破,露出了里头白色的裹胸布,还有百花花的一片。 只是那白嫩的皮肤上面却有一片殷红的奇怪纹路,不像是印上去的,倒像是长在血肉里,透过白皙的肌肤所映照出来的。 苏异总算明白那股熟悉感来自何处,玉瑾这神秘的功法,竟和千波湖那四位壮士如出一辙。 他微感错愕,带着少女汗香的黑袍残片还被他抓在手中,一时忘了扔掉。 “没想到啊…”苏异冷笑道,“堂堂朝天阁,竟然也修炼魔功。修炼魔功也就罢了,还要贼喊抓贼,冤枉别人。” 玉瑾丝毫没有被衣着的暴露影响,反而扯掉了一些碍事的布条,露出了两条光洁的肩膀,上身仅剩紧紧缠在胸前的白布条。 即使缠得极紧,依旧挡不住那夺目的尺寸。 她笑道:“先前冤枉你修炼魔功,是师姐不对,师姐向你道歉。不过你是妖类,我便又有了新的理由杀你了。” “还有…我这可不是什么魔功。你会这么认为,只能说明是你孤陋寡闻了。” 玉瑾说着,身上的红纹开始扩散,布满了小腹与手臂,甚至连脖子和脸上都有,模样甚是妖异。 “你便继续自欺欺人吧,”苏异却是嗤笑道,“该不会,你的大胸脯也是因为练这魔功所致的吧。” 苏异联想到那四位壮士施展此法时,肌肉暴涨的模样,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猜想。 玉瑾闻言脸色微变,这是她的心病,性格再如何变化,都绕不过这个仿佛刻在命格里的忌讳。 她力量又暴涨了一截,击出的掌风令得苏异有些吃不消。 “告诉我,你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玉瑾娇喝道。 “关你什么事?”苏异笑道。 他越是这样,玉瑾便越是不愿放过他。 两人交手不断,苏异渐落下风,正苦思良策时,却听玉瑾又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换如何?你告诉我,我便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异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对自己和姚琮的关系如此上心,而自己对她所说的秘密也不感兴趣,便道:“不必了,你能说出来什么秘密。” “是吗?当真不交换吗?”玉瑾满脸笑意,似乎十分笃定苏异最终会答应她。 “是关于太鄢山的秘密。” 苏异心头一突,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道:“还是没兴趣,太鄢山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行,不换便不换。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给你,那就是…太鄢山很快就要完蛋了。” 苏异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完蛋?为什么?” “嗯?你不是没兴趣吗?” 玉瑾忽地加了三分力,一掌击在了苏异的肩膀上。原来她还一直有留手,这次竟是以牙还牙,利用苏异的分心偷袭得手。 苏异拖着半边酸麻的身子,借力后退了数步,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真想知道我和你师父是什么关系?” 虽然玉瑾计谋得逞,但以此缓兵,给自己争取喘息的时间,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玉瑾冷喝道。 “你师父不是一个好人,我一直在搜查他的罪证,就是为了制裁他,替受过他折磨的人讨一个公道。” “你胡说!” “你看,你要我说,我说了你又不信。我看我还是不说了,来接着打吧。” 玉瑾深吸了一口气,终究咬牙道:“证明给我看。” “师父传我武功,还将我送上太鄢山修仙。他很是疼爱我,待我极好,我跟在他身边时也常常见他行善于百姓,怎么会不是一个好人?” “是吗?你师父知法犯法,收人贿赂,藏了一批童男童女供自己玩乐。而那些孩子都是被拐卖来的,你说这样的人是好人吗?” 玉瑾兀自不信道:“我从小便孤苦无依,是师父收养了我,跟在他身边时间也很久,怎么会不知道他干过这种事?” 苏异笑道:“真的吗?你真的是被他收养的吗?难道他干过的每一件事,你都知道?真的是这样子吗?” 真相如何,苏异也不知道,此时只是随意胡说,又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当然你信与不信都跟我没关系。” 他越是这样说,玉瑾便越是自我怀疑,已是忘了自己正在与人交战中,竟是出了神。 就连苏异缓缓走向她,她都浑然不觉。 第二百四十一章 御册功 苏异的狼爪小心翼翼地,缓缓朝正自出神的玉瑾探去。 就在马上要触到她那雪白的脖子时,苏异忽觉胸膛一痛,呼吸为之一滞,险些喘不上气来。 只见玉瑾以手成刀,仅凭指甲之利便破开了他半妖化的防御,四根手指没入皮肉之中,只差一点便能够到心脏。 “同样的亏,你要吃两次,师弟你也太差劲了些。” 玉瑾的眼中充满了戏谑之意,笑吟吟地看着苏异。 苏异能感觉到是本能令他胸膛的肌肉收缩,止住了玉瑾那记手刀的来势,护住了心脉。否则,这一下恐怕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而那股本能,则是来自于被封印的妖体。 疼痛在他理智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几乎要失守。犹如穿孔之墙,凉风透孔而入,凶性也涌入脑中。 苏异的眼中爆发出凶光,反是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刚长出来的獠牙。 玉瑾心中稍感不安,手刀难以再进一步,便想先抽出来。谁知一用力,却是心惊地发现动弹不得,那血肉竟将自己的手给吸住了。 此时她想后退已是来不及,自己的脖子已然被苏异给握在了狼爪中。 “同样的话,奉还给师姐。” 察觉到玉瑾埋在自己血肉里的那只手掌忽然猛地使劲,苏异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将她的腕骨捏碎。再放松了肌肉,任由她的手抽回。 钻心的痛令玉瑾痛呼出声,但随即又倔强地忍了下来。只是她还不住地呻吟着,额头香汗淋漓,显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再动一下,断的就是你的脖子。”苏异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玉瑾的手还在兀自抖个不停,疼痛难忍,脸上却依旧挤出笑容,说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三次了,苏异心道。自己和玉瑾只见过三次,每次都是搞得身负重伤,每次都要经历同样的对峙,也不知是不是两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别担心,你今天一定会死,没人能救得了你。”苏异冷笑道,“不过在你死之前,我得先问出我想知道的东西来。”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我会想办法让你开口的。” 苏异说着,凑到玉瑾的脖子上用力地嗅着。就如同猛兽嗅到了猎物的肉香一般,他忽地打了个颤。 玉瑾也打了个颤,只不过苏异是舒服地颤抖,她是恐惧的颤抖。仿佛是猎物在被猛兽生吞活噬前等待着死亡,她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 “不知道你的肉是什么味道。”像舔舐猎物的血肉,苏异在玉瑾雪白的脖子上舔了一口,那上面的红纹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而去。 “香嫩,吃起来应该会很美味。你放心,我一点也不会浪费的。在你死之前,可以见证到我将你的血肉吃干喝净,对得起你这副美好的身躯。” 甚至连苏异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有一半是本能驱使,另一半是他潜意识里认为,这般说话,能使敌人感受到最大的恐惧,使自己获得最大的快感。 而玉瑾也终于明白了那股毛骨悚然之感的由来。 “怎么样?还是不肯说吗?” “你倒是吃一口给我看看。” 苏异略微一顿,又道:“不着急,在将你吃掉之前,不享用一下你这具身体,未免太可惜了。” “这回我可不是童子身了。” 玉瑾竟是主动朝他靠了靠,笑道:“来呀,师姐在死之前能和俊俏的小师弟快活风流一回,也算是不留遗憾。” 此时两人相互博弈,谁先退怯,谁便先输了。 苏异当即一把扯掉了她的裹胸布,如两颗硕大的圆润珠玉坠下,被释放出来的雪白之物弹了一弹,一手竟不能尽覆。 玉瑾能感觉到狼手的温度,一阵酥麻之感传来,竟还能缓解碎骨的疼痛。只是她依旧屏着一口气,面不改色道:“就在这里吗?” “也对。”苏异说着心念一动,四道墙壁高高垒起,将两人围在当中。 玉瑾终于满意道:“不将我放开,怎么好办事情?你已经废了我一只手,所谓的魔功我也散去了,你还怕我有别的动作不成?” 苏异毫不避讳地盯着她光洁的上半身,那殷红纹路果然已经消失,腕骨碎裂的那只手松软无力地耷拉着。相必是因为不敢用力,害怕牵动到伤口。 “你也承认自己修炼的是魔功了?”苏异问道。 玉瑾却是席地而坐,勾手道:“你让师姐满足,师姐就告诉你。” 苏异轻笑一声,将她推到在地,在她身上胡乱地啃咬着。 玉瑾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苏异看着她脸上的潮红,和迷离的双眼,有些错愕,心道原来眼前这少女并不是“人尽可夫”,反而更像是“少不经事”。此时这生涩的表情和略微僵硬的身躯便足以说明问题,实力再如何强大,心智再如何坚定,也伪装不出对男女方面之事的熟练。 “怎么了?”见苏异突然停下,玉瑾问道。 “没什么,我要继续了。” 苏异作势便要再来,又听她忽道:“等等,看你表现好,我决定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异心中暗笑,嘴上却是淡淡道:“你说。” “我所施展的功法,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苏异总感觉她是在有意拖延时间,便道:“不想说就算了,何必多次一举呢?” “着什么急嘛…我说就是了。那功法,叫‘天子御前亲册护法神功’,是圣上赐给朝天阁,特许朝天阁之人使用的秘法。我们阁内之人…管它叫‘御册功’。” 苏异很难分辨其中真假,又是将信将疑道:“所以这个‘御册功’,跟魔功其实没有区别?” “你反应还挺快的嘛。是不是魔功,要看谁用。天子亲册的,自然不能算是魔功。而你们这些私自修炼的,就要遭杀头之罪。懂了吗?” 如此说来,苏异倒是能够理解一些了。 玉瑾又问道:“怎么样?对朝廷的恨意是不是顿时又多了些?” 苏异笑着摇头,说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对朝廷并没有什么恨意。我只对那些假仁假义,祸乱大宋国的人有恨意。” “是吗?看不出来你倒是挺理智的。” 苏异没有理会她,又问道:“太鄢山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我只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没说要告诉你第二个。” “你爱说不说。” 玉瑾突然沉默起来,眼神里竟多了些哀伤,不知在为何事而悲,半晌过后方才说道:“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朝廷要出手取缔太鄢山,少则几月,多则数年,总之会有一天,太鄢山将不复存在。” “你如果还对那里有念想,便抽空回去看看吧。” 玉瑾说这话时,仿佛两人并不是拼得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相亲相爱,师出同门的师姐弟。或许也因她在太鄢山里还有一段弥足珍贵的回忆,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苏异内心担忧,但也不至于尽信了玉瑾这三言两语。 玉瑾叹了口气,问道:“你方才说的,关于我师父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苏异见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挣扎,不似有假,就像如果当真验证了姚琮是个坏人,她便能大义灭亲一般。 “是真的。”苏异说道,“你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我没必要骗你。” “确实,不过我还是不能全信你。”玉瑾说道。 “随你。”苏异说完,便又捏住了她的脖子。 “不将刚才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吗?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玉瑾嗔怪道。 “不了。”苏异坚决道。 “但是我要。”玉瑾说罢突然够住了他的脖子,主动与他纠缠起来。 苏异内心的那道防线终于控住不住,决了堤,失去理智地将她压在身下蹂躏起来。 未知过去几时,少女的呼唤声将他惊醒。 “哥哥!”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呼喊,如同有提神醒脑之效一般,将他从迷乱中拉回到现实。 而现在,依旧有效。 苏异凭着短暂恢复的一丝清明,硬是夺回了理智,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撤去了四面壁垒。便见芷鸢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过来打搅自己的“好事”。 苏异将伤痕累累的少女提了起来,怒目而视。 少女却不在意,拭去嘴角的血迹,轻笑道:“再见。” “不必再见了。”苏异说罢,震碎了她的心脉。 少女软软地瘫倒在地,终于没了半点气息。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满足的微笑。 见到苏异一身的惨状,芷鸢担忧道:“哥哥,你…” 苏异说道:“我没事,多亏你来得及时。” “及时…”说道及时,芷鸢想起了什么,忙道:“哥哥,有人朝这边来了,人数不少,而且…还穿着和这位姐姐一样的衣服。” “还有多久到?” 芷鸢粗略估算了一下,说道:“大半个时辰,他们当中有一辆马车,走得很慢。” 来不及细想,苏异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终究没有让这位“同门大师姐”曝尸荒野,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袍,说道:“芷鸢,去替她穿上吧。” 待芷鸢将玉瑾收殓体面,苏异才一挥手,将她埋入了地底。 “走吧。”苏异虚弱道。 芷鸢随即搀扶着他,匆忙离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炼格台 玉瑾的埋尸之地,一行身着黑色官袍之人正骑着马,围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那马车走得本不至于这么慢,似乎是那赶车之人不知为何有意控制着。 行至苏异两人的战斗之处,见四周树倒土崩,还有大片的焦黑痕迹,便停了下来。 那马车也缓缓停下,里头的人知道是到了地了,探出头来一看,哪还有苏异的人影,唯有一大片战斗过的痕迹罢了。 便听他惊道:“哟,没赶上?” 此人正是怀安王府的世子赵睿。领头之人,便是那日在王府里与他交谈的严肃男子,名叫段风,任朝天阁提解司督护一职。行领队决策之权,地位只比司承低上一级。 只听段风说道:“若不是少爷非要坐马车,我们早便追上他了。” “哎,段督护真是心直口快。”赵睿讪讪道,“这马我是绝不能骑的,若是一路下来都骑马,骨头定都给骑散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段督护肯与沧河甸的衙门通一通气,合作一二,我们也早便追上他了。” “少爷这是要与我论个谁对谁错?” “不是不是…”赵睿忙道,“段督护千万别误会了,我只是就事论事,单纯无法理解你的决定罢了。” “我已经向少爷解释过了,朝天阁的事,官府衙门不能插手。朝天阁之人,也从不向官府寻求帮助,这是规矩。” “是,你是说过这么一回事,可你没跟我解释原因呀。官府为何不能插手,你们为何不寻求帮助,这是朝天阁的规矩,还是你们自己定的规矩?这些,你都没有说清楚。” 赵睿一连串的发问,令段风陷入了沉默。他心知如果不说清楚,赵睿恐怕不会好好合作。再这么下去,别说追上苏异了,能不跟丢行踪就不错了。 就拿这次来说,本来到了沧河甸得了玉瑾的传信,完全可以来一次千里奔袭,一举拿下苏异。可这赵睿偏偏要故意跟自己作对,非要坐什么马车。其实骑马,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时间,何至于骑坏了身子,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段风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解释道:“这既是朝天阁里不成文的规矩,也是我们作为朝天阁一员的骄傲。” “朝天阁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邪道四类。那些东西,官府对付不了,就算是六扇门里,也只有寥寥几个高手能够应付一二。将他们牵扯进来,只会徒增伤亡。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消灭妖邪,若是连这个都办不到,还要去寻求官府衙门的帮助,那要朝天阁又有何用?” “你…还是太迂腐了些,要成事,哪能计较这些…不过算了算了,说多了估计你也不听。” “少爷是智慧之人,心思自然不是我等粗人能比的。今后只要不破坏朝天阁的规矩,要怎么做,我们都听少爷的。” 段风这么说,也算是终于退让妥协,承认以赵睿为指挥了。 赵睿也是见好就收,点头道:“对我来说,只要将人带到姚大人面前便可,没有什么谁听谁的。” 将矛盾说通后,段风这才下令勘察现场。 一群黑袍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有人禀告道:“大人,战斗的痕迹确实是苏异所留下,现场还残留有血迹,再依破坏程度来判断,可推测他消耗极大,而且负了点伤。” 此时又听另一人喊道:“大人,这里的泥土有翻过的痕迹。” “挖开看看。”段风吩咐道,随即与一行人赶了过去。 那人将泥土掘开,只见里头赫然躺着玉瑾的尸体,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待缓过神来,才伸手探了探鼻息,确认断了气,方才说道:“大人,这是…瑾督护的尸首。” 闻言,一群人蜂拥而上,都是围在玉瑾身周,想看个究竟。 玉瑾似乎在朝天阁中有着不低的声望,那些人皆是义愤填膺,嚷着要替她报仇。 也有人愤怒道:“此人胆大包天,竟敢杀我朝天阁的督护大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赵睿也凑上去瞧了一眼,便捂着鼻子退开了些,仿佛真的能闻到尸臭一般,叹气道:“可惜了,本想着从她这了解到多些情报,看来是没机会了。” 又见段风冷冷地站在一旁,脸上竟没有丝毫悲戚之情,甚至连半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赵睿奇道:“你们朝天阁的另一位督护被杀了,为何段督护还能够如此镇定?” “她可没死。” “没死?”赵睿当然不明白。 “一会你就知道了。”段风也不再多做解释,便吩咐人将玉瑾的“尸首”抬了出来,妥善安置好。 又听他说道:“把瑾督护身上的泥土弄干净了。还有,动作轻点,否则一会人醒来要找你们麻烦,可别怪我没提醒。” “醒…醒来?”众人面面相觑,有些高兴于玉瑾能够醒转,但更多的是不解,不明白一个死人如何能翻生。 “等着吧。”段风说罢,便坐到了一旁休憩起来。 “段督护可是卖了一手好关子。” 赵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瑾看。亲眼目睹一个死人复活,这可是足以吹嘘一辈子的谈资,就算王爷的世子,一辈子也难以见到一回,他也不想错过。 “少爷想知道什么,等看完戏,我再说给你听也不迟。” 一群人便这么对着一具“尸首”发呆,场面甚是怪异。 也不知过去多久,正当众人昏昏欲睡时,“尸首”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玉瑾如同一个刚睡醒的人一样,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好一阵迷糊过后,方才揉了揉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众人看在眼里,若不是事先有段风的提醒,一定会以为是碰上了诈尸,或是撞了鬼。 “嘶——” 玉瑾发出了一声痛呼,皱眉道:“我的手怎么会这么痛…” 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又是痛呼道:“什么时候弄碎的…” 待她朝四周看去,才发现一群人正围着自己。 又听那群人恭敬道:“参见瑾督护。” “什么…瑾督护?”玉瑾的眉头皱了起来。 段风这才站了起来,笑道:“瑾督护,别来无恙。” 玉瑾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看了许久,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似乎慢慢在想起什么。 段风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 良久过后,才听玉瑾说道:“你们来晚了。” “已经不晚了,真再晚些,你可能就要在土里过夜了。” 玉瑾闻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却不是那身黑色的官服,但一时间想不起是怎么回事。见衣袍上没有沾着什么泥土脏物,她便也没计较,问道:“你说土里…意思是有人把我给活埋了?” 段风心道方才查了死因,乃是心脉寸断,那就是死后才埋的。但他却没有点破,只是含糊其辞道:“确实有人把你给埋了。” 玉瑾眉头皱得更紧,又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没关系,你慢慢想,不着急。”段风说完又站在一旁耐心等着。 此时玉瑾脑子里是混乱不堪,甚至连一些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都弄不清楚。只见她用一手揉着眉心,微微摇晃着脑袋。又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勉力站了起来。 “想起来了?”段风问道。 玉瑾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衣袍,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说道:“他当真对我下了死手,可惜我命大啊。” 段风不置可否,问道:“既然想起来了,那便带我们去找人吧?” 玉瑾却是拒绝道:“你们自己找我,我还有别的事。再说,这任务师父已经交给你们了,我不便再插手。就这样吧。” “也行,便依瑾督护的。” 段风对她的反复无常,任性妄为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她的拒绝。事实上他对这个在年龄上几乎可以当自己女儿,地位上却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少女很是不服。言语上客气,但内心其实满是轻视。 玉瑾随即转身,却突然一顿,稍一犹豫,在离开之前说道:“那小子,是半妖之体。” 段风听罢,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微笑道:“有意思。” 看着他那异样的笑容,赵睿问道:“段督护…对半妖之体很感兴趣?” “少爷听说过朝天阁有个‘炼格台’吗?”段风反问道。 赵睿迷茫地摇了摇头。 段风便继续解释道:“炼格台,是朝天阁里最重要的一个部门,专门研究各类奇门怪异之物。你的姚叔叔,也就是姚大人,不仅是提解司的司承,还是炼格台的元老之一,在里头的话语权非常之大。” “所以,你说我对半妖之体感不感兴趣?” 赵睿点头道:“那便是不得不感兴趣了。” “还真是。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但姚大人感兴趣,我便是不感兴趣,也不得不感兴趣了。” 来来回回的“感兴趣”并没有把赵睿绕晕,明白了段风的意思,便叹道:“看来苏异这小子,是在劫难逃了。” 段风肃然道:“即使没有半妖之体这回事,他也是一样在劫难逃。单单是杀害朝天阁督护一罪,便够他死上千百回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死而复生之人 “段大哥,你说那位瑾督护…是不是从来都这般冷酷?我方才本想留她聊一聊来着,可话到嘴边,见她那副模样,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 赵睿为了表示出合作的愉快,显得亲近些,就连对段风的称呼都改了。 “少爷主要还是对瑾督护的‘复活’有所忌讳吧?”段风看了看他,笑道。 心事被点破,赵睿也不再多掩饰,说道:“确实有这个原因。” “其实这也很正常,多数人和少爷一样,见到一具尸体突然活了过来,心里多少会有些膈应。毕竟她刚才那副模样,怎么都算是个死人了。” “我也是有幸见过几次,才没有像你们那么大的反应。” 赵睿一哆嗦,说道:“这场景你竟还能见过不止一回。” “少爷想知道瑾督护为何能死而复生?”段风问道。 “当然,这等奇事,有谁不想弄个明白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 赵睿知道段风一定不会拿自己当傻子耍,其中定有什么隐情,便苦笑道:“段大哥这是在逗我玩呢?” 段风洒然一笑,说道:“我真不知道,其实不光我不知道,整个朝天阁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赵睿有些无言以对,心道世上若是有什么事情是连专治怪邪的朝天阁都搞不明白的,那还有谁能弄明白。 又听段风继续说道:“唯有炼格台做过一些研究,推测瑾督护乃是传说中的‘阴忌之人’。当然,推测始终是推测,目前尚未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更何况,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始终有些过分夸大的成分在里头。实情如何,没人知道。” “阴忌之人…”赵睿皱眉苦思着,却不得解,道:“我似乎在哪本书里见过,只不过记不清了。” “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阴忌之魂’才对。传说这种人死后,神魂去到阴间,却为阴间所避忌,阎王也不肯收留,故而也叫做‘阴不留’或是‘不阴人’。最后只能原路返回,回到肉身之中。阴间,是只有人死后神魂出窍才能去的地方,所以阴间忌的,该是‘魂’才对。至于为何忌,忌的什么,传说里并没有提到。” 赵睿不住地点着头,已是慢慢想起了那书里的记载,确如段风所说,大同小异。有不一样之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这也是为什么瑾督护偶尔会变得疯疯癫癫,却还能继续留在朝天阁的原因之一了。” “难道她的疯癫,也是身为‘阴忌之人’所致?”赵睿奇道。 “那倒不是…”说到这个,段风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愿细讲,只是简略道:“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多数应该还是练功所致。其中还涉及到你姚叔叔和炼格台,我便不多说了。” 赵睿甚是懂事,见他有些为难,当即不再多问,又道:“既然她偶有疯疾,难以控制,对朝天阁来说该是个隐患。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将她彻底杀死?” “杀掉吗…当然不是没试过。最开始她第一次发疯大闹朝天阁的时候,便有阁中的大人出手过重,失手将她击毙。本想着将错就错,解决了一个隐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没想到她却。而她的初次复活着实惊到了大家,主杀之人多,便又给她喂了毒,谁知还是没能杀死她。” “到得后来,炼格台里主张留她一命,以行格物之法究其根本的人越来越多。便开始舍不得杀,至少没研究出来个所以然之前,不能杀。而且即使真要杀死她,也得要炼格台拿出一个能杀她之法才行。” 说到最后,段风感慨道:“既然不能杀,那她在朝天阁中又确实是个麻烦啊,发起疯来谁都怕她。谁能想得到,当年姚大人身边那个瘦不拉几的小女孩,如今会变得这般恐怖。” “说到如何杀死瑾督护,我倒是有个想法。”赵睿说道,“既然杀不死,大可换个思路,让她活不成。世上也有一些禁锢神魂,灭杀神魂之法,想必朝天阁应该不难找到吧?” 段风却是突然严肃道:“这话少爷今后可千万不要再说了,尤其是在你姚叔叔面前。” “这是为何?”赵睿奇道。 “一来你说的对付神魂之法,有伤天理,轻易不能碰。二来嘛…你姚叔叔是个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喜怒无常,还有一些…特殊的爱好…对吗?要知道瑾督护小时候可是最受他宠爱的,虽然近些年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冷淡了,但只要姚大人一天还将瑾督护留在阁中,我们便一天不敢碰她。” “先前对她动手,第一次是因为失手,第二次却是得了姚大人的首肯。后来炼格台发话留她一命,姚大人也是出了面的。所以…少爷最好将这想法藏心里头。虽然姚大人同样疼爱你,但对于无常之人,你也不能以身试险,不是吗?” “段大哥说的极对。还记得小时候调皮,夏天光着膀子玩水,将姚叔叔的衣袍也给弄湿了,他也没在意,反而是笑眯眯…” 赵睿说到一半突然像被噎住一般,想起了那年姚琮脸上的笑容,此时长大了再去回味,忽觉心底升起一阵恶寒。 段风见他突然住嘴不言,顿时明白他是领悟到了什么,心道你小子反应还是太慢了些,阅历太少,竟到了今天才发现问题。 “所以少爷,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在姚大人面前提起为妙。” “段大哥教训得极是。” “那接下来这段日子,便由少爷出脑,我出力,如何?” “全听段大哥吩咐。”赵睿说道,“大哥先让斥候找到他的踪迹,我们得先有一次交锋才行。” “边走边说。”段风说道,“少爷上马车吧。” 赵睿略微一迟疑,将那拉车的马解下来一匹,令那赶车的将马车拉回沧河甸,随后说道:“我骑马。” 便见他当先翻身上马,动作麻利,丝毫不像是会因骑马而将身子骑散架的人。 段风会心一笑,当然默契地不去提先前的恩怨,两人的合作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一行人就此再度上路,行至一半,忽见天上一鹰隼盘旋,规律地转着圈。 “斥候回来报信了,加快速度跟上吧。”段风说着,挥舞起鞭子,策马飞奔起来。 而另一边,苏异正拖着疲惫的身子,与芷鸢共骑一马,一边逃命一边说着话。 “哥哥,你身上受了伤,还要骑马,会不会…”芷鸢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却苦于无法替苏异分担。 “这点伤不碍事,我就是消耗太大了些。” 此时苏异即使再如何透支,比起三气之乱来说都是小意思了。 三气的平衡是随着修为的增长而变得越发难以控制。这一次他透支妖气,在封印上又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妖修的修为又提高了一截。而无论是内力还是仙修,境界越高提升的难度便越大,要做到同时像妖修那般突然的大幅提升,简直是强人所难。 再有甚者,他脑中因凶性引起的混乱还未尽数平复,身后又有追兵,里外受敌隐患潜藏,形势一片严峻。 “芷鸢,有没有发现他们是怎么找上来的?”苏异问道,“虽然有玉瑾通风报信的原因,但想必堂堂朝天阁,不会一点侦查手段都没有。” “会不会也有飞禽一类的斥候替他们探路?”苏异又猜测道。 芷鸢思索了一会,随即颓然自责道:“哥哥,对不起…芷鸢的注意力都在那位姐姐身上,没有留意到其他斥候的存在。” 苏异安慰道:“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不必自责。” “我们之间的沟通效率还是太慢了些,哪怕再快上一些,都能争取到一些主动。芷鸢,开始着手准备神魂相通吧。待我恢复一些,便立马进行。” “真的吗!”芷鸢惊呼道,随即发现自己的失态,一时兴奋竟忘了叫“哥哥”,便吐了吐舌头,又道:“哥哥,芷鸢随时待命,什么时候都能进行神魂相通,不需要准备。” 苏异哑然失笑道:“这事…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当然了,哥哥。”芷鸢十分笃定道,“芷鸢先前说过了,在我们妖族里,即使亲如母子,也未必敢做这种事。哥哥愿意与芷鸢神魂相通,是对芷鸢的信任,也是最最大的认可。” 她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紧张道:“哥哥,神魂相通…乃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相通,就无法再将芷鸢从神识中赶出去。这意味着…芷鸢的神魂与哥哥的神识将一辈子都融在一起,所以芷鸢才会说这是主人对斥候最最大的认可。” “如果是这样的话…哥哥还愿意与芷鸢神魂相通吗?”她战战兢兢地问道。 说到一辈子相融,还有不可逆,苏异突然想起了自己神识里的那两个货,便问道:“你知道那种神魂寄生于神识之中的事情吗?” “哥哥有所顾忌也是应该的…定是芷鸢做得还不够好。”芷鸢只道是苏异突然改主意了,心中沮丧,但还是继续解释道:“神魂寄生神识…芷鸢了解得不多,但至少活体与活体之间应该是做不到寄生的。或许有什么其他芷鸢不知道的秘法也说不定,但哥哥如果问的是神魂沟通的方法,芷鸢知道的便只有这一种。” 苏异发现了芷鸢的低落,知道她是误会了,便道:“问这个只是有些疑惑罢了,和你的神魂相通,无论如何是一定要进行的。我的小芷鸢是值得信赖的,一辈子什么的不在话下。” 苏异的话不仅安慰了芷鸢,还给了她一颗大大的糖果,令她甜得发齁,但却欢喜得很,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说道:“哥哥,芷鸢…嗯…感谢信任…”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追逃中的博弈 黑暗,苏异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而且这黑暗仿佛有拥有力量一般,从四周挤压着自己的身体。 随即虚空中一道裂缝逐渐被撕开,亮光从中涌入。漆黑被光亮所击碎,终于使得苏异昏沉的脑袋一松,感知随即恢复。 他艰难地睁开眼皮,发觉眼前的世界竟横倒了过来,再定神一看,才发觉自己原来是趴在了马背上。 此时他依旧疲惫,四肢乏力,甚至酸痛之感比昏迷之前更甚,但精神却是好了许多。三气之乱,和凶性的爆发似乎没有恶化,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苏异费力翻身上马,看见了前方埋头牵马的芷鸢。 那一道背影十分瘦弱,却很是坚定。即使骏马不甚听话,不时挣扎着要摆脱控制,她依旧卖力地扯动缰绳,拖着骏马蹒跚前行。 苏异怔怔地看了一会,才低声叫道:“芷鸢…” 芷鸢蓦地停下了脚步,喜道:“哥哥,你醒了?” 苏异笑道:“先上马再说。” 他说着便朝芷鸢伸出了手,谁知身子竟是虚弱无力,连一个少女都提不动。却见芷鸢身子一轻,借着苏异那一点微弱的力量飘然跃起,轻松地落在了马背上,真如一只雀鸟般灵巧。 “哥哥,你没事了吗?” “感觉好些了。”苏异惭愧道,“多亏你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哥哥方才忽然昏迷,倒在了芷鸢的背上,然后又摔下了马。芷鸢又不会骑马,所以就只让马儿驮着哥哥走啦。” 自己还是太逞强了些,苏异心道。又见芷鸢身上有污泥的痕迹,微微透明的轻纱之下隐隐能看到白嫩的手臂上有几处擦伤,可想而知她是尽了多大的努力来保护自己。 苏异心中颇为触动,正要开口道谢,芷鸢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先说道:“哥哥不要再说感谢芷鸢的话啦,芷鸢…有些不习惯。” 苏异假装严肃道:“小丫头有主见了?” 芷鸢紧张道:“不是的,哥哥,我…” 苏异知道她逗不得,便又笑道:“我开玩笑呢,听你的便是。” 芷鸢这才放下心来。 “后面的追兵情况如何了?” 芷鸢忽地惊呼道:“芷鸢忘了跟哥哥说,那些人弃了马车,速度变快了,和我们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而且,确实有一只鹰隼一直在跟着我们…” 这对于苏异来说可真是一个噩耗,而且是双重打击。 “能看得出来是普通的斥候,还是如你一般,是个妖族的斥候?”苏异又问道。虽然芷鸢曾说过妖族的斥候很难出现在民间,但对方可是朝天阁,若是掉以轻心,一定会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芷鸢点头道:“是一般的鹰隼,但是训练有素,恐怕在视野上不输于我们灵雀一族。而且,芷鸢在本体形态下,无法与它战斗。” “有这么厉害?”苏异皱眉道。 芷鸢刚要说话,便听苏异又笑道:“你也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没什么可自责的。” 芷鸢感觉到身后有一只手在揉着自己的脑袋,终是忍住了,没有再说一些自责的话语。 “芷鸢,你来指路吧,避开那只鹰隼的视野。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疗伤,还有…神魂相通。” 芷鸢闻言闭上了双眼,片刻过后又睁开,指了个方向,说道:“哥哥,走这边。” 苏异随即双脚一夹马腹,提起力气拖动缰绳,骏马头一歪,朝着芷鸢所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另一个方向,一行人跟在段风身后疾驰而来。遥遥地看见天上的鹰隼突然变了方向,随后又盘旋起来,释放着信号。段风忽地举起了手,身后十数骑随之整齐地勒马停下,尽数淹没在扬起的烟尘土之中。 “怎么了?”赵睿问道。 “那小子忽然变了方向,而且,现在暂时失去了他的踪迹。”段风笑着说道,“这小子,还真有些意思。” “也就是说,他能够知道我们的动向,可能还知道我们这边有一只鹰隼探路,所以故意避开了查探。难道说,他也拥有一只类似鹰隼的斥候来监视我们?”赵睿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不是说好了交给少爷来做的吗?” 赵睿知道他不是有意要偷懒,而是当真不喜欢动脑筋,便是苦笑道:“段大哥这甩手掌柜可当得真轻松。” “少爷还是快些拿主意吧,否则再让那小子躲起来,就不好弄了。” 赵睿思索片刻,很快便指了个方向,却不是鹰隼最后所指的苏异消失的方向,而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前行。 段风不解道:“这不就是…不变方向么。不朝鹰隼指的方位追过去了?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虚虚实实?” 赵睿笑道:“段大哥你想多了,我只是猜测他定是有一个目的地,而最开始选择的方向,便是往那目的地而去。后来发现被我们跟上了,这才选择开始迂回。所以我们大可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先到前面去等着。待他迂回够了,回到那去往目的地的路线上时,便能碰上我们了。” 段风了然道:“少爷的脑子果然还是好使些,先前是我小瞧你了。” “段大哥只是太懒了,若是你愿意动脑子,说不定比我还要好使。” 段风摆手道:“少爷尽说些客气话。” 赵睿不再与他闲扯,又道:“那我们就先到前面去打个尖,弄几壶好酒喝喝,优哉游哉,慢慢等猎物送上门来。” 他还有一些没说出来的思虑,便是这样做的好处,还能使自己藏身到暗处之中。鹰隼固然能探路,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不仅没探成路,还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倒不如收了这斥候。做不到敌明我暗,至少也要做到敌暗我也暗才行。 当然,如果苏异只是漫无目的四处乱走,那便另当别论了。 而段风一听到酒,便立马来了兴致,当即喝彩道:“少爷这个提议乃是我们结识以来最妙之计策。” 能够光享乐而不用努力,谁不愿意呢?而且任务失败的黑锅也不需自己背,只需全推给赵睿便好了。毕竟姚琮交代的,也是一切都听赵睿的安排。 段风当即招呼起众人,朝前方的城镇赶去。 十数骑人马又消失在烟尘之中。 另一边的苏异也确实在走迂回路线,奔波一阵之后,才听芷鸢说道:“哥哥,那些人消失了。” “消失了?” “他们似乎没有再跟上来,已经脱离了我的视野范围。” 追兵消失在监视的范围之内,本该是件好事,但苏异不知为何心中还是隐隐担忧着。能看得到敌人时,担心他们会追赶上来,如今看不到了,却又有种不安全感,就如同他们随时会从某处角落突然出现一般。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绪进入了一条死胡同,着实令人难受。 兀自分析了好半天,苏异才说道:“朝天阁不会轻易放弃的。消失不见,更不能说明他们追不上我们。说不定,是你暴露了。” 还没等芷鸢说话,他便又抢先自责道:“这一步是我走错了,我不该贸然避开他们的斥候,这意图太明显,轻易便能让人猜到我们拥有不俗的视野。看来朝天阁这回派出来的人要聪明得多,说不定实力比起玉瑾也要强上许多,情况不乐观啊…” 见苏异唉声叹气,芷鸢为他担忧,便安慰道:“哥哥,至少他们现在没有再穷追不舍了不是吗?待哥哥把伤养好,就不怕他们了。” 她对苏异有信心,苏异却不见得对自己又信心。 但见芷鸢即便是在危局之中也没有灰心,尚且还能反过来鼓励自己,苏异心道是自己太过丧气了些,便又重新收拾了心情,说道:“你说得对,既然他们没追上来,至少对眼前的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当务之急,便是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 见自己的鼓励起了作用,芷鸢心中受到的鼓舞不比苏异小,当即又是积极道:“哥哥,前方不远处便有驿所,芷鸢已经查探过了,附近没有什么异样,可以放心住下。” “走吧。” 苏异轻提缰绳,朝前赶去。两人一骑又消失在山间小道的尽头之处。 第二百四十五章 神魂终于想通 床榻之上,苏异和芷鸢正盘膝相向而坐,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都是不说话。 苏异是不知该如何开始进行“神魂相通”。而芷鸢,则是一直习惯于“听话”与“服从”,苏异不开口,她便也不知道主动。 “那个…”感觉到有些局促,苏异终是干咳一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还是说,还有什么准备工作要做的?” 芷鸢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哥哥,芷鸢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那…我该怎么做?” 芷鸢将整套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说道:“哥哥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待芷鸢完成神魂剥离后,哥哥再将它纳入神识。芷鸢会操控好一切,哥哥不要有任何抗拒便好了。” 苏异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随后便见芷鸢闭上了眼睛,双手各捏“兰花印”,置于膝上。不多时,又见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适。 苏异不了解个中情形,不敢自作主张,生怕扰了她施法。又想起她说过不会承受多大的痛苦,便忍下了心中的担忧,静候起来。 随着芷鸢额头上丝丝香汗冒出,一丝丝白色的光华渐渐地从她全身向喉间流去,不停地汇聚在一起,融合成了一团。 她轻启樱唇,舌根一动,将那光华缓缓推向了嘴边。 苏异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中啧啧称奇,想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神魂”了吧。他上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神魂,还是解救沈灵秋的那一次。现在再想起来,不禁有些感慨道年少不识得珍奇,那时见到“活生生”的一整道神魂,竟没有留意观察,光顾着和南轩客扯皮去了。 也不知道先生和灵秋前辈现在情况如何了,找着肉身没有,苏异心中想道。随即发现自己思绪飘得有些远了,忙收敛了起来,却见芷鸢迟迟没有新的动静,那团光华依旧飘在她檀口之中,不进不退。 “芷鸢…?”苏异试探道。 没有得到回应,他向前靠近了些,想看看会不会是芷鸢出了什么问题。 见没有任何异样,苏异又将芷鸢所说的话回忆了一遍,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将她的神魂接过来,纳入神识。而现在,似乎已经是到了这一步了。 但是,芷鸢还没有吩咐进行下一步。然而,她这样子含着一颗神魂光华,会不会无法开口说话? 如果真是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去接这团光华?用嘴吗?似乎也不太好。 苏异此时内心挣扎不已,盯着芷鸢看了半天,进退两难。 如果拖得太久了,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苏异心里又这般想道。 这样的想法一浮现,他再去看芷鸢的脸庞,似乎越看越觉得这脸上的神情正逐渐变得凝重,很有可能是抵挡不了分魂之痛。 苏异总算是下了决心,将嘴唇对上了芷鸢的檀口,想要将那团神魂光华吸过来。谁知双唇刚贴到一起,光华便又朝她的喉间滑了回去,拦都拦不住。 苏异心道可不能就此功亏一篑,让芷鸢白受了分魂之苦,情急之下,便伸出了舌头,想要将那团光华给勾回来。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舌尖是触碰到那光团了,但却从中穿了过去,抵在了芷鸢柔软的舌头上。 光团消失不见,芷鸢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近在眼前,与自己这般亲密的苏异,她的脸颊上顿时浮现两抹绯红。 苏异见她醒转,便松开了口,惭愧道:“芷鸢,对不起,是我搞砸了…” 芷鸢难以从那股蜜意之中恢复过来,有些晃神,半晌过后才声细如蚊道:“不怪哥哥,是芷鸢没有说清楚。” “没有说清楚?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接住那光团?似乎有些困难…用嘴根本无法将它吸过来。”苏异依旧苦思着失败的原因,想不明白哪里不对。 芷鸢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了些,说道:“哥哥…其实不需要用嘴的。” “不…需要…啊…是吗?”苏异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尴尬,便又解释道:“那个…我是看你太久没有动静,怕你出事,所以才…” “芷鸢不怪哥哥…芷鸢其实…很开心…”她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 苏异听不清她的话,却不是因为她声音小,而是此时神识中爆发出了一阵叫骂声。 “无耻啊!还说什么怕人出事,老子看不下去了。”厌顼骂骂咧咧道。 “就是,假惺惺,虚伪,下流!”赤凤也是附和道。 苏异的神识不得不进入到开境小世界,对那一龙一凤怒目而视。 “你们能偷窥到外界?” “什么偷窥,别说得那么难听,是你自己的下流心思都漫到这小世界里来了,我们想不看都不行。”厌顼不屑道。 “还有这种事情?”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你以为我想看你做那些无耻的事情?” “就是就是,不想看。”赤凤就像个应声虫一样。 苏异终于恼羞成怒道:“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头上的毛拔光,将你变成真的秃头龙。还有你,再废话,就将你变成白斩鸡。” 在开境小世界里,一切都由苏异主宰,将他们变成什么样,还真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们既然不想闹翻脸,便只能忍气吞声了。 这世界总算安静下来,舒服了许多,苏异才又问道:“当真是我的思绪漫延进来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厌顼答道。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隔绝?” “有。” “你先前为什么不说?” “你没问。” 苏异无言以对,只能说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神识世界是你的世界,以你为尊,你想隔绝什么,心念一动即可。” 赤凤在一旁扇着翅膀,很是着急,似乎是在提醒着厌顼不要说出来。 苏异瞪了他一眼,随即将他变成了一只公鸡,冷笑“你们最近好像相处得很不错,打得火热啊?” 厌顼十分干脆道:“没有。” 苏异盯着他那道庞大的巨龙身躯,想起了芷鸢那个关于神魂寄生的说法,若有所思。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感觉到芷鸢在呼唤自己,苏异便留下了一句狠话,随即退出了神识世界。 “这次就先放过你们。” 神识师姐外的芷鸢见苏异的眼神一时变得空洞,一时又变得愤怒,便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有些走神,我们接着说。”苏异将心绪捋平了,又接着道:“方才那光团又是怎么回事?我见它又滑了回去,消失不见了,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芷鸢又是脸红道:“哥哥刚才…用舌头顶了一下,芷鸢不小心将它吞回去了。倒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再聚一次便是…” 饶是苏异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红了脸,强自镇定道:“再聚一次…会不会让你再受一次分魂之苦?” 芷鸢摇头道:“不会的哥哥,分魂已经完成,再重新凝聚一次便可,只是要花些时间罢了。这次…哥哥还请看芷鸢的眼神行事吧。” 苏异勉强一笑,喏喏地答应着。 便见芷鸢随即又再次进入了“聚魂”的状态,双眼紧闭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苏异也不再心急,慢慢地等着,甚至开始欣赏起芷鸢那张可爱的脸庞来。 他看得入了神,直至芷鸢的眼睛再度睁开,示意他可以将神魂光团接过去。 苏异靠近了些,等着芷鸢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芷鸢却是又将光团留在了口中,直勾勾地看着苏异,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不知是何用意。 芷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突然变得冲动起来,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要苏异再次用嘴来接过自己口中的这道分魂。似乎是因为有些痴恋上了方才那股甜蜜之感。 见苏异无动于衷,她又朝前靠了靠,意思已是非常明显。 苏异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神识里那两道烦人的声音又叫唤了起来。 “你倒是接啊。”这回是赤凤先叫道。 “对啊,倒是接啊。”厌顼附和着。 苏异心头一怒,将开境小世界给隔绝开来。犹如一道帷幕逐渐合上,厌顼与赤凤能见到的画面也在飞速消失。 最后便听赤凤鬼嚎道:“诶别啊!兄弟,留条缝!” 苏异重拾心情,心道不能辜负了眼前少女的炽热期待,不能让这灼灼的目光黯淡下去。 实则这些都只是借口罢了,都说下意识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想法。他只是害怕自己将芷鸢当做了另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内心其实早就分清了思念与现实。 芷鸢是芷鸢,曹灵媗是曹灵媗。 苏异脑子里没意识到,潜意识却不会骗人。 看着那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心有不忍。他还是决定跟随内心的直觉,吻了下去。不仅将那道分魂纳入了神识之中,也将芷鸢搂在了怀里。 苏异也不清楚这一步是不是必要的,但既然施术的人都没有发话,他便也乐在其中。 不知是不是两人亲密拥吻的关系,神识与神魂的交融竟也变得异常令人兴奋。那股异样的快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芷鸢的声音在自己的神识中响起,道: “哥哥,芷鸢…完成任务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初次交锋 沧河甸临水,附近一带的大小河流数不胜数。从苏异所处的驿所出发前往此行的目的地上泷,便是如何也绕不过一条河流。最简单快捷的方法,就是到渡口坐船渡河。 然而正因选择太过单一,苏异下意识地便生起了一股危机感。前往上泷的渡口几乎是一个必经之地,如此一来,自己行进的路线也太好猜测了些。他相信朝天阁既然能追到这里,一定是做过些功课的。推测行踪潜藏埋伏,不在话下,不得不防备一二。 只不过摆在眼前的难题,是进还是退。 进,便是明知山有虎。退,说好听点是审时度势知难而退,说难听些便是临阵脱逃,怕了朝天阁的人。 虽说朝天阁是归阳子所着重提到要避开的,但南轩客也曾说过苏异缺乏韧性。遇挫而退,未战而先露怯,恐怕于心境上有亏。若是在心理平衡上调节不当,产生了魔障,便不利于修炼。 “哥哥,既然前方有未知的危险,那我们大不了不去便是了。”芷鸢劝解道。自己的天赋失去了大半的作用,她心中也很是懊恼。 苏异却是摇头道:“这条线是你一路辛苦追查下来的,不能放弃。而且要扳倒万庆祥,还缺乏关键性的证据,任何一处疑点都不能放过。万庆祥那么精明的人,押货的路线,还有落脚点一定都是有所讲究的。这个上泷,绝对要走一趟。” “那…哥哥,便让芷鸢再去查探一番吧。或许这次…芷鸢可以以人形前往,应该可以掩饰一些。” 苏异又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再让你去冒险了。他们现在只是知道我身边有斥候的存在,但一定猜不到我这斥候是个小美人儿。” 芷鸢的双颊上短时出现了两抹绯红之色。 苏异只是习惯性地偶尔孟浪一下,却没有留意到她神色的变化,继续说道:“芷鸢,这段时间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在和朝天阁交锋的这段时间里,你将自己隐藏好便行,不用管我。你对我有多重要,我跟你说过的吧?你还记得吗?” “哥哥,芷鸢记得…” “记得就好。”苏异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那便去吧。” 芷鸢乖巧地点头,又顿了顿,说了句“芷鸢不委屈”,才摇身一变,化作雀鸟投入林中。 苏异深吁一口,吐出了浊气,便策马朝不远处的渡口而去。 他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也正好趁着自己伤势痊愈,还能掌握一些主动的时候,先去会一会这些朝天阁的人。 渡口甚是冷清,仿佛是预感到了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人都走了个精光。唯有那一旁的茶摊上坐了许多人,零零落落,各为一桌。却是个个虎视眈眈,望着渐渐靠近的一骑人马。 苏异将马随意拴在了一旁,扫了一眼茶摊,见每一桌上都坐了人,便挑了赵睿那一桌坐了下来。 “朝天阁?”他随口问道。 赵睿明显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苏异轻巧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赵睿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答道:“我不是,但他们是。” “那你是…?”苏异又问道。 “你可以当我是…一个谋士。” “谋士…” 想必这人就是这一队人中的那个“聪明人”了,苏异心道。而说到谋士,苏异又想起了贾师爷,便不禁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睿奇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有趣之人。” “哦?什么有趣之人,方便说来听听吗?” “不知兄台知不知道京城贾师爷?” “兵部尚书麾下的师爷贾师瑜?” “是啊…他说他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想必你也是吧?” “你跟他很熟?”赵睿问道。 “还可以吧,也不算太熟。”苏异取来了一个杯子,将他面前的茶壶拖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自斟自饮起来。 他心想若是算上自己和月无双的关系,那和贾师爷的关系应该能算得更亲近些。 赵睿也没有介意他的喧宾夺主之举,又道:“实不相瞒,贾师爷乃是我最崇拜的朝中人物。我苦读兵书十载,也是为了能成为像他一样运筹帷幄之人。” “这可不就巧了吗?”苏异顿时拍桌道,“既然你崇拜贾师爷,而我和贾师爷关系又不错,那咱们勉强也能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吧?你能不能让这些人撤了,以后别再企图找我麻烦了?” 赵睿微笑道:“不能。” 苏异不住地摇头道:“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 赵睿便又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指挥不动这些人。你见过谋士能对将军下命令的么?我顶多也就是出谋划策罢了。” “再说了,贾师爷所追随的月尚书,是太子一派的。而在下,乃是怀安王的儿子赵睿,自然与父王一样同属大皇子一派。所以在下与贾师爷,本身是敌非友,与你便更是谈不上什么自家人了。”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苏异心道你何必明知故问,脸上却也如赵睿一样装作不知情,说道:“在下苏异。” “苏兄,幸会幸会…”赵睿朝他拱手道,“方才我所说的都是些公开的秘密,苏兄随便打听,便能知道。” 苏异点头道:“既然你家王爷与月大人分属两派,而你又和朝天阁混在一起,是不是也能说明,兵部和朝天阁同样是敌对关系?” 赵睿没想到苏异能这么快便联想到此处,似乎是对朝中势力之间的关系有些了解,心中微感诧异,却是面不改色,含糊其辞道:“苏兄说笑了,无论是兵部还是朝天阁,都是大宋国的,是天子的,何来敌对关系?” 苏异也没有再追问,说道:“赵兄说得是,倒是我说话有些鲁莽了。” “不碍事,心直口快,方能显真性情。”赵睿摆了摆手,又道:“可否问苏兄一个问题?” “赵兄请讲。” “这里这么多桌,为何偏偏要挑我这一桌?” 苏异一边喝着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正观察着周围之人的一举一动。 “很简单,”他答道,“因为赵兄看起来最文弱。而现在这个距离,我不用动手都能轻易杀了你。跟你聊了这么久之后,我又发现拿你当人质似乎刚好够用。” 赵睿丝毫没有被苏异的恐吓给吓到,反是面色如常,微笑道:“闻名不如一见,苏兄果然是个有趣之人。” 赵睿可以做到无视苏异的威胁,一旁朝天阁的人却不能。一是傲气使然,二是赵睿的世子身份太过尊贵。如果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了事,就算朝天阁是天子的朝天阁,也免不了要从他们之中拉几个去斩了,给怀安王一个交代。 朝天阁的人“腾”地一下便全站了起来,亮出了兵刃,对苏异怒目而视。 茶摊的老板吓得一哆嗦,忙躲到了那口大水缸后面。殊不知如果打起来,他无论躲在哪都是死路一条,唯有远远遁走才能保住一命。 赵睿忙是安抚道:“别激动,大家都别激动,不是说好了先让我跟苏兄好好聊一聊的吗?我相信苏兄不会对我这样一个文弱之人下手的。” 众人听了,才不情愿地又坐了下来,只是手中依旧操着兵刃,准备随时出手。 苏异笑道:“你以为那样说,我就真的不会对你动手?” “难道你会?” 苏异想了想,终究如实答道:“不会。” “你看,我的眼光还是可以的,苏兄的人品我信得过。”赵睿边说边提起茶壶,给苏异满上一杯茶。以王府世子的身份,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便听他又说道:“其实我今天真的只是想和苏兄见上一见,聊上一聊。但绝对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还请苏兄一定要相信我。” 苏异将他斟满的茶一口饮尽,仿佛是在喝酒一般,表示出了最大的善意。 “多谢赵兄的茶,现在面也见了,天也聊了,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当然,苏兄请便。” 赵睿果真没有食言而肥。 然而段风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便在苏异准备离去时,他也站了起来,拦住了去路,说道:“少爷说你可以走,但我可没有。” 苏异疑惑地看向了赵睿,说道:“你们怀安王府养的狗,就这么不听话?” 挑拨离间这种伎俩,总是简单而又好用的,对他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张口就来。果然赵睿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之色,就算他自认是谋士,也只是自谦罢了,身份始终摆在那。段风的举动已经算是落他面子了,但他还是很好地收敛起愠怒的心情,并不打算在苏异面前令段风难堪。 只不过苏异的话却是令他有些难以回答,要回答“他可不是我们王爷府的狗”,明显很是不妥。只要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便是怎么说都不行。赵睿可不会轻易中圈套,此时想要维系与段风之间的关系,只能牺牲掉自己先前在苏异面前树立起来的形象,硬着头皮说道:“苏兄,段大哥说得没错。方才我也与你说过了,我只是个谋士,指挥不动朝天阁的。” “小子,听到了没有。”段风说道,“乖乖跟我回朝天阁,可以饶你一命。” 苏异冷笑道:“你们朝天阁里都是些天真之人吗?说话总是不经脑。” 遭人嘲讽,段风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臂一紧,青筋暴涨。 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第二百四十七章 重水冲堤岸 “不如换个地方打?” 这一战势在必行,见那茶摊的小老板瑟瑟发抖,苏异便道:“就算你们朝天阁再如何横行霸道,也不敢随意骚扰百姓,毁人生计吧?” 段风也确实不敢太过高调,惹起民怨沸腾,说道:“请。” 随即便见他一挥手,朝天阁众人便四散开来,将苏异围在当中,准备圈着他走。 苏异愕然道:“这…没必要吧?” 段风笑道:“我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不管对手什么水准,都绝不轻视。” “这是个好习惯。”苏异深以为然,点头道。随后便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慢慢远离了茶摊。 段风便也由得他拖沓,并不催促,显得十分有耐心。 “这位…段大哥,对吧?”苏异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但讲无妨。” “不知道你们朝天阁这次又要拿什么理由来抓我。上回说我修炼魔功,结果闹出个乌龙。总不会,你们想抓谁就抓谁吧?” “当然,先前老金他们是怎么做的我不管。但现在,你杀了我们的瑾督护,这理由够吗?” 关于“半妖之体”的事情,只是玉瑾的一面之词,段风自己没拿到证据,却是不敢随意提起。 苏异心中一凛,虽然知道玉瑾的尸首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却没想到能这么快。 又听段风劝降道:“戕杀朝天阁督护,本是死罪,但只要你放弃抵抗,跟我回朝天阁,便能保住一命。” “原来那个少女是个督护啊?看来你们朝天阁的大官并不怎么值钱。”苏异随口说道。 段风已经领略过他损人的功夫,自知不如他,便是笑而不语。 苏异又继续道:“却不知道这个戕害是从何说起?你们的瑾督护身为朝廷命官,却恃着官威,行不法之事。我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不仅制止了一件恶事,还替你们朝天阁除了一个祸害。何罪之有?” 段风知他乃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又想听他如何自圆其说,便道:“哦?瑾督护是行了什么不法之事,你说来听听。” 苏异清了清嗓子,说道:“话说这一天,你们的瑾督护,打伤了王大婶抢走了她女儿家用来煮饭的那口大锅卖给了小巷口那位磨剪子的陈大爷旁边那个卖烙饼的张二麻子,你说她是不是有罪?” “王…什么?”段风脑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一长串话里只记住了“王大婶”。然而当他一开始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时,就已经输了。 赵睿与他始终立场相同,终究不忍看他被耍,便出言相助道:“苏兄,差不多了吧?你看那茶摊老板早就溜走了。” 段风也不是真傻,只是没想到苏异会当众耍这种无聊的伎俩罢了,幡然醒悟后,顿觉脸上无光,冷声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好好谈了。” “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苏异笑道。 段风不再多说,手中的大刀一抖,朝苏异挥砍过去。便在他出手时,朝天阁的众人又成包围之势将苏异圈在当中,却不出手,只是防着他逃跑。 段风手中所使的,是一柄凤嘴朴刀。刀柄漆黑,长二尺有余,刀身又宽又长且锃亮发光。 这一刀随意劈出,也只是为了试探。段风再如何恼怒,也始终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在朝天阁中身居高位,不可能会为了一点小事便乱了心神。故而他虽面上发怒,但出手却冷静得很。 苏异侧身轻松让过,掌中运劲击向刀身,欲将这一刀去势带偏。谁知这朴刀看似普通,却是稳重得很,丝毫不受他掌劲的影响。 再看向段风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怪纹显露,苏异这才醒悟过来并不是刀重,而是这人臂力惊人,一定也是使了那什么“御册功”的缘故。 两人来来回回又过了十数招,皆是你来我往的试探。段风纯靠膂力挥刀,就连招式都不使出来。苏异也是依靠着“乘风御飞”和“三景通玄掌”与他周旋。 “你不认真,我可要认真了。” 与一个小辈交手,段风倒也显得磊落,并不稀罕用什么偷袭的手段。便见他使一招“力劈山河”,双手握着朴刀高高举起,刀光乍现,气势大盛。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朴刀就这么简单地落下,仿佛真的能将山峰劈开一道裂缝,在大地上劈出一条河流,刀劲疯狂朝苏异涌去。 苏异也不敢怠慢,双手飞速捏起印诀,土龙陡然现身,随即连吐三颗泥丸,皆被那刀劲给劈散。二龙又出,以双龙之身去抵挡,直至两道巨大的龙躯被刀劲吹得千疮百孔,才算勉强挡下了这一刀。 而就在段风这一刀还未使尽时,三龙便已再出,从他脚下地底钻出,竟是将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苏异当然不觉得段风会轻易落败,便只等着他来破招。 果然只见土龙背上射出了一缕刀光,一道平整的切口自龙首贯穿到龙尾。段风竟是用了最简单直接,却也是最费力的方法,将整个龙背剖开来。 厌顼的分魂回到了苏异的神识之中,第三条土龙已“死”。自此,“三龙翻江”便在短短的十数息时间内被尽数破解。 苏异心惊不已,又暗自衡量着段风的实力。当时玉瑾凭着仙修借来的天地之力,尚且不能做到这般轻易地灭杀三龙,而段风却是轻描淡写。足以证明,在力量上,段风比起借天地之力的玉瑾还要远胜得多。说不定,这也是“御册功”的功劳。 段风垂下了手中的朴刀,略为失望道:“你的仙术也不过尔尔,还有什么更强的招式便趁早使出来吧,再晚些恐怕就没机会了。” 他此时最为期待的,还是苏异的半妖之体。此番逼战,也是为了尽可能弄清楚这个秘密。 “不过尔尔?”苏异却是不以为然,淡淡道,“大哥,你是不是对仙修有什么误解?” 段风不愿与他斗嘴,便是干脆道:“是不是误解,使出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他对修仙自然不是一无所知,反是因为朝天阁的重视而多有了解,知道仙术与仙术之间很难拉开差距,所以他是打心底里不相信苏异能再使出些什么更高级的仙术来。 但他却不知道苏异使的乃是仙法,而不是仙术。 苏异却是兀自解释道:“仙修最大的倚仗,是向天地借力,这一点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另一点,便是仙修除了借力之外,还能借五行之势。” 段风默默地看着,此时他心里反而不怕苏异有奇招,就怕苏异没有奇招。因为在他的判断之中,唯一的变数就只有半妖之体。 “什么是借五行之势呢?”苏异还在慢悠悠地解释着,一边捏着手印,实则是在尽力调动着天地之力。见段风托大不来打搅自己施法,他心中甚是“感动”,接着说道:“此地五行之中,土为最,水木次之,如果是借势,你说我要借什么势呢?” 段风慢慢皱起了眉头。 “其实刚才我已经借了‘土势’,可惜收效甚微。现在来试试‘木势’如何?” 段风没有理会苏异,而是紧紧盯着他身后的河流,心中越发觉得不妙,终究还是喝道:“结四门阵!” “四门阵”,就是“四门锁仙阵”,这是朝天阁对付仙修最大的利器。一开始不拿出来,也是因为段风存着试探苏异实力的心思。此时再匆忙结阵,时间恐怕有些晚了。 包围苏异的朝天阁众人之中随即掠出了四人,手执阵盘,远远向四个角落退去。 苏异认得这个烦人的大阵,心道不妙。虽然结阵需要时间,但自己要在大阵完成之前逃脱,还是有些难度。 他一咬牙,干脆一口气将仙气用尽,搏一把。 只见他身后本是平静的河水突然开始不安躁动起来,水面上的浪越来越高,河水也在上涨着,不断地漫上堤岸。 这边水在涨,渡口那边却是出现了异象,水位竟是在不断地下降着,河流上停靠的渡船很快便触礁在河床底。 仿佛整条河流的水都被苏异的仙法给聚集到了一起,一条看不到顶的巨大水龙逐渐出现在他身后的河流上,身形比数十条土龙加起来都要大。 巨龙的瞳孔如无尽深渊一般,死死地盯着底下的朝天阁众人。 此时他们阵型已散,早便顾不得包围苏异,都是纷纷退开,离那河岸远远的。 段风尚未失去冷静,当即命令道:“不用管他,继续结阵!” 继续完成“四门锁仙阵”反而会是一个好办法,至少一旦水龙落入大阵的范围之内便会被破去仙力。届时需要应对的,便只有汹涌的河水,而不用分心去破解水中夹杂的仙力。 “重水龙”落下,如洪水般朝岸上奔涌而去。 这一道凝结厚实的水龙,已然达到了“重水”的标准。 而“四门锁仙阵”恰好在“重水龙”奔来之前结成。大阵一起,落入阵中的重水便不断地被抽走仙力,归还于天地之间。“重水龙”很快成了普通的河水,但依然不容小觑。没有哪一个凡人能够以肉身抵抗滔天洪水,即使身负“御册功”的段风也只能自保而已。 众人纷纷抱紧了身边的树木,静候这一波洪水的退去。 然而眼看洪水就要袭来,却忽见那河水犹如时光倒流一般,又退回了河中,就如同这洪水冲堤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一样。 连带消失的,还有苏异的身影。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好歹是算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劫。  第二百四十八章 猫鼠游戏 “我说,你的头是不是铁做的?让你三思而行,小心谨慎,你偏不听。现在知道错了吧?”厌顼如是问道。 苏异却没有理会他,吐出了嘴里味道怪异的河水,又不停地啐着唾沫,将口中的水草泥沙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对着那河流破口大骂道:“去你奶奶的破河神,分不清是非好歹。现在到了陆地上,我还能怕你不成?有种你就上岸来打我,不来你就是龟孙!” 话音刚落,便见河里无端喷出了一道水箭,直直朝他射去。 苏异预料不到,仓皇后退了一步,险些中招。 水面又复归平静,那道水箭就像一个警告,劝他莫要再出言不逊。 “还是先离开此地再说吧。”厌顼的声音又响起。他躲藏在河水中的那道分魂随即也被排挤出来,回到了神识世界中。 “人家各不相帮,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以你在人家的地盘上随意借势攻击别人的行为,就算不能把你淹死在河里,让你再受一次重伤是没问题的。” “谁能想到这么一条小破河里竟也有尊河神…”苏异叹道,随即便悻悻离去。 “有志在守护一方水土之士,又怎么会在乎大河小河。” “龙哥你说的对,是小弟我格局太小了。”苏异没好气道。此时他失了重创朝天阁的好机会,正是在气头之上。 等气稍微捋顺些了,苏异才又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怎么就没说了?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无论是大河还是小河,大山还是小山,你都得小心这一方的神灵,不可随意亵渎。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他们对抗。就算你能以肉身渡河,你身上散发出来气息也会令神灵警觉。就更别提你还想借他河水之势来施法了。” “这些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那时我忙着应付朝天阁那浑人,哪有功夫细想。”苏异辩解道。 “你这是胡搅蛮缠。”厌顼冷哼道。 一阵沉默过后,他才又说道:“不过你能将‘重水龙’施展出来,倒是令我意外。今后勤加修炼,便不愁搞不定朝天阁那帮人。” “知道了…”苏异随口应道,心思早已不在此事上面。 … 另一边,河畔众人盯着那退去的洪水,一边搜寻苏异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 “段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赵睿问道。 他本是躲得远远的,战斗的余波伤害不到他,但也令他看不清战况。 “大概…是河神显灵了吧。”段风呐呐道。 “那苏异呢?” “估计是被大水一块冲走了。” “死了?”赵睿皱眉道。他下意识地便以常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凶猛洪水之下,普通人又有多少机会能活下来。 “死?”段风笑着摇头道,“那洪水就是他招来的,怎么可能会死。应该是趁乱逃走了吧。” “这…”赵睿眼睛瞪得极大,不敢相信刚才那骇人的一幕是苏异制造出来的。他心里的谋划便是由此开始变动着,怕是要再准备得更多一些,才能将人给抓住。 “话说回来,方才少爷是当真打算放他离开?”段风问道。 “段大哥见过猫抓老鼠吗?”赵睿反问道,“你没看那猫都是先咬一口,再将老鼠放掉。再咬一口,再放掉,追着老鼠玩。如此反复,直到厌了,才将老鼠吃掉。” 段风轻笑道:“恐怕现在这只老鼠要反过来咬猫了,再不将它逮住,说不定迟早有一天猫要打不过老鼠。” “是啊。”赵睿叹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所以在我初次了解了老鼠的实力之后,这计划又得变了,得再想的周全一些才行。” “像少爷这样爱玩弄权谋之人,总喜欢搞一些奇怪的把戏。也罢,少爷想玩猫抓老鼠,那就玩吧,段某陪你便是。” 赵睿却是摇头道:“段大哥,你说错了,不是我爱玩猫抓老鼠。我只是一个叫猫去抓老鼠的人罢了,但有时猫毛不听话,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段风何曾听不出赵睿话里有话,直指出了两人之间本该有的关系。他非常不喜欢这个比喻,但终究是自己有错在先,便忍下了这口气,和气解释道:“方才是我对不住少爷了,我以为少爷是另有准备,便想办法先留下了那小子。原来是我会错了意,乱了少爷的谋划,实在是抱歉。看来咱们默契不够,还是得多交流才行啊。” 他这解释虽然十分牵强,但也放低了姿态。赵睿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眼高于顶之人,见他先退让,便也不再计较,说道:“段大哥言重了,也确实是我们之间的沟通太少了些。” “不过我再有什么计划,也得倚仗大哥你来执行吧?能不事先与你通气吗?我自己一人,何来能力可以抓住他。” “少爷说的是。”段风点头道。 “那…段大哥看清楚他的实力了吗?”赵睿话锋一转,又问道。 他为人也算大气,解决了矛盾,便丝毫不再记仇,自然是关心起苏异的情况来。 苏异实力如何,可是关系到了他的布局谋划,决定了他得花多少工夫在决战前的准备上。 “只看出了他在仙修上的造诣,只可惜‘四门阵’没有及时布置出来…”段风叹气道,“如果瑾督护没有施展出那股疯疯癫癫的力量来,那以苏异展现出来的仙修实力,确实能够轻松收拾她。但若是瑾督护发起疯来,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要战胜发疯的瑾督护,秘密应该就在‘半妖之体’上。但看那小子,完全不像是刚经历过大战的样子。难道说,瑾督护并没有发疯?还是说,‘半妖之体’的力量已经大到可以轻松取胜了?”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性,段风内心便不禁兴奋起来。一个比疯癫的瑾督护还要厉害的体质,姚大人一定会很感兴趣。若能将苏异活捉回去交给炼格台,更是大功一件。“瑾督护…竟有那么厉害?”赵睿奇道。 “段大哥你与她同为朝天阁督护,不知实力比之如何?” 对于这冒昧的比较,段风并没有感到不快。他不服的,是玉瑾那借姚大人的关系上位的嫌疑。对瑾督护的“威名”,他却和其余朝天阁人一样,每有提及,便是心有余悸。 “难说啊…”段风认真思索着,说道,“若是单论修为实力,我自认要比她胜上许多。毕竟我虚长她的这些年岁,可不是在虚度光阴。修炼的时间比她长,与各式高手战斗的经验也要比她丰富得多,自然便要比她强了。” “但为何我要说单论修为实力呢?因为别忘了瑾督护可是‘不死之身’啊…就算我能凭修为经验压她一筹,但她时常会突然使出来那种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式。” “不知是不是这种招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也可能是她每每使完都觉得效果奇佳,自己又总是死不去吧,对于这种‘以死诱敌’的招式她是越发纯熟。如此一来,与她对战时反而分不清她所露出的破绽是不是诱饵。试想一下,和一个有无数条命的人战斗,这个人随时都准备着以命相拼,而你自己却只有一条命,你还敢贸然进攻吗?” “这么说…瑾督护也确实有些恐怖…” 赵睿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玉瑾有多厉害他并不关心,他在意的只是能将玉瑾“杀死”的苏异究竟有多少实力。如果真如段风所说,“半妖之体”的力量极为恐怖,而朝天阁又没有像“四门锁仙阵”那样能对付妖类的办法,那这个“猫抓老鼠”的行动恐怕会变得无比艰难。 “听段大哥所说,瑾督护似乎对她自己拥有‘不死之身’这件事情尚不自知?” 段风摇头道:“先前我便跟你说过了,瑾督护的疯癫并非完全来自于‘阴忌之体’,而是与她的童年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受到刺激之时,她便会突然忘记一些事情,可能‘死亡’也算是其中一个因素吧。然而等恢复过来时,又会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难就难在,忘了什么,记起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外人完全不清楚。就算她有意欺瞒于我们,也是不得而知。所以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谁也搞不清楚。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是一时记起,下一次受了什么刺激,便又忘了。” “如果当真如此,那继续留她在朝天阁中,恐怕还真是个祸害。”赵睿又是提起了这个老话题。他从玉瑾身上感受到的危机感丝毫不亚于苏异,不过一个算是友,一个是敌,便令他对于如何处置玉瑾一事不那么执着。只是提到了,便顺口说一句罢了。 段风却是眉头一皱,说道:“难道少爷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瑾督护之事,就算是阁内的大人也少有人敢议论的。少爷在我面前说说便算了,可千万别在其他地方提起。” 言尽于此,赵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更何况,段风是一片好心,生怕他犯了忌讳受姚琮责罚罢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睹物思人 上泷的夜静谧而又冷清。 苏异躺在屋顶冰冷的瓦片上,望着寂寥星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静过了。自从和神女宫结伴起,便是一直都不寂寞。分别之后又马上遭遇朝天阁,直至现在才算是真正的闲下来。 人去楼空。少了殷楚楚的喋喋不休,月无双的胡搅蛮缠,曦妃仙一针见血的话语,还有宋秋韵不时的教训,他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正感慨时,却见一只雀鸟飞来,轻轻落在苏异身旁,变身了一个罗裙少女。 “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苏异问道。 “哥哥,芷鸢不敢走得太近,只是远远窥探了一下,他们似乎没有要追过来的意思。而且…芷鸢猜测,他们可能是还没找到哥哥的踪迹。” 苏异微微点头,心道朝天阁的人既然没有追上来,自己还能有时间喘口气,顺道把万庆祥在上泷的布置给调查清楚。 “长乐那边…有消息了吗?”他又问道。 芷鸢轻轻摇头,脸上满是苦恼之色,仿佛身在长乐的驹铃没有传来讯息,她也得负上些责任。 “也不知道驹铃那边进展如何了…” 关于长乐的消息,苏异问了不下十次,只不过每次都是得到想同的答案。不知他的那位兄弟可还顺利,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遭遇什么危险。 自从知道了万州商号里也存在修炼“御册功”的人后,他的担忧之心更甚。却不知道这些人和朝天阁有没有什么关系,而这又会不会给驹铃带来什么影响。 苏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有一团异物堵在胸口,始终吐之不去。 “哥哥为何唉声叹气?”芷鸢问道。 苏异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芷鸢,你来。” 他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躺这里。” 芷鸢依言将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苏异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梳子。 这把梳子,他早便偷偷藏在身上。初时不敢拿出来,是怕睹物思人。现在过去有些时日了,再拿出来,也是因为想要睹物思人。 对于随时间的消逝而日渐模糊的记忆,苏异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仿佛稍有消淡,便是对那位少女的背叛一样。 即使苏异知道忘记一切才是曹灵媗应该做的事情,但内心总是自私地希望她能永远深刻地记住自己。那曹灵媗,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这把梳子,是你主母的。”苏异一边替芷鸢梳着头,一边说道。 紫檀木做的梳子轻轻擦过头皮,能令人感受到一阵舒适。芷鸢从没“享受”过这等待遇,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沉醉其中。心中的阵阵欢愉,更多还是来自于苏异的温柔。 她没来由地便是知道苏异口中的主母,指的就是曹灵媗,心中也因此感到欣喜。 “哥哥一定很想念主母吧?”芷鸢问道。 “是啊,常常想。” 她双眼微闭,苏异也因此得以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脸庞看而丝毫不用担心尴尬。 眼前这少女与曹灵媗长得全然不同,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可爱之处。比如曹灵媗的双颊微微有些许肉感,而芷鸢便要比她瘦削许多。 但不知道为何,苏异每每看久了,便会不自觉地从芷鸢身上看到曹灵媗的影子。或许这也是他为何会如此信任芷鸢的原因吧,除了对碧荷的信任之外,芷鸢身上的那种熟悉与亲切感也消除了他的许多顾忌。 苏异正看得入神,却见芷鸢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嗯?怎么了?” “芷鸢见哥哥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躺着。” 原来是看得太入神,不知自己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苏异干咳一声,说道:“那个…我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芷鸢,如果我把你当做另外一个人,你会介意吗?” “哥哥说的是主母吗?”芷鸢问道。 “对。” “可是芷鸢不懂,什么是‘介意’?” 是啊,回想起芷鸢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在妖族中地位卑微之极的她,甚至连“介意”的资格都没有。 苏异一番思索,又换了一种方式说道:“假如你知道此时在我的眼里,你自己并不是芷鸢,而是灵媗,你会怎么想?” 他一边比划一边说,也不知道芷鸢能不能听懂。 谁知芷鸢压根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去想,反是问道:“把芷鸢当做主母,哥哥会快乐吗?” “如果会呢?” “那芷鸢也快乐。” “如果不会呢?” “那哥哥为何还要这么想?” 苏异一愣,忽然发现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口中兀自说着:“不对啊…不对。不能这么解释…” 当局者迷,自己对于芷鸢存在何种感情,他尚且自己分不清。再把自己绕进去,自然就绕不出来了。 他索性不再纠结,说道:“有时…情难自禁,想什么不想什么,自己也控制不了,不是吗?” 芷鸢可没经历过什么“情难自禁”,更不知道有什么是“控制不了”的,但她对自己的使命却是清楚得很,便道:“那芷鸢便努力让哥哥快乐起来。” 苏异怔了许久,方才释然,心道得佳人如此,还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 随即他又替芷鸢梳起了头,抛开了那些烦心事,身心便也放松起来。屋顶凉风习习,甚是舒畅。坐得久了,一股倦意也随之袭来。但他却舍不得这难得的惬意时刻,坚持和芷鸢扯着一些有的没的,眼皮也渐渐睁不开来。 醒来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苏异记得自己昏睡过去前,还是在屋顶,此时却是在床榻之上。再转头一看,便见到芷鸢枕着自己的手臂,正自睡得香甜。 他只是轻轻一动,便惊醒了怀中的少女。 芷鸢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尚未完全睁开,便起身替苏异准备洗漱用具去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甚至她都忘记了此时可能还需要害羞一下。 苏异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前,正欲推窗的双手却忽然停在了半空。调整了一番思绪后,他才将窗子推开,让刺眼的阳光打在自己脸上。 难得可以偷懒一夜,他已经很知足了。仿佛就是眼前这一扇窗将安逸舒适与残酷现实隔绝开来,一旦将它推开,自己便要开始面对那无尽的琐事与难题了。 “朝天阁,去你娘的,别再跟着我了。” “万庆祥,去你娘的,给我等着,我马上回来找你。” 苏异这般骂着,算是给自己即将开启的旅程定下了两个目标——摆脱朝天阁,和干掉万庆祥。 第二百五十章 圈套 上泷的一处民宅附近,苏异正躲在一旁往里窥探。只见其大门紧闭,熬了一个上午也未见有人进出,他心中不禁纳闷起来。 “芷鸢,这宅子近几天都有什么动静?”苏异问道。 芷鸢的声音从他神识中传来,说道:“哥哥,芷鸢一直留有眼线盯着此处,奇怪的是自从将那位姑娘送走之后,这座宅子便再也没有人进出了。” 苏异心道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这些停靠点并非如自己推测的那样,乃是经过万庆祥的精心挑选布置,而是随意而为,用完即弃? 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再说。苏异打定了主意,确认四下无人,才施展了“土行之术”悄悄遁入宅中。 宅院里寂静无比,果然是空无一人。待苏异走入屋内,才发现原来并非没人,只不过那人不是活人,而是个死人。 只见屋堂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中年死人,耷拉着脑袋,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观其死状,还有那匕首杀人的手法,苏异大概能猜测到,杀人者不是一个普通人,至少也是个江湖高手的级别。 他不敢轻举妄动去触碰尸体,只是绕着圈缓缓细看着。 锋刃尽数没入胸膛,甚至连刀柄都卡在肉上,用的似乎还是投掷飞刀暗器的手法,足以说明此人手劲奇大,控制力道的方式十分巧妙,且目力精准。 然而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便听芷鸢提醒道:“哥哥,有人进宅了。” 苏异下意识地便想遁走,但随即转念一想,心道这何尝不是一个试探的好机会。这些来的人时机也很是蹊跷,值得令人深思琢磨一番。 他随即施展“易容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默默地站在厅堂中等着。 “芷鸢,有什么可疑之处吗?为何会突然有人来?”苏异在神识中问道。 “方才芷鸢确实看到附近有人鬼鬼祟祟,哥哥进去之后不久他便悄悄离开了,但不能确定此人和来者有没有关系。” 看来万庆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精明得多,苏异心中叹道。对万庆祥,他已是十分高看,且万分谨慎了。却没想到万庆祥比他还要谨慎,而且敏锐得很,一旦发现了什么风吹草动,便是立马行动起来。 恐怕这个宅子,也是万庆祥将计就计设下的一个圈套了。只是苏异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引起他警觉的。难不成,是周显,或是钟沁瑶,还是朝天阁? 正思索时,便见三个官差闯了进来,其中领头的那个长的五大三粗,浓眉大耳,浑身横肉。但见其脚步沉稳,气息浑厚,定是个内家高手。 那人见了苏异,满脸错愕,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又见一人鬼鬼祟祟从门外探出了个脑袋,战战兢兢道:“大人,您看小人没有骗你吧,的的确确是有人闯进了这宅院里。” 那汉子却没有先去理会“擅闯民宅”的苏异,而是对另外两人吩咐道:“去将他逮过来。” 两人领命,将门外那鬼祟之人架进了屋里,吓得他双脚直发颤,大呼道:“大人,小的没犯什么错,为何要抓我?” 汉子没有理会他,先是掏出了腰牌,展示了一圈,也没忘对苏异扬了扬,说道:“本官,乃上泷六扇门捕头,姓章名天成是也。你要是觉得本官有任何的行为不妥当,大可去告去衙门。若是没有意见,就给我闭上嘴巴,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听懂了吗?” 那人为他气势所逼,大气不敢出,不住地点头。 章天成总算满意,问道:“叫什么名字。” 鬼祟男答道:“蔡...蔡三。” “本官来时明明见到大门由外反锁得好好的,四周围墙也没有脚印和翻动的痕迹,你又是如何知道宅子里进了人的?” 蔡三心道明明闯宅之人就在眼前,你却要来问我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他敢怒不敢言,嘴上只能老实答道:“回…大人,小人是受人之托,看管这座宅院。那人说,只要屋内冒出白烟,便一定是进了人。所以小的方才一见到这屋顶有白烟飘出,便立马去通知大人您了…” 苏异心道原来如此。 “你是受谁所托?那人姓甚名谁?”章天成又问道。 蔡三立马叫苦喊冤,跪下喊道:“大人,小的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且办的也不是什么不法之事,只是看好一座宅子,犯不着问人家姓名吧?那人不愿说,小的自然也就不敢多问了。大人请一定要相信小的啊…” 问明了缘由,章天成总算是放过了他,摆了摆手,着两个手下将他押到一旁。 苏异对这捕头也是有了小小的了解,能看得出他与万庆祥该不是一伙人。虽然看起来横眉怒目霸道无比,但应该也是个秉公正直之人,不至于徇私舞弊。 看来万庆祥是打算祸水东引,想借官家之手除掉自己,至少也要试探一些底细。算盘打得这么响,不愧是长乐分号的主人。只是可惜了这一条人命,如此手段,却是令苏异对他更加厌恶。 章天成在江湖和官场多年摸爬滚打,早便习惯了八面玲珑的待人之法,见苏异气势不弱,便是换了个态度,拱手客气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苏异笑道:“章大人客气了,在下…易苏。” “易兄,不知可否向本官解释一下,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章天成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具尸体上。 他的态度转变蔡三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咬牙切齿,无可奈何。 “我进来的时候,便是这幅模样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苏异答道。 章天成眼神微凝,又问道:“那易兄来这宅中是所谓何事?为何要偷偷溜进来?又是如何做到不留痕迹的?” 这些问题令苏异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索性反客为主道:“章大人问这么多,无非就是要我自证清白,对吗?” “易兄是个明白人。”章天成笑道。 像这种看不清底细的人,他自然也是本着能说清楚就不动手的原则,才能和苏异耐心说话。 “不如大人先看看这尸体,我们边看边聊如何?” 突然被苏异掌握了主动,章天成心中颇为不快,但还是招了招手,命一名手下前去验尸。 那人靠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说道:“大人,此人死于胸口处的致命一刀,没有发现其他伤口。杀人凶手很有可能来自于飞刀门,以投掷暗器的手法将匕首射入死者胸膛。死亡时间大概已经超过了一天,具体的,还得请仵作来。” 章天成点了点头,又对苏异道:“易兄,尸体看完了,可还是没能排除你的嫌疑。若是你解释不了,那本官便只能将你先带回衙门了。” 先礼后兵,也是他的习惯。 苏异却是十分坦荡,自信甚至有些自负道:“我当然能自证清白。因为我要杀人,根本就不用匕首,更加不用留一条尸体在这里。甚至如果我愿意,将你们全部杀掉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跟你回衙门,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你们六扇门想要抓我…恐怕还不够分量。” 苏异知道自己吹嘘得越厉害,便越能唬到人。像章天成这样的人,只怕相当的实力还不足以镇住他,须得展示出惊人的强大才行。 但不知为何,苏异竟发现自己莫名有些迷恋这种狂妄自大的感觉。 第二百五十一章 翻他娘个天覆地 章天成是八面玲珑,却不是能任人拿捏的。朝野两头都混得开的他,既有为官的自大,也有江湖中人的傲气,自然由不得苏异骑到自己头上去。 便见他上前一步,一手按上了刀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气势上已是压过了苏异一头,说道:“易兄,须知做人得要谦虚。七分饭饱,三分话满。你这么说话,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六扇门?” 苏异笑道:“章大人,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谦虚?若我要是真把话说满了,恐怕会是…你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章天成怒极反笑道:“大言不惭。” “易兄,请赐教。”他唰地一下拔刀出鞘,说道。 即使心中怒极,他依旧没有失态,可见心智之佳,也是令人叹服。 “章大人要让我先出手,就没真机会动手了。”苏异还在说着攻心之话,手上一边捏起印诀。 章天成全然不听劝,只等着他去证明自己吹嘘出来的实力。 只见地上忽然冒出了几根石柱,结成了一个石牢,将章天成困在其中。随即土龙钻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盯着牢中之人,只要一口吞下,便能将他灭杀,顺带拖回地底,管杀管埋。 “可以啊,厚土也让你练出来了。”厌顼在神识中惊喜道。 “重水都出来了,厚土算什么。”苏异先是十分不自谦,随后又补充道:“不过也是因为就几根柱子,要施展‘厚土龙’还得再练练。” “原来你还知道谦虚。”厌顼轻哼道,“对付这几个小喽啰,还需要本大爷出场?” “吓唬吓唬他们。”苏异说道,“你长得比较吓人。再说了,人家是六扇门的高手,可不是什么小喽啰,就是有些不听劝罢了。”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章天成和陆志光比虽然差了好大一截,但也并非是毫无反抗之力。能被轻易困住,全赖自己托大,又想看苏异笑话罢了。 章天成见这地里冒出来的东西,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力敌,同时也明白了苏异那句“杀人不留尸”的意思了。 蔡三见这阵仗,却是吓得双腿发软,当即跪了下来,涕泗横流道:“仙师…仙师饶命啊,小的不知您神仙下凡,才冒犯了您。但小的一生绝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还请仙师绕过小的一命吧…” 他身旁那两个官差虽见过些世面,不至于像他这般狼狈,心中却也有些敬畏。生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仙修施法,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激动,还是上前尝试解救自己的头儿。 苏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这蔡三是个小人物,但也是个无辜之人,便道:“我把你这房子给毁了,不会连累你被此地的主人怪罪吧?” “这…”蔡三看着被破坏的地砖,本想让这位“仙师”负责,但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只能嗫嚅道:“不…不会…有仙师降临过的地方,可是一个福地,没人会怪罪的…” 苏异不再理会他,转向章天成,问道:“章大人,你现在看看我这话到底是说了几分满?” 章天成只当他是在讥讽自己,便是不卑不亢道:“易兄不必再说这些话来刺激人了。以你的实力,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须这般折辱人?” 苏异微微一怔,心道自己似乎有些过份了,便解释道:“章大人误会了,我所说所做,只是为了让大人相信我的实力,证明清白罢了。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别无他意。” 见章天成依旧狐疑地看着自己,苏异挥手收了仙法,放了他,又道:“章大人,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吗?还是说,你依旧坚持认为,我有必要用飞刀杀人,还能让你当场给抓住了。” 章天成这才认真思考其个中关键来,微微点头。 “我若真要走,在你进来的时候便走了,你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留下来,只是因为我也想弄清楚杀人者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而已。” 章天成总算妥协道:“杀人者,很有可能是飞刀门出来的人。我相信易兄不会是飞刀门的人。” 苏异心中叹道,有时候拳头硬还是要比道理硬有用。 “我曾听闻过飞刀门,虽然势力遍布整个大宋国,但似乎并不如何张扬。他们的人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用本门的暗器之术杀人,不怕惹上麻烦吗?” 章天成摇头道:“易兄有所不知,飞刀门势力遍布全国,是因为他们四处开设分舵,教人学习暗器之术。而且什么人都教,只要你愿意付钱,不论资质,都能学。所以我说的,是从飞刀门走出来的人。只不过是学了他们的暗器之术罢了,便算不上是飞刀门的人。我们是没办法因此找飞刀门算账的,最多,也只能是让他们配合一下,获取一些凶手的线索。” “飞刀门…飞刀门…”苏异兀自沉吟着,“难道又是借刀杀人之计?还是说,纯粹是请了个杀手罢了?” 半晌过后,他又说道:“飞刀门不重要。章大人,杀人凶手自然不能放过,这件事便归你管了。但雇凶杀人之人,是不是也该同罚?” 苏异心想自己可没时间浪费在寻找杀人凶手上,若是真的耗在这上面,恐怕就是正中万庆祥下怀了。他甚至都不想在上泷耗费太多的精力,万庆祥既然玩了这一出,那什么罪证定是都被他毁去了。但他在这条线上的其余停靠点,可未必能有这么快的反应去处理。现在需要争取的,便是赶在万庆祥下手之前到达下一个目的地。 万庆祥想要玩,那便陪他玩个够好了,苏异心道。反正回到长乐终有一战,既然现在被他发现了端倪,那便一路将他的布置毁去,弄他娘个天翻地覆。 “易兄知道其中一些隐秘?”章天成竖起了耳朵,以他多年办案的敏锐直觉,知道苏异不会是无端出现在这里,定是知道一些比眼前这桩命案更重要的事情。 “我要送章大人一场造化,若是办好了,给功绩簿记上浓浓的一笔,晋升六扇门门主指日可待,不知章大人敢不敢接?” 章天成义正言辞道:“我辈为官之道,不求升官发财,唯遇恶事时,能为民请命耳。” 苏异不理他真情还是假意,反正只是为了给万庆祥制造些麻烦,便道:“此间宅子,乃是一个人贩子停靠休憩收藏拐卖之人的地方。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可怜无辜之人在此地停留,茫然无助,只能等着被送去天涯海角不知何处。” “我言尽于此,点到为止。以章大人的能力,顺着这线索查下去,不知能牵出多少恶人出来。章大人,你为民请命的时候到了。” 章天成心中一凛,知道虽然苏异没有细说,但此事大有可为。而且真伪也很容易分辨,不怕他骗人。 而听闻此地是一个“匪窝”,那替贼人看家护院的蔡三此时却无法再说自己是一等良民,无辜之人。这回倒是轮到他要自证清白了,可他拳头没有苏异硬,道理也讲不清,说不得是要冤死的。 章天成还没想起他来,他便已经自乱了阵脚,哆哆嗦嗦道:“大…大人…小的…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苏异也不看好蔡三能当坏人,并不认为他这种货色能入万庆祥的法眼,估计也只是一个被利用之人,便道:“你听着,回去告诉雇你那人,让他转告身后的大人物,叫他引颈受戮。” 蔡三一来是文盲,二来是紧张,愣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紧张道:“什…什么路?” 苏异叹气道:“叫他洗干净脖子,等我来砍。” “听…听明白了…”蔡三兀自重复着他的话道:“洗脖子,砍脖子。洗脖子,砍脖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有钱之人多变态 万州商号长乐分号,位于长乐城中心处最繁华的地带。 这一座高耸的楼阁虽比不上闭月轩的奢华,但格局却更为气派。若说闭月轩是隐于黑夜的胭脂俗粉,那长乐分号便称得上是光芒万丈下的浩然正气。 如果苏异在此,定会对这正面的形象嗤之以鼻。 楼阁之内,一位身形圆润的华服中年男子正在账房里翻看着账簿。他每一页都看得仔细,不错漏过任何一行字。数个金造翠打的戒指勒在了他粗胖的手指上,挤出了一小层赘肉,翻页时能看到略微松弛的皮肉在空中晃荡。 正当他看得入神时,一人匆忙闯入了账房,急道:“掌柜的,沧河甸那边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一旁的几个账房先生怜悯地看着他,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万庆祥头也不抬,眼珠子还盯着账簿转动着,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来人不要打扰自己。 那人似乎没没明白他的意思,正待再开口,却是一位好心的先生在他身旁低声提醒道:“你是新来的吧?不懂规矩?” 那人点了点头。 先生又道:“掌柜的看账时不喜被人打扰,有天大的事,也得等他看完了再说。若是因为你打岔而分了神,这活你也不用再继续干下去了。” 那人惊出一身冷汗,道了声“多谢先生”,便默默站在一旁等待。倒是那些账房先生见没了好戏看,皆是露出一副“可惜了”的表情。 而这一等,便是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等得他昏昏欲睡。身周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珠声更是如同魔音一般,令人头脑昏沉。 忽然“啪”的一声重响将他惊醒,只见万庆祥将厚厚的一本账簿丢回了桌案上,说道:“这一本账,做得不错,清晰无错漏。是谁做的?可以记一奖。” 其中一个账房先生听了顿时喜笑颜开,很明显那本账簿便是他负责的。他身上已有一奖,现在又记一奖,按长乐分号的规矩,只需再记一奖便能晋升主事。届时在座的所有先生都要比他低上一级,叫他如何能不开心,便是千恩万谢,拍起了万庆祥的马屁。 万庆祥摆了摆手,喝了一大口茶,才道:“那个…新来的,刚才是你说沧河甸那边有新消息?”“是。”那人点头哈腰道。 万庆祥又一挥手,账房中的那些先生便自觉地退了出去,几息之间便只剩下了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掌柜的,小的名叫赵越。” 这个卑躬屈膝之人,竟就是赵越。在驹铃的安排下混进了长乐分号,倒还真的谋到了一份能接触到一些隐秘的差事,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演技派”。 “你还不错,倒是挺机灵的。” 赵越谦虚道:“掌柜的过奖了,都是前辈们教得好。” 万庆祥微微点头,又道:“说吧,那边都传来什么消息了。” “是。”赵越清了清嗓子,说道,“那边传来消息说,往沧河甸陆运的这一条线,算上最开始的上泷,已经有四个窝点被端了。那边问,是继续这样戏耍他,还是保险起见,全线退避?若是继续下去,恐怕很难保证每一次都比他快。” 一开始听说上泷的窝点被一个中年男子入侵时,赵越尚对这人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又听闻此人执着地接连与长乐分号作对后,他便十分肯定这个“罪魁祸首”就是苏异了。至于为何会是中年男子,他相信这种事对苏异来说只是小意思罢了。 而赵越也算是参与其中,知道万庆祥的计划就是以罪证为饵,去引诱苏异上门,在他以为快要得手时便将罪证销毁,令他遭受到功败垂成的打击。这种事情看起来毫无意义,只能满足人内心那种畸形变态的成就感,估计也只有像万庆祥这样有钱而又难觅快乐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但赵越还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小瞧了万庆祥,说不定自己参与的并非全部的计划,只怕苏异会着了他的道。 万庆祥沉吟一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道:“上回那个叫蔡三的,说有人托他给我带话,是有这回事吧?” “有。” “说什么来着,我给忘了…”王庆祥揉着脑袋说道,倒不像是假装失忆。 赵越可不会傻乎乎地主动说出来,便是缄口不言,心道虚伪。 “你可还记得?”万庆祥又问道。 “记得。” “说了什么,你再说给我听听。” 赵越心道有钱人果然就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心理变态,竟还有求着人再骂一遍这种事。 这回可是他主动要求的,赵越便没了顾忌,说道:“掌柜的,那人说让您洗干净了脖子,等他来砍。” “对对对。”万庆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遭人辱骂,却是大笑道,“有趣,有趣。” 赵越心中骂道:还真是一个变态有钱的死胖子。 “这事…你怎么看?”万庆祥突然问道。 赵越一愣,问道:“这事…是什么事?小的不明白。” “整件事。”万庆祥又解释道,“你怎么看?你觉得我们又该怎么做?” 赵越忙装作一副小人模样,惶恐道:“小的啥都不懂,哪能有什么看法。对于商号里的事情,更是不敢随便议论。掌柜的便绕过我吧。” 万庆祥却是笑道:“谦虚是好,但过犹不及。现在给你说话的机会,你若是不好好把握,又怎么会有晋升的机会呢?” 他这话说得明显,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是有意要提拔赵越。 “小的…真的能说?”赵越还是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 “说吧,畅所欲言。”万庆祥点头道,“说错了不怪你,说得好,你的才能便有机会被人赏识到。怎么算,都是不会赔本的买卖。” “掌柜的说得有道理,那小的便斗胆胡乱说几句了。”赵越早打定了主意,要找机会帮苏异分担一些压力,而眼下便是一个尝试的好机会。 “小的认为,掌柜的与其就这么拿饵去引诱鱼儿,倒不如直接给这鱼儿尝些甜头,给他一些鱼饵吃吃又如何。以咱们商号的实力,舍一个孩子,把这条狼引到明面上来,还怕收拾不了他吗?” “咱们商号实力几何,你又知道?”万庆祥笑着问道。 赵越马屁拍得十分自然,说道:“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万州商号名满天下,实力如何,压根用不着猜测。” 万庆祥点头,随后又道:“你说的那些,还是挺有想法的…不错不错,值得夸奖。” 赵越不知道自己的建议能否被万庆祥采纳,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据他的估计,以万庆祥的嚣张自大,多半还真会主动将罪证送给苏异来引他出现。 第二百五十三章 奔袭 从上泷开始,苏异便沿着小纭被押送至沧河甸的路线,逐个查探停靠点。直到发现第四个目标依旧是空空如也,他才确认了万庆祥的意图。 虽说再也没有命案发生,但那收拾得空荡荡的屋子,还有桌上摆放着尚有余温的饭菜,无一不在向他传递着一个信息,便是“我知道你要来,也知道你一定会来,但我就是偏要在你快赶上我的时候才溜走,让你扑个空”。 苏异无法理解这种无聊透顶的伎俩到底有何意义,心中毫无波澜,反而再次认识到了万庆祥这个人的自大自负。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直接快马杀回长乐吧。”苏异轻笑道,“挑一个最顺路的地,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正好不用浪费时间。” “哥哥,离长乐城最近的一个村庄,里面也有他们的藏身之地。”芷鸢说道,“如果我们不用沿途进城休整,一路赶回去,一定能省下不少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苏异便花出去大把的银票,买来了数匹快马。尽管银票浸了水又风干后皱巴巴的样子十分难看,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魅力。 马贩子接过银票的手都是颤抖的,一天之内卖出去这么多马匹,足够自己撑半年不用开张。苏异却是开始心痛起遗失在渡口的那匹骏马,即使那匹马也是从林长生那顺来的。 数匹快马换骑之下,又是近乎昼夜不停,苏异赶路的速度飞快,不日便到了长乐城近郊。 这一路上芷鸢倒是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驹铃终于有了来信,这让苏异放心不少。但驹铃的去向却是令他有些迷惑,说是要去一个叫什么“不老村”的地方一趟。明明是去跟张小云那一条线的,又关这个“不老村”什么事?此事暂且被苏异放到了一边,心道只要驹铃人没事便好。 另一个,便是周显来信,说是有所收获,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做。苏异想了想,便让芷鸢回信,决定将周显召来长乐。 而此时芷鸢所说的那个村庄就在眼前,有微弱的灯火,有升起的炊烟。天色渐暗,正是日夜交替之时。 苏异没有丝毫耽搁,便往村庄里潜行而去。这回怕又打草惊蛇,他远远地便开始施展起“土行之术”。有芷鸢充当自己的“眼睛”,根本无需担心在地底迷路。只是速度慢了许多,但却能来一个出其不意。 苏异的脑袋从土里冒出来后,总算是见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 只见屋中一人正独自吃着饭菜,见地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头颅,便是一时间忘了惊吓,夹菜的手僵在空中,嘴巴大开,还能看到里面未嚼碎的食物。 那人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来,全身上下便在顷刻之间被泥沙裹成了一个粽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苏异从土里爬了出来,一手在那人眼前挥了挥,说道:“一会不许大声叫唤,否则便把你活埋了,能听得懂吗?” “听懂了就眨两下眼睛。” 那人忙眨起了眼睛,两下过后正要再眨第三下,却是硬生生止住了。 还算是个识相的人,苏异心道。随即便松开了包裹在他嘴上的泥沙。 那人险些下意识地喊出声来,忽地想起了苏异的话,才又压低声到:“神仙…你是神仙…” 苏异知道迷信神仙者大有人在,于是干脆将错就错道:“没错,我就是神仙。此次下凡乃是因为得知此地有人作恶,又恰好来到你屋里,你说是为什么呢?你要是能如实交代自己的恶行,我便代上苍饶你一命。” 苏异连欺骗带恐吓,说得那人心里直发慌,想要伸冤,却没忘记不能大声说话的规矩,便又压低了声音道:“神仙饶命,我这辈子都是奉公守法,可从来没有坐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请神仙大人明鉴啊…” 苏异见他表情不似作假,心想说不定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便道:“那我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如有答错,小命不保。” 那人想点头,却发现头动不了,只能一个劲地说道:“是是是…明白明白。” “前些日子,有没有一个小女孩在你这住过一夜?” “有有有…” “你可知那女孩是什么人?” “神仙大人,这个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让人住在你这里?”苏异佯怒道。 那人一哆嗦,又道:“真…不知道,他们给了我银两,让我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往外说。我就…” “你就什么?” “我就没问也没说。” 这人倒是能说实话,但却鬼得很,看着像胆小憨厚,实则肚子里藏着坏水。没有问到的事情,他当然不会主动说出来。 苏异心道看来得给他下一剂猛药,又是恐吓道:“那我现在便告诉你,那个小女孩是被拐卖而来的,在你这里过夜的那些人,都是人贩子。我想这应该不会是第一次吧?这帮人以前也没少在你这借住过吧?你得想好了再回答,我可是神仙,你答对答错我都能知道。” “对对对…有有有…”那人急忙道。 “那你刚才为何不说?”苏异又是喝道。 “这…神仙大人您没问呐…” “罢了,就饶你一次。但你要明白,现在你和他们已经是共犯了,参与贩卖人口,是多大的罪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现在你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拿出证据来证明那些人是人贩子。否则没有证据,我就只能拿你来当人证交给官府了。此罪当受什么刑罚,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苏异相信他这样一个善于伪装,自保意识极其强大的人,与长乐分号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不会半点后手都不留。最关键的是,出卖长乐分号对他来说一点压力都没有,更没有必要为此丢了自己的性命。 “有证据,我有证据。”果然那人一点都经不起拷问,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道:“那些人何时在我这借住,来了多少人,都有什么人,用了家里什么柴米油盐,付了我多少钱银,我都有逐一记在小册上。” “你记这些做什么?” “这不…”那人嗫嚅道,“以防万一嘛。” 他虽然并不十分明白有什么万一可以防的,但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记下来总不会有错的,有了争执时也好说个清楚。 却没想到这个“以防万一”到头来是防了自己丢掉小命。 第二百五十四章 驹大师的迷惑行为 “掌柜的,那人已经回到了长乐,而且还把近郊村里的那个点给端了。”赵越说道。 万庆祥微微诧异,仅仅是有些惊讶于苏异的速度,奇道:“这才多少天,就到长乐了?” 比起担心自己的处境,他更好奇苏异是如何办到的。 “盯梢的人说,那人今早在东市卖马,一卖就是五匹。估摸着卖他马的人是欺他不懂马,将挽马与乘马混在一起卖给了他,五匹马里面竟有足足三匹挽马。那人便也将挽马当作乘马,拿来赶路用了。结果到了这边东市,马贩子也看出他不懂行,骗他道是马累坏了,会折寿,拼了命地压价,最后五匹马也没卖出什么好价钱。当然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花了多少钱买来的马,所以…” 赵越讲起生意经来,也是头头是道,喋喋不休。 万庆祥只当他是在有意显露才能,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挑重点的讲。” 赵越这才收敛起来,说道:“粗略估算,那人大概只花了三天时间在路上。” 万庆祥微微点头,沉吟道:“三天这么快吗…” “是的,我们猜测,他应该是昼夜不停,当真名副其实的马不停蹄。” “这么大手笔,还真是个疯子…”万庆祥又摇头道,“查出来是什么身份了吗?” “查不出来,而且…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卖完马便失去了踪影。负责盯着他的弟兄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他走进一家客栈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进去一问,都说没见过这号人,还真是件怪事…” 赵越没有任何隐瞒欺骗,只是将别人的话复述了一遍罢了。只不过他当然知道苏异是如何消失的,大概就是换回了原来的样貌,再从容地大摇大摆走出去。 “消失了是吗…行,知道藏起来就好,胆小如鼠之人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万庆祥笑道。 赵越却是心道你这胖子会不会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些。 “雷声大雨点小,还以为他能弄出个什么动静来呢。”万庆祥又摆手道,“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赵越却是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万庆祥见他这样,便问道:“还有事?” 赵越稍微挣扎了一会,说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掌柜的让线上的人抛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证据当诱饵,引那人上钩。谁知他没几天功夫便跑回了长乐城。可能也是弟兄们消息传慢了,待近郊村里的弟兄收到通知时,那人已经办完事走了。” 干活的人有所怠慢是真,赵越有意拖延也是真,两者加在一起,还真给苏异争取到了些许宝贵的时间。否则等他回到长乐近郊时,很难说万庆祥的人会不会已经布好了局等着他。 “咱们在村里落脚的那座民宅,主人家也连夜逃跑了…” “跑了便跑了,很奇怪吗?”万庆祥奇道,“碰上了那疯子,他有的是理由落荒而逃,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赵越支支吾吾道,“咱们在村里负责接头的人说,逃走的那位,似乎是将咱们这些年走货的详情都记了个详尽。可能是…一字不漏。” 赵越本以为万庆祥会暴跳如雷,谁知他任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记了便记了,也不是什么关键东西。”万庆祥淡然道。 赵越微感疑惑,不知那宅子主人记下的东西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一样无关紧要。 万庆祥随后话锋一转,言辞变得严厉起来,又道:“但是负责接头的那个人,没有必要再活着了。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留着也没多大用处。” 赵越没想到他一言不合便要杀人,而且杀的还是自己人。细算起来,这事自己多少还有些责任,他总感觉是自己害死了人,便想着解释两句,说道:“掌柜的,即使如此,也没有必要杀了他吧?那位兄弟勇于承认错误,也值得赞赏不是吗?再说他也只是犯了个小错误,以为村里那主人家是个憨厚之人…” “你真拿他当兄弟?那要不要陪他一起上路?”万庆祥斜眼看着他,说道。 赵越心头一跳,恍然间有种被看穿的错觉,随即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不过你有些话还是说得有道理的。”万庆祥轻笑道,“犯小错误,被人蒙骗,说明他能力不行,辜负了商号对他的培养。承认错误,确实又能替商号及时止损,是个有勇气的做法。加之他替商号办事多年,苦劳甚多,确实应该留情。” 赵越还以为他改了主意,谁知他又是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他的的确确是不能再留在商号里了。咱们这些线上的人,是有规矩的。活着进来,想走时,只能躺着走,而且鼻子里不能有出的气,懂了吗?” 万庆祥的话里不无警告之意,赵越听着心里直发毛,不禁下意识地想起若是自己被发现了,会是个什么下场。他心中开始念叨起来,道是让苏异赶紧回来把这个死胖子给杀了。 “掌柜的…我明白了,今后为商号办事,我一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赵越哆嗦着说道。一半是真害怕,一半是装出来的。 万庆祥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念在他有功劳,就让他死得体面些,痛快些吧,就不必折磨他了。还有,安抚好他的家里人。” 赵越嘴上应承着,心里头却是在不断咒骂着眼前这个胖子。没想到一副和善的外表下却是能藏着一颗邪恶的心,他不禁开始在心中赞美起苏异,大感扳倒万庆祥简直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决定。 … 另一边的苏异到了长乐城后,卖了马匹,没时间心痛那贱卖般的价钱,又是换了匹新马,不停歇地朝城外赶去。 乘着周显赶来长乐城的空当,他才能腾出时间来,快马加鞭赶往那个所谓的“不老村”去与驹铃会合。 周显带着众多的弟兄,不像他单枪匹马。更不能学他不计成本日夜赶路,人要停靠休整,马也不能累坏了,是以到达长乐的时间估摸着也得要个十来天。 “芷鸢,驹铃现在人在哪?”苏异问道。 芷鸢沉默了半晌,说道:“哥哥,驹大师已经离开了不老村,往…荒郊野外去了。那里似乎是真的荒地,没有什么地名。” 苏异心中更是疑惑,嘀咕道:“这个驹大师,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年头,在大宋国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第二百五十五章 荒芜之地 “不老村”原本叫做“固边”,只不过这个外号比它的名字还要出名,人们叫多了,也逐渐就习惯以“不老村”称之了。 而“不老村”的由来是源自于固边村百姓的长寿。他们活的年岁要远比其他地方的百姓长,据传是因为此地的百姓十分擅长养生,对延年益寿之法深有研究。甚至还有人因此慕名而来,只为求得一二长寿之法。 久而久之,“不老村”的称号也就传开了。 也不知道驹铃这个“道家仙长”要来不老村做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区区对他毫无用处的长生之法吧,苏异心中纳闷道。 从固边村民口中,苏异也打听到了关于那片荒芜之地的事情。 那地方原是前朝的疆土,到了大宋立国,却没有接管那片土地。一是因为固边地处大宋国边疆,荒芜之地更是位于两国交界之处。一旦爆发战争,战火蔓延,此地便是首当其冲。时间久了,就成了两国的一处缓冲之地,原来的居民也都搬走了。 二是据说此地常闹鬼。战乱之下多亡魂,不仅有战死的士兵,还有受到牵连的百姓。故而荒芜之地里除了前朝的坟冢,更多的还是乱葬在地底的无坟亡人。相传此地不单晚上能听到百鬼夜嚎,就连白天也能见到鬼。 荒郊野岭无人之地,却迎面走来一个陌生人,谁又知道是鬼不是鬼。 而前朝灭亡,距今也有千百年历史了。也就是说,这里已经荒芜了近千百年。闹鬼,也可能足足闹了千百年。 但常人怕鬼,苏异不怕。活魂他都见过好几回,还怕什么鬼。说到底,鬼也就是尚未消散在人间的魂罢了。 此时他便是牵着马,头顶烈日,走在这片荒芜之地中。四周皆是枯树残枝,无处寻找树荫的遮蔽。 苏异心中不断地骂着娘。他已经不再计较卖马所损失的那些钱了,但却没想到那马贩子是个十足的奸商,又给了他一个惊喜,换给他的马竟是一匹劣马。 他不骑马,只因为这马开始变得步履蹒跚,并不比自己走路快。若非因为马是无辜的,苏异甚至想赌气地将它遗弃在路边。 正发愁时,却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苏异回头一看,只见一人骑着马正朝他这边赶来。再看仔细些,才发现马背上的人是一个红衣女子。鲜红的绸缎,在日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芒。 苏异心道不会真的是大白天撞鬼吧? 便见那女子离他越来越近,渐渐放慢了速度,朝他招呼道:“这位朋友…”苏异心情糟糕,更不想和生人多接触,只想着尽快找到驹铃,便朝女子摇了摇手,示意各走各的。 女子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多纠缠,双腿一夹马腹加速离去,一边嘟囔道:“原来是个哑巴。” 旷野静谧,加之女子真以为苏异是个聋哑之人,也没有注意收敛,这话便清晰地传入了他耳中。 苏异气不打一处来,朝女子的背影喊道:“喂!说谁哑巴呢?” 女子闻声,立马掉了个头回来,抱歉道:“原来你会说话呀?我见你刚才不说话,还以为你又聋又哑呢。”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女子倒也大方,道了声“对不住了”,便翻身下马。身姿矫健,从容熟练,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的人,而且有着不俗的骑术。 “在下穆兰心。”女子抱拳道。 苏异得以看清她的全貌,这才发现这个叫穆兰心的女子年龄应该不大,估摸着最多也就与自己相仿。再看她的马背上挂着弓箭,或许是因为喜爱骑马射箭,时常风吹日晒而使得她皮肤不如寻常少女嫩白。 实则她的五官精致好看,初见不觉惊艳,但再多瞧两眼,便会不禁心生好感。并非那种爱慕之意,只是会下意识地觉得她和善可亲。 再者穆兰心似乎酷爱劲装打扮,令她看起来要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她身上的甲胄令苏异想起了两个人,唐英和宋恣潇。不像唐英那种被唐功卓刻意培养出来的英气,她身上的气质更为自然,更像一个巾帼英雄。 而想起宋恣潇,则是因为同样一副相似的甲胄,穿在穆兰心身上,便不会有任何违和之感,更不会令人觉得不伦不类,仿佛这甲胄就应该天生长在她身上一般。 看着穆兰心那真诚的微笑,苏异还是抱拳道出了真实姓名。 “苏兄为何不骑马?却要在这荒郊野岭独自走路?”穆兰心朝四周看了看,似乎是在说这四周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何必慢悠悠。 苏异心道我倒是想骑,可奈何这马不争气。 “穆…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这马有些累坏了,骑起来比我自己走路还慢,我便想着让它休息一会再上路。” “你这马…似乎有些问题。”穆兰心一边打量着马,一边说道,“方便让我看一看吗?” “请。”苏异大方地站到了一边,有人愿意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穆兰心缓缓绕着马匹转起了圈,一边看,一边说道:“苏兄,你可知道,你这是什么马?” 苏异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知道她大概是出于好心,怕说出实话会伤人自尊。但对于被马贩子狠狠宰了一笔这事,他是心知肚明,只是自己不懂马,又是赶时间,无可奈何罢了,便道:“穆姑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我知道自己被马贩子摆了一道,但那也是无奈之事。”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穆兰心松了口气,显然也是不太擅长做这种揭人伤疤的尴尬事情。 “苏兄这马是匹挽马,多用于农耕重活,并不适合长途跋涉,更不适合骑乘。你先前一路骑来,是否会觉得十分颠簸,十分不舒适?” 苏异总算明白过来,心中又将那马贩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又点头道:“怪不得我说坐得我屁股痛。” 穆兰心呵呵笑道:“苏兄真是个直爽人。” 她接着又认真看起了马匹,不时东摸摸西摸摸,一边继续说道:“股胫丰满,关节粗大。” 又拍了拍马背,道:“腰背结实,宽平适中,其实算是匹兼用马,也就是可做挽马,也可做乘马。只不过你这一匹没有经过训练,跑起长路来没有耐力,也不够稳。” 她抚了抚鬓毛,又道:“观毛色与质感,应该是一匹西北棕毛马。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也算是难得了。” 穆兰心这识马之术令苏异叹服,又是自愧比不上一个女子,说道:“穆姑娘似乎对马很有研究?” 穆兰心还在对这批劣马“上下.其手”,仿佛它是一匹珍贵的宝马一般。听了苏异的话,便是腼腆一笑,道:“我是西南穆家的人。” 苏异一愣,不知此话何意,随即反应过来,愕然道:“是世代镇守西南边关的那个穆家?” 穆兰心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半点自傲之情,令得苏异对她好感大增。 “那穆将军是…” “正是家父。” “原来是将军女啊…失敬失敬。”苏异躬身说道。 穆兰心瞪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人…” 她摇了摇头,随即又接着说道:“我自小生在沙场边上,接触过很多军马,所以对于识马之术…也算是略知一二吧。” 苏异却是苦笑道:“穆小姐若是略知一二,那我可不就是个白痴了?” 穆兰心朝他眨了眨眼,说道:“术业有专攻,大家各有所强。再说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这点微薄的见识,真的算不上什么。” 第二百五十六章 深入荒地 “穆小姐半路停下来与我这个陌生人交谈,应该是有别的事情吧?”苏异问道。 他可不会认为穆兰心只是为了看这匹劣马才停下来的。 “是这样的…”穆兰心挽了挽发梢,似乎有些羞于启齿,说道,“前些日子我们穆家收到一位朋友的来信,说是有事相求,邀我们来此地会合。 我方才见苏兄独自一人,便想着邀你一同上路。此地荒无人烟,万一真的碰上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你们穆家这么大…就让你一个女孩子来?”苏异疑惑道,“正如你所说,此地荒无人烟,别说你一个女子,就算是我这个大男人,待久了也难免会心里发怵。” “苏兄难道瞧不起女人么?”穆兰心似乎有些不快道。 “倒不是那个意思…” 穆兰心却没有多计较,继续说道:“我大哥带着人正从后面赶来呢。只不过那位朋友与我相熟,而且来信里也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事情。我便当起急先锋,先过去看看了。” 苏异思索片刻,说道:“既然你那位朋友给你的信里说得不明不白,那说明情况很紧急,他根本没时间道明缘由呀。如此一来,让你一个人去探路,不是更危险吗?” “是啊,我大哥也是这么说的。但我执意要先行一步,这不…” 苏异突然明白过来,人家这是在找帮手呢,只是不好意思说得太过直白罢了。对于穆兰心这种“腼腆”的求助方式,苏异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爱。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她有些病急乱投医。 “穆小姐是担心万一路上遇到了什么歹人,便可以合你我二人之力一起抗敌吧?”苏异也不点破她,又道:“但穆小姐又怎么知道,与我一起赶路能对你有帮助,而不会是反多了个累赘呢?以你的性格,想来不会是抛弃战友独自逃跑的人吧。万一我实力卑微,岂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穆兰心笑了笑,坦然道:“首先,苏兄敢独自一人闯这荒地,还悠然自得在这路边散步,就一定不会是个普通人。其次,若你真是一个孱弱之人,便一定是误闯入这危地。那我就更要带你一起上路,帮你一把,把你安全带出去了。” 对于她的这番话,苏异倒是没有半分存疑。 穆家之人世代戍边,战功赫赫。而身为将军女的穆兰心也算是半个军中之人了,能有这番仗义胸怀,并不出奇。 “再多说两句,倒显得我小气了,那便结个伴吧。只不过我这马…” 穆兰心自信道:“交给我吧。” 随后便见她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一把药丸子,挫碎了混入马匹口粮中,喂了苏异的那匹劣马吃下。 “好了,过会就能跑了。速度快不起来,但赶路是足够的。”她拍了拍手道。 “这么简单?”苏异啧啧称奇道。 “这是军用的马药,打仗时有军马气力不继的,吃上一些便能再多跑好几十里。只不过不能多吃,而且治标不治本,苏兄这马日后还得好好调养调养才行。” 苏异心道一匹破挽马还调养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穆兰心是个爱马之人,便嘴上称是,道是一定会好好将这挽马训练成乘马云云。 穆兰心听得连连点头,夸赞他是个“有爱的人”。 苏异脸不红心不跳,翻身上马一试,果见这劣马精神了许多,脚步也逐渐轻快起来。 “穆小姐,你说这荒地究竟是有什么奇特之处?为何大家都突然扎堆往这来?”苏异一边等着那药力发散,一边问道。 穆兰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待找到我那位朋友,便能向他问个明白了。对了,还没问苏兄为何独自一人到这来呢?” 苏异无奈道:“我也是来找朋友的。” 两人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多时,劣马的速度渐快,两人便也加速赶起路来。 便见穆兰心掏出了一个笛子模样的东西,捧在嘴边,吹出了一声长哨。悠扬的哨声如鹰啼,在旷野中飘荡。随着啼声传开出去,只见一只鹞鹰掠上长空,一阵盘旋后,也回应了一声鸣叫。 那竟是一只军用的斥候。 “有了!”穆兰心招呼道,“苏兄,快跟上。” 两人在这片荒芜之地里疾驰,渐渐深入,野地里的坟冢也多了起来,甚至偶尔还能看见裸露在外的白骨。 生前遭逢大难,死后无人收拾的尸骸,昭示着来人,此地不是一个太平之地。 对于这幅乱象,穆兰心表现得比苏异要更镇定。 人皆有好奇之心,尽管那景象有些骇人,苏异还是忍不住侧目左右四顾,穆兰心却是目不转睛,淡然道:“战场上的惨状要远比此地可怕千万倍。” 苏异虽没上过战场,也没见过战场的景象,但对她这话却是深以为然。穆兰心生于边疆,定是远比自己要了解战争的残酷。再往前一些,便听得有争吵声远远传来。两人循声而去,最终在一处崖顶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两方人马正在崖底对峙,不知在争论着什么。 细看此地,苏异发现那些人所处的地方像是一个裂谷,而这裂谷仿佛并不是天然形成的。两边的崖壁过于平整笔直,倒像是被神力劈成了两半一样。而战时双方便是在这裂谷里厮杀,各占一边,据断崖之险而守。裂谷里的尸骸比这荒地里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铺在脚下,成了一条白骨做的路。 再去看那些争吵之人,有数十之众。然而奇怪的是,一边人数极多,另一边只有寥寥四五人,但却是人少的那方气势凌人,压得那数十人不敢上前一步。 苏异不禁对那人少的一方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便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若是感知无误,那些“人”竟都是妖类。而他见过的妖类少得可怜,更别提像这般扎堆出现的了。 那些人身上所隐隐散发出来的妖气,估计也只有身为半个妖类的他,和一些精通捉妖的术士能捕捉到。 苏异通过神识问道:“芷鸢,崖底那五个人看到了吗?你对妖族的了解要比我多,能看出什么来头吗?” “哥哥,芷鸢看到了。但那些人没有现出本体,看不出来什么。不过若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再强烈些,芷鸢或许能尝试着分辨一下。” “为何妖族会突然出现在此地,而且一来便是五个之多…” 大宋国封妖令下,国境之内的妖类近乎绝迹,就算有,也都夹起了尾巴将自己隐藏起来。像眼前这般堂而皇之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实在是反常得很。 “哥哥,妖族在人类的打压下已经退回了北方深山里,几乎不会成群出现在人类的地盘里。这些人的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芷鸢严肃道。她说得这般郑重,便是因为这些妖族的突然出现,说不定和身为半妖之体的苏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些棘手啊…”苏异心中叹道,“不去弄明白真相,又有些心痒。要掺和进去,却怕惹上一身骚。当真是左右为难。” “穆小姐,这些人里面有你的那位朋友?”苏异问道。 穆兰心紧盯着崖底,点头道:“她就在人多的那一方。” 人多的那一方,好消息是她的朋友不是妖类,坏消息便是她的朋友要遭殃。 苏异语重心长道:“你的朋友…情况非常不妙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雪虎 “苏兄何出此言?”穆兰心疑惑道。 在她看来,底下对峙的双方人数相差太大,她那位朋友所在的一方是数倍于对手,何来不妙。 “你朋友是人多没错,但对面那群人,可是五个妖族。” “妖族…不是已经被赶回了深山吗?为何这里会一次出现五个之多?”穆兰心疑惑道。 与常人一样,她也无法理解妖族的出现,又是问道:“并非我对苏兄的话有所怀疑,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不知苏兄又是如何看出来那五人是妖族的?” 苏异略一思索,说道:“穆小姐,不瞒你说,我自有一套辨别妖类的方法。你若是不信,可以再看下去。” 他这也不算说谎,只是没说详细罢了。靠感应同类散发的妖气来辨别妖类,自然也算是一个方法。 穆兰心不是莽撞之人,这种奇术一般都是世代秘传,轻易不会让外人知道。苏异不说,她便也没有贸然多问,心中已是多信了几分。 “苏兄真是个奇人…”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小兴奋道:“若是苏兄这辨认妖类之法能为朝廷所用,当是大宋国之福。” 苏异笑而不语,心道大宋国恐怕是没这个福份了。 就在两人说了短短三两句话的功夫,底下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都是亮出了兵刃,有些准备动手的意思,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只见那五位妖族里,居中的一男一女岿然不动,剩余三人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张牙舞爪,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大。此等怪状,与苏异那日在千波湖所见的“御册功”竟有些相像。 但不同的是,三人身上的肌肉暴涨之后,变化却不见停歇。他们身上穿着的衣物开始化作皮毛,手掌变成了肉爪,面部的皮肉不停地蠕动着。黑鼻凸现,三人脸上长出了兽嘴,锋利的獠牙从嘴里蹿了出来。 化形在两息间便完成,三人改了直立为四肢行走,弓着背蓄势待发,盯着对面的一群“猎物”,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此时再一看,赫然是三头皮毛雪白的老虎。而这三头老虎的体型明显比寻常老虎要大太多,即使前腿微屈做匍匐状,视线依旧比对面众人高上一些。令人不得不抬头才能看清全貌,受到的压迫之感也是倍增。 众人从未见过白色皮毛的老虎,更未见过体型如此之大的老虎。惊惧之下,都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芷鸢的声音突然在神识中响起,道:“哥哥,那是白莲山的雪虎一族。说起来与哥哥家的白狼一族还有些渊源,至于现在,应该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啧啧啧…这么大的老虎,还是第一次见。”苏异叹道。 穆兰心一时看傻了眼,待回过神来,才左顾右盼起来,要寻找通往谷底的道路。眼见裂谷的人里已经动起了手,寻常高手明显不是那三头大白虫的对手,而自己却依旧还在崖顶。她不由得着急起来,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就算自己到了底下与他们并肩作战,也不过是给那三头雪虎多送一份口粮罢了。 “苏兄,往那边走。”穆兰心忽然急道,“那边有栈道。” 远远看去,确见崖壁上修有通过谷底的栈道。 “穆小姐等等,”苏异将她拉了回来,说道,“等你走栈道下去,你朋友和她的那些朋友们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穆兰心没有去计较苏异说这有些不合时宜的话,知道他能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办法,便强自镇静下来,说道:“苏兄还有别的方法去崖底?” 她此时又何曾不是在绞尽脑汁想着办法,但想来想去,除了会飞,却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穆小姐恐高吗?”苏异问道。 “还行…”穆兰心心道难不成还真能飞下去? “那你敢信我一回吗?” “有何不敢…”穆兰心脱口而出道,话未说完,心中便忽然生起一阵不妙之感。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是准的,她只觉得被苏异扯了一把,随即一阵急剧的坠落感令她几乎晕过去。失重的感觉令她险些呕了出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扯向了喉咙,一股不知名之物卡在喉间呼之欲出。 只有半息的失神,穆兰心反应过来,忍住了呕吐感,发出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凄厉的声音在谷间回荡,瞬间吸引了底下打斗双方的目光,倒是给他们争取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好在下坠感并没有持续多久,穆兰心便感觉脚底有一阵风托了自己一把,随即又发现双脚竟已着地。可自己明明还是身在高处,对那些谷底之人也还是只能遥遥相望。 一番折腾令她脑中有些迷糊,待定下神来,止住了胸腹中的不适感,再仔细一瞧,便发现自己正站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稳稳朝地面落去。 穆兰心不用想都能猜到,这一切都是苏异的“杰作”,见他面带笑意,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嘀咕道:“还真是藏得够深的。” 就在土龙驮着两人落向地面时,第二条土龙已经横在了交战双方中间,伸出一只爪子按住了其中一头雪虎的脖子,令得它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 只这一下便镇住了场面,让双方都停了下来。 对于妖族,苏异其实并无恶感,反而是因为身上同样流淌着妖类的血脉而有一种似有似无的亲近感,所以土龙并未对那雪虎痛下杀手。 龙首朝人群渐渐靠去,隐约间能听到那些人窸窣的议论声,说的都是一些“仙长”之类的话语,脸上也满是敬畏之情。 还未着地,穆兰心便探出身子去,朝那人群里挥手喊道:“悱悱!是我!” 说罢她又回头朝苏异道:“那位好看的仙女就是我所说的朋友了,她叫杨意悱,雷州杨家的人。” 苏异朝人群中看去,所谓“好看的仙女”非常好认,只因那人堆里只有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剩余的都是男人。他们几乎个个都是江湖高手,身上散发出掩盖不住的“粗人”气质,唯有杨意悱身边的一个年轻子文质彬彬。难得的是此人看上去外表文弱,实则却也是一个高手。 而这杨意悱是什么人,苏异大概也猜到了。 能和将军女当朋友的,身份一定尊贵。而能够光提一个“杨家”便猜到身份的,整个雷州,也就只有“杨家枪”的那个杨家了。再看在场之人,用枪者超过半数,更是印证了苏异心中的猜想。 待龙首落到了足够的高度,穆兰心便是纵身跃出,与杨意悱抱成了一团,眼里甚至带出了些许泪花。看来她是担心极了自己这个好朋友会被老虎给吃掉。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杨意悱却是反过来担心起穆兰心,皱眉道。 “怎么就一个人,这不还有一个吗?他难道不是人?”穆兰心指着苏异说道。 杨意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有意逃避责问。两人彼此知根知底,杨意悱对穆兰心有什么朋友,认识什么人都是一清二楚,却是从未听她提起过眼前这号人。 在她看来,穆兰心完全没有理由不和穆家之人同行,反而是和一个陌生男子从天而降。 穆兰心全然不理会杨意悱那询问的眼神,又道:“对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知己好友,苏异。”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苏异眨着眼睛。 苏异心中苦笑道我们才认识短短几个时辰,怎么就成了知己好友了。 杨意悱更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当众与她争执罢了。 苏异摇头摇头,还是说道:“在下苏异,久仰雷州杨家枪大名。” 穆兰心听了,朝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毕竟苏异也是帮了自己一把,杨意悱终是放下了对他的怀疑,客气道:“虚名一个,不足挂齿。倒是我们杨家要多谢仙长出手相助才是。” 苏异忙摆手道:“客气话便不多说了,眼下大敌当前,还是先击退了那些妖族再说罢。” 话音一落,他便觉得身边吹过一阵凉风。 “是啊,大敌当前,你们还有空在这闲聊。应该先将我们这些妖族击退了,再慢慢叙旧也不迟啊。” 说话的竟是那五位妖族中未化形的男子。不知何时,更是不知如何办到的,这一男一女竟已来到了苏异身旁,悄无声息,令得他汗毛直竖。  第二百五十八章 荒地的秘密 “朋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央卓,来自白莲山。这位是我的妹妹,央奈。” 男子说罢朝苏异伸出了拳头。 苏异不知他何意,只是抱拳道:“在下苏异。” 央卓反应过来,解释道:“击拳,是我们白虎一族打招呼的方式。唐…突,你们人类是这么说的对吧?唐突了苏兄,真是抱歉。” 他这般说着,拳头却一直没有收回去。 苏异将信将疑,还是在他拳头上轻轻一碰,一击即收。 央卓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道:“既然苏兄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不如先把我那位弟弟放了如何?” 苏异心道怎么又来一个乱认朋友的,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还是让土龙松开爪子,放了那头雪虎。 “我如此对待你的弟弟,你不跟我计较?” 央卓坦然道:“苏兄严重了。妖族崇尚力量,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话语权。苏兄凭实力制住我那没用的弟弟,我很佩服。” 他顿了顿,见弟弟脱困,又接着道:“多谢苏兄。既然苏兄卖我一个面子,那我也卖苏兄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咱们尽量和平解决。如何?” 无论央卓是真心实意,还是迫于压力,能不动手总是最好的。苏异正要答应,却忽然反应过来此事并非由自己做主。即便场子是自己镇下来的,也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 这个央卓也确实是个只认拳头的主,见苏异展现出实力,便完全忽略了杨意悱那边的人,只与他说话。 两人的谈话落在旁人耳中,果然惹来了一阵阵饱含杀意的目光。只不过这杀意中一半是对妖族本能的仇视,另一半才是被妖族轻视的屈辱。 “我也想和平解决,只怕有人不愿意。”苏异无奈道。 那边出头的却是那个书生气的男子,只见他从旁取了一杆银枪,足尖一点,轻轻跃出,落在了央卓和苏异身旁。 央卓和他四目相对,杀意从眼中迸出,毫不掩盖。两人显然早就通过了姓名,而且有过不小的摩擦。 男子将长枪横与胸前,对着苏异抱拳道:“在下方季同,多谢兄台刚才的仗义相助。但兄台若是迫于妖邪的压力而不敢动手,那便请到一旁观战。待在下率人斩尽妖邪,再来与兄台一叙。” 方季同的话里不无奚落之意,似乎是对苏异放了那头雪虎,还有和央卓有说有笑而感到愤怒。只是碍于他出手相助在先,不便翻脸。 苏异淡淡一笑,侧身让开,说道:“方兄请便。” 此时穆兰心也赶了上来,见方季同对着苏异咬牙切齿,只当他要误伤自己人,便道:“方大哥,苏兄是自己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苏异心中笑道此间哪还有什么和气可言,没有拼死拼活就算不错了。 “穆小姐,你误会了。是方兄大义,主动请缨,正要替大家斩除妖邪。” 方季同哪能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便是正气凛然道:“斩妖除魔乃是我辈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大义,苏兄是高看在下了。” 见两人只见唇枪舌战,穆兰心大为不解,低声问道:“苏兄,这是怎么回事?方兄也是自己人。” 苏异回道:“这位方兄可没把我当自己人,一心只想着将此地的妖族斩尽杀绝。也罢,这事本来就与我无关,我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对得起你叫那一声‘知己好友’了吧?” 穆兰心算是大致明白了是非曲直,却不好当面评判,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看你们都别争了。”央卓这个敌人反是出来打圆场道,“既然方兄豪言要将我们斩杀,那我便陪你一战。方才苏兄给我面子,我现在也还他一个面子,不欺负你们人少,就与你来一场单打独斗如何?” 大概也只有他能够将以五敌数十人说成是以多欺少了。但在场的却没人认为他在说大话,每一头雪虎都是以一挡百的存在,如此算来,他们这点人确实有些不够看。 “大言不惭。”方季同啐道,“擒贼先擒王,那就待我先将你这首领的头颅斩下来再说。” 倒不是他自大,只是溯流而上,不进则退,气势积攒到此,若是泄了这一口气,便会瞬息衰竭。 方季同银枪一抖,朝央卓刺去。不得不说他手底下还是有些功夫的,并非完全配不上他的那些狂言狂语。每一枪或刺或横扫,一招一式都是十分扎实稳重,看得出来他除了天赋不俗之外,平日里一定也是勤于练功。 见他没有丢了脸面,苏异心中对他也有了些改观,心道此人也并非是一个只会口放狂言的花架子。 苏异退到了一旁观战,看得津津有味,见穆兰心靠过来,才想起还有些事没问明白,便道:“穆小姐,这次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此地的原因,问清楚了吗?” 穆兰心看向了身旁的杨意悱,问道:“对啊,悱悱,这事太过诡异,你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我可不会放过你。” 杨意悱有意无意地瞥一眼,为难道:“解释给你听当然没问题…” 苏异听她停顿得突兀,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穆兰心似乎对自己放过雪虎和对妖族的“怯战”没有半点介怀,但杨意悱却是存着和方季同一样的心理。心怀芥蒂之下,又怎么会着自己的当面说出秘密来。 “杨姑娘既然不方便讲,那便不讲吧。”苏异轻松道。 杨意悱犹豫一番,心想毕竟也受了人恩惠,终究还是说道:“我们此行是为了此地深处的一个前朝墓穴,而这些妖邪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目标似乎也是那墓穴。半途与我们偶遇,可能是想着将我们杀光便没人能和他们抢那墓穴中的宝物吧,便动起手来了…” 她这番话未必有假,但肯定是隐瞒了一些信息。苏异也识趣地没有再多问,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又道:“你们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也应该知道此地荒无人烟,能碰上的,也只有鬼怪才是。为何不求助于天衍道,而是舍近求远,找到镇南将军那去?” 苏异不知道是自己提到了什么,使得两人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怎么了?”他不解道。 “天衍道…”杨意悱沉吟着,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向他解释。 穆兰心却是说道:“总之一句话说完,你只需明白,天衍道是指望不上的,就足够了。” 这是什么道理,苏异有些错愕。  第二百五十九章 母老虎 方季同银枪既出,一往无前,毫无保留。 对于斩妖除魔,他倒是尽心尽力,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即便面对央卓这样强大的敌人,他也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着实令人敬佩。 枪招难有什么花样,看重的还是气势与速度。方季同点出的这一招叫“破军”,原是杨家先辈于战场上杀敌时所创,威力一时无两。后辈将其改进演化后,气势依旧,更有内劲加持,威力倍增,端的是“枪出如龙,所向披靡”。 央卓却是气定神闲,就仿佛这一枪并不是刺向他一样,威力再大,也与他无关。 只见他轻轻抬起一只手,化作虎掌,伸出了一根尖锐锋利的指甲,竟是精准地点在迎面而来的枪尖上。 银枪与虎爪触碰到了一起,看似薄弱的指甲却没有像众人想象中的那样崩碎溃败,反是纹丝不动。而反观银枪,像点在了什么至刚至硬之物上,精钢打造的枪身竟是陡然弯曲了几分。 要知道,长枪大致上可分作硬枪与软枪。长枪多以刚硬之材打造,招式以刚猛为主,常借助枪身的坚硬发挥威力。而软枪则多以橡椿木打造,枪身柔软,比之硬枪多了许多灵巧。招式也更为灵活多变,除了硬枪的“刺”和“扫”之外,又多了“甩”、“抽”等动作。 而最出名的软枪高手便是出于雷州杨家。相传此人将杨家枪中最为普通的一招“回马枪”用到了极致,一枪甩出去,枪头能调转回来刺向敌人的后背,连打带刺,令人当不胜防。 此时方季同的一杆银枪乃是硬枪之中最为坚硬的精钢枪,材料也是上等之选。都说过刚易折,要将这杆银枪折弯,可以说远比将其折断难。央卓在挡下这一枪的同时,一定是使了暗劲,而且是极为巧妙的暗劲。使得他不仅化解了这招“破军”的威势,还连消带打,借力打力将枪身折弯了。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令内行人一眼看出高下。方季同和央卓的差距实在太大,没有任何胜算。 但方季同仿佛看不到任何劣势,依旧不断尝试着进攻取胜,这一股劲倒是令人动容。 央卓的变化止于半只虎掌,不停地挥、挡,甚至没有任何其它动作。方季同的银枪刚猛,他的指甲便似更加刚猛,硬碰硬之下,竟是丝毫不落下风,显得游刃有余。 方季同满头大汗,看似一直主动,压得央卓只能格挡,但实情如何他自己知道。他明白一旦有所松懈,便会连这一点主动都丢失掉。 硬枪的变化过少,招式容易用老,这是硬伤。抓住方季同无招可变的空当,央卓突然有了第三个动作。便见他挡开了银枪,虎爪朝前探去。 绕过了枪头,再往前一段的距离,对于用枪者来说是最尴尬的位置。被敌人入侵到这个地步,除了“回马枪”那种神来之笔外,很难防守,几乎是无力回天。 方季同建立起来的这一段距离优势被央卓轻易破去,在不弃枪缴械的情况下,只能不停地后退。然而他退,央卓却能比他进得更快。而且像是有意玩弄他一般,只是紧紧贴着他,快慢自如。 “杨家枪是吗?”央卓还有时间开口说话,显得轻松写意,“枪法是不错的,只是你使起来还差了些火候。” 方季同想反驳,奈何没有余力开口。只能将一口闷气憋在胸口,难受不已。 这边斗得激烈,那边苏异也是看的津津有味,正分析着央卓的实力,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白皙的脸蛋。 苏异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这母老虎。” 他认得这张冷漠的脸庞,正是央卓的妹妹央奈。接近自己的身法又是如刚才一样,悄无声息,诡异得很。 央奈皱眉道:“什么母老虎?” “没什么…”苏异心跳尚未平静下来,摸着胸口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只是随口一提,毕竟立场不同,原没有打算能得到什么回复。然而央奈却是当真了,反问道:“什么怎么做到的?你是说如何接近你吗?” 她说着又演示了一遍,朝前迈出一小步,人便已到了苏异身侧。这回苏异看得一清二楚,动作尽收眼底,并无什么出奇。特别之处在于那步子轻得很,而且几乎没有气息的波动,有心算无心之下,根本无法察觉防备。这让他想起了猫捕捉猎物时的动作。 然而无论是央卓还是央奈,似乎都没有拿这身法偷袭的打算,倒算是光明磊落。 苏异点头道:“没错。” 央奈十分认真地解释起来,一手化作虎掌,另一只手戳了戳上面的肉球说道:“这很简单啊,就是这些小肉球让我们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更容易接近猎物。从后偷袭可以将猎物的喉咙瞬间咬破,令他们毫无反抗之力。这些都是阿妈教给我们的基础知识。” 这话从这个女孩嘴里说出,令人觉得毛骨悚然。苏异默默地将瑟瑟发抖的穆兰心两人挡在了身后。母老虎既然能悄然接近自己,那偷袭两位女子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谁知央奈察觉了他的动作,却是不开心道:“你不用护着她们,雪虎一族是不屑于偷袭人类的。你这么防着我,真叫人心寒。” 苏异心道你是敌人,不防你防谁。但他知道这女孩思考方式明显与正常人类不同,不能太过较真,便道:“这个…小妹妹,你既然不想偷袭,那过来这边是要做什么?” “我要和你打一架。”央奈指着苏异的鼻子说道。 “打…什么?”苏异愕然道。倒不是他看不起央奈的实力,反而能和央卓站在一旁作为后手,实力一定是比那三头雪虎强悍得多。只不过被一个女孩子挑战,他很是不习惯。 央奈却是比他干脆得很,见他没有立马答应,便是催促道:“废话少说,打还是不打?” “打,当然是没问题的。只不过…” 话还没说完,央奈便当苏异是答应了,身形陡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在他身后,虎爪直取他后背。 “小心!”穆兰心惊呼道。 然而苏异身后像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一道土壁拔地而起,挡下了虎爪。锋利的指甲抓在土壁上,只留下了几道爪痕。 “我这厚土壁可不是那什么破烂枪可比的。” 声音在央奈背后响起,令她不假思索地反身后挥出一爪,然而等着她的又是另一道厚土壁。 她身侧紧接着再起两壁,头上加个盖,便成了一个土盒子,将她困在其中。里头还不停传来闷响,显然是央奈在不停地攻击着,尝试撼动土壁。 苏异摇头,心道这母老虎实力不弱,只是吃亏在经验太少。像如此笨重的厚土壁,寻常高手都能轻易躲开,也只有她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着被困了。  第二百六十章 对战央卓 央卓的虎爪扯住了方季同的衣襟,将他举起,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险些令他失去知觉。 “你输了。”央卓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一手把玩着那杆银色的长枪。 “既然是单打独斗,那便只需死你一个。放心,你的那些朋友都可以安全离去。” 方季同兀自啐道:“你莫非以为我们是贪生怕死之徒?不将你们这几个妖邪斩尽,这里没一个人会逃跑的。” 旁人听了他这番话,都是叫好,纷纷表示要力战到底,大喊道:“方兄你放心去吧,兄弟们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央卓却不理会他们,拿着银枪在方季同的脑袋上方比划着,似乎随时都会刺下去。 “那就先杀了你吧。”他说道。 穆兰心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她可不像那些江湖中人一样,豪迈起来能视死如归,便向苏异求助道:“苏兄,救救他吧。” 方季同的勇气是值得令人佩服没错,但苏异却不是很喜欢这种愚勇,忍不住说道:“这就是不自量力的后果了。” 穆兰心脸上露出了为难挣扎的表情。 杨意悱听了则是眉头一皱,说道:“兰心,生死对于我辈之人来说只是一件小事,气节才是大事。没必要为了小事而求助于贪生怕死之人,没的失了节。” 苏异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说道:“是啊,穆小姐,失节事大。就让杨姑娘拿方兄的命去换那什么气节吧。” “苏兄…”穆兰心左右为难,却是不说话,只是眼带祈求地看着苏异。 苏异始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说那些嘲风之语也只是口是心非,见穆兰心那副可怜模样,终究是于心不忍,轻叹一口气,身形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现时,已是在厚土壁倒下所扬起的烟尘中。只见苏异擒住了央奈,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苏异感觉不到任何反抗,央奈甚至是服帖得很,即使不用力,那双手竟也自动别在身后。 “嗯?你怎么不反抗。” “栽在你手里,我认了。技不如人,再反抗又有什么用,不是白让自己难受?”央奈淡然道。 “要是每个失败者都能像你这般识时务,那天下就太平了。”苏异不禁叹道。 似乎察觉到他有指桑骂槐之嫌,杨意悱眉头皱得更紧。只是见他有动手救人的意思,终究没有意气用事,而是屈服于现实,忍下了一口气。 “央卓兄,看来我们又得互相卖一回面子了。”苏异扬声道。 见到他手中的“人质”,央卓瞬间会意,松开了方季同,说道:“苏兄这回的面子,换他们全部人的性命都足够了。” 话语间无不显露着他对央奈的重视。 “央卓兄说笑了,换他一命足矣,其他的,你请自便。”苏异笑道。 方季同看着两人将自己的性命换来换去,是敢怒不敢言。要继续强硬下去,便是与送死无疑。但要自己坦然接受苏异的再次相助,又是千百个不愿意。进退两难下,心中憋屈得很,便向杨意悱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但见她摇了摇头,方季同只能咬牙,将一口闷气吞入肚中。 央卓撇下了方季同,朝苏异走去,一边说道:“看来我这妹妹是没能打过你,不如换我来跟你切磋一下如何?” 苏异也松开了央奈,摇头笑道:“你们兄妹两还真是一副德行。” 央卓还真是像他妹妹一样,没见苏异拒绝,便当是答应了,开始活动起手脚,神情逐渐变得认真,就如同刚才根本没有和方季同动过手一般。 “苏兄可别让我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央卓的身形便突然出现在苏异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这一回,他的半个身子都化作了虎形,就像一只直立行走的雪虎一般。足以看出他对这战斗的重视程度,还未过上招便是铆足了劲。 苏异自己虽也有过狼化的经历,但却不如央卓这般彻底。头一回见,心中还是忍不住称奇,仿佛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妖之本体”的影子。 央卓双掌同时拍下,速度太快,苏异只能第一时间抬手接下。半身虎形的央卓个头要比他高出许多,加之两只虎掌向下不停地施加着压力,他的膝盖逐渐难以支撑,身形都变得更矮了些。 央卓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异,两只虎目绽放出浓烈兴奋的战意,气势之盛,令人难以抵挡。 苏异早便偷偷施了聚火纹在胸口,本可偷袭,但想到央卓拥有那般诡异的身法却依旧坚持从正面发起进攻,自己也不能丢了风度,便咧嘴强笑道:“央卓兄小心了。” 央卓一愣,却是更加兴奋道:“苏兄不必替我担心,尽管来吧。” 苏异深吸一口气,“凤仙火”随即从他口中喷出,笔直涌向央卓的脸面。 这么近的距离,本该避无可避。但央卓却凭着他那远超央奈的临敌经验,和高超的反应速度,硬是以一个诡异的方式压低了自己的脑袋,使得火焰从头上掠了过去。 见凤仙火仅仅是烧焦了他头顶的几根白毛,苏异也不由地在心中赞叹起来。而此时火柱尚未完全喷吐出去,他便想趁此机会将“ 凤仙火”压回到央卓头上。 然而央卓已有防备,飞快地松开一只虎掌便朝苏异的下巴击去。这一掌自下而上,成托举之势,若被打中,恐怕整个下颌骨都要被击碎。 苏异只能当机立断,将凤仙火吐尽,再向后一仰。避开这一掌的同时,他也没忘记趁势反击,一脚朝央卓脸上蹬去。土龙迅速在他腿上凝结而成,低吼着咬向敌人的脖子。 央卓撤回了双掌,将土龙合抱,用力扭将它扭得粉碎。 他向后退了几步,盯着空中的凤火,疑惑道:“这凝火法…你去过大钧天?”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出“赤凤真火”的一些来历,而苏异也想知道那什么大钧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便问道:“央卓兄知道大钧天?” 央卓笑道:“这事情一时半会可说不清楚,苏兄若是感兴趣,日后有机会我们再细聊。” “一定。” 苏异说罢意念一动,凤仙火又朝央卓落去,身形同时动了起来向他攻去,形成了夹击之势。 央卓一边轻松地躲避着攻击,一边问道:“这便是苏兄的全部实力了吗?如果是,那很不幸我要告诉你,你赢不了我。” 苏异能从他的话里听出明显的试探之意,不明所以,便道:“只是切磋而已,没必要用尽全力吧,不是吗?” 央卓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欣然道:“也对。” “不过我劝你还是少在这里耗时间,他们后面可还有援兵赶来。镇南将军府的人,我是不知道你怕不怕。总之我言尽于此,你们双方谁死谁活,都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苏兄似乎很不待见那些人?”央卓疑惑道,“若真是如此,又为何要救他们?还有你们正道之人,不是应该同仇敌忾,来对付我们妖族吗?为何此时你似乎是在有意帮着我,还是说…是我自作多情了?” “确实是你自作多情了。”苏异十分干脆道,“我也没说过我是正道之人,我只想趁早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好赶紧离开罢了。” 对苏异来说,这些来自雷州杨家的人虽有些讨人厌,但终究也只是讨人厌罢了。他们也确确实实在做着一些替百姓除害的事情,总比那些打着“卫道”的旗号却不干正事的所谓“正道之人”要好太多。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央卓手下,有些不忍。 而央卓虽知镇南将军的威名,却也不如何畏惧。只是不知道来人实力如何,人数又有多少,己方毕竟只有五人,再怎么强大,也有架不住人多的时候。 他是个果断之人,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便做出了决定,说道:“多谢苏兄提醒,我们有缘再见。” 说退就退,央卓很是干脆,招呼着他那三位弟兄,很快便撤走了。 在场之人只当是苏异实力强大,吓退了敌人。但见他不去追赶,却是纷纷质疑起他来,询问道为何不趁机斩草除根。 苏异看着那日在北玥城,江湖人士指责南轩客的那一幕正再度上演。只不过南轩客无缘看见他们的嘴脸,而他却有幸亲身参与其中。 苏异心中是冷笑不已。  第二百六十一章 前朝古墓 “阿兄,我们就这么走了吗?”央奈问道。 “怎么了?”央卓说道,“你不是已经和他打过一架了么?感觉如何?看出来什么没?” 央奈有些脸红,低下了头道:“输得太快了,只能看出他是个仙人。” “仙人”是妖族对一切人类仙修的称呼。 “那阿兄呢?”她又问道,“阿兄也和他打了一架,看出什么了吗?” 央卓摇头道:“看是没看出什么来,但从他的言行中能感觉到一些蹊跷。” “如果阿兄的感觉没有错,那岂不是说,他既是个妖族,也是个仙人?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央卓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笑道,“不过感觉始终只是感觉,做不得数。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对我们似乎没什么恶意,倒是有些令人意外。” 央奈拍着胸口,嘀咕道:“还好不是敌人,他这么强…” … 另一边,杨家人对苏异的声讨果然是愈演愈烈,似乎已经忘了刚才是如何两次脱险的。 或许真如他们自己所说,除妖一事真的要比性命重要得多吧。苏异只能如此在心中宽慰自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这句话却是对着穆兰心说的,“穆小姐,咱们就此别过吧。” “你我确实是道不相同。”方季同对他拱手道,“苏兄今日虽有纵敌之嫌,但两次出手相助也是事实。我等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今既然不能风雨同路,日后苏兄若有需要时,便请尽管开口,我们一定会还上这份情。” 苏异不置可否,只是朝他拱手道了声“告辞”,便自转身离去。 “苏兄等等!”穆兰心却是从他身后追了上来,道,“我送一送你。” 这倒是让苏异有些意外,笑道:“穆小姐公然相送我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就不怕遭人排挤?” 穆兰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但她语气里并没有责备之意,只是纯粹地希望双方都能放下成见。对苏异这样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穆兰心也算是公道了。 接着便听她又道:“江湖中人大多都是这样的秉性,是非恩怨分得清清楚楚。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没有中间可言。就像刚才,你不杀了那妖族,他们便立马将你放到了对立面。但是你又救过他们,得还你人情。一码归一码,清晰明了。” “不过要说到排挤,本小姐堂堂一个镇南将军府的千金小姐,难道还需顾及他们一帮江湖粗人的那点破心思不成?” 穆兰心这话里不无得意,这还是她第一次显露出对自己身份的骄傲,有些俏皮,却不怎么惹人厌。 苏异失笑道:“那也确实是,我们这些个平民百姓怕是给您提鞋都不配。” “少在这耍贫嘴,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说你的。”穆兰心笑骂道。 “抱歉抱歉。”苏异说道,“不过听穆小姐这么说,对于妖族似乎并不像他们那样憎恨?甚至…我都无法从你身上感受到对妖族的敌意。” 穆兰心略微沉默,叹了口气,才道:“我自幼在将军府长大,接触到的东西自然是和他们有着天壤之别。对待妖族,朝廷之人要比这些江湖人士理智得多。对于他们而言,利益、功绩、安定等等,才是最重要的。而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恩怨要大于一切,妖族进犯我一分,我便要十倍讨回,十分简单直接。但说到底,妖族当真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了吗?我想没有吧…” “不过形成现在这种局面的缘由,还有为何当年天子会突然下了那么一道封妖令,我也解释不清楚。况且我所知有限,再胡乱向你多说,便有传谣之嫌了。还是言尽于此便好。” 苏异心中颇为赞同,点头道:“穆小姐还真是个明白人,你应该去衙门里当个青天老爷,凭理断案。这样一来世间的冤枉事会少很多。” 穆兰心脸色微红,谦虚道:“我也只是因为生在将军府的缘故,比旁人能多听到一些东西罢了。” “对了,苏兄接下来是要往哪去?”她又随口问道。 苏异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等我找到我那位朋友后便回长乐城。” 听到“长乐城”,穆兰心突然有些雀跃,说道:“从小便听闻长乐不夜城的大名,一直没有机会去。这次难得出来一回,干脆便让我大哥回程的时候改道,去一趟长乐城。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在城里见面呢。” “对了,我大哥最爱结交强者。你们两个要是碰上面,说不定能一见如故。这么说起来,还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啊。” 穆兰心将双手别再身后,踢着小碎步,说到兴起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蹦起。苏异还是第一次见她有这少女的一面,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随口说道:“有机会一定。” “穆小姐,送到这就差不多了,再远些,你那位姓杨的好朋友就要吃醋了。” 穆兰心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杨意悱,有些不舍,但还是欣然道:“那也是。” “不过你能不能别再小姐前小姐后了,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你可以叫我兰心。”她歪着脑袋朝苏异笑道。 “不能。”苏异却是摇了摇头,认真道:“你是身份尊贵的将军女,而我只是一个浪人。说不定哪天我犯了事,你我立场不同,就得兵戎相见了。” 穆兰心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微微失神后,才哼了一声,说道:“不行便不行,没意思。” “走了。”接着她便朝苏异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找回了崖顶的那匹劣马,苏异又在芷鸢的指引之下朝荒地深处再度进发。待到天微微变暗时,才找到了驹铃。 只见他躲在一旁,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张望着什么,全然没有“道家仙长”的风范。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异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很明显是人为开凿的。因为那坑壁上被还凿出了一条粗糙的台阶小径,小径的尽头处是一道石门,看上去年月久远。 这想必就是杨意悱口中所说的那个前朝古墓了,盗墓人一点一点往下勘探,才挖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只是不知为何挖到了墓门前便停下,似乎没有进过墓穴的痕迹。 难道驹铃此行的目的也是这座古墓?苏异心道。 他拍了拍驹铃,说道:“驹大师,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跑到这鬼地方来,让我一顿好找。”  第二百六十二章 长生诀 多日不见,友人重逢,驹铃喜道:“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苏异在他身旁蹲下,也盯着那墓门看,一边说道,“你这鬼鬼祟祟在看什么呢?” “我在研究那座古墓。”驹铃目不转睛道。 “这就是那座前朝古墓吧?可是你一直盯着它看,又能看出什么?” “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将墓门打开。” “想出来了吗?” “没有。”驹铃突然疑惑道:“咦,你怎么知道那是座前朝的古墓?” “路上碰到了一些人,听说的。话说你不是应该在跟张小云那条线吗?为何突然跑这里来了?难不成她也在这附近?” “张小云…”驹铃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黯淡,说道:“她死了。” “对不起…”他心中有愧,很是自责,缓缓低下了头,不敢看人。 苏异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的愤怒与不解险些令凶性冲入他的神识中。 他与张小云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甚至是素未谋面。可不知为何,只是这么一个几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突然离世,却能令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悲恸。 苏异久久说不出话来,有些走神,就连驹铃不断念叨着一些自责的话语他都没有听进去。 “都怪我…本有机会救她的,可又怕打草惊蛇。只是稍一犹豫,便晚了一步…” 苏异抚平了内心的波动,心情总算平静下来,拍了拍驹铃的肩膀,说道:“这事和你无关,一切都是我安排你去做的,要怪,也是怪我。” 驹铃见他自责的模样,心知他定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去,便劝解道:“你也别太自责,那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要求再高,便是苛求了。要怪也是怪那些该死的人贩子。” 苏异想起了殷楚楚,想到了当初她对救人一事的热切。比起共情能力,悲悯之心,她比自己要强万倍。而此时即便是苏异自诩理智,也不禁生起了浓浓的内疚之情,却不知殷楚楚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闷气,问道:“是长乐商号的人动的手吧?” 驹铃点了点头。 “你放心,万庆祥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苏异笃定道。这话似乎也是对着殷楚楚说的,这是欠她的一个交代。 “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他又问道,“他们…为何会突然杀人?” “我猜测,以商人的角度来看,是因为这桩买卖的成本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了吧。”驹铃恨恨道,“张小云有好几次尝试逃走,都险些成功了。而且她聪明得很,胆子也很大。知道挑那些人贩子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逃走,似乎也知道人贩子为了卖个好价钱,舍不得下重手打她,逃起来便是肆无忌惮,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成功。只可惜…如果我能帮她一把,说不定她就逃出来了。” 说到此处,他的心又揪了起来,始终是不能完全原谅自己。 苏异又拍了拍他的背,却没有再说什么。这样的压力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解的,只能靠自己去不断挣脱掉那把内疚的枷锁。 “所以,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张小云太过棘手,再那样下去可能会捅娄子,得不偿失。为了及时止损,他们便干脆把人给杀了。” “张小云不能白死…”苏异呐呐道。 “他们把人埋在哪里,有看清楚吗?” 驹铃点头道:“我正想等此间事了再折返回去,替她好好重新安葬一番。” “把她的尸骨带回北玥吧,生前不能和家人团聚,死后至少也要魂归故里才好。不过在这之前,看看能不能以此来指证长乐商号的罪行。” 驹铃赞同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些。” 两人心情沉重,皆是不知各自在想什么。良久过后,苏异才又道:“说说后面的事吧,我看你还挺能折腾的。那不老村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跟踪他们的途中听闻传说中的不老村就在附近,便过去看了看。我记得曾在书中读到过,在大宋国边境处有一个叫固边的地方,那里的村民世代修炼一种叫做‘长生诀’的功法。传说他们的先祖有得道成仙之人,在飞升之前留下了这秘笈,才使得村里的人阳寿要远超常人。” “你还真是为了长生之法来的?”苏异愕然道,“你身为正统道教的传人,虽不说长生不老,但活个几百年应该不成问题吧?还会觊觎这什么破‘长生诀’?” “你误会了,”驹铃摇头道,“我不是替自己找的,是替赵越找的。你不是想替他解决先天敛气的难题吗?我想那‘长生诀’可能会有用。” “固边人虽长寿,但却没有一个习武的,原因就在于功法的特殊。‘长生诀’严格来说是一门内功心法,传闻练到极致处甚至能入道成仙。而特殊之处在于,这心法里完全没有记载任何释放内力的法门。也就是说,修炼‘长生诀’的人,只能不断壮大丹田,却用不出半分内力。最后不就只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了吗?” 其实这世上也有不少人修炼内力的目的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就如也有人修仙纯粹是为了长生不老一样。这样的人,空有强大的灵台丹田,压根不懂半点武功或是仙术,也从不和人动手。只不过他们也犯不着费尽心机去寻什么“长生诀”,有自然好,没有也不强求,因为对他们来说世间的任何其它功法都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长生诀”的存在,恐怕也只会对赵越这样的人有着特殊意义。 “这么看来,‘长生诀’似乎也没有外界所传的那么玄乎。” “我想没那么简单,”驹铃又接着道,“我问过固边的村民,粗略估算了一下,发现他们修炼的速度比常人要快得多。这还是在他们并不如何重视,只是闲暇之余偶尔拿出来练一练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们所修炼的还是残本,是他们的前人口口相传遗留下来的。因为不受重视,他们也不在乎,所以遗漏之处很多。我看过了,已经没有太大的修炼价值,当真只能用来强身健体。但即便如此,他们修炼的速度还是要比常人快。” “残本?”苏异皱眉道,“为何会是残本?那原本去哪了?” “说是在几百年前就献给了天子。”驹铃惋惜道,“他们倒是乐观得很,因为有太多的人上门求书,不堪其扰,便十分干脆地主动将功法交给了朝廷派来的官员。连个抄本都不留,自绝了后路。为了图个耳根清净,舍得下如此重本,固边百姓大概是世上最豁达之人了吧。” “我看是因为看得开,他们才能活那么久的吧,跟那破‘长生诀’根本没半点关系。”苏异打趣道。 驹铃忽觉这话十分在理,深以为然道:“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总而言之,‘长生诀’能使人修炼速度变得异乎寻常的快,我猜还有另一层原因。便是它能极大提升练功者对丹田的修炼速度,甚至要超过内力在经脉中周天循环的速度。换句话说,就是这功法很有可能使人对内力的提炼效率达到了极致,几乎没有半点浪费,全数用于修筑丹田。” “这不是正好解决了‘先天敛气’的一大难题吗?至少能让赵越开始修炼内力了,至于如何将内力激发出来,我们可以继续想办法。而且,赵珂的病也是迎刃而解了。” 驹铃说到兴起之处,手舞足蹈,就好像已经拿到了“长生诀”一样。 苏异倒是一直很冷静,叹道:“那真是可惜了啊,被朝廷给取走了…” 驹铃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心情瞬间凉了下来,也是叹道:“是啊,可惜…” “别灰心了,至少有了一个方向。大不了,我们杀进京城皇宫里抢去。”苏异开玩笑道。 “为了赵越?”驹铃脱口而出道,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 苏异一怔,又是笑道:“那就得看他的表现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钥匙 “再后来呢?你又是为何要打这古墓的注意。”苏异问道。 “再后来…我便听说这荒地里有一座古墓,据说里面藏有‘仙狐遗卷’。”驹铃答道,“我记得你曾经提过‘仙狐遗卷’对你有用,便想着来都来了,干脆顺路过来看一看。” 苏异心中又是感动又觉好笑,但见他一副认真执着的样子,绝不会只是顺道看看这么简单,终究还是感动多些。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他会如此当真。 “不过这么隐秘的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听说’到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苏异怀疑道。 “应该不会。”驹铃颇为自信道,随即又变得有些难为情,说道:“你也知道我听力好…其实是那日在客栈里,碰巧听到了隔壁房间正好在讨论此事。听他们言语,不像有假。” 没想到这消息竟还是隔墙听来的,苏异有些不放心,又道:“既然这消息能这么‘碰巧’被你听去,那也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仙狐遗卷’非同小可,令得多少人趋之若鹜,称之为天下第一奇宝也不为过吧?这后面定是不知还有多少人正赶过来,一旦凑在一起,又不知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我们若真要进去,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可是…我在这想了半天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就算再着急,打不开墓门也于事无补。”驹铃有些懊恼道。 “你对墓葬了解多少?”苏异一番沉吟后,问道:“我看这坑像是盗墓人挖出来的,他们为何不自己进去?” “只懂些皮毛,但大致可以看的出来这是一个活墓。也就是说当年建这墓穴的时候,工匠们是留了进出之路的。而这唯一的进出之路就是这道墓门了,其它的任何一个方位都覆有机关之物,一旦有外力侵入,便会使整个墓穴崩塌。盗墓人不敢轻易尝试,大概也是拿不准那机关到底有多厉害。墓塌了事小,只怕人也被一起活埋了。碰上些带火药的机关,还会被烧成灰。” 驹铃说着,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又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些盗墓贼挖到此处发现打不开墓门,从别处进又是太过危险。他们担心丢了小命,但又觉得就这么走了怪可惜,便把这消息给卖了。” 苏异也觉得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这也解释了为何会有妖族的人突然到来。光是他遇到的就有两批人马,却不知别处还有多少人。 “仙法也不管用吗?比如…土行之术什么的。”苏异摸着下巴问道,虽然他也知道不可能会有这么简单。 果然见驹铃摇头道:“那里面有封禁阵法,墓主一定不是寻常人,说不定‘仙狐遗卷’还真在里面。” 苦思无果下,苏异和驹铃又悄悄摸到了墓门前,打算再近距离研究一番。 那是一道笨重的石门,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奇特之处,唯有正中央一个细小的孔洞显得尤为突兀。苏异用一只眼努力朝里看着,只是光线太过昏暗,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小孔,白天的时候我研究过了。”驹铃说道,“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一些纹路,估计是一个钥匙孔。只有用特殊的钥匙才能触动里面的机关,从而将这石门打开。” “钥匙…钥匙…”苏异沉吟着,随即笑道:“我想我知道该去哪里找钥匙了。” 驹铃对他的话没有半点质疑,只为困局有了突破口而开心,便是喜道:“是吗?要去哪里找?” 苏异将杨家人和妖族之间的那些事大致复述了一遍,又道:“杨家那女人说是雪虎一族因为担心他们进了墓穴要分一杯羹,才打算提前下手干掉他们。但我猜其实是因为她手上有打开墓门的钥匙,否则央卓不会闲着没事干,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打开的墓穴而浪费时间去为难一群实力孱弱的人类。” “而说到实力孱弱…对于‘仙狐遗卷’这等宝物来说,杨家派出来的这些人实力也太弱了些,完全不够资格和别人争。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杨家的人其实早就到这附近了,而杨意悱…只是过来送钥匙的?” 驹铃听完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说道:“可是我白天的时候在周围绕了一圈,想看看那些盗墓贼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开盗洞,却是没见到有别的人在这附近。” 苏异也想不明白,只能猜测道:“大概是不想离得太近,让来人一眼便能看到,失了先机。此时他们说不定正躲在某个暗处各自安营扎寨,就等着有人来打开墓门。” 说不定这四周早就布满了眼线…苏异心中这么想着,还未吩咐什么,神识里便传来了芷鸢的声音,道:“哥哥,这附近有三头鹰隼在盯梢,不过档次比上回朝天阁的那头要差得多。另外…此处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有营地,人从那赶过来最快也要小半个时辰。” “明白。”苏异笑道,“知我者莫如芷鸢也。” 他和芷鸢之间的配合是越发默契,时常无需他交代吩咐什么,只是念头及处,便发现芷鸢早就替他办好了。 “这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个机会。”苏异说道,“如果我们能将钥匙拿到手,抢先一步进古墓。等这些人赶过来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只会是一个空壳子。” “可是要从他们手中悄无声息拿到钥匙,才能争取到一点时间。这谈何容易…”驹铃皱眉道。 “试一试吧。”苏异苦思着计策,说道,“坑蒙拐骗,总有一样行得通的。” 是夜,夜深。 荒地里的某一处营地中,一老者忽地掀开了一个营帐的门帘,惊慌失措朝里跌跌撞撞而去,一边喊道:“小姐,完了,完了…钥匙不见了!” 杨意悱却是镇定得很,冷冷道:“慢点说。” 老者哆哆嗦嗦道:“我…说完了,小姐,钥匙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有什么好慌张的。没别的事,就先出去吧。”杨意悱依旧冷静,竟连钥匙是如何丢失的都不过问,令老者百思不得解。 “那…少爷那边…”老者又支吾道。 “这里是我做主,还是他做主?” “是小姐。” “那我说不用管,便不用管。”杨意悱干脆道,但又见老者还兀自站在那不动,又问道:“你想知道为何不用管?” “是。”老者虽然有些怕这位小姐,但始终是好奇,不问个清楚总觉得心中痒痒的。 “也罢,那便说给你听听。”杨意悱叹道,“此行任务艰巨,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太过危险。墓中的‘仙狐遗卷’不是我们能够染指的,而那把打开墓门的钥匙,便是个烫手的山芋。此时正好有人来将它取走了,要去当那出头鸟,那就让他去当好了。” “反正我们已经按照约定将钥匙带到了这里,能让墓穴开启,便不算违约。既然现在钥匙已不在我们手上,那么最终是谁先开的墓门,谁先进的墓穴,都与我们无关。反而,还能坐山观一回虎斗。如此一来,你们也能最大程度避免卷入夺宝的争斗中,保住自己的那条小命。至于‘仙狐遗卷’…以我们的实力,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者感激涕零,心道原来小姐是为了保全一帮下属的性命。他又是歌功颂德,又是一通盛赞杨意悱心善后方才离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得手 苏异回到古墓时,天色才刚刚发亮。 驹铃看着他拿在手中把玩的那把银制钥匙,眼睛瞪得极大,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厉害吧?”苏异得意道,一边将钥匙小心翼翼地对准着石门上的孔洞。 “太厉害了!”驹铃由衷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若不是为了稳妥起见,先观察了他们一段时间,我还能更早些回来呢。”苏异颇为不屑道,“没想到杨家那群人这么不警惕,一点也经不起试探。” “我只是喊了一句‘营地里进贼了’,他们便都纷纷去查看自己带来的贵重之物有没有丢。这钥匙竟是被藏在一个需要另一把钥匙打开的箱子里,要不是他们愚蠢,我还真得费不少功夫自己找。” “你这招真阴损。” “你说错了,不是我阴损。”苏异摇头道,“是赵越阴损。这招是他教我的,据他说,这在他们那一行里还有个名字,叫‘投石问路’。算不上多高级,但胜在一学就会。” “你怎么净学这些下三流的东西…”驹铃嘀咕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况且只要心不是下三流,手段肮脏点又有什么关系。” 苏异说这话也没多少底气,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仿佛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说话间,钥匙已经抵触到了孔洞的尽头,只听得“咔嚓”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机关。那孔洞里随即生出了一股绞力,将钥匙不断往里拽着,任苏异如何拉扯都是无用。他又不敢当真使劲,便只能看着钥匙慢慢被吞了进去。 “这下可怎么办…”苏异呐呐道。 好在钥匙消失之后,石门便随之缓缓洞开,露出了一个黢黑的入口。 “还好门是打开了,别多想了,赶紧进去吧。” 驹铃说着,又细致检查了一遍墓门,无奈道:“看来是关不上了。” “速战速决吧。”苏异说着便一头扎进了墓穴中。 两人刚入黑暗,双眼尚未适应,不能视物。接着便忽见一道亮光骤现,照明了前路,看到前方是一条通往地底的石阶。 驹铃看着苏异手里的那颗珠子,奇道:“你竟还有这种东西。” 那珠子正是亮光的来源,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越是在黑暗的地方,它发出的光便是越亮。 驹铃当然好奇,不说苏异不会闲着没事干去买一个昂贵但平时没多大用处的珠子,更令他惊讶的是,苏异先前并不知道要进入古墓,便不可能会提前备好夜明珠。 苏异一边借着亮光朝前挪动着,一边坦然道:“别问了,这也是我刚才顺手‘借’来的。我错了还不行吗,一会用完就还给他们。” 驹铃默默地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杨家的人是知道要进古墓的,提前准备好这些东西也很正常,只不过到头来却是便宜了苏异。 石阶并不长,两人很快便走到了尽头,却是被另一道石门挡住了去路。只不过这回不需要什么钥匙,正当苏异试探性地触碰石门的时候,便见它已经自行打开。 石门之后,是一个巨大的石室。两人刚一走进去,整个石室突然变得亮堂起来,变得几乎与白天无异。 驹铃转了一圈,看了看四周的墙壁与石顶,说道:“这些是聚光镜。” 随后他又大步走到石室中央,拍了拍身边的一个石墩子,对着苏异说道:“快过来,把夜明珠放这上面。” 苏异依言将夜明珠放到了石墩上一个小坑中,大小竟是刚刚合适,仿佛是配套的一般,一松手,珠子便自动嵌入了坑中。 石室也随之变得更加亮堂。 “这不会都是设计好的吧…”苏异不无惊奇道。 “是啊…聚光镜与夜明珠本就是这么搭配着用的,中间这个石墩也正好是摆放夜明珠的最佳位置。放在这里,便能通过聚光镜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使得光线达到最亮的程度。” “这墓主怕是有问题…”苏异啧啧称奇道,“哪个人会想着法子把墓室弄得这么亮?难不成他还想有空的时候常下来看一看?” “说不定这不是一个寻常墓穴…”驹铃猜测道。 此时借着亮光,石室里的一切也都尽收眼底。石墩旁竟有两副巨大的石棺,足足到了苏异的胸口位置那么高,看起来像是成套的棺椁。 而正对着入口,石室的尽头处有一个大石台,上面有一凸起之物与石台相连,看上去像一个箱子。除此之外,石室里便是别无他物,连一件陪葬品都没有。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默契地朝那“大箱子”走去。直觉告诉他们,如果真有‘仙狐遗卷’,那一定就在这箱子里头。 只是箱子上的一个小孔洞却是令他们束手无策。这一个设计与墓门如出一辙的孔洞,很明显需要用同一条钥匙来打开。 两人沉默良久,驹铃终是说道:“我去想办法把钥匙取出来。” “等等,来不及了。”苏异说着,一手按在了石箱上面,手掌竟是渐渐与之融为一体。 他惊喜道:“那个封禁阵法只用于隔绝外界,在这里面使用仙术并不受影响。” 驹铃的心跳不禁变得越来越快,只盼苏异能成功取出宝物。 苏异又何尝不是紧张不已。他虽然对于“仙狐遗卷”并非志在必得,但第一次离一件世人为之抢得头破血流的至宝近在咫尺,心情也不免激动起来。马上就能成为天下间有幸染指“仙狐遗卷”的人,这项“殊荣”令他心跳加速,兴奋不已。 他一手探入到石箱之中,将里面掏了个遍,神情却是越发严峻。驹铃见状,心中担忧,却怕打扰到他,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苏异最终取出来的,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这…就是‘仙狐遗卷’?”驹铃怔怔道。 苏异摇了摇头,将那纸条打开一看,只有寥寥两行字,便是失望透顶。若是空无一字,反而能令他有些期盼。他还记得沈灵秋所传授的开启‘仙狐遗卷’的方法,估摸着和那无字经书一样,需要令狐一族的精血才能令空白的纸上显现出字来。 但这字条上的两行字已是打消了他的所有念想,然而将上面的字看全了之后,他的表情却是变得极为精彩。 “怎么了?”驹铃问道。 苏异将纸条递给了他。 只见上面写着:“仙狐遗卷已被老子先一步取走,王爷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哈哈哈哈哈。” “这…”驹铃只道苏异是受了打击,精神有些不稳定,以至于脸上一时失望一时乐,便劝解道:“没关系的,就算‘仙狐遗卷’不在此处,我们此行也不算是白费功夫。至少我们多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这对我施展‘周天易数’来推测它的下落有很大的帮助。你就别难过了…” “不是…”苏异摆了摆手,已然有些气虚道:“我不难过,‘仙狐遗卷’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但是,留这纸条的人,是我爷爷…” “你…爷…爷爷?”驹铃愕然道。 再去看那纸条的落款,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苏千岳。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双剑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爷爷的消息,竟然是在一座古墓里。”苏异感慨道。 “你有多久没见过你爷爷了?”驹铃问道。 “其实从小就没怎么见过,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便不知跑到哪去了。再后来,我和我娘也离开了杭州,也不知道这些年爷爷有没有回过家。” “看这纸条的质量,还有字迹的颜色,至少放了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驹铃拿着纸条搓了搓,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说道,“这样看来,你爷爷很有可能真的和‘仙狐遗卷’有关。再结合你小时候的经历…还记得你说过当初你和你娘亲离开苏家的原因,或许当年传闻‘仙狐遗卷’在你家一事,并非是捕风捉影。” 苏异苦恼道:“当年的事,别说还能记得多少。就算记得,那时还年幼,又懂什么?现在再去细想,依旧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你说这‘仙狐遗卷’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人像发了疯一样扑过去。传闻中说的那些功效,对寻常修炼者也没有半点用处。” 驹铃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便默默点头。 又听苏异接着说道:“那时候只觉得全天下都在除妖,都在找一个破卷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如恶狗扑食一般涌上去,也顾不得是真是假了,总之先凑上去闻一闻再说。” “往近了说,你还记得近城唐家吗?我们大半夜里赶过去救人的那回。说不定那些黑衣人也是听了什么传言,上唐家找卷轴去了。” “所以说‘仙狐遗卷’这事情,疑点重重,这次回去恐怕得下点功夫去弄清楚一些事情了。还有,你说这纸条上说的王爷,到底是谁?我爷爷他,又是想干什么?” “说到疑点…”驹铃思索着,又试探道:“这一次消息的走漏,也很蹊跷。你说会不会是你爷爷故意放出去的?” “故意的?这从何说起?” “你看,从这纸条上的字能判断出,你爷爷有些…嗯…顽皮?” “确实是顽皮,你接着说。”苏异点头道。 “所以很有可能是他故意将人引来,就是为了戏耍大家一番而已。你想,‘仙狐遗卷’出世的消息已经流传不下十年了,各大势力四处争夺已久。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前朝古墓里呢?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嗯…那你进来之前为什么不说呢?” “我…你爷爷其实可能也没那么顽皮。” “你小子变坏了。”苏异笑道。 两人聊得正欢,却听芷鸢忽然传来急讯道是已经有人正在接近古墓。 “你不是说至少半个时辰吗?这才过去多久。”驹铃疑惑道。 “人算不如天算呐…”苏异无奈道。谁能想得到,有一群人不扎营,躲在附近等着,还能避开斥候的探视。 “那便撤了吧?”驹铃问道。 苏异却是盯着那两副石棺,说道:“要不要打开,你决定吧,这次我听你的。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有信心能避开来人。” 驹铃其实对掘人坟墓这种事情很是不齿,这次能为了‘仙狐遗卷’进一回古墓已是了不得了,现在又要他去叨扰逝者沉睡的地方,实是为难。 但他也不想白走一趟,又听苏异说道:“就算你不开,外面那些人进来了还是会开的。” 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自己拿了。驹铃终是咬牙道:“开!” “一人一个。”苏异说罢,不忘跪下朝石棺磕了三个响头,道一声“得罪”。既然是前朝的墓,这里头躺的人定也有上千年岁数,拜一拜并不吃亏。 他一边用力卸去棺盖,一边嘟囔着“有怪勿怪”。 只见石棺里面并没有出现成套的另一口棺木,而是铺满了绸缎,像一张大床一样,当中躺着一具白骨。白骨双手抱着一把长剑,剑鞘漆黑,镶有金丝格纹。 “驹大师,前朝的丧葬礼俗,和当今有什么大的出入吗?”苏异问道。 驹铃此时正好打开了另一口石棺,只比苏异晚了一点。看见了里面的同样躺着的白骨与长剑,他顿时明白了苏异在问什么,摇头道:“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同之处,大宋国承袭了前朝遗风,丧葬的礼俗也不例外。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 两人都是对白骨拜了又拜,才将棺里的长剑取了出来。 看着驹铃手里那把通体雪白的长剑,苏异问道:“你那边也只有这个?” 驹铃点头道:“我的这把剑叫做‘勾回’,它的主人离世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之久。” “这你都能猜得这么详细?”苏异惊讶道。 “石棺前写着呢。”驹铃指着那石棺的一面,念道:“吾之爱剑,名‘勾回’。取‘勾回帘卷忆梦’之意。穹武三十七年留。穹武是前朝最后一个年号,穹武三十七年距今多少久很好算。” “看看你的。”他抱着剑朝苏异那边走去。 “吾之爱剑,名‘兑月’。取‘兑皓月以星稀’之意。穹武三十九年留。”苏异对着石棺年罢,又是奇道:“看来这两把剑还有一段故事,只是这里没写全。而且两位前辈也古怪得很,自己的名字不留,却留下两把剑的名字…” “既然没别的东西,那就一人一把吧。” 驹铃却是猛地摇头道:“都给你,我不要。” “我们修炼仙剑术的人有养剑一说,轻易不能碰其他剑。”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给苏异看自己背着的那把长剑。 苏异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把剑还会吃醋?” 驹铃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仿佛他的剑真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一般。对于“养剑”事业,他也是虔诚无比了。 苏异摇了摇头,妥协道:“那你先替我拿着总行了吧?不然我一手两把剑,还是两手各一把剑,都显得很傻是不是。” “我还欠曦妃仙一把剑,回头你这把白的给她送过去。” 驹铃这才点头,勉强答应下来。 “分赃”结束,苏异神识中传来芷鸢急促的声音道:“哥哥,人已经进入墓穴了。” “人来了,走吧。”苏异说罢,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在那纸条上写下“王爷节哀”四字,又将它塞回到石箱里。无论如何,他和自己的爷爷肯定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嘲讽起那位不知道是谁的王爷来便是有一阵痛快之感。 做完这一切,他将夜明珠给取了下来,藏回衣袖里,才扯着驹铃,闷头朝墙上撞去。两人的身影随即没入石墙中,消失不见。 封禁大阵能隔绝外界,防止外人借奇门异术进入墓穴,却并不具备封禁人在墓穴.里施展仙术的功效。苏异打的,是借仙术避开来人,再大摇大摆从入口出去的主意。如此一来,等人都进了墓穴,便不必再担心到了外面被人发现了。 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能知道他们来过此地,可以说这如意算盘是打得极响。 两人藏身石墙中,感知也变得极为微弱,只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逐渐变慢,剩下零碎的摩擦声,显然是已经进了那石室里。 若是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两人便能顺利脱身了。可苏异却忽然感觉仙力开始消散,身周的泥石逐渐对自己产生压力,这是“土行之术”正在失效的征兆。 情急之下,他只能趁着仙术完全消失之前,拖着驹铃朝一个方向走去,回到了黑暗的石阶中。 “怎么回事?”驹铃问道。 “失策了…”苏异脸色难看,说道:“进来的另一帮人,估计是带了‘四门锁仙阵’一类的阵法,将这里面的仙力也给禁了。” 此时石阶上方传来了熟悉的亮光,来人定也是带了夜明珠。 “现在怎么办?”驹铃倒是没有半点惧意,只等着苏异做决定。 “怎么办…”苏异呐呐道。现在进退两难,杀出去,和杀回到石室中,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在苦思着一个补救之法,能令自己的状况稍微变得不那么窘迫的办法。 第二百六十六章 齐聚墓底 “往回走。”苏异低声说道,随即回到石门旁。片刻之后,待来人走得更近了些,他才掐准时间,打开石门大步迈入石室中。 只见里头五人齐刷刷地转过身来,神情戒备地盯着两人,都是将手按在了兵刃上。 苏异感觉到身后的人越来越近,便是让出了一条道,装作“初来乍到”的样子,大声道:“几位朋友动作可真快,想必已经将此处洗劫一空了吧?佩服佩服。”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呢?”那边一人怒喝道。自己这些人明明才刚进来没多久,便发现这墓穴.里什么都没有,更是连那唯一可能藏有宝物的石箱都没来得及查看。要是真拿了什么也就罢了,然而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捞着,反而可能落个独吞宝物的罪名,解释不清楚。 此时又见五六人进入了石室,通通穿着黑色袍服。 苏异为惊,心道竟是朝天阁的人。但好在并不是段风赵睿那一伙人,否则可就麻烦了。 来者领头的一人拱手抱拳,自报家门道:“朝天阁搜录司督护,司空靖。” 此人神情高傲,似乎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果然有着朝天阁一贯的作风。 “原来是朝天阁的司空大人,久仰久仰。”那边一青衫男子站了出来,满面笑容道,“大人,在下天衍道烈火堂堂主,罗予知。都是自己人,既然司空大人来了,那我们兄弟几个便全听大人差遣了。” 这可有些不妙,苏异心道。 “烈火堂堂主,可是真正天衍道的人。”驹铃在他身旁小声道。 真正的天衍道,指的便是天衍道的核心圈。 “天衍道和朝天阁,什么时候成‘自己人’了?”苏异也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驹铃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说道。 “看来天字辈的果然都是蛇鼠一窝,一丘之貉。” 此时那位自觉被苏异冤枉的人忽朝司空靖诉苦道:“大人,这两位后生可疑得很,方才一进来便是胡乱污蔑人。大人可一定要明察,我们也是刚刚才到,这墓穴.里的东西可一样都没动过。” 司空靖与他并不相识,即使再如何是“自己人”,也不会听一面之词,便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大人,我们来自云上观。我叫苏异,这位是我的师弟驹铃。”苏异特意说得极快,吐字又不清晰,便是怕司空靖也知道段风正在追捕自己一事。 “师弟,快把令牌拿出来给大人看看吧。” 驹铃虽不愿骗人,但还是干脆利索地掏出了那枚印有“云顶天山,峰上仙观”的令牌。 好在司空靖听说两人是“云上来人”,又见了令牌,便忘了苏异的含糊。旁人听了,更是变了脸色。那位指责苏异的人也是悻悻不再说话,缩了回去。 朝天阁不好得罪,云上观同样不好惹。 苏异见状,心中得意道看来云上的名头还真是好用。 “不知两位道长来到此处是有何意?莫非云上也是对这墓里的宝物感兴趣?”司空靖问道。 “大人误会了。”苏异大义凛然地答道:“我们只是凑巧听闻此处有‘仙狐遗卷’出世,又知附近有妖类出没,心想着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卷轴落入他们手中。如今既然大人来了,卷轴得意妥处置,我们也就放心了。” “道长高义。”司空靖抱拳道。 苏异正打算告辞,便见石室里又涌入了一大群人,本是颇为宽敞的地方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来人正是杨意悱的杨家和穆兰心的穆家一行人。 当先的一人身材魁梧,身着戎装,身旁也有不少身穿甲胄的战士。此人生得还和穆兰心有几分相似,苏异一眼便猜出了他便是穆兰心口中的那位“大哥”,镇南边军都尉,穆兰贺。 穆兰心的目光落在了苏异身上,惊喜道:“苏兄!你也在这里!” 古怪的是,穆兰贺似是并不如何待见朝天阁的人,竟略过了司空靖,径直朝苏异走去,说道:“你就是小妹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苏异吧?本以为要到了长乐才得一见,没想到在这里便碰上了。幸会。” 苏异不着痕迹地朝司空靖看了一眼,果然见他面色有些不善,心下了然道朝廷里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还真有有些复杂。镇南将军府和朝天阁不对付,却不知道和月至温的关系又是如何。 “穆将军客气了。”苏异淡然道,并没有打算和穆兰贺攀什么关系。 “既然此处已经有了诸位主持大局,我们师兄弟两便不久留了,告辞。” 苏异寻了个借口正要离开,却被罗予知拦了下来,说道:“两位道长不多留一会,一起看看这箱子里的宝物吗?机会难得。” 道长?穆兰心有些疑惑,却没有出声询问。 苏异心道来者不善,这人突然来这么一出,定是别有他意,便拒绝道:“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况且对那宝物也没什么兴趣,就不留了。” 罗予知冷笑道:“两位怕不是对宝物没兴趣,而是已经将宝物拿到了手,准备溜之大吉了吧?” 穆兰贺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将军的话,”罗予知恭敬道,“以目前的情况看起来,似乎是我们天衍道最先进的这墓穴。但实情确并非如此,打开墓门的,另有他人,但我们来到这墓室后已经发现是空无一人。那么,率先进入墓穴的人,又跑到哪去了呢?” “如果找不到,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天衍道的人要背起这黑锅,被冤枉成第一批进来搜宝的人?所以为了自证清白,在下只能先将两位道长留下来,一起开箱看看了。毕竟,紧随我们身后而来的,便是你们两位。怀疑到你们头上,合情合理。若是这箱子里的宝物还在,我自会向两位赔罪。” “赔罪?”苏异冷哼道,“云上来人,你得罪得起吗?” 既然已经借上了虎威,他干脆便一借到底了。 “云上吗?”罗予知丝毫不惧道,“别人信了你们,我却不信。要证明你是云上观的人,光靠一块令牌恐怕还不够。” 他身旁的人听了这话,皆是神情复杂。一是害怕得罪云上观,二是疑虑苏异两人会不会真的是在冒充云上的人。 “令牌不够,不知道加上这个够不够。” 苏异硬气到底,说罢“兑月”出鞘,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剑身锋利,泛着银光,上面刻着星月的图案纹路。更难得的是在墓里沉睡了千百年后,兑月竟还像是崭新的一般。 “真是一把好剑。”苏异差点脱口而出,险些露了馅。 第二百六十七章 剑拔弩张 “兑月”长三尺有余,宽三指半。精铁打造,剑身虽略薄,只比软剑厚上些许,但却坚硬无比,锋刃之利透着一阵寒骨之意。仿若轻轻一挥,便能将人的头颅给切下来。听上去骇人,但这便是剑之美。 剑之美,在于杀人的速度。如此看来,“兑月”是极美的,绝不是什么凡品。 苏异忍下了多看两眼的冲动,对着罗予知轻轻一挥,剑风掠去,宛如割喉的利刃。 罗予知没想到看似无力的一击能有这般威势,仓促之下,躲得有些狼狈。他面子上挂不住,轻笑道:“好剑!” 言下之意,便是苏异仗着利器偷袭,乃是小人之举。 眼见两人就要动起手来,穆兰贺却是站了出来说道:“两位先别着急动手。罗兄,这里也没有人会冤枉你。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称,打开这石箱,和打开墓门所用的是同一条钥匙。而我方才进入这墓穴时却发现钥匙还在墓门上,想必是第一个进入这墓穴的人来不及取下,又或者是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取下。所以我想,这石箱应该是还没有人打开过。” 罗予知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说道:“既然如此,将军想要怎么做?” “先把箱子打开再说。”穆兰贺的语气不容置疑,并没有商量的意思,又挥手招呼道:“小悱。” 杨意悱虽想看一场蚌鹬相争的好戏,但也不敢违逆穆兰贺的意思,便拿出钥匙朝石箱走去。 罗予知好奇道:“姑娘竟懂得如何将钥匙从墓门上取下来?” 那个开门的孔洞,相信每一个到达古墓的人定是都研究过。罗予知进入墓穴时也留意过,同样尝试过取下钥匙,却是不得其法。 杨意悱轻轻瞟了他一眼,冷冷道:“钥匙是我们杨家带来的,我自然知道。” 她那不讨好的语气已经表明了态度,罗予知讨了个没趣,悻悻不语。 杨意悱将钥匙插入石箱上的小孔里,轻轻一推,手指飞快地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就在石箱缓缓开启时,钥匙便被她收了回去,随即连忙后退,生怕被心急抢夺宝物的人所误伤,危机意识可谓是极高。 待石箱完全打开,便见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静静地躺着。石室里是一片死寂,也没有人愿意大动干戈率先去抢一张破纸条。 片刻过后,罗予知却是拔出了长剑,对着苏异怒目而视。他身旁四人见状,也随他亮出了兵刃。 本着越凶越大声,便能显得自己越有理的原则,苏异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脑子里装的是粪便吗?难不成你认为我有能力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打开石箱又将里面的宝物全部取走?” 被一个后生小辈指着鼻子痛骂,罗予知心里自然是恨得牙痒,但自己莽撞在先,便只能拿苏异的无礼来做文章,讥讽道:“身为道家仙长,却满口的污言秽语。云上来人,便是这般素质吗?” 苏异却是毫不在意道:“我愿意当一个粗鄙的道长,你管得着吗?” “都少说两句吧。”穆兰贺只感到有些头痛,叹气道。随即他挥了挥手,身旁便有人取出一个木盒,将那小纸条装了进去,也不打开看一看。那人将木盒锁好,又在四周严密地贴上了封条后,这才回到穆兰贺身边待命。 司空靖看着纸条被取走,眼角抽动,说道:“穆兰贺,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穆兰贺奇道,“什么什么意思?” 司空靖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忍怒道:“你将东西取走,问过我们朝天阁了吗?”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穆兰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看你迟迟没有动静,还以为你不想要,我便先收下了,实在抱歉。” 苏异心道这穆兰贺看似刚直,却没想到也有这赖皮的一面。 “既然觉得抱歉,那就把东西交出来吧。”司空靖冷哼道。 “不好意思,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可没有再让出去的道理。”穆兰贺坦然道。 “你耍我?”司空靖大怒道,“穆兰贺,你们将军府是打算和朝天阁撕破脸皮了吗?你该不会是还不知道,我们搜录司搜集天下宝物,可都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吧?” 他本以为可以借天子之威来压过穆兰贺一头,却没想到穆兰贺依旧是油盐不进,不屑道:“司空老贼,别再畏畏缩缩装腔作势了,你我都知道这事没那么严重,朝天阁和将军府也不会因此交恶。你若有胆的,便凭本事来抢,我不会有半点意见。但若是没胆,便请让开道来,别再耽误我赶路。” 司空靖刚入中年,只是长得显老,在朝天阁中资历老而已,却被他喊做了“老贼”,顿时恼怒不已。 穆兰贺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犀利,又继续说道:“还有,别妄图给老子扣一些什么罪名。你们朝天阁拿了东西献给圣上,我替王爷来取宝,最后还是一样要交到圣上手中。而王爷也交代了,无论这里面藏有什么宝物,通通原封不动带走,任何人都不能过目。现如今我不管这箱子是不是空的,总之里头的东西我全部封上带走了。你若是真打算动手抢,可得想清楚,你有没有那个胆量得罪王爷。” 又是胆量…这两个字对司空靖来说是极其尖锐刺耳。他也知道自己不如朝天阁中其他那些督护般高傲气盛,但能同样稳坐督护这个位置,便不是能任人随意拿捏的。 而苏异此时心思却是在穆兰贺所提到的那位“王爷”上,心道难不成和纸条里所说的,是同一位王爷? 司空靖也是拿出了一个督护该有的气势来,忍下了受尽嘲讽的怒火,沉声道:“不知穆将军如此咄咄逼人是何意…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动手抢,倒显得是我们朝天阁怕了你。如此看来,这东西我们还是非抢不可了。” “穆兰贺,行军打仗是你在行,但可别忘了现在是江湖争斗。一会你若是觉得力有不逮,便向我偷偷讨个饶,我可以让你输得体面些。” 司空靖自觉扳回一城,心中甚是得意。 “要打就赶紧动手,废话恁多。”穆兰贺轻蔑道。 苏异察觉到有些古怪,便偷偷向穆兰心问道:“穆小姐,你这位大哥怎么这么奇怪?本可拿了东西赶紧走人,却又要去撩拨人家,逼人动手打架。看似讲理的人,却又爱惹是生非。” “你才爱惹是生非。”穆兰心笑道,“这一点都不奇怪,大哥他是打算拿了东西走人,但如果能顺便揍那司空靖一顿,那就更完美了。” “哦…”苏异恍然道,“原来你们将军府也瞧不上朝天阁。” “瞎说什么呢,没有的事,苏兄可不要乱说。”穆兰心朝他眨了眨眼,俏皮道。其中的意味,苏异自然能懂。 “咦?苏兄刚才说‘也’,难道是你瞧不上朝天阁?” “瞎说什么呢,没有的事,穆小姐可不要乱说。”苏异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照说了一遍,又是惹来了她一顿嗔怪。 “苏兄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云上来人’的?”穆兰心带着古怪的眼神道。 苏异感激她没有拆穿自己,便是实话实说道:“我当然不是真的‘云上来人’,不过和云上观关系不浅倒是真的。” 这话倒也不假,苏君路是云上观的俗家弟子,加之苏千岳和云清的是至交,苏异要和云上观扯上点什么关系,也是轻而易举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开战 古墓之外,五道身影骤现,正是央卓五人。 见墓门已经洞开,央奈噘着小嘴不满道:“要是阿兄肯从阿爹那讨个斥候来,我们一定能赶在那些人类的前面。” 央卓微微一笑,摸着她的脑袋说道:“小央奈,借助外力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你能有信心让别族的斥候跟你一辈子,阿兄倒是可以帮你去讨一个来。” 央奈小嘴噘得更厉害,嘟囔道:“阿兄尽会说些为难人的话。” 央卓叹道:“人类有一句话,叫做‘自食其力’,我们妖族也不能落后才是,自身强大,才能不被人欺负。每回遇到困难时,你得多想想如何靠自己去解决。落后了,便多想想自身的问题,多总结失败的经验,而不是老存着‘要是怎么样,就会怎么样’的念头。” “就拿你和那位苏兄弟的比斗来说,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输了吗?有想过该如何克服自己的缺点吗?如果下次再碰上他,你能打得过他吗?如果打不过,你又能比上次更进步些吗…” 央奈被唠叨得心烦意乱,开始不停地晃着脑袋,甩开了头上的那只大手,一边喊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啰里啰嗦,乌龟敲锣。阿兄太烦人了,央奈不想听。” 两条马尾辫在她脑后甩来甩去,像是会烫手一般,逼得央卓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不再去教育这个任性的妹妹,转头对另一人吩咐道:“老四,你耳朵比较好,探一探。” 老四领命,将耳朵对准了古墓入口处,聆听起来。过得片刻便,听他回道:“大哥,那群人类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好像…要打起来了。” 央卓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干脆就在外面等着吧,让他们在里头打个够。” 他说罢正想上前寻个好位置,却被凌空飞来的一把小刀挡住了去路。飞刀钉在了他脚尖前,似乎是在警示着他若是再往前一步,这一刀便会扎在他的身上。 前方不远处一棵干枯的树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此人头戴斗笠面具,身上不知裹了几层厚实的布衣,看上去笨重得很。 “兄台这是何意?”央卓问道。 “抱歉,”斗笠人说道,“再往前一步,便是我的地盘了,还请避让一下。” 老四却没有央卓那般好脾气,见斗笠人单枪匹马也敢如此嚣张,便是怒道:“你好大的口气,还划起地盘来了,你怎么不把方圆百里都圈起来?” 斗笠人似乎很有耐心,扬了扬手中的飞刀,解释道:“兄台,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是靠暗器吃饭的。你们离我太近,我会感到非常不安。为了避免误会冲突,我只能出此下策,请你们绕一绕道了。” “当然,你们若是执意要走进我的地盘,那我只能请你们吃刀子了。”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对着老四说的。 “你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老四撸起了袖子,便要动手。 央卓将人拦了下来,说道:“我们去别处。” 他自然不是胆小怕事,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多生事端罢了。 斗笠人笑道:“还是这位兄台明事理。既然大家都是捕螳螂的黄雀,一人一边,相安无事那是最好的。等东西出来了,再各凭本事争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多竖一个敌人,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这番话表明了他也抱有一样的态度,无意节外生枝。 央卓不置可否,愿意暂时退让,并不代表他不计较那一记贸然无礼的飞刀。 “敢问兄台名号?”他问道。 “贱名不足挂齿,你可以叫我鬼影。” 央卓鲜少踏足江湖,没听过这号人物,但也默默记下了这名字,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鬼影见状,身形也迅速消失在树梢上,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人一样。 与此同时,墓穴底的人却是到了非战不可的地步。 罗予知见苏异和穆兰心站在一起,自然是将他们当做了一路人,兀自分配起对手来,道:“司空大人,您和穆将军的恩怨,我们不便插手。不过这两个小牛鼻子,还有那些杨家的人,我们天衍道可以替您解决了,保证不会打扰到您。” 想到终于能动手揍人,罗予知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等等!”苏异突然叫停道,“你们要打自己打,我可要走了。什么宝物我通通没兴趣,那什么…罗予知是吧?你想要找我麻烦可以跟过来,我是不会傻傻留在这里跟你打的。” 他说完便想开溜,却又迎来了穆兰心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边说道:“苏兄,你真的要走了吗?” 不用多说,苏异当即会意,兑月再度出鞘,向罗予知刺去,干脆利落。 “狗贼看剑!”他一边喝道,一边使出一招“挑灯看剑”,兑月蓦地一斜,刺向罗予知的下颚。 罗予知使的是一把青锋剑,剑身要比兑月厚重许多。锋利不足,但却耐磨损,这样的剑多以防守见长。克敌制胜之法,以力量为主,剑招略为逊色。 他看上去肌肉不怎么发达,实则内劲浑厚。便见他后退一步,使一招“立剑势”,竖起了青锋长剑,不躲不闪,任由兑月刺来。 只听得“叮”的一声,苏异便觉兑月像是击在了一道厚实的墙壁上,青锋剑上的劲气远超他预料,使得兑月无法再前进半分。 看来是太过低估天衍道的人了,苏异心道。这罗予知少说也有降龙境的水准。 无奈受制于朝天阁的阵法,使不出仙术,他便接着使了招“拨云见日”,往横里一扫,意图破开罗予知的防御。 “立剑势”变“天王叩山”,罗予知扭转剑身,再去接苏异的剑招,同时劲力涌出,不再只是防守,而是守中带攻。 他微感诧异,心道这小子所使的似乎当真是云上观的“逸云剑法”。 就连穆兰心也看出了些门道,心想原来他没有骗人,是真的和云上观有些渊源。 第二百八十九章 混乱的局面 感受到剑气扑面而来,苏异不惊反喜,抬剑格挡。若是罗予知一直这么守下去,自己只用那连入门水准都达不到的“逸云剑法”是撑不了多久的,时间久了不免让人看出端倪来。 但罗予知自觉是江湖前辈,又怎么会在一个年轻小辈面前如此被动。 “天王叩山”的剑气未泄尽,他便又变了招,叩下的青锋剑一顿,改为“横剑式”。长剑不断横扫而出,剑招不如何精妙,劲力却是浑厚十足,颇有以力破巧的意思。 苏异心中叫好,“卷白一剑”的境界慢慢铺开来。兑月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几次硬生生地接下了力道强劲的剑招,剑身依旧是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渐渐转入守势,罗予知的进攻却是越发猛烈,叫嚣道:“小牛鼻子,云上的剑法怎么不继续使了?” 自大也是使人暴露破绽的原因之一。苏异轻笑一声,没有理会他,或躲避或格挡,等着“一剑”的时机出现。 然而“卷白”之境里的他还未感受到压力,在旁人眼里看来却是以为他难以支撑,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唯有躲闪而已。 苏异浑然不知别人的想法,正乐在其中,却见一杆红缨枪忽然杀到了眼前,劈在了他和罗予知当中,将两人分开。来人竟是一个小子,岁数看上去比苏异还要小上许多,枪法却是凌厉得很。单从半路杀出的这一枪来看,便知他比方季同还强,然而两人年纪却差了不少。 杨家的人?看见红缨枪,苏异下意识便想道。 “苏大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那小子喊道,声音还有点尖细,喉嗓明显都还没有发育完全。小孩子单纯得很,大概也是以为苏异不敌罗予知,便赶在他落败之前替他接下了这个对手。似乎还是细心地考虑到了面子问题,没等他完败再出手。 红缨枪不同于方季同的银枪,是杆软枪。挥扫出去,枪身折出了一个弧度,枪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向罗予知。要发挥出软枪的威力,门槛其实比硬枪还要高。力道不足,无法折弯枪身,软枪也只能当硬枪来使。由此可见这手舞红缨枪的小子年纪不大,修为却是不低,当称得上是“少年天才”。 苏异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大哥”,心里头总觉得有些别扭。但见那小子已经和罗予知斗到了一起,竟不落下风,便乐得清闲,连忙退到了一边。 “杨家的小子是吧?也罢,先将你收拾了再说。今天就给你上一课,教教你目中无人的后果。”罗予知打得正兴起,便接下了这个小了他几轮年纪的后生对手。 此时宽敞的墓室里四处都是交战之人,一片乱象,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苏异环顾四周,发现乱战之下竟还有不少人躲在角落里偷闲,便也凑了过去,不满道:“你们可真悠闲,还有心情躲在这里看戏。” 说罢苏异也加入了他们,真正的座山观起了虎斗。 “驹大师,你怎么也好意思躲起来。” 驹铃讪讪道:“没人挑我当对手…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逸云剑法’?” 苏异笑道:“哪有学会…只是看你练过几回,加上小时候常见我大伯耍剑罢了。随便使几招吓唬人还可以…” 此时穆兰心凑了过来,问道:“这位就是你提到的那个朋友吗?” 苏异点头道:“这位是真正的云上来人,道家仙长,不是我这种冒牌货能比的。对他,你可得放尊重些了。” 驹铃有些难为情,只是问了声好,便挠头不敢看人。 随着对苏异的深入了解,穆兰心也知道他时有孟浪之言,便瞪了他一眼道:“难道苏兄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尊重?” 苏异干咳一声,随即转移话题道:“穆大小姐又是为何要躲在这角落里,不去露两手?” “我就算了…我对天衍道和朝天阁又没有什么非动手不可的恩怨。” 她这话令苏异一时遐想连篇,不知她是无心之说,还是在有意透露着她大哥穆兰贺与朝天阁之间的过往纠纷。 “说到动手…”穆兰心一脸怀疑地看着苏异,说道,“苏兄刚才真的有认真在打吗?为何对上回那么威风,这次却连天衍道那人都对付不了?” 苏异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忿忿道:“这你可就真的是冤枉人了。朝天阁的那帮孙子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闲着没事干布起了‘四门锁仙阵’。作为一名仙修,就算修为再高,也怕大阵不是?” 穆兰心缓缓点了点头,呐呐道:“那真是可惜了…” 苏异也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又问道:“那小子是什么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那个呀…”穆兰心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那是悱悱的弟弟,叫杨意臻。别因为他年纪小就小瞧了他,人家可是被称作未来的杨家枪第一人,厉害得很呢。” “后生可畏啊…”苏异叹道,就好像自己有多么老一样。 穆兰心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杨意悱,知道她对苏异颇有成见,便也不多提杨家的事,只是又补充道:“那小子知道你救了她姐姐两回,说什么都要报答你。所以见你打不过罗予知,才出手帮你的。” 苏异丝毫没有将这“美丽的误会”放在心上,只是默默欣赏着杨意臻那行云流水的枪法,心中感慨这小子假以时日一定能配得上“第一人”这个称号,未来可期。 另一边穆兰贺与司空靖这两位乱战的“罪魁祸首”却是一直对峙着,你来我往地说着场面话,久久没有动手。 待其他人都打得不可开交,穆兰贺才终于从属下那取来一柄笨重的关刀,当着虚空一挥,带出一阵风来,发出一声闷响,足以看出兵刃之重。 只见他将关刀往地上一杵,说道:“司空老贼,准备好过来领死了吗?” 司空靖嗤笑道:“穆兰贺,你要用这兵器上阵杀敌,我会赞你勇武。但你要拿它来与我过招,我只能说你太可笑了。” “取你项上人头,足矣。”穆兰贺冷冷道,“可不可笑,试一试便知。” 司空靖便也不再多说,袖袍一抖,两把二尺不到的短剑落入手中。和穆兰贺的大关刀比,短剑显得脆弱不堪,但却不见他有丝毫退缩,双剑交错,便是架住了当空落下的关刀。 双剑顺着关刀滑下,擦出了一阵火花,随即如剪子一般钳住关刀。司空靖的身子蓦地腾空旋转起来,竟是生生地将数百斤重的关刀带偏。 穆兰贺用力把持着关刀,身形险些被带了个趔趄。 司空靖觑准了这个空档,飞快撤回了双剑,又朝穆兰贺划去。只短短几息间,他已然近了身。 第二百七十章 意外 穆兰贺用的这又重又长的关刀,弱点正和方季同的银枪一样,最怕被人近身。与司空靖灵巧的双刀比,便是轻易丢掉了距离上的优势。更何况他习惯于驰骋沙场,本就不擅长单打独斗。 即便如此,穆兰贺依旧没有失去冷静,尽显大将之风。万人喋血的场景他都见过不少,这种小场面又如何够资格令他变脸色。他也只是习惯于上阵杀敌,并非就不能入江湖厮斗。 便见他干脆卸去力气,任由关刀倾斜。司空靖那一绞的余力尚在,而刀身沉重,借着这力道轻松往地上垂去。穆兰贺只是再轻轻一拍,关刀头重脚轻,刀柄便往上翘,朝司空靖甩去。 关刀的刀柄同样刚硬无比,更是加了力道,若是任由它鞭在身上,恐怕要吃不消。司空靖自然不敢用肉身去硬接这一记用大关刀使出来的“棍法”,只是身体还在半空中,便使了招“燕轻飞勇”,落势稍稍一缓。又见他双腿蜷缩,恰巧踩在了刀柄之上,顺着力道再次跃起。只是如此一来,划向穆兰贺的双剑便是差了些距离,无法得手令他暗叫可惜。 穆兰贺算是巧妙地化解了这次危机,不敢再大意,当即将关刀往前一横,步入十步距离以内者皆可击之。 司空靖也不轻敌,生怕被那大刀扫中,只游离在边缘,没有再去尝试近身。两人你来我往,虚虚实实,过了数十招,都是奈何不了对方。 便见穆兰贺首先按捺不住,猛地朝前跨出一步,使一招“力拔山河”,劲力灌注在关刀之上,劈将出去。关刀落下,从司空靖身边擦过,雄浑的内劲向他身上倾斜而去,逼得他不得不凝神抵挡。 刀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震出了一圈裂纹,整个地面都为之晃动。 就连墓室顶都受到了牵连,无数细沙簌簌落下。 穆兰贺却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去。他知道自己那一刀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头顶这诡异的落沙定是别有源头。 司空靖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同样不认为他有一刀撼动整个墓室的能力,便也停了下来,抬头朝头顶上看去。 此时所有的人都是发现了异样之处,纷纷停了打斗,抬头观望。 不多时,有眼尖的人已经发现墓室顶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点。黑点的四周蔓延着许多裂缝,细砂碎石便是从那缝中流出来的。有人四处转着圈子,尝试着从不同角度观察,再看得仔细些,发现那黑点有一截裸露在外。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人借助外力给打入了墙壁中,而且力道不小,才有了那些裂纹。 便又有人因此猜测那是一种类似箭矢的东西,只不过少了尾巴的那一部分。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时,人群中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器械,对着墓室顶扳动了机关。 “是他搞的鬼,杀了他!”有人发现了此人的怪异行为,大声喊道。 然而为时已晚,数道黑影从他手上的器械掠出,钉在了墓室顶上。 司空靖动作最是迅捷果断,两道剑光闪过,那人脖子上便多了两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汩汩往外冒着。他双手捂着喉咙,眼睛瞪得极大,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很快便瘫倒在地。 他还没死透,但也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差别了。 司空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器械,随意看了两眼,说道:“是飞刀门的机关暗器。” 随即便将它丢给了身后的下属,说道:“带回去研究。” “司空大人为何随意杀人?” 问话的是方季同。他咬着牙,不愿忍气吞声,却又不敢太过放肆。死的是杨家带来的人。在他看来,即使此人可疑,却也犯不着当众击杀,当有更好的办法。而杀人者是朝天阁督护,又不由得他不谨慎。 司空靖显然没有将他方季同放在眼里,并不理会他,而是对着穆兰贺说道:“穆将军,你带来的人形迹可疑,妄图将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埋在地底,你说该不该杀?” 手底下的人被死对头击杀,穆兰贺又何尝不气闷,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司空靖的做法很合理,而且很及时。 “多行不义,杀了便杀了。”他只能冷冷道。 “这位…仁兄,你满意了吗?”司空靖这才转向方季同问道。 方季同脸色难看,兀自讲一口闷气吞入肚中,挤出一句:“大人言重了。” 此时人群里突然有人问道:“既然杨家的人里出了奸细,那怎么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奸细,甚至是第四个…” 此话一出,人人自危,都是互相戒备起来,墓室之中顿时变得嘈杂了许多。 “都别吵了。”杨意悱不耐烦道。 待众人安静些,她才又对一老者说道:“黄老,此行人手全是你安排的,你该如何解释?” 黄老哆哆嗦嗦道:“小姐…此行要的人数众多,杨家凑不齐那么多人,我便是一边赶路一边召集。不过我找来的人都与我是旧识,我敢以人头担保,他们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除了…除了有两个…” 没等他说完,杨意悱便问道:“两个,你是说除了死去的那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有一个是吗?” 她话音一落,人群中便又有了异动。看来是黄老所说的两人中的另外一个,见藏不住了,便干脆不打自招,想破釜沉舟来上最后一搏。 只见那人身法奇快,瞬息间便来到了那抱着盒子的战士身旁,伸手探去,原来是打算出其不意抢了装有宝箱的盒子再逃命。 正当他马上就要碰到盒子时,一阵刀气落向他头顶,却是穆兰贺的关刀已然劈到了他眼前。若不避开,便是人头落地。 这人身法不仅快,还很灵巧。见势不妙,也不要盒子了,躲开了这一刀打算立马逃之夭夭。 穆兰贺哪由得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落空的关刀一扭,不仅变了方向朝他追去,还速度大增。那人还未来得及转身逃跑,猝不及防下,便被盛放着劲力的关刀给拦腰斩成了两半。 此人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半截身体躺在地上,还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了机关暗器,一个和先前那人所用的一模一样的黑铁盒子。 他还未扣动机关,关刀便又再次落下,又将他的手腕斩断。握着黑铁盒子的手掌掉落在了地上,随即一起被关刀拍成了一滩烂泥。 然而此人竟是强硬得出人意料,丢了半截身子和一只手掌,还没能令他立马死去,楞是从嘴里吐出了一截黒钉。 这一着防不胜防,饶是穆兰贺就在他身旁,也拦不下来。 黒钉没入墓室顶,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得裂缝不停地扩张,砂石落个不停。似乎要不了多久,整个墓室顶便会撑不住。不提里面的机关,单是塌下来的砂石便足够压死众人了。 墓室顶异象一生,人群便开始骚乱起来,蠢蠢欲动,皆是朝墓门处挤去。 穆兰贺却是将关刀往地上一杵,喝道:“都别动!” 为他威严所慑,众人总算慢慢停下了骚乱,心不甘情不愿。 穆兰贺很清楚若是如此混乱下去,一旦墓穴塌方,至少半数以上的人会被埋在这里。此时唯有冷静,才能保住更多人命。  第二百七十一章 捕螳螂的人 看着头顶不断掉落的砂石,苏异心中也有些打鼓,当即大喊道:“司空大人,不如你把四门阵撤了,我们师兄弟两可以稳住这些裂缝。” 司空靖却是满脸疑惑道:“什么四门阵?” 苏异一愣,感应之下才发现那股限制仙气的力量不知何时消失了。但见司空靖的表情不似伪装,心道难不成真的冤枉他了? 不及多想,苏异知会了驹铃一声,两人便调动起土属去修补裂缝。稳妥起见,他还召出了数根石柱,支撑着墓顶。如此一来总算是化解了一场危机,至少能保证在所有人撤离之前,墓室不会发生塌方。 穆兰贺见状也是松了口气,这才有空去检查那两个奸细的尸身。 只见他从那半截身体里翻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阵盘,翻看两眼,说道:“这是南钊国的‘败仙罗盘’…小兄弟,看来你确实是误会我们的司空大人了。” 说罢他便将阵盘抛给了苏异,又接着去检查那尸身。 苏异接过阵盘,只见它状如花朵,中间空心,四周长着五个瓣,瓣上又刻有奇怪的图案咒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将阵盘抛给了驹铃。 “穆将军仅凭这罗盘就能判断这两人是南钊国人?” “败仙罗盘,是南钊国独有的阵盘。作用和咱们大宋国的‘四门锁仙阵’相似,但威力则是要差得多,有效的范围也十分有限。”穆兰贺一边解释着,一边翻开了那具尸首的衣服,露出里面的衣襟,接着说道:“若是罗盘不够说服力,加上这个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这布料也是南钊国独有的,我们常年和南钊国的战士在边境交战,战场上摸过的死人衣服不计其数,对这布料的触感早便比自己的皮肤还要熟悉。当然了,也不能排除有别国敌人冒充南钊国人潜入此处,意图挑拨离间。所以我也只说是八九不离十,实情如何还有待追查。”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两具尸身一并带走。 苏异心道原来是自己当了一回惊弓之鸟,稍微感受到一些禁制之力,便以为是大阵到来。那时两波人应该是前后脚进入墓穴,自己便是先入为主,断定了是朝天阁搞的鬼。 只是这两个南钊国的奸细准备得如此充分,令人生疑。“败仙罗盘”明显是为了对付大宋国的仙修,也是为后面使用黒钉引塌墓穴顶的计谋做铺垫,目标直指“仙狐遗卷”。见异国之人也打起了这宝物的主意,苏异心中的不解与好奇愈发强烈。 “穆将军,难道南钊国也对这墓穴.里的宝物有兴趣?”苏异装作不经意问道。 穆兰贺轻轻一笑,并不正面回答,说道:“只要是宝物,哪有不感兴趣的道理。再说此处算是无主之地,谁都来得,南钊国人也不例外。” 说罢,他又对司空靖道:“老贼,这里面还是太过危险,要抢宝物,不如先出去再说?” 司空靖对此并无异议,两人是死对头,但也不是非要拉着一起死,便率先带头离去。 一行人陆续走出了墓穴。那位抱着盒子的战士被穆兰贺几人护在当中,围得密不透风。然而即便是如此小心戒备,依然阻止不了意外的发生。就在他们刚走出深坑时,便有三道钩索飞掠而至,卷住了那战士的身体。 “这是钩龙爪。”穆兰贺沉声道。 顺着钩索望去,只见三个不同方位的枯树上,却有着三个一模一样的人。都是头戴斗笠面具,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传闻鬼影不止一人,看来不假。”穆兰贺说道。 其中一个鬼影看了一眼那两个奸细的尸身,冷笑道:“杀我同胞之仇,来日定百倍讨回。” “何须来日,不如今日就来讨回。” 鬼影丝毫不受他激将之法影响,完全不理会他,只说了句“动手”,三个鬼影便同时扯动“钩龙爪”。被钩索卷住的那人瞬息间便被绞成了肉泥,钩索上似乎还有什么机关,使得爆开的血肉形成了一片浓郁的红雾,迅速蔓延开来,遮挡了视线。 便在众人都难以视物的瞬间,三条钩索皆是被鬼影给扯了回去,同时钩走了装有“宝物”的盒子。 血雾并没能持续多久便散去,却见三个鬼影都是抱着一模一样的盒子。 “就连盒子都准备好了,看来你们将军府也混入了奸细啊。”司空靖讥讽道。 穆兰贺无力辩解,脸色难看,只是冷冷盯着三个鬼影,试图分辨出哪一个才是拿走真盒子的人。 “穆将军不用再费工夫了,若是能让你轻易猜出来,鄙人便不用叫做鬼影了。”树梢上三人异口同声道,竟是如镜子一样,动作举止都是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分不出差别。三人露了这一手,显然是对伪装十分自信,更是透露出阵阵不屑,嚣张至极。 没有再给穆兰贺时间,三人又是同声道:“多谢穆将军赠宝。” 说罢便抱着盒子,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离去。 “竟能让人在眼皮底下抢走了东西,穆将军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司空靖阴阳怪气道。 穆兰贺也不生气,只是冷冷道:“风凉话便少说两句吧,你要是能追回来,东西自然就归你们朝天阁了。” 在大是大非方面,司空靖倒是拎得十分清楚。此时碰上了南钊国人,便是毫无疑问要一致对外的。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便率队朝其中一个鬼影追去。 还有两个鬼影,而在场也有不少好手,穆兰贺却是对苏异说道:“小兄弟,我想拜托你去追其中一个鬼影。” “我?”苏异疑惑道,随即看了四周一眼,意思很明显,便是“这么多人为何要选我”。 “还有别的选择吗?”穆兰贺苦笑道,也看了四周一眼,意思也很明显,便是“这些人都不堪大用”。 苏异很想告诉他那纸条里的信息,但如此一来便暴露了自己。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要为了一张破纸条而大费周章,便问道:“敢问穆将军,那宝物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仅仅是一张可能与它有关的纸条,也能令人抢的头破血流?” “若是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可以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即使情况紧急,穆兰贺依旧没有半点催促之意,静静地等着苏异做决定。 只是一两息的犹豫,苏异便道:“我答应你。” 穆兰心在一旁见他终于点头答应,当即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过来做什么?”苏异疑惑道。说完他便即领悟了什么,又改口道:“跟就跟吧,走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追杀鬼影 “穆小姐之所以要跟过来,是怕我卷了东西跑路吧?”待远离了众人,苏异才问道。 “对不起…”穆兰心并没有否认,只是怀着歉意说道。 “是你大哥的安排,还是你自己的意思?”苏异又问道。 穆兰心依旧是十分坦诚,答道:“虽然我知道大哥会如此安排,但…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苏异点了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对,不必感到抱歉。毕竟我们相识还不到一天,你信不过我也是很正常的。” “是吗?”穆兰心喜道,“苏兄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苏异却是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穆小姐还是令我很失望,本以为我们真的能成为知己好友呢…你本可以主动说出来,将事情说清楚的,但你没有。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问,便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是吗?你像防贼一样防着我,真是叫人寒心…” “我…”穆兰心无言以对,内心的愧疚几乎令她哭出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异。 还未等她想好该说些什么,便听苏异叹了口气,又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也是以大局为重。只不过…知己难求呐!” 穆兰心的愧疚之情达到了顶峰,下意识地便放慢了脚步,和苏异拉开了一段微妙的距离。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窘迫,只想赶紧逃离此地,但为了追回盒子,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下去。 驹铃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随后凑到了苏异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回事?为何又变得如此刻薄,还是对一个女孩子。” “怎么了?”苏异瞟了他一眼,说道,“又要说人家是好姑娘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以为月姑娘之后,你已经有所改变了呢。” “是啊…也是因为无双,我才决定再一次改变的。” “再一次改变?什么时候的事?”驹铃疑惑道。 “就在刚才。” 驹铃哑口无言,他又不会骂人,只能沉默以对。 “我没有骗你。”苏异看了一眼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的穆兰心,说道,“她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了吧?她可是将军女…刚才和她说了那番话后,我才突然决定,朝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若是交往太深了,万一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翻起脸来,嗯…不好看呀…不好看。” “那月姑娘怎么办?”驹铃问道。 苏异突然语塞,便是没好气道:“多事。” 其实是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该怎么办。但好在不是眼前的难题,便干脆容后再做打算了。 在芷鸢的指示下,三人飞快地赶着路,离目标是越来越近。不多时,却是碰上了另一伙人,正是雪虎一族。 央卓察觉到了身后来人,转头看见苏异,笑道:“苏兄,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苏异能感受到他并无恶意,便轻松道:“是啊,央卓兄,看来我们确实有缘。” “鬼影那厮狡猾得很,不停地变着方向,我们也是勉强才能跟得上他。没想到苏兄却能后发而先至,这么快便跟了上来,真是令人佩服。” 苏异可没有任何理由将斥候的秘密告诉他,只是微微一笑,但见他始终以礼相待,稍一犹豫,还是提醒道:“央卓兄可知道,这鬼影其实有三个人?我们现在追的这个,只是其中之一,真正的宝物未必在他身上。” 若是央卓不知道此事,就算最终拿到盒子的人是苏异,但终究是要打开来验一验的。若是他知道自己大费周章,追的只是一个空盒子,心里难免会有一番憋屈。 央卓见他坦诚,便也如实道:“不瞒你说,其实我知道哪一个是真鬼影。就在方才他抢走盒子的时候,我们就躲在一旁。而我们雪虎一族的目力耳力都是极为灵敏,所以能看穿血雾找到那个勾走盒子的鬼影,也能听到他的动向,从而跟上他。” 苏异心道没想到以这雪虎的目力,竟是能看穿连芷鸢也束手无策的障眼法,倒是令他开了一次眼界。 而此时穆兰心听闻此事,心里突然一紧。其实她一直抱着这一路是个假鬼影的希望,如此一来,她便不用面对最终要从苏异手中拿回盒子的尴尬场面了。只是事与愿违,她内心越发忐忑起来。 此时央卓身边的老四突然开口说道:“大哥,不如我们几个替你拦下这三人,你去追那鬼影。” 央卓知道他是有意在提醒自己分清敌我的身份,便道:“没关系,苏兄不是敌人。” 说罢,他又对苏异道:“苏兄,你说对吧?” 苏异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不是。” 穆兰心突然生起了一阵不安之感。 “那好,苏兄你和我大哥先走,剩下两人我们负责解决。”老四又道。 苏异指了指驹铃,说道:“他是我朋友。” 老四虽见他没有提到穆兰心,却也不敢随意动手,又是试探道:“那这小娘们如何处置,杀了?” “杀了…也不是不行…”苏异沉吟道。 穆兰心有一种主动将自己这头羊送入虎口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又觉自己不会看错人。她就像在等着宣判一样,心中紧张不已。 只听苏异又接着道:“不过还是先饶她一命吧,她可是将军女,身份尊贵。若是将她杀了,只怕会惹来大麻烦。央卓兄也不希望今后在大宋国寸步难行吧?” 老四听罢,看向了央卓。 “苏兄说得没错,”央卓点了点头,说道,“让她跟着吧,你们几个盯着点就好了。” 他这话并没有任何遮掩,当众说出。 穆兰心只觉得随他话音一落,便立马有三道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正是被猛兽当做猎物一样盯上的感觉,令人发毛。 此时她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被苏异那阵惊吓,本能的恐惧令她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苏异的背影,穆兰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相信这个人,心道若他是坏人,恐怕自己早便死了。而且对于自己的眼光,终究是有几分自信的。可如果他是个好人,为何又要放弃一个能与将军府结交的机会? 她心中捉摸不定。  第二百七十三章 鬼之国 时间来到了正午,日头最盛之时。 却见一个身影包裹得严密,似乎不怕烈日的灼烤,没命地奔走在荒芜之地里。他忽地停下了脚步,随即便见前方皲裂的土地里蹿出了一道土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正要越过土墙,头顶又有数道剑气虚影落下,逼得他不得不后退避让。 央卓的身形轻轻落在了墙头,似乎往那处一站,便能完全断了鬼影的去路。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道。 鬼影冷哼一声,转头四顾,只见左右两边有雪虎一族四人,来路有苏异三人,他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老四还记着他的嚣张,出言讥讽道:“鬼影是吧?你刚才不是很狂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鬼影嗤笑道:“仗着人多,很厉害吗?” “当然,能以多欺少的话,又何必单打独斗。”苏异说道,“难道不对吗?南钊国的朋友。” 鬼影听他道破自己的来历,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说道:“你知道我来自南钊国,那又如何?” 随即便见他袖袍一抖,双手多了两把状似机弩,却又不是机弩的东西。一见这东西,苏异便联想到了那个射出黒钉的铁盒子,当即提醒道:“是飞刀门的暗器,大家小心点。” “是啊,小心点,都小心点!”鬼影尖声怪笑着,举起手中的暗器,扳动了机关,一边对着不同的方向寻找目标。 这两副名叫“旋叶十四”的机关暗器里不断地发出数不清的细小刀片,旋转着飞速朝四方散去,如同被旋风卷起的漫天落叶一般。 这些刀片或许杀伤力有限,但却胜在速度快,而且数量巨大,令人难以闪避。众人初时还能凭借身法躲避一二,但那刀片却是越来越多,雪虎一族几人离得近,都是挂了彩。唯有央卓尚游刃有余,旋叶飞刀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分毫。 “驹铃。”苏异见状,低喝了一声。 其实无需他知会,驹铃也已早有准备。两人默契地再召出三面土墙,挡下了绝大多数的刀片。 老四几人得以喘一口气,皆是感激道:“多谢苏兄。” “乌龟壳一样的墙,真讨人厌。”鬼影阴笑道,随即双手开始飞快地舞动起来,不再只是僵硬地扳动机关,而是开始有节奏地操控着刀片。 便见那些刀片的轨迹突然变得飘忽不定,竟还会拐弯,从不同的方向绕过了土墙,分击墙后之人。 猝不及防之下,实力最弱的穆兰心便是看着刀片朝她脑袋袭来,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 苏异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一边用长剑荡开刀片,说道:“想什么呢?这种时候还在发呆。” “谢谢…”穆兰心呐呐道。心中五味杂陈。 苏异又将离火璧变作一面盾牌,递给了她,说道:“拿着,用这个挡暗器,躲在后面不要出来。” 说罢,土龙便已将他驮走。 “央卓兄,一起上。”苏异喊道。 “正有此意。”央卓应声道,随即全身肌肉一阵蠕动变化着,四肢着地,变成了一头完完全全的雪虎。全兽形态下,速度要比直立的半兽半人形态快上数倍。 雪虎发出一阵咆哮,后腿一蹬,猛然越出,有如猛虎扑食,震慑人心。 “哟,居然还是一个妖类,看走眼了。”鬼影丝毫没有惊慌,鬼叫道,“不过要想近我身,没那么容易。” 他轻轻地向后一跃,就像没有重量一样,飘出老远。央卓和苏异都扑了个空,但在两人不断的追击之下,总算打乱了他释放暗器的节奏,使得其他人压力骤减。 此时驹铃的“分虚剑炁”已经在鬼影身后准备好,数道剑气如光电一般朝他刺去。然而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用回头,便是当空一顿,身体竟是轻飘飘地朝空中浮去,令人瞠目。 但他这样做,已是退无可退,成了天上的一个活靶子。 “有妖类,有仙修,还有会仙剑术的仙修。”鬼影逐一数道,“这阵容还真是令人羡慕。” “也罢,就让你们再见识见识,爷爷的这招‘修罗狱’。” 随后便见他的身体开始凌空转起了圈子,宽大的衣袍像一把油纸伞一样被旋开,顿时有数不尽的飞刀从中射向地面众人。那数量之巨令人咋舌,也不知道一件衣袍里又如何能藏下这么多的飞刀。 “凤仙火”从苏异的嘴里喷出,几乎将落下的漫天飞刀笼罩住。火焰熔煅着飞刀,冒出阵阵白烟,有的直接被炙热的温度烧成一道水汽。有的突破了火焰的包围,也成了一堆软渣子,簌簌下落。 自下而上望向天空,烈日伴着席卷半边天空的凤火,景象甚是壮观。 而驹铃那几道落空的“分虚剑炁”此时拐了个弯,又朝鬼影而去。借着凤火的掩护,剑气终于击中鬼影,透体而过。从他脚下刺入,从他的面具穿出。 见鬼影的身形坠落,苏异连忙收了“凤仙火”,生怕烧毁了盒子。 他将掉落的鬼影接住,伸手一摸,却发现里头空荡荡的。拨开破碎的面具斗笠一看,竟是空无一物。 苏异错愕不已,唯有绑在衣袍后面的盒子让他断定这一堆“东西”,就是那个鬼影。 众人赶过来时,发现他正抱着一堆破衣服发呆,也是疑惑道:“跑了?” 苏异摇了摇头,说道:“要逃跑的话,遁地是不可能了,除非他能上天。”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看天空,均是觉得太过荒诞。 “难道…”驹铃猜测道,“这个叫做鬼影的家伙,真的是一个‘鬼类’不成?” “鬼类?”众人面面相觑,并不觉得这种说法比“上天”要靠谱到哪去。皆因“法外八类”中,“鬼类”是最少见的,有的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能碰上一次。 驹铃又解释道:“我曾在一本叫做‘列国游注’的书里看到过,说是南钊国中多鬼物,甚至已到了司空见惯的程度,南钊国也因此被称作‘鬼之国’。除此之外,便没有其它的记载了,也不知真假。” “驹大师说得没错。”穆兰心说道。 她修为最低,姗姗来迟,赶到时便听到驹铃提到了“鬼之国”的传说。 “还给你。”穆兰心将离火璧还给了苏异,腼腆一笑道。 随即便听她接着说道:“南钊国确实被称作‘鬼之国’,也确实是盛产鬼物,但并没有到司空见惯的地步,这位‘列国游注’的作者倒是有些夸大了。” “其实南钊国为何会成为‘鬼之国’,也是有迹可循的。它的地理位置特殊,从舆图上看,南钊国成细长状,与多国接壤。这也就意味着它与众多国家之间都存在着边境战场,战乱之下多亡魂,而南钊国疲于应对各处战场,显然对于处理尸身这事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这些战死在沙场上的英魂不知道有多少是无家可归,得不到超度的。” “鬼,是阳间散不去亡魂。久而久之,南钊国战场上的亡魂越来越多,便是成了‘鬼之国’了…” 第二百七十四 皆大欢喜 “你对南钊国的了解还真多。”苏异说道。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吗?”穆兰心微笑道。 “也对,那这鬼影到底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难道真的是来自南钊国的鬼?”苏异又问道。 穆兰心有愧,见他愿意主动向自己提问,似乎关系有所缓和,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答道:“最初都说鬼影是一个杀手组织,活跃于南钊国和大宋国边境一带,后来有人发现这鬼影来来回回都是同一人。再后来,又有传闻说鬼影其实不止一人。现在看来,似乎又有新的发现了。至少我认为他就是鬼类,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会离奇消失。” “大师所用的剑是一把仙剑吧?”穆兰心突然问道。 突然被点名提问,驹铃有些慌乱,结舌道:“是…” “这就对了。”穆兰心拍手道,“道家的仙剑有辟邪镇魂之效,刚才那一剑定也是仙剑术了吧?” 这回不等驹铃回答,她便又接着道:“不管真正的鬼影施了什么鬼术,大师的仙剑和仙剑术双管齐下,至少刚才的那一个鬼影已经是魂飞魄散了。” “这回终于弄清了鬼影的一个秘密,苏兄你可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苏异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又从那衣袍里掏出了一个机关暗器。但轻轻一碰,便散了架,只剩下一个铭牌,刻着“旋叶十四”几个字。 “又是飞刀门的机关暗器…难道鬼影还和飞刀门有关?” 他心道这等威力的暗器流落在外,总不能又说和飞刀门没有半点关系了吧。 穆兰心接过那铭牌,看了一眼,说道:“暗器确实是飞刀门的暗器没错,但却未必和飞刀门有直接的关联。” “旋叶十四…这确实是飞刀门所制作的机关暗器。‘旋叶’是暗器的名字,或是发明者的名字。而‘十四’是编号或是改版的次数。这其中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倒是一条可供追查的线索。”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飞刀门制作的机关暗器本就是明码标价,在南钊国更是没有约束,任何人都可以购买,不像我们大宋国还有‘禁刀令’的限制。而飞刀门的分舵更是遍布天下,许多杀手即使不精通暗器,也会去飞刀门里学几招,以作偷袭之用。” “所以…我到不觉得飞刀门本身和此事有什么关联。” 苏异缓缓地点了点头,将一堆“旋叶十四”的残渣交给了她,说道:“那这些就交给你处理了。” 穆兰心欣然接受。 苏异最后取出了缚于衣袍底下的盒子,终于是迎来了尴尬的“分赃”时刻。他沉默半晌,说道:“央卓兄,不如这个盒子让给我,如何?稍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央卓一怔,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明显也不想就此让出“宝物”。但只是稍一犹豫,他便爽快道:“没问题。” “大哥…”老四正要说话,便被他摆手制止。就连央奈也是十分不解他此举是何意。 “多谢。”苏异由衷道,同时对央卓的品行性情有了新的认识。 “将军女,给你。”他将盒子交给了穆兰心,说道,“要打开验一验吗?” 这一声“将军女”令穆兰心脸色一僵。原以为关系有所改善,却没想到苏异对自己称呼,甚至是连原就有些疏远的“穆小姐”都不愿叫了。 她心中酸楚,但还是强颜欢笑,低声道:“不用了。” “那你可得帮我作证,盒子我没有打开过。” 像老四这样的一定会觉得苏异有些婆妈,不够大气。但穆兰心却是认真道:“一定,你放心。” 她知道即使是身居高位之人,有时为了利益,也是无所不为,什么栽赃陷害无中生有的下流龌龊事都干得出来。苏异话里的担忧,并不多余。 “还有…记得提醒你大哥,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们…长乐城再见。” “再见…”穆兰心紧紧抱着盒子,低声说道。随后便是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跑。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央卓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大宋国镇南定边辅国大将军穆华彰,育有一女穆兰心。就是她吧?” “央卓兄竟连这个都知道。”苏异惊讶道。 “行走江湖,多做些功课总没有坏处的。”央卓淡淡一笑,并不主动提起苏异要给个“解释”的事情。 苏异却是问道:“央卓兄为何愿意将宝物拱手让人?如此一来,这一路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我们这一趟出门,本就以历练为主。虽然族里的长辈曾经提起过,若是打听到‘仙狐遗卷’的下落,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它带回族里,但其实我自己对这什么破遗卷并不怎么敢兴趣。” “哦?央卓兄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就连人类都要来争抢。而且对于妖族来说,它更是一个至宝吧?还是说,央卓兄不知道此物的功效?”苏异好奇道。 他有些不太相信央卓会对这样一个宝物无动于衷。 “当然知道…流传于妖族中数千年之久的狐仙传说,又有哪个妖族之人没听说过。那功效传的玄乎,但始终都是传说。妄图追逐传说之物,终会使人误入歧途迷失自我,不可取。” “而且对我来说,还有比‘仙狐遗卷’更重要的东西。”央卓颇有深意道。 “至于人类也要来抢我们妖族的东西,大概是害怕我们破了传说之谜,实力大增后走出北边大山,开始报复人类吧。谁知道呢…” 苏异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又道:“方才央卓兄说的狐仙传说,又是怎么一回事?” 央卓却是卖了个关子,说道:“苏兄想知道的话,不如来我们白莲山走一趟,做做客。在妖族的灵山里听我给你细说这狐仙的故事,如何?” 苏异不再追问,只是笑道:“一言为定。” 提到“作客妖族灵山”时,他忽然感受到神识之中一阵异样的波动,是来自芷鸢的不安、慌张,甚至是带着思念,多种情感混杂在一起。 “芷鸢?”苏异试探道。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答复道:“啊…哥哥,对不起,方才芷鸢走神了。” 走神?这还是苏异第一次发觉芷鸢还有“不敬业”的一面。这丫头连说谎都不会,定是隐瞒了什么。他有些担心,便又问道:“你…没事吧?”只是芷鸢还是坚持道:“哥哥,芷鸢没事…” 她一副藏着心事的模样,苏异如何能听不出来,只不过此时不便多问,便暂且将疑惑放到了一边。 苏异终于开始解释道:“其实那盒子里压根就没有什么‘仙狐遗卷’。央卓兄方才没有进墓穴,所以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的只有一张破纸条。与其让你带着它被人四处追杀,倒不如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镇南将军去处理。” “我这个解释,央卓兄还满意吗?” 央卓笑道:“说实话,有些失望。” “哦?说来听听?”苏异好奇道。 “如果里面真的有‘仙狐遗卷’,岂不是说苏兄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你替我挡下了一个大麻烦,反倒是我承了你情了。算盘落空,可不是令人失望吗。” 苏异失笑道:“央卓兄可太看得起人了。我的一个人情,就算有天那么大,也值不了几个钱。” “开玩笑的。”央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认为你是个值得结交之人,那么顺水推舟再卖你一个面子,又有什么?现在这结果也挺好的不是吗?不用为了‘仙狐遗卷’而大打出手,皆大欢喜。” “央卓兄真是豁达,小弟我自愧不如。”苏异打趣道,接着又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游历天下吗?” “当然,旅途才刚刚开始呢。” “离这不远处有个叫长乐的地方,是大宋国出了名的不夜城。你若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你接下来要到长乐去?”央卓一下便问到了重点。 “是。”苏异答道。 “那倒是如何都得去走一趟,希望到时能在长乐城再见到苏兄。” 央卓没有贸然提出同行的建议,苏异也没有去问他接下来的具体行程。两人之间的接触便止于此。 告辞分别后,苏异问道:“驹大师,你觉得这人怎么样?值得结交吗?” 驹铃哪懂得什么“识人之术”,支吾道:“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问我?” “噫!不是你要我多拉帮结派,找多点好帮手的吗?再说你看姑娘的时候不是挺准的吗?一口一个好姑娘的。” “什么看姑娘…你别瞎说。”驹铃脸色微红道,“我和月姑娘相处过相处过一段时间,才那么说的。和这位央卓兄…时间太短,恐怕没办法给你意见。” “算了,不为难你了。”苏异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他可是妖类啊…你刚才都看到了。虎妖,雪虎一族的虎妖。” “虎妖怎么了?你不也是半个妖吗?”驹铃满脸纯真道。 “我是我,他是他。除妖是你的使命,你不除我,但他呢?” 驹铃点了点头,一阵思索过后,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是什么妖都除的,只要他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是无碍。” “那你怎么知道,他这妖类品行如何?”苏异又问道。 驹铃不假思索道:“我听你的,你说他好便好。” 苏异搂了搂他的肩膀,说道:“好兄弟。”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养剑 荒芜之地外的一个驿站里聚集了不少人马,这里是穆兰心和穆兰贺约定好等候的地方。 只见穆兰心刚到达驿站,便将盒子甩到穆兰贺面前,冷冷道:“呐,东西给你拿回来了。” 见她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穆兰贺笑道:“哟,怎么还发上脾气了?” “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叫我去了。”穆兰心没好气道。 “哎,奇了怪了。”穆兰贺不解道,“我可没叫你去。” 穆兰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得了吧你,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行行行…是大哥不对,大哥向你道歉,可以了吗?”穆兰贺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满脸堆笑,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知道大哥让你多出门走走是没错的吧?你老是待在驰关,那里的人顾及你身份,都让着你。所以这回一出门就碰钉子了吧。” “来跟大哥说说,是不是苏兄弟欺负你了?等到了长乐城,大哥替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穆兰心赌气道:“他是你的苏兄弟,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你要教训他就自己去,可别带上我。” 她心里想的却是你未必能打得过他。 “对了,还有你别忘了跟人家的约定。”穆兰心最后不忘提醒道。 … 另一边苏异两人则是选择了连夜赶路,餐风露宿。等到了夜深之时,两人才停下来歇息,连篝火都懒得生,就那么席地而坐。 苏异端详着眼前那把在月色底下泛着银光的长剑,轻抚着上面的纹路。 此时夜空中月皎洁,星也繁盛。 所谓“兑皓月以星稀”,大概只是文人骚客的无病呻吟之辞吧,苏异心道。兑月原来的主人,估计也是个爱咬文嚼字,舞文弄墨之人。 随着他指尖滑动,剑身上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颤鸣,似是在回应着他内心的想法与情绪。 苏异心中忽然生起一阵异样之感。 “驹铃,你之前所说的‘养剑’是怎么一回事?”他问道,“难道真的能将你的剑养出灵性来?” 驹铃摇了摇头道:“养剑其实是一个很笼统而且玄乎的说法,有人笃信,有人嗤之以鼻,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哪位大能之人能像谒法大师整理出‘类物通论’那样,创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养剑之法来。” “那你们云上观又是如何养剑的?光靠心诚则灵?”苏异愕然道。 “当然不是…我们依靠的是世代传下来的经验,很多时候只是知道如何做才能有效果,因为那是前人经过无数次失败的试验总结出来的。但要说为何要那样做,缘由如何,却是没人知道。简单点说,就是只有实践,没有理论。” “道门的养剑之术中,最为灵验的就是那位穆姑娘所说的‘辟邪镇魂’之法了。以赤阳朱砂、黑符篆灰水、红足鸡血等材料喂剑,养剑者要胸有正气且心无杂念,便能养成辟邪之剑。大家知道这么做有用,但至于为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你说的剑之灵性,那都是传说之中的东西了。更有传言说真正的养剑者能养出剑灵来,而剑灵能口吐人言具有灵智。这样的传言只是一些人编着玩的罢了,甚至连传说都不见有它的故事。传说之物至少还有据可考呢。” “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前朝有一个爱剑如命的剑痴。此人沉迷于培养剑灵,但终其一生也没有半点收获,最后只能是郁郁而终。” 默默听完了驹铃的长篇大论,苏异再去看手中的兑月,便感觉它仿佛不再只是一把纯粹的好剑,而真是一个有灵之物。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把剑不同于普通的剑。”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道,“就好像…它确实有灵性一样。我知道你说了那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不过…我就是感觉到它似乎对我有所回应,但又说不来具体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驹铃倏地坐直了身子,兴奋道:“这是好事啊!说不定你真的捡到了传说之剑呢?你看这把剑也确实非常不寻常,出现在神秘的古墓之中,拥有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神秘主人,而且它的年龄比我们的祖宗都还要大。” 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兑月,却不走近去看,更是连摸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十分虔诚地履行着对自己背上那把剑的“忠诚”。 苏异见他这幅模样,忍笑道:“你真的不摸一摸?这很有可能是传说之剑哦。不摸我这把也行,你手上那把‘勾回’一定也是相差无几,不如拔出来看看?” 驹铃猛烈地摇起了头,断然拒绝道:“不了不了,这是大忌。” “你那把剑就那么好?”苏异好奇道,“有名字么?” “有,叫做‘核桃’。”驹铃答道。 “核桃?是核桃做的剑?”苏异愕然道。 “不是…”驹铃脸色突然一红,说道,“是因为我从小爱吃核桃。” 苏异白了他一眼,将兑月收回了黑色剑鞘中,又问道:“我正打算去寻一门仙剑术来练一练,驹大师可有什么建议?” “仙剑术?”驹铃疑惑道,“你不是说过,你的‘卷白一剑’不适合与其它剑法共存吗?” “是啊…不过我现在又有了新的理解。师尊将‘卷白一剑’交给我时,它也只是一个雏形而已。就像一个孩童一样,还有成长的空间。而今我渐觉有能力令它变得更加完善,更加强大,为何不尝试一下呢?” “可是这好像说不通吧?”驹铃不解道,“你要完善‘卷白一剑’,应该继续专研它才是,为何又要却学仙剑术?” “这便是我所说的新的理解了。”苏异笑道,“对于以前的我来说,心中没有任何剑招,确实非常利于‘卷白一剑’的发挥,九守一攻的节奏也因此变得随心所欲。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依赖‘九守’了…” “当年师尊是希望我能借此保全性命,因此守势便是重中之重。但现在的我又何止是只求保命,想要杀敌,自然是要增加‘攻势’。只有攻,才能争取主动。争取到越多的主动,才能更快地引导出制胜的一剑。” “所以我在想,若是能再学一门厉害的剑法,将其融合到‘卷白一剑‘中,说不定会使其威力大增。而既然要学,为何不索性学一门厉害的仙剑术。” 第二百七十六章 论仙剑 “可是…云上的剑法我最多只能替你争取到‘逸云剑法’。”驹铃有些为难道,“至于像‘分虚剑炁’这样的仙剑术,恐怕要师父他老人家出面才行。” 他始终没有放弃要带苏异入云上的念头,难得人家现在有这个意思,便是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激动地提出建议道:“对了,你的家人不是和我们云上颇有渊源吗?不如你跟我回去一趟吧!以你爷爷和师伯他们的交情,说不定真的能教给你呢。” “你先别着急…”苏异无奈道,“我又没说要去你云上观学剑。我跟你说这事,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失落门派流传在外的仙剑术,我们去寻他个一两门回来研究研究。” 驹铃颓然丧气道:“哪有那么容易…仙剑术的价值不比‘仙狐遗卷’低多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一些练剑的门派,仙剑术要更有用。所以若是真有流传出来的,也是第一时间被各大门派视为囊中之物。我们势单力薄,又如何跟他们抢。” 其实要学仙剑术,还有太鄢山的“流光飞剑”这一条路可以走,但苏异心道当初师尊不教给自己,一定有他的深意。另外,若是孤忘山也有仙剑术,说不定下回见到南轩客时,还能从他那再空手套一回白狼。 商量无果,苏异也不灰心,大气道:“那也没什么,我也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罢了,算不上有多认真。再说,实在没办法,我自创一门仙剑术还不行吗。” 驹铃全然不觉得这想法不着边际,反是眼前一亮,说道:“对啊!其实仙剑术的一大精髓就是以仙力御剑,你若能解决这个问题,便能以仙力来驾驭‘卷白一剑’了。再好好磨合一番,说不定便能使它成为仙剑术呢?” 听他提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思路,虽有些折中取巧,却并非不可行,苏异也是突然豁然开朗,说道:“这办法似乎行得通。那这个‘以仙力御剑之法’,是怎么一回事?好解决吗?” 驹铃突然脸色一僵,又颓丧道:“也要辅以心法,仙剑术的根基始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 “别灰心。”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倒像是要自创仙剑术的人是驹铃而不是自己一样。 “天下武学殊途同归,什么仙术仙法也不例外,仙剑术更是如此。有了你这个绝妙的想法,要触类旁通,将它不断完善,想必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真的吗?”驹铃有些不相信。 “当然,但还得靠你的帮忙。你对于仙剑术,一定也有自己的心得体会吧?借助你的经验,一定能事半功倍。” “没问题!”驹铃雀跃道。能帮到苏异,他一扫胸中的郁闷,心情也是突然变得舒畅起来。 苏异当然不是在安慰驹铃。南轩客说过的话他还记在心中,要自创一门武学难如登天,以他现如今的能力更是如痴人说梦。所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退而求其次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半借鉴半自创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研究那什么“三期转换之法”是一个不错的尝试,改进“卷白一剑”亦是如此。 驹铃一见这法子有戏,便是说什么都要立马开始动笔将自己的修炼心得写下来,也不顾此时还身处荒郊野外,一个甚至可能有“鬼”出现的地方。 苏异劝不动他,便也由得他去了,自己寻了棵高大的枯树,跃上树梢欣赏起月色。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来,轻声唤道:“芷鸢。” 一只雀鸟随即落在了他的肩上,亲昵地啄了啄他的脸颊。 “陪我坐会吧。”苏异说道。 雀鸟没有动。 苏异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又道:“驹大师是自家人,可以信得过。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不是吗?再说你也不丑,反而是好看得很。” 芷鸢这才现出人形,在苏异身边坐下,低头不语。 “几天没有和哥哥同床共枕,还习惯吗?”苏异开玩笑道。 “啊…”芷鸢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低头慌乱道:“芷鸢...很不习惯。” 见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苏异心道这丫头果然有问题。若是往常,在自己的两番挑逗下,她在就脸红到了耳根了。再有,她可从来不会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走神。 “有心事?”苏异问道。 “哥哥,芷鸢…”她不会说谎,更不会对苏异说谎。不说没有,那自然是有了,只是不知如何说出口罢了。 “既然有心事为何不说出来?哥哥替你解忧。”苏异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芷鸢会意,便将脑袋枕在了他腿上,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秀发。一阵酥痒感令她心情变得畅快了许多,不由自主地往苏异身上挤了挤,靠得更近了些。 “芷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如实说道。 “那让我来猜猜吧。”苏异一边爱不释手地揉捏她那张光滑的脸蛋,一边说道,“是因为雪虎一族?你听到了我和央卓的谈话?” 芷鸢突然变得十分紧张,倏地坐了起来,急忙解释道:“哥哥,对不起…芷鸢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是因为那雪虎来自北边大山,就忍不住…” “小心些,别掉下去了。”苏异柔声道,又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说道:“我又没怪你,况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别人谈话的时候你不能听了?既然没说过,你便没有错。” 芷鸢感受着苏异双手的力量,有些喘不过气,却是令她十分的安心。 “你的家也在北边大山吧?”苏异问道。 芷鸢想了想,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说道:“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哥哥就是芷鸢的家。” 苏异心中一阵触动,但也知道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话违心,否则又怎么会听到“北边大山”便是失了神。 “是想家了吧?”他问道。 芷鸢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秀发摩挲着苏异的下巴。 “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又不是不让你回去。”苏异叹气道。 这次芷鸢反应却是极为激烈,搂紧了他的脖子,颤声道:“哥哥是不要芷鸢了吗?芷鸢不回去…芷鸢再也不提西北大山了,哥哥不要赶芷鸢走好吗…” 苏异有些错愕,哭笑不得。但感觉到她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淌道自己的胸口上,又是心痛不已,不断抚着她的背,安慰道:“说什么呢?我哪有说过要赶你走…我只是想说,你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待够了,就再回到我身边。就这么简单…” 芷鸢泪水不止,哽咽道:“芷鸢走了,那哥哥怎么办?哥哥没了芷鸢当眼睛,万一遇到了凶险…” “好了,不哭了…”苏异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说道,“什么样的凶险能难得倒我…” 但见芷鸢轻咬着下唇,兀自抽泣着。微红的眼眶,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苏异忍不住对着她的一瓣樱唇轻咬了下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青楼里的说书人 回到长乐城,苏异两人便是直奔闭月轩,与赵越碰头。 之所以选在闭月轩见面,是因为在万庆祥的长乐城里,也就只有钟沁瑶这“盟友”的地盘能让苏异稍微安心些,不用时刻提防着出什么意外了。 苏异和赵越两张滑溜的嘴皮子好说歹说,用尽了各种理由,总算是把“洁身自好”的驹铃给劝进了青楼里。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停用手遮挡着脸。也不知是怕被人说闲话,还是怕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而赵越进了青楼,倒是比回自己还要自如得多,一看就是老主顾了。四处张望着,时不时还和人打着招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识。 三人一路朝二楼走去,正想寻个僻静的地方,却听赵越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激动道:“苏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在那商号里面待着,每天要见好几回那个死胖子,都快憋出病来了。就算没有因为漏出马脚而被他干掉,天天提心吊胆的,迟早也要被吓死。” “你要不要再大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要不你去那姑娘们跳舞的台子上说去。”苏异没好气道。 “闭月轩和长乐分号是死对头,常年争斗。苏兄还怕这里能有死胖子的人不成?” “白痴,正因为双方关系不和,才要谨慎他们互相安插卧底啊。”苏异拍了一下赵越的后脑勺,说道,“小心些吧,别小瞧那胖子了。” 赵越这才收敛了些,不再高谈阔论,讪讪道:“苏兄说的对,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还没再走出几步,便又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像是有人正不停地喝着倒彩。三人往下看去,想瞧瞧台上是什么姑娘,竟能惹来满堂嘘声,这比满堂彩还要难得。 却见台子上的人竟是一个胡子花白的佝偻老者,身前一张桌案,案上有一书一抚尺,该是个说书人。也难怪会惹得诸位看客不满,哪有来青楼听说书的道理。人家可是花钱来看花白大腿细腰身的。 苏异倒觉得挺有意思,便是倚在栏杆上看起了热闹。 楼下同样有人抱着和他一样的心态,坐看热闹。也有不依的,又是喝了点酒,顿时不顾仪态脸面,破口大骂起来。 便有一华服公子哥,估摸着身份背景也是不俗,站出来大声说道:“掌柜的在哪呢?出来讲讲理。小爷我是来买春寻欢乐的,可不是来听这糟老头子讲故事的。快把他给我抬下去喽,把姐姐们都请出来,否则可别怪我将他这副老骨头敲碎了!” 有人跟着起哄,有人笑而不语。不说话的,自然都是知道闭月轩的实力。而满嘴脏字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忽然二楼某处厢房中传来了一声咳嗽,听上去像老人口含浓痰,但其实中气十足,能将声音传入了底下每个人的耳中,令他们瞬时安静下来。 “掌柜的说了,今日台上只说书。你们爱听不爱听,随意。去留请自便。”那声音说道。 苏异听出来了是钟沁瑶身边那位老者的声音,却不知道这神秘的闭月轩掌柜此时是不是也在楼里的某处藏着。 这话一出,顿时有脾气火爆的人当即起身离场,但始终没人敢将气撒在闭月轩里。留下的人,虽然不多,但论起愿意在青楼里听说书的,这个数量也足够吓人了。多半,是给那位掌柜的面子。 那老人在骚乱之中始终气定神闲,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看了看台下坐着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见他抚尺一拍,惊堂声响,开口道:“小老儿在此先谢过各位赏脸了。那么今儿个,咱们要讲的故事是…” 老人不卑不亢,声音不大,却清晰明亮,而且颇具感染力,讲起故事来倒是引人入胜。 苏异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饶有兴致地听着,一边说道:“这闭月轩掌柜的真是有趣,竟让人在青楼里说书。这老头更是胡闹,人家敢请,他便敢来,也不怕出去了被人说闲话。我听他讲得正经,也不是什么荤故事,但传出去只怕同样免不了要被同行笑话了。” 赵越这“不正经”的人竟也能耐得下性子来听故事,边听边道:“那掌柜的从来都是一个奇人,鬼主意层出不穷。你能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新奇玩意,几乎都是他想出来的,包括这日夜颠倒的装饰布局。所以说,突然搞一个老头过来说书,都算是小意思了。” “说得也是。”苏异笑道。 “再说那说书的老头,倒不是人家不要脸面,而是现在长乐城里说书这行不景气。老头说不定实在是赚不到糊口的饭钱了,才来这青楼里说书的。像他这种处境的,大多都改行了,要么磨剪子要么支个摊子卖烧饼,干什么不比说书赚钱?” “你又知道?该不会又是从街头巷口哪个大婶的嘴里听来的吧?”苏异半开玩笑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赵越自辩道,“你可别小瞧大婶了,大婶可是你打听消息的好伙伴。这说书的…” 他话说到一半,却被楼下一人的声音给打断了。 此时老头刚说完一段,正打算喝口茶水,便听底下有人问道:“这位老先生,不知道为何要跑到这种地方来说书?在下只是好奇一问,绝无冒犯之意。” 老头伸手示意那人“不碍事”,又自嘲一笑,说道:“小老儿本在茶馆里说书,奈何遭遇不公…至于事由,不提也罢。老头我无意与人争执,便自离开。碰巧得此间掌柜青睐,盛邀我来说一回书。老头我心想世道已如此,到哪里说不是说呢?有人愿意听便已是万幸。有道是,壶间有酒水自醇,何分杯中清与浊…” “不必分清浊矣...” 台下一阵唏嘘。 “你看,这就是我要说的了。”赵越显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又知道了?” “你听我说完嘛…”赵越安抚着苏异,说道,“你是没有去过长乐城里的茶馆听书,不知道实情。反正我以前是总去的,但后来慢慢地就越来越少了。一是因为听腻了,那些说书的越来越敷衍人。二是因为后来有好几次我竟然发现挤不进去茶馆了,你说奇不奇怪。”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为啥挤不进去。”苏异斜眼都不看他一下,淡淡道。 赵越嘿嘿一笑,说道:“后来大家戏言说长乐城的茶馆里,说书的比听书的还多。我一开始还不信,有一回便是硬挤了进去,一看,还真是满堂的熟面孔,全是以前见过的说书人。” 苏异心道他虽然有时说话有些不着边际,但却从来不会无中生有,便问道:“真是这样?”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赵越满脸委屈,又接着说道:“后来我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些个说书的人为了出名,便想了个法子,请了好些托儿来捧场。但茶馆里也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客人,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托儿的啊。那怎么办呢?便又有人出了个妙招,请了诸多说书的人来,互相吹捧。你上台时我做托,我上台时你做托,营造出一副热闹的景象。而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看到茶馆里这么热闹,可不就想挤进去瞧个究竟吗。” “办法是个好办法,就是有些缺德…”苏异评价道。 “人家一没犯王法,二没碍着你,你管人家缺不缺德。”赵越轻描淡写道。 此时沉默已久的驹铃却是突然开口道:“赵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那说书的人技艺高超,那也就罢了。但如果他只是个花架子,肚子里其实没什么墨水,那客人进去不就是上当受骗了吗?” “我觉得驹大师说得有点道理。”苏异说道,“那茶馆的老板就不管一管吗?他们这么折腾,对茶馆能有好处?” 赵越猛地一拍栏杆,说道:“怎么就没有好处?那说书的人进去听书,也不能在里面干坐着,不也得花钱买些吃食吗?否则掌柜的能容得你胡来?他可不管你是真说书还是假说书,能让他有银子进袋的就是天下第一说书人。” “谁能给茶馆带来更多的银子,谁就能上台说书。缺德又何妨?反正到头来赚得盆满钵满的,一定是茶馆。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的,说不定掌柜的夜里做梦都在数银子呢。” 苏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问道:“驹大师,你怎么看。” 驹铃沉默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道:“是个好买卖…” “买卖倒确实是个好买卖…就是说不清这里头谁比较缺德…”苏异沉吟道。 第二百七十八章 幕后人 “我们到下面听说书去吧?”赵越提议道,“苏兄和大师在外面潇洒,独留兄弟我在这快活城里干些苦闷活。不如今夜就放纵一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做我和驹大师在外面潇洒?”苏异皱眉道,“我自己便不提了,总之可不是去郊游踏青的。而驹大师,你可知道他千里迢迢跑到固边去是为了什么吗?” “难不成是为了我?”赵越奇道。他也只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回浑话,却没想到苏异如此当真。 “就是为了你。” “驹兄他…不是去追张小云那条线吗?”赵越疑惑道。他有些受宠若惊,不敢相信。 “大师得知固边那有个叫做‘长生诀’的功法,或许对你的‘先天敛气’有些用处,便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谁知你这不知好歹的王八犊子尽在这说些没良心的话。” 赵越双眼发光,又有些愧疚,说道:“驹大师,方才是我不对,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见他态度诚恳,驹铃有些不知所措,安慰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便又见他立马变了脸,一扫自责的神色,兴奋而又紧张道:“那不知道驹大师可有什么收获?” “可惜去晚了,‘长生诀’已经被朝廷收走了。”苏异叹道。 “这…”几息间便经历大起大落,饶是赵越再没心没肺,也是难忍心跳加速,苦笑道:“没…没关系,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别灰心,虽然没拿到‘长生诀’,但是至少我们又迈出了一步不是吗?”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安慰道:“我知道你在死胖子那里快憋坏了,再忍一忍吧,过不了几天你就彻底解放了。等事成之后,我们再来喝个痛快。” 赵越无力地点了点头。三人终于不再逗留,寻了个角落处的厢房,正打算开始商讨对付万庆祥的事宜,却听苏异突然问道:“赵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其实你在京城里还有什么皇亲国戚没有相认的?说不定能帮你牵上线,让你借阅一下‘长生诀’。” “你等等,让我想一想…”赵越还当真思索起来,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数着什么。 “一百二十三!”他突然拍桌道。 “什么东西一百二十三?” “从我这一代往上数,算上我能记住的,再粗略估计一番,我的第一百二十三代祖宗,也就是在大宋还未立国的时候,才有可能和皇室扯上关系。” “赵兄,以后这种废话还是别说了。” 赵越没好气道:“苏兄以后这种废话也就别问了。我要是能有什么皇亲国戚,压根用不找你提醒,以兄弟我这张厚脸皮,早就死乞白赖贴上去了,还至于落到今天这番田地吗?” “你说得有道理。”苏异抱歉道,“是我天真了,赵兄见谅。” 赵越摆了摆手道:“好说。” 接着他的脑袋吃了一记爆栗,听苏异说道:“你还当真了是吗?” 赵越捂着头,求饶道:“哎哟不敢不敢,苏兄手下留情,我知道错了。” 此时忽有敲门声响起,两人以为是来送酒菜的小厮,便停下了玩闹。却见当先进来的人竟是一个华服公子,年纪或许比要三人大上一些。但面容俊俏,皮肤光洁,这一份只出现于大户人家的贵气是三个人所不具备的。 便见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厮鱼贯而入,将诸多点缀华丽的美味菜肴摆满了一桌。 那公子开口说道:“在下赵降,国姓赵,投降的降。冒昧前来拜会各位朋友,这一桌酒菜,便算是一份见面礼吧。小小意思,还望各位不要推辞。” 又是一个姓赵的,苏异心道。 “赵兄,你家的皇亲国戚可真多。” 赵越嗤笑一声,却不搭话。 赵降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之意,但又确实是自己唐突在先,便是笑着解释道:“赵姓作为国姓,随处可见并不出奇。先帝开国时曾赐姓天下,有功之人,无论大小,皆有机会获得这份赏赐。许多人就算原本不姓赵的,也都因此改了姓。这就是大宋国为何会有如此多赵姓人家的原因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异见他为人平和,不再与他计较。但又知他目的不纯,便开门见山问道:“不知赵兄有何贵干?总不至于只是过来送几道菜那么简单吧?” 赵降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不知几位觉得方才那老先生说得如何?几位听得可尽兴?” 苏异稍加思索,随即也是不答反问道:“赵兄便是闭月轩那位神秘的幕后掌柜?” 赵越此时已经开始大快朵颐,自顾小酌起来。听了苏异的话,当即又斟满了一杯,推到了赵降面前,谄媚道:“原来是掌柜的,失敬失敬,快快请坐。如此看来,咱们还真得好好认识一下。” 赵降没有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十分自然地落座,便算是默认了。既然被苏异点破了身份,他也没有再继续掩饰下去,爽朗大笑道:“苏兄真是慧眼如炬,这么快就猜出了我的身份,倒是有些意料不到。” “这位便是驹铃驹大师了吧?”赵降对三人竟是十分了解,知道驹铃是出家人,便没有对他举杯。 “那这位就是赵越,赵兄了吧。是本家。”说着,他又与赵越对饮一杯。 苏异冷冷地看着,见那酒敬到了自己面前,却是无动于衷,问道:“赵兄还是没有说清楚,这回找上我们兄弟三人,所为何事?” “难道就不能只是广结良缘,单纯认识一下?”赵降抿着小酒,微笑道。 “不能。”苏异干脆道。 赵降终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是因为我得知你们正在寻找‘长生诀’,而我又碰巧有办法弄来这功法…所以才冒昧前来打扰。” 三人一听到“三生诀”,精神便为之一振。而事关自己的人生大事,赵越更是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 这是闭月轩的地盘,他们丝毫没有在意他是如何偷听到谈话的。而以他的背景,要取来皇宫里的“长生诀”,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登天的难事,最多费一番功夫罢了。 只不过令人费解的是,这赵降为何要处心积虑接近他们,还主动送上来一份大礼。 揭开闭月轩掌柜的神秘面纱,并没有使这个身份变得透明多少,反而是蒙上了更厚的一层阴云,让人不禁要猜想他到底是京城里的哪位王公贵族。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交易 “赵兄想要什么回报?”苏异问道。 “不求回报。”赵降十分阔气道。 “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赵兄这话无法令人相信。” 赵降似乎很是无奈,说道:“我是闭月轩的掌柜,苏兄又是打算对付万庆祥,所以说起来咱们也算是盟友了吧?而在这件事情上闭月轩却出不了什么力,我于心有愧,便在别的地方补偿苏兄,略表歉意。这解释,苏兄可还满意?” “唉,苏兄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苏异盯着赵降脸上一切细微的表情变化,意图从中看出他带有几分诚意。 “瑶大家把事情都告诉你了?”苏异问道。 “我是这里的大掌柜,平时我不在也就罢了,既然我回来了,这么大的事她能不告诉我吗?” 赵降说着,微微一顿,又道:“既然你能叫得出‘瑶大家’,想必应该也对我们闭月轩有过一些了解了吧?” “从别人那听说了一些,具体的,不清楚。”苏异淡淡道。 “即使只是了解一些,也足够了。苏兄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那位大人吗?若是这还不能让苏兄相信我只是出于一番好意,那我们只能从别处使劲了,否则不免要让苏兄觉得我们闭月轩坐享其成。” “这样吧,苏兄若是有什么需要用到人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配合。瑶姑做不了主的事情,我却可以。打手什么的,闭月轩还是养了不少的。毕竟开门做的是青楼生意,平日里难免会遇到各种牛鬼蛇神…” 赵降这话无意间又透露了闭月轩的一些底细,苏异眼神微凝,却是说道:“不必了。赵兄给我‘长生诀’,我替你灭了万庆祥,而闭月轩不用出一兵一卒。这个交易,赵姓觉得如何?” “苏兄非要分得这么清楚…”赵降苦笑道,本想示好,没想到苏异却不领情。他旋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喜欢你的轻狂,足够自信。来,我敬你一杯,为我们刚刚达成的合作。” 苏异看着身旁赵越那副猴急的模样,几乎就要上去扒人家的衣服看看有没有将“长生诀”带在身上,心中苦笑不得,便替他问道:“不知赵兄何时能将‘长生诀’拿到手?” 赵降微微皱眉道:“不是我信不过苏兄,若是此时我身上有‘长生诀’,一定第一时间拿出来给你了,只不过确实是没有。‘长生诀’在京城,这光是赶路便要花去不少时间。而这东西又是一定要我亲自去取不可,所以只能委屈苏兄等一等了。不过我以人格担保,不论事成与否,东西一定会送到苏兄手上。” 苏异轻笑道:“那倒不必,若是万庆祥不倒,我也没脸拿赵兄的东西了。” 得到如此答复,总算是安抚了赵越那颗跳动不已的心。 “闭月轩虽然不能在明面上出什么力,但暗中配合还是不成问题的,苏兄千万不要客气。”赵降一边与苏异碰着杯,一边说道。 这回苏异倒是没有推辞,坦然应承下来。 几人不停斟饮,看似喝了不少,其实也才微醺而已。酒过三巡,苏异和赵降之间也多了几分熟络。谈完正事后卸去身份的包袱,抛去先前的一些互相猜忌不提,两人竟还聊得有些愉快。三言两语之间,便从天南聊到了海北,从地理聊到了民生,又从鸡毛小事聊到了国家大事。两人的观点看法都是不谋而合,能称得上是志同道合了。 赵越侃侃而谈,说着那什么“各州大河堤岸逐年变低,治水困难”的事情,正待发表自己的高见,与苏异讨论一二,却见一小厮敲门进来,在他耳边惶恐低语道:“大掌柜,瑶姑让您…适可而止…” 赵越明显对钟沁瑶有些忌惮,身为大掌柜却还要被一个主事管着,但当着客人的面,他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软弱,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愁眉不展。 “赵兄这苦闷相,是因为瑶大家?”苏异笑道。 “谁说不是呢…”赵降又赌气似地自干一杯,说道,“女人不好惹,厉害的女人更是惹不起,苏兄可千万要小心了。” 他眼前随即突然一亮,说道:“苏兄这回来闭月轩,不去见见瑶姑?毕竟这里的大局都是她在主持着,我也只是偶尔回来一两眼而已…” 苏异沉默半晌,还是说道:“就…先不见了吧。” 他不知为何总有些下意识地在逃避与钟沁瑶的会面。 “赵兄刚才说惹不起的女人里面,也有瑶大家一个吧?” “没有。”赵降竟是十分干脆地不要脸道。 他忽然斜眼里看到正在一旁候着的小厮,又是没好气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干活的吗?” 那小厮支吾道:“大掌柜…瑶姑还让我请这位苏公子过去相见来着…” 赵降一愣,随即又敬了苏异最后一杯,说道:“苏兄保重,我今日喝得有些多,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不敢耽误瑶姑吩咐下来的事情。 苏异看了一看已经醉死在桌上的赵越,和一脸无辜的驹铃,心中哀叹,只能自己独自一人硬着头皮去面对了。 再次来到那间厢房,闻着淡淡的幽香,苏异才发觉是先前自己先入为主了,才会觉得这香气中带着放浪的味道,还猜测说不定有勾魂摄魄之效。然而现在才发现这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闺阁熏香罢了,甚至可能连名贵都算不上。 钟沁瑶的身影从屏风后款款走出,幽怨道:“苏公子这一回到长乐城,不来见妾身也就罢了,竟还要来妾身的地盘里喝花酒,你叫妾身该说你什么才好?不骂你两句,忍不下这口气。要说责备你嘛…妾身心里又是舍不得。” “所以苏公子,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钟沁瑶朝苏异身上靠去,佯怒嗔道:“妾身该如何惩罚你这个小冤家好呢?” “瑶大家,不要再捉弄人了好吗?”苏异无奈道。 第二百八十章 瑶大家 钟沁瑶几乎是在瞬息间变回了那副高贵优雅的模样,十分自然地便与苏异拉开了距离,走到桌旁斟起了茶水,说道:“哦?不把妾身当老鸨了?” 苏异心道你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令人尴尬难受,便干笑道:“瑶大家说笑了,以你的气质容貌,一看就是千金小姐。哪会有人瞎了眼,把你当做老鸨。” “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钟沁瑶反驳道,却也不再继续为难他,又问道:“是贾师瑜那家伙告诉你的?” “是…聊了一些。” “多管闲事的家伙。”钟沁瑶低声自语一句,又道:“坐吧,别傻站着了。” “你我现在是合作关系,地位平等。你这副模样叫别人看了,没得真以为你是我养的小白脸呢。” 苏异依言坐下,可还是觉得拘谨,浑身不自在。 “贾师瑜还跟你说什么了?”钟沁瑶又问道。 苏异突然灵机一动,说道:“贾师爷要带无双回京,想让我帮忙,便什么都跟我说了。” 钟沁瑶瞄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贾师瑜这人我了解,他很有分寸,不会跟你说太多的。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是想从我这里套话吧?” 苏异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氛围,从窘迫中慢慢解放出来,此时更是干脆豁出去了,厚着脸皮道:“没有的事。我不知道什么是他该说的不该说的,但我觉得他什么都跟我说了。” 钟沁瑶自若道:“我和贾师瑜的分寸可不一样,甚至有时候…我可以没分寸。” 苏异闻言,又是脸不红心不跳道:“虽然贾师爷什么都说了,但可能和瑶大家要说的又不一样。” 钟沁瑶莞尔一笑,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能问?” “你当然是什么都能问,答不答却是我说了算。” 苏异点了点头,略加思索,问道:“无双她…知道闭月轩的事情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是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便问出了口。 钟沁瑶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反是一脸羡慕道:“月家的事情,你最关心的果然还是无双,也算是没有辜负她对你的情意了。” “那日见你挡在她身前,为了她对孙乾那小子大打出手,确实很能打动小女孩的芳心。若是我再年轻个几岁,说不定也会迷上你身上的那股子英雄气概呢。”苏异讪笑着,并不去接她的话。 “你要问她知不知道闭月轩的话…我若说她不知道,以她的性格,你会相信吗?” 苏异摇了摇头。 “无双这丫头,从小就是古灵精怪的。别看她年纪小,很多事情,她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包括闭月轩。只不过大家从未将这事挑明来说罢了,而且月大人也从不愿承认闭月轩和他有关。所以,她猜得再准确,也仅仅是猜测而已,从没有去验证过。或许她也是藏了些小心思,不愿去戳破吧。” “至于对你来说,无双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反而是你,你愿意相信她还是愿意怀疑她,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苏异自觉与月无双之间的感情并不会因此而变淡,但这件小事却总像一根卡在指甲缝里的小肉刺。不拔掉,无伤大雅,但却有些不自在。 如今钟沁瑶的话算是令他豁然开朗,去了一根心头刺。 “听瑶大家的话,好像是很早便与无双相识了?” “是啊…”说到相识,钟沁瑶眼中充满了追忆之色,说道:“无双这丫头小的时候,我还带过她一段时间呢。那时候大人们觉得她太过闹腾,便让她学琴,想说能让她变得安静些。无奈琴是学会了,对青楼的好奇却也培养起来了。学了那么久的琴,只对‘弹琴的女子青楼里最多’这件事记得最深。” “难怪…”苏异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眼中仿佛能看见月无双弹琴的违和场面。一念及此,心中竟是有些酸楚,也不知道这丫头如此过得怎么样。 “难怪什么?” “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和双儿很像,但那是因为我认识她在先。现在才发觉,原来是她像你才对。” “哦?”钟沁瑶饶有兴致问道,“哪里像了?” “嗯…妖孽?”苏异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词最为贴切。 “没想到瑶大家对双儿的影响如此深远。” 钟沁瑶忍俊不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用“妖孽”这个词才评价她。 “你太高看我了,我可没这个魅力。”她边笑便解释道,“我只带着那丫头学过几个月的琴,最多,也只能算是启蒙。她那性格的行程,多半还是靠自己的努力。” “那日瑶大家又是为何不出来和双儿相认,也不早些出手,而是要等到…” “我已是看在无双的面子上出手了,否则看着你打得孙乾那小子这辈子都不敢来闭月轩,岂不是好事一件?” 钟沁瑶面色如常,就像在说一件家常事一般。苏异心道这女人心里定没有表面看上去温和,还真不是一个善茬。 “至于相认…我能认得出无双,是靠着闭月轩的情报。而她却一定认不出我来,毕竟也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她能不能记得还有我这个姐姐都不一定。既然如此,不说破,不是更有趣些吗?” 苏异表面上应承着,心里却不以为然。贾师爷说她城府深,定是不假。 “苏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有。”苏异不客气道,“我想知道凌绝顶和月大人的关系。” “你可真敢问。”钟沁瑶咯咯笑道。 “怎么了?瑶大家的分寸到了?” “臭小子,敢激你瑶姑?”钟沁瑶像是真的赌气般,说道:“凌绝顶和月大人,是曾经的好友。” “好友?”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苏异自己斟酌着分寸,又是问道:“那影匿行呢?还有月夫人,她和凌绝顶有没有关系?” 钟沁瑶惊讶道:“没想到你连这个都知道。” “没关系,你敢问,我便敢答。月大人,月夫人和凌绝顶,三人是曾经的之交好友。那时候,凌绝顶还是只一个从龟邱这个弹丸小国前来大宋游历的无名小卒,月夫人还是那个来自西域的貌美少女,彼时月大人也还没开始当官。” “三人有缘相聚,一见如故,随即结为好友。而影匿行,便是在那时候由月夫人传给其他两人的。”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人性的向善还是向恶,不是他人能够左右的。而凌绝顶的背叛,也不是月大人愿意看到的。所以他用影匿行为非作歹,与月大人和月夫人并无直接关系。就好比你能将武功传给了一个好人,却管不住他会不会变坏,变坏之后又要用它来干什么歹事。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钟沁瑶这一番话将苏异想问的不想问的都答了个遍,其中虽有些强词夺理的嫌疑,但并不妨碍他的思考。说到此处,估摸着已经要触及底线,再继续下去,说不定钟沁瑶便要开始有“分寸”了。 “闭月轩的大掌柜是什么人?”苏异说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没想到钟沁瑶却是十分坚定道:“无可奉告。” 苏异一怔,心思不停转动着。没想到在钟沁瑶的“分寸”里,赵降的身份竟比月至温更需要受到保密。这让他心中不禁开始打起了鼓,猜不透这个赵降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二百八十一章 商讨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开始谈正事吧。” 钟沁瑶似乎并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苏异。未等他回答,便站起身来,迈着慵懒的步子朝屏风后的闺阁走去。不多时,便带回了一个木匣子。 “这是闭月轩多年来为了对付万庆祥所收集到的情报。”她将木匣子推到苏异面前,说道,“或许对你有用,或许对你没用,你便挑着看吧。” “多谢瑶大家。” “闭月轩这边,能做的我都做了。你那边呢?准备得如何了?”钟沁瑶问道。 “还算顺利。”苏异随口答道。 似乎是不满他的态度,钟沁瑶脸色一变,说道:“什么叫还算顺利?对付万庆祥,可不是小孩子在街头打架。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吧?” 缺了周显的证据,苏异的准备便算不上齐全。他不愿蒙骗这位盟友,便只能解释道:“瑶大家先别生气,我的一样重要物证还在路上,自然不能说是十分顺利。这其实也是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来见你的原因…” 苏异暗自替自己感到机智,没想到还顺道填了钟沁瑶给她挖下的大坑。 钟沁瑶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问道:“物证?什么物证?” “我都说了物证还在路上,还没拿到手,又怎么会知道是什么。”苏异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是令钟沁瑶无从辩驳,只当他是在卖关子,便道:“你爱说不说…既然你费尽力气准备证据,那是打算来文的了?” “对付万庆祥这种等级的人,难不成还能用武的?” 钟沁瑶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诧异道:“你似乎不用看我给你的情报,就已经对万庆祥有了更深的了解了。” “略有所闻。”苏异淡淡道。 钟沁瑶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多纠缠,又问道:“若是文的不成呢?” 苏异没有回答,反是警惕道:“还未行事,便先谈‘不成’之事。瑶大家似乎很不看好这次行动?” 钟沁瑶露出一抹带着些许歉意与害羞的微笑,模样人畜无害,足以令人放下戒心,说道:“没有的事…考虑准备得多一些,便能多几分胜算,即使失败了也能多一条退路,不是吗?毕竟对手可是万庆祥,难不成你有十足的把握?” 苏异微微颔首,以示认同,又道:“若是文的不成,那就用武的。难道还有第三种选择吗?” “既然要用文的,那你又考虑好该告到何处去了吗?以你对万庆祥的了解,当知道寻常衙门,是治不了他的。” 苏异这回学乖了,直接问道:“瑶大家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提议吗?” “就你最聪明。”钟沁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觉得你可以去找长乐知县,也就是孙乾那混小子的爹,孙咏志。” “长乐知县?”苏异愕然道,“瑶大家方才不是说,寻常衙门行不通吗?而且,瑶大家不是和他们孙家…有些过节吗?” “我说的是寻常衙门,而不是小衙门。对付万庆祥这种人,关键不在于官大官小,而在于当官的敢不敢对他动真格。若是直接上告到州府衙门,说不准那位知州大人会不会忌惮万庆祥背后的大人物。如此一来,不但成不了事,还打草惊蛇,更是得罪了孙咏志。你跳过他,将他辖区里的人告上了州府,任谁都无法忍下这口气的。” “再者,以我对孙咏志这人的了解,他为人虽圆滑,但却有着自己的原则,并不是一味地与苟合奸商。而且此人十分有手段,否则也不能将长乐打造成一个边陲不夜城了。若是光靠长乐分号的资源与钱财,长乐城能发达是没错,但也会因为沦为‘罪恶之城’而被朝廷给剿灭。由此可见,孙咏志对善恶之分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从某种程度上看,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刚正不阿胸有正气了。” “孙咏志为人如何,我无从了解,但瑶大家是真的胸怀宽广。”苏异笑道,“对于一个与自己有过节的人,也能如此客观评价,着实令人佩服。” 钟沁瑶眼神微羞地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如果他与我有过节,还能接下你状告万庆祥的案子,并且秉公执法,那岂不更加能证明此人公私分明,不会徇私舞弊?” 苏异还是不太相信,狐疑道:“真的没问题吗?我打断孙乾一只手这件事…不会影响我的发挥?” “我觉得不会。”钟沁瑶笑道,“不过我只是提议罢了,最终决定权在你手中,该怎么做,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 两人接着又商讨了一些细节,确认无遗漏后,苏异便告辞准备离去,却听钟沁瑶挽留道:“苏公子不留下来过一夜吗?瑶大家的春宵一刻,可不是什么人都资格享受的。” “你若喜欢听琴,妾身便为你奏一曲‘瑶台羽裳’。你若不喜欢,就让虹梨来弹琴,妾身为你跳一支‘碧空袖’,也可。” “原来只知道瑶大家善琴,没想到还会舞,真叫人惊讶。” “比起奏琴,妾身的舞技倒真的是献丑了,不过只要公子喜欢,便不成问题。若是都不喜欢,那公子定是喜欢直接一些的…” 苏异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便是打断她,问道:“和瑶大家睡一觉,能让闭月轩多出些力气对付万庆祥吗?” 钟沁瑶一怔,却没有因为他的直接无礼而生气,只是面色冰冷,淡淡道:“不能。” “那还是算了。”苏异果断道,说罢便夺门而走。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开始觉得那房中的香味又变得妖异起来, 慑人心魄。唯有远远逃开,才能压下心中的燥热。 苏异走后许久,钟沁瑶依旧坐在那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叹道:“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臭小子。” 她玉手扶额,眉头微蹙,似乎只喝了一杯,便已微醺,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当初就该学剑,学什么琴呢…” “可是练剑,我又未必有那个天赋…” 此后她再无声息,似是坐着打起了盹。 “瑶姑,瑶姑…” 连着数次低声的叫唤将她吵醒。 “陈老,你回来了。”钟沁瑶蓦地睁开了眼睛。 “瑶姑,困了就到床上睡去吧,坐在这睡容易着凉。” 钟沁瑶点了点头,又突然问道:“陈老,你说…如果当初我去练剑,能不能成?” 陈老奇道:“瑶姑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这世道以实力为尊,而实力又以武为尊。我作为一介女流,琴弹得再好又如何?琴声,能当剑使么?” 陈老满头大汗,支吾不敢言语,半天只憋出几句:“瑶姑也有别的长处…比如瑶姑聪明,脑子好使…还有,瑶姑天生丽质貌若天仙…” 答非所问。 钟沁瑶竟是点头,深以为然道:“陈老说得没错,肉身美貌本就是女子的武器之一。用这武器对敌,没什么错,更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陈老没想到她会有这番解读,一时不敢开口,更不敢置可否。  第二百八十二章 将军入城 长乐既能不夜,白日便更是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热闹。 而这一日的热闹似乎都聚集在了城南处,百姓们拥着宽阔的大道,都是往城门处挤去,但却始终没人越入官道一步。 未时三刻,依照风水先生的推算,是个吉时。 而此刻吉时已到,城门脚下的将士擂起了皮鼓,城楼上便随即响起了号角声。低沉得令人心悸的呜嗡声响远远传开出去,直达城外不远处一众将士的耳中。 城门口的百姓也随之开始躁动,伸长了脖子张望着,仿佛生怕错过什么捡便宜的机会一样。 那一队人马开到了城门处,静静等候着入城,竟是纹丝不动,连头也不歪一下,显示出纪律严明。 而当头的,正是铁衣在身,关刀在手的穆兰贺。只见他轻轻一拉缰绳,身下的战马便踢踏着碎步,朝城楼里行去。 守城的将领朝他行了一礼,恭敬道:“末将参见都尉。” 其实按照大宋军制,一城守将虽官职不高,但实权却是很大,未必就要看谁的脸色行事,这是朝廷所赐的权力与威信。但这将领还是给足了穆兰贺这个将军之子的面子,做足了礼数。 又听他耐心解释道:“穆将军,依照我大宋军律,凡编军进入非驻守地之城池,皆不得携带兵刃。参将以下者,还需卸甲。所缴兵刃铁衣,末将定会妥善保管,这点还请将军放心。” “另外,将军和左右侍卫可携带佩刀。”守将说着,目光只在穆兰心身上停留片刻,便接着道:“这位小穆将军…自然也是可以的。不过,穆将军的关刀恐怕是不能带入城中了。” “明白。”穆兰贺点了点头道,“照办吧。” 一旁的下属得命,传令弃甲缴械。不消片刻,铁衣长戟,弓箭宋刀等一应甲胄兵刃便整齐地码放在地上,等着守城的将士收取。 那些守城之人毕竟不比久经战场的边军,为他们气势所压迫,竟莫名有些胆怯起来,额头上冒出了丝丝冷汗。 忙完了这一切,这一行自边境而来的将士才缓缓开入城中。 而迎接他们的,是无尽的欢呼与拥戴。夹道的百姓争先要一睹将士们的真容,看一看传闻中的“战神”到底长什么样。 在大宋国,尤其是像长乐这种与边境离得近的城池,边境战士的不败传说在百姓眼中便是犹如神话一般的存在。虽有夸大的成分,但鲜有败绩,保得大宋国南方边境长久安宁的镇南边军确实有资格拥有这份殊荣。 而那拥挤攒动的人头当中,便有三颗属于苏异三人。 谁知穆兰心眼尖得很,千百人中,一眼便看到了苏异。她心头微喜,然而正要再仔细看时,却又找不到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背影。 人群中,苏异已经连忙拉着两人躲了起来,猛拍赵越的脑袋,怒道:“都怪你,好死不死,非要过来凑热闹。死胖子那边没你事了吗?就开始掉以轻心了?” 他知道穆家兄妹是要到长乐来的,但却没想到这两人搞出这么大阵仗,还有那穆兰心的眼睛竟比斥候还要厉害。 赵越满脸无辜道:“死胖子作为长乐最富的商贾,自然要去迎一迎这大人物了。谁曾想,这大人物里面竟有你风流债的债主。” “什么风流债,你舌头还想不想要了?”苏异说着,便作势要去撬他的嘴巴。 赵越随意挡开了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不是我说你…作为一个男人,能不能有点担当?若是你真欠了风流债,大大方方去还便是了。若是没有,那你又怕什么跟人家姑娘见面呢?” “你说得虽然很有道理,但是我要揍你是不会跟你讲理的。” “你这就不厚道了…” 苏异总算饶过了他,叹气道:“总而言之,还是能不见就不见为妙。” “这是为何?风流债那么重吗?”赵越奇道。 苏异不理会他,解释道:“你要知道,万庆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官家的一份子,代表了朝廷很大一部分人的利益。我们要对他动手,岂不是断了人的财路。无论最终我们成还是不成,朝廷总是会盯上我们的。” “若是镇南将军府与此事没有半分瓜葛,那也就罢了。若是有,你说大将军会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朝廷那边?无论他私心如何,明面上总是要向着官家的。到时一旦撕破脸,这姑娘为难,我们也为难。倒不如一开始就少接触一些呢。” 赵越一拍手,叹道:“苏兄真乃圣人啊,为了铲除奸恶的大计,竟能放下儿女私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将军女,苏兄这是丢了一个当乘龙快婿的机会。” “赶紧闭上你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吧!”苏异没好气道,“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那穆家小姐只是生性好结朋交友罢了。什么乘龙快婿,人家还未必看得上呢。” 赵越干咳一声,随即正色道:“话又说回来了,你说这打官司的事情,军方也能管吗?” “谁知道呢…就算不能明着管,暗中施压总能做到的。”苏异此时心中所想的是,连月至温麾下的闭月轩都不敢对万庆祥明着动手,那这长乐分号在那些幕后大人物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仔细回想程常卿的话,唯有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能知道大人物们的底线在哪里。这一把刀子要切到多深,才足以让他们忍痛割掉万庆祥这颗毒瘤。太浅了,不痛不痒。要切深些,却是无能为力。 思绪飘远了些,回过神时,便已到了天仙楼门前。 却见穆兰心倚着门阑,似乎已等了有些时候。 苏异倍感头痛,没想到只是匆匆一瞥,她便能追到这来,打探情报的能力比之斥候都不遑多让。 赵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识趣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带走满脸不解的驹铃。 “穆小姐,别来无恙啊。”苏异硬着头皮堆笑道。 穆兰心却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何要躲我?” 苏异洒然道:“茫茫人海,你为官,我为民。哪有草民敢躲着官的道理,是草芥太多,穆小姐一时看不清罢了。” 穆兰心不知道他在这打什么机锋,听着像话里有话,又像故弄玄虚,实则只是些敷衍人的废话。 她也自有应对之法,便是当苏异没说过这话,接着道:“你用不着躲着我。我找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你问吧。” “为什么那妖族愿意将盒子让给你?你后来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他盒子是空的,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为了一个空盒子得罪镇南将军府,不值当。” 穆兰心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妖族,为何还…要和他结交?” “我这个人交朋友,从不看什么八类之分,只看真心与否。” 感受到苏异仿佛带着灼热的目光,穆兰心只觉得脸颊发烫,“真心”二字如针芒一般,直刺她内心那块愧疚之地。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苏异问道。 穆兰心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勉强说道:“他是妖族,就算本性不坏,也最好不要和他走太近。像我一样不排斥妖族的人…在大宋国是少之又少。” 苏异一怔,叹道:“知道了,多谢提醒。” 对待妖族之人,能像穆兰心这样的,确实是少之又少。 “还有…大哥让我转告你,他会如期赴约的。” 穆兰心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是匆匆离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遗卷之谜 难得有些许闲暇时间,苏异三人就在天仙楼外的回廊中看着院子里池水发呆。一旦得空,什么都不做不想便是最好的休憩。 “对了,小珂呢?最近怎么老是见不着她。”苏异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问道,“身体还好?没出什么问题吧?” “别提那丫头了,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见我没功夫管她,便是到处乱跑,这回定是又不知到哪个布庄看衣裳去了。”赵越嘴上强硬,其实心里也为赵珂感到欣慰。 “自从不用跟着我坑蒙拐骗时常装病后,那病也几乎没有再犯过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以后若是当真不愿练武,当个裁缝也好。” “这事说起来还得多谢你。”说着,赵越便拎了拎苏异的衣襟,作势替他弹去胸口上的灰尘,上下打量着,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干什么?”苏异疑惑道。 “还挺一表人才的。”赵越称赞道,“一会就要去见你的未来大舅子了,那可是个大人物,别给咱兄弟丢脸了。” “什么大舅子?” 苏异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便是一记手刀劈将过去。谁知赵越竟是灵巧地侧身一让,避开过去。 “咦?”苏异惊呼一声,笑骂道:“你这个小王八犊子什么时候学的功夫,竟变成茅坑泥鳅了。” 赵越笑着啐了一口,道:“爷爷我是跟驹大师学的钻茅坑。怎么样?还凑活吧?” “是挺凑活的。”苏异说着,手掌又朝他抓去,嚷道:“没大没小,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是爷爷。” 赵越正要再施展刚学来不久的身法闪避,却发现双脚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才发现两腿不知何时已被藤蔓缠了个紧。 他随即大呼小叫道:“赖皮,太赖皮了!就这还要用上仙术?” 不消片刻,他便已经又改口求饶,不停地叫着:“爷爷,你是爷爷…” 回廊里不时回荡着赵越装神弄鬼的怪叫声,没过多久,这声音便又被一阵喧闹给压了下去。 只见一大群人挤进了天仙楼,当中被拥簇着的人,正是身份尊贵的穆兰贺。隔着身边谄媚的笑脸,他依旧透过人群,在人头间的缝隙中找到了回廊里的苏异。两人目光相接,都是微微颔首示意。 随后他便又如被众星拱着的明月一般,被人群带上了天仙楼。 待穆兰贺应付完身边人,苏异才在房中现身与他相见,说道:“穆将军可真是大阵仗,无论走到哪都是大场面。” 苏异只当他讲究排场,贪恋高高在上被无数人所恭维的感觉。 穆兰贺听出了他的讥讽之意,却不如何放在心上,反是苦笑道:“方才的那些商贾巨富围在我身边时,确实令人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弄出这般动静,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倒是我疏忽了。” “不过城门口的大场面,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想悄悄进城,图个清静。但为国效命,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凡能做出些贡献时,便是死而后已。国之良将,正当如此不是吗?” “这是和解?”苏异不明所以,心道大张旗鼓进城,又如何能扯到为国捐躯去。 “兄弟认为,我率领部下列队进城,是为了享受万人之上,受人拥戴的虚荣感?” 苏异坦然道:“确有这个想法。” 穆兰贺兀自点头,说道:“这不怪你,恐怕大多数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 他端着酒壶自斟自饮,旁若无人,苏异便自顾落座,也不跟他客气。 “万人拥戴的感觉当然是好极了,但你要说咱们上战场杀敌出生入死,为的是那么点虚荣,那就是天大的冤枉了。”穆兰贺神情严峻,脸颊上有淡淡酒气催出的红润。 便听他又缓缓摇头道:“摆开架势入城,为的是让百姓看到咱们戍边战士的英姿,让大伙看看咱们大宋国将士的实力。这既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激励。” “安抚百姓,好叫他们知道有这么一些不畏生死的勇士在坚守边境,让他们得以过上安宁日子。而让他们看到大宋国力的强盛,兵将的勇武,又何尝不是在敲打他们,叫他们好生做好本分之事。若能因此而生出报国之志,更是最好不过了。” 苏异默然无语,良久过后,才抢过他手中的酒壶,自罚了一杯,说道:“是我狭隘了,穆将军有怪莫怪。”穆兰贺瞟了他一眼,笑道:“这不是狭隘。你还年轻,想问题不周全,很正常。” 他长吁了一口气,嗝出了一阵酒味,又道:“关于‘仙狐遗卷’,你想知道什么?” “只是一张纸条,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什么有价值之物,为何还能受到如此重视?”苏异终于问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穆兰贺突然像个醉汉一样,眯着眼睛看向苏异,眼神却如同能洞悉万物。有那么一刻,苏异以为自己看过纸条的事实已经被发现了。 但穆兰贺很快便收回了那审视般的目光,答道:“任何东西但凡与‘仙狐遗卷’有关,都会受到极大的重视。无论有多少成真假,只要沾上了边,总是一条线索。在其真假未被证实之前,都会引来哄抢。所以,那纸条越少人看过,价值便越高。至于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我并不关心。这也是为何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封存起来带走的原因。” “试想一下,我若能将一条有关‘仙狐遗卷’的线索完好地带回去,而且这线索没有别人知道。你觉得,那些在背后玩弄阴谋的人,能利用它做出什么来?” “装神弄鬼,故布迷阵。”苏异简短答道。 “还算精辟。”穆兰贺点头道,“你一开始不能完全理解,是很正常的。如果你能完全了解‘仙狐遗卷’的作用,大概就能明白了。可惜就算是我,知道的也并不多。这谜团就像一座山,甚至我连自己是在山脚,还是在山腰都不得而知。” “就连你都知道得不多?”苏异不禁有些怀疑穆兰贺是在诓骗他。 “别说是我,就连家父都未必知道多少。”穆兰贺似乎是知道苏异不太信任他,便又解释道:“但无论如何,应该是比迷茫的你知道得多。你放心,答应告诉你的东西,一个字都不会差你的。” “方才听穆将军所说,‘仙狐遗卷’的作用似乎不止一种?” “大宋国至今都找不出一个看过‘仙狐遗卷’的活人来,它的作用有多少种,谁又知道呢。但我所说的,可不是它作为一种传说级妖术的作用,而是它能被人利用的价值…”穆兰贺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二百八十四章 论这世间格局 “传闻中,妖类修炼‘仙狐遗卷’中的妖术,能得到化解体内妖气的能力。而这种化解,是永久性的。也就是说,一个化形为人的妖类若是能够化解妖气,那么他将失去所有妖类的特征,最终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你或许会想,妖类化解自身的妖气,岂不等同于自废武功。既然如此,将‘仙狐遗卷’让给他们又何妨?说不定还能使得他们自取灭亡,你觉得对吗?” 穆兰贺说到这,戛然而止,看着苏异,像在等着他回答。 苏异点了点头,内心下意识冒出来的想法,也确实如穆兰贺所说。但他知道实情定不可能这么简单,把别人都当做蠢材,那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我内心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既然穆将军这么说了,一定是没那么简单的吧?”他答道。 穆兰贺又接着道:“且不说‘仙狐遗卷’里面到底有没有记载其他内容,单就化解妖气的功法落到妖类手里,便能不管不顾?如果真的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随便举个例子,若是妖类能化解妖气从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类,那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混入大宋国,甚至是入朝为官。届时,什么‘天眼神通’,‘灼魔之炎’,都会通通失去作用。分辨不出哪些是妖族派来的卧底奸细,说不定,大宋国还真有可能被妖族从内部瓦解…” “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何人类就算用不上‘仙狐遗卷’,也要拼命争抢了吧?无论如何,这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人手中比较令人放心。” “明白了。”苏异点头道,“所以现如今这个局面,会不会是朝廷有意营造出来的?‘仙狐遗卷’在大宋国现世,争抢的人,自然是越多大宋国人越好。如此一来,本就被压迫得喘不过气的妖族要混入大宋国去争抢一个烫手的宝物,便是难上加难。至少能最大程度保证‘仙狐遗卷’掌握在自己人手中,至于最终如何流向朝廷,那就是大宋国内部的事情了。” “而且…说不定‘仙狐遗卷’的噱头本身就是朝廷打造出来的,其实并没有那么玄乎。但宝物的流向却因此变得透明了,朝廷也好追踪其去向对吧?胆敢私藏的人,相信也会少很多。但是…吹嘘得过了头,会不会最终演变成了奇货可居,令得贪婪之人舍命,险中求富贵?” “又或者说,真有通妖之人,将东西交给了妖族,那岂不是弄巧成拙?宝物炙手可热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朝廷能掌握的消息,妖族也一样能掌握。这一着,会不会是一把双刃剑?” 他自顾分析着,一会皱眉沉思,一会拍手惊叹,全然没有理会身边就有一员朝廷大将。 穆兰贺听得发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方才还说你思虑不周全,现在看来是说错了。该说你思虑太周全,导致犹豫不定,不知该信哪个才对。” “难道我说得不对?” “你说得没错,分析全都合情合理。只不过一个人若是为求周全而想得太多,反而有些婆婆妈妈,失了决断不是吗?为人哪有事事都能尽善尽美的,人算不如天算,有时人的直觉更胜天算…” “当然,只是‘有时’哈,多数时候还是不如的…”穆兰贺又大笑着补充道。 苏异摇了摇装了太多冗杂之事的脑袋,思绪像打了结一般,而一旦决定置之不理,便立马了有一种轻松至极的感觉。 “穆将军说得有道理,受教了。” 穆兰贺见他神情不再纠结,才又接着道:“不过你刚才说的都很有道理,不得不说我们这些直来直往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就想不到那么多。说不定,朝廷还真有那么个意思。只不过即使真如你所说,也不是我们这种等级的人能够知道的。一颗棋子,又哪能知道下棋的人给它安排了什么棋路呢…” “难以想象,穆将军竟会自认是一枚棋子。”苏异有些打趣道。 “当棋子,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我是当得很开心。”穆兰贺坦言道。 “那另一枚棋子,又是在想些什么呢?朝天阁和将军府就算再不对付,但终究都是大宋国人吧?‘仙狐遗卷’落在谁手中,有何不同?难道真的只为了争功?” 穆兰贺神秘一笑,嘿嘿道:“说起来,天底下除了妖族,估计没人比朝天阁更想得到‘仙狐遗卷了’。”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炼格台’?”他又问道。 苏异迷惑地摇了摇头。 “简单点说,‘炼格台’致力于研究世间任何怪奇之物,司空靖的搜录司所收集到的各种宝物,便是多半都要被他们收走以作研究之用。若是‘仙狐遗卷’落到朝天阁手中,你觉得‘炼格台’能捣鼓出什么东西来?”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四门阵’克制仙修那样克制妖修的。如果将来有,恐怕就会是炼格台借助‘仙狐遗卷’所研究出来的不知名方法了。这不仅会打破如今大宋国与北边妖族之间的平衡,甚至还会改变世间格局。大宋国的实力猛然提升一截,打破大国之间互相牵制的局面,从此坐大而独占鳌头,未必就没有这个可能。” 苏异心中惊疑不定,嘴上却还是说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好事?”穆兰贺轻蔑一笑,露出了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苏异随即会意。这事随便往深一想,便能猜到与朝堂的内斗有关。至于一个‘仙狐遗卷’又是如何具体影响到党派之争的,他却没什么兴趣。 此外,世间格局的改变,也就意味着动*乱。实力的飞跃,带来的是侵略的野心。镇南将军府既然站在朝天阁的对立面,自然便是属于主和一派。不愿看到炼格台制造出大杀器的理由,也很是充分合理。 “估计有太多的人做梦都会不想到,自己朝争夕夺,甚至哪天鸿运当头真有可能抢到手的东西,竟会是影响这世间格局的关键所在。”苏异长叹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封妖往事 “穆将军把机密都告诉了我,不碍事吗?”苏异问道。 该问的都问了,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他才来问这个问题,倒显得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且不说这些东西算不算得上是机密,”穆兰贺说道,“先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大宋国人?” “当然是。” “你,忠不忠于大宋?” 苏异稍一犹豫,还是答道:“忠。” 大宋国是他出生的地方,这里有他关心在乎的人。虽然他遭到追捕,经历不公,也遇到过令他愤慨的人与事。但这些,都不是能令他“不忠”的理由。 这片土地没有错。 “既然如此,告诉你一些所谓机密的东西又何妨?或许,还能令你看清些形势,不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 苏异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便问道:“穆将军是指雪虎一族的事?” 关于央卓一伙的事情,穆兰心不踩上一脚就算够意思了,但绝无可能替他隐瞒。 “我和兰心一样,对妖族并无太大的成见。但妖类终究是妖类,立场不同,与他们接触,还是小心为上。” “难道穆将军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骗你?” “你能替我将盒子完好无损地追回来,足以说明一些问题。更重要的是,兰心相信你。而我,相信兰心。那丫头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至少比我准。” 苏异愕然,没想到穆兰心对自己会有那般信任。而且,追回那盒子竟是成了无心插柳之举。但无论如何,自己值得信任的结论是一样的,就不必在乎那些细节了。 “大宋国人对于妖族的态度,与当年天子下令封妖一事息息相关,但却不是全部实情。”穆兰贺又接着道,“想不想听一听?” “这个也能说?”苏异惊讶道。 “我说出来的,自然都是能说的。” “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穆兰贺清了清嗓子,整理一番思路,方才开口道:“这事,还得从咱们大宋国与西域诸国的战争开始说起。三十年前,西方与西北边境冲突频发,摩擦越来越剧烈,边民的生活更是倍受困扰,不得安宁。彼时正当壮年的天子怀着铁血豪情,挥军西征,势要将西域各国打得不敢来犯。” “一开始还算顺利,捷报频频。若是照那气势打下去,莫说不敢来犯,将西域灭尽也未必没有可能。” 说到此处,穆兰贺尽显沙场男儿的铁血本性,虽将豪言壮志夸大了无数倍,却也体现出了他对当年大宋天子西征战绩的认可与自豪。 便听他又接着说道:“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有十一国被灭,更是打下了诸多大国的无数土地。但就在天子打算继续推进时,战局却莫名扭转,接连吃了几个败仗。打头阵的先锋,本是征西军中最为精锐的百劫营,都是擅长冲锋陷阵的铁骑。然而却在几次交战中死伤惨重,竟是敌不过一群龟缩回老家的穷寇。败退的百劫营带回消息说,敌军阵中突然出现了许多不知名的高手,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勇猛无匹…” “是西域的妖类…”苏异呐呐道。 “没错,正是西域的妖类。这一突兀的变故令天子措手不及,更是难以理解,为何西域的妖类会和人类联合到了一起。但无论再如何不敢相信,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征西军在西域的各个战场都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妖类大规模出现,大宋国的精锐无法力敌,伤亡者众。” “不管西域诸国是如何办到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得想办法应对。西域诸国有妖修参战,大宋国也有强大的仙修能与之抗衡。天子运筹帷幄,一面调整攻敌之策,一面联系北方大山的大宋国妖族,打算来个以牙还牙。” “然而却是事与愿违…那时候北方大山的妖族在大宋国境内还有着不少领地,与人类分地而治,互不干扰,倒还算得上是和睦。但就在征西军败退的消息传回来后,北方大山的妖王便是野心毕露,妄图趁机抢占地盘,将整个北境据为己有。” “如此一来,大宋国是腹背受敌。天子便当机立断,舍了刚刚攻下没多久的土地,一块也没留就退了回来。又将征西军一半改制成镇西边军,防范西域人类与妖类的联军。另一半精锐与北方守军合为北伐军,成合围之势剿灭北境的妖类,以风雷之势将妖王带领的部族赶回了北方大山。” “此后,北伐军便与北方大山的妖类在边境开始了长达十数年的拉锯之战,进进退退,互有输赢。也是在那时开始,朝堂之上也开始了旷日持久的争论。主战主和有所分歧,两派也在那时有了雏形。然而说是有战和之分,但其实都主张进攻。只不过主和派希望能以边境为界,将妖族驱逐回北方大山便结束这场战争。而主战派则是坚持赶尽杀绝,攻入大山深处,拿下妖王的头颅。即使是后来温和派的太子参政,也没有提出第三种主张。” “直至北境的妖类逐渐支撑不住,被驱逐回了深山后,太子才提出了封妖令,主张肃清大宋国境内的妖类,但不踏入北方大山,避免消耗过大。如此折中之法,也算是勉强获得了两派的肯定。一场持续了长达十几年的战争才就此落幕。北境的百姓只知道北伐军每天都在打仗,还道是与北方诸国交战,却没想到他们是在与一群猛兽战斗。” 苏异听罢,不禁感慨道:“若是大宋国能像西域诸国那样与北方大山的妖类联合,那该会有如何恐怖的实力。” 穆兰贺却是摇头苦笑道:“若真是那样,这天下恐怕要变得生灵涂炭了吧。” “这倒也是。”苏异点头,深以为然道。 “所以,你以为当年的封妖令只是一个开始,但其实它却是一个结束,一个象征着大战落幕的符号。从那之后的所有封妖行动,都只不过是在收拾残局罢了。” “当然了,对于妖类参战这一个议题的讨论,却是永远不会停歇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四人成团 长乐城外,一头戴斗笠的男子正骑着马,风尘仆仆而来。靠近城门时,方才翻身下马,牵着缰绳,闷头往城里赶去。 那守城的将士却将他拦了下来,冷冷道:“斗笠摘掉。” 那人微微扬起了头,隐约露出一道长长的刀疤,正是周显。 他睥睨着那将士,忍怒道:“大爷我进出长乐城的次数,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就从没有人敢要我摘掉斗笠的。” 那将士比他还横,淡淡道:“那现在有了。” “我要是不摘呢?” “不摘也可以。”将士指了指一边道旁扎堆歇息的人,说道,“不摘就去那等着,等到了我换岗的时间,你再看看别的弟兄让不让你进。” 周显哪里听不出来他这是在敲诈,就是舍不得拿自己的血汗钱去打发这些小鬼罢了。 见他犹豫,将士想着有机可趁,又道:“不过现在你摘斗笠也没用了,你带的这牲口,看着病怏怏的,不能进城。” 这借口离谱,很明显是开始抬价了。 周显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大骂,便见一锭碎银朝他飞了过来。 力道不大,他随手接下,疑惑地朝碎银飞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苏异朝他走来,说道:“我说你都已经到了长乐,怎么半天不进城呢,原来是在这里扯嘴皮子。把银子给他,抓紧时间进城吧。” 周显十分肉痛地将碎银递给了那将士,随后便是一路畅行无阻。 他一边走着,嘴里还一边念叨,依旧放不下那锭银子,嘀咕着:“他娘的…竟然敢要银子要到爷爷头上来,要不是爷爷有要事在身,可得好好跟这孙子比划比划…” “行了吧你,”苏异没好气道,“你也就能站在那靠磨嘴皮子把人磨死了,否则难道你还敢跟人家军爷动手不成?” 周显悻悻地闭上了嘴,没歇半刻,便又开始数落起了苏异道:“要我说,你就不该给他银子,看把那孙子惯的…你这叫纵容,要人人都像你这样,他拿顺了手,可不就苦了没钱的穷人。”“你就闭嘴吧,什么苦了穷人,你是舍不得那银子吧。” 见苏异主动提起银子,周显丝毫不脸红,满眼放光道:“舍不得便舍不得,有错吗?谁会跟钱过不去?你还不如把银子给我呢,我就在那跟他磨。” 苏异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便是两袖一甩,示意空空如也,说道:“我也没钱了,银票全部花在了那买来的小孩身上,是一个子都没剩。” “不会吧…”周显满脸写着不信,作势要去翻他的衣兜。 “别翻了,真的没有。” 周显收回了空荡荡的手,失落而又委屈道:“这些日子替你办的那些事,哪件不要花钱…可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好的人了,费力气,还要倒贴钱替人干活…” 苏异听他说得酸楚,心中竟有些愧疚起来,说道:“唉…行了行了,等这事完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得了他那不知道能否兑现的承诺,周显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 两人回到天仙楼时,赵越和驹铃早已等候多时。 周显自来熟,刚一见面便像老友相遇一般,和人寒暄半天,最后说道:“两位,咱们以后就是一个团伙的的弟兄了,还请多关照。” “团伙?什么团伙?”苏异疑惑道。 周显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端起碗筷便去夹那冒着热气的菜肴,一边说道:“我们三个以后都跟着你混,不就是一个团伙的了,难道不是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异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去反驳他。 “不过,好少了点什么…”周显往嘴里胡塞着,口齿不清道,“没错了,少了姑娘。咱们这团伙…阳气太重了啊。” 赵越却是笑道:“就算有姑娘,那还不都是咱们老大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周显这痞气像是会传染一样,赵越很快便学上了。 “说的也是…不过虽说老大的女人不能动,但咱们看看还不行吗?说嫂子不可亵玩,那我们就远远一观。” 他年纪虽比苏异大上一截,但胜在脸皮够厚,叫起“老大”来是自然得体。 苏异知道他这种粗人说话就是不着边际,其实并无恶意,便只是笑骂道:“差不多得了。” “对了,神女宫的那几位嫂子呢?” 苏异选择直接无视他的问题,反问道:“说起来,我不是让你带多点人手过来吗?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人手?”赵越却是当先疑惑道,“不是说好要用文的吗?准备那么多人手做什么?” “有备无患嘛…谁知道跟一个巨富对簿公堂,会出现什么状况。” 苏异嘴上说得轻松,眼中却透出凌厉的寒芒。 “我说,你要我运那么多人过来,定是打算好了要和人动手了吧?”周显说道,“既然要和人动手,是不是少不了要带上兵刃?” “我们大老远从沧州过来,途中不得经过十个八个城池。但我的这些弟兄们,可没几个能通过禁刀令的审查。我便让他们将所带的兵刃都集中到了一起,伪装成押送的货物,绕开所有城池走。每到一座城,就分几个人进城去补给,其余的在城外等候。就算如此安排,那一路上也还得小心官兵的稽查呢。” “我是怕你等急了,才快马赶来先与你会合的。” 苏异心道这人虽口无遮拦,但办事还是挺牢靠的。 “那兵刃到了长乐,你又要怎么运进城。”他突然又问道。 周显一愣,十分干脆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苏异摇了摇头,倒没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这点小事若还是打点不好,又谈何扳倒万庆祥。 “放心吧,这次出力的兄弟们,我会记得他们的辛苦的。事成之后,无论动没动手,都有报酬。” “嗨,谈什么钱…”这回周显倒是有些扭捏起来,但客气不过两息,便又道:“那我就先替弟兄们谢过老大给的辛苦钱了。” 走江湖的人,没有钱,谁会替一个陌生人卖命。谈报酬,无可厚非。这一点上,周显反而有些仗义了,甚至没谈好报酬,便先替苏异办起了事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风雨前夕 “赶紧吃吧,这一顿就当做给你接风了。”看着周显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苏异摇头道。 周显一边吃着,一边还从嘴里发出些抗议之声,小小地表示了一番自己的不满。 待他酒足饭饱过后,几人才又换了个安静的地,说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收集到的罪证呢?拿出来看看吧。”苏异说道。 周显随即掏出了一叠皱巴巴的小册子,丢给了他,说道:“说来也是巧,沧州的这条线本是安安稳稳的,很难下手。前阵子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官差竟跟疯了一样,开始大肆扫荡走货人的歇脚点,就连那些船家都被抓走了好几个。” “哦,船家就是那些房子的主人,负责和我们接头的人。”见几人不解,周显解释道,“这是我们的行话。” 苏异心中微感惊诧,没想到这个章天成办事的效率竟有些高,出乎了意料。关键还是他有足够的胆子去动万庆祥的生意,虽说沧州离长乐太远,万庆祥鞭长莫及,但多年来的积累也不是随意能够撼动的。 “还有走货的镖头也进去了好几个。”周显又接着说道,“这些册子是我好说歹说,连哄带骗,连偷带抢,才在那些船家镖头跑路前搜刮下来的。可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辛苦了。”苏异由衷道。 他这回是真心道谢,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况且周显还顶着作为“叛徒”的心理压力,他虽表现得没脸没皮,但实则内心却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轻松。 周显有些受宠若惊,挠了挠头继续说道:“这些册子,都是船家和镖头们私藏的账本,上面记了他们之间的各种往来交接,也有和万洲之间的账目。这种账册…说实话我自己也有一本,谁还没点小秘密呢对吧?只不过本来嘛 ,是不应该给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看的。但是这回大难临头,命都未必能保得住,谁还会去管这种事。” 苏异点了点头,随意翻看两眼,便将册子藏了起来,说道:“赵大爷,这回终于该轮到你出场了。怎么样?有信心吗?” 赵越轻蔑一笑,站起身来,绕着苏异身边走了一圈,随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苏异疑惑道。 “没干什么,你当我不存在便好。”赵越笑道。 苏异自然知道他要献技,哪能当他不存在,反是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上,想看清他的动作。 只见赵越突然抬起双手,撸起了袖子。 “做什么?想打架?”苏异作势防御,其实是在戒备着他的“黑手”。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赵越笑着说道,“这样我还怎么偷东西。” 苏异嘿嘿笑道:“哪有人是敞开怀让人来偷的。” “也对。”赵越点头赞同道,随即便退回了自己的座上。 “嗯?不表演了?”苏异疑惑道。 赵越神秘一笑,摊开了手掌,露出了掌心上的一片蛇鳞。 “没想到啊…”他缓缓摇头,鄙夷道,“你竟还有这种特殊癖好,将这东西藏在身上,是有什么讲究吗?辟邪?还是你们仙修用来祭天用的什么道具?” 想起了伏绫,苏异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随即笑道:“这是一条蛇妖身上的鳞片。” 赵越忙将鳞片丢回给了苏异,将手掌擦拭一番,满脸嫌弃道:“你怎么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 苏异才发现赵越对妖类并不友好,便扯开了话题,说道:“鬼摸脸果然是名不虚传,你有这个水准我也就放心了。” 周显反应慢了一拍,这时才忽然拍手叫好道:“赵兄竟还有这一手,厉害…厉害!” 赵越对他作了一揖,又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既然万事都已具备,就欠你那把东风了,那就明日动手吧。”苏异沉吟道,“等你得手,便立马上衙门提告。” … 长乐分号中,万庆祥正用他那只肥胖的手翻着账本,看得入神。 待他放下了手中的账册,一直在一旁候着的管事方才开口说道:“掌柜的,沧州那边…不成了。” 万庆祥揉了揉眉心,舒缓着看账本看得酸痛的眼睛,淡淡道:“不成…是怎么个不成法?” “船家和镖头们,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剩下的,串不成一条线。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撤回来,或者至少避一避?以免…被一网打尽了。”管事的小心翼翼问道。 王庆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沧州那边的损失,面不改色道:“为何要撤,有何可避?” “加派人手,把空缺补上。留下来的人,该奖励奖励,该恐吓恐吓。至于那些进了牢里的,还有逃走的,就按规矩办吧。” “这…”管事的有些心慌,说道:“掌柜的,难道不怕那火烧到咱们这边来?” “火?”万庆祥笑道,“我倒是期待能烧一把试试,这日子太无聊,添点刺激也不错。再说了,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事,这回也正好试验试验,咱们做的这些功夫管不管用。若是管用,那便也不用怕什么火了…” 那管事的心道您是艺高人胆大,真出了事还能自保,可我们这些喽啰哪有那个能力。但他也只敢提两句罢了,要再说下去,便不合适了。 “另外,”他又接着说道,“知县孙大人派人来信,说是…有人状告掌柜的行不法之事,借商号之名,表面经商,背地里干的却是贩卖人口的勾当。公函状纸,稍后便会有官差送来,但咱们是不是该先和孙大人通一通气?” 万庆祥依旧是那么淡定,轻笑道:“跟老孙那头倔牛通什么气,难道他还会徇私帮我们不成?” “不过这把火倒是烧得正是时候,看来是跟沧州那边脱不了干系啊”他说着,语气竟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掌柜的,您大喜的日子快到了…”管事的提醒道。 万庆祥一愣,一拍额头道:“瞧我这忙的,是哪一天来着?” 他这才想起来似乎自己娶第七房妾的日子快到了。 “初八日。” “这么近了?那又是什么时候上公堂?” “最快,应该是初七了。” “那便派人去告诉老孙,初七升堂。”万庆祥自信道,就如同他才是衙门里的老爷一样。 “晦气是晦气了一些,但还是将事情都先解决了吧。”他自言自语道,“大不了初七沐浴斋戒一晚,做场法事。” 在他心中,就不存在会输了官司的想法。初八日迎亲,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升堂 初八这日,长乐城的县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知多少人。甚至有百姓听说了今日有大案子,特地从别的地方赶来,就是为了凑一凑这热闹。 “今,本知县就图州端莨人士宋元,状告万州商号长乐分号万庆祥一案,公堂开审。”孙咏志眯着眼睛看着状纸,又念道:“主告宋元…” 那宋元是钟沁瑶安排的,能力如何不清楚,但至少是信得过的。便见他作揖行礼,应声道:“草民宋元在。” 孙咏志正待继续往下说,却听得堂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围观者中间分开了一条道,让出了进入公堂的路。 便见钟沁瑶施施然而来,身后跟着孙老,却不见赵降。 “孙大人,妾身来旁听,应该不碍事吧?”她款款说道,声音极为好听。 “不碍事,赐座吧。”孙咏志板着脸说道。 随后便有衙役为钟沁瑶抬来了座椅。 孙咏志正要再开口,又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中气十足地远远传来,说道:“孙大人,我也来叨扰一二了。” 穆兰贺兄妹两人到访,孙咏志可不敢怠慢,正要起身相迎,又听他说道:“孙大人不必客气,把我们当寻常百姓便可。” 话音还未落,衙门外又传来喧哗之声。 “看来穆将军与我是想到一起去了。” 便见司空靖领着几人,边走边道:“孙大人既然已经招待了几人,也不差我们这几个了吧?” 异样的神色在孙咏志眼中一闪而过,随即便客气道:“司空大人哪里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司空靖身旁的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在下天衍道,罗予知。” “在下天衍道,冯玉。” 孙咏志脸色不变,心中却微感惊诧。这冯玉的大名他有所耳闻,可是天衍道的二把手。这样的人物,和朝天阁的督护走在一起,来旁听这案子,绝无可能是一时兴起。 苏异此时悄悄挪到了钟沁瑶的身后,低声说道:“瑶大家,你要来旁听,怎么没跟我打声招呼。” 钟沁瑶正闭目养神,头也不回,轻声说道:“是吗?没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 “那你现在知道了。” 苏异无奈,又问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大人物?” “大人物?谁?”钟沁瑶疑惑道。 “穆兰贺,司空靖,不算?” “还好吧,勉勉强强…” “也对。”苏异突然醒悟道,“瑶大家平时都与尚书级别,正二品官阶往上的大人打交道,无怪看不起穆将军这个小小的都尉。不过对于我这种草民来说,督护都尉,已经是天大的官了。” “你别瞎说,我可没有瞧不起穆兰贺。”钟沁瑶冷冷道,“不过今日朝天阁的人会来,倒是令人意外,目的一定不单纯。” “看见司空老贼身边那两人了吗?天衍道的罗予知和冯玉。罗予知是一个小喽啰,不提也罢。但冯玉你一定要知道,他是天衍道的二当家,修为很高。我知道你未必会怕他,但如果不是单打独斗,你还有那个信心吗?” 苏异惊讶于她对自己实力的肯定,奇道:“瑶大家这么看得起我?” “如果你没有这个实力,我还会和你合作?你觉得,我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眼光有问题。” 苏异悻悻不语,钟沁瑶便又接着说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你需要多注意的,你往对面看去。” 苏异的目光落在了另一边的围观之人身上。 又听钟沁瑶说道:“穿青色衣衫,蓄着长须的那个男子。他的眼光一直在万庆祥身上游离不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便是上头派来的人。他手中掌很有可能便握着抛弃,还是保全万庆祥的权力。” “你是靠猜的?” “我只是见过此人两面,而且是在京城。他出现在这里,虽然不能笃定我的猜测一定是对的,但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不是吗?” 苏异微微点头,不由地多看了那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几眼。 接二连三地来人打扰,孙咏志干脆停了下来,待到再没有什么大人物出现后,方才继续说道:“被告万庆祥。” “草民在。”万庆祥应了一声。 孙咏志正要说话,又被他打断道:“孙大人,我乃庚子年科考榜眼。” 得他提醒,孙咏志皱眉沉默半晌不语,然后才似乎很不情愿地说道:“来人,赐座。” 万庆祥美滋滋地坐下,大大咧咧的模样,就像在自家厅堂一般。 这一下是引起了满堂哗然。 苏异也是疑惑道:“这是什么原理?” “科考举人往上,见官不跪。前三甲者,得赐座。他有这般待遇,倒也合规矩。”钟沁瑶解释道,“但没想到的是,这胖子竟还是个榜眼。高中榜眼不入仕,却去下海经商,果然是个奇人。” “万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饶是孙咏志沉稳,也是忍不住讥讽道。一半,是出于对万庆祥身为榜眼不去建功立业,却落入金钱堆的鄙夷。 万庆祥却是毫不在意,坦然道:“孙大人客气了,还请快开始吧。” 孙咏志瞟了他一眼,随即惊堂木重重落下,似是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又高声喊道:“升——堂——” 衙役们闻声,摆开了手中的水火棍,将公堂拦了起来。围观之人在外,与案之人在里。 孙咏志清了清嗓子,说道:“原告宋元,状告万庆祥,罪责有二。” “一乃借经商之名,行贩卖人口之事,犯略卖之罪。” “二乃戕害北玥人氏张小云,犯谋杀之罪。” 话音一落,衙门里衙门外便爆发出了热烈的议论声,外头听不清的,已经由里头传话出去。说不定要不了半天,这事便会传遍整个长乐城。 这两条罪名都是极大,穆兰贺和司空靖都是皱起了眉头,唯有早已知情的钟沁瑶和苏异等人一脸淡定。 “原告宋元,你可还有什么补充?”孙咏志又道。 “大人,”宋元说道,“草民要说的,全写在状纸里了。” “那么,被告万庆祥,你要作何自辩?” 第二百九十章 对簿公堂 王庆祥没有矢口否认,而是说道:“大人不如先将那状纸上的内容,还有这位宋大状的证据说来听听,然后再容我想想到底有没有犯过这两条罪。” “陈主簿,念给他听。”孙咏志冷冷道。 那陈主簿随即便将证词与判词等一一念出,从人口的来源,到贩卖的渠道,再到如何收取钱银,又是怎么杀害张小云的。一应细节俱全,念了有足足小半个时辰。 最终他朗声说道:“主告所提供之证物,有万州商号长乐分号账簿若干,名册若干,走货对接账目若干,与案人员证词若干。所有物证皆由本县衙校对,确认真实无伪。且,物证与主告状词皆能一一对应,当判罪立。着令被告限期自辩。” 按照流程,王庆祥本可直接抵赖否认,至少也能将案件拖一拖,迫使官府进一步地调查取证。然而他却是笑吟吟地说道,“用不着限期了,陈主簿所说之事全部属实,我全无异议。” 此言一出,又是惹来一阵轰动。 在场之人,皆是面面相觑,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都是不相信万庆祥会有这么容易就范。 要说最错愕的,还是苏异。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老奸巨猾之辈又在搞什么鬼。 “但是——”万庆祥话锋一转,又令得满堂寂静,等着听他如何解释。 “大人,这证词和证物虽然都是真实不伪,但却是和我万某人没有一个子的关系。” 孙咏志惊堂木一敲,冷哼道:“姓万的,你莫不是以为这般狡辩,胡搅蛮缠,本官便拿你没办法?” “是不是狡辩,也得由证据说话。”万庆祥依旧冷静如常道,“大人所拿出来的证据只能证明确有这些事情发生,却不能证明这些事情与我万庆祥有关。” “长乐分号里一切由你说了算,出了这事,你又怎么脱得了干系?”孙咏志怒极反笑道,“本官倒是想听听,这事如何与你无关法。” “孙大人,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啊…”万庆祥满脸无辜道,“说起来,其实我早便怀疑那些天杀的家伙在背地里偷偷干这些肮脏勾当,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罢了。如今,我倒是还得感谢大人一番,替我们商号铲除了这些恶贼。” 孙咏志似乎早便猜到他会有这番说辞,便不再与他纠缠,当即喝道:“传张捕头过来。” 不多时,便见张捕头匆忙而来,未等他开口,孙咏志便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张捕头神情略显紧张,额头有汗,急促道:“属下一路快马,已查至沧州边界。但…还是找不到证据证明此案与万掌柜有直接联系。关键是,沿路的好几个衙门里…都有长乐分号关于此事的备案,说是发现商号中有人行不轨之事,请求官府深入调查。” “老张,我问你。”孙咏志直勾勾地盯着张捕头,盯得他背脊发凉,道,“长乐的案子,为何要到别处去报?” 张捕头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勉强解释道:“事出何处,便在何处的衙门报案,这…也是合理的。” “好,暂且算它合理。”孙咏志又是眯着双眼说道,“那别处的那些衙门,发现案子事关长乐的商号,就没有遣人来请求协助办案?” “有…”这回张捕头的背是彻底凉透了,支吾道,“但是那些来信中所提之事…太过离奇,多像是无中生有。而且…根本无从查起,我们便…没有重视起来。” “好一个没有重视起来…”孙咏志闭上了眼,不想去看万庆祥那挑衅的目光,更觉围观之人都在嘲笑他,这一刻乃是他为官多年来最为丢脸窘迫的时刻。 而万庆祥到底在各处衙门里打通了多少关系,又在长乐县衙里做了什么手脚,已经不再重要了。 缓了好一阵后,他才挥了挥手,示意张捕头退下。 “再传访寻吏。”他说道。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 “你那边情况如何?”孙咏志又打起了精神问道。 “回大人,”那访寻吏答道,“前段时间确有北玥的同僚前来调查张小云失踪一案,但没有任何进展。既然那边决定不再追查,那按规矩…咱们这边如无特殊情况,也没有跟进的必要。” “现在便是特殊情况,让你去查的事情,你都查得如何了?”孙咏志已经有些无力道,似乎是预料到了会有什么答案,心中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属下走访张小云身亡之地,询问了附近的百姓。他们都说见过张小云,但是此人疯疯癫癫,常常四处乱闯,像是失智走失之人,误打误撞跑到了当地。后来又与人发生了碰撞,引发疯疾,胡乱攻击人,这才被人失手打死。” “此事,在当地衙门也有报备。杀人者,已按误杀论罪,判流放之刑,前些日子已经开始服刑了。” 孙咏志已经懒得过问诸如“杀人之罪为何可以由一个县级以下的小衙门来定刑”这样的问题了,他又摆了摆手,斥退了访寻吏。 莫说是孙咏志,在场但凡对万庆祥有些了解的人,都是感到愤怒心寒。苏异更是咬牙切齿,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孙大人,其实刚才我说此事与我无关,确是是有些不对…”万庆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与案之人无论犯了什么大罪小罪,始终都是我们商号的人,都在替商号办事。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他们负一些责任。” 万庆祥来这么一出,识他之人都知道他突然假慈悲,是要开始顺水推舟安排退路了。而被蒙在鼓里的人,却都以为他是大仁大义。 “孙大人,此事我万某人也有驭下不严之责。不如就依‘商十律’,对于乱行非本行之买卖的商号,处以罚银。至于罚银的数量,孙大人开多少,我都照付不误,绝不眨一下眼皮。” 杀人砍头之罪,被他以一条“商十律”轻飘飘带过,脱罪手法也是无出其右了。 “另外,我愿自掏腰包,补偿与案的受害者之亲属。虽说我们万州商号也是受害者之一,但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因我们而起,我万某人愿代商号上下数百号人领罚。” 他说得大义凛然,这一下反是为商号又竖起了一个牌坊。罚银换来名声,未必算得上亏损。 见孙咏志久久不语,万庆祥又是说道:“孙大人可得顾全大局啊…那些个受害人需要这笔钱,咱长乐城又何尝不需要。拿着银子,再为长乐添砖加瓦,何乐而不为呢?” 他这话已是说得露骨之极,既是在摆台阶安抚人,也是在敲打警告着孙咏志。而这行贿的手法堪称登峰造极,偏生孙咏志还无法拒绝。要知道,长乐城的发迹,一半靠的就是万庆祥的银子。也正如他所说,长乐要再进一步,也离不开他的银子。 万庆祥的眼中流露出戏谑之意,似乎是在说着:老子给你银子,你就必须得接着,不想要还不行。 第二百九十一章 构陷 “嘴皮子这么厉害,不愧是科考榜眼。”苏异无奈道,“怪不得他连状师都不带,只身亲自上阵。” 对比孙咏志的沉重和万庆祥的得意,苏异便知那两个罪名再起不了作用,终是叹气道:“看来是拿他没办法了…驹大师你还记得我们在荒地那边遇到的鬼影吗?” “记得,怎么了?”驹铃疑惑道。 “不管他是人是鬼,都是南钊国的。而且他善使暗器,曾经师从飞刀门。” “然后呢?”驹铃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个。 “我在沧州调查他们走货的路线时,也碰到过飞刀门里出来的人。那是万庆祥雇来杀人灭口,消灭证据的杀手。” 驹铃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又听苏异问道:“你觉得,那鬼影去荒地抢‘仙狐遗卷’,有多少成的可能性是万庆祥派去的?要不你用‘周天易数’推算一下?如果真是与他有关,便可以再给他安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了。” “周天易数可不是这么算的…”驹铃摇头道:“且不说你将这两条线索硬拼起来,有多少捕风捉影的成分。就算能有八九成确定万庆祥与南钊国人有不正当的来往,只要没证据,便威胁不了他。” 见苏异一脸认真,不似随口一提,他便又问道:“你打算…陷害他?” “什么陷害…说得这么难听,我这叫不拘小节。对付坏人,就要学会坏人的不择手段,以牙还牙。” “不对…”驹铃十分不赞同道,“你这样岂不是变成和他们一样人了。” 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话,朝宋元递去了一个眼神。 宋元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回应,随即说道:“大人,草民还有话想要说。” “说。”孙咏志此时身心疲惫,并不认为宋元还能扭转局势。 “草民本欲就另外一事指控万老爷,只不过…却是还没找到证据。” 万庆祥嗤笑一声,说道:“既然没证据就别说了,你当这里是街口菜市场谈论是非吗?” 孙咏志也不知道宋元是要闹哪一处。他只以为宋元是年轻冲动,因为一时失利便想不择手段地赢回来,甚至是不讲法理依据,便是出声提醒道:“万庆祥说的没错,若是没有证据便肆意指控,他可是能反过来告你一个诬告之罪。” 宋元便是不住地摇头叹气,满脸挣扎之色,说道:“晚生也知道公堂之上当讲法理依据,最忌妄言诽语。但…此事往大了说,甚至是关乎到我大宋国之安危。晚生才因此一时忍不住…” 听到“关乎国之安危”,穆兰贺却是来了兴趣,作为一个戍边将领,对于国之安危的深刻体会,在场或许没有哪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孙大人,不如就让他说说看如何?既然已经提前说好了证据不足,仅是猜测,那也算不得诬告吧?若是一个误会,让他给万老爷道个歉就完事了。” 穆兰贺突然跳出来为宋元撑腰,虽然不符合规矩,但始终是左右了孙咏志的决断。他的话,又有谁敢当做耳旁风。 而万庆祥作为当事人,倒是有权坚持让宋元闭嘴。只不过如此显得有些做贼心虚,且不符合他一贯嚣张跋扈的风格。 “本官知道万老爷一向大度,心胸宽广,根本不会将寻常流言放在心上。不如就让这后生说一说,也好解开一个误会,你意下如何?” 万庆祥眼角不由地一抽,这孙咏志使劲地给自己戴高帽,明知道宋元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却也只能愤然道:“既然大人和将军都这么说了,那就勉强听一听吧。” 宋元随即向孙咏志一揖,又向万庆祥躬身致歉道:“晚生先提一句,一会所提之事,仅仅是一个合理的怀疑,并无真凭实据。若是万老爷能给出令大家满意的解释,证明此事纯属误会,那么晚生愿意当众向万老爷赔礼道歉。” 万庆祥心道你的赔礼算个屁,脸上却是笑呵呵,满脸关怀晚辈的表情。 便听宋元又接着道:“晚生当时在沧州一带调查人口贩卖一案时,曾遭遇过暗杀者。晚生侥幸躲过一劫,但那些与案的关键人物却没那么好的运气,皆是身中暗器而亡。据那沧州的六扇门捕头所说,暗杀者用的,是飞刀门的暗器手法。之后经过晚生的多番调查,才最终推断确认那暗杀者便是来自南钊国的杀手鬼影。” 听到“鬼影”二字,穆兰贺眼神一变,只觉得万分蹊跷。他的眼珠子微微转动,扫视着围观之人,心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晚生想,这一定是人口贩子所雇,以杀人灭口摧毁证据。若是寻常杀手,那也就罢了,晚生绝不敢在公堂上提半个字。但…这鬼影可是来自南钊国的臭名昭著的杀手。” “为何晚生会认为此事和万老爷有关呢?一来,是因为方才万老爷说了,干那勾当的都是利欲熏心的下属,利用商号之便行那等不法之事。既然如此,那应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声张才对。杀人灭口这种事情,动静未免太大了些。二来,听万老爷的描述,那些犯事的都是商号里的一些小人物。然而就是这些小人物,竟胆敢买凶.杀人,似乎不太合常理吧?就算他们有那个胆,却又未必有那个能力接触到鬼影这等高手。更何况,那杀人者还是异国之人。” “最后,就算此事当真又与万老爷无关。那商号存在勾结南钊国贼人的事实,也是一个隐患,不得不重视啊。” 孙咏志仿佛能从宋元的身上看到曙光绽放而出,恨不得当场封他做自己的副手,给他一个县丞当当。 “万老爷,本官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但绝对相信你对大宋国的忠心。只不过三人成虎,你还是解释一下吧,以免坏了商号的声誉。”有了前车之鉴,孙咏志这回选择稳重行事。表面以和为贵,实则绵里藏针。 “造谣生事全凭一张嘴。”万庆祥怒道,“主告无证据,便该继续举证,何时轮得到我来自辩。孙大人便是这么办案的?” “万老爷先别生气…”孙咏志和颜悦色道,“办案的流程,本官熟悉得很。只是担心万老爷一旦不解释,便容易被人当成默认罢了。于商号不利呀…” “也罢,我万某人在此郑重声明,宋状师所言的一切,皆是无稽之谈,根本无从说起。”万庆祥冷冷说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却听穆兰贺说道:“我在固边附近的荒地一带,确实碰到过南钊国的杀手。司空靖大人,也是当事人之一。” 他这话虽然听着只是在叙说一件事,却很明显是在加深众人对万庆祥的怀疑。 没人知道他为何要帮宋元,包括司空靖。 但这事又确实是事实,司空靖便也只能说道:“穆将军说得没错,鬼影确实在荒地出现过。只不过没想到,这鬼影竟还深入到沧州去了,真是胆大包天。传闻鬼影不止一人,如今似乎又多了一份佐证,只不过却不知道会不会是有人假冒他的名头行事…” 在不说谎的情况下,尽力打消一些穆兰贺的影响,他也只能做到这了。 见穆兰贺出言相助,宋元微微一笑,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一样,说道:“其实杀手一事,也并非全无证据。当时的沧州上泷六扇门捕头,章天成,便可作为证人。如今多日过去,相信章捕头查案也有不少进展,已经找到了什么证物也说不定。至少,勾结南钊国杀手一案,不再是像万老爷说的那般‘无从说起’了吧?” 万庆祥不再从容,微眯着双眼盯着宋元。他一点也不怕孙咏志去沧州查案,只怕在查案的这段时间里,孙咏志会使些别的手段,令他的生意出岔子。 果不其然,便听孙咏志有些难忍激动道:“万老爷,此事事关重大。商号涉嫌勾结敌国势力,非同小可。但本官同样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此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加之证据暂时不足,便不针对你个人做什么处罚了。不过你这商号…却是不能再这样开下去了。就依‘商十律’,对有涉敌交易之嫌疑的商行,予以暂时封停,直至案件水落石出,再行开业。”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倒打一耙 关停商号,无异于要了万庆祥的老命。即便只是暂时,也足以令他元气大伤,更何况这个暂时并没有具体的期限。 这样的结果虽然尚且远远达不到苏异的期望,但对于孙咏志来说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由此也能看出两人思路的不同,苏异更偏向于永远除掉万庆祥这个祸害,一劳永逸。而孙咏志则更追求方法与效率,只要将商号关停,便如同砍了万庆祥的一双臂膀。一条无鳍之鱼,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孙大人当真要关停商号?你可知道这长乐城中有多少人是靠着商号混口饭吃的,你这可是要硬生生打碎大家的饭碗呐。”万庆祥沉声道,语气中不乏悲壮与怜悯,惹得围观之人一阵低呼,其中有不少便是他口中所说之人。 但孙咏志只听到了伪善与狡诈。他又如何会不知道百姓之苦,而这样的决定又何尝不是壮士断腕,破釜沉舟之举。 “法理面前,谈什么饭碗。更何况这是关乎国之安危的事情,就算是全城百姓饿肚子又如何?若真有那么一天,本官愿与百姓同苦。届时要是谁家无米为炊,我孙府定是第一个。” 万庆祥愿意夸大其词,孙咏志便也陪他演了一把悲壮。只是他这凄凉之语,却不是万庆祥那样的假惺惺,而是真情流露。 “万老爷可切莫混淆视听,拿民生之事来要挟公理。你莫不是以为这样煽风点火,便可无视法理了?” 孙咏志如此强硬,却是有些出乎万庆祥的意料。他凝视着孙咏志,似要看穿此人的硬气到底有几分真实。 此时那位被水火棍拦在公堂之外的青衫男子却是突然开口说道:“孙大人,我认为此案虽然需要彻查,却也不需要将整个商号关停这么大动作。” 孙咏志恼怒,心道怎么是个人都能来插上两句话,这公堂的威严何在。但他又担心此人敢随意发言,说不定有着很深的背景,便是忍怒道:“你又是何人?” 青衫男子直接拨开了水火棍,步入公堂之中,简直是狂妄之极。便见他走到孙咏志身边,微微躬身,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大人是七府巡察御史,近些日子巡察至图州一带,听闻长乐有名,便着我先来打头阵,探探路了。” 他这话不尽不实,纯碎是为了道出“七府巡察御史”这个名头。而且他的声音刻意控制得不大不小,唯有孙咏志和在场一些耳力稍强于常人的武者修士能听得见。敲山震虎的目的,可想而知。 围观的寻常百姓听不到他说话,只见到孙咏志面色凝重,明显有所动摇,都是开始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起来。 苏异也是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个不知名的七府巡察御史,竟是比程常卿的三府要足足多出四府,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而且现实似乎与程常卿之前所说有些出入,看来那些大人物并不怎么担心会被万庆祥连累到,反而是很不舍得松开口中的这块肥肉。 “要调查那些来自南钊国的暗杀者和商号的关系,其实方法有很多种。”青衫男子的声音又恢复如常,说道,“而关停商号,或许是其中最不明智的一种。孙大人,你觉得呢?” “本官若是决意要关停商号呢?”孙咏志冷声道。 “御史大人不日就要造访长乐城了。”青衫男子从容道。 “御史大人若是来作客,本官一定好生接待。”孙咏志笑道,“若是来办公事,本官也从未怕过。” 这样的坚持倒是令苏异为之动容。长乐知县就算权利再大,再如何被称作土皇帝,官衔也不过是区区七品。和七府巡察御史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然而孙咏志却依旧硬气如常,钟沁瑶倒是没看错人,甚至是低估了他了。 “在下言尽于此,孙大人好自为之。”青衫男子说罢,便径直离去。也不在公堂外旁听了,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此时司空靖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毫无征兆地开口说道:“孙大人,本官也认为关停长乐分号,实为不妥。” 穆兰贺听罢冷笑道:“司空老贼,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司空靖不以为然道:“穆将军能说上两句话,本官为何不可?至于听或是不听,左右都是孙大人自己的事。” 孙咏志感到不妙,眉毛一挑道:“难不成司空大人有更为妥当的办法?” “本官认为,此事还是交给我们朝天阁来管较为妥当。” 苏异心中冷笑道你们朝天阁和万州商号蛇鼠一窝,交给你们管,最终还不是不了了之。 孙咏志却是笑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天阁的大人们管起我们这些民间小事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民间小事…”司空靖摇头道。 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由沉默已久的冯玉接着他的话说道:“孙大人,其实我们天衍道追查这个所谓的鬼影也有一段时间了,最近才有了几分确信,这位如鬼魅一般的暗杀者实则乃是属于‘法外八类’之物。说句难听点的话,大人这个小小的衙门,恐怕还不够这个鬼影喂刀。” “这,也是我们天衍道今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既然有所巧合,大人的通敌一案与鬼影有关,而我们也正在追查这个鬼影。不如就将案子一并交给朝天阁与天衍道,省得你的那些捕头捕快白白送命,如此万掌柜的商号也能照常开业,而我们也得到了有用的线索。这般看来,岂不是三全其美?” 孙咏志心中冷笑道原来这两人是有备而来。一个冯玉他或许还能周旋一番,但对于司空靖却不能不重视。 正当他犹豫之时,却听万庆祥说道:“孙大人,方才宋大状说了些没有什么证据的线索,指出我万州商号中可能藏有通敌的奸细。然后我仔细一想,才发觉我这里原来也有一些线索可供参考,而且说出来,比宋大状所说的要可信得多。我便说给大人听听,有用无用,权当添把力了。” 未等孙咏志说话,他便又接着道:“此番我想请孙大人下令通缉三个人。抓到这三人,便能逼问出破案的线索。” “其一,姓赵名越,原是我商号新来的伙计,聪明能干。却不曾想此人偷盗之术了得,竟是盗走了我商号不少机密案牍。而这些案牍记录了我大宋国南方边境许多城池的人口财力资源等诸多机要情报。这些案牍于平日无用,然而一旦到了战时,便是备战之关键。如今案牍被盗,这赵越的通敌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其二,姓周名显,原也是受雇于我商号的行货车夫。在人口贩子一案中,此人失去了踪迹,想来定是也畏罪潜逃。而他所活跃的地方,恰好便是那暗杀者鬼影出没之地。找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鬼影的线索。” “其三…接下来提到的这个人,虽与通敌南钊国无关,但却更为恶劣。此人…名叫苏异,据说与前些日子在南方边境多地出现过的妖类,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  第二百九十三章 退堂 突然在公堂之上听到自己的名字,赵越和周显这两个做贼心虚的家伙便是不自觉地往后一缩,准备随时开溜。 却听苏异低声喝道:“都别轻举妄动。” “胖子动动嘴就想让官府抓人,未免太过瞧得起自己了。再说,这里可是衙门。真要抓人,你们能跑得掉吗?” 周显立马驻足正色道:“我觉得老大说得对,赵兄弟你也别太紧张了。咱们这一紧张,可不就成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了吗?” 赵越也是稍稍宽心,说道:“呵,周大哥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多成语。” “行了,”苏异叹道,“你们两个能消停点吗?” 赵越干咳一声,又突然问道:“说起来…胖子只提了我们三个,为何没有驹大师呢?” 周显反应慢了半拍,惊道:“对啊,凭什么大师不配在通缉榜上拥有一个名字?瞧不起人吗?” 就连驹铃本人也是奇道:“对呀,看样子万庆祥应该已经对我们几人有了一些了解才是,为何唯独没有提及我?” “怎么了?被通缉了很光荣吗?”苏异没好气道。 “倒也不是,就是好奇…”驹铃嘀咕道。 “万庆祥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挑软柿子捏。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哦?难道大师是个贼硬的柿子?”周显好奇道。 “驹大师是云上观的仙长,辈分还贼高,你不知道吗?”赵越带着些许炫耀说道。 “啧啧啧啧啧…”周显满脸崇拜道,“不愧是老大,连云上观的仙长都能收来做小弟。” “是兄弟不是小弟。”苏异纠正道,“你要当小弟可以自己当,别拉上旁人。” 周显掩面装作哭泣道:“老大真是…太令人感动了,竟是拿我当兄弟。” 苏异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陪他耍贫嘴。 而当孙咏志从万庆祥的口中听到苏异的名字时,便已大致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敢太过敷衍让人看出端倪,当即正色道:“若是查得万老爷所说属实,本官定不会姑息放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那孙大人可得抓紧时间了,如果让这三个人再做出什么通敌通妖,危国之事来,这责任大人恐怕负担不起。”万庆祥淡淡道。 孙咏志微微一怔,心里盘算着他这番话里究竟透露出几个意思。 “孙大人,这案子到底要如何处置?”冯玉颇为不耐烦道,“是交还是不交,您请给个准话吧。” 孙咏志还是第一次在公堂上被人如此无礼逼迫,心中已有了几分愠怒,只是碍于司空靖还在一旁,不好发作。 而朝天阁想要的接手的案子,他也不能不给,最后只能是妥协退让道:“案子交给你们,没有问题。商号继续开业,也没有问题。但是本官要派人入驻商号,监管一切,直至破案。” 司空靖和冯玉接到的任务只是保住万州商号,可不会去管别的事情,更不会在乎万庆祥的想法,便是笑道:“多谢大人成全。” 万庆祥虽然心里老大不爽快,但好歹是争取到了一条出路。只要商号还能运作,便不怕没有钱财入账,不过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便也不再言语。 孙咏志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险些连稍显沉重的惊堂木都拿不动。 “退堂。”他有些心力交瘁道,惊堂木无力地落下。 人群渐渐散去,只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长乐的百姓又多了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大哥,方才万老爷所说的苏异,与他是同一个人吗?”穆兰心依旧不愿相信,躲在一旁问道。 “当然是他,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叫苏异的敢和妖族如此厮混吗?”穆兰贺笑道,“你当真不去打个招呼?” 穆兰心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苏异,摇头道:“不了,或许大哥说得对。他虽是个好人,但所为之事存在着巨大的争议,我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难得你肯听大哥一次啊…”穆兰贺叹道,“不过这小子也是真够可以的,竟敢利用我。不知不觉间就被他摆了一道,虽然没什么损失,但还是很不爽啊…” “什么摆了一道?”穆兰心奇道,“苏兄不是这样的人,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你还替他说话呢?”穆兰贺笑道,“看来劝你远离他是没错的。你大概是没看出来,刚才那状师是他推出来与万庆祥打官司的吧?” 穆兰心突然想明白了关键之处,恍然道:“大哥的意思是,真正和万老爷打擂台的人,其实是苏兄?而万老爷方才之所以提出来要通缉苏兄,也是为了反击?” “没错,”穆兰贺点头道,“那臭小子知道我不会说谎,也知道我不会隐瞒鬼影的事情,才故意让宋元提起此事。我一开口,便像是在帮着宋元一样,无意间就站到了万老爷的对立面,其实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小子,鬼得很。” 穆兰心万分纠结,对苏异有了新的认识,但却还是坚持着自己最初的想法,便是他肯定是个好人。 “那…大哥明日去喜宴,见到万老爷时岂不是会很尴尬?” “这没什么,”穆兰贺无所谓道,“万老爷自会忘记这件事,而我也不想与他多结交,要搞好关系,让老爹自己去便好了,自然不用去在乎尴尬不尴尬。谁心里有鬼,谁才抬不起头。” 另一边,正要离去的钟沁瑶在经过苏异身边时,低声说道:“去一趟孙府,孙咏志想见你。还有,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尽快来闭月轩一趟。” 说罢,她便摇着优雅的步子,在下人的簇拥之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苏异稍一犹豫,还是决定只身前往孙府,去会一会这位令他有些佩服的孙大人。 刚一进孙家府邸的大门,他便迎面碰见了孙乾。 有道是冤家路窄,但是路再窄,孙乾也从未想过会在自己家中遇到苏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恍如白日做梦,半天才开口道:“你…你来我家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便觉得苏异是来寻他麻烦的。这怀疑很合理,因为苏异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后来事情被钟沁瑶压下去了,加之他也只是一时愤怒,便不了了之了。 “孙少爷别害怕,”苏异笑道,“我是来找你爹的,不是来找你的。” 他脸上的笑容在孙乾看来,就如同恶鬼讨命时露出的狞笑一般。 孙乾想起过往,心中感到一丝惊慌。但又想到这里是自家府苑,何必怕他,便是怒喝道:“说什么胡话呢?来人啊,快把他给我拿下!” 府里的护卫一听,操起刀枪棍棒就要将苏异围起来,却忽然听得屋子里头传来了一声怒吼道:“小兔崽子,给老子滚回你的房中闭门思过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重担 “你就是瑶大家的那个小白脸了?” 刚一见面,孙咏志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苏异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略显尴尬道:“没错,就是我了。” 孙咏志点头道:“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但也还不至于就能得到瑶大家的青睐。不过今日一看,以你的年纪有这般胆识与智谋,已实属难得,确实够资格令瑶大家高看一眼。我家这混小子但凡能有你的一两分上进,我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苏异又是一阵尴尬,谦虚道:“大人谬赞了。” 孙咏志却是突然笑骂道:“谬什么赞。你这样的人能甘愿给人当小白脸,难道你们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被他点破事实,苏异也不知道钟沁瑶还有什么算计,便是装死,来了个沉默以对。 好在孙咏志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不再多问,只是叹道:“钟沁瑶这个女人也真是…还惦记着我们之间的那些小纠纷小恩怨。她一个开青楼的人,平日里多少总免不了要干一些肮脏事,能少得了与官府的摩擦吗?她却总以为我是在针对她,欺负她是个弱女子。要我说女人呐…就是小心眼。” 苏异不置可否,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数落自己的那个“盟友”。 “话说,你打伤我儿子一事,又该怎么算?”孙咏志又突然问道。 苏异慢慢发现这位知县大人不仅不是迂腐之辈,还很爱开玩笑,不知这一句又是不是玩笑话。他只是微微一怔,便试探道:“大人说笑了,我与令郎是相互切磋,动拳脚的事情,各有损伤在所难免,没什么可算的。” “是吗?你伤在哪儿了,来让我瞧瞧。” “我没伤。”苏异坦然道。 孙咏志白了他一眼,说道:“为公,就算是孙乾那小子先动的手,但你将他的手打断,已是过当防卫。为私,无论你们之间有何种纠纷,我作为一个父亲,也不能由着外人骑在我儿的头上欺负他不是?你觉得呢?” 他以一个平静的语气来说一件本该十分气愤的事情,令苏异不由地想到是别有他意,便道:“大人这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于我?” “一点就通,和你说话果然要省心很多。”孙咏志点头道,“谈不上吩咐,就是有些事情想与你商量商量。” 见他这一副客气的样子,苏异有些不自在,心道这老家伙肚子里准没装什么好事。 “大人直说不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他说道。 “既然你喜欢直说,那我便直说了。”孙咏志顺势说道,“提你打伤我儿一事,只是为了一会商量事情的时候你有所退让,作为对我儿的补偿,懂了吗?” 苏异没想到孙乾的伤就这么被他这个爹哪来换了自己的一个妥协,一时失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无论是作为晚辈,还是平民百姓,配合大人…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很好,那你可知道我要与你商量什么事情?”孙咏志问道。 “是万庆祥吧。” 这没什么好猜的。 “没错。最初听瑶大家说你要对付万庆祥,我是一百个不相信,甚至觉得你不自量力。但见你当真有能耐找来这么多物证,还能隐藏到最后发难的那一刻,我才承认你这小子不简单。只可惜功亏一篑啊…不只是你,大家都还是大大低估了万庆祥。” “大人…还没断了打压万庆祥的念想?”苏异问道。 “何止是打压,如果真能彻底除掉他,我岂会不心动。”孙咏志愤慨道,“这些年我又何尝没有找过他的罪证,只是在这一方面他太过小心翼翼,令人难以下手。更何况,长乐城确实有许多要仰仗他的地方,不好明着查他。这一点…确实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苏异心道你是仰仗他的银子吧。 “其实对于长乐城来说,万洲商号的存在有着天大的好处。如果能除掉万庆祥,保住商号,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他的背景太深,出于无奈,我才选择了关停商号这样自损八百的方式。” “我也是到了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庇荫在万庆祥身后的那颗大树。打压一个区区的七品知县,何须出动一个七府巡察御史。是因为他们瞧得起本官吗?我不这样认为。派出这么大的一个官来,恰恰说明了,在那棵大树里面,巡察御史只是一个起点,仅仅是能代表他们的人里最小的一个官。” 苏异也是第一次对那些大人物的来头究竟有多大这个问题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难怪当时程常卿要极力劝阻自己将手继续伸向万洲商号。 “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苏异问道。 “我知道你最开始目的是什么。我想的只是关停商号,但你比我更大胆,更有野心,你想直接除掉万庆祥。” 苏异没有否认。将一个在背后主谋一切的大奸大恶之人杀之而后快,始终是他的目标。只是力不从心时,才退而求其次罢了。 “我希望你能让万庆祥消失在长乐城,无论用什么方法。”孙咏志郑重道。 “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苏异摇头道,“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我为何要冒这个险?现在看来,在背后给万庆祥撑腰的人来头那么大,谁还敢去打他的注意。” “若是我能做这个事情,我便自己去做了。正是因为无能为力,才在这里和你商量啊…”孙咏志叹道,“你以为万庆祥在我的地盘里出了事,我这个当知县的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即使还能留在这个位置上,今后的仕途也是就此断送了,再没有半点晋升的机会。你是在冒险,尚且还能看到希望。而我是实实在在地在送死,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你一旦事成,我会是何种处境。”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若还能侥幸活命,我便带着我那不成才的儿子回乡下种一辈子田去…” “既然这么艰险,大人为何还要执意为之?” 孙咏志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长乐城的繁荣终究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过程如何我最清楚,也深知里面淌了多少脏水。而万庆祥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后,也从当年那个勤勤恳恳的商号小掌柜,变成了如今背靠大树嚣张跋扈的大掌柜。说我不念旧情也好,过河拆桥也罢,总之绝不能让他这么继续壮大下去。我希望能还百姓一个干净的长乐城,而非繁华但却肮脏的长乐城。” “所以苏异,请你看在长乐百姓的份上,无论如何都要退这一步。成与不成,终究只是一试罢了。结局如何,绝不强求。” 一阵长久的沉默。 苏异没想到孙咏志会将如此重担压向自己,借百姓的名头,实在太过沉重,也太过耍无赖。 他没有给出任何的答复与承诺,而是问道:“大人,那三道通缉令,你打算怎么办?” “长乐一带,我能保证没有官兵会动你们。但是我想,以万庆祥的行事风格,绝不至于只在一个地方动手脚。离开了长乐一带,你们只能自己多加小心了。” “容我想想办法吧…”苏异最终叹道。 第二百九十五章 记仇的女人 “孙咏志,找你做什么?”钟沁瑶问道。 这已经是苏异第三次光临瑶大家在闭月轩的闺阁了,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小白脸。 来了三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随着对钟沁瑶的了解逐渐加深,他愈发觉得这个女人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粹,美丽的容颜之下说不准有没有隐藏着别样的心思。 “孙大人找我做什么,瑶大家不知道?”苏异反问道。 “不知道。”钟沁瑶答道,“妾身只是替他传句话罢了,苏公子为何说得好像我和他关系不浅一样。”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便说这么多…”苏异摇头苦笑道,“孙大人找我,是想让我替他做一件事。” “哦?什么大事竟要孙咏志亲自和你密谈。”钟沁瑶好奇道。 “和你一样,孙大人希望能除掉万庆祥。” “你答应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这是为何?难道孙咏志要你做的,和我们一直在努力的事情,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苏异摇头道,“以前答应和你合作,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对本心的坚持。但现在知道万庆祥背景那么强大,已经是到了要我去卖命的时候了,自然得认真再考虑一番。” “再说,当初我们谈好的,是以对付商号为起点,扳倒万庆祥为终点。而孙大人的要求,是让万庆祥消失在长乐城,起点未免太高了些…” “确实,以他现在展现出来的背景,是有些为难你了。”钟沁瑶点头道,“能夺得科考榜眼之位的人,果然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 “庚子年的科考状元,你知道是谁吗?”她又问道。 苏异摇了摇头。 “是苏君桥,一个惊才艳艳之人。” 听到这个名字,苏异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两三息之久,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样的瞬息间变化却没躲过钟沁瑶的眼睛,便听她疑惑道:“怎么了?苏公子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很惊讶?” 苏异笑道:“确实很惊讶,因为他是我爹。” 钟沁瑶笑出了声来,随即以衣袖遮面,香肩微微耸动,片刻过后才恢复了冷静。 “妾身失礼了,”钟沁瑶告罪道,“实在是因为,我已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了。苏公子就算再崇拜一个人,也不必盲目到认他做爹的地步吧。” 原来钟沁瑶是会错了意,既然她不相信,苏异更是乐得不用解释,便道:“能博得美人一笑,认人做一回爹又如何,不亏。” 更何况他真是我爹呢,他心里补充道。 “你这张嘴,时而带刺如蜂针,时而又甜如蜂蜜。”钟沁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说回到这个苏君桥,当年他的文采与相貌,迷倒了京城万千少女。而他进京赶考又夺魁的那一年,才仅仅十七岁。而那一年的万庆祥,就算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好几了吧。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成熟男子,却考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你说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虽说两人最终都没有入朝为官,令人扼腕不已,但得到的评价却是截然相反。人们都说,苏君桥不入仕途,是因为他不屑。也有人盛赞他不贪恋功名,那段时间甚至兴起了好一阵的淡泊名利之风潮。而万庆祥,却是被指输给了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小子,一时忍不下这口气,才愤然下海经商。又说他身负才学不去建功立业,却自甘堕落掉入金钱堆里。这般差别对待,也是令人啼笑皆非。” 苏异听得入神,关于苏君桥的这一段往事,碧荷也没有提过。而且,自己的父亲竟和万庆祥有这样的渊源,令他直叹世事奇妙。 “瑶大家说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苏异心道既然钟沁瑶并不是发现了自己的什么秘密,那提起这段往事,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知道,万庆祥是带着一肚子怨气下海经商的。如果你去查一查他的过往,不难发现他的前半生有着太多的坎坷曲折,还遭遇过很多不公的对待。好不容易隐忍到了庚子年科考,进了殿试,本以为能一飞冲天,却没想到风头全被一个年轻人给抢去了。” “榜眼又如何?说不定榜眼这个名头更像是一块羞耻牌,时时悬挂在他腰间,提醒他输给了一个年轻小子。唯有远离官场,远离仕途,才能令他忘掉一些痛事。如今他能在公堂上重提这事,更以此羞辱孙咏志,看来是恢复得不错。经商的成功,多年的荣华富贵已经让他忘了当年的痛了。” “所以说,你要对付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普通商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奸商。这一次行动的失败,算不上什么,甚至能将他背后的一些人物给逼出来,已经很成功了。” 苏异沉默良久,一直盯着钟沁瑶看。 钟沁瑶的目光也毫不躲闪,坦然地与他四目相对,接受着他的审视。 “瑶大家,早就猜到了会失败?”苏异问道。 “这,根本用不着猜。”钟沁瑶淡淡道,“万庆祥是什么实力,你又是什么实力。你唯一比他强的,只是一身的修为。但与他文斗,你的修为又派不上用场。” “不过说些令你高兴的事,你能走到这一步确实令妾身很是惊喜,已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不仅不需要我帮你做太多事情,还险些把万庆祥逼到跳脚,如果再给你一些时间,说不定你真的能不用武力便除掉他。但现在…还是令人不得不道声可惜。” 苏异却没有半分高兴,忍着怒气道:“既然知道没有成功的可能,为何还要让我做这么多白费功夫的努力。而且,似乎你对他的背景早有了解,却是一声不出。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合作吗,瑶姑?” 感受到他渐渐攀升的起势,随着身子不自觉的前倾,仿佛就要压到自己的身上,钟沁瑶的面色却依旧平静如水,端着茶杯的修长手掌优雅地翘着兰花指。 “谁说你这是白费功夫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一次能逼出那位七府巡察御史,便是意外中的意外。我对万庆祥背景的了解本来也很有限,但现在有了这位御史大人做线索,便大有可为了。这,怎么能叫做白费功夫呢?” “再说,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呢。这一次,你不就险些创造了奇迹吗…” 看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苏异心中忿忿不平。更令他难受的是,他还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还能将闭月轩拆了泄气不成。 “成事依靠奇迹,这样不稳妥的风格,似乎不像是掌控闭月轩的瑶大家该有的啊…”苏异终究忍下了一口气,说道。 钟沁瑶却是幽幽道:“妾身只是闭月轩的一个老鸨罢了,生来就没什么见识,谈何稳妥…” 苏异愕然,心道还真是个记仇的女人。 第二百九十六章 激将 “瑶大家这算是在利用我吗?”抚平了内心的波澜,苏异又问道。 “利用?我觉得不算吧。”钟沁瑶坦然答道,“一切合作,皆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之上。整个计划,你都知情,甚至是你为主我为辅这般配合。而你现在才来说这个,是不是略显矫情了,苏公子?” “那你这一次找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要问一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现在看来还得再问你一个问题,便是我们的合作,还要继续吗?” “你也像孙大人一样,想让万庆祥永远消失?” “当然,万庆祥消失,万州商号留下,这会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还以为,我们都谈到这个份上了,瑶大家应该有些自知之明,不该会认为我们还能再继续合作。甚至,都不该问出这个问题来。” “都说女子小心眼,我看你才是小心眼。”钟沁瑶红唇微微一抿,笑道,“这才说了几句话,你便这般计较。” “其实对于我们闭月轩来说,对付万庆祥,是利益驱使。而孙咏志能说出那番为了长乐百姓的豪言壮语,也是虚假的爱民之心作祟罢了。反而倒是你,有不得不除掉万庆祥的理由。” “是吗?我倒是想听听,为什么我非得除掉他不可。”苏异表面镇定,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心里却是有些打鼓。这个女人从来不会说一些无的放矢的话,即使是骗人,定也会将谎言圆得十分美满再说出来,叫人难以分辨头痛不已。 “近的那两人我就不说了,你不为自己的通缉令头痛,但怎么也得替那两人着想吧?” 苏异点头道:“没错,还有呢?” “还有,神女宫。”钟沁瑶开始玩味地盯着苏异看,又道:“你和那两位天仙一般的女子,关系不错吧?还有那位长老,听起来倒像是和我瑶姑一样,以为是个老女人,实则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你和她,也有些交情吧?” “有些事情,你能瞒得了一时,然而一旦别人认真查起来,是无法遮掩的。你和三位神女一同追查失踪案,你说万庆祥会不会漏掉这样的关键信息?” “你也知道,像他这种人一旦有了钱,而且还是花不完的钱,能彰显出自己财力的除了金银珠宝,就只有女人了。他都已经娶到了第七房妻妾,想必不会在意多娶三房。” 苏异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山”字,眼里能迸出火星子来,正要说话,却又听钟沁瑶说道:“你别以为我是在威胁你。” “你之所以会感到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完全是在揣摩万庆祥的心思,分析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反击你。他做过的坏事恶事,相信你从我给你的情报里面已经了解过了。此人就是一个心灵扭曲的变态,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会做出这么多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正因为他心灵扭曲,才会不甘于以平凡的方式报复别人。 杀死一个普通人,对他来说只是图方便罢了。而对于仇人,死,将会是一种奢望。” 有那么一刻,万庆祥的形象在苏异心中当真变得如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般,令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稍一静下心来,便觉得不过是钟沁瑶在夸大其词罢了。 不过将三位神女纳为妻妾的报复方式,倒确实像是万庆祥的风格。 “说完了吗?”苏异问道。 “没有,先让你缓一缓。”钟沁瑶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又道:“感觉如何?” “还行。”苏异调整了一番心情,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浮躁,然后说道:“神女宫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个个贞烈,相信不会让万庆祥有得逞的机会。” “那好,你有这个自信,便是最好不过。”钟沁瑶点头说道,“那我接着说了?” 苏异做了个“请”的手势。 便听钟沁瑶继续说道:“你知道,万庆祥和北玥曹家老爷子,关系不错吧?” 苏异险些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钟沁瑶则是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说道:“看来你这家伙还用情还真是深,说是‘痴’也不为过了。本来只是羡慕无双,现在又多了一个曹灵媗。” “瑶大家能不能说清楚些?”苏异极力地收敛着那股不仅来自于内心,还源自于凶性爆发的怒火,咬着牙说道。 见到苏异这幅可怕的表情,饶是钟沁瑶再如何镇定,心中也不免犯怵,便是收起了那副玩味的表情,不敢再刺激他。 “我们乃是盟友,妾身自然会对你知无不言。”钟沁瑶先是提了一句,点一点他,才接着说道:“曹老太爷是什么身份,相信你已经有所了解。当年万庆祥在长乐城发迹,打下基础后,便想将生意扩张到北玥城一带。甚至想将北玥打造成第二个长乐,一来敛财,二来也是为了打通这一条商道,为继续扩张做准备。” “然而只要曹老太爷在还一天,万庆祥的那些肮脏生意便过不了北玥这一关。即使曹老太爷并不亲自管事,底下也没人敢犯他的忌讳。这老爷子就像一尊大神,镇得北玥长年无妖祟。” 听得钟沁瑶对曹老太爷如此评价,苏异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肃然敬意,怒意稍稍减淡了些。 “因此,万庆祥才想尽了各种办法巴结曹老太爷,三天两头就往曹家跑,与曹家交好,企图取得曹老太爷的信任。” “但他定是无法得逞吧?”苏异说道,“曹老太爷可不是什么一般人,哪有这么好收买。” “你说得没错。“钟沁瑶轻轻一笑,点头赞同,又道:“但他何必收买曹老太爷。方才已经说了,曹老太爷已经不管事。而且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又只是个致仕的老官,无心监管四方,更达不到什么手眼通天的地步。所以万庆祥只需在表面上和老爷子打好关系,让外人看到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和曹家老太爷有这一层关系,防线便有了松动。一旦有机可趁,以他的能力还怕不能成事吗?” “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提这些陈年旧事,瑶大家又是想表达什么呢?”苏异疑惑道,“而且实话告诉你,曹老太爷早就看出了万庆祥的野心,说不定也已经有了防备了。” “提这些,当然是为了告诉你万庆祥在曹家也有多年的布置。”说道此处,钟沁瑶突然感慨道:“万庆祥知道‘中书令’和‘太子太傅’这两个头衔意味着什么,拼了老命也要去巴结一番。而你倒好,得曹老太爷器重,却决然离开。即使在对付万庆祥的时候,你也没想过要利用这一条巨大的人脉吗?” “没有。” “也不知该不该说你傻…”钟沁瑶叹了口气,道,“是因为曹灵媗吧?” 即即使苏异面无表情,钟沁瑶也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道:“也罢,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相信张墨这个名字你也听过了…” 苏异眼角一抽,心道何止是听过。 “在北玥,像张家这样大户人家,很多都与万庆祥有关系。而万庆祥也是不断将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送往曹府,企图能将其中一两个小姐嫁入曹家,或是哪位公子能娶到曹家千金。张墨,便是其中一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的曹灵媗,是最热门的人选…” “若不是曹老太爷反对,万庆祥定是不会介意亲自上阵,娶一个年龄差了半百的少女回家。” “够了!”苏异腾地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激我,但还是过分了。” “过分吗?”钟沁瑶却是不以为然道,“你仔细想想,我说的哪一句话是虚言?我所说的,都是赤裸裸的现实。万庆祥的内心,未必就会比我所说的纯洁多少。你若觉得我是在威胁你,对你使激将法,那我只能说你太天真了。” 苏异突然朝钟沁瑶走去,挥手拍飞了她手中的酒壶,抓起她软弱无力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紧握的手掌中,能感受到她急促的脉搏和不住的颤抖。 “别喝了。”苏异冷笑道,“你这是在借酒壮胆,你在害怕,你也怕激怒我,怕我一时失控将你杀了。” 钟沁瑶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不知是害怕,还是手腕上的疼痛所致。 “你说得没错,妾身确实害怕。但妾身只是一个弱女子,凭什么不能害怕?”她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 这样子令苏异想到了月无双,微微一怔,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既然知道害怕,可你还是铤而走险。” “妾身刚才说了,这不是威胁,不是激将。铤而走险,也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件事罢了。” 苏异看着瘫坐在地上,捂着手腕,柳眉微蹙的女子,模样可怜。 “多谢告知。”沉默半晌后,他才说道,“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不过你要知道,即使最终我会对万庆祥动手,也与你无关。我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都不会被你的话所左右。” 苏异走后许久,钟沁瑶依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半天才发出一声轻笑。不知是自嘲,还是不屑。 躲在暗处的陈老也是忍了老半天,方才战战兢兢走出来,叹道:“瑶姑,刚才为何不好好跟苏公子说呢,非要弄得这般心惊胆战。要知道,刚才那么近,就算我出手,也未必能救下你。说不定,连我这条老命都得搭进去了…” “行了,别说了…”钟沁瑶摆了摆手道,“来扶我起来吧。” 她刚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竟是没有多少力气。 “臭小子…”钟沁瑶骂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斗天师 苏异刚一走出闭月轩,便看见赵越和周显正焦急地等待着。两人一见到他,立马迎了上来。 只听周显急道:“老大,不好了不好了,驹大师他人不见了。” “周大哥,你可是我们几个之中资历最老,年龄最大的人,怎么遇事还慌慌张张的。”苏异无奈道。 “嗨,这不当小弟当习惯了…” “赵越,你来说。” “事情是这样的,”赵越清了清嗓子,说道,“估摸着就在你去见孙知县的时候,驹大师就留下了纸条,说是云上观有急事,要回去一趟。但那时我刚好在天仙楼附近闲逛,远远看见了驹大师似乎并非独自一人。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与他同行的是谁。他们又走得太快,我实在追不上,所以…” 赵越说到最后,变得有些颓丧与内疚起来。 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又对周显道:“那纸条就是你最先看到的了吧?” “没错,那时我正闷得慌,想找大师给我讲讲‘破道论’来着。”周显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兜里掏出纸条来。 苏异接过纸条,随口说道:“省点吧你,‘破道论’不是云上观的。” “诶老大,你说驹大师会不会被人拐走了?”周显又胡乱猜测道,“他虽是道家仙长,修为也高强,但年纪始终还小,又是纯洁得很…而且现在正是风口浪尖,在天下第一人贩子的地盘里…”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你被拐了他都未必会被拐。”苏异淡淡道。很快他便读完了纸条,再次叠好,说道:“好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大,那这把剑…”周显拿出了长剑“勾回”,说道,“驹大师在纸条上交代说要还给你。” “你先拿着吧。” “哦。”周显闻言,下意识便要把剑拔出来看看,却忽然听苏异喝道:“别动!” 他吓了一跳,忙将剑收了起来,就差没喊一声“遵命”了。 便听苏异又道:“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待一切结束之后,你便将这把剑完好无损地送到蔚州神女宫,一位叫曦妃仙的神女手上。在此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拔出此剑,你能做到吗?” “小事一桩,老大忘了我的老本行了吗?押货可是我的绝活。”周显摆手道,随即便把勾回用布料裹好,缠到了背上,准备片刻不离身地带着它。 “曦妃仙我知道,嫂子嘛,上回见过。保准能送达,不会认错人的。” “哥哥,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要交给这个人吗?他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芷鸢的声音在苏异神识中响起,她似乎很不看好周显。 “没关系,这不还有你盯着他嘛…正好试一试他。” “好了,我去找驹大师,你们两个会天仙楼等着吧。”苏异说道。 通过芷鸢,他早在第一时间便收到了驹铃离开长乐的消息,只不过雀鸟传递回来的信息有限。现在结合赵越两人所说的话,已能猜出个大概。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驹铃没有当面道别便离去。 “老大,马,马!”周显牵过一匹快马,朝苏异喊道,显然是早已备好的。 苏异心道这家伙考虑得倒还挺周到,但还是摆了摆手道:“路途短,我自己走还要快些。” 正待离去,他脚下突然一顿,又道:“周大哥,照顾好你赵兄弟。” 赵越不屑道:“开什么玩笑,我何须要人保护。” 然而等苏异走后,他还是往周显身边靠去,警惕地望着四周。 … 长乐城外向北三十里,秋风坪。 凉亭孤立,在一马平川之地上显得尤为突兀。及膝的野草随风悠悠摆动,不时晃荡出一条通往凉亭的小路。 这凉亭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过,连路都快消失不见。此时却有两人正在亭中歇息,皆是默然不语。 苏异赶到此处时,日头正劲,原本挺拔的野草仿佛都被晒得有些发蔫,刺眼的阳光令他有些看不清凉亭里的人。 便见亭中原本背对着他的人转过身来,说道:“小家伙,时隔多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晚辈见过云游道长。”苏异不无恭敬道。 其实论起辈分,苏异还得喊云游一声师叔公,而云游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一身秘密的人。便是这层关系,令得苏异对他没有戒心,甚至有些说不清的情感在里头。 回想往事,现在已能明白当年云游的一番提议,确实是出于好意。 “苏异!”驹铃见他到来,惊喜道。 “要回云上,怎么也不当面道个别再走。”苏异笑道。 “我…”驹铃支吾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我带他走的,观里有事,不能耽误。”云游说道,“本来有在这里歇息的功夫,早便走远了,偏生这小子喊累,非要在这亭里休憩。哼,入世这么久,连撒谎都不会,没出息…” “不过,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你要做的事情,越线太多,云上观的人不能掺和进去。” 苏异知道云游话里的深意,也能理解他做出的选择。毕竟“天下第一观”的称号,有一半是朝廷给的。体量越大,所为之事便越要小心谨慎,须得时刻注意影响。 “我明白。”苏异点头道,“所以我来,只是为了和我的兄弟说两句话,道个别。师叔公所担心的事,一定不会发生的。” 听到“师叔公”这个称呼,云游一怔,蓦地想起经年往事,竟露出一脸惆怅。 “师尊,您说观里有急事,是不是骗我的?”驹铃突然满脸认真地问道。 “为师要教导你,自当身正,给你立好榜样,又怎么会说谎。”云游有些气急道,“下月十七便是祭神大典了,你现在不赶回去,还来得及吗?你说是不是急事。” “师尊别再欺骗徒儿了,徒儿入世这么久,怎么会连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驹铃反驳道,“您是知道长乐城中会有大事发生,害怕徒儿冲撞了官家的人,有辱云上声名吧?” “这自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观里的事却也是真的。祭神大典,你作为云上之人,不仅不能缺席,还得提前做好准备。”云游肃然道。 “但苏异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帮手,此时长乐城里又凶险万分,徒儿绝不能就此弃他而去。” 驹铃说着,突然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道:“师尊担心的,是云上的名声。那…徒儿不孝,恳请师尊准许徒儿脱离云上,还俗于世。” 饶是云游定力再高,也被他这番话震得久久不能言语。他万万没想到曾经乖巧听话不谙世事的小徒弟,有朝一日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你真是气煞老夫也…”云游喘着气,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什么狗屁担心云上的名声,难道你觉得为师不担心你的安危吗? 苏异看着额头磕得通红的驹铃,久未见光的眼泪已有破堤之势,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楚。 “为师养育你这么多年,竟比不过一个臭小子。”云游说着,突然将矛头指向了苏异,说道:“都是你这小子,带坏了我徒儿。” 说话间,他手中的拂尘便已挥出,毫无征兆地朝苏异甩去。 苏异侧身避让时,顺势抹了一把眼泪,笑道:“教他入世修炼的人是师叔公,又不是我,师叔公为何要拿我来出气。” “哼,臭小子。”云游也是轻笑道,“来来,让师叔公看看你这些年都有多少长进。” 很明显云游一时气急出手是假,试探苏异的修为才是真。一开始倒是真的生气,但以他的修为,又怎会被情绪影响了心性。 苏异不敢托大,兑月出鞘,朝那拂尘斩去。 若是寻常拂尘,说不定轻易便会被兑月削段了一截。然而云游手中的这一把却是坚硬无比,每一根细丝都如铁线一般。兑月不仅无法撼动它分毫,那些细丝还猛地变长,如变戏法一般,朝苏异卷去,令得他大惊失色。 “这是…”苏异惊道,“仙棠拂尘竟会在师叔公手中。” “算你小子有点眼力。”云游笑道。 拂尘的细丝如万千白发,绕上了苏异的腰身,向手臂,双腿蔓延而去。 趁着双手尚且能动,苏异连忙捏出了印诀,两条土龙自地底冒出。一条朝云游奔袭而去,一条驮起自己被裹得如蚕茧的身体,迅速后退着。 “好家伙!仙法…竟是仙法。”云游惊喜道,“多年不见,你小子竟已成长到这地步,远胜我这徒儿。” 他一边说话一边后退着,闲庭信步,并非是怕了苏异的土龙,而是想多看几眼这仙法。 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远,仙棠拂尘上的白丝却也是随之变长,似乎永无止境。 “小子想法是好的,但未免也太低估了你师叔公的仙棠拂尘。”云游说道。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这白丝的长度还远没到达极限。然而他说完这话,却是主动收回了拂尘,白丝在苏异身上留下了无数道细小的血红印记。也好在他皮粗肉糙,提前调动了内力护身,换做是修为弱些的,恐怕便要被割得皮开肉绽了。 云游将仙棠拂尘往手上一搭,收起不用,单手起印,嘴皮一阵飞快地抖动,瞬息间便是念完了一段咒词。 “小子,看看师叔公的这一招‘天地万华’如何?” 话音一落,苏异便觉天地失色,日光都被遮掩。定神一瞧,才发现身周方圆不知多少里范围内的野草都在疯狂生长着,如一片草之海洋,看不到尽头。遮挡光线的,便是那些率先蹿起,长成数丈之高的草墙。 野草有的化作长鞭,有的化作铁索,各式各样的兵刃皆朝他而来。 “天师境…这是真正的法外之境,仙门天师。”苏异呐呐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以仙法喂招 “天地万华”之下,每一株野草仿佛都被赋予了灵智,竟懂得避实击虚的道理,正面牵制,背面偷袭。而它们的个头还在猛长着,不多时,已经盖过了苏异。细长的草尖折弯下来,纷纷朝他头顶压去,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苏异收起兑月,猛地吸了一口气,聚火纹重重地印在胸口之上。“凤仙火”随之从他口中喷出,朝身周的野草不断涌去。以火攻木,自然是威力倍增,他的四周很快便出现了一片焦黑之土,一圈的野草被烧成了灰,攻势也是有所减弱。 云游双眼发亮,大笑道:“好小子,竟能吐出这等威力的火焰,真是让人惊喜得很。” 火焰不停地肆虐着这片野草地,所及之处,皆是冒起黑烟。甚至还有几缕朝云游偷袭而去,烧到了他身边,却被他一跺脚,便踩熄灭了。 烈火燎原,势头凶猛。但“天地万华”也不甘寂寞,大地仿佛正在迅速汲取着草木灰的养分,野草再生的速度丝毫不比“凤仙火”的燎原之势慢。 双方像是在竞速一般,你烧罢来我再长。直至苏异的喉咙都出现了灼痛感,那铺满了一层厚厚草灰的焦黑土地上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草尖。 云游也是被自己的这个后辈所激,心中生出了些许“前浪渐不如后浪”的唏嘘感。随即又是释怀,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苏异小子,你听好了,接下来师叔公便让你瞧瞧什么是正真的天师境,好叫你知道差距在哪。你要好好体会,若能有所悟,将会是你的一场造化。” 苏异闻言,收了“凤仙火”,凝神以待。 便见云游拂尘一挥,野草生长的势头猛然攀升起来,那些正被凤火灼烧的草叶竟恢复了生机,被烧穿的窟窿也开始自行修补,恢复如初。不消片刻,残留的“凤仙火”便被野草逆转五行般地吞没殆尽。 苏异的四周很快便是草木皆兵,如树一般高的野草耸立着,将他围在当中,威势犹胜先前百倍,却是久久没有发动攻击。 “以五行相克对敌,自然能事半功倍甚至以逸待劳,当是优先之选。”云游缓缓说道,“但那只能是在实力对等的情况之下。唯有不断地提升境界,才有可能逆天地之法则行事。你以为我能将你的仙火熄灭,靠的是远胜于你的仙力吗?实则不然。我所借来的天地之力,其实并不比你多。你可以仔细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讲到这,云游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交给苏异自己去慢慢参悟。 苏异离这个境界尚远,只能以自己现有的认知去思考。 类比于内力,境界相差所造成的实力压制,都是由内力的浑厚程度来实现的。也就是说,若是不论武学的高低差异,降龙境的高手在招式比拼上能胜得过伏虎境,一定是因为所用内力浑厚过人。 而使出同等程度的内力便想压人一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即使是精于提炼内力者,也办不到。 云清所说的却是截然不同,颇像兵书中的以少胜多,以劣胜优。 没有留给苏异太多的思考时间,便听云清又道:“小子,接下来这一招来自云上的仙法,‘倒转乾坤’,你可要接好了。” 说罢,又见他双手捏起印诀,嘴里念念有词。 原本的万里晴空突然飞快地聚起了灰云,那云不断滚动着,越积越厚,渐有压城之势。 苏异置身于这望不到边际的灰云之下,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云层似乎是在渐渐压倒下来,靠近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一般。 很快苏异便发现这并不是错觉,他伸出手去,已然能触碰到灰云所溢散出来的雾气。 天,好像要塌了。苏异心中只有这一种感觉。 当这“天”快要塌到头顶时,他能感受到厚得像是快要凝固云层里头充斥着惊人的仙气。 那一股庞大的力量,自己如何能够抵挡。 此时苏异终于知道为何这一仙法要叫做“倒转乾坤”了。这天不断地往下压着,直至与大地重合,恢复到混沌初开的时候。既然天地不分,岂不就能令乾坤随意倒转了。 他呆呆地盯着灰云,一动不动,竟是失去了抵抗的信心。 这是天威,苏异心道。自己怎么能接得下天之威势? 这一刻,他甚至生出了死又何妨的无力感,死在这等威势之下,并不丢脸,并不可笑。 就在此时,云层之中突兀地发出了一阵阵轰隆闷响,像是打雷的前兆。随即电光闪起,点亮了厚厚的云层。 再然后,一声巨大的雷声响起。这一声霹雳震得万物失声,也将苏异从茫然赴死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厚积的云层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电弧在四周跳动。随后又见一条雷龙从云层中钻了出来,贪婪地啃食着灰云。 见到这一条颇为眼熟的雷龙,苏异顿时转头四顾,果见一人衣决飘飘,踏风自天上而来,缓缓落到地面上。 “先生…”苏异意外而又惊喜,说道:“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南轩客俞南舟。 他朝苏异点头一笑,又是朗声道:“云游老道,当年天都峰一别之后,咱们也有数十年没见了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是越发不要脸,竟在这欺压小辈。” “孤忘山的‘五行化龙’...你是俞南舟”云游露出了一抹笑容,说道:“多年不见,你就是这么跟老朋友打招呼的吗?一见面便骂人不要脸。” 俞南舟抬头看了两眼天上的雷龙吞云,灰云噬龙,笑道:“你也到达天师境了,这些年没少吃苦吧?不过你的天资确实要比你那位师兄强多了,我敢打赌他现在连破法境都还未到。” “师兄对修行一事并不如何热衷。”云游随口解释道。 苏异的目光却是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着,想不明白他们如何会有交集。 “你突然跳出来捣乱,难不成和这小子认识不成?”云游问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师对战天师 “这小子…”俞南舟似笑非笑地看了苏异一眼,说道,“我与这小子何止是认识。他可是我的小师侄,半个徒弟,孤忘传人之一。” “孤忘传人…”云游一愣,随即一拍脑袋摇头说道:“我就说刚才那化龙的仙法怎么那般眼熟,原来便是你们孤忘山的‘五行化龙’。我真是老糊涂了…” “既然他是你的师侄,又得叫贫道一声师叔公,那你我这关系是越发亲密起来了啊。” 俞南舟听了,当即啐道:“呸,你这牛鼻子心眼坏得很,尽想占老子便宜。” “呵呵呵…”云游在辈分上莫名压过他一头,心中甚是得意,又道:“你这回踏足大宋国,又是为了什么?你也是老人一个了,可别又说你是为了历练而来。” “与你何干。”俞南舟哼道,“别的先不说,今日你为老不尊以大欺小,险些伤了我这小师侄,这笔账该怎么算?” 云游自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便是笑道:“你说怎么算,便怎么算。” “当年天都峰那一架,打得实在是不尽兴,胜负也未分。不如就再打一次,如何?” “正有此意。”云游应战,却是率先动手,话音未落,仙棠拂尘便已甩了出去。 “臭小子,留心看好了。”俞南舟对苏异交代了一句,才一步迈出,衣袖一拂,将长长的白丝挡了回去。 又见他手指轻轻弹动,便有数不清的土龙自地底钻出。这些土龙个头虽要小上许多,但却是坚硬无比,定是“厚土龙”无疑。又胜在数量极多,如一池子的泥鳅一般,扑将上去,与万千的白丝纠缠在一起。 云清见状轻轻一拨,发觉仙棠拂尘被土龙死死地咬住,也不用蛮力拉扯,反是手腕一抖。如同海面上兴起的波浪,拂尘上的白丝自云清那一段起荡漾开去,一浪接着一浪,愈发壮大。最终竟如一条长河一样,宽而长,源源不断,绵绵不绝。荡漾的白丝也开始反击着土龙,勒住了道道龙身,企图将他们逐个割裂开来。 俞南舟纵身跃起,身子轻飘飘,如柳絮一般,被一阵风送向前去。又见他身子陡然前倾,似鹰鹫俯冲猎物,朝前掠去。足尖不时往土龙身上一点,借力跃出,又乘风而起,如此反复,转眼间便与云清拉近了一段距离。 云清见状,竟弃了仙棠拂尘,任它继续化作一条巨大的河流,自己则是踩着白丝,踏入滚滚的“水流”之中。每踏出一步,便有“浪花”涌起,托着他的足底,为他开出一条道来,迎着俞南舟而上。 眼见两人越来越近。 俞南舟再弹指,印诀变换得飞快。只见两边的野草一阵扭曲,缠成了许多条青木龙,攻向云清的两侧。 云清脚下一顿,停在了一朵“浪花”之上。双掌同时击出,挡住了两条青木龙。随即又见他一跺脚,白丝冲天而起,在纠缠厚土龙的同时,尚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青木龙。 然而俞南舟的攻势并没有丝毫停滞,便见青木龙的身上突然燃起了熊熊火焰,自龙尾而起,不消片刻便烧遍了全身,化作了炎火龙。 细看源头,便能发现火焰的燃起来自于“凤仙火”的余烬。他竟是就地取材,接着余烬化出火龙,省下了不少功夫。 炎火龙的威力要远胜于青木龙,炽热的炎火虽然烧不断法器拂尘的白丝,却将它当做了导火索,朝云清攀去,令他不得不防。 苏异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心中不断冒出的念头都是“原来法器还能这般用”,“原来五行化龙还能这样施展”,“却不知我能不能做到”… 就在他对那两位神仙打架神往不已之时,却听厌顼的声音在神识之中响起,道:“苏异,俞南舟的‘五行化龙’你可得看仔细了,看看人家是怎么施展的。看看这满地的土龙木龙火龙,再想想你费尽力气弄出来的几条土龙…” 苏异自然是知道差距所在,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叔他老人家修为高深,自然能做到。我一个法内境,怎么能比…” “没那么简单…”厌顼却不给他为自己找借口的机会,说道,“能不能做到同时施展不同五行属的‘五行化龙’,与修为的高低没有多少关系。” “嗯…” “嗯什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不知道。” 厌顼沉默了片刻,才忍怒道:“也就是说,现在的你,也能做到像他这样,只是威力有所差别罢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苏异赞同道。 “所以啊…”厌顼长叹道。 苏异知道他接下里要说的无非就是诸如“要勤加苦练”一类的话语,便是打断他道:“所以啊,说起来为什么自从师叔出现,我便感觉到你有些很隐晦的变化。似乎是…你有点害怕见到他?” 厌顼又是沉默了半晌,竟是出乎意料地承认道:“确实不太想见到他,不过这不叫害怕见他,而是不能见他。这叫暂避其锋你懂吗?” “哦…暂避是吧…”苏异怪里怪气道,“也就是说不须一直避了?” 厌顼知道若是不解释清楚,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终是说道:“我是如何离开龙神山的,你已经知道了,但俞南舟还不知道。而且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毕竟当时我是瞒着他留在你神识之中的。” “你…能明白吗?” “明白。”苏异十分干脆道,“既然这样,那就干脆不让他知道好了。” “你…同意了?”厌顼有些愕然道。 “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苏异奇道。 “多谢了。”这回厌顼竟是破天荒地客气起来了。 “这没什么。”苏异盯着战局,一边满不在乎道,“你别再催我练功便好。” 感动不过两息,厌顼暗道自己定是神智错乱了才会对他产生感激之情。 那边的云清眼看就要火烧眉毛了,却依旧不慌不忙,张嘴吐出了两口仙气,将身周的炎火吹灭了一些。 俞南舟能“取巧”,他也不甘示弱。 天上尚有雷龙与灰云缠斗过后留下的残局。而俞南舟的雷龙早已被他收回,灰云却还有一些残留。 便见云清再起印诀,将片片残云重新聚起。灰云不断旋转,逐渐形成一束云卷,对着地上的炎火龙当头罩下。 云卷之中又有水气凝聚,不多时,水气便化作了水柱,如一匹从天上泻下来的瀑布,朝炎火龙卷去。  第三百章 老祖独孤忘 残云带水落下,冲刷着炎火龙。水火交织,蒸腾起阵阵雾气。熊熊.炎火跳动不止,像是挨了一记重拳的人,摇摇晃晃,身子都弯了下去,气势有所萎靡。 云清显然是知道光靠这一点微薄的“雨水”,断然无法破去孤忘山的秘传仙法。故而未等炎火龙重新仰起头颅,便又起印施法。只见他一手双指朝天,一手双指向地。 天色便即转暗,滂沱大雨随之落下。这是一个小小的仙术,“天无定晴”。而后丝毫没有间歇地,接近仙法层次的大仙术“飞泅雨”便施展开来,石子般的雨滴开始飞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野蜂,追着炎火龙叮咬。 云清竟是在同时施展着两个仙术,然而这还没完,第三个仙术再出。便见“天地万华”所滋养的野草迅速地干枯着,水分都被抽回了地底,偌大的野草田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片金黄,干巴巴的草叶被雨水一冲,碎成了渣子。 很快,这片土地便四处冒出汩汩的水流,如同多了无数个泉眼,而且声势越来越浩大。泉水覆盖了这片土地,竟是不会往别处流去,就集中在两人交战的这一带。水位渐高,这一招“地涌仙泉”便是硬生生地造出了一个湖泊。湖水漫过了炎火龙的龙尾,逐渐侵蚀着它们的火焰。 此时有了真正的“河流”,仙棠拂尘的白丝便是成了水中一座牢固的桥梁。云清稳稳地站在上面,袖袍一挥,身旁的湖水立即泛起了道道巨浪,翻涌而去。 连番攻击之下,又被水属所克,炎火龙几无还手之力,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俞南舟立在龙首之上,浪水翻涌,高高越过头顶,也未见他身形晃动分毫,仿佛视那身周都惊涛为无物。唯有骇浪拍到眼前时,才出手抵挡。 他自是不会坐以待毙,只等云清出完了招,方才淡淡说道:“招数都使完了吗?” “使完了。”云清并没有为他的傲慢举止所激,反是笑道,“接下来该你破招了。” “你的修为进展还算快,但还是不够。” 道完这句点评,俞南舟便向前迈出一步,竟是直直落入了“地涌仙泉”的湖水中。 云清对这一个状况也是始料未及,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要知道,将自己置身于敌人的仙术之中,便等同于投身火海,与自残无异。 炎火龙,厚土龙,似乎都因俞南舟的“自取灭亡”而失去了控制,很快便被水流吞噬殆尽。 失去了所有攻击的目标,水面又复归平静。 随即突然异变陡生,半边的湖水开始震动起来,一层层涟漪荡开。接着愈发剧烈,涟漪翻滚成了浪花,湖面上现出了一个极大的漩涡,水流仿佛被什么力量所吸引着,朝天上卷去。几乎半边的湖水都化作了这道水之龙卷,场面煞是壮观。 不多时,这庞大的骇人的水柱便生出了蛇身鹰爪,鹿角与鳄嘴,俨然便是“五行化龙”中的重水龙。 苏异在一旁观战,初时没看出来,有“身在此山”的缘故。待后退走远了些,才发现这正是自己也施展过的水龙。只是个头至少要大上百倍,如一座高山一样,大到了令他一眼看不清全貌的地步。 俞南舟几乎将半边的湖水都化作了水龙,能不大吗。 他站在巨大的龙首之上,足底还泛着水流波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湖面上的云清。 此时云清终于是变了脸色,忍不住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也无怪他有此一问。依常理,自己所施展仙术,乃是由自己借来的天地之力所支撑,自己有绝对且唯一的掌控权。而这一泽湖水中充满了他所借来的天地之力,旦有外物落入其中,便等同于被他的力量所包围。 这也是为何当俞南舟主动走入湖水时,云清会感到错愕的原因。在他看来,俞南舟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将自己送上门任他宰割。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饶是他活了大半辈子,有着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经验,却是从未见过如此离奇怪诞的事情。 也是两人这次只论高低不分生死,才令他得不耻向自己的对手打探秘密道:“为何我所借来之力,能为你所用?” “这是孤忘老祖的秘传,参悟了一辈子,我也是最近才略有所得。”俞南舟答道。 “独孤忘不愧是天下第一惊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竟能创出这等奇特的秘法。”云清叹道,“这秘传…比‘五行化龙’还要厉害?” “天下武学,哪有哪个一定比哪个厉害的道理,不都得看是谁在用。”俞南舟摇头道。 “你说得有对,倒是我糊涂了。”云清赞同道。 “这本是我孤忘山的不传之秘,但我却可以给你透露一句。”俞南舟说道,“独孤而遗世,忘我而存他。悟了这一句,我才得以使出秘法十之一二的威力。” “借着自己的名字也能悟出些灵感来,惊才…真是惊才。”云清又是连番赞叹道。 “多谢。”他诚恳地谢道,没有继续再讨论下去。俞南舟能将秘密透露到此,已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他自是不能打蛇上棍得寸进尺,没得丢了脸面又失了朋友。仙门天师的风范,还是得展现出来的。 苏异听了这句话,便是问道:“厌顼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厌顼没好气道:“孤忘老祖,是你们孤忘山的老祖,又不是龙神山的老祖,我怎么会知道。别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等秘法,说不定你们孤忘山里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参悟。” “你说的有道理…”苏异无奈道,“我是完全不懂,这话跟仙法能扯上什么关系,听起来倒像是在说什么禅机…” “还要继续打吗?”俞南舟问道。 “当然。”云清不再将自己去与独孤忘那中人相比,反是多了些豪气,说道:“孤忘老祖的秘传,这世间恐怕没几个人能领教吧。这机会我又怎会错过。” “本想你知难而退,我便能藏着些,就怕你看出端倪来。”俞南舟笑道,“也罢,领教便领教吧。” 说罢,骇人的重水龙便朝云清俯冲而去。 云清的身影在巨龙的笼罩之下,略显单薄。看着阵势,又如何是他能抵挡的。但他依旧卷动起仙棠拂尘,护在身周,接下了当头落下的洪流。 重水龙瞬间将他吞没。 只几息的时间,便听到了云清的叹息声,道:“这回是你赢了。”  第三百零一章 孤忘传人 巨大的水龙去势戛然而止,突然炸裂开来,化作无数股水流归入湖泊之中。而那湖面的水位正肉眼可见地下降着,两息变作一片池塘,三息后便只剩积水覆于地上,最终被尽数纳入地底。野草重焕生机,晴空复归,一切如旧,唯空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犹胜从前。 这一场战斗就此点到为止。 看似激烈,实则并没有伤筋动骨。仅仅是切磋,一些杀招也没有使出来。这样的结果,出自双方对实力的互相估量,以及自我认知。 “承让了。”俞南舟散去仙法,身形飘落,说道,“若是我没有领悟老祖的秘传,要胜你恐怕还得费上许多功夫。” 他对于取胜如此自信,云清却不觉得他自大,只是点头道:“独孤忘着实厉害,所创秘法,只是十之一二的威力便能令人如此头痛,贫道甘拜下风。” 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言语表露出对独孤忘的敬佩了。 “臭小子!”俞南舟突然转头对苏异道:“师叔已经替你打败了这老道,你的这个小兄弟,要不要替你一并留下来?” 云清神色陡然一僵,黑着脸道:“老俞,你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驹铃来到他身后,露出了半个身子,怯怯道:“驹铃见过前辈…” 他认出了俞南舟便是曾经多次提点自己的那个男子。 “前什么辈…”云清哼着气道,“论辈分,你和老俞同辈,顶多叫他一声师兄。” “师叔,不必了。”苏异说道,“我对道长说过了,来这里只是为了道别而已。” “可是…”驹铃闻言急道。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苏异打断道:“没有什么可是。” “你入世修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是时候该回云上,静下心来好好感悟一番。” 驹铃欲言又止,张嘴半天,话却哽在喉间吐不出来。当离别即将成为现实,他却有些接受不了,撇着嘴,眼泪开始打转。 “驹铃,别哭鼻子!”苏异笑道,“你我岁数相差不大,我已有所成长,可你呢?” 驹铃立马抹了泪水,将一股子难受咽进肚子里,止住了哭意。 “回去吧…”苏异又道,“回去好好修炼,将云上的绝学全都学到手。待来日再见之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驹铃重重地点头,随即便决然转头离去。 云清长叹一声,颇有深意地看了苏异一眼,说道:“小子,待你再强大一些,便去西域走一趟,帮一帮你娘亲吧。” 苏异一怔,有些话想问,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终究还是行礼道:“晚辈知道了,师叔公一路走好。” 望着一老一小的两道背影,俞南舟笑道:“你和你这小兄弟的感情还真是让人羡慕。你在长乐城那烂摊子还没收拾好,正是缺帮手的时候,但为了他着想,还是将人赶回了云上。这份情谊,师叔也不得不道一声好哇。” “长乐的事情,又不是多他一个帮手便能解决的…”苏异说道,“咦,师叔竟知道我在长乐城里做的事情?” 俞南舟哼笑道:“要知道你那点破事,能有多难。” “既然师叔知道这事,又出现得恰是时候,难不成你是来帮我的?”苏异兴奋道,“若是有师叔帮忙,我便用不着发愁了。” “师侄,打住。”俞南舟无情道,“不好意思,你想多了。” “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方才还出手帮我接下云清道长的仙法。” “我那是一时手痒,忍不住出手罢了。”俞南舟说道,“那家伙使的可是正宗的云上观育人的手段,一手大仙术助你参悟,收放自如,即使当真击中了你,也不会有大碍的。只不过你这小子不争气,竟是直接被吓尿了,当场便失去了斗志。” “什么吓尿了…师叔能不能说点长辈该说的话?”苏异尴尬道,但却也没觉得有多可惜。被“倒转乾坤”压顶的感觉,他已牢牢记在心中,日后未必就不能参悟。 “说点正事。”俞南舟突然严肃道,“我这次来真不是专程来帮你的,你可别误会了。” “知道啦,罗里吧嗦…”苏异没好气道,不帮忙,自然便要摆个脸色给他瞧瞧。 又听俞南舟说道:“虽然不是专程来帮你的,但也没说不帮你啊。” 苏异突然醒悟道:“原来是师叔有事要找我帮忙?” 他心道既然俞南舟不是为了帮他而来,却还是来了,那定是有别的事。 “聪明。”俞南舟赞道,“这回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师叔去做的。” “拐弯抹角,就不能直说?”苏异见他有求于己,腰板也硬了几分,说道,“我有什么好处?” 俞南舟一愣,说道:“师侄帮师叔忙,天经地义,要什么好处?” 苏异却是不依,说道:“上回还有个破易容术,这回师叔想空手套白狼?” “这回要帮的,可是你灵秋阿姨。”俞南舟正色道。 苏异心中一紧,便即想到沈灵秋可能情况不乐观,但还是嘴硬道:“灵秋前辈是灵秋前辈,她自会奖赏我。但师叔是师叔,你要找我帮忙,自然要给我一点好处。” “行了行了,我服了你了。”俞南舟没有功夫跟他胡扯,便道:“想要什么好处,你说吧。” “你看,像这样直接点,多省事。”苏异笑道,随即沉思道:“嗯…咱们孤忘山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仙剑术?” “仙剑术?我还以为你会要老祖的那个秘法呢”俞南舟愕然道。 “那东西太深,悟起来定要浪费不少时间,我需要的是一夜之间就能学会的。” “一夜?”俞南舟冷笑道,“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不会。”苏异自信道,“若是师叔能教我仙剑术,我保证一夜入门。” 俞南舟突然发现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便道:“没有。” 苏异有些失望,叹气道:“那行吧,既然没有仙剑术,那什么…老祖的秘传,勉强也可以。叫什么来着…嗯?师叔好像没提那秘法叫什么名字?” “嗯…”俞南舟有些为难道:“不提,是因为那秘传之法有个不太光彩的名字,实在是…配不上它的地位。” “什么名字这般不光彩?”苏异疑惑道。 “窃灵。” “原来是用偷的啊…好像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苏异若有所思道,“说起来,道长似乎对老祖推崇有加,但似乎…又是不太敬重他,这是我的错觉吗?” “你没有感觉错。”俞南舟叹气道,“说实话,云游老头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虽直呼老祖的姓名,却没有去叫他老人家行走江湖时的诨号。许多老一辈的人听到老祖的名字,都是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的。皆因老祖他平日行事实在是太过乖张,我行我素,惹过数不清的麻烦。当然了,老祖当年在江湖上也不是没有追随者,算是毁誉参半吧。” “即使是在得道之后,老祖依旧作风不改,就连在孤忘山立的神像都是不按常理来。做的是一个三头六臂,尖牙牛头长舌之像,仙号唤作‘孤山离怪神尊’。” 苏异倒是觉得有趣,生起了结交之心,可惜生来与他不逢时,未能尽兴。 “我记得方才师叔说过,我是孤忘传人,对吧?那孤忘传人要取一些孤忘山的秘传,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俞南舟无奈道,“你想要学什么,我全都教给你,行了吧?” 第三百零二章 初心 “说起仙剑术…”俞南舟一阵沉吟之后说道,“咱们孤忘山虽然没有,但是说到底,仙剑术不过就是基于‘仙气御剑’而改进的寻常剑术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论威力,论实战,寻常剑术不见得就一定会差一些。” 苏异不知道他所说是真是假,或者只是想让自己放弃修炼仙剑术的念头,才说出这番话来。 又听俞南舟接着道:“以仙气御剑的法门,咱们孤忘山也没有。但是天下万法同根同源,老祖曾传下来一篇总纲,叫做‘背忘录’,里面有着孤忘山的众多内功心心经和仙术法门,从中或许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也不一定。” “背忘录?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苏异接过了俞南舟递来的一张老旧的牛皮,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有好一些甚至是因为年代久远,被磨去一撇一捺,险些认不出来。 “当年老祖本是希望我们师兄弟几个将自己看中的心法背下来,记在心里,然后忘了有这么一本书录,以免时时惦记着。”俞南舟解释道,“然而老祖只给了我们一个晚上的时间。你想,世间哪有人会放过记得满满一书册的各种心经法门。即使自己未必都能用得上,但是记下来也是有备无患不是吗?所以我们师兄弟几个便是一夜没睡,赶通宵将整本‘背忘录’都给抄了下来。” “你手上拿的这一张,就是你师叔我亲手抄录的了。”说道最后,俞南舟满脸得意,丝毫没有以钻空子为耻,而是反以为荣。 苏异抖了抖牛皮,将其叠起贴身藏好,摇头道:“咱们孤忘山可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他现在终于弄明白了,原来俞南舟现在这副德行,全是拜那位乖张的独孤忘所赐。 “嗯…”俞南舟丝毫不以为意,又道,“那一次抄书的活动里,所有的师兄弟都参与了,唯独有一人没来,你猜那人是谁?” 苏异想也没想便道:“我怎么会知道。” “是你师尊。”俞南舟笑道。 苏异一怔,心道也对。归阳子虽也是孤忘山的人,但性子却和这位师弟有着天差地别。 “那夜我们熬得眼圈发黑,第二日老祖见了,还夸我们几个勤力来着。唯有你师尊是红光满面,被老祖好一顿训斥。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厮已经将整本‘背忘录’都给背了下来…” “看来师尊确实比你们都是要天才一些,更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苏异挖苦道。 俞南舟冷哼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与你争论。” 苏异有心想问一问他和归阳子之间的恩怨,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怒这位师叔。 “好了,东西都交给你了,是不是也该听听师叔的诉求了?” 苏异又摸了摸藏在衣袍里的‘背忘录’,这才安心道:“师叔请讲。” 俞南舟瞥了他几眼,说道:“我需要你再去应苍派走一趟,将那那副画轴给取出来。这回不必再将它放回去,所以你速战速决,直接进去拿到东西就走。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禹重山亲自出手也奈何不了你。至于东西放在哪,你也是知道的。这任务够简单了吧?” “可是...”苏异有些疑惑道,“既然任务这么简单,你为何不自己去?难不成师叔是自恃身份,我看不像啊…” “少贫嘴了。”俞南舟没好气道,随即思索半晌,方才继续解释道:“我问你,孤忘山在哪,你知道吗?” “大宋国以东,有佛国之称的大慈国。” “那你师叔我是哪国人,你又知道吗?” “难道你便是…大慈国人?” “没错,不仅我是,你师尊也是。”俞南舟点头道,“所以有很多事情,我不方便亲自出手。即使大宋和大慈两国交好,也不是我能够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出手杀人夺物的理由。”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苏异拍着胸脯说道,随即又是露出满脸愁容道:“不过…恐怕得等长乐城这事结束了。” “行了,别卖惨了。”俞南舟哼了一声,说道,“师叔说过要帮你,自然是会帮你的。”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不方便出手吗?” “那些喽啰自然是你自己解决,总不至于你连饭都需要我喂你吃吧?破法境往上的,要拦住他们,总归能找到一些借口。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如此便是解决了一大难题,本还有些犹豫的计划总算是定了下来,以“武”会万庆祥势在必行。苏异本该因此宽些心才是,可他却依旧心绪不宁,似乎意志远不如以前坚定了。 “师叔,你觉得长乐城一事…真的有意义吗?”苏异问道。 “你这小子…”俞南舟无奈笑道,“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也答应出手帮你了,你才来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晚了些?” 他大致能猜到苏异心里的摇摆与困惑,又是叹道:“你说,何为意义?” 苏异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再三思索,还是摇头道:“师叔再多说一些吧。” 俞南舟想了想,说道:“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何要掺和到这件事里面?” “内因,是追随本心。外因,便是万庆祥所为之事实是天理难容。” “那现在呢?又是为何…退缩了。” “我…”苏异认真思考了一阵,才道:“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些经历,发现这件事情其实很复杂,又或者说是万庆祥这个人很复杂。我担心我的所作所为,会不会产生一些我料想不到的后果。” “而且,我并没有把握能胜。即使师叔你来了,我心里还是没底...” “但是,你的本心有没有变?” “没有。” “那是对于万庆祥天理难容这个结论有了异议?” “不是。” “既然本心尚在,目标也未曾改变,那过程再如何曲折复杂,都被不应该成为动摇你想法的理由。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准确预料到所有后果的,就连号称是当世智者之最的谒法也不行,更别说是你了。你妄图将一切都预料好,一切都准备妥当,再去成事,既不实际,也太过天真。你若真因为担心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而犹豫,那师叔我可就不得不说你一句杞人忧天了。” 面对俞南舟不停泼来的冷水,苏异没有感到丝毫不服与恼怒,反而是有了一丝明悟。 又听俞南舟接着道:“退一万步讲,即使你知道前路困难重重,难道就要退缩吗?你的锐气去哪了?你这个年纪的人,难道不是应该天不怕地不怕,一往无前吗?” “喂喂喂,”他用力地揉着苏异的脑袋,说道,“我说,你是不是因为害怕失败,担心自己所做的一切成了无用功,所以才退缩了?” “可能…也许是吧。”苏异洒然一笑道。 初八日确实是个吉日,他心道。可日子虽是个吉日,有的人却未必是个吉人,或许会成为一个死人也说不定。 第三百零三章 囍棺 初八日,大吉。老黄历上写着,这一日宜婚丧嫁娶。 苏异几人在天仙楼里看着窗外接亲的队伍,身着大红喜袍的人不断在窗前经过。敲锣打鼓,吹着乐,竟是半天都见不到队尾。 “这迎亲的队伍不仅排场大,”赵越撇着嘴说道,“据说还要绕上大半个长乐城一圈,说是让大伙都喜庆喜庆。别人喜不喜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非常的不喜。” “不过这队伍还真够壮观,可惜驹大师不在,瞧不见这场面了。” 周显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左右张望着,随即缩了回来,嘀咕道:“看不见新娘子。” “周大哥,我们这的新娘子是坐在轿子里的,还有大红盖头遮着。可不像你们那,扛在肩上就给搬回家了。”赵越笑道。 周显露出了一副“受教”的模样,随即又是叹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要嫁给万庆祥这个老淫贼做妾。” 闲聊间,忽见一小厮匆忙而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苏异。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想见赵珂,初十日来万州商号找我。” 纸条没有署名,但除了万庆祥,还能是谁? 赵越探头一看,便即急忙离去,片刻过后再回来,浑身发抖,森然道:“小珂不见了。” 周显腾地站了起来,沉声道:“直娘贼万庆祥,这么无耻。走!去把他的喜宴给搅了。” 赵越攥紧了拳头,跃跃欲试。 苏异知道这时说什么劝人“冷静”的话都是无用,且显得没有共情之心,便只是轻声道:“你们两个,先坐下。” “怎么了?老大你不同意?”周显气呼呼道。 “我没说不同意,但是你们先坐下。” 两人过了气头,也知道冲动成不了事,便忍怒又坐了下来。 “周大哥,你的人都准备好了吗?”苏异问道。 “随时可以动手。”周显拍着胸脯说道。 “赵越你呢?” 赵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有些发颤,说道:“那日从闭月轩出来后,老先生便已经开始照你的吩咐,将故事传了出去。到了今天,不说全城百姓都听过,但只要不是闭门不出之人,想必多少都会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一些。” “好。”苏异缓缓点头道,“黄历上说了,今日不仅宜嫁娶,还宜丧葬。那今天我们去给万老贼送葬,也算是顺应天时。” 此时赵越稍稍冷静下来,反倒是有些退缩了,说道:“我们…真要在今天动手?” 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坏了整个计划。 “我也不想啊,但似乎有人瞧不起咱们。” “谁!”周显拍桌道,“有谁敢瞧不起咱们老大?” 没有理会他,苏异继续说道:“初十,万庆祥为何要选这个日子?” “怎么了?”赵越疑惑道,“有什么讲究吗?” “他是吃定了这两天我们不敢闹事,因为他的喜宴上定是有各种牛鬼蛇神。包括达官显贵,江湖高手,许多名门正派之人都会到场。我猜到时镇南将军府,朝天阁,天衍道等等,都会有人在。” “万庆祥便是认为我们迫于压力,不敢动手。可他又偏偏要派人送来纸条,就是想让我们这两天过得不安稳。耍这样的小伎俩,只为恶心我们一下,真是无聊…” 赵越没想到过这一层,听他一说,心中不安起来。虽然担心赵珂的安危,但还做不出以卵击石之事来,便道:“我们还是过两天再动手吧,此时去硬碰硬…不是个好主意。” 苏异却是摇头道:“不把你妹妹找回来,我不放心。再说,这时候动手,有那么多人见证,倒也热闹。” 没等赵越再多说,他便又接着吩咐道:“周大哥,让弟兄们到寿材铺会合,拉棺材去。” 赵越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动手,都比不会比现在时机差。苏异是为了自己,为了赵珂,才决定仓促行动。他平时没心没肺,此时反而是扭捏起来,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感激之语藏到心里。 “小珂会没事的。”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 城西寿材铺,那老店家自己便是手艺人,自己打造棺椁自己卖,整个铺子便只有他一人。 见了苏异,他有些哆嗦,颤声道:“小…小爷,你要的东西…已…已经做好了。” “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吓成这样。”周显疑惑道。 “带我们去瞧瞧吧。”苏异说道。 接着老店家便将三人领到了后院,只见院子里停着一口通体艳红的棺材。这大红色,比那新娘子穿的喜袍还要艳丽。这还不止,棺木的前端还漆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囍”字。 也难怪老店家要害怕,这红棺白喜,不仅犯了活人的忌讳,连死人的忌讳都犯了。在他看来,只有离经叛道的邪魔歪道之人才会用得上这种东西。 周显却是百无禁忌,拍了拍棺木试试质地,说道:“你可真够损的。” 苏异笑道:“老万今日既办喜事,又办丧事,可不就得这么弄么。” 他掏出了一张银票,面额足以买下十口棺材,塞给了老店家,说道:“这下不犯忌讳了吧?” 老店家接过银票,似乎没那么紧张了,却还是不愿意和三人多接触,说了句“赶紧拉走吧”,便又自忙活去了。 待周显的弟兄赶到,将棺材接上了马车,一行人便是浩浩荡荡地朝万家的府邸开去。 苏异坐在棺木上,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路过一队蹲在墙边歇息的人马时,见他们怀里揣着唢呐笙箫,一旁还有大铜锣鼓,苏异这才想起来,喊道:“停一下。” “大哥,接活吗?”苏异一眼便看出了他们当中领头的那人,问道。 那人瞥了苏异一眼,还未说话,便听一旁的伙计纷纷挥手,像是赶瘟神一样,不耐道:“走走走,赶紧走远点,晦气。” 这些人很明显是不愿意看到一口印着“囍”字的诡异大红棺。他们已经有好些天没开张了,正是急躁的时候。 “怎么了?你们不接丧事的活?”苏异疑惑道。 那领头的微微一笑,说道:“没有的事,就是小兄弟你这棺材太…另类了。” 苏异见他愿意交流,便道:“大哥怎么称呼?” “胡三进。” “在下苏异。胡大哥,随我们走一遭,奏一奏哀乐如何?价钱随你开。” “哦?”胡三进眉毛一挑,说道:“小兄弟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宰你一刀?” “不怕。”苏异笑道,“你敢要,我便敢给。” 三言两语,几个眼神的交换,两人心里便大致有了底。 “可以。”胡三进说道,“不过我得先问一问,你这棺材,要拉到哪去。” “万家。”苏异坦然道。 “万家?哪个万家?”胡三进皱眉道。 “这长乐城里,除了万庆祥,还有哪个姓万的配得上这口棺材?”苏异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棺木,说道。 胡三进瞳孔一缩,还未说话,便听他的伙计叫嚷道:“哪来的小子口气这么狂?竟敢去万家惹事,你命准备好几条了吗?” “别吵!”胡三进喝道。 他多少能看得出苏异的不简单,便问道:“苏兄弟,方便问一下,这是为何么?” “方便,当然方便。”苏异答道,“万庆祥作恶多端,今日天都要来收他了。我便当一回阎王爷的马前卒,给他送一口棺材过去。这不,还缺了点礼数,少了哀乐,怕万老爷路上走得不安详。” “放你娘的狗屁!”又有伙计大骂道,“什么作恶多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更多的伙计却是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有人提醒道:“喂,最近都在传的事,你没听说过吗?” “什么事?”那人疑惑道。 “便是万庆祥做过的那些恶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拿人当货品卖,最近还干上了卖国的勾当。” “有…有这事?” “反正现在城里都在传这事,我觉得可信。我早就看出那胖子不是什么好人了…” 听到他们的议论,苏异会心一笑,并不去打断。 胡三进也是默默地听了一会,见到他脸上的表情,便问道:“苏兄弟所说…当真?毕竟什么天收阎王收,老实说我并不信这个。” 不信这个还问,便是表明了他或许愿意相信苏异。 “胡大哥若是想知道真假,大可随我走一趟看个究竟。到时出了什么事情,你尽可全推到我头上,带着你的伙计先撤。钱,一个都不会少你的。” “行,就跟你干这一票。”胡三进犹豫再三,终于点头答应道。 随即哀乐响起,挟着那口棺材,缓缓朝前飘去。  第三百零四章 砸场子 “大人,苏异那小子…据说带着人马,还带着一口奇怪的棺材,敲锣打鼓往万家去了…” 孙咏志楞了很久,实在想不明白苏异这是在闹哪一出,过了好一会才摇头苦笑道:“这小子,还真会给我出难题…” “难道,他是想将大人您拉下水?”陈主簿猜测道。 “不至于。”孙咏志立马否定道,“现在就逼我下水,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我现在这个处境,下不下水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该怎么做,还请大人明示。” 孙咏志左右踱步,来回三趟,才站定了脚,说道:“无论如何,先配合他再说。既然求他办事,没理由只让他一个人出力。这样…你去知会附近的弟兄,让他们找借口绕开走,还有城防也一并支开。另外,把外出的休假的都调回来,备多些人手。下一步,看看他如何行动再做打算。” “明白。”陈主簿领命道,“不过大人,我还是觉得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子身上,草率了些…” “瞻前顾后,如何成事?”孙咏志训斥道,“棋子已落,再去悔前一手棋下得草率,没有意义。” “大人教训得是。” 陈主簿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 另一边,哀乐抬囍棺,行人纷纷避而远之,绕道而行。 周显当先开路,忍不住大赞道:“老大果然是神机妙算,咱们这阵仗,吓得街坊邻里都不敢出门了,官差也不敢来管。早知如此,便不让兄弟们浪费力气去藏刀藏剑了。” 他的那些兄弟们本没有将苏异放在眼里,此时见官差当真如他所说,不会来拦,这才对他多了几分重视。都是心道这个年轻人作为“老大的老大”,还是有些门道的。 “孙大人若是连这点事都不肯办,那我们可真得再重新计划一番了。”苏异笑道。 队伍行至岔路口时,却听得喜庆的乐声传来,与这边的哀乐起了冲突,让人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这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了。”周显说道,“老大,怎么办?” “既然遇上了,自然是要等一等的。”苏异说道。 那边迎亲的队伍行至近处,领头的远远便见到诡异的一幕,心头蓦地一跳,自觉是个不祥之兆,随即大喊道:“前方何人?不知道今日是万老爷大喜的日子吗?弄了这么个东西挡路,真是晦气。快快改道,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万家,是哪个万家?”苏异问道。 那领头的心道奇怪,今日这大喜事满城皆知,你这在大街上溜达的怎么还会不知道。但他还是报出了名号,傲然道:“自然是万洲商号的那个万家。” “那可巧了,”苏异说道,“咱们走的可是一个方向,你这队伍那么长,总不能让死人等你们吧?再说了,这大路谁都能走,为何不是你们让我们先走?” 那人走上前来,低声道:“小兄弟不如看在万老爷的面子上,退让一下?” 说着他拿出一张银票,又道:“小小意思,请各位朋友们喝茶。” 本以为报了名头压人,又给了好处,软硬兼施之下该令人退让了,却没想到苏异正眼也没瞧一下那银票,只是淡淡道:“指不定这死人和活人的面子,谁更大些呢。” 那领头的眼神一凝,说道:“还请阁下报个名号。” “正好,我这口棺材的主人也姓万,名讳上庆下详。” 那人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群人可不是碰巧撞上的,而是专门来找茬的。但见这些人个个孔武有力,显然都是走江湖的,实非身后这队寻常人可比。 他忍不住往后挪了两步,思忖着,这回没想过在长乐城里还能遇到敢和万庆祥对着干的人,没带什么打手,只能暂且退让,先遣人去万府通报了。 接着便听他说道:“诸位很好,很有胆量…请!” 说罢一拱手,便退了回去。 “走。”苏异没有再瞧他一眼,临走前不忘说道:“记得离远些,免得晦气冲了你们家老爷,令他死而不得超生。” 听了这阴毒之话,那人眉头一皱,心道这是件大事。便命人抄近道赶去报信。 而此时张灯结彩的万家府邸,偌大的厅堂院落里摆满了酒席,已是宾客满座,只等新娘子踩着吉时入门。 然而万庆祥没等来新娘子,却等到了下人慌慌张张报来的凶事。 他的脸色只僵了一瞬,随即露出了阴狠的笑容,说道:“好小子,真有种。” 这时院里不知因何事起了骚乱,屋里的人赶出去一看,便见上空飞来了一根碧绿的棍子,旋转着,发出“拂拂”的破空之声。 棍子到了高处,渐渐失力,在空中悬停了半息,便缓缓坠落。 众人抬头望去,见那棍子落下时越变越大,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待落到近处时,才发现不假。这棍子竟是变成了一根极为粗大的柱子,若被砸中,只怕要成了一滩肉泥。 院中宾客惊得四散退开,躲得远远的。碧绿的柱子重重砸下,直直地杵在了地上,入土半分。地面随之一阵颤动,扬起一圈尘灰,将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道身影落在有房梁之高的柱子上,缘边而坐,一脚垂在半空中晃荡,一脚曲起,手肘搭在了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 “苏异是吧?”万庆祥笑道,“闻名已久,今日终于得以一见。看起来,你比情报里说的还要嚣张许多。” “过奖了。”苏异拱手笑道。 两人暗斗已久,如今终于是要正面交锋了。 “这小子…”穆兰贺目睹了苏异“嚣张”的出场,稍显激动道:“有魄力。也不枉我在公堂上帮他一把,就当做是这一场好戏的戏票了。” 穆兰心却是忧心道:“大哥你还有心思看戏…苏异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么闯进来,不是找死吗?” 穆兰贺没有理会她,兀自赞叹道:“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这么直接就闯进来了,倒是令人有些期待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哥你没救了。”穆兰心没好气道,视线却始终没有从苏异身上离开过。 此时俞南舟躲在一旁暗中窥探,竟也是会心一笑,心道这小子的狂,已经得了老祖的半分真传,选他做孤忘传人,果然是没错的。 “苏异小友,一直坐在上面干什么?不如下来,我这喜宴给你添一席如何?”万庆祥笑吟吟道。 苏异呵呵一笑,说道:“万老贼,废话少说。别以为公堂之上收拾不了你,大宋律法治不了你,你便能够高枕无忧。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来收了你这条命。” “今天,我是来砸场子的!”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皆是小声议论,生怕弄出太大动静会惹怒了柱子上的这位“凶神”。许多人有心想走,却碍于主人家的面子,不敢轻举妄动。 万庆祥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着,显是对苏异的狂妄之语十分愤怒,却是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底气要与自己硬碰硬。 便见苏异突然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四面高墙随之拔地而起,将整个万府围了起来。四个角落处生出了牛头马面阴差之石像,青面獠牙,容貌可怖,骇人之际。 又听苏异说道:“这一座阎罗殿,是我专门为你而设,用来审判你的罪行。” 其实哪有什么“阎罗殿”,不过是四具普通的石像罢了,虚有其表,只能用来吓唬人。 这一下没人再忍得了,院子里炸开了锅。寻常人不知所以,真有人以为是阎王遣了阴差来收人。 第三百零五章 战司空靖 苏异高立于离火璧所化的碧绿柱子之上,朗声所说道:“今有罪人万庆祥,惹人怨,犯天怒。天罚将至,诸位若是怕受到牵连,可自行离去,绝无阻拦。” 说罢,高墙的一角便多了个口子,能容人进出。 却有胆大不怕事的人大声质疑道:“小子!别以为你弄出这么些牛鬼蛇神之像就当自己是天兵天将了,咱可没这么好糊弄。你说万老爷是罪人,又有什么凭据?年纪轻轻就信口雌黄,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无需苏异自己解释,在场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已经压过了那人的质疑声。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彼此争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竟少有人离开。 “好,今天我便陪你这不知天高的厚的小子玩一回。”万庆祥冷笑道,随即命人抬来桌椅,悠然坐下,享用起茶水点心,丝毫没有将苏异放在眼里。 “司空大人?”他漫不经心地剥着手中桔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司空靖嘴角一抽,虽不情愿,但还是站了出来,说道:“小子,你今日未受万老爷所邀,不请自来,是为擅闯之罪。又口出狂言,胆敢冒行天道,以妖言惑众,是为逆君之罪。你若束手就擒,可免一死。” “又是这一套…”苏异无奈道,“看来朝天阁的人都是一个样,虚伪,司空大人也不例外。” “无药可救。”司空靖摇头道,“布阵吧。” 说罢便有四人手执阵盘,朝四个角散去。 “这亏我已经吃过一次两次了,怎么可能还会再吃第三次。”苏异笑道,随即吹了一声口哨。 便见高墙之上冒出了许多人头,个个手持弓箭机弩,瞄准四人射去。那四人的身上很快便钉满了箭矢,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司空靖神色阴翳。他本就没想过会在此处与人动手,加之搜录司不擅长战斗,故而一下子便吃了个大亏。 “四门锁仙阵”的成形至少需要四个阵眼,和一个主持大阵之人。此时携带阵盘的四人已死,却还有一人未露脸,正悄悄地朝苏异靠近过去。 苏异忽然心生警觉,目光落在了人群中一个神色肃穆之人身上。此人与他身周之人格格不入,显然是在筹谋着什么,脸庞崩得极紧,叫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不及招呼弩手,苏异捏了个剑诀,身后的兑月便自行出鞘,在空中打了个转,飞速落下。电光火石之间,兑月便贯穿了那人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地上。 只见他藏在身后的手软软坠地,一个阵盘滚了出来,竟是南钊国的“败仙罗盘”。 “司空大人真看得起我。”苏异感慨道。同时也不禁为朝天阁的办事能力感到惊诧,这才过去多少天,便已掌握了“败仙罗盘”的用法。 见到他这一剑,躲在暗处的俞南舟也不由地感到惊喜,当真想不到苏异能在一夜之间从“背忘录”里找出替代“仙气御剑”的法门,为此又替他添上了半分“老祖的风范”。 而此时万庆祥的神情终于多了一点认真,但还没到变色的地步。 “冯兄,你不上吗?”他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冯玉,问道。 “不着急。”冯玉淡淡道,“这不司空大人还没亲自动手呢。我们江湖中人行事也得讲究规矩的,不是流氓打架。一拥而上这种事情,我们做不来。” 万庆祥本就没指望他多少,只是轻哼一声,又转头对穆兰贺道:“穆将军,你呢?” “我?我怎么了?”穆兰贺看得正起劲,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便疑惑道。 “穆将军见到有人当街行凶,犯了王法,不去管一管吗?” “万老爷说笑了。”穆兰贺轻笑道,“我今日是来做客的,既然是客人,自然是要有客人的样子。这种事情,还轮不到我来管吧?” 万庆祥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很好,眨眼间便杀了我五个弟兄。”司空靖双剑抖落在手,已经不再对苏异这个年轻人讲什么前辈风度,轻身一跃,双足在离火璧上一点,朝他掠去。 “敢这般嚣张,戕杀朝天阁命官的人,你是我所见第一人。” “这事你是第一次见,我却不是第一次做。”苏异手中捏起剑诀,一边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朝天阁的督护,我也杀过。” 司空靖双眼微眯,随即笑道:“看来是我失策了,没有第一时间调查你。” 说话间,他的双刀已经划到了苏异眼前,再进两寸,便能伤敌。 苏异身子微微后仰,让出了些许距离。剑诀催动之下,兑月朝他飞回,对准着司空靖的后背刺去。 司空靖当空扭转身子,双剑架住了兑月,又使了招“错绞”,内劲涌出,两手交错。本以为双剑互绞的力量能将兑月震成两段,却没想到兑月只是发出了一声铮鸣,被抛向了高空,这倒是令他有几分意外。 “像这样的秘密本该烂在肚子里,但你却说了出来,由此可见你不是一般的嚣张。”司空靖一边说着,双剑不忘再度朝苏异刺去。 苏异的身形突然一沉,却是离火璧开始缩小。少了立足之地,两人便是朝地上坠落。 他当空操起变小的离火棍,照着司空靖的脑袋挥去,说道:“其实也算不上有多秘密,这件事,你们朝天阁有个叫做段风的督护也知道。” 司空靖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这确实是极大的失策。” 若是能与段风事先通气,便绝不至于轻敌至此。 他的双刀挡下离火棍,又借着坠力,贴着棍身顺势下滑。双剑在碧绿的表面擦出了一阵火花,剑身上多了些细微的痕迹,离火璧却依旧光滑如初。 司空靖微惊,心道这小子竟然浑身是宝。 两人落地。土龙冲天而起,接下了司空靖的双剑。 “司空大人,我可没空陪你玩,得尽快解决你了。”苏异说着,离火棍一抡,又将司空靖逼退,随即便化作玉镯回到手腕上。 “大言不惭。”司空靖嘴上说道,心里却是大致有了底,想的是必须先下手为强。 只见他双剑突然脱手而出,竟是孤注一掷,不留后路地使出一招“生死两断”。 双剑不仅快,而且内劲浑厚,似是注入了司空靖毕生的内力。这一招,不成功,便成仁。 苏异瞳孔一缩,两个黑点眨眼间便到了跟前。好在他早有准备,一口“凤仙火”当即吐了出去。仓促之下,又施展出不成型的风龙,朝前吹去,稍稍止住了双剑的凶猛来势。 在烈火的煅烧之下,双剑很快便成了两块废铁。但“凤仙火”却没有半分减弱,朝司空靖卷去,将他吞没。 “承让了,司空督护。”苏异淡淡道。 … 此时长乐城另一边的闭月轩,钟沁瑶听着陈老讲述苏异的行动,不时点头。待他说完,还兀自沉思着。 “瑶姑?”陈老见她半天没动静,便试探道。 “怎么了?” “瑶姑,在想什么呢?是在担心苏公子?”陈老问道。 “没有的事。”钟沁瑶闭上了双眼,慵懒道:“我是在想,今晚吃什么好。” “那苏公子那边…” “由他去吧,我们又做不了什么。等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我。”钟沁瑶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陈老退下,像是发出呓语一般呐呐道:“容我再睡一会…” 第三百零六章 献棺 司空靖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去抵挡“凤仙火”,可头顶还有一把迟迟未见踪影的兑月,此时正直直地朝他的天灵盖坠落。 剑光所至,如针芒投入火海,发出了一声脆响。 待火焰散去,却不见人。唯有兑月在一片焦黑中耸立,光彩依旧熠熠,如泥中青莲。 司空靖半跪在冯玉身旁,漆黑官袍的两条袖子已被烧毁,露出了被严重灼伤的手臂,通红的双掌吃痛,兀自抖个不停。 冯玉在兑月落下的一刻,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如此反应与速度,功夫可见一斑。 他松开了抓着司空靖后襟的手,鼓起了掌,赞道:“后生可畏。” “要来车轮战?”苏异手轻轻一招,兑月便回到了他手中,剑花一挽,全无畏惧之心。 “不打。”冯玉却是摇头道:“为何要打?我只是出手救我这老友一命,你不赶尽杀绝,我便不与你动手。” “不打,那就让开。” 冯玉果真搀扶着司空靖,给他让开了道。 虽见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苏异却没有减少半分的戒心。对于天衍道的人,他始终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从某种角度来说,天衍道或许要比朝天阁还危险。 至少朝天阁还是在明面上讲道理的,即使在背地里也时常因为自傲而不屑于做一些小动作。但天衍道却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藏着掖着,有时比杀人越货的强盗还要难对付。 此时围观之人已被热浪逼得远远退开,却还有不少人伸着头,打算继续看这出“好戏”。 穆兰心紧张得不停地揉捏着手指,着急道:“大哥,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还好司空大人没有就此殒命,否则…唉,他这么闹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她显然不觉得凭苏异势单力薄的实力,能和万庆祥对抗到底。 穆兰贺见惯了生死厮杀的大场面,这种打斗对他来说反而真如“ 一场戏”一般,令他不禁带着欣赏的眼光去看。便见他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不无激动道:“要看就好好看,问那么多做什么?” “有生之年能看到司空老贼的这幅狼狈模样,了无遗憾也。等这事完了,真得和你的苏兄好好喝上几杯。” 说到此处,他突然灵机一动,转头对着穆兰心道:“我看你这么紧张苏兄弟,不如将你嫁给他,让大哥和他结成姻亲,岂不更美?” “不如大哥你自己嫁给他,我会成全你们的。”穆兰心板着脸道。 “我要是女儿身…”穆兰贺突然从自己这个小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当即闭上了嘴。 “大哥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没个正形,回去我便找娘告状。” 穆兰贺连忙正色道:“我也不知道这么个闹法,苏兄弟能得到什么。但要说他是一个爱胡作非为,行事乖张之人,却又不是。看下去吧…继续看下去,不就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目的,他定是有的…”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穆兰心撇了撇嘴说道。 穆兰贺一笑,说道:“到了现在,你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万庆祥是好人吗?”穆兰心却是反问道。 “嗯…有道理。”穆兰贺露出了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意味深长道。 “万老爷…”没了阻拦,苏异终于得以来到万庆祥面前,像个作客之人一样说道:“初访贵宅,空手而来,确实有些不像话。其实我早便为万老爷准备了一份贺礼,就是不知道万老爷敢不敢收?” 万庆祥明知从苏异手里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但他发起这场“比胆量的游戏”在先,逼得人冒险前来,没理由自己先露怯,便是大气道:“晚辈献礼,做长辈的岂有拒收之理。” 苏异接着吹了一声哨,那口大红棺材很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抬了进来。 囍棺一出,众人皆变色。初时还有各种猜测,或道两人互有恩怨,只是一场江湖纠纷。又道毁亲之举,全是因情而起,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此云云,还有更离谱的,不一而足。 但见了这一幕,众人才明白眼前这年轻人是冲着置万庆祥于死地去的。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常人眼里多认同这些江湖道义,做事的底线。但见苏异在万庆祥大喜的日子里送上了最恶毒的诅咒,不仅咒生,还要咒死,如此冒天下之不韪,都是想不明白两人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那些与万庆祥亲近的人皆是围了上来,对苏异怒目而视。 真武剑派的丁临也在场,早便认出了苏异,便是喝道:“年轻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是曹家的客人,我认得你。快快向万老爷赔个不是,这事便还有商量的余地。” 他愿当和事佬打圆场,然而笃信堪舆之术风水之学的却大有人在,不乐意的人占了多数,皆是嚷道:“还商量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绑起来祭天,给万兄做场法事去去晦气得了。”苏异没有理会这些杂音,一掌拍开了棺材盖,笑道:“万老爷,我这贺礼你是收还是不收?” 此时就连穆兰贺也都皱起了眉头,呐呐道:“这下我是真的看不明白了…” 他心道本来无论多少,总还有些转圜的余地,但现在苏异是已经把后路全堵死了。 “这…”穆兰心有些焦急道,“我们要帮他一把吗?” “帮?”穆兰贺无奈道,“怎么帮?你大哥我的水准顶多只比司空老贼强一点。他之下的,苏异自能解决。他之上的,我也没办法。” “我们的人也不擅长这种江湖打斗,如今还被缴了兵刃。非是我不想帮,而是…唉,先静观其变吧。” 一向乐观的他,此时也不禁露出了愁容。 “很好,你这贺礼我很喜欢。”万庆祥勉强挤出了难看的笑容,脸上的肥肉不住颤动着,显是藏着盛怒。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这做晚辈的这么有心,我身为长辈也不能失了礼数不是?我这也备了一份薄礼,你便收下吧。” 他说罢拍了拍手,便见几个下人竟是将一卧榻给抬了出来。 而卧榻之上躺着的,正是不省人事的赵珂。她身上的装束除了不喜庆之外,一点也不比新娘子逊色,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苏异脸色微变,虽不明显,但还是被万庆祥看在了眼中,不免令他有了几分得意,说道:“我这份薄礼,不知道苏小友喜不喜欢?” “不过我这有个规矩,你得在我这和美人圆了房,才能把人带走。” 此言一出,又是惹得一片哗然。他的那些好友虽不表露在面上,但也都是心想这年轻人恶毒,老的也好不到哪去,竟是拿一个弱女子来要挟人。 扮做脚行抬棺的赵越却是再也忍不了,大喊道:“小珂!” 他希望能得到赵珂的回应,然而赵珂像是睡死了过去,半点反应都没有。 “小赵主事,你藏在这呢…”万庆祥露出一副惊喜的面孔,说道,“原来这位少女是你的妹妹,真是巧了。” “我原想栽培你,让你年纪轻轻便当上主事,没想到你却是生了反骨,不知好歹反过来对付我。既然如此,你这妹妹,就当做是你给我的赔礼吧,现在我得将她转赠予你的好兄弟了。” 赵越咬着牙便要冲上去,却被苏异抓住了胳膊。 “冷静点,别叫人小看了。”他沉声说道,“交给我来。” 第三百零七章 迷弟 “那是我的妹妹,世上唯一的亲人。”赵越无力道,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却险些站不稳。 “我知道。”苏异扶着他,说道,“所以你更不能着急,我拿命向你保证,一定将小珂完好无损带回来。” “拜托了…”赵越挣脱了苏异的手,不愿自己成为累赘。此时他不仅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虚弱乏力,内心也泛起浓浓的无力感。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过力量。 “万老爷,你会武吗?”苏异突然问道。 “不会。”万庆祥坦然道,“动手动脚,那是粗人干的事。智慧才是最好的武功,钱财便是最强的兵刃。正如现在,即使你修为高强,而我不会半点武功,你依旧奈何不了我。” 他丝毫不怕说这话将周围一圈的习武之人给得罪了,张狂得很,似乎是要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一比嚣张。 “如果我连一个不会武的人都奈何不了,那还是回家种地得了。” 苏异说罢一招手,周显得了指示,便带人冲了进来,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宾客之中不少人见状,都是站出来挡在了万庆祥身前,其中竟还有许多苏异熟悉的面孔,曾在北玥有过一面之缘。心情最为复杂的,莫过于庄羽生了。不久前还能与自己交手的人,如今已然不在一个层面。 此时双方人数似乎相差无几,然而穆兰贺默默估量一番后,却还是担忧道:“就这么些人,只怕还不够啊。” “就算再多人,可水平有限,也起不了关键作用吧?”穆兰心疑惑道。 “你说得没错,可如果连这第一关都闯不过去,苏兄再强又如何。别忘了万庆祥可不是普通商人,暗地里不知隐藏了多少高手在护着他呢。” “那我们…” 穆兰贺知道这个妹妹又要撺掇自己出手帮忙,便是打断她道:“先看你苏兄把那些老家伙给逼出来。” 周显手中的弯刀在空中虚砍着,叫嚷道:“奶奶的,谁敢挡你爷爷的路,通通杀了!” 乱战一触即发,苏异却是对身旁交错的兵刃熟视无睹,提剑兀自朝万庆祥缓步走去。不紧不慢,这比一下子冲到他面前更能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也罢,既然你不喜欢这份薄礼,那我便自己享用吧。”万庆祥笑道。 精神上的博弈,他又怎会甘愿败给苏异,言语上的逼迫也同样能使他感受到习武之人出招制敌的兴奋。 “你动她一下试试。”苏异面沉如霜,冷冷道。 没有理会他,万庆祥抬手便要招呼人将赵珂抬走,却见苏异忽然出剑,锋芒掠至,将他就要说出口的话吓回了肚里。 “嗡——” 苏异的眼前出现了两把宋刀,刀身细长,不比剑宽多少,但只有单刃。 两把宋刀交错,架住了这一剑,刀柄处卡着兑月,朝苏异划去。刀剑摩擦,没有刺耳之声,反是发出了细长的铮鸣。 持刀的是两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脸上皱纹颇深,但精神抖擞,双目炯炯。两人不愧是活了些年岁,见识也广,一眼便看出了兑月的不凡,不禁赞叹道:“好剑!” “两位前辈这刀也不错。”苏异笑道。 他这可不是客气话,能与兑月如此摩擦,品质定是差不到哪去。 说话间,两人已然贴了上来,动作如一,默契得很,同时使出一招“朔流斩”。宋刀往回划了个半圆,又反手撩出,自下而上扫向苏异的下巴,夹着浑厚的内劲,如一股逆流之水奔涌而去。 苏异心中微惊,仗着身法的灵巧及时躲过这两刀斩击,但依旧能从内劲的余波中感受到威力。由此可以推测两位老者的修为已是无限接近于破法境,距离这多少修炼者梦寐以求的境界只差了临门一脚。 “出来了。”穆兰贺说道。 “这么简单?” “简单并不是一件好事,入道境巅峰的人就这么轻易出手了,说明后面还有更强的高手。也不知苏兄弟能不能应付得了…” 若是放开了手脚打,苏异未必会怕了两个入道境,但此时他身处乱局之中,许多仙术施展起来容易伤到自己人,束手束脚的。 万庆祥眼见苏异大多数时候只会躲闪,以他一个门外汉的角度来看自然是以为胜算很大。正要以诛心之语攻之时,却听得身后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他回头一看,只见阴影中伸出了一双手,将沉睡的赵珂拖入了黑暗之中。还没等人做出什么反应,便是消失不见。 一切都如常,只是卧榻之上少了个少女。 “影匿者…”万庆祥脸色阴沉,咬着牙说自言自语道。 随即又见他抬头对着虚空喊道:“钟沁瑶,你竟敢公然出手搅局?”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莫名其妙的喊声反是令得许多人停下了打斗,不解地看向他。在旁人眼中看来,就像个疯子一样。唯有他自己知道,偷走赵珂的影匿者,一定是闭月轩派来的人。 两位老者没看到赵珂被影匿者带走的一幕,皆是楞在那,一头雾水地看着万庆祥。 “苏异,小珂呢?小珂去哪了?”赵越紧张道。 “放心,那是自己人,你妹妹现在安全了。”苏异笑道。 “好家伙,老大这一手可真是出人意料。”周显赞道,“你看那老贼快气死了。” “周大哥,保护好你赵兄弟。”苏异说道,“接下来万老贼估计要发疯了。” 他也不明白为何一个影匿行能如此刺激到万庆祥,其中定有许多隐情是钟沁瑶未曾向自己提起过的。 万庆祥一把拨开了身边的人,对着苏异怒道:“小子,你坏了规矩了你知道吗?” 他可不认为苏异与闭月轩之间是清白的。这账,自然也要在苏异头上记一笔。 “不知道。”苏异淡定道,“不过就算坏了规矩又如何?你终归是一死,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很好。”怒气稍平,万庆祥也恢复了冷静,狞笑道:“既然如此,都不必留手了,全部一起上吧。都杀了,一个不剩。” 话音一落,便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暗地里竟还藏着这么多人。 其中几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令苏异有种熟悉的感觉,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几人身怀“御册功”,脖颈手腕的肌肤裸露之处隐隐露出了诡异图纹。 苏异似乎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线索。 此时一个令人意料不到,稍显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便见杨意臻一边挥着拳头朝万庆祥喊道:“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好汉?” 这一个变数,就连苏异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这位…杨老弟...”苏异错愕道,“你,在干什么呢?” “苏大哥!”杨意臻朝他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我来帮你打架来了,他们欺人太甚,我可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 “真是绝了…老大的魅力如此大,连小孩都能吸引到。”周显不住地摇头道,“我决定叫他迷弟。” “什么?”赵越疑惑道。 “具有迷惑行为的小弟。” 第三百零八章 雷神降世 这个莽撞少年的出现使得原本肃杀的气氛多了一丝荒诞与诡异。 万庆祥只道又是苏异搞得鬼,弄这么一个黄口小儿出来羞辱人。 “怎么杨家弟弟也跑出来了。”穆兰心急道,“大哥…” “行了,你别什么事都大哥大哥的。”穆兰贺无奈道,“你的悱悱自有她的办法,完全无需担心。” “你…”穆兰心哑口无言,轻哼了一声,心里给她这个无动于衷到底的哥哥记上了一笔。 “小姐,这…”杨家的一位老者有些心慌道,“老朽失责…一不留神,又让少爷乱跑了。” “只是让你看好他,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好。”杨意悱面无表情,冷冷道。 “小姐教训得是…”老者唯唯诺诺,又自辩道:“但小少爷少年天才,武功比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要高,我们…” 杨意悱知道他最善推诿,便打断道:“行了,别说了。” 接着又听她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中气略显不足,但却叫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万老爷,晚辈有一事请教。”杨意悱款步走出,一边说道,“不知万老爷能否为晚辈解惑?” “你看,大哥说得没错吧?我就说…”穆兰贺的后半句话被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来者不善”,万庆祥的脑中蓦地便冒出了这四个字,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考虑到雷州距离长乐虽远,但杨家的影响力却不小,否则自己也不会将人请来作客,他终究是弱了几分气势,模棱两可道:“杨家的小侄女,有什么事情非要现在问不可。待你万叔叔解决了这些人,再来与你说话。” 他这番话又是敲打又是拉关系,只希望杨意悱能识趣退下。 然而杨意悱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继续说道:“最近坊间有一则传闻,说万老爷是大宋国的头号人贩子,经你手底下买卖的失踪之人不计其数,不知是真是假?” 苏异心中叫好,他正发愁该该找什么由头将此事自然地引出来,却没想到会是杨意悱跳出来帮了一个大忙。只是他想不明白与自己算是有些过节的杨家为何会摒弃前嫌,突然出手相助。 “无稽之谈…”万庆祥嗤笑一声,矢口否认道。 正待辩驳,杨意悱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是真是假我不管,万老爷到底是不是头号人贩子,自有宋律来评判。我只想问一句,当年在雷州鹤池,有一桩大批孩童失踪的案子,和万洲商号有没有关系?你的人,又有没有参与其中?” “女娃儿不简单”,众人听罢皆有如此想法。她这样的逼问之法,让旁人少了思考的时间,脑子不自觉地便加深了对“头号人贩子”的印象。无论事实与否,这几个字算是与万庆祥绑在一起了。 而奸诈老辣如万庆祥,竟也是有些不自在。面对这后生晚辈的逼问,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杨意悱步步紧逼,继续说道:“万老爷此时认不认账已不太重要,还记得前些天在公堂之上,你便已亲口说出自己有驭下不严之责,你的下属有份参与人口贩卖之事。我猜,鹤池的事你们定也是脱不了干系了。” “你刚才也说了,有些事该由宋律来评判。”万庆祥终于插上了话,冷笑道,“若是宋律判我砍头之罪,我定不抗法。但你现在要拿此事来问我,恐怕是找错了地方,你该去雷州的公堂才对。” “万老爷言之有理,公堂自然是要去的。”杨意悱点头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江湖人有自己办事的方法,我杨家当年也有不少人在鹤池失踪,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终于找到了凶手,自然是要好好算一笔账了。依律行罚,那是衙门的事。我们江湖人,讲究的是血债血偿。” 此时司空靖突然出声道:“杨意悱!在这里动手,你是想连累整个杨家吗?江湖人也是大宋的子民,并不能免于宋律的约束。” “司空大人莫不是欺我年少?”杨意悱却是看穿了他的意图,缓缓摇头道,“民间有民间的大宋律例,江湖也有江湖自己的规矩。万老爷先前还一口一个规矩,如今他自己坏了江湖的规矩,惹得江湖人来寻仇。这,怨不得谁。” 司空靖没能吓唬住这个少女,顿时头大如斗。 江湖确实有江湖自己的规矩,而江湖人有江湖人自己的生存法则,复杂而难以管治,多数时候朝廷也不会轻易干涉。 司空靖心道说不定这个少女真能准确把握住一个度,游离在江湖规矩与大宋律例的界限边缘。能动手报仇,却不会被朝廷追责。 万庆祥终是恼羞成怒道:“很好,既然你们都要来寻仇,那老子便让你们寻个够。” “何师爷,这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已经踩到头上来了,伤的是大家的面子。你能忍,我可忍不了了。” 不知何时,那日公堂上的青衫男子已坐在椅子上,身边乱成了一锅粥,他却还在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万庆祥这话,便是对着他说的。 那何师爷这才放下茶杯,不慌不忙道:“忍不了,就别忍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似乎他才是这万家宅邸的真正主宰,话音刚落,便有四人出现在了四具石像之上。 其中一人喝道:“装神弄鬼!” 院中之人闻声,纷纷抬头望去,便见四人足下轻轻一跺,厚土形成的石像与高墙竟都碎成了粉末。 仙法瞬息被破,虽是苏异随意而为,但如此轻易被破去,也是令他微感惊诧。破法境的人,终于出现了。却不晓得,还会不会有法外境的仙人出现。 穆兰贺低声说道:“能将破法境的高手给逼出来,继公堂一事之后,苏兄弟又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今日无论结果如何,他的名字定将传开出去…” 此时穆兰心可不关心什么“惊喜与名声”,她只想知道苏异能否或者走出万府。 见时机已成熟,苏异当即朗声说道:“万庆祥作恶多端,天怒人怨。我等将引天罚降世,审判恶人!” “狗屁天罚!”那带头踩碎石像之人怒喝道,“小儿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必将叫你吃足了教训!” 他纵身一跃,轻飘飘地朝苏异掠去,当空便要出招时,却见晴空里诡异地劈下来一道闪电,击在了他的胸口上。 饶是他已有足够快得反应调动内力护体,却还是受了重击,一口鲜血喷出。 接着便见头顶的空中飞快地聚拢了大片的白云,隆隆滚动着,不断地变化形状。不消片刻,一个半身神像便已成形,身上长着三头六臂,手持圆锤大鼓。大嘴浓唇尖獠牙,青目高鼻厚额头。发丝绵延漂浮数里,散乱在空中。 在场之人都能认得出来,这是民间传说中,雷神的形象。 第三百零九章 天罚 九天雷神,那是公道正义的象征,向来以刚正不阿的形象示人。这一尊或许是杜撰又或许是当真存在的神,在大宋国百姓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日光透过白云凝成的半身雷神神像,竟是给它染上了色彩。红色的乱发,金灿灿的大锤,五彩的衣衫与仙绫,使得它更加栩栩如生。 那四位破法境原以为这雷神像四具石像一样,只是个花架子,用来吓唬人的罢了。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便折了一员。 其中一人依旧不信邪,轻身功夫施展开来,朝天上掠去。便见他从袖袍里甩出了一条长长的九节鞭,凌空一甩,裹着内劲向雷神卷去。 雷神微微侧过身子,任由那一鞭抽在自己身上。九节鞭蓦地拉长,将它身子圈住,随即便一收缩,轻易便嵌了进去,仿佛要将这尊半身神像再割裂成两半。 “果然只是虚有其表嘛...”那人正待出言讥讽,便见雷神朝他伸出了一只巨手,缓缓落下,将他抓在掌心之中。 那人感觉不到一丝痛楚,甚至都谈不上“感觉”,只能见其形,而不能触其物。置身云彩手掌之中,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清凉一些罢了。这令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所谓雷神,其实是装神弄鬼。 然而他还未高兴多久,便见巨大的手掌轻轻一握,云彩之中雷光乍现,闪烁着白炽的光芒。 只三两息的功夫,雷神便松开了手掌,从中掉落出一具衣衫褴褛浑身焦黑的躯体,直直坠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雷神低下了头颅,怒目圆瞪,睥睨着地上众人,竟是缓缓张口开始说话。声音如同雷鸣,在空中回荡,真如云端仙音。 “渺小人类,竟敢冒犯本天神。” 到了这时候,至少那些寻常人已是深信不疑,当即跪倒了一大片,呼喊着“雷神显灵”。更有甚者,当场便诉起了冤屈。有说被邻家张三欺压占去了田地的,也有控诉天道不公屡次科考皆与中举相差分毫的,等等等等。无奇不有,不一而足。 总而言之,都是请求雷神伸张正义。要么没有冤屈的,见了神仙显灵,也跪下顺道求个愿。 “万老爷,我早说天罚要降世,劈一道雷在你头顶上,现在你相信了吗?”苏异说道。 万庆祥其实也是半信半疑,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是苏异在捣鬼。唯有修为高些的人能看出点门道,但就算知道又能如何,破不去这雷神,便无法揭穿他的骗局。 “我信,我当然信。”左右是躲不过,万庆祥反而显露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大方道:“既然你要劈老子,那便来吧!看看老子到底有罪没罪。”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苏异冷哼一声,便对着雷神说道:“九天雷神在上,请引五雷轰顶,诛杀宵小。” “你的苏兄不简单啊,背后有法外境的高人相助。这一回大哥我也是涨见识了…”穆兰贺叹道。 “高人相助?”穆兰心疑惑道,“难道…这九天雷神,是假的?” “你看,让你多出来走走是对的吧?”穆兰贺一脸鄙夷道。 穆兰心忍下了怒气,又问道:“那苏兄这一回算是度过难关了?” 真假她并不在乎,最重要的还是结果如何。 “继续看下去。”穆兰贺却是摇头道,“万庆祥那边也有法外境的高人为他掠阵,就看他值不值这个价让人出手了。” 而施术造出这尊“雷神”的人,自然就是俞南舟了。此时他正躲在暗处,心中骂道:“臭小子,狐假虎威就算了,还要我说那些装模作样的台词。” 接着他便操纵雷神说道:“宵小在何处?” 只见苏异得了俞南舟这个“后台”,便是有恃无恐,当场开始报起了万庆祥的家门,细数他的罪行。装足了模样,念出了一份“诉罪表”,最后朗声说道:“请雷神来降天罚!” 俞南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对苏异来说颇为重要,便是硬着头皮演足了戏码。 “宵小之罪状,已达天庭。若属实,本神自会负责将天罚降下。” 接下来便是陷入了一场奇怪的等待中。地上之人尽皆抬头望天,即使有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但不等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这“天罚”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场。 片刻过后,天色忽然变暗,有黑云聚来。 雷神手中鼓锤一敲,雷声炸响,开口说道:“天罚降世,无关人等回避。” 一片哗然之声响起,人群散开而去,转眼间便给万庆祥的受刑留出了一片“净土”。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相信那所谓的“天罚”,相反,猜测到实情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无论天罚真假与否,他们无力对抗这尊实力超越破法境的雷神,是铁一般的事实。若不想被受到牵连,便只能让开。 望着头顶电弧跃动的黑云,万庆祥竟是摆出了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丝毫不见惊慌。此时他已想明白,能不能活,还得看上头的意思。 若是他的后台不出面,即使今日没有死在苏异的手上,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一场闹剧看似荒诞,但却能反映出许多问题,到了那些大人物眼中,看到的便只有他这个人的价值了。 一道霹雳从黑云中迸出,朝万庆祥的头顶击落。雷光闪得人直睁不开眼,纷纷侧头闪避。 再看去时,却见万庆祥还完好如初,站在那里,甚至连衣角都未被惊动分毫。 正当众人又议论起那“天罚”的真假时,又见空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白衣飘飘。袖袍里灌着风,喇喇作响,将他托在了半空。 那人手掌虚托着一个座小宝塔,悬在半空,滴溜溜地转着。宝塔上的小窗户里透出白光,不时还有闷雷之声响起,一道细小的闪电几欲夺窗而出。显然是这宝塔收了降下的天罚之雷,似乎此时还在里头斗着法。 很快,塔身便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这一下璀璨过后,便即偃旗息鼓,全然湮灭。 宝塔也随即不再转动,慢慢落回那人的掌心上。 万庆祥的心跳得极快,但见自己始终没有死去,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心道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那人对着虚空大声说道:“是何人遮遮掩掩,不敢露脸,却在这装神弄鬼,借天罚之名义行骗?” 说罢,他看也不看一眼雷神,却是环顾四周,想要找出施术之人所在之地。  第三百一十章 酷刑 “那宝塔,看着眼熟。不就是…小居观的七宝塔么?”穆兰心眯着眼睛,待看清楚了些,才惊讶道,“这人难道是小居观的仙长?可小居观的人为何会帮万庆祥?” “不,他不是。”穆兰贺却是十分笃定,脸上浮现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说道:“正巧我认得此人,他是大皇子府上的一位供奉,叫做龚骅,是位散修,无门无派。据说是游历了天下千山万水后,才得来的这一身修为,故而号称是五海仙人。曾经在大皇子的宴席中,我远远地见过他一眼。” “只是远远看一眼,你就能记得这么清楚?”穆兰心有些不信道,“而且你上一回进京赴宴,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别忘了,你大哥我可是斥候出身。干的就是过目不忘的活儿,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说着,穆兰贺又突然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赵大啊…赵大,你这条狐狸尾巴一露出来,碰巧就被我给逮到了,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了。” 穆兰心听得直皱眉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对于“赵大”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可是对大皇子的蔑称,若不是因为那是自己的亲哥哥,穆兰心定会认为此人和大皇子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甚至是想造反。 “拜托你,收敛一些好吗?”她低声提醒道。 穆兰贺终究没有再说下去,继续紧紧地盯着战局。 只见龚骅苦寻俞南舟真身无果,转而朝雷神攻去。七宝塔脱手而出,眨眼间便从巴掌大的小宝塔变成了十丈之高的大浮屠塔。 七宝塔悬于雷神头顶,运转起来,开始将四周的云彩,连同雷神身上的那一部分都逐渐吸入塔内,势要断了这一仙术的“根”。 俞南舟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得逞,任七宝塔收走再多的云彩,便有更多的云彩生成,拼的是谁的修为更高,谁能借来更多的天地之力。 防下了龚骅的七宝塔,俞南舟手中未见停歇,繁杂的印诀飞快地变换着。便见彩云的颜色逐渐加深,一片片地变成了黑云,雷神的身躯也失去了色彩,最终成了一具通体乌黑的“黑雷神”。 黑云大片地在黑雷神身周凝聚着,它一挥手臂,便有一片黑云飘开去,罩向龚骅。 龚骅闪身躲避,却不见黑云有任何动静,眉头一皱,又转头朝黑雷神冲去。便在此时,他身后的黑云突然涌出了一道电弧,击向他的后心。 龚骅徒手接下这一道闪电,双掌捏了个炸响,被强劲的力道推向了地面。他本想来个佯伤之计,直直坠回地面,诈一诈敌人。却在落到一半时背脊一阵发凉,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在何时,头顶已经布满了雷云。每一片都闪着电弧,仿佛随时都能放出霹雳。 龚骅只道是自己眼花了。以他的眼力,初时尚能分辨哪一片黑云是雷云,哪一片只是普通的乌云。但此时入眼之处,尽是迸溅的闪电,自己竟已被漫天雷云所笼罩。 直到落雷不断降下,逼得他四处躲闪,他才能确信不是眼花,这是某种仙法。 俞南舟施展出这“九霄雷狱”,面容突然变得憔悴起来,眼中多了些许疲惫,短时间内再难有别的作为。 苏异抬头看了一眼漫天跳动的电弧,逼得龚骅无暇顾忌地上的万庆祥。黑雷神对付龚骅之余,还不忘落下两道雷,将剩下那两个破法境的高手给霹成了重伤,替他清除了最后的障碍。 苏异和俞南舟之间虽没有交流,但却立马便是默契地明白了他的意图。在“九霄雷狱”困住龚骅的这段时间里,不管长短,今日之事都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一旦仙法被破,或是再难维持,无论结局如何,自己都只能退走。 苏异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周大哥,该结束了,随我冲过去,取那胖子的狗命吧!” 周显手中弯刀舞得呼呼作响,兴奋地怒吼了一声:“收到!” 一旁的杨意臻也是激动道:“苏大哥,我也去!” 能得一强大的助力,苏异自然高兴,但见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便是忍不住问道:“杨老弟,你的枪呢?” 杨意臻十分自然地答道:“我是来喝喜酒的,带什么枪?” 苏异摇了摇头,随即将离火璧变作了一杆长枪,抛给了他。 杨意臻两眼发光,惊呼道:“太…帅了!这是什么法宝?” 接着他又是遗憾道:“可惜是杆硬枪,要是软枪就好了,我最擅长软枪。老大,你这宝贝能变软么?” “不能!”苏异无奈道,“有得用你就用吧。再说了,杨家儿郎,还有换了硬就枪不会用的道理?” 杨意臻受他刺激,豪气冲天道:“谁说的?我们杨家儿郎什么枪都能使,就算是用硬枪,我也是很强的!” 苏异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手提兑月,三步并作两步,朝万庆祥冲去。 横在他们之间的,仿佛是无数的江湖高手,赶不尽,杀不绝。他们这边,人数到底还是少了些。如此耗下去,虽然未必不能抢到万庆祥身边,只不过又是要浪费许多时间。 便在苏异发愁之时,却见横里又冲出来许多人,替他开起了路。这些人很是面熟,苏异认得出来他们都是杨家的人。 “万老贼,还我杨家儿女的命来!”他们热血沸腾,一边砍杀,一边喊着。 苏异心中有些感慨,没想到关键时刻出手的,竟是这些与自己有过节的人。 得他们相助,前路少了许多阻力,苏异很快便来到了万庆祥面前。此时他身旁只剩下那两位宋刀老者护着,在苏异眼里已是宛如一个死人。 “万老爷,该送你上路了。” 没有再多说废话,苏异提剑便朝两位老者刺去。两条土龙自地里冒出,迎着两位老者,叼住了他们手中的宋刀。 苏异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拼尽了十二分力气,只为抢多点时间。兑月的锋芒在两位老者的脖颈中划过,留下了淡淡的血痕。 他始终是留了情,没有下杀手,随即头也不回地朝趁乱逃跑的万庆祥追去。只留下一句话道:“敬你们是老人,留你们一命。万庆祥已经不成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一具肥胖的身躯在刀光剑影中仓皇奔走,突然往前一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想爬起来,却发觉后背沉重,被人用脚给踩住了。侧头一看,脖子上的肥肉使得他难以转动脖子,只能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苏异那张居高临下的脸。 “万老爷,我给你的贺礼你还没收,怎么就走了?”苏异冷笑道,兑月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说到贺礼…”万庆祥喘着粗气,勉强挤出难看的笑容,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与我关系颇好的北玥曹家,今日却是没有人到场?” “死到临头,说这些有什么用?” 苏异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攻心之计,兑月已经悬在了他的脑袋上,正要落下,却听他继续说道:“你就不知道为什么吗?曹家能有什么大事,大到连派人来参加一个喜宴的功夫都没有?是有老人离世了,还是…有女子要出嫁了?” 苏异的心猛地一跳,虽知这肯定是他的诡计,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曹老太爷离世,和曹灵媗出嫁,无论是哪一件,自己都很难接受。 “会不会是那女子,叫曹灵媗?”万庆祥又接着补刀,“女娃儿水灵,若不是老太爷不肯,他便是我的第七房妾。” 苏异自然是怒,可却想不明白他此时激怒自己,目的何在。但很快心里便有了计较,转眼一瞧那囍棺还在附近,便一把提起了万庆祥肥胖的身躯,将他丢入棺中,说道:“你想死个痛快,恐怕没那么容易。像你这种恶人,不受点酷刑便死去,哪对得起被你害死的那些无辜之人?” “不知道剜刑,你听说过吗?” “没有。”万庆祥笑嘻嘻道。 “当然没有,因为那是我专门为你而创的。我在凌迟之刑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进,每在你身上剜一刀,便为你注入仙力,让你清楚地感受到痛苦。在你身上的肉都被剜干净之前,你都会时时保持清醒,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剥干净。就像你盘剥无辜百姓时一样…”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万老爷能活,人贩子必须死 “你这个疯子…”万庆祥眼角难忍抽跳,心中越发惊慌,担心苏异真的对自己施加酷刑。 他强自镇静,又是东拉西扯道:“你若是想知道曹家发生了生么事,我可以全部告诉你。等听完你再杀我也不迟,对吧?” “不必了。”苏异冷冷道,“待我亲手将你送入阿鼻地狱,自会去北玥看一眼。” 说罢,兑月那锋利的剑刃便在万庆祥肥硕的手臂上轻轻一划。只是一道小小的口子,连血都没来的及流出来,便是让他原形毕露,惊恐地捂着手,大声叫喊道:“要死了,老子拖不下去了!快来人救我呀!” 眼见恶人终于得受此罚,苏异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极大的痛快之感,一股难以察觉的凶性悄悄蔓延开来,令他的眼里充满了暴戾的血红之色。 乱战之中的人都听到了一阵如肉猪受宰时的嘶叫声,只见万庆祥的手臂上已被片下一肉,隐约见骨。 “手艺差,不够薄,还请万老爷见谅。”苏异抱歉道,“不过你身上的肉这般肥,一次多剜一些,也能少受些苦。” 万庆祥只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奸商,哪受得起这种痛。只这一下,便是令他满头冷汗,嘴唇发白,伤口处一阵火烧般的麻痛。然而却真如苏异所说,清醒得很。 那几个身怀“御册功”的人相互交换眼神,终是决定出手,齐齐朝苏异冲去。 便见他们扯下衣袍,一身健硕的肌肉上逐渐生出了赤红纹路,身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高大强壮。 “这…这是什么功夫?”一旁的人见了这怪事,都是纷纷避让开去。 未等他们近身,苏异便已捏起了剑诀,将兑月抛飞出去。“卷白一剑”施展开来,眼里的血色令他看到了鲜红的“卷白之境”。 兑月当先一剑击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壮汉”,贯穿了他的头颅。 “一个。”苏异默默数着。 那壮汉失去了生机,身上浮夸的肌肉逐渐消失,红纹也慢慢褪去。尸身还未完全倒下,兑月便拐了个弯,带着鲜血的长剑当空划出一道红线,穿过了另一人的脖颈。 “两个。” “卷白之境”里,一切弱点都清晰无比,兑月的锋利配以仙气御剑,当是杀人无需动一指。 “三个…” 苏异眼中的血红更深,但却不妨碍他看清“卷白之境”里的一举一动,杀敌的动作反是更加凌厉。 待到最后一人倒下时,不过十息的时间,苏异已经数到了“七”。 他环顾四周,寻找下一个目标,却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停了下来,看着这场杀戮,眼里有震撼也有惊恐。而他带来的胡三进,此时竟还和他的伙计们躲在一旁看戏。 “胡大哥,你居然还没走。”苏异笑道。 看着他手里滴血的长剑,胡三进心里也有些瘆得慌,但还是说道:“咱们的账还没结清呢。” “也对。”苏异说着便掏出一袋银子抛了过去,说道:“全给你了,买你再奏最后一曲如何?” 胡三进接过银袋,掂量了一下,说道:“可以。” “大哥,这…”他身边的伙计欲言又止。 “想走的可以先走。” 那些伙计们犹豫一番,还是全都留下了,备起家伙,瑟瑟发抖。 “小兄弟,奏一首什么曲?”胡三进问道。 “给他来一曲‘无人哭坟’吧。” 胡三进知道苏异是故意将“孝子哭坟”说成了“无人哭坟”,但这并难不倒他。拿了人钱财,自当尽心尽力,稍加改动,便吹奏起来。 唢呐声入耳,人已在棺中躺着,听这尖刺的哀乐声便如索命之鬼符,钻入脑中,缭绕在通往阿鼻地狱的道路上。 而旁人只觉得诡异惊悚。 “万老爷,今日你红事白事一起办,顾不了周全。只能委屈折中一下,让一曲‘无人哭坟’送你上路了。” 说话间,万庆祥身上又掉下两块肉。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或许是死到临头回光返照,便见他拼命地往后挤着,仿佛再用力些就能将棺材给挤破。 穆兰心呆呆地看着血腥的场面,惊恐万分,就连脸颊上何时挂了两道泪水都未察觉。眼见苏异变得越发魔怔,越来越令人感到陌生,她终究接受不了,便是奔上前去,大声喊道:“苏异!停手吧!” 正是这样的一道娇咤,和先前多次令苏异恢复清明的声音一样,逐渐驱散着他脑中的凶性。 兑月戛然停在空中,没有再次落下。 见苏异突然变得呆滞,穆兰心只怕是自己太过鲁莽乱了他的心神,使他陷入危险之中。 “苏异?”她又试探道。 “我没事…”苏异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心中有些后怕。 “不如…绕过万老爷一命吧?”穆兰心怕他再次发疯,又是劝道,“你已经…杀得够多了。” 苏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出奇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是该饶他一命。” 穆兰心松了口气,然而苏异却是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万庆祥可以活,人贩子必须死。” 说罢,他便将一枚备好的棺材钉射入了万庆祥的喉咙,将他钉死在棺材板上。 万庆祥瞪大了眼睛,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尝试着说些什么,还是因为无法呼吸。他恐怕离死透还要好一会,就这么看着棺材盖缓缓合上,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还剩最后一口气时,他亲眼看见了自己被收殓入棺。 主人已死,打斗也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包括那些帮忙开路的杨家之人。 虽然都知道苏异的目的,但似乎并没有人认为他有能力杀了万庆祥,也不认为他真的敢杀万庆祥。在他们的想象当中,从未存在过这样一种结果。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只是盲目地挥刀,刺出一剑又一剑,然后等着主战场的落幕。 直至万庆祥当真一命呜呼,他们才反应过来,一代奸恶终于落了地狱。 长乐要变天了。 而整个大宋国,就算不变天,也要震上一震。 “你…你…”穆兰心多次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穆小姐,我早说过了,或许有朝一日,我们会站在对立面。”苏异看着她,面无表情道,“现在你为官,我或为寇。我要走,你是拦我还是不拦?” “我…拦不了你。”穆兰心颓然道。 “是拦不了,还是不想拦?亦或是…不愿意拦?”苏异又问道。 “这…很重要吗?你还是抓紧时间逃吧,再迟些恐怕就来不及了。”穆兰心焦急道。 她这么说,其实已算是回答了问题,可苏异还是坚持道:“重要。” “不想,也不愿意。”穆兰心终究是叹气道,“可以走了吗?” 她心道已经错过一回,又如何能再错一回呢。 “多谢。”苏异郑重道,“希望有机会我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穆兰心还在思索“真正”这两个字的含义时,便听苏异喊道:“兄弟们,贼寇已除,该撤了!” 周显听出了他声音里带着些虚弱,便道:“老大,你先走。” 杨意臻意犹未尽,看向苏异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之意,兴奋道:“对,老大先走!我再挡他们一会儿!” 苏异失笑道:“废什么话呢?留下来喂刀子吗?我来断后。你们全都滚蛋,留下一个弟兄便算你们是孬种。” 杨意臻小孩心性,听话地“滚蛋”了。 周显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听苏异无力道:“赶紧走吧。” 他一咬牙,还是招呼起人手撤离而去。 苏异随即施展起各种小仙术,护着大伙撤退。待人都走远了,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今日铲除宵小,百姓得福。九天雷神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盗了雷神之名,无论如何也得行这一礼,便见苏异虔诚一拜,一磕及地。而有此一举,既是为了将戏演完,也是为了给俞南舟捎去撤退的信号。 见他跪拜雷神,竟也有不少人跟着跪下叩拜。 虽不知真心与否,目的何在,但至少他们信了,苏异的目的便达到了。 黑雷神得了这“信号”,说道:“宵小已除,元神归位。”表明自己已知晓情况。 待苏异离去后,俞南舟才撤了“九霄雷狱”,黑雷神也与空中消散,化作云烟。 一切都归于暂时的平静,待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传开出去后,翻涌起的,还有更猛烈的浪涛。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变天 万府剧变,整个长乐城都陷入了混乱之中,人心惶惶。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苏异,此时还在万家宅邸旁边的华宅里。 与人人自危的多数大户人家一样,危言耸听之下以为整件事是针对富商的行动,生怕被这股“热风”给波及道,这华宅也是大门紧闭。 苏异三人离开万府后,在外头绕了一大圈,才悄悄钻进这座宅邸里。 下人见了满血污的三人,也不惊慌,只是径直找主人家通报去了。没过多久,便见赵降带着赵珂走了出来。 “小珂…”赵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恶狠狠道:“苏兄已经将万庆祥那老贼给杀了,替你出了口气。” 接着他又支吾许久,才问出口道:“那老贼…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赵珂却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会他。 “怎…怎么了?”赵越有些不知所措,向旁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苏异在一旁偷笑,周显五大三粗只会插科打诨,又能懂什么女人心思。 倒是赵降说了些似乎毫无关联的话,道:“万府一行凶险得很,光听白荞提了两句,便觉艰难,想必他走后情况定是更加恶劣。你们,都还好吧?可有受伤?” 白荞便是那位帮忙救人的影匿者。 赵珂知道他们刚从险境脱困而出,终究还是心软下来,只是瞪了赵越一眼,说道:“若不是你对我不闻不问,我又怎么会被人抓走?” “我…”赵越难以自辩,只能一个劲地谢罪道:“是哥哥不好,哥哥错了…” 赵珂总算是放过了他,装作冷漠道:“你,没受伤吧。” “没没没…他们打架我又掺和不进去,能受什么伤。倒是你,没有…那什么吧?” “没有!”赵珂娇声低喝道,“他正准备和快过门的新娘洞房呢,哪有功夫管我。不过再晚点,就难说了…” 说到这,她突然一阵脸红。 赵越听到了自己最想得到的答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一旁三人默默地看着他们,即是好笑,又是感动,都羡慕这样的兄妹之情。 赵降叹道:“这一次是幸运,下一回可就不一定了。赵越,你对这个妹妹,可得多上点心才是。” “是是是,赵兄教训得是,我下回一定注意。”赵越连声应着,又是对他一揖及地,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还有下次?”赵降打趣道。 “没有没有,保证没有下次了。”赵越这才慌忙改口道。 众人笑作一团,心中久积的阴霾稍稍消散了些。 “赵兄,这次还得多亏你出手相助,救下了小珂。”苏异由衷感激道。影匿者出其不意地出手救人,是最保险的办法,否则他定要多费上许多力气,还未必能保证不出差错。 “与苏兄的壮举相比,我做这一点小事情又算得了什么…”赵降摆了摆手,接着又是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不过万庆祥的死,真是叫人意外得很呐。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老贼最终会死在你手上…” 提到万庆祥的死,苏异全没有手刃恶贼的痛快,反是有些沉重疲惫。杀戮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对于自己再次进入那种暴戾的状态,他感到了一丝无力与畏惧 “你这意外,是意外之惊,还是意外之喜?”他问道。 “惊喜惊喜,当然是喜远大于惊。但是有时候,大喜即大哀,乐极而生悲。是这个道理没错吧?” 苏异点头赞同道:“好坏总是兼在,得失总是并存。至于是得多还是失多,是往好处走还是坏处走,还是得看人。” “正是如此。”赵降举起手中的茶杯,当做酒来敬他,道:“反正对我来说,是好处多多。” “我自然也是,否则杀他做什么,闲着没事干吗。” 两人心领神会,相识一笑。 又听赵降接着叹道:“无论如何,接下来大宋国的这片天,得变一变了。” “只是死了一个万庆祥,能有这么大的影响?”苏异虚心请教道。 他不仅怀疑万庆祥的重要性,也怀疑自己杀一人使得整个大宋国变天的能力。 “万庆祥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他野心太大,以至于牵扯进了太多的利害关系。杀他一人,所能引起的连锁反应将超乎你的想象。”赵降郑重其事道。 “钱银上的利益影响就不提了,万庆祥的死,损失最大的是他背后那些大人物们的脸面。你在一群高高在上的老家伙头上撒野,还将他们的钱袋子给割了。换做是你,你能忍吗?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放肆,他们的老脸该往哪儿搁?” “不怕给你透露一个机密,这回最肉痛的恐怕要属朝天阁的老东西了。他们钻研的那些费钱玩意儿,所用的钱银有很大一部分便是万庆祥贡献的。如今没了这个来源,老东西的郁闷可想而知,又得该为钱银发愁了…” “难怪…”苏异恍然道,“万老贼和朝天阁的关系暧昧不清,原来是有这一层关系在。” “另外,与你自身密切相关的一件事,便是你为天下贼寇做了个示范,成了他们的‘榜样’。是你告诉了天下人,像万庆祥这样受官家扶持的富商巨贾,也没什么动不得的。甚至,还有可能掀起一股劫富济贫的热潮。至于有多少人是真的心存济贫之心,又有多少人是想趁火打劫,便不得而知了。” 苏异倒是没想这么多,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深远的影响,有些愕然道:“这么说,是我疏忽了?” “方才不是说了,好处坏处,或得或失,那都是不可避免的。你这么快便忘了?”赵降笑道。 苏异发现自己又陷入了那种瞻前顾后,追求十全十美的心境之中,当即自嘲道:“我这不是疏忽,是太过自大,失礼了。” “所以…接下来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备受关注。所有人都会紧盯着,看看官府会怎么对付你。可以说你的结局,你的下场,决定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大鳄们会不会倾巢而出。他们将视你作标尺,以你为衡量的度,决定出手与否。你活得越久,他们便越有信心…” 赵降边说边踱着步,见苏异皱眉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是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敢断言,你的名字很快便会传遍大宋国。但很遗憾,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凶名。至少,也是毁誉参半吧。有人会视你作杀人不眨眼的贼寇,自然也会有明眼人知道你是铲除奸恶的侠士。” “这么说…”周显突然有些慌张道,“接下来,整个大宋国的皇榜上都会贴满我们几人的通缉令?” “怎么了?你怕了?”苏异笑道,“做这事之前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个后果?” “当…当然想过,我有什么可怕的,老子闯荡江湖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周显吹嘘道,“我是怕越老弟他不会功夫,撑不住先我们一步上断头台。” “说什么乌鸦话呢?”赵越怒道,“我可是从没怕过,只是担心我走后小珂没人照顾罢了。” “那你可以放心走了,小珂我会替你照顾好的。”苏异打趣道。 赵珂没好气道:“我是累赘,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你们都别争了。”赵降却是失笑道,“没人会上皇榜的,你们放心好了,通缉令的事情我已经替你们摆平了。” 周显顿时感激涕零,与他先前所展现出来的“不怕”全然不是一回事,只差跪下抱着赵降的脚痛哭了。 “赵兄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好。” 赵降毫不在意道:“还是那句话,与你所做想比,这些都是小事了。” 苏异心中对他的身份又多了几分疑心,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又问道:“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当真没问题吗?” “多亏你够聪明,把责任全推给了九天雷神。不管有没有人信,总让我多了许多运作的空间,有了转圜的余地。通缉令的事你可以放一万个心,但是,破法境以上的层次,宋律已很难管束。朝天阁的追捕,还有天衍道…你便只能自己应付了。” “这便足够了。”苏异点头道,“小鬼难缠,有通缉令在,那才叫寸步难行。总不能将那些官差都杀了吧…” “没错,撤下通缉令,不仅是在帮你,也是救了那些喽啰的性命。”赵越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我还有一个提议,不如赵越兄妹便随我回京城去取‘长生诀’,如今也该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吧。此外,你们要利用‘长生诀’破解‘先天敛气’,这想法很好。我在京城也有些熟人,在这方面可以帮上一些忙,给你们出出主意。甚至,‘影匿行’我也可以做主教给他们两人。难道你不觉得,‘先天敛气’和‘影匿行’,简直就是绝配吗?” 苏异盯着赵降看了许久,终究忍不住道:“赵兄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忙,实在无法令人相信,你不是别有居心。说得直白了些,还请见谅。” 赵降楞了许久,方才苦笑道:“我还以为经过这次合作,我们已经成了知交好友呢。” “为朋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吗?” 苏异深思熟虑,还是决定不在这个时候去纠结于这个问题,便道:“希望你是真心的。” “童叟无欺。” “不过,随不随去你京城,那是他们兄妹俩的事情。” “这是自然。”赵降笑道。 赵越自然能够想到他有此提议,是担心不会武功的自己连累了苏异。现在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案,便是痛快地接受了。 “苏兄,前路多崎岖,还望珍重。”赵降真挚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风云涌动 闭月轩里,正靠在椅子上假寐的钟沁瑶被一阵叫喊声吵醒,眉间先是一皱,方才不情愿地缓缓睁眼。 “大事!出大事了!”陈老一边跑一边叫道,“瑶姑!好消息啊!咱们长乐城的天要翻了!” “陈老…”钟沁瑶揉着眉心,无奈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老朽…六十有七。”陈老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六…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一惊一乍。”钟沁瑶慵懒而不失优雅地微微扭动腰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她体态天生婀娜,眉眼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妩媚的神情,勾人得很。 但陈老却不敢瞧上一眼,低着头,讪讪不说话。 “算了,懒得说你。”她很快便恢复了精神,问道:“说吧,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这么高兴?是万府那边有结果了?” “是,瑶姑。”陈老颤声道,“万庆祥他,死了。” “死…死了?”钟沁瑶听闻了这消息,没有他那般兴奋,反而是错愕了很久。本已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这一回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愁容。 “是他杀的?”她缓了好一会,终于又问道。 陈老不知道这个“他杀”是指什么,便答道:“是苏公子杀的。” “真是他…”钟沁瑶的脸上一会是苦笑,一会是薄怒,一会又是怅然,自言自语道:“妾身哪里能想得到,他敢这么做…” “胆大包天,真是一个...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臭小子…” 陈老不知她的脸上为何会突然变换出现那么多表情,跟随她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又是默然不敢作声。 “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 陈老一怔,细品这句话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不是?” “至少远远不值得你那般高兴。”钟沁瑶说道,“这天,是要翻了,但我们闭月轩不也在这片天下面吗?或许这就叫做…过犹不及吧。” 陈老自觉脑力有限,瑶姑说得再多,自己也未必能想明白个中道理,便没有多问。只是这一盆冷水泼下来,他便是为后面要说的事情捏了把汗。 然而该来的总归要来,便听钟沁瑶又道:“还有什么事情,你接着说吧。” “那个…”陈老措辞半天,终究是硬着头皮道:“有影匿者出现在万府,还帮了苏公子一把。” 钟沁瑶沉默半晌,才问道:“大掌柜?” “应该…是他没错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懂得给人出难题。”钟沁瑶脑袋微倾,不停地按压着太阳穴,叹道:“真叫人头痛…” “那我们…”陈老下意识地便寻求起指示。 “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钟沁瑶问道。 “早就准备好了。” “那便按计划行事,遵守约定,接应他出城。”钟沁瑶说罢,便又闭上了眼睛。 陈老摸不清她的态度,脑子有些迷糊,但至少得了指示,便想着照做就行了。 而此时的长乐县衙,孙咏志收到了万庆祥身亡的消息,反应与钟沁瑶相差无几。一阵错愕,许久无言,而后才道:“意外,这真是叫人意外…” 他不停地来回踱起了步,斟酌思量着。这样的结局不在他的料想当中,先前所做好的计划打算,恐怕还得全部推倒重来。 “无论如何,大人的目的都达到了,为何还…”一旁的陈主簿不解道。 要跟着知县大人一起倒霉,这位主簿的心情不太好,哭丧着脸,没有半点活力。 孙咏志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半晌过后才拍手道:“万庆祥这一死,对我们来说虽是一场灾难,但也未必不是一个机遇。” 陈主簿眼前一亮,这才恢复了一些生机,激动道:“大人,这机遇…又是怎么一回事?” “万庆祥一死,不仅长乐大乱,想必那些大人们就算不至于焦头烂额,定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有闲工夫,将收拾一个知县放在第一位,这便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好好谋划一番,或许不只是化险为夷,更进一步也是可期。” “万庆祥的那些罪状,还有坊间关于他的那些传闻,无论真假,都得好好利用起来。此外,九天雷神显灵,铲除宵小的故事,也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 陈主簿一点就通,而且举一反三,当即献策道:“假如我们把苏异那小子抓起来,抢下一件大功,那在翻盘这件事上…胜算岂不是更大?” 孙咏志突然冷冷地盯着他,看得他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怎…怎么了,大人?”陈主簿战战兢兢道。 “老陈,你觉得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孙咏志眯着眼睛说道,目光锐利如刀,刺得他不敢直视。 “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陈主簿苍白地解释道。 孙咏志叹了口气,说道:“你跟了我也好些年了,有些话不怕跟你直说。像刚才那样的话,你是头一回说,我便当你是一时口快。今后若是再让我听到第二回,你便自行请辞吧。明白了吗?” “明…明白。” “而且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些。”孙咏志又接着道,“就算不讲道义,先不说我们有没有那个能力留下他,将他留在长乐城,本就十分不明智。事情还未发酵,那些大人还没开始焦虑,案子便已经结束了,对我们有好处吗?” 陈主簿恍然道:“属下受教了。” “所以我们不仅不能对苏异动手,还得将他安安稳稳送出城,祈求他平平安安的。” 见到陈主簿那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孙咏志摇了摇头,还是亲自安排道:“这两天定会乱出乱子,上街闹事什么的,先不着急处理,把他们那帮人送出城再说。还有,记得提前和城卫司通好气,这很重要…” … 不久过后,长乐城里发生的这骇人听闻的故事,被人编成了不同的版本,如瘟疫般散播开去。 而京城的各大宅邸里都开始发生着相似的一幕,宅里的老大人听了报信,皆是以为耳背听岔了。再三确认过后,方才开始有了反应。 有人愤怒,有人惊诧,有人破口大骂。当然也有人欣然一笑,想亲自见一见这位杀害万庆祥的“凶人”。 怀安王赵延钧和姚琮坐在一起,也在“分享”这故事。 便听赵延钧问道:“我们是不是该把人召集起来,商讨一下对策?” “小事一桩,还需要商讨什么对策?”姚琮却是冷笑道,“再说这个节骨眼上,你把人都聚起来,岂不是贼不打自招,告诉圣上都有谁在收长乐的黑钱?” 赵延钧一愣,自觉失言,自嘲道:“看我这蠢的,还是你周到。” “不过你那小儿子…似乎还是没什么建树啊,否则怎么能让苏异这小子干出这种事来。”姚崇又笑道,“他能不能行的?不行赶紧叫回来,换人得了。” 赵延钧知他是玩笑话,也不放在心上,自信道:“我的儿子,我最了解。我相信他一定能行的…” 故事也同样传到了太鄢山。 玉篱喜极而泣,道:“他没死,大师兄,他没死…” 玉衡无奈道:“师祖都说过了,他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玉篱抹着眼泪道:“你怎么知道师祖是不是在哄我的。” 玉衡摇头叹气,但实则心中也多了几分宽慰,甚至没有因为苏异的“凶名”而对他改变了看法。 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师祖只是为了安慰人而已。 “小师弟,如今你都能干出这等大事了,大师兄落后你太多了啊…”玉衡在心中呐呐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狠手辣 秋风坪,那座孤独的凉亭此时竟围满了人,难得热闹了一回。 亭中只坐了一对男女,剩下的人都散在四周,席地而坐。附近停着辎重马匹,像是要准备开始长途跋涉。 直至远处奔来两骑人马,亭中的男女才站起身来,显然是在等待那两人的到来。 苏异和周显行至此处,见到了翘首以盼的杨意悱姐弟俩,便即勒马停下。 再临此地,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仿佛能看到这片野草地里被“凤仙火”灼烧过的痕迹。 “杨小姐这是在等我?”苏异翻身下马,问道。 杨意悱还没回答,便见杨意臻已当先冲了上来,取下了背上的一个细长的包裹交给苏异,道:“苏大哥,物归原主!” 苏异打开一看,原来是先前借出去的那杆离火璧所化的长枪。他已全然忘了这件事,虽然今后能有上百种方法寻回,但无论哪一种都比不上现在杨意臻亲自归还来得有意义。无意间,便看清了眼前这小孩的品行,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多谢了。”苏异由衷道,随即便见离火璧一阵变化,被他收回到了手腕上。 “帅…”杨意臻双眼发亮,满脸羡慕道。 “小屁孩没见过世面…”周显却是嗤之以鼻,说道,“老大身上的宝贝多了去了,可不止这一件。” “你吹牛能不能别带上我…”苏异无奈道。 杨意臻丝毫没有在意周显的讥笑,又是兴奋道:“周大哥,听你一直叫苏大哥做‘老大’,你们是一个犯罪团伙吗?我能加入你们吗?” “什么犯罪团伙…我…” 周显话还没说完,便听杨意臻发出了一声惨叫,歪着脖子道:“痛…痛…快放手…” 杨意悱扯着他的耳朵,将他提到自己身后,冷冷道:“旧账还没算清楚,你便要添新账…等回到家再慢慢跟你算。” 苏异是哭笑不得,只能说道:“杨小姐,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确实添了些许麻烦,你是该感到抱歉。”杨意悱竟是十分认同地点头道,“不过这小子惹是生非惯了,也不能全怪到你头上。” 苏异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说话的人,微感错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是挠了挠头以缓解尴尬。 “诶,我说你这小姑娘…”周显却是不干了,稍显不痛快道,“说话怎么这般无礼,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又被杨意悱打断,声音高过他,道:“苏公子,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聊一聊,不想让旁人听去了,能否行个方便?” “赏什么脸你就,你配吗…”周显撸起了袖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算了,你先到前面等我吧。”苏异阻止道。 对于杨意悱这神秘的举动,他心中生起了几分好奇。正好他和杨家之间的恩怨,也该趁此机会了结一下。 “你。”杨意悱松开了杨意臻发红的耳朵,说道,“带着人先上路,我一会自会追上来。” 杨意臻此时巴不得远离这位亲姐姐,不忘对苏异道了声“告辞”,便落荒而逃。 一旁的老者却不像他那么莽撞,似乎是不太信任苏异,问道:“小姐,你…一个人留下来?” “怎么了?有问题吗?”杨意悱反问道。 “没有。”老者瞥了苏异一眼,终是随大队人马一同离去。 “杨小姐在万府出手相助,算是不计前嫌,我便在此正式向你道个谢。”苏异微微躬身道。 “你这道谢,我接受了。”杨意悱依旧是那般直白道,“不过我们杨家的人在万府出手,还你人情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王庆祥的人的的确确在鹤池动过杨家子弟,找他报仇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在没有把握杀他之前,我们都不会轻易动手。” “小臻的莽撞出手,是个意外。而你杀了万庆祥,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这一点上,你还算是替杨家报了个大仇。加上兰心的关系,还有你在荒地也曾救过我们,来来回回,你和我们杨家之间的那些摩擦,便从此一笔勾销如何?” “挺好。”苏异欣然道,“你这笔账算的,我接受了。” 杨意悱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揶揄之意,又道:“这一笔算完了,那我们就来聊聊另外一笔吧。” “苏公子觉得,我支开旁人,是要与你谈些什么?” “哦?我以为都已经一笔勾销了,就没什么账了呢。”苏异奇道。 “那是你和杨家的账,而你我之间还有一笔呢,苏公子不愿承认吗?” 她这话说得极其暧昧,但苏异丝毫没有调戏她的心情,漠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懒得与你在这浪费时间…”杨意悱冷哼道。 “没错,别浪费时间了。杨小姐是不是应该尽快启程,免得追兵赶上来。” “我们赶时间可不是因为害怕追兵。”杨意悱笑道,“杨家找万庆祥寻仇,完全符合江湖规矩。朝廷不敢因此对杨家动手,而以我们杨家的实力,也不怕任何江湖对手。更何况,万庆祥可是你杀的。” “倒是你…此时是不是应该赶紧上路,好好珍惜你背后那位高人给你抢下的时间。” 苏异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才可是你自己要东拉西扯的。”杨意悱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一副得逞的样子。 “罢了…我的时间同样珍贵。”她终是问道:“荒地古墓的钥匙,是你偷走的吧?” 苏异本就不打算说谎,既然被点破,便是坦然承认道:“是我偷的,怎么样?” “没怎么样,将石箱里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一眼。” “石箱里没有‘仙狐遗卷’。” “我说的是别的东西。” “你知道‘仙狐遗卷’不在里面?”苏异奇道。 “自然知道,这很出奇?” “你既然知道,那还赶过去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杨意悱开始有些不耐烦道。 “不关我事,但是里面别的东西也没有。” “苏公子,何必呢…我只是想看一眼而已。”她的语气又突然便软了些,似乎是在试探着苏异的态度。看上去,她口中所说的东西对她来说似乎十分重要。 “我若是执意不给呢?”苏异也同样在试探着,说道,“你要将我拦在这,等着身后的追兵赶上来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只能得罪了。”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便是说翻脸就翻脸,女人呐…苏异有些无奈道:“就你?你能打?” “我为何不能打?倒是你,你要打女人?”杨意悱故意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说道。 “都是江湖儿女,分什么男人女人。”苏异却是不在乎,摇头道。说着,便是长剑出鞘,兑月朝她刺去。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苏异心道杨意悱竟是会武的,而且还敢和自己叫阵,倒是令人意外得很,便想着试探她一二。 杨意悱也没想到苏异会突然动手,而且剑势凌厉,不像是留有情面。 便见她身法灵活,轻松避开,嘲讽道:“苏公子还真是下的了手,当真是心狠手辣。” “过奖了。”苏异又逼着她出招,但见她始终只以掌法应对,稀松平常得很,又不见她身上有枪,便是疑惑道:“杨家儿女,只会这种三流掌法?你没带枪,又怎么和我打?我看还是下次吧。” 杨意悱却是笑道:“你只知道杨家有软硬枪,却不知道还有一门功夫,叫做‘指枪’。” “那便使出来瞧瞧吧。” 苏异又是一剑逼向她喉间,再不拿出些真功夫,就算不死,恐怕也要挂点彩。 便见杨意悱突然出手,两指成抢,指尖向上戳在兑月的剑身上,止住了来势。双指又微微一屈,弹了出去,一股巧劲打在长剑之上,将它拨开去。 “苏公子,我这‘拨弹劲’如何?”杨意悱笑道。 “马马虎虎。”苏异实话实说道。甚至这已经算是客气了,他只是以蛮力在出剑,修为控制在法内下三境,也能打个平手。 杨意悱却是接受了这个评价,说道:“差不多得了,我知道你半分力气都没出,但由此也能估算,你大概的实力到了什么地步。” “你在试探我的实力?”苏异愕然不解道。 “既然你要动手,便顺便收集一些情报,何乐而不为呢?”杨意悱微笑道,“之前只是眼见,现在亲身一试,感觉总是不一样的,由此得出的结论也能更准确些。” “那石箱里的东西,你要看还是不要?”苏异又问道。 “当然要看。” 苏异发现又绕了回来,而且这事情似乎对她确实重要,就算是拼命也在所不惜,便道:“给你看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你为何会知道石箱里没有‘仙狐遗卷’。”  第三百一十五章 辣手摧花 “因为钥匙是我带去的,而赠我钥匙的人早便说了墓穴.里藏着什么东西,这回答你满意了吗?”杨意悱说道。 苏异心情有些紧张,这赠钥匙的人就算不是苏千岳,也必定有很大的关联。答案呼之欲出,正要继续追问,杨意悱却不给他机会,朝他伸出了白皙的手掌,说道:“东西呢?说话算话,拿出来吧。” “没问题。”苏异欣然答应道,将手伸进衣袍里掏了一把,随即摊开在杨意悱面前。 “喏,给你。” “你…这是在耍无赖?” 见苏异手心空荡荡,杨意悱有些疑惑与不解,当然更多的是恼怒。 “绝对没有。”苏异一本正经道,“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我从那石箱里拿出来的,一把不怎么新鲜的空气。” 杨意悱正要发作,又听他说道:“杨小姐先别着急,听我解释。” “说。”杨意悱忍着怒气道。 “赠你钥匙的人,是不是叫苏千岳?”苏异突然说道。 只凭杨意悱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他便能断定苏千岳和杨家之间必然有着不浅的关系。 “苏公子为何有此一问?”杨意悱却是警惕道,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个来得有些意外突然的问题。 “因为我也认识他,而且关系不一般。”苏异说道,“所以你一个年轻女子,又怎么会和一个老头扯上关系?他又为何要将钥匙送你?” “他…”杨意悱开口便语塞,显然是一时间没想好措辞,稍一思忖,才继续说道:“苏伯爷是我家中长辈的好友,长辈送晚辈一点小礼物,再正常不过了吧?” 小礼物?这话苏异自然是不会尽信,但她虽然遮掩了许多,却也不见得说的都是无中生有的假话。 杨意悱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又道:“伯爷姓苏,你也姓苏,难道你和他…是亲戚关系?” 苏异不置可否,心中已经有了底,便道:“既然你们杨家和…苏爷爷的关系也不浅,那我便跟你实话实说吧。那石箱里面当真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留下的一张纸条。而那纸条去了哪,你也知道的。” “所以…除了‘仙狐遗卷’,那里面到底还有什么重要东西?而且还被人提前取走了。”杨意悱皱着眉头苦思道。 这也正是苏异想问的,但既然她都这么问了,便说明从她这是得不到任何答案了。 另外,爷爷到底在搞什么鬼?苏异心道。 两人各怀心事,并没有因为苏千岳的这一层关系便放下对彼此的戒心。也很默契地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交换更多的信息,皆是默然不语。 “那…杨小姐,哦,现在或许应该叫杨姐姐了。”苏异说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杨意悱盯着他看了一会,终究说道:“请多保重,一路小心。” “你终于说了句人话。”苏异说罢,便自转头离去。 … 新月山,是长乐地界的最后一道屏障。穿过这座山,便意味着长乐的追兵将失去主动的优势,伏击的难度将大大增加。 在即将进入山林时,苏异两人却碰到了一大队人马堵在前方。以为是有人要拦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异赶上前去,笑道:“多谢瑶大家这一路的接引,本以为你不会出现了,没想到最后你还是亲自来送我一程,让人好生感动。” 他正要走近些,打算寒暄几句再入山,却见钟沁瑶身旁的护卫都是纷纷亮出了兵刃。 数十人散开来,将苏异两人围在中间。 “哎哟。”周显惊呼道,“老大,我这嫂嫂有些不厚道啊。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住人的事,惹得她要将你押回去?” 苏异却没心情开玩笑,此时他心中是万分不解,完全摸不着头脑。 “瑶大家这是什么意思?” “送你一程呗,还能是什么意思。”钟沁瑶嫣然一笑道。仿佛她身旁的那些人手中揣着的不是刀剑,而是送别用的美酒。 “别开玩笑了,快让开吧。”苏异冷冷道。 钟沁瑶却是不依不饶,说道:“妾身可没有功夫跟你开玩笑。你在长乐城里杀了万庆祥,搅得满城风雨后,便想一走了之。问过我了吗?” 苏异的脸沉得更加厉害,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想钟沁瑶不像是会做这种怪事的人。 “万庆祥一死,妾身作为长乐城里为数不多能主事的人之一,安抚民心,自然是责无旁贷。而第一件事,便是将你捉拿归案。” 钟沁瑶这话像是在说给千里之外的某些“大人物”听,再结合她时而与大掌柜赵降相悖的立场,苏异隐约摸到了什么信息,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你已经决定了,当真要这么做?” 钟沁瑶没想到苏异这么快便反应过来,微微一怔,却是说明了她其实也并没有下定决心。半晌过后,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姐姐我已经决定了。” 钟沁瑶想借这个机会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好让自己顺利接手万庆祥留下的资源。而无论是不是演戏,苏异都无法接受。 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想趁这最后的机会诉说自己挣扎的心情,为两人的关系争取一点余地。 苏异看在眼里,心中却没有多少波动,只是淡淡道:“我尊重你的决定。” 一贯被他视作“妖孽”的钟沁瑶,此时却不敢看他一眼,轻声说道:“姐姐与你始终是相识一场,而你也从未听过姐姐弹过琴。” “我乃粗鄙之人,对这种高雅的东西没兴趣。”苏异冷冷道。 钟沁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虹梨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琴师,技艺算不上有多精湛过人,但却是最懂我心意。现在我便与她合奏一曲‘君相忘’,在这乐声中…送弟弟最后一程吧。” 说罢,她细长的手指在七弦琴上一拨,琴声起,那边不知在何处的虹梨便有了回应,奏出和鸣之乐。 “君相识,衷肠未见互诉,怎期鱼水之欢?道是郎妾有情,末了始终无意…”虹梨开口唱道。 那些卫士踩着幽怨的乐声,朝苏异逼近着。 这乐声,苏异不懂欣赏,听在耳中只觉得心烦意乱,莫名烦躁。 “不怕说句嚣张点的话,你带来的这些人,只怕接不下我一招。” 钟沁瑶没有回答,依旧低头抚琴。 “也罢…”苏异缓缓向她走去,没有理会扑来的卫士,全交给了周显,只是顺手解决了一两个跑到身边漏网之鱼。 “这一曲我不喜欢,你换一曲吧。” 钟沁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用琴声来代替所有话语,始终不愿开口。 既然你要演,那我便陪你演个够。苏异心中叹道。 “钟沁瑶…”他突然低喝道,“今日我便拿你的命来祭剑。” 兑月缓缓出鞘,剑光掠去。长剑未到,剑气先至。 在钟沁瑶那陡然收缩的瞳孔下,古琴被劈成了两半,琴弦划伤了她细嫩的手臂。 琴声戛然而止,那边虹梨的声音也随之停下。 “终相忘。” 此时她刚好唱到这一句。  第三百一十六章 立场 钟沁瑶仿佛已经看到了长剑刺入自己眉心的画面,心中生起一股惧意。在这之前她都始终认为,无论如何苏异都不会对自己动真格。可如今才发现,这小子当真是不留情面。 她心道即使彼此都明白有人在一旁护着自己的安危,但这并不能成为对一个女子下狠手的理由。 陈老那干瘦的身躯出现在她眼前,双手合十将兑月夹在掌心中,光凭内劲止住了长剑的来势。这般个“空手入白刃”法,毫无技巧可言,结果可想而知,他不知道得花上多少倍的内力才能达到目的。 然而身后便是钟沁瑶,退无可退。陈老终是一咬牙,使出一招“举力扛鼎”,将长剑托向了上空。随即便见他吐出了一口老血,仅是这一剑便险些令他招架不住。 “可惜了,威力还是太弱,差了许多火候。”苏异看着兑月,呐呐自语道。 陈老听了,因郁闷再吐一口老血,说道:“你这小子,可是险些要了老朽的命,这还不满意…” 钟沁瑶惊魂未定,许久缓过神来,有些不愿相信地看着苏异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剑,真的能将我杀死?差之毫厘…若陈老出手晚了些,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 “你…真的有这么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苏异感慨道,“可能有吧。就在不久前,还有另一个女子对我说过这四个字。现在看来,或许不假。” “不,你不是。”钟沁瑶低头拾起半段琴弦,抚去了上面的血迹,说道:“我了解你,你这是装出来的。你这叫…色厉内荏。” “钟沁瑶。”苏异微微皱眉道,“世间总是难有两全之事,要想往上爬,就得将替你挡刀的人踩在脚下,当做你的垫脚石。这道理,你还不懂吗?” “挡刀人…垫脚石…”钟沁瑶呐呐道,不知为何心中会想起苏异挡在月无双身前的画面。 “要当高高在上的瑶大家,还是…瑶姐姐,你现在再做决定,还来得及。” “瑶姐姐吗?”钟沁瑶自嘲一笑,仿佛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又变回了那副冰冷自信的模样,道:“瑶大家,我自然要当。但你若不嫌弃,要喊我一声姐姐也不是不行。” “而且我不相信…你真的敢杀我。” 苏异略感失望,轻笑一声,说道:“有何不敢,你一个弱女子出现在这里,本就是托大了。你也别怪我不怜香惜玉,我便用这新悟到一招剑法,叫做‘归西一剑’,送你登上西方极乐世界。一剑穿喉而过,只要你不乱动,我保证你死得毫无痛苦。” 他将兑月一横,蓄势待发,又接着道:“而且,这一剑只会在你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不可见的伤口。你还没反应过来时,人便已经去了。如此一来,也不至于让你露出临死时的惨状,辱没了你的美貌,让你死后还是美人一个。你说,我是不是想得很周到?” 钟沁瑶听着心里瘆得慌,突然发现眼前之前开始变得逐渐陌生起来,或许这是自己未曾了解过的一面也说不定。 “陈老,让开吧,这一剑你挡不住。”苏异说着,不再理会陈老是否要慷慨赴死,便将兑月脱手抛出,随即捏起剑诀。 “瑶姑,这…”陈老没有动,他似乎并不知道全部的实情,也不知道瑶姑和苏异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从他认为可能发生两人之间的生死相许,变成了现在的生死相向。 “你退下吧,让他来。”钟沁瑶说道。 兑月很快便化作一道剑光,快如闪电,击向她雪白的玉颈。“归西一剑”并不是苏异为了吓唬人而编造的,或许名字是临时想的,但威力却不是。 这一剑不再是试试探探,收放自如的一剑,而是倾力的一剑。 如苏异所料,阴影中突然蹿出来一个影匿者,用手中的双环接下了一剑。兑月是被弹飞了,然而这影匿者也受不住力道,身形飘然退去。眼看便要撞上钟沁瑶,只见那黑影伸手将她一揽,裹着她后退十数步方才停下。 “好厉害的一剑。”影匿者身着黑袍蒙着面,面罩底下发出的竟是少女的声音。 “红荳,你来晚了。”钟沁瑶冷声道。 “瑶大家,属下从来没离开过。” 钟沁瑶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快道:“既然如此,那第一剑时你为何不出手?” 红荳答道:“大人说了,瑶大家摇摆不定时,不能出手。只有当瑶大家做出决定了,属下才能替瑶大家办事。” “你…”钟沁瑶有心斥责,却发觉无言以对,终是放弃道:“很好,先退下吧。” 红荳没有动身,接着说道:“瑶大家,大人还给了属下一个任务,便是击杀一个叫苏异的小子。还请瑶大家明示,苏异此人,现在在何处?” 听了她这话,别说是苏异,就连钟沁瑶也是疑惑不已。 “喂!那谁。”苏异喊道,“你要找的苏异,在这呢!” 红荳转过身去看他,又拱手道:“多谢告知,但是…这里这么多人,哪一个是呢?” 不知道她是真痴还是假呆,苏异失笑无奈道:“我,我就是。” “原来如此,多谢。”红荳说罢便要动手。 苏异有心试探,问道:“我说你跟在瑶大家身边,会不知道我是谁?” 红荳坦然说道:“我们是影匿者,又不是偷窥者。” “有道理…” 她手中的双环泛起了红光,便要出招,却听苏异又道:“等等,能不能先别动手,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双环上的红光又黯淡下去,红荳果真停手,说道:“请讲。” 奇了怪了,苏异心道。 “那能不能不杀我?” “可以。” “真的?”苏异愕然道。 “你自杀,我便不用杀你,回去也能向大人交差。” “那你先等着,我一会再自杀。”苏异不想再理会她,便是随口说道。 “好,我等你。”红荳认真道,竟真的没有再动手。 苏异摇了摇头,又对钟沁瑶问道:“瑶大家,月大人当真要杀我?” “红荳从来不说假话,她说是,便一定是了。”钟沁瑶说道。 “为何?”苏异又问道。他有些不能理解,若是要演戏,演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再来一个红荳,似乎有些多余。 “我不知道。”钟沁瑶笑道,“但我猜是因为无双。” 苏异随即明白了些,说道:“这事,贾师爷知道吗?” “说道贾师瑜,这件事似乎还是因他而起呢。” “这又从何说起?”苏异不解道。 “因为他劝大人借你之手来修补与无双的关系,但大人却很生气,认为家事不该由一个外人来插手。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更不需要一个小子来帮忙。贾师瑜还因为此事和大人闹得很愉快呢,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吵过架了。” “其实就连贾师瑜,也不该插手这种事情的…”说到这钟沁瑶掩嘴道:“唉,一不小心说多了些,倒显得我像个长舌妇一样。不说了不说了…大人家里的事,我们外人还是少议论为妙。” 苏异竟是觉得月至温说得有道理,赞同道:“月大人 说得对,家里的事便该由他们自己解决。” 苏异也大概能明白月至温的立场了,派红荳来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同时又是给自己的一个警告,表明他正无时无刻地关注着自己的女儿。当然,或许在月至温的心里,如果一根筋的红荳真的能将人杀了,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但是,明白归明白,苏异同样不能接受月至温的做法。 “那谁,小红荳。”苏异紧了紧手中的兑月,说道。 “我叫红荳,不叫小红荳。” “没关系,你马上就会成为死红荳。” 兑月应声刺出。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红荳娇喝道,“而且,还不讲信用。” “不,我很讲信用的。”苏异手中的长剑毫无章法地刺在那对发红的双环上,说道,“等你死了,我将来自会找个良辰吉日自我了结,不过你肯定是看不到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无悔的选择 兑月与双环不断碰撞,火花乱溅。 其中一只环圈上的倒钩突然卡在了长剑身上,红荳顺势手腕一翻,环圈便套住了兑月。环内的钩齿紧咬着剑脊之处,使之动弹不得。 另一只环圈便朝苏异的心口划去,他若不弃剑,恐怕很难避开这一击。 红荳自觉得手,自信一笑道:“你的实力似乎也不过如此,我还没出全力呢,看来刚才的那一剑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小红荳,这剑送给你了。”苏异还以一笑,随即便真的松开了兑月,避开了即将划中自己的环圈。 红荳一愣,便要伸手去接住兑月,却没想到长剑竟发出一阵颤动,震开环圈,自行飞走了。 “你…” “可别又说我不讲信用了,东西送给你,你自己保管不住,怨不得别人。” 兑月转了一圈,又回头击向红荳。 “原来是仙剑术…是我看走眼了,我为刚才的失言向你道歉。”红荳认真说道,一边抵挡着兑月的攻势。 “道歉就不必了,陪我再练会剑吧。”苏异剑诀与印诀交替变换着,手指弹动得飞快,道:“刚才的昙花,再现一现让你看看。” 红荳眉头一皱,心道原来自己是被当成了练剑的对象。她被激起了心气,势要将苏异拿下。然而身法刚施展开来,便发觉脚底不知何时蹿出了两条胳膊粗的土龙,朝自己的双腿卷去,若被纠缠住,自己不免要成为一个活靶子。 剑法威力足而命中不高,这便是“归西一剑”的弱点。苏异也知道这个问题,故而只能暂时用这种方式来阻挠敌人的闪避,以提高命中。 进入了“卷白之境”,红荳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便见她一脚踩碎一条土龙,同时借力高高跃起,凌空身手依旧灵活,使一招“双飞燕”,荡开长剑的同时又就势落下踩碎另一条土龙,借力打力的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 作为扰敌之用的土龙却是不断冒出,全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便在某一刻,苏异捕捉到了她侧身瞬间露出的空当,眼中精芒迸发,兑月化作一道流光刺向她的心口。 这种以力破防,丝毫没有花招的剑法,其实很容易躲避。然而只要添上几分速度,便容易让人产生犹豫。一旦错失了躲避的最佳时机,再想硬接,便可能因仓促应对而无法力敌。 红荳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竟是迎着兑月横拉双环。剑光在她眼前戛然而止,便见长剑已然就要穿过双环,剑尖却被交错的两道环圈夹在当中。长剑不住地微微震动着,试图破开那道微不可见的缝隙,继续向前推进。 这样的胆大心细以及过人的反应速度和眼力,就连苏异也不禁在心中叫了声好。 但这一招还未结束。 苏异印诀再起,口中吐出一小股气。那股气流向前方,化作一小道劲风。劲风无形旋转,又化作一道轮廓隐约可见的“小风龙”。 “小风龙”的身体转得飞快,缠上了兑月,带动着剑身。劲风很快便卷出了漩涡,兑月也随之旋转,成了一道螺旋的剑影。 锋利的剑尖在双环上肆意开凿着,眨眼便冒出了一股白烟,再一眨眼便将两道环圈都绞成了碎片。 劲风夹着剑气再向前一寸,绞碎了红荳的胸前的衣袍,之后便是戛然而止。 却不是苏异手下留情,而是红荳的双眼突然变得血红。她的身体虽被黑袍包裹的紧密,但那少数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有额头上,都印满了诡异的鲜红图纹。 只见她空手握住了兑月的剑刃,生生止住了旋转的剑身,将剑尖止于自己的胸口之上。 鲜血顺着她的手掌往下滴落着。 苏异看向她的胸口,没有雪白肌肤,也没有乍泄的春光。剑尖触及的,是一大片狰狞的疤痕。或许是因为“御册功”的缘故,那片如山峦沟壑般贴服在她胸口的疤痕,此时也变得格外殷红。 苏异微感诧异,心想当时玉瑾的身上可没有这种东西。 他缓缓抬起了手,正要再施术,却忽听钟沁瑶出来打圆场道:“苏异,能否最后再让我一回,饶她一命?” “凭什么?” 钟沁瑶叹气道:“月大人的心思你一定猜到了,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呢?” “正因为猜到了…”苏异摇头道,“月大人的做法,我不喜欢。” 不喜欢…钟沁瑶心道,自己的做法,又和月至温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苏异伸手握住了兑月,随即往前一送,剑气喷涌而出。 红荳闭上了眼睛,缓缓跪坐在地。然而她等待的死亡并没降临,再睁眼时,只见苏异已经还剑入鞘,那些剑气将身旁的土地都劈花了,唯独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这一次,就算是对你家主子的警告吧。”苏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你若是早点用出‘御册功’…” 红荳以为他要说什么“还能有点胜算”,却没想到他接着道:“说不定还能逼得我使出真功夫。” 红荳为之气结,柳眉微蹙,但不知黑色面纱之下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苏异转身招呼着周显离去,没走两步,却又听到红荳喊道:“等等,你不能走!” 苏异停下了脚步,还未有什么动作,又听钟沁瑶喝道:“红荳!” “瑶大家,属下的任务还未完成。而且…属下还没死!”红荳虽知自己这一命是苏异给的,再死缠烂打便是不知好歹了。但任务就是任务,为人奴才,没有比完成任务更重要的事情了,包括性命。 “你此次任务失败,回去领罚便是了。我比你了解大人的心思,无谓赴死的事情,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大人的心思…苏异心中冷笑着。正因为月至温知道红荳的性格,还命她来做这种事情,才使得苏异心中的失望之意更甚。 许久听不到红荳的声音,苏异才继续启程。 钟沁瑶总算松了口气,对他微微欠身,说道:“多谢。” “我只是畏惧月大人的权势罢了,与你无关。”苏异冷冷道。 与我无关…钟沁瑶脸上露出了些许凄楚之色。 “影匿行,还有御册功…”苏异的背影渐渐离去,声音却还是清晰传来道:“不管你是朝天阁,还是黑水城,还是尚书府的人…钟沁瑶,今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取你…性命!” 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间许久,钟沁瑶还呆立在那,没有人敢打扰她。都是陪着她发呆,没有动静。 “收拾一下吧…” 良久过后,众人终于得了命令,开始动手收拾残局。 见那些人虽然一个个都负了伤,但却不怎么重,更没有人丢了性命,钟沁瑶若有所思。她盯着那面破成两半的古琴看了半天,终于轻笑一声,道:“臭小子…色厉内荏。” 她的脸上一阵喜,又是一阵愁,心里想的,不知道是什么。 正出神时,忽然一阵怪风惊醒了她,下意识地便以为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回头了。但转头一看,才地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钟沁瑶心中一阵失望,没有再看那人一眼,只是轻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在大宋国,你可以叫我南轩客。” 钟沁瑶心绪渐定,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个陌生男子,而身边不远处的卫士却都视他若无物,就连修为最高的红荳也毫无反应。 “南轩客,南轩先生…”她想起来这位高人的名号,转过身去恭敬道:“晚辈见过南轩先生,方才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俞南舟环顾四周,大致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便是开门见山道:“做这样的选择,你当真想好了?” “各为其主,晚辈…没有别的选择。”钟沁瑶始终眉眼低垂,说道。 “你当然有选择,你只是选了自己更爱的东西罢了。” 钟沁瑶语塞,几次想要说什么,都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许久后,终于无奈放弃道:“前辈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吧…”俞南舟叹气道。 钟沁瑶没有再去辩驳什么,低头收拾起破琴,满脸遗憾道:“可惜了这把好琴了…” 她抚摸着断琴,就像在抚摸着一个早夭的孩儿一样。 “这琴丝…不简单。”俞南舟说道。 “先生好眼力。”钟沁瑶微微一笑,说道,“这是用耄河角马的蹄筋所制成琴弦,为了适应这把琴,我一个弱女子可吃了不少的苦头呢。如今…” 耄河角马的蹄筋何等坚硬,用之制成琴弦得用多大的劲力才能奏曲,但若能成功,音色定也更佳。可想而知,钟沁瑶这样一个寻常女子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能用这样的琴来奏曲。 “罢了。”她长叹一声,将那琴弦扯了下来,收作一把,又道:“先生应该不是专程过来问我这一个问题的吧?” 俞南舟摇头道:“我来此处拦一拦那些吊靴鬼罢了。” “来了!”他突然说道,“我去前面的山林里等他们。”  第三百一十八章 旧人新逢 新月山前不久才从一场灾难中走出,生机正逐渐恢复。虽算不上有多蓬勃,但也令人看到了向荣的希望。 一头花斑小鹿正在林间漫无目的地蹦跶着,忽然一顿,脑袋突兀地扭向了另一个方向,不知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良久过后,它才撒开了蹄子,朝那方向径直奔去。 花鹿奔得飞快,不时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蹄子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了泥浆。 它最终停在了一个男子面前,竟是口吐人言,说道:“你是…孤忘俞南舟!” “是我。”俞南舟疑惑道,“但阁下是…” “我是颜祁白,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你恐怕已经记不得我了。” 那地里随即冒出了一个泥人,逐渐变成了颜祁白的模样,出现在了俞南舟面前。 他轻轻摇了摇手,便见那花鹿听话地转头离去了。 俞南舟略加思索,笑道:“我记得,当年初见你时,你还只是一个登堂境的小跟班。” 两人年龄相仿,颜祁白还在法内三境苦修时,俞南舟便已到了破法境。而今一个是白发老人,一个却还是中年男子的模样。 “成了此间山神,你也算是得道了。” 颜祁白苦笑道:“此等取巧之法,又算得上什么道。与你相比,又是云泥之别了。” “大道三千,别太执着了。”俞南舟没有去开导劝解他,到了这个岁数,修行一事已经有了定数。该听的都听过了,能悟的早便悟到了,多说也无益。 “不说这个了。”颜祁白摇头道,“我看你神色,似乎不只是路过那么简单。” “没错,身后有些烦人的家伙。”俞南舟说道,“我打算将他们拦在此地。你也知道今非昔比,我非大宋国人,有诸多不便之处,便打算借一借这地势了。你这山神…不会介意吧?” “你这是为了苏异那小子?”颜祁白大胆地猜测道。 “正是。”俞南舟惊讶道,“难道你也认识那臭小子?” “没错。”颜祁白捧腹大笑道:“巧了,真是巧了。那臭小子不久前才从这路过,嚷嚷着要逃命去也,竟连和我叙旧的功夫都没有。” “那可真是赶巧了。”俞南舟叹道。 这时颜祁白突然毫无征兆地化作了一滩泥泞钻入地底,随后便见那花鹿又跑了回来,说道:“你要拦的人来了。” “这回就让我帮你一把吧。多年前不够资格成为你的对手,更远入不了你的法眼与你并肩作战,如今有此机会,此生无憾矣。” 俞南舟多少也是随了独孤忘的性子,不拘一格全无讲究,欣然接受道:“如此甚好。” 若是换做别的高人,或因自傲,或因不屑,大多都不会与修为低过自己这般多的人联手。 此时另一边龚骅已是带着十来个破法境的高手闯入了新月山,阵容之强大令人咋舌。 直至到现在,他还是连俞南舟的影子都没见到,更是不知道自己所追之人到底是谁。饶是他定力好,涵养高,此时也不禁有些急躁,心头冒火。 龚骅隐约感觉到这山间的气息有些奇特,当即朗声说道:“山神可在?” 声音在山间飘荡,起起伏伏,随后却是传回了一道笑道:“滚吧。” “滚出新月山!”这声音离他们极近,却是找不到从何处而来。 龚骅皱眉道:“阁下乃是大宋国的山神,为何要阻挠朝廷之人追缉凶犯?” “你们是哪门子的朝廷之人,又是追的哪门子凶犯,老夫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从哪来的,便回哪去吧。” 其中一个破法境出言讥讽道:“我可是听说了新月山山神不堪重用,被黑水城的歹人给灭了,却没想到原来还苟活在这山中。” “狗屁!”一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颜祁白便是羞怒交加,驳斥道:“若不是狗屁朝天阁无能,泄露了‘四门锁仙阵’的机密,让黑水城给学去了,老夫岂会落入那般困境。” “此事你们不提也就罢了,如今提起,既然你们自称是朝廷之人,那老夫便先拿你们来出出气。” 黑水城偷去了“四门锁仙阵”,这样的细节他们也没听说过,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破法境又嘲笑道:“区区山神,也敢口吐这等狂言。” “是不是区区,尔等试过便知。” 龚骅却没有那心情等他们和山神纠缠,便是肃然道:“阁下执迷不悟,那便不能怪本座以强欺弱了。” “谁给你的自信以强欺弱了?”一阵劲风传来了俞南舟的声音。 便见山风四起,卷着泥沙落叶,看似胡乱飘摇,但仔细一瞧,便会发现那风刮出的轮廓有这些沙叶点缀,竟是成了一尊神像的模样。 这神像横眉怒目,鹰鼻细唇,半身赤裸。身后飘挂着几个巨大的口袋,呼呼往外吹着劲风。赫然便是一尊风神。 “又是你…”龚骅神色严峻,对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判断。 为了隐藏身份而不愿露面,便意味着不能使出看家本领。即便如此,却还是使出了阴阳顶的“黑雷神术”和伏波仙宗的“风神咒”。这样的大仙法信手拈来,竟还只是被他当做遮掩身份的手段而已。 更难得的是,此人面对另一位天师时,还能时刻分心隐藏身形,这并不比施展两种大仙术容易。 龚骅心道此人的实力恐怕已经到了天师境的顶峰,或许已经悟到了金仙境的奥妙也说不定,而自己只不过是初入法外境而已。 “颜老哥,那些破法小喽啰就交给你了。”那风神开口说道。 这一声“老哥”听得颜祁白十足感动,老泪纵横。 那些破法境自认在这世间也算是一等一的强者了,却被当成了“喽啰”,心下不服,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气发泄在颜祁白身上。 颜祁白受了激励,勇猛无比。 山神虽也有强弱之分,但即便再弱,也是受了天地的眷顾,在自己的地盘里便是真的“神”。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任凭调动。 那山都合了起来,树木一颗接一棵地挤在一起,挡住了去路。 颜祁白始终没忘此战的目的,并不一味追求取胜,而是先断了他们的路,喝道:“今日此路不通,谁也过不去,诸位还是绕道吧。” “五海仙人,你听到了没有?”俞南舟也是说道,“这条路你们是过不去了,要么绕道,要么咱就在这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风神的那几个口袋里猛地吹出狂风,化作一把把风刀,斩向龚骅。 龚骅将七宝浮屠塔立在了身前,挡下风刀。这宝塔也不知是何材料所制,风刀劈过,塔身之上竟是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龚骅没有立马还手。此时他已萌生了退意,既然不能硬闯,倒不如省些力气与时间,绕路赶上。 他不相信此人能一直这么藏下去,一直保着苏异。 更何况敌寡我众,随着时间的推移,参与到围捕之中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没必要急于一时。 一念及此,心无战意,便是全然失去了气势,更遑论胜算…  第三百一十九章 第一凶神 北玥城中的那家酒肆,店面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店小二依旧市侩。 日子过去算不上长或短,但苏异却是恍如隔世。明明装潢摆设他都能记得,一点都没变,小厮也还是那副嘴脸,他却有种陌生的感觉。 或许是心境变了许多吧,苏异心道。 那小厮见了他来,记忆便是犹如昨天一般清晰,小心伺候着道:“小爷,还是烧刀子?” 苏异一怔,刚想拒绝,又突然改口道:“来一壶吧。” 小厮有些为难,心想这劣质酒从来都是按坛卖的,用壶装,那是贵酒才有的待遇。 苏异见他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马上送到。”小厮也只是心里不情愿,但再刁的客人他都遇到过,这点小难事当真算不得什么。 苏异枯坐许久,看尽窗外人来人往,终于等到了周显来与他会合。 刚一见面,不说别的,周显首先便盯上了那壶酒,笑道:“哟,老大还好这一口?” “我不喝,这是给你的。”苏异笑道。 “有这等好事?”周显作感动状,将酒壶打开一闻,随即失望道:“烧刀子?” “怎么了?还嫌弃上了?”苏异疑惑道,“你们平时不都喝这个?” “倒不是说嫌弃…”周显一边摆弄着酒壶,一边说道,“但用这小壶装,不说你假好酒糊弄人,单就这量,它也说不过去啊…” “我是怕你喝多了耽误事,意思意思,解解馋就好了。” “笑话!”周显闷了一口酒,以证明自己并不在意酒的贱贵,又吹着牛皮道:“老子海量,号称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区区这一小壶酒,还能耽误事?” “你若不信,咱们来赌一把。你给老子来上个十坛八坛…”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苏异打断道:“坛你妈了个头。” 周显楞了半天,方才嘿嘿直笑道:“老大何时开始说这种粗鄙之语了?” “跟你这种粗鄙之人在一起,不说点粗鄙之语,实在混不下去。”苏异漠然道。 被称作“粗鄙之人”,周显却没有半分不愉快,反而自豪得很,不住地点头,又道:“不过你这种还是太小儿科了些,不够粗…”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道冷冷的目光,话到一半又咽回到肚里,不敢再扯犊子,正色道:“说正事,说正事…” 周显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苏异,说道:“老大,看这个。” 苏异随便一翻,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以为是通缉令,但再仔细一看,又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便问道:“这是什么。” “天目堂出品,坊间流传,在短短几日之内就传遍了大宋国。说的就是这本小册子,‘风云际会’了。”周显绘声绘色道,“据说是天目堂的一把手亲自将情报送到了国师谒法手中,两人相谈许久,才有了这本‘风云际会’的出世。里面记载了这次谈话中,国师对当今大宋国年轻一辈的评价,能有幸被提到的,即便原本寂寂无名,也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你想想看,国师的评价啊…可不比自己拳打脚踢四处扬名管用么。” “什么破玩意儿…”苏异皱着眉头随意翻了两页,却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很快便放下了,还不如直接听周显吹牛皮来得简单有趣些。 周显却是孜孜不倦,又继续说道:“这其中最厉害的,还属被国师称作‘后起四秀’的四位年轻人。什么北方屠家的屠人良,剑圣传人虞渊,还有个什么…大佛寺叫什么鬼法师还是僧人的,记不得了你自己看吧。哦哦,还有一位是个女子我记得相当清楚,来自飞素山庄的戚若媤。” “不过我倒是有些觉得,这国师隐约间也流露了出对这一代年轻人青黄不接的遗憾…” “这是你自己想法?”苏异一针见血般地问道。 “听别人说的,行了吧…”周显尴尬道。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说得出来这种话。” “你别打岔。”周显干咳一声,说道,“国师是真的有这个意思,我当然也看出来了。说是咱们大宋国这年轻的一代人里,连那后起四秀也一起算上了,不说与别国的年轻人比,与那些前辈比都是远远不如。本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比不上也不该差那么多才是,如今却是多少有些令人失望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是国师的原话,不信你自己翻翻看。” “好好好,我信你。”苏异笑道,“你接着说。” “近些的,有孤忘俞南舟,拜火神教瀛东流,剑圣裘渡,神女宫主等等等等…远些的,也有仙师归望殊,黑水城主等,数不胜数。” 苏异面露微笑,却是惹来了周显的不满道:“你又笑什么?” “这回跟你没关系,只是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罢了。” 周显嗤道:“难不成你还能与他们有什么交集不成。” “你还别说…其中有一位,便是这次在背后帮我们的那位高人。” 周显面若痴呆,缓了半天才道:“当真?” “当真。” 他识趣地没有去追问是哪一位,只是激动道:“老大…你是真老大。” “继续继续。”苏异催促道。 “但是但是,重点来了啊…”周显又是兴奋,又是郑重道,“这里面中还提到了一人,国师对他的评价之高,那是盖过了所有的人杰。就连那四秀在他面前也是黯然失色,毫无风采。可以说只这一人,便是抢去了这‘风云际会’的所有风头。只不过,国师却是管他叫‘第一凶神’…你来猜猜看,这人是谁?” “除了我还能有谁…”苏异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这么自信,万一不是你,岂不尴尬?” “那你说是不是我。” “还真是…”周显叹气道。 “狗屁风云际会。”苏异冷哼一声,将小册子甩回给他,说道,“这里面关于‘后起之秀’的那些评价,或许是本来就有的。但‘第一凶神’这部分定是后来才加进去的,别有目的。甚至我都怀疑,这个称号是不是国师给起的。” 听他这么一说,周显也对那册子有了些意见,随手扔到一旁,说道:“这么说,这是在有意抹黑你?” “人已经被我杀了,他们一时半会又抓不到我,可不就只能抹黑一把了。这只是前菜,别的主菜陆续便会来的。”苏异冷笑道,“不过用我的凶名来镇一镇那些贪官奸商,倒也是好事一件。与百姓得到的好处相比,我个人的这一点牺牲又算不上什么了。” “你…”周显不太相信,犹豫试探道:“真是这么想的?” “废话,你看我像是大公无私的人吗?”苏异啐道。 “不像。”周显很是干脆道。 “那不就成了。”苏异说道,“不过我确实是不怎么在乎,既然木已成舟,便当是送百姓一个顺水人情吧。” “可问题是,人家当你是凶神…” “那能怎么办?”苏异无奈道,“权当是给下辈子积阴德吧,我连你那份也一起积了。” “去你娘的。”周显笑骂道。  第三百二十章 夜窥 月至温是个儒雅的人,即使人已到了中年,但外表依旧俊朗,与那些年轻公子哥相比都是不遑多让。 此时夜深,月府的书房里还燃着烛火。 这个儒雅的男子正在书案前读着什么书册,一边做着批注,一边听身旁那脸带倦意的管家说话。 “红荳失手了,还险些被杀。”那管家说道。 “说清楚点。”月至温头也不抬,只是执笔的手微微一顿,说道:“是力战而不能敌,险些被杀。还是别人有意饶她一命的险些被杀,这是很不一样的。” 管家有意偏袒红荳,但月至温显然没那么好糊弄,只能无奈道:“是力战不敌后,苏公子手下留了情。” 月至温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怎知他是留情,还是不敢下手?” 管家不敢也不愿参与到对这事的评论中去,便是圆滑道:“大人的面子,谁敢不给。” 月至温微微摇头,不知是何意,又道:“还有什么细节?” 管家犹犹豫豫,终是说道:“苏公子临走前还说…” 听他说话慢慢吞吞,月至温哪会不知道缘由,便是直接放下了笔,盯着他道:“说,别支支吾吾的。” “他说,不管是尚书府,黑水城,还是朝天阁,只要有机会,便一定会取了瑶大家的性命。” 月至温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点点头道:“这家伙算是记恨上我了,却又不敢令我太过难做。不杀红荳,也是这个意思。既想遂了我的意,划清界限,又要给我惹些麻烦…真是一个矛盾的家伙。” “那瑶大家…”管家忧心道。 “你怕他日后当真会回来杀了小瑶?”月至温问道。 “难道不会吗?听说这苏公子…时而会有些反复无常,否则也不会将王庆祥钉死在一口诡异的棺材里面了。”管家说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光是听描述,都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更别说在现场亲眼目睹万庆祥的死状会有多瘆人了。 “我是怕…若是瑶大家身边只有一个红荳,难免会不太稳妥。” “不会。”月至温却是笃定道,“他不会对小瑶动手。” “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小瑶身上有双儿的影子…不,是双儿的性格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小瑶身上学来的,这样说更准确些。” 管家恍然大悟,又听月至温说道:“你倒是对小瑶挺上心的嘛。” “那当然。”管家坦然笑道,“咱们府里有谁不喜欢瑶大家呢?她的琴音,就连七弦圣手都是赞不绝口。属下还等着瑶大家日后回京时,能有幸再听她奏一回曲呢。再说都是府里的人,又是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多关心些总是应该的。” “你这么说,倒是显得我不够关心小瑶了?”月至温冷哼道。 管家熟悉他脾性,察言观色,知道这是玩笑话,便是说道:“属下不敢,大人对瑶大家的好,那是有目共睹的。” 月至温陷入了沉默,盯着烛火入神,似乎是在想着远在长乐的钟沁瑶。火光稍一摇曳,才将他的思绪带了回来,听他叹道:“什么瑶大家…看你们一个个把她给惯的,小小年纪便得此尊称。” “她始终就是个少年老成的小姑娘罢了…就算再怎么老成,也是少年。你们呀,多盯着点吧。” 听他这是有些松口的意思,管家便是连忙附和道:“大人放心,属下明日便遣多些人过去。” 月至温点头,又是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问道:“小姐那边,有没有消息了?” 管家如临大敌,小心翼翼道:“有,现在…已经到两浙一带了。” 好在月至温似乎早便习以为常,只是皱眉问道:“怎么绕到那边去了?” “小姐从小贪玩,两浙一带又是富庶之地…不过怎么都是比不上京城的,小姐见识过了,自然就回来了。”管家劝慰道,“而且有贾师爷在,也不用担心出什么事。” 听到贾师爷的名字,一直冷静沉稳的月至温竟是难得置气道:“别跟我提这个人。” 管家冒险替贾师瑜试探口风,虽然受了气,但也算是得到了答案,便悻悻不敢再说话。 月至温拿起桌案上的书册看了两眼,不再继续批注,将它归置到了书架上。便听他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第一凶神…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分不清是污人名声,还是替人书写传奇…” 那书册,自然就是“风云际会”了。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这位“第一凶神”,正蹲在那熟悉而又令他有些惆怅的墙头,偷看着人家的闺房。 只是那房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苏异本想远远看一眼便走,却未能如愿。正闷闷不乐时,忽然心生警觉,如有针芒刺背。身后来人显然是要封住他的退路,使得他下意识地便朝院中避去。 再回头时,便发现自己原先待的那地方已经站了一个黄衣男子。 男子身形一动,轻飘飘地,也跟着落入院中。此人年纪不大,脸型略显廋削。一身的麻布糙衣,却是没有掩盖掉他的气势与风度。 苏异一眼便能看出他实力不弱。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竟是出奇的温和有礼。 “你又是谁?”苏异反问道。 “是你闯入此处,也是我先发问,难道不是应该你先回答吗?” “我是曹家的朋友,对这曹府上下都熟悉得很,却从没见过你。我看闯入此处的人,是你才对吧。”苏异警惕地看着男子,若不是怕惊动了曹家的人,他早便动手了。 “既然是朋友到访,为何不走正门,却偏要翻这墙头,还鬼鬼祟祟的在那偷窥?”即使是质问,男子的语气始终没有半分逼人之意,完全没有将他当做一个入侵者。 “什么偷窥,我…”苏异竟突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自己似乎确实是来偷窥的。 男子见他眼光时不时地往不远处的闺房望去,便道:“这房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苏异的耳旁如有雷声轰鸣,脑中一片空白。片刻之后恢复过来,才沉声问道:“她去哪儿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男子觉得莫名其妙,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苏异有些难以冷静,再也顾不得太多,当即朝他冲去。从拔剑出鞘到一剑刺出,只用了一息的时间。 男子稳如泰山,全然不理会刺来的长剑,只伸出了两根手指朝他的额头按去。剑比手长许多,手指又怎么能先于剑点到苏异呢?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然而苏异看着那渐渐靠近的两根手指,却仿佛看到了两座高峰朝他倒过来一般,压力急剧上升。在他的眼里,此时男子便如有万丈高,自己像是蝼蚁一样,很快便要被两根手指给轻易碾死。 “你是…天师境。” 苏异心中震惊不已,识趣地收回了兑月。随即他便觉身子一轻,那股骇人的压力也随之消失不见。 男子显然没有恶意,笑道:“眼力不错,一下便看出来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秉烛 “天师境又如何?”苏异将兑月还入剑鞘,重拾信心,说道:“用剑并非我的长处,待我换个方式继续跟你打。” 说罢,他便捏起印诀,准备施法。用仙术打不过,便是冒着渡“妖劫”的危险,也要用妖气继续拼命。总之无论如何,定要将曹灵媗的下落给问出来。 男子足下轻轻一抬,苏异未见其动作,便见他人已到了自己眼前。结印的双手已经被他轻轻握住,分了开来,流转的仙气又悄然消失。 苏异的手腕被他攥在手中,微微一提,未曾用劲,整个人便被他带了出去。眨眼间又落在了竹林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这一起一落,苏异便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男子操控着。这样的诡异身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别提破解了。他想不清是因为修为境界相差太大所致,还是这男子本身的功法太过奇妙。 苏异正想调动妖气,却忽然发觉还被男子攥着的手腕上传来一股温和之力,安抚着他体内三个蠢蠢欲动的气府。 “你在着急什么?非要喊打喊杀的。”男子疑惑道。 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虽令人绝望,但苏异却没有半点退缩,道:“这屋子里的主人去了哪,今夜我一定要弄清楚,天师也拦不了我。” 男子摇头失笑道:“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不就好了。” “你…肯告诉我?”苏异愕然道。 “若是再不跟你说清楚,你这第一凶神可不得把曹府给拆了?”男子打趣道。 苏异下意识地身子一紧,便要向后逃去。却又被男子按回了石凳上,听他说道:“你先别着急着否认。一听到这屋子主人的消息便方寸大乱,甚至是忘了冷静思考。为此敢以破法境都未到的修为对峙法外境,悍不畏死。天底下恐怕独你一人了,我没认错吧,苏异?” “灵媗女娃总算是没有托付错人…”男子叹道,“年轻人的爱情,真是令人艳羡。” “前辈是曹府的人?”苏异将信将疑道。 “圣上命我来保护太傅大人。”男子说道。 苏异恍然,心道北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是该为曹老太爷的安全好好做些安排。若是此话当真,派一个天师境来保护曹老太爷,足以证明天子对他这位老师的重视了。 “你若不信,一会见到太傅大人,不就都明白了。”男子补充道。 苏异顾不得尴尬,终是问到了正题上,道:“那媗儿到底去哪儿了?” “具体去了哪儿,我并不清楚。只听说自从你走后,她便执意要外出游历修炼,没人能拦得住她。” 闻言,苏异一颗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些年大宋国越来越不太平,西北有战事,边境摩擦不断,北境的妖族之患也未彻底解决。又恰逢自己捅了万庆祥这个马蜂窝,局势恐怕还要再动荡一番,此时外出,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 “那…”他张口,却也又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再说,眼前这人不过才到曹府不久,又能知道些什么。 男子见苏异欲言又止,垂头丧气,又帮不上忙,只能拍拍他肩膀,道:“去见一见太傅大人吧。” 深夜的怡菊苑,他还是第一次到访。 曹老太爷的房中亮着烛火,但那蜡烛明显是刚点上不久,烛身上悬挂的蜡油慢慢往下淌着,尚未到底。 苏异心中愧疚,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惊醒这位已经入睡的老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曹老太爷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气色要差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离了颜大夫的缘故,又或是因为突然被打扰。 苏异更是有些坐立难安了。 再次见到苏异,曹老太爷却是百感交集,终是宽慰与开心多占了些,如同见了自己的亲孙子。 他满脸慈祥,笑道:“你和松吉动过手了?” “松吉…是那位前辈?”苏异问道。 曹老太爷点头道:“当年他随圣上一起在翰渊阁听我讲学,如今一晃多年过去,也是这般年纪了,实力修为定也是不俗了吧。” “松吉前辈也是…爷爷您的学生?”苏异略一犹豫,还是决定随曹灵媗叫“爷爷”。 曹老太爷激动得轻轻咳嗽起来,半晌才顺了气,说道:“要做我的学生,松吉还不够资格。当年他只是圣上身边的一个伴读书童,不过他习武的天分倒是要远远高于读书…” 苏异心道天底下敢说“不够资格”这句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天子的老师曹老太爷了。 “你和他动手,感觉如何?”曹老太爷又问道,“武学方面的东西,我并不在行,你来说说看。” “完全不是对手…”苏异颓然道,“我拼尽全力,准备的招数都没有出手的机会。这还是在松吉前辈留手的情况下,否则,恐怕我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曹老太爷微微颔首道:“我虽不懂武学,但是活了一辈子,人生即将走到尽头,凭着以往的经历也能告诉你,有这样的结果已是不凡。” “松吉露的那一手,叫做‘空山禅指’。结合了他毕生内力和从大佛寺修来的禅意,形意结合,只要出手,便没有留情一说。即使是一些比你年长,成名在前的老人物,都未必能在他的禅指下保持清醒,坚持片刻。你还能做出收剑的动作,足以说明你的实力比起一些老前辈还要强大。” “你有这样的实力,我也总算是能放心些了…”曹老太爷最后叹道。 苏异总感觉他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心里头突然有些难受起来。又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曹老太爷身子行动不便,更不是什么高人,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松吉交手的那三两下功夫。 “保护爷爷的人…不只松吉前辈一个吧?”苏异问道。 曹老太爷没有否认,说道:“圣上尊师重道,非要遣几个人过来。但其实我这把老骨头,都这年岁了,行将就木,哪里值得人来保护。更何况,最大的危险也已经被你给除去了,就更不需要了…” 他眼含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异。 苏异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知曹老太爷是如何看待长乐一事的,便是有些忐忑道:“您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了解了一些。”曹老太爷说道,“不过你别紧张,关于此事,做了便是做了。不必再去过分关心后果,纠结是对是错。” 苏异没想到即使自己已经离开了北玥,曹老太爷依旧在关注着他。甚至很可能动用了闲置已久的人脉,去打探一些值得关心的消息。 “我很高兴啊…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你都听进去了,没有忘记。想必你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一定有过不少曲折的经历吧?从那场官司就能看得出来,你已经足够努力了。只可惜万庆祥的能量太大,就连我都没有料到…” “如今已有了结果,你便不必再多想了。王庆祥,杀了便杀了,一个恶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曹老太爷的话对苏异尤为重要,他的心境由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修补残缺的同时,或许还能更胜从前。 “但是,你最后杀万庆祥的那手段,却是有些过了…”曹老太爷最终劝诫道,“不是他不值得这个死法,而是为了他令自己疯魔,你自己不值当。否则为何自古以来都有刽子手砍头不过百的说法…” “我…明白了…”苏异感动之余,又对那股潜在的凶性感到头痛不已。 该如何解决,实在是无从说起。  第三百二十二章 树倒猢狲散 万家的府邸本该已经开始治丧,此时却是大门紧闭。办喜事用的的大红布还在墙头屋檐挂着,唯独潦草地换上了两门白灯笼,悬在一片喜庆当中,煞是奇怪。 但这至少是告诉了路过的人们,这宅子现在不办喜事,改办丧事了。 赵睿此时正站在这屋檐底下,仰头四处张望着,嘴里呐呐道:“不应该啊…” “这又红又白的,难道是传说中的冲喜?” 他如此问着,一旁却没有人答话。段风黑着一张脸,头都没歪一下。 “大人,里面没有人来应门…”那前去叩门的下属等了半天,才回来禀报道。 正说着,却见那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探出脑袋来,见了清一色的黑色官袍,当即将大门洞开道:“各位大人,请进。” 段风一路观察着府里打斗的痕迹,到处都有来不及清理的血迹,花草山石倒了一片。但他知道这还算不上触目惊心的,重头戏,还在里面。 “人都到哪去了?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开门?”他边看边随口道。 “回大人的话,”那家丁恭敬而又不失镇定道,“人,几乎都走光了。先前是少奶奶害怕,担心又有人前来闹事,所以耽误了点时间。府里刚出了大事,人心依旧惶惶,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赵睿在一旁听着,心道这家丁是什么来路,经历了这么大事,又面对气势逼人的朝天阁提解司一行人,却还能如此稳重。听他言语,也不太像是一个下人该有的谈吐。 正走着,却见屋里头急急忙忙奔出来一个年轻少妇,慌慌张张地跌倒在赵睿身边,抱着他的脚哭喊道:“各位大人,我家老爷遭人毒害,惨死家中…大人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女子看似莽撞,却是有些眼力见,一下便能想到赵睿与其他人身份不同。不穿黑袍却与朝天阁的人同行,还走在最前面,定不是普通人。再看他比旁人都显得虚弱,没有压人的起势,说起话来也要轻松些。 “这…”赵睿猝不及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那家丁替他解了围,扶起那少妇道:“少奶奶,还请节哀。大人们既然来了,便一定不会对老爷的死置若罔闻的。” “你…你说得对。”赵睿张口结舌道,“这位…婶婶,你…节哀顺变。” 这少奶奶虽不再撒泼,但还是一路哭哭啼啼。走近那厅堂时,便听到里面一妇人冷喝道:“差不多得了!老爷刚走时都没见你这么哭过…” 少奶奶吓得一哆嗦,立马止住了哭泣。 众人走进厅堂一看,见堂中有香烛灵位,四周蓝帘白布高悬,才发现原来府里的人都将功夫花在布置这灵堂上了。只不过正中央还是停着那口奇怪的囍棺,令人有些无法理解。 方才说话的那妇人身着麻布白衣,看模样虽有些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举止端庄,落落大方。 “妾身见过各位大人。”她欠身说道,“我这妹妹举止不得体,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不碍事…”段风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便是粗声粗气道:“你就是万夫人了吧?” “妾身就是。”妇人的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丝哀怨,说道:“但人已经走了,这家也散了,今后怕是不再有万夫人。大人还是叫回我的本名‘何巧珍’吧。” 听她这么一说,又见这府里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模样,段风便问道:“这个…何夫人可否说一说,府里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人都不见了?” 何巧珍轻叹道:“都说人走茶凉,更别说人死了,茶几茶杯都是要被端走。以前府里全靠他一人撑起来,如今他一死,可不就都散了。那些人趁火打劫,真强盗假债主的,都上门来闹事要钱。也正因如此,方才各位大人到来时,才没有第一时间开门相迎…” “而府里的人大多都被吓怕了,或是觉得厌烦,不想再待下去,便卷了府里的值钱东西走了。如大人您所见,现在府里人丁凋零,他的六房妻妾,走了四房,如今就只剩下我和妹妹。” “那你呢?”段风转头问那少奶奶道,“你为何不走?” 他有些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撒泼打滚的少妇会是个忠于王庆祥的人。 却听少奶奶有些惶恐道:“我…我反应慢了些,值钱的东西都被别人抢走了。除了这里,别的地方我也去不得…” 段风心道浪费感情,摇了摇头,又问道:“何夫人,那这棺材又是怎么回事?” 大战的经过与细节,他都有所耳闻,也知道这口诡异的棺材,就是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玄妙之处,竟是令得何巧珍没有立马将它换掉。 “大人有所不知…”何巧珍苦笑道,“我们府里仅存的这几个男人,是费尽了力气才将棺盖打开。但奈何,他的尸身已经被死死钉在底下,凭这几人便想给他换个棺材,除非去挖他的脑袋。这…” 说到这,她突然忍不住干呕起来,心中多少也生起些悲恸。夫妻两人虽然已经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始终是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怎能没有触动。 “何夫人为何不请人来帮忙?”段风又问道。 何巧珍轻轻擦拭着嘴角,摇头道:“那些人,听说是万家的事情。要么是不敢来,要么是坐地起价。没有被那些趁火打劫的人听去,再来闹一场,已是万幸了。府里仅剩的钱银,也都用来布置这灵堂。再有剩下的,我们这些人总得吃饭。虽说他们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忠心于我,愿意随我吃苦挨饿。但为了一个死人,而将活人饿死,没有这个道理。” 赵睿观摩着那口棺材,轻声叹道:“这就是苏兄的杰作了啊,真是奇观一个…” 说罢他便立马发觉失言,忙闭上了嘴。 但何巧珍却并不在意,像是完全没听到他这话一般。 赵睿松了口气,说道:“这也说不过去啊,万老爷生前家财万贯,朋友遍布五湖四海,难不成就找不出一个愿意帮忙的?” 何巧珍见他穿的不是朝天阁的黑色官袍,又与提解司的人混在一起,便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这位是怀安王府的小少爷,赵越。”段风替他答道。 何巧珍微惊,忙欠身行礼道:“妾身失礼了,见过小王爷。” “方才小王爷也知道将家财万贯放在‘朋友’二字面前,他用钱交来的朋友,不就只认得他的钱么。更何况,如今有关他通敌杀人等罪行的流言传得满城皆是。知县大人正着手翻案,要重新给一个死人定罪。朝廷的态度也不明确,然而不明确,不就刚刚好证明了什么吗?” “这般情境下,谁还敢冒险来帮忙,来和一个死去的万庆祥扯上一些关系?” 赵睿倒是没想到孙咏志会有魄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暗暗记了一笔。心中又琢磨着各方之间的拉扯,像是解谜一般,越想越是兴奋。 第三百二十三章 闪光的阿金 “何夫人,我倒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就算万老爷他再怎么…”赵越险些又说错话得罪人,好在反应及时,生生止住了。 何巧珍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反是坦然道:“小王爷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其实从他开始做那些事开始,我便知道他不会有好下场。就算侥幸躲过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总是要还的。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都说要讨个公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个心思。妹妹她也只是没捞着什么好处,心里头不痛快罢了。” 那少奶奶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人。 又听何巧珍接着道:“但是念在夫妻一场,也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便最后尽尽人事,让他体面一些上路吧。待忙完这事,我便回河西老家,从此他万庆祥的一切,便都与我无关。” 见她无意追究,段风也不再多说什么,便道:“何夫人的最后一个心愿,就交给我们吧。毕竟我和万老爷…也算是有些交情。” “多谢大人。”何巧珍微微欠身道。 段风正要去研究那棺材时,忽有传信之人到来,对他耳语了两句。 “何夫人,可否帮我准备一个安静的地方?”段风随即说道。 何巧珍微微颔首道:“请随我来。” 段风刚迈开步子,脚下突然一顿,稍一犹豫才道:“走吧,少爷。” “段大哥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赵睿快步跟上,笑道。 此后却是再也不见段风跟他说第二句话。 何巧珍将两人带到了万庆祥生前所用的书房,房中还保持着整洁,只是值钱的玩意儿都被搬走了,架子上空荡荡的。各种书籍倒是还在,没有人动。 赵睿刚一进这书房便觉得凉飕飕的,有些害怕道:“段大哥,我怎么觉得有点冷,不会是万老爷的阴魂回来了吧?这…好像头七回魂的日子快到了啊…” 段风却是自顾坐下,不愿理会他。 “你还在生气呢?”赵睿无奈道,“既然生气,还叫我跟过来干什么…” 段风一会摆弄书册,一会摆弄笔墨,捣鼓了半天,终是沉下气来说道:“若不是少爷非要玩什么计谋,我们早一些到长乐,说不定万庆祥就不会死了。” 赵睿叹了一口气,道:“我承认,万庆祥的死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但这并不影响我的计划,甚至,这样的混乱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助力也未必。” “段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长乐死了一个万庆祥,关你什么事?” “你别忘了,你姚叔叔从他那拿了多少钱银。”段风冷冷道,“而且,他与朝天阁也…” “我知道。”赵睿打断他道,“但是,这些又关你什么事?” 段风倏地站了起来,难忍激动道:“怎么会不关我事…” “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内事就可以了,不是吗?”赵睿又是抢道,“你又不是神,意料之外的事,又能掌控多少?再说你也只是个下属罢了,阁里有什么损失,只要不是因为你的失误所致,又关你什么事?” 段风只觉得他这是歪理邪说,强词夺理,但从来都不善言辞的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赵睿深吸了一口气,也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又温和道:“段大哥,我想跟你说的是,局越乱,你立功的机会就越大。而阁中的损失越大,便越能凸显出你所做之事的重要。” “你想一想与你同在提解司的全永金,不久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执事,而你是高高在上的督护。可现在呢?你还是督护,而他阿金,短短几个月内,便成了搜录司司承,还进了炼格台,成了一名长老。想一想,你甘心吗?” “你继续说。”段风面无表情道。他当然不甘心,但这种心情又如何能跟一个年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分享。 “那敢问段大哥,阿金是如何做到的?” “他也算是阁里的老人了,而且…” “你知道不是的。” 段风虽然很不愿回答,但还是说道:“是北玥一案,他立功了…” “没错,但是在北玥一案里,他做什么事情了吗?他扭转局势了吗?还是说,他将黑水城的人给赶跑了?” “没有…”被一个年轻人指着鼻子教训,段风心里自然有怒气。但奈何此人是王爷之子,又是有几分真本事,说的也都是实话。更重要的事,自己也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 “为何北玥这样的局,明明是大劣势,他都能将之化为自己的优势,并且凭此完成大升迁,还能进入炼格台?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我已经调查过了。首先,他发现了‘驭天教为何能在北玥进行神降’这个被许多人所忽略的问题,并且第一时间带回了朝天阁。第二,黑水城通过‘魂降’所召唤出来的那头凶兽跂猞,他虽没能力阻止,但却趁乱收下了带有碎魂的砂石,作为样本以供炼格台做格物之用。我想,这也是他能进入炼格台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那为何阿金能做到这些呢?” 面对赵睿的质问,段风这回没了怒气,心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其实许多东西他并非看不到,只是常常无法接受和承认别人比自己强罢了。 见他不说话,赵睿又道:“段大哥,是眼界。是眼界让他看到了除战胜敌人和完成任务之外的东西,即使是在大逆风的局势里,他依旧能找到弥补劣势的方法,将损失降到最低。” “段大哥,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打击你,故意将你和阿金放在一起比。我想说的是,追捕苏异,也可以成为你晋升之路上的‘北玥一案’。但,前提是你得听我的,按我的计划行事。” 言尽于此,废了这么多口舌,若还是不能打动段风,那么赵睿也该放弃,回京好好当自己的小王爷了。 一番话在心里来回重复了许多遍,段风终是接受自己不如阿金的事实,妥协道:“那就…有劳少爷多费费脑了。” 赵睿心头一喜,有种大获全胜的感觉,说道:“那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在等谁了吗?” “少爷还是聪明,看来信你是没错的。”段风叹道,“是司空靖和冯玉要过来了。” “司空靖我知道,搜录司的督护。但这冯玉…又是谁?”赵睿疑惑道。 话还没问完,便见司空靖和冯玉被人领进了这书房中。 一见司空靖那两条缠着白布的手臂,段风便是故作惊讶道:“哟,司空大人这手臂是怎么了?” 两人和段风之间能免去那些不必要的寒暄问候,但对赵睿却不能。见过了“小王爷”,司空靖才开口说道:“别提了,若不是你办事不力,让那小子到处乱跑,我至于碰上他吗?” 段风这回没把锅甩给赵睿,只是打了个哈哈道:“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负责和万老爷接洽的人可是你又不是我。” “去去去,少说这些没用的。”司空靖没好气道。 段风不再理会他,话锋却是突然变得凌厉,对着冯玉说道:“听说冯兄在那场混战之中是袖手旁观,毫无作为,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冯玉泰然自若道:“怎么会是袖手旁观?我不是救下了司空大人吗?” “冯玉,何必在这跟我打马虎眼呢?”段风冷冷道。 冯玉冷静依旧,淡淡道:“你若是要问我为何没有出手对付苏异,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原因。” “一是因为他背后有高人相助,打了也是白打。你是没看见四位破法境,随随便便就被收拾了。我充其量也不过比他们强上一线,又怎敢螳臂当车。” “这其二嘛…自然也是因为,那是你们朝天阁的事,与我天衍道无关。在我看来,那苏异也不是邪道四类,他和万庆祥之间的事,乃是江湖纠纷,轮不到我出手。” “那你又跟过去做什么?”段风又追问道,“还不如回家睡觉来得痛快点。” “先前和司空兄说好的,我只去掠阵。”冯玉轻笑道,“而且,有一顿免费的大餐吃,为何不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旧地重游 “冯玉!”段风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你别忘了天衍道再怎么能叫,也只是朝廷养的一条狗。指哪咬哪,才是你该做的事情。可别不知好歹,净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冯玉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彼此彼此。天衍道是狗,难道朝天阁就不是?都是当狗的,只是家养和放养的区别罢了。指哪咬哪,是你这脖子上还拴着链条的家养狗要做的事情。而放养的狗…一旦野起来,恐怕就不能如您所愿了。” 段风却是突然变了表情,一改怒容,满脸堆笑道:“没错,反正都是当狗的,你当得开心就好。” 他心道一条狗再怎么能蹦跶,一旦要违背主人的意愿,又还能活多久?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多费口舌。 “那万家的后事又怎么说?”他又问道,“你们由始至终都在城里,就这么看着万府被人践踏?” “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司空靖忿忿道,“而是…万庆祥的对手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的时候还能压闭月轩一头,他这一死,还不得让人家只手遮天。” “要说钟沁瑶这个小姑娘,年纪虽轻,可手段却不少。而且足够阴狠毒辣,城府比起一些老前辈都要深。最重要的是…她敢于落井下石。万庆祥才刚死,她便马上开始吞并万洲商号的产业,就连万家的府邸都不放过,逼得我们都插不进手去。这姑娘可是一点道义都不讲,更顾不上什么‘死者为大’,一门心思要将斩草除根进行到底。” “这小姑娘确实不简单,假以时日,定能有更大的作为。”冯玉附和道,仿佛没有钟沁瑶,他便会出手相助一样。 “罢了罢了。”段风对这两个人太过了解,知道他们一个胆小怕事,一个满脑子利益算计,多半是找借口偷懒罢了。 “算你们运气好。”他冷笑道,“钟沁瑶这事,已经到了对抗兵部的层次,轮不到我们插手。”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督护大人指示。”司空靖半是谄媚半是打趣道。他和段风算得上是好友,而提解司的督护实权又比他这搜录司督护大得多,故而碰到了一起,行动还是得听段风的。 赵睿此时在一旁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干咳。 段风一怔,随即有些不情愿道:“接下来…追捕苏异。这件事,全权交给小王爷负责。” 赵睿很自然地便接过了这谈话的主导权,说道:“关于此事,我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所以…还望两位前辈能够配合一二。” “追捕凶犯,不是提解司的事吗?似乎跟我们搜录司没什么关系吧?”司空靖疑惑道。 “我方才说过了,江湖纠纷,与天衍道也无关。”冯玉也是推托道。 段风在一旁暗笑,想看看这小王爷要怎么说服这两位“老家伙”。 “苏异是半妖之体。”赵睿简短道,说罢便偷偷瞥了段风一眼,像是对他的警告。 段风读懂了这个眼神,也是有些后悔。若是自己能压一压这两人,那半妖之体的秘密说不定能一直保密到自己领赏的那一刻。 但此时后悔,为时已晚。见那两人脸上的精彩的表情,便知道即使不拉他们入伙,说不定他们也会自己凑上来。 “半妖的秘密,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搜录司也很想将之记录到‘山海乾坤’里吧?” “还有冯前辈,这妖类的事情,你总不能再推托了吧?” 司空靖和冯玉相视一眼,皆是点头道:“愿听小王爷差遣。” 赵睿终是满意地点头,开始排起兵,布起阵,说道:“那么第一阶段的作战,从现在便开始了。首先我得确认他身边的‘眼睛’所在,关于此事,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便是利用他和神女宫之间的关系…” “不行,这事我不同意。”段风却是突然打断他道。 赵睿正说到关键之处,有些不快,皱眉道:“段大哥刚才可是答应得好好的…” 段风也发觉自己有些失信了,便道:“行,你说了算。但我发表意见,给你提一句醒总可以了吧?” “那没问题。” 司空靖和冯玉面面相觑,都是想不明白段风吃错了什么药,竟会对赵睿如此言听计从。虽然对方是王爷之子,但他们这些心高气傲的人从来的是表面尊敬背后不屑。一开始听说赵睿全权负责,只以为也是表面功夫,却没想到段风是来真的。 “神女宫的人轻易动不得。你若是要拿他们当人质来要挟苏异,恐怕不成。朝天阁里的规矩,无论是成文的还是不成文的,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 赵睿却是笑道:“放心吧,拿人质要挟这种下作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关于神女宫的计划,我心中有数。再说,朝天阁的明暗规矩,我早便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向你保证,绝不会破坏规矩总可以了吧?如若有假,你大可直接将我踢出局。” 听他如此保证,段风已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答应。 “那便请段大哥安排人手,前去请三位神女。注意是‘请’哦,千万不可动粗,咱可是斯文人。不过我猜,只要提到苏异,她们是一定会到的。至于时间地点…便定在十五日后的茂州吧。” “为何是十五日?还有…茂州?”段风疑惑道。 赵睿故作神秘道:“要探他的底,总得给他一些反应的时间吧。而且在焦虑与纠结中赶路,能使一个人压力倍增,这滋味…” 说到此处,又有人来报信,道是五海仙人追击苏异至新月山,受高人所阻,无功而返… 而此时的苏异正朝青州一带赶去,在连夜的跋山涉水之下,很快便到了益都。 旧地重游,感慨良多。苏异站在那城门下看了许久,追忆往事,也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心道离开青州的时间不算短,虽说不上物是人非,但也有许多变化。还记得离益都最近的便是莲山派,倒不如先去会一会故人,打探一下应苍派的消息再做计划也不迟。 苏异随意挑了个道旁卖菜的汉子问路,却听那人问道:“小兄弟刚到益都吧?” 苏异心道我要不是刚到益都,还用的着问路,嘴上还是答道:“确实是刚到。” 汉子也没有多说什么,指了个方向道:“沿着官道走,到了甲子碑转小路,往里就全是莲山派的地盘了。再往深走,‘青莲山庄’便是他们的总舵。” 苏异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谢过了汉子,便顺着他的指示而去。 不过半天,到了一块刻着“甲子”的石碑之处,果见官道旁开出了一条小路。沿着这小路走下去,一路上倒是四处可见莲山派的旗帜,和他们结成的草庐,只不过却是一个人都见不着。 周显也是看出了蹊跷,说道:“老大,你这朋友的门派人烟稀少,影都没一个,该不会是被人给端了老窝吧?” “闭上你娘的鸟嘴。” “啧啧啧…你真是粗得越来越自然了,我喜欢。” 苏异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没工夫与他斗嘴,催马朝深处赶去。不多时,便见到了“青莲山庄”的牌匾。 但那布满苔藓的石阶上却是洒满了血迹,看那颜色深浅,便知已有一段时日了。 周显心知自己的乌鸦嘴显灵了,又能感受到一股煞气自苏异身上散发出来,当即吓得不敢说话。 苏异弃马登上台阶,心中不住地祈求着,希望最坏的事情不要发生。 好在还未进入庄门时,便到里面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道:“你们只有两人便想来闯庄,还是回去吧,别来送死了。” 苏异松了一口气,难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周显观他脸色变化,这才敢开口打趣道:“老大原来是找嫂子来了啊…” “闭嘴!” 苏异虽然也想让他闭嘴,但这一句却是出自里面的少女之口。 “下流之人该杀,你们现在想走已经迟了。” 剑随声至,剑气眨眼便到了周显眼前。以他的修为,竟是挡无可挡。 苏异轻叹一声,双指夹住了这一剑,替他挡下剑气,说道:“青苔姑娘,是我。” 第三百二十五章 灭门 眼前执剑的少女,面纱遮掩之下露出的那双空灵的眼瞳中,仿佛在一刹那间便闪过了无数画面。情感的流露止于一瞬,稍纵即逝。 她手中一紧,长剑便要再往前送去,喝道:“第一凶神竟敢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杀了你为民除害。” 苏异感到很是不解,但剑上的劲力已传来,不及多想,双指发力将长剑震得寸断。 他下意识地便以手成爪,向青苔的玉颈探去。却见少女向后倾倒,看似在闪避,实则是放弃了防御,任劲气将自己吹飞。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坦然受死的神情。 耳旁轻风拂过,苏异仿佛能听到她在说:“能为你所杀,我便不怕死了。” 心念在瞬息间转了几个来回,苏异的勾爪随即穿过她的耳畔,绕过了她的后劲,搂在了她的香肩上,将坠落的少女接抱在怀中。 “你的剑,一点杀意都没有。” “你也不擅长用剑,否则不至于被我随意震碎。” “还有,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不会如此不自量力,敢与第一凶神以死相拼。” “你真是个…自私的人。”苏异最终叹道,“竟想借我之手了结自己,就不怕我内疚一辈子吗?” “说来听听吧,为何要自寻短见?” “可以,但是…你能先放我下来吗?”青苔轻咬朱唇,有些着急道。 苏异似乎能透过面纱看到她面颊上的两片绯红,微微一怔,将她放了下来,说道:“抱歉。” 青苔收拾了情绪,整了整衣衫,方才欠身道:“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异干笑道:“青苔姑娘的‘悲风诀’是越来越厉害了,隔那么远还能听出来的是两个人。” “公子过奖了。”青苔羞赧道,状态并不比他好到哪去。 周显在一旁看着直偷笑。 苏异干咳了一声,说道:“你跟我说一说,这里都发生什么事了吧。” 青苔微微颔首,道:“公子请随我来。” “那个…姑娘,”周显结舌道,“你说的公子…也包括我吗?” 青苔在前面领路,头也不回地,漠然道:“若是你不再说浑话,便请一起来吧。” 苏异也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三人步入庄中。入眼之处,无一不是触目惊心。即便是刚经历了一场杀伐的苏异,也未免感到一阵心惊。 那地上早已淌满了风干的血迹,各处深浅有别,厚薄不一。那是多日以来不断地以新血浇旧血,甚至还未干透便又有鲜血洒下所致。环顾四周,竟是找不出一寸干净的角落。 虽一具尸体都看不到,但不是尸横遍地,却胜似尸横遍地。 那堂前堆满了各式兵刃,摞在一起,像高高堆砌起来的白骨,透露出莲山派在这庄中的战绩。 苏异皱眉道:“你杀了多少人?” 青苔身子微微颤抖,抑制不住杀意,却还是温和道:“数不清了…从同门的师兄弟们都倒下后,闯庄的人,便都是我杀的。丢了兵刃逃回去的,也有不少。” 苏异心神巨震,才发觉此时山庄里似乎只剩青苔一人。 “你的同门…都被杀了?” 青苔点了点头。 “那,你师父呢?” 她的双肩轻轻抖动,但很快便平静下来,说道:“没了。” “是谁干的?” “禹重山。”青苔此时的平静显得极其反常,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却在不断压制忍耐着。 “你走后不久,禹重山便失去了耐性,不再掩饰他的野心。四处挑起争端,企图将青州余下三大派全部吞并。结果…他做到了。不止是莲山派,点金蓑衣两派都已经被应苍派灭了门。或许我还算是运气好的,侥幸活到了现在。” 难以想象,她一个女子独自支撑到现在依旧未倒下,除了实力惊人的飞跃,还需要多大的心志与韧性。 “是因为凤果吗?”苏异问道。 “公子千万别自责。”青苔笑道,她此时竟还能有那份胸怀来安慰旁人。 “凤果的失窃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即使这件事未曾发生,禹重山的野心也并不会因此消失。说不定正是因为公子取走了凤果,青苔才得以保命呢?若是让应苍派的人得了凤果实力大增,说不定此时你便见不到我了…” “难为你了…”苏异叹道,“短短时间,遭逢此巨变,难得你还能将实力提高的这般地步,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为人鱼肉,若不成为刀俎,便只能任人宰割。”青苔微微一笑道,“你呢?吃得苦还能比我少吗。那日一别,再见时,你已经是大宋国第一凶神了。” “你还能开玩笑,那我便放心了。”苏异还在观察着她的眉眼神情,只觉得她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自若。如果不加以引导,恐怕会憋出心魔来。 “我没事,公子无需担心。” “他们还会再来吧?”苏异问道。 “已经来了。”青苔说着,弯腰随意拾起了一道金钩环圈,手指轻抹,试着兵刃的锋利,而后摇了摇头,将环圈丢了回去。 “看来这一次他们是做足了准备,要将我生擒回去。这院子,已经被包围了。” “将你生擒?为何?”苏异疑惑道。 “公子明知故问。” 苏异讨了个没趣,又问道:“来了多少人?” 青苔闭眼听风片刻,随即说道:“约摸,四五十人吧。何必数那么清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凶神大人这回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不。”苏异却是说道。 青苔一怔,挑选兵刃的手僵在空中,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苏异抓住了手腕,听他说道:“你杀的人够多了,这回便让我来吧。姑娘家的,手上还是少沾些血好。” “你…一个人?”青苔质疑道。 “你不信?”苏异笑道,“方才是谁喊我凶神大人来着?” “借你的战利品一用。”说着他便自顾在那兵刃堆里东挑西选,将长剑全部都捡了出来。 “那青苔便谢过凶神大人了。”青苔欠身行了一礼,说道。 此时那些人已经陆续闯入了庄中,有翻过围墙的,竟还有从身后的屋顶跃下的,将三人团团围了起来。 “怎么多了两个人?”来犯者当中有人问道。 “管他呢,看他们站在一起准是一伙的没错。男的杀了,青苔小姑娘留下。” 话音一落,兵刃出鞘,一阵阵戕啷声响起的同时,只见苏异不慌不忙地将那十来把长剑逐一拔出,高高抛向空中。 来人舞着刀剑,朝他围杀而去。 便见他手捏剑诀,落下的长剑随即悬在了他的头顶。剑柄聚在了一起,围成了圈,剑尖朝外向着来人,飞快地旋转起来。 卷白! 苏异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尝试以仙气感知“卷白之境”里的动静。 “去!”他手中剑诀一变,低喝道。 已飞转成一片残影的十来把长剑如弓矢般射出,点杀了冲在最前的一圈人,随即又拐了个弯,穿梭在人群之中。 青苔的一双美目中散发出异样的色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周显也张大了嘴巴,心道老大的仙剑术在短短几日时间里竟然又有了精进。 每一道剑影飞掠,都会带出一道血箭,洒在那已是满载鲜红的青砖地上。 片刻过后剑止,直直地立在数十具尸身的胸口上。 苏异吐出一口浊气,同时御十数把剑,消耗过大使得他险些站不稳。 “青苔姑娘,你那些已故同门的仇,我先替你报了。”他不着痕迹地抹去鬓角的汗珠,强笑道。 青苔却是呆呆地看着遍地横尸,毫无反应。半晌过后,她才开始抽泣起来,缓缓地跪坐到地上,低头痛哭。 没有上前安慰,苏异只是转过身去,默默地等着。周显识趣地走远,去收拾那些倒在远处的尸首。 抽泣过后,是呜咽。犹如在积攒着力量,少女全力挣脱了心口的那道枷锁后,才是嚎啕大哭。哭声响彻了这青莲山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心有所思 苏异能感觉到少女身上的杀意正在逐渐消散,血腥的仇恨气息也淡了不少。 此时唯有任她哭泣,释放积压已久的情绪,才能彻底消除心魔的隐患。 良久过后,哭声才停下。 苏异转身时,青苔已恢复如初。 “青苔失礼,让公子见笑了。” 苏异突然问道:“你这些礼数,都是你师父教的?” 青苔眼中流露出悲伤,说道:“没错,师父他…一向都说女子无用,但闺中女子该学的,他却都教我,一样不落。” “又能打架,又懂礼数的女子,公子没见过吧?” 苏异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他想起了门口的青色苔藓,又问道:“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公子想听,我自然言无不尽。”青苔的双眼望向虚空,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半晌过后才开口说道:“我自小便被遗弃在青莲山庄门口,出生在哪,父母是谁,这些我都不知道。听师父说,山庄常年干爽,但偏偏就在那一夜之间,门口的石阶上长出了一片苔藓。而我,就被丢弃在那苔藓之上。” “师父觉得稀奇,又像是冥冥中注定一般,便给我取了名字叫做‘青苔’。从那以后,门口的苔藓便一直留着,算是陪着我一起长大了。” 她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苏异只当她是回忆到了什么往事,一时难以自拔。但又见她神色还算平静,似乎没有要继续往下说的样子,便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青苔眼含笑意,说道,“公子不是想问‘青苔’这个名字的由来,但不好意思开口,才这么说的吗?” 苏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矢口否认道:“哪有的事。” “然后…”青苔掩嘴藏起了笑意,说道:“在我苦练了十年‘悲风诀’与‘穿花指’后,正打算在四派大会上出出风头时,便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击败了。再后来,鲜少出门的我又去了尧县,经历了一段令我毕生难忘的旅程。而那个莽撞的小子,在临别前的深夜还不忘跑到我的房中来…” 苏异故作不满道:“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些分明就是我的故事…” “没错,这就是你和我的故事呀。”青苔说着,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苏异仿佛能看到那夜同样对着自己眨眼的青涩少女,同样的一双眼眸,彼时还是如一汪清澈的潭水,但在遭逢巨变过后,已不再平静。 潭水不仅开始涌动,还混入了泥沙。苏异从那深幽的瞳孔之中,感受到了不甘与孤独,和种种情绪交杂。 “倘若日后有缘再聚,青苔再与公子细说过去的那些琐事。但是,公子也要和我说说你的故事才行。”表面上的青苔依旧平静,说道。 “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吧?”苏异突然问道,“打算留在这山庄里,当个地主婆?” 青苔陷入了一片迷茫,想到昔日热闹的山庄,今后只剩自己一人,与那一座座灵位相伴,她的胸口便是一阵绞痛,好一会才缓过来,说道:“这里还有师父和众多师兄弟的亡魂,我留下来陪陪他们也好。” 苏异心道留在这空荡荡的山庄里,日日想着逝去的人,不被逼疯才怪。 “你若真想留下来,我便替你荡平应苍派,让你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他试探道。 “好啊…多谢。”青苔有些魂不守舍道。 这实在不像是青苔会有的反应,见她这幅模样,苏异终于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那表面的平静和时而的灵动,不过都是强装出来的,以掩饰自己的无助与痛楚罢了。实则内心一半是火一半是水,相互争斗之下,定会令情绪变得极不稳定。若是任她留在庄中,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如…跟我一起走吧。”苏异说道。 青苔怔了半晌,方才说道:“公子…方才说什么?” “我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苏异又将话说得明白了些。 即使轻纱半遮面,但从青苔那眉头与眼角的跳动也能看得出来她内心的挣扎,还有不停的思虑。 她随即薄怒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想当一个花瓶,更不想成为男人的专属品。” 苏异有些错愕,不知她这误会从何而来,失笑道:“青苔姑娘,你会错意了。我…并不是想要你成为我的,那个…花瓶,还有什么…专属品。我是希望,今后我们还能像在凤果岭时那样,并肩作战。” 青苔的双颊逐渐变得滚烫,但不知为何窘迫羞恼之余,内心竟还有小小的失望。 “以你第一凶神的实力,竟还需要我这样弱小的同伴?”她缓了过来,疑惑道,“难道我跟着你,不会成为你的负担?”这也是青苔不认为苏异会将自己当做同伴的原因。甚至她曾有那么一丝细小的念头,以为自己看错了苏异,以为他要将自己当做禁脔来对待。 “你别妄自菲薄。”苏异笑道,“刚才你的那一剑,可是险些杀了那个流氓。你若算是弱小,那差点死在你剑下的那人岂不是垃圾?要知道这个垃圾可是比你多修炼了好些年,还是个降龙境的高手呢。” 此时正在收拾尸体的周显终是忍不住抱怨道:“喂!我能听得见的!” “你就说刚才那一剑过后,你裤裆湿了没。”苏异笑骂道。 “去你的!老子裤裆厚得很,湿了也不会透出来让你看到的。” 面对两人的污言秽语,青苔低声说了句“我去收拾一下”,随即便转头逃去。 苏异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虽没有正面答应,但这话里的意思已是很明显了。 少女离开,周显总算敢凑过来,叹着气道:“总算成了啊,磨磨唧唧的。不就是要请嫂子一同上路嘛,直接说不就得了,搞那么多事情,我都替你着急。” “你懂个屁!”苏异啐道。 “不过你说…刚才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她为何会…有那种误解?” “啧啧啧…你就继续装吧。” “装什么?”苏异不解道。 “有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周显摇头晃脑道,“心有所思,则言有所表。嫂子这是心有所思了…” “呵,你这狗嘴里面还能吐出脏话以外的东西来。” “非也非也…再粗俗的狗嘴,跟着高雅的主人久了,自然也会吐点芳香出来。” “行了行了,打住。”苏异摆了摆手,道:“方才说你是垃圾,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好让青苔明白一些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周显反是有些不习惯道:“怎…怎么这么突客气起来了。” “这不和青苔的谈话让我想到了一些东西。”苏异却还是严肃道,“你可别学她妄自菲薄。平时开玩笑也就罢了,心里可别真把自己当什么下人,什么跟班了知道吗?我可是早就拿你当兄弟看了…” 周显沉默了许久,第一次有这般正经的表情,肃然道:“我知道。” “那还发什么呆呢?赶紧继续捡尸体去吧。” “得咧…” 第三百二十七章 马儿不同 苏异和周显在青莲山庄的大门前坐了许久,青苔还没出现。 山庄里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就连地上的血渍,也在苏异趁着无事可干时,用一层厚厚的沙土盖去。 这地方看起来终于不那么骇人了。 “娘儿们就是麻烦,拖拖拉拉的…”周显将手中的料草逐根塞到那骏马的嘴里,惹来了一阵低鸣,马鼻中喷出一股热气。 他百无聊赖道:“你说会不会是嫂子反悔了,又不想跟你走了?” “有点耐心行吗?毕竟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多给她些时间吧…” “也就看在她是嫂子的份上,否则…” 周显自言自语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道:“什么嫂子?” 他全然忘了那少女强悍的耳力,这回被逮个正着,便连忙闭上了嘴,假意备马去了。 “公子久等了。”青苔抱歉道。 “不着急。”苏异笑道,“东西都收拾齐全了吗?” 青苔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头顶那块“青莲山庄”的牌匾片刻,随即跪下一拜,良久才起身。 “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苏异问道。 “走吧。”青苔略显虚弱道。 “等等。”苏异说着,手中起印,招来了树木山石,将整个庄园团团围起。庄门上爬满了藤蔓,被紧紧封死。从外面看去,就像是一个世外之地,又像是残旧的遗迹,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寻常人轻易不得靠近。 “如此一来,便不怕庄里的逝者被闲人所打扰了。” 青苔看着青莲山庄在自己眼前“消失”,有一丝不舍,但更是心安,再无牵挂。她呐呐道:“世上从此再无莲山派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走吧,这回你可是当真没得反悔了。” 青苔嫣然一笑道:“小女子万万不敢反悔。” “终于可以走了吗?”周显牵来了两匹马,说道,“咱们三个人,可是马却只有两匹,要不你们两凑合一下?” “不劳费心。”青苔说着,轻轻一挥手,身周便起了一阵微风,刮出一阵低吟。 只见一匹身上带着驳杂黄斑的棕马出现在林间,朝三人奔来。青苔抚摸着棕马的鬓毛,眼中尽是怜爱之意,说道:“这马儿因为生得不好看,师兄弟们都不爱骑它。我看着怪可怜的,便将它留在身边了,没想到它竟聪明得很。” “这马儿真是…”苏异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对这匹马真的夸不出口来,便转而问道:“它有名字么?” “它…”青苔顿了顿,才接着道:“它叫做‘不同’。” “不同?这是什么怪名字…”苏异奇道,“不过长得确实是与寻常马儿不太一样。那我的这匹,就叫做‘一样’吧。老周你那匹便叫‘差不多’好了。” 青苔掩嘴轻笑。 周显却是小声嘀咕道:“真是当局者迷…傻子一个。”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周显忙解释道,“我说你飒爽英姿。” “神神叨叨。”苏异摇头道,“走了。” 三人骑上了马,却不着急赶路,不疾不徐地,一边听青苔说着应苍派这段时间的变化。苏异总算是从她口中得知了三大派没落的整个过程,了解了诸多细节,唏嘘不已。 其他人的死活,或许只会令苏异感叹一番江湖的残酷,但却还有一人的安危是他所真正关心在乎的。 “你还记得裴义吗?他现在状况如何,你可知道?”苏异问道。 “裴义…”青苔一边思索着,说道,“我记得他。与我交过手的人,不论是死是活,我都记下了。但是闯庄的人里面并没有他,我想以他的实力,不至于那么快便死在别人手中。所以…我猜他应该还在应苍派中。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次屠灭三大派,他并没有出战。” 见他面色凝重,青苔又道:“裴义的资质远胜周扬,如今周扬都已崭露头角,他定也不会落后的。说不定就在应苍派中闭关修炼呢?” 苏异想起了自己临走时教给裴义悟道的要领,心下稍安,说不定他真如青苔所说,正在祠堂里闭关。 两人很快便没了话题,逐渐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青苔觉着有些不对劲,总感觉苏异这天聊得越发生硬,像是在没话找话说。 又听他问道:“我记得上次临别时,你好像还只是下三境的修为吧?现在却已经超越了降龙境,这样的提升速度实在是令人咋舌。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 青苔偷偷瞄了他一眼,说道:“逆境中求生,不进,就得死。是一个死局逼得我不得不拼命进步,但是…‘悲风诀’其实也有很大的功劳。即使它已经足够玄妙了,但我却有种感觉,它远不止师父传给我的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所修炼的‘悲风诀’,其实并不完整?” “我不知道。”青苔摇头道,“师父曾说过,他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或许就连师父他老人家的‘悲风诀’也是不完整的…” 苏异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她又忽然说道:“公子其实不用故意和我说话来引我分心,我没事的。” “那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苏异说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存着轻生的念头?” “如果你还留在庄里,等我们走后,你是不是便等着和闯庄的人同归于尽了?” “公子不是说过会替我荡平应苍派的吗?何来同归于尽。”青苔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逃避苏异的问题。 苏异却是坚持道:“回答我的问题,别想着糊弄过去。” 青苔眼神变得黯淡,沉默下来,以示她是认真在思考这问题的答案。 “一开始…或许不会有吧。”良久过后,她才答道,“但时间久了,就算没有死在应苍派手中,也依旧接受不了现实。我想过了,我应该…承受不了。所以,谢谢你带我离开。还有,谢谢你一直陪我说话…” “你还记得,上一回离别时,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吗?”苏异问道。 “公子方才说是最后一个问题,可现在还问,一个接着一个的。”青苔佯怒道,“再说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我记得。”苏异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赖皮的时候。” “谁赖皮了…”青苔将头别了过去,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即使是面纱也遮不住的笑意。 “你说,‘日后苏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差遣便是’,绝对一字不差。” “反正我不记得了,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青苔兀自忍笑道。 “我不为难你,你只要答应我好好活着,便够了。” 青苔的笑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轻声说道:“我答应你。” 第三百二十八章 局 一架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驾车的却是个麦色皮肤的女孩。拉扯缰绳的动作熟练得很,像个老练的车夫一样。 马车走到一半,速度忽地开始变慢起来。蹄声渐缓,便听拉车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这才刚歇息完,怎么又停下了?”马车里的人慵懒地问道。 然而没有得到驾车女孩的回答,却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 “潇潇?”马车里的人疑惑道,接着掀开了帘子,眉头便即紧皱了起来。 只见马车被一群黑袍人截停了去路。那些人来势汹汹,宋恣潇却也巍然不惧。还没弄清来者的意图,便已拔出了长剑,一副好战的姿态。 “潇潇,你这是在干什么?”宋秋韵的语气里稍带斥责,说道,“莽莽撞撞的,快把剑放下。” 宋恣潇却是不依,坚持道:“朝天阁的人定会去为难苏异的,现在被我撞见了,便能杀一个是一个,好替他分担些压力。” 宋秋韵怒从中来,正要呵斥,却听那一行人中的一位讥笑道:“哪来的小黑妞,口气倒是挺大,却不知实力又有几斤几两。” 被称作“黑妞”,宋恣潇是丝毫不在意,但被质疑实力,却令她很不开心。正想出手,又见殷楚楚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说道:“潇潇,咱们可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他们的实力太弱,你苏异师父跺一跺脚就能把他们给灭了。杀他们,费力气又惹麻烦,何必呢?” “大言不惭的黄毛丫头…” 那些黑袍人中一阵躁动,纷纷出言表示不满,座下的骏马不安地扭动着脑袋,蹄子乱踩,仿佛随时要冲杀出去。 “行了!”那领队的执事一声喝停了吵闹声,说道:“几位神女,我等乃是奉了提解司督护之命,前来相请。本无意冒犯,但这小女孩动了兵刃,出言不逊在先,才有了我这下属的反讥之语。不如大家各退一步,这事就此揭过如何?” 见宋秋韵没有反应,他便接着说道:“那便劳驾诸位移步,随我们走一趟吧。” “各退一步,也不是不行。”没想到宋秋韵此时才缓缓开口,回答他的问题道:“那你们便退吧,从哪来便退回哪去。” “神女宫的人说话是一个比一个嚣张…” “敬你们一尺,是给你们面子。难不成以为我们真的不敢动手?” 朝天阁之人的自傲被点燃起来,又引来了一阵喧闹。 这一回,那执事却没有出言制止,说道:“你看,我这些下属们已经很不满了,凭我一人可压制不住他们的怒火。要是动起手来,你们能占得了便宜?” “不过要不要随我们走,你们听完我最后一句劝再做决定也不迟。只要听我说完,无论你们作何决定,我们都绝不阻拦。” “你说吧。” “督护大人想和你们聊一聊苏异,他那儿,有你们感兴趣的事情。而你们身上…同样有大人感兴趣的东西。” “此外,你们曾与身为凶犯的他有过接触,请你们前去协助调查,也是在情理之中。回答几个问题,聊两句天,便能自证清白,保得神女宫安宁,何乐不为。你说呢?” “那我要是不乐意呢?” “言尽于此,后果自负。还请自行斟酌一二吧。” 那执事满脸从容,似乎是宋秋韵如何选择,他都有应对之法。 “妃仙,你最了解苏异,你说他…会希望我们怎么做?”宋秋韵低声问道,“去,还是不去?” “不去。”曦妃仙果断答道。 “师姐…”殷楚楚却是急道,“料想他们也不敢对神女宫如何,去一趟,也不打紧吧?他们可是有苏异的消息…” 宋恣潇唰地将手高高举起,赞同道:“我也觉得可以去。” 四人就这么商量着,将朝天阁的人晾在一旁。然而他们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还退开了一段距离,给她们留出了空间。 “手放下!”宋秋韵微怒道,“现在可不是在投票做决定,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宋恣潇悻悻地将手放下,却还是嘴硬道:“姑姑看似在和我们商量,其实心里早就决定要去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你…”宋秋韵恼怒道,“小孩子懂什么。” 殷楚楚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两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叔,潇潇说得没错。”曦妃仙却是说道,“我们都关心苏异,都想去听一听关于他的消息,这是事实,没什么好否认的。” 宋秋韵一时语塞,心道还是曦妃仙这孩子看得通透。她终是承认道:“你说的对。” 曦妃仙又接着说道:“但是,朝天阁这一次无疑是布了什么陷阱,我想一定不会是针对我们的,那便是冲着苏异去的。而且说不定…我们还充当了这陷阱里的一个诱饵。” 殷楚楚是最焦急的人,甚至是没有修炼过“神女无心”的宋恣潇都要比她淡定许多。左右为难之下,她犹豫许久,终是咬牙道:“那…还是别去了吧。” 曦妃仙点头道:“就算苏异现在已经落入了朝天阁的圈套,他也一定不希望我们插手进去。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愿连累我们,更重要的是,以我们的实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大忙。” 此时就连宋恣潇也想通了这个道理,放下了自尊心,舍了前去相助苏异的念头。 宋秋韵终是长叹了一口气,道:“接着上路吧。” “你们商量好了?”那执事见四人又回到马车上,便问道。 “抱歉,我们没空陪你走那一趟。”宋秋韵淡淡道。 执事竟是丝毫不在意,招呼人马让开了路,说道:“无妨,请。” 宋秋韵有些疑惑,想不通朝天阁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说话了。她合上了帘子,感觉到马车微微晃动,渐渐加速。然而马蹄声却是如骤雨一般,显然不是一两骑之数。打开小窗子一看,果见那些人还跟在左近,如跗骨之蛆,快慢相随。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宋秋韵冷冷问道。 那执事悠然道:“咱们碰巧同路,便送一送你们,当一回护花使者也好。” 宋秋韵自然不认为他能安什么好心,却又想不通他还能打什么主意。 马车内的三人相视一眼,皆是摇头,表示想不明白。 曦妃仙有些忧心地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她的目光落到了一只在林间穿梭的雀鸟身上,无论马车驶得再快,开往哪个方向,这雀鸟始终没有落后跟丢过。 出神半天,曦妃仙终是摇了摇头,没有去惊扰那鸟儿。她总觉得自己正步入chao''tian''ge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诡画师 应苍派敬孝堂底下的那条暗道,苏异已是三度光临,轻车熟路。 暗道尽头的那扇铁门此时半虚掩着。他下意识地便将手伸了出去,待反应过来时,铁门已经被他推开。 苏异心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禹重山此时便在密室里面。万幸的是,他正背对着苏异,低头不停地翻阅着什么,一时无暇顾及身后。 苏异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并不惧怕惊动禹重山,但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有些吓人。他可是打听好了禹重山有事外出,方才潜入这密室的,谁能想到人家这“外出”就是来这密室里呢。 而禹重山不惜假借外出的名义跑到这破地方来,不想被打扰,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说不定是要密会什么重要人物。想到此处,苏异的心又凉了几分。 铁门发出的轻微吱呀声终究是惊动了禹重山,好在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来了?” 此时已经打了草,但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惊扰道眼前这条蛇。苏异用了半息不到时间想出对策,鼻喉之间发出低沉的声音道:“嗯。” 他已经看到了桌案上摆放着的画轴和精钢锦盒,若没有猜错,该是等着什么人来取走。 禹重山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转头朝铁门外漆黑的暗道看去。 危急时刻,苏异努力回想那时在密室里和禹重山说话的那个陌生人。凭着仅仅是匆匆一瞥的印象,勉强易容成了他的模样。 光线昏暗,加上对这密室的自信,禹重山竟没有起半点疑心,只看了一眼来人,便又继续翻阅起书册,一边说道:“这回怎么来得这么早?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苏异侥幸再逃过一劫,又将那陌生人的声音学了六七分像,说道:“这回事情重要,不敢有半点怠慢。” 禹重山冷笑一声,哼道:“你也知道事情重要。” “我早便说了,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我这,看似胆大心细,其实愚蠢不堪。可是没人听,你看,现在又要来将东西拿走了吧?你说麻烦不麻烦。” 对于他所说的事情,苏异只能靠猜的,不敢胡乱回答,便含糊其辞道:“这事情…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确实没什么用…”禹重山摆了摆手道,“得,拿上东西赶紧走人吧,可别在我这耽搁久了,最后出了事情怪到我头上来。” “都给你备好了,在桌上放着呢,检查检查吧。” 苏异摸向那画轴的手有些颤抖,将两件东西收入囊中之后,才故作深沉道:“用不着,我信得过你。” 直至从暗道走出,重见天日,他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而后一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地在禹重山的眼皮底下,将这“重要物件”给截走,苏异便是兴奋不已,甚至忍不住想笑。仿佛这是一个并不怎么危险,但却足够紧张刺激的游戏。 来到和俞南舟约定好的那座偏僻宅院,苏异在神台上点起了三炷供香。此时的他已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子,能看出这香炉大有门道。俞南舟定是借此得知自己的到来,至于是如何做到的,却是不得而知。 果见他很快便从里屋走出,招手到:“进来吧。” “这么快便得手了,没遇到什么阻挠吗?”俞南舟问道,“本以为在应苍派会有些纠缠,要耽搁些时间呢。” 苏异回想起方才“巧取豪夺”的整个过程,刺激是刺激,爽快也挺爽快,但留意到某些细节时,却是不得不担忧起来。 “是没耽搁到时间,但恐怕还有别的麻烦...”他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又问道:“先生,这两样东西,似乎本该有别人来取走。但现在被我们给截下了,只怕很快便会有人找上门来。” “还有,对灵秋前辈下毒手的人查到了吗?和这马上要来取画轴的人,会不会是同伙?” “查到了…”俞南舟叹气道,“都是大皇子的人。” “又是这个大皇子…” “罢了,被发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苏异疑惑道,“这怎么说?” “现在满天下都在追捕你,若是连破法境都奈何不了你,相信很快会便有法外境出手对付你了。”俞南舟笑道,“我这边的局,是藏在高处的局,比追杀你一事重要得多,只是你看不见罢了。我替你将法外境的高人都引走,你不就轻松得多了。” “师叔可别马失前蹄,栽在大宋国了。” “笑话…你师叔我当年可是人称‘小仙宗’,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苏异默默听着他自吹自擂,微笑摇头。 “便是我这一身的仙术,比起一些小仙门小宗派常年的积累还要多,要强。我一人,便是一个仙宗。那时的我在大宋国,几乎寻不到敌手…” “那我就放心了。”苏异顺着他的话道。 俞南舟在说话的同时,手中却没有片刻停下,摆弄着一些瓶瓶罐罐,最终取出了两副画卷,铺展开来。他嘴上说着玩笑话,表情却始终凝重,从未放松过。 苏异看着两副一模一样的画卷,疑惑道:“这是…” “这是我找人仿的,虽然形意神都做到了极致,可没有弄清楚关键之处,便是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见苏异满脸不解,俞南舟又是一边忙活,一边继续解释道:“这画轴叫做诡画,是诡画师用来拘人神魂的手段,将人的神魂从肉身剥离后囚禁于画中,世间罕见。这一回本以为有‘水忏灵瓶’护着,足以撑到我替她寻到肉身,可没想到还是不成。” “没找着肉身不说,还害得她神魂越发虚弱,再拖上一阵,恐怕便要魂飞魄散了。而仓促仿出来的画卷没抓到精髓之处,效果也只是比‘水忏灵瓶’好些。不得已,只能再打回原来那幅画的主意了。这也是我着急找你来取画的原因…” “灵秋前辈情况危急,先生还陪我在长乐耽搁了那么长时间…”苏异愧疚道。 “别说这些。”俞南舟摆了摆手道,“你所做之事,比师叔的事情重要,也更加有意义。” “别听他的,情况远没他说的那般严重。”那副仿画里突然传出来声音道。接着便见一股青烟从那画里冒出,逐渐凝成了身形虚幻的沈灵秋。 “小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沈灵秋妩媚一笑,说道。 “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俞南舟愁眉不展,叹气道。 “又是愁眉苦脸的,我不喜欢。”沈灵秋不满道,“你若还是这般模样,倒不如让我魂飞魄散算了。”  第三百三十章 快之法门 “我将原来那副画给取来了,你快进去吧。”俞南舟有些着急道。 沈灵秋却是身影一晃,离那两幅画远了些,说道:“你将这画带在身上,岂不是将自己给暴露了?大宋国的法外境,你能打赢几个?” “这就用不着你担心了,快进去吧。”俞南舟抖了抖画卷,说道。 “我不。”沈灵秋又飘远了些,飘到苏异身边,贴着他的脸颊说道:“这回肯定又是小公子帮忙了,我还没向他道谢呢,你便着急将我赶回画里。” “前辈不必客气,你情况不妙,还是早些进去好点…”苏异也劝道。 “我都说了情况远没他说的那么差。”沈灵秋佯怒道。 “可是,小心些总是好的…” “这回该赏你些什么好呢…”沈灵秋却是装作没听见,绕在他身旁飘荡,说道,“可是上回就已经将值钱的东西都赏你了。” 她那只虚幻的手掌轻轻拂了拂苏异的手腕,笑道:“看来你已经拿到那什么鬼…离火神璧了。怎么样?好用吗?” “姐姐的‘灵觉心火’也放在里头了哦,感觉如何?” “还…还好。”苏异不好意思说自己驾驭不了那奇怪的火焰,故而…不曾用过。 “该如何谢谢你呢…要不,你告诉姐姐想要什么,姐姐让小南舟给你找去。” 苏异忍着笑,朝俞南舟投去求助的目光。 俞南舟却是面色如常,说道:“好了,这份恩情我会替你还给这小子的,你就先回到画里吧。” 说着,他便打开了事先准备好的瓶瓶罐罐,手中捏起印诀,嘴里念念有词。便见那瓶罐里的粉末汁液缓缓飘出,落在那画卷上。 “你敢!”沈灵秋娇喝道,身形四处飘荡躲闪。 但奈何那画卷爆发了的一阵光芒,如同带着一股吸力一般,照射在沈灵秋身上,渐渐将她拖入画中。 俞南舟将画轴收起,呐呐道:“待我替你找到肉身再放你出来,届时一定好好向你道歉。” “师叔这是…诡画师的手段?”苏异好奇道。 俞南舟点头道:“学了些皮毛,可惜远远不够,否则便不用你冒险去取画了。” “那灵秋前辈的肉身…” “这事你不用管了。”俞南舟摇头道,“跟我来。” 两人来到屋外的院子里,苏异不明所以,又听俞南舟说道:“出剑吧,就是你那什么…‘归西一剑’。” 自己随口胡诌的名字被别人当了真,苏异有些难为情,收拾一番心情后,方才肃然道:“师叔,我要出招了。” 随即便见兑月出鞘,毫不留情地朝俞南舟刺去,一道电光在虚空中留下笔直的白影,却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俞南舟伸出了一根手指抵在剑尖上,仿佛是他这一指压制了剑光一般,那道白芒乍现便即消失。他手指轻轻一推,将兑月推回了空中,不断地转着圈子,又落回到苏异背后的剑鞘里。 “师叔这是…空山禅指?”看着那十分熟悉的一指,苏异不敢相信道。 “都说了你师叔我人送外号‘小仙宗’,这回你该信了吧?”俞南舟笑道。 苏异虽然十分不待见他这脾性,但对于实力却是不得不佩服。 “松吉那家伙用‘空山禅指’压制你,这事我知道。刚才露这一手给你看,只是想告诉你,这破禅指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孤忘山的三神十法七十二仙术,哪一个不比它强。你可别被那假和尚给唬住了。” “我没被唬住。”一听到孤忘山有这么多的仙术,苏异便是两眼发光,兴致勃勃道:“但是,那三神…什么十法七十二仙术,是什么东西?” “日后有机会回一趟孤忘山,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俞南舟却是打着马虎眼道,“现在先来说说你这剑法吧。” “师叔先前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悟出仙剑术,你是怎么做到的?” 俞南舟好奇,苏异却是比他更疑惑,奇怪道:“背忘录啊。” “背忘录?”俞南舟皱眉道,“可我并不记得这里面有什么御剑之法…” “确实没有御剑之法,只不过老祖的法门总纲里头有一段讲‘一法通则万法通’的,说是一法通万法虽难,但并非不可行。其关键在于基础的夯实,要做到‘仙人’合一。即仙气借力,力为人所驭,人亦以力为臂膀,为心肺,甚至是为气血。” “有了这个基础后,再去想御剑之法,便简单多了。只不过现成的仙剑术,那些法门与招数要灵活得多,且变化万千。不像我现在,只能直来直往,顶多拐个弯。其实细想起来,与用手拿剑也相差无几。” “至于我这‘归西一剑’嘛…也是出自那总纲,第七百九十八目,叫做‘快之法门’。天下致快之法万万千千,弓矢弹射之道为快,便以仙力为弓弦,人为箭矢。风亦能为快,便以力成风,御风而行。如此之法,不一而足。但‘万千’才是精髓,不可拘泥固守于其中之一。因地制宜,随机应变,才是妙法之法。而我的一剑,便是借了这‘快之法门’的光。” “不过我说老祖也真是够随性的,这总纲想到哪便写到哪。按理说这‘快之法门’应该放到前十目才对,却被他弄到七百多目去。难怪你们当时都不愿意背了…” 俞南舟满脸欣慰,想起那总纲是再基础不过的东西,自己学这东西的时候,都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现在看来,当年的自己悟性是远不如苏异,别说短时间内便举一反三,能看懂学会就已经很不错了。 “若是你有朝一日能将‘背忘录’全数融会贯通,又与自己所学结合。别说是超越师叔了,放眼天下都将难觅敌手。什么剑圣裘渡,不过是笑话尔。”俞南舟不由赞叹道。 但见苏异一脸的洋洋自得,他又泼去一盆冷水道:“但是你现在身上有一个大毛病,若是不改,于你修炼之途影响甚大。” 苏异本以为自己懂得俞南舟的用意,是希望不要太过自满,但见他神情严肃,不似作伪,便心慌道:“什么大毛病?” “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俞南舟叹道,“你天赋悟性奇佳,但韧性不足。本以为只是个小问题,上次与你谈过之后,你自己应该会有所注意,努力将之克服。但现在看来,恐怕并不乐观。” 苏异有些不忿道:“可是我自觉已经比从前努力了很多,练功从未落下,即使是梦中也不懈怠。师叔为何还会有此一言?”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所谓韧性 “难道你没有发现,自你离开太鄢山后,所学多而杂,却无一称得上是‘精’?”俞南舟说道。 苏异有意想要反驳,但转念一想,便又颓然放弃。自欺欺人的话,自己偶偶想想也就罢了,真要当着老前辈的面说出来,恐怕就贻笑大方了。 “诚然,你确实比以前更加努力了。这段时间,你的修为与实力进展之快,师叔也都看在眼里。但与此同时,师叔不得不说一句打击人的话,你太过容易浅尝辄止,三心二意,甚至是有些…好高骛远。” “我不是好高骛远,我只是…”苏异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苦恼地寻了个地坐下生闷气。 说浅尝辄止或是三心二意,他都认了,但唯独好高骛远,他却不太能接受。 俞南舟鲜少见他有这种情绪,心中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苛刻,终是摇了摇头,在他面前盘膝而坐,说道:“好吧,或许你不是好高骛远,心中并没有那个想法,但实际却是那么做的。至少,你让我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状态,不是吗?” “什么意思?我不懂。”苏异还在情绪当中,有些不快道。 俞南舟轻轻一笑,耐心讲解道:“你看,师叔教给你的‘五行化龙’,你练到什么水准了?” “就连你师叔我,要说到看家本领,闻名天下的手段,还数‘五行化龙’。先前万府对上五海仙人那一战,我是为了隐藏身份,不连累孤忘山,才使的‘黑雷神术’。若非如此,看我五龙齐出,九龙乱世,什么狗屁五海仙人,在我的大仙法下连三回合都走不过。但你要说‘五行化龙’就一定比‘黑雷神术’强上许多吗?我看未必。那为何我又会如此自信?便是精于一技的原因了。” “我对‘五行化龙’有的十足自信,是来自于一辈子的磨练。而你,又磨练到什么程度了呢?” 苏异也不甘示弱道:“如今五行我都已掌握,什么厚土风属也不在话下。甚至一些你不曾教过我的变招…我也能够自行领悟。” 他险些将厌顼的存在给抖了出来,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便即住嘴不语。其实他已隐隐能明白俞南舟的意思,只是尚有些不服气,对于那“好高骛远”四个字还跟耿于怀。 “不够…”却见俞南舟不住摇头道,“还不够啊。我对你的期待与要求,可远不止这些。” “你自创的仙剑术,确实是个天才之作没错。年轻人,思维灵活多变,想法天马行空,这也没错。但…” “但我没有精益求精,而是浅尝辄止,一心多用。”苏异突然接下他的话道,“师叔,我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了…” 俞南舟松了口气,心道好在苏异并不是不听劝,一意孤行的人。而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接受自己有所不足的事实,正视自身的问题,着实令他欣慰。 “其实我早便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问题,只不过一直不愿正视罢了。”苏异深吸了一口气,终究开始直面自己的弱点,说道:“或许是因为在同辈之中难觅对手,令我有些飘飘然。刚才听了师叔一番话,我才有所醒悟。我这样程度的修为实力,欺负欺负弱小或许还过得去。但要对上真正的高手,便差了师叔所说的那‘精’之一技。” 俞南舟露出了一脸“孺子可教也”的宽慰笑容。 又听苏异接着叹道:“我明白师叔的意思。若是我能花多些时间在修炼‘五行化龙’上,使之更上一层楼,那么万府一战也能少废些力气,更不至于拖累师叔了。” “我…倒是没这个意思。”俞南舟有些愕然道。 “唉…”苏异兀自唉声叹气道,“我的那些毛病,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每每修炼遇到了瓶颈,便开始打退堂鼓,想方设法逃避。为此捣鼓出来个仙剑术,还沾沾自喜,其实是不值一提…说是好高骛远,其实也没毛病。悟出这剑法的时候,我确实多多少少觉得能凭它打遍天下无敌手。可如今看来,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你…也不必这样,师叔只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你…”俞南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他要求过高,相较于同辈,他已经无可挑剔。但他又确实不能仅仅满足于与同辈的比较,凶险的环境与自身的隐患,都令他不得不拿出超越老前辈的本事来。 “不不不,师叔的教诲,我谨记于心。”苏异连声说道,“若是我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说不定此时,我的‘五行化龙’也已使得出神入化了。多少拦下一些破法境,也不至于让师叔如此劳累。还有,若是我能再努努力,早些迈入法外境,还能为师叔分忧…” 俞南舟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味,想起自己多次被“勒索”,突然心生警觉,冷声道:“你这是又想从我身上套走些什么东西吧?” 苏异满脸错愕道:“我在这里好好地悔过,师叔居然,居然…” “罢了罢了,看你这么可怜,我便再教你一招吧。”俞南舟摇头道,“说起这‘三神十法七十二仙术’,十法之首的‘五行化龙’,你已经学会了。至于这三神之一,我只会一个,便是那‘窃灵’了。” “师叔要教我‘窃灵’?这不太好吧…”苏异为难道,“而且我已经说过了,这东西太深,不适合我。要不,十法再来一个也行?” “你也知道不太好?不合适?”俞南舟险些暴起揍人,喝道:“想学三神,自己上孤忘山学去。” 苏异讨了个没趣,嘀咕道:“小气鬼。” “算了算了,”俞南舟无奈而又气结道,“就当我刚才的肺腑之言都喂了狗了。” 苏异见他着急,心知自己玩过火了,这才正色道:“师叔,方才我所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今后我虽未必会放弃求新,但一定优先保证精益求精。” 俞南舟的气才刚生起来,还没地撒,又被堵了回去,便是闷声道:“你知道就好。” 苏异伸了个懒腰,道:“一定不负师叔所望。” 他正打算起身,却又听俞南舟喝道:“臭小子,坐下!我说完了吗?” 苏异吓了一跳,道:“我都认错了,还没完?” “你体内的三气之乱,你打算怎么办?” “我控制得很好啊,虽然偶尔会出点乱子…”苏异忍不住撒谎,打心底里不愿意将凶性一事给说出来。 俞南舟摇头道:“可这事是一点乱子都不能出的。” “若是你能将三座气府的修为始终保持在同一水准上,问题便迎刃而解。可你现在…” “可我现在的确已经将修为都控制在妙法境了,难道还不够吗?”苏异不解道。 “不够。”俞南舟决然道,“但凡能被你察觉到一丝混乱之象,便证明不够。”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苏异有些赌气道。 “还是那两个字,韧性。”俞南舟肃然道,“所谓韧性,便是当你已经满足于现状,觉得自己足够好时,再推你一把,让你更进一步的东西。又或是当你泄气,想放弃时,让你重拾信心的东西。那是存在于你内心的东西,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没有任何人能帮你。” “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俞南舟却是追问道。 “现在或许不知道,但我已经想好该去哪里找了。”苏异答道。 俞南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他并非敷衍。 “最后再送你一样东西吧。” 俞南舟从怀里掏出一把丝状物,丢给了他。 苏异接过一看,是一捆梳理得整齐的琴弦,当中还用黑色的发束缠着,又绑上了红绳。 他认得出,这是钟沁瑶被那把断琴上的琴弦。见上面还有残留的血渍,他心头一酸,强笑道:“师叔也太不要脸了,这明明是别人的东西。” 俞南舟自若道:“我只说送你,也没说是谁送你的。” “那还真是劳烦您了,要您一个天师境干跑腿的活儿。” 俞南舟哼道:“臭小子乱惹风流债,苦师叔受累跑断腿。” “什么风流债,”苏异苦笑道,“只怕这也是一计,想让我念着与她的交情,日后再见时,能饶她一命吧。” “你真是这么想的?送你个信物而已,有这么复杂?我看那女娃儿…心地没你说的那么坏。”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 “痴儿…”俞南舟摇头叹道。 “师叔才是痴儿吧,对灵秋前…” 苏异话还没说完,便被俞南舟喝止道:“快滚你的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坐井之人 这一个孤寂僻静的院子,坐落在应苍派深处的无人问津之地。 从外头看去,与寻常院落并无不同。只是院门紧闭,门楣上梁柱间多了许多蛛网。 奇怪的是,推门进去一看,才发现里头无房无屋,四面皆墙。偌大的院子里,横一排竖一排,竟是一口又一口的井。 “这是什么鬼地方。”苏异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地方,皱眉道,“你们确定裴义就在这里?” “错不了。”周显拍着胸脯道,“我找人打听过了,人家给指的地方就是这里。” “打听?”苏异瞥了他一眼,自然是不相信这事会有那么好打听,便又道:“青苔,你来说。” “我们在找人打听的时候,被人给发现了…”青苔如实答道,“是那人告诉我们的。” 苏异忍下了抽周显两个嘴巴子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说周大哥,你都行走江湖多少年了,这种话也能信?” “可我觉得那人不像是会说谎的人,我们进去找找看不就知道了嘛…”周显打着哈哈道,“再说了,那人…自称认识你。” “谁?认识我?”苏异愕然道。 “是我。”此时一个女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说道。 然而她还没走出两步,便发觉一把冰冷的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周颖。”苏异漠然道。 “怎么了?”周颖莞尔一笑道:“苏师弟不相信我这个做师姐的?” “说来惭愧,我可能不配与你同门。”苏异讥讽道。 周颖叹了口气,又突兀道:“凤果是你偷走的吧?” 见苏异面无表情,她又接着道:“我虽没有证据,但却大致能猜到与你有关,可我却从未向师门中的长辈提过一句。否则,就算师叔他们不能将你擒回来,也会给你增添许多麻烦。而当你‘第一凶神’的名号传到青州来时,我便更加确定偷走凤果的人,就是你了。” “以你现在的实力,除非掌门师伯亲自出手,否则没人能留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当了‘第一凶神’,怎么反而变得畏手畏脚了?” “别再提那四个字了。”苏异收回了长剑,冷冷道,“正因为名不符实,才要小心行事。” “带路吧。” 周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领着三人在那井间左右穿行。片刻过后在其中一口井边停下,说道:“就是这里了。” “裴义就在这里面?”苏异朝井底张望着,却是漆黑一片,难以视物。 他下意识地觉得若是自己被骗入井中,马上便会有人从上偷袭,将他困死。 “这是应苍派中最严厉的刑罚,叫做‘坐井之刑’。受刑之人只能终日在井中枯坐,看着井口的一方世界度日。刑期不定,或长或短。不能知道自己何时能出井,这才是最难熬的。几乎所有受刑的人,都在井里变成了白骨。”周颖解释道。 “本来只有那些犯了大事的老前辈才有资格‘享用’,如今却用在裴义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算是十分看得起他了。” “裴…” 苏异对着井口正想喊一声,却被周颖拦下道:“他现在虚弱得很,你这样大喊大叫,只怕会把他当场吓死。” “那你先跳下去。”苏异对着井口歪了歪头,说道。 “好人难做呐。”周颖叹气道:“背着师门带你进来找人,被你怀疑也就罢了。还要凶巴巴的,将人使唤来使唤去。” 苏异无奈道:“那便有劳师姐带路,可否?” 周颖这才满意,纵身跃下,轻轻落在井底。苏异吩咐周显两人守在井口,便紧随其后。待适应了黑暗后,才看见角落地坐着一个干瘦如柴的人,目光呆滞,就连井底多了两人都未曾察觉。 有了周颖的提醒,苏异这回没有轻举妄动,等她为裴义身前的陶碗装上了些许干粮清水,方才轻声问道:“用药了?” 他只道裴义变成这副模样是药力所致,却不想周颖摇头道:“何须用药,他现在这个样子,连站起来都难,别说爬出这口井了。” 苏异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裴义的手腕。他抓食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稍一停滞,便继续缓缓往嘴里送去干粮,仿佛苏异并不存在一样。 “内力几乎是废了。”苏异松了手,说道,“是你们干的?” “是他自己干的。” “为什么?”苏异皱眉道。 周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什么,而后才说道:“你走后师伯要派人去寻你,他不愿去。对三大派宣战,他也不肯去。总而言之,他处处与师门作对。屠灭三大派前,他更是顶撞掌门,直言掌门是残忍嗜杀之人。他情愿自废武功,叛出师门,也不肯参战。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裴义吃得十分缓慢,苏异便是默默地听着,一边耐心地看着他毫无生机的动作。 “既然是判出师门,那应该一走了之才是,为何还会留在这里受罚?” “你真要听?” “为何不听?”苏异疑惑道,“若是不方便讲,就算了。” “当然方便。”周颖接着道,“裴义有一段时间修为突飞猛进,师伯看出来是与先祖祠堂有关,便向他询问缘由。他自然是三缄其口。如果没有叛出师门一事,问不出来,也就由他去了。但他要离开应苍派,师伯怎么可能让他带着秘密走。加之他这人嘴虽紧,但藏秘密的本事却一点都不高明,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而先祖祠堂,近些年只有你们两个,还有堂兄进去过。堂兄…就不用提了,裴义的资质师伯最了解不过,唯有你…反正,他是死活不肯说。师伯只能将他打入这井底,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去。” “死脑筋…”苏异呐呐道,“这算什么秘密,说就说了…” “你说,他还能活吗?”周颖问道。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苏异自嘲一笑,道。 “那,你还要救他?” “救,当然救。”苏异决然道,“我不仅要救他,我还要带他走。” 周颖却是不敢苟同,皱眉道:“若是他已失去了心志呢?” “一个没了心气的人,你将他救出去,说不定反而是害了他。倒不如让他留在这里,就这般浑浑噩噩了结余生,还能少些痛苦。” “你说得有道理。”苏异赞同道,却没有轻易改变主意,面对着裴义,直视他的双眼,握住了他取食的双手,轻声唤道:“裴兄,是我。” 干粮从他手中跌落到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许久过后,裴义似乎才发现眼前是一张人脸,涣散的目光开始重新凝聚神采。费尽力气认清来人,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十分不熟练地开口说道:“你是…苏异。” “是我。” 裴义像是想笑,但又忘了该怎么笑,脸颊轻轻抽搐着,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行了,我来带你出去了。” “出去…” 听到这两个字,裴义的眼神变得十分迷茫。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已放弃了重见天日的念头。 “还是算了吧…” 曾经那位木讷却不失豪爽的少年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内心早已死去的绝望之人。 而曾经的裴义,可不会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苏异心道。 他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看着盘坐在地上,又去捡食的少年。 周颖只当他是放弃了,心中虽觉得他该如此,又觉得以他的为人不至如此,便问道:“不带他走了?” 苏异却是突然将裴义提了起来,说道:“管他愿不愿走,这回他的命运,我要替他把握一次。” “这是我欠他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情痴 苏异将裴义挟在腋下,一手起印,唤来一阵烈风灌入井中。风龙成形,卷起两人,将他们从井口吐了出去,直插云霄。 以苏异的水准,虽远无法做到像俞南舟那样遨游神州,睥睨大地,但要凌空飘浮一段时间还是不成问题的。 苏异看了一眼裴义,发觉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劲风扑面,叫他直睁不开眼,甚至有些踹不上气来,但好歹算是咬牙撑下来了,没有立马晕死过去。 “裴兄,四派大会时,你我还能争个高下。但现在,我已远远走到你前头去了。然后从此你便要碌碌一生,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我已经废了…”裴义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生机与活力。 “可以你至少坚持下来了,还活到了现在。”苏异不厌其烦地劝说道,“你的丹田也没有彻底废掉,只要你能重拾信心,便尚有一线希望。” “苏兄…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怕死,我没有自尽的勇气。” 苏异仿佛没有听到他的丧气话,兀自说道:“难道你不想变得和我一样,有朝一日也能纵上九霄,继续在这片天地间驰骋?” “苏兄,我有些恐高了…”裴义突然有些慌张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异叹气道:“裴兄,我的天赋或许比你高一些。但论韧性,却是远不如你。自废武功,还能在煎熬中坚持活下来,我自问做不到。” “有人曾多次提点过我,说我韧性不足。我本以为自己找到了方法,但再见到你时,我才知道有更好的答案。别说什么你能活下来是因为怕死…你之所以能活,是因为你有远超过我的韧性。” “裴兄?” 见裴义久久没有回应,苏异才发现他已昏死过去。一探鼻息,尚有气进出,只是不知真昏还是假昏。也不知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听到没有,听进去没有。 无意再去唤醒他,苏异便散去了仙法,落回到地面上。 “这便是那位小兄弟?这是怎么了?”周显好奇道。 “晕过去了。”苏异将人交给他了,说道,“你们先回去吧,照顾好他。” “那你…” 周显刚想再多问几句,却被青苔打断道:“我们先走。” 他随即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会心一笑道:“哦——” “别哦了,赶紧走吧。”青苔冷冷道。 将两人支开,苏异这才说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周颖故作疑惑道。 “那行,这回便多谢师姐了,告辞。” “诶等等…你这人。” 苏异回头笑道:“又有事了?” 周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和你说的?” “我又不傻,你我是什么交情,何至于让你冒着风险帮我救出裴义。” “那倒也是。”周颖坦然承认道。 “除了你那位堂兄之外,估计也没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上心了。还记得上回你来求我帮忙,也是为了他。”苏异说道。 “谢谢你。”周颖脸色微红,说道。也不知是在谢他留下来,还是在谢他将周显两人给支开,好让自己能够开口说起心上人的事情。 “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你这门已经开开关关好长时间了。”苏异揶揄道。 周颖瞪了他一眼,终于说到了正题,道:“我堂兄他…已经正式被师伯选做了掌门继承人。” 苏异见她明明是在说一件好事,却是哭丧着脸,不由疑惑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以前是,现在却不是了。”周颖皱眉摇头道,“那是堂兄的野心,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没错。但现在我却觉得,无论是他的实力、智谋还是城府,都配不上这份野心。我担心他胜任不了掌门之职。” 苏异见她颓丧,心想好歹人家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便是鼓励道:“这不还有你吗?你可是我钦点的女诸葛。” 周颖勉强一笑道:“我只是一介女流,他眼中的小跟班,有什么建言根本就不重要,甚至我说的话他们有没有听入耳都是个疑问。” 苏异恍然,也知道这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便问道:“那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回应苍派到底所为何事,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止是为了找裴义那么简单。而且我猜,你所为之事,一定和我担心的事情有很大的关联。” 苏异险些以为偷画轴的事情已经暴露,但又见应苍派上下一片平静,便知不是。否则出了这样的事情,应该会有一阵大骚动才是。 又听周颖接着说道:“最近我渐渐发觉,师伯他似乎正在暗地里和一些背景强得可怕的势力纠缠不清。而我,却查不到半点关于他们的蛛丝马迹。和这些人打交道,堂兄他恐怕会被坑得连骨头都不剩…” 苏异心道应苍派背后的这个势力便是大皇子,确实是背景强得可怕没错。而周颖能有这般长远的目光,猜到一些端倪,实属不易。 “我猜测你与那势力一定有些瓜葛,而且是对立两面。所以…如果到了某一天你们双方真起了冲突,我希望你能放过堂兄。不求你救他于水火,只求你能手下留情。” “好,我答应你。”苏异点头道,“不过,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了吧?”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周颖苦笑道,“其实我很早就开始帮堂兄拉拢人脉了,只要力所能及,便会试一试。多一些帮手,他便能多一分保障。” “你对你堂兄真是…没的说。”苏异叹道。 “不过与其拉拢我,你倒不如将我擒了去邀功来的直接。毕竟未来如何,是生是死,谁都说不清楚不是吗?” “你这是在试探我吗?”周颖笑道,“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能力擒住你。从道义上讲,你也知道大家对你这个凶神的评价走了两个极端,而我正好是站在有利于你的那一边。万庆祥是什么人,我也了解过一二。你将他除掉了,我便更倾向于认你做个好人。” “承蒙师姐抬爱了。”苏异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以你的智计,要从应苍派内部接触到那势力,也并非办不到的事情。你在师门中得不到重用,那是因为你的师叔师伯他们有眼无珠。而背后的那些人里,定有独具慧眼之人。你得到提拔,混进去做个内应,对你堂兄来说帮助岂不是更大?” 周颖脸色一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纠结道:“那样的话,我便不能时时和堂兄待在一起了…” 苏异一怔,随即说道:“你便当我没说过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工具妖 驶向神女宫的马车已经离蔚州地界越来越近,那一行朝天阁的人马却还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吊着。偶尔还当真出手赶跑了一些不知死活的蟊贼山匪,叫车上的几人如何都想不通。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宋秋韵下了车,对朝天阁一行人行礼道:“诸位大人,多谢一路相送。前面不远处就是蔚州了,我们熟路得很,当不至于出什么事,便不再劳烦各位,就此别过吧。” “不打紧。”那执事却是说道,“我说了是顺路,不怕麻烦的。宋长老若是嫌碍眼,我们再离得远些便是。” 宋秋韵心觉不对劲,便皱眉问道:“敢问大人要去往何处?” “神女宫。”执事笑道。 “你们这是打算纠缠到底了?”宋秋韵冷声说道。 “宋长老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执事满脸疑惑道,“我等只是奉命执行公务,何来纠缠?难不成,神女宫还是什么禁地,连我们朝天阁的人都不能去?” 他说这话时,心里也有些打鼓,吃不准这几位神女能有多硬气。见宋秋韵先妥协,转头登上马车,他这才松了口气,胆子又大了起来,朝那马车喊道:“我早便说过了,跟我们走一趟,便能保神女宫安宁。” 马车许久不见有动静,那执事便又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道:“再告诉你们一些消息吧,你们关心的人,此时还远在青州一带。” “而且我们大人说了,那小子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你们要是担心与我们大人见面,会引将他引去茂州,那大可不必。再过两天,指不定他又逃到哪儿去了呢,为了你们几个再冒险回头,那是不可能的…” “走。” 随着车里头宋秋韵冰冷的声音传出,马车又缓缓驶动。 此去的目的地,却不知是蔚州还是茂州。 … 益都那边,苏异将裴义安顿好后,歇下来时,夜已颇深。 他看着左右相邻的两间客房,若有所思。一间有残废的裴义,一间有情绪随时可能崩溃的青苔。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乳母一般,照料着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还得想方设法修补他们受到重创的心灵。 窗外不时有燕去雀来,偶尔能听见扇动翅膀的声音。但从那千篇一律,并无什么差异的声响中,苏异愣是听出了不同之处,认准了那道自己期待已久的声音。 他随即闪身来到房顶上,说道:“你回来了。” 一只雀鸟变作了黄衣少女的模样,落在苏异身前,说道:“芷鸢让哥哥担心了。” “累了吧?”苏异盘膝而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来躺一会吧。” “这些日子让你一人照看那么多处地方,辛苦了。” 少女满脸疲惫,却还是摇头道:“芷鸢不累。” 她与苏异也不知亲昵多少回了,可依旧害羞,但又每次都抗拒不了心中的贪婪,将头枕到了那位梦寐以求之人的身上。 “哥哥,这回…” 芷鸢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苏异打断道:“不着急,先歇会再说。” 她便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十指在自己的秀发间轻重有度的抚摸与揉压。 时间只过去了片刻,她却以为有些久了,便又问道:“哥哥,芷鸢可以说了吗?” “说吧说吧。”苏异无奈笑道,手上的动作依旧。 “哥哥最关心的应该是神女宫的几位主母吧?芷鸢的眼睛见到她们在路上碰到了一群黑衣官差,穿的是与那些朝天阁的人一样的官服。又听他们说要请几位主母去茂州走一趟…但是哥哥有过交代,芷鸢这回便不敢让眼睛离那些人太近,所以…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些人一路跟着几位主母的马车,一直紧追不舍。还有好几次动起手了,只不过…芷鸢没能弄明白他们为何会突然打起来…” “用不着自责。”苏异见少女眉头轻蹙,一副懊恼的样子,便是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颊,安抚道:“知道这些便足够了,接下来继续盯着便是。其它地方,没什么异样的话就把眼睛撤回来吧,别累坏了。” “哥哥要去茂州吗?”芷鸢瞪着一双大眼问道。 苏异思索良久,方才说道:“去,肯定是要去的。” “朝天阁的人行为怪异,说不定便是那个叫赵睿的小王爷在背后捣鬼。无论这人对妃仙她们有没有不轨之心,我都得去看一眼,确保她们没事。” “哥哥,”少女眼中满是祈盼道,“这回芷鸢不用分心了,是不是可以离得…” 苏异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便是果断拒绝道:“朝天阁的人不容小觑,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所以,还是保持距离吧。” 芷鸢欲言又止,有心再争取一番,但身为斥候的她自小学的便是不能违逆主人的意愿,终是舍弃了心中的念头。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的。”苏异想起了什么,又道:“下面那间客房里的女孩,你得空的时候便替我多留意些。我与她男女有别,想要关心她,终究有很多不便之处。” “是青莲山庄的那位姑娘吗?”芷鸢问道。 “没错。”苏异答道,随即发觉有些不对劲,听她这句话,莫名有种不习惯的感觉。仔细一想,才发觉她这回难得没有将青苔当做“主母”。 苏异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玩味地盯着芷鸢看了半天,不断地捕捉着她躲闪的目光,惹得她满脸羞红,道:“哥哥…在做什么呢?为何一直盯着芷鸢看,却又不说话?” “你…吃醋了。”苏异心道吃醋是好事啊,懂得吃醋,便证明她在改变,变得有感情,变得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如工具般冰冷。 “吃醋…是什么?”芷鸢疑惑道。 “吃醋,便是你见我关心别的女子,心头就会一阵发酸。会不痛快,会不开心,甚至会有埋怨。” 芷鸢点了点头,却又忽然不住地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苏异失笑道。 “芷鸢…不知道。”少女面露为难之情,又突然坐了起来,紧张道,“芷鸢心里确实有些酸酸的…但绝对没有任何埋怨,也不敢有任何埋怨…” 苏异见状,也不忍心再逗她,便道:“其实吃醋也没什么不好的,这证明你是有感情的,也证明你心里有我,不是吗?” 芷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刚来那会,像个…工具妖一样,也不好。”苏异叹道。 “工具妖?”芷鸢眨巴着眼睛,困惑道:“哥哥不喜欢工具?” “也不是…嗨,这很难解释,你便当我是不喜欢吧。” 苏异可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明这个带着讽刺与贬低意味的词。 “那哥哥喜欢什么?”芷鸢又问道。 苏异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过她的秀发,说道:“哥哥自然是喜欢芷鸢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布局算计 茂州,乃多木之地。 大宋早年尚在开疆拓土时,疆域远不如当下。这里便曾经因地靠边境,又是林木繁多,成了旧时为前线战事补给输送木料的林场。 赵睿选择茂州,虽称不上是精打细算,但也是思虑周密。边界处遗留下的许多废弃林场里,还挺立着不少哨所。战事过后,哨所荒废,时间久了有的腐朽倒塌,有的却被人修缮加固,甚至装潢一番,成了观景之所。 被改成小高楼的哨所上,风景好,视野也是一流。放眼望去,只见四周被伐去了一圈树木,再远处,才是无边茂密的林地。这边光溜溜的一片,像是毛发浓密的头上秃了一块。 而身居高处,底下的动静是一览无遗。对于赵睿来说,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良地。 此时他便在这小高楼里,吹着凉风,慢吞吞地转悠着,一圈接着一圈。看似惬意,其实脑子却是在不停思考琢磨着。 段风陪在他身边,感觉脑壳都被转得生疼,到了不知是第几圈时,才见他伸手一指,说道:“那儿,看到了吗?” “哪儿?”段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入眼满是翠绿,不知有何不同之处。 “那一棵大杉树,枝叶长得像个鱼尾的。” 段风眯着眼睛找了好久方才找着,便死死盯住,问道:“看到了,怎么了?” “就在那,布上眼睛和棋子。”赵睿说罢又接连从不同方向点出了几个地方。 “没问题,但是…有什么讲究吗?”段风疑惑道,在他眼里,这些地方都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别问那么多了,照做便是。”赵睿摆了摆手说道。 段风虽有些不快,但说好了全听他的,便也没有再多问,默默将他安排的事情吩咐下去。 便在两人对着远处指指点点时,却见一路尾随神女宫马车的那位执事登上楼来,躬身静候两人。 见到来人,赵睿也没有让他干等着,便停了谈话,坐了下来。 段风随他坐下,一摇手,示意那执事说话。 那执事这才开口说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几位神女…请回来了?”段风问道。 “还没到,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段风拍桌怒道:“没有你也敢回来禀报?你禀报个狗屁!” 那执事吓得不敢说话,朝赵睿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段大哥莫生气。”赵睿便是安抚道,“其实能不能请来几位神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去请。能成,固然是好事。不能成,也不打紧。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不必动怒。” 段风虽没有继续追骂,却还是满脸怒气,似乎有些生气过了头。 赵睿见那执事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便又道:“你方才说有要是禀报,是什么事?” “回小王爷,神女虽还未请来,但却已经在路上了。属下跟着进了蔚州,本以为这事是不成了。没想到小王爷料事如神,她们果然按捺不住,变了方向朝茂州来了。所以我便…” 这本是功劳一件,然而段风却又是喝断了他的话,骂道:“那你便该继续跟着,又跑回来作甚?” 那执事脖子一缩,又朝赵睿看去。 “这不是好事一件吗,段大哥怎么又动怒了?”赵睿无奈道,“让他提前回来禀报,是我安排的。段大哥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那执事得救,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王爷吩咐属下,一旦几位神女变了主意,便立马赶回来禀报。小王爷就连几位神女一开始会有何种反应都猜到了,还有…” 段风一个眼神将他的话瞪回了肚子里,道:“行了行…说重点,禀报你的要事吧。” “是…小王爷吩咐的事情,属下都记好了。” 段风疑惑地看向了赵睿,便见他懒洋洋的身体突然一阵抖擞,笔直坐起,拍手道:“对对对,差点忘了还有这事。” 接着又见他拖来桌案,铺上了纸张,备好笔墨,说道:“来,开始吧。” 那执事便开始说起了他一路跟随几位神女的过程,事无巨细,都一一道明,像是流水账一般。在何处相遇,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详尽的发生时间与地点。 赵睿手中的毛笔舞得飞快,一字不落地抄录着他所说的话,一边做着各种奇怪的记号。 段风只偷偷瞄了一眼,便觉得头痛,不再去看。 执事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是说到了“几位神女转向茂州,属下回程禀报”。 “没了吧?”赵睿扭了扭酸胀的手腕,称赞道:“你很好,很不错。” “还是小王爷智计过人,属下只是照着您的吩咐办事,一点脑子都不用动。当真是…”那执事心中窃喜,拍马溜须的话说到一半,忽觉一道冰冷的目光从旁射来,不禁背脊一凉,又吞回了肚子里。 他只知道段风为人古板且严厉,却不曾想是近乎到了刻薄的地步。 赵睿目不转睛地盯着记满了字的纸张,伸出一只手来,抖动着手指,说道:“算珠,有吗?” 那执事掏出了同样是按他吩咐备好的算珠,递了过去。 赵睿依旧没有转头,只用一只手飞快拨弹着那盘上的珠子,发出一阵急促又缭乱的敲打声。 段风看着他有些魔怔的样子,若不是多日的相处已对他有所了解,定会认为此人是个疯子。 赵睿不时地斜眼瞥一下那算珠上得出的结果,又在纸上记下数字,像是在算着什么距离。只见他眉头渐渐皱起,良久过后,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算珠的声音停下,毛笔也缓缓搁回了桌案上。 “怎么了?”段风见他一脸凝重,便问道:“算…出个下下签了?” 赵睿摇头道:“若是我没算错的话,看这距离,还有…苏异已经启程往茂州来了吧?以这样的反应时间来看,他的斥候…强得有些过份。眼睛的视野之广,还有传递消息的速度之快,都令人感到心惊。” “有这么夸张?”段风不大相信他算出来的结果,猜测道:“我们的斥候跟着他很久了,也没有什么发现。那便证明,他的斥候至少不比我们的差。但我们却胜在数量上,他一个人,又能养得起多少这样的斥候。” “你不懂,能完美隐藏自己,且能自行觅食而不被敌人发现的成年鹰隼,需要花多少银两去培养。所以,你说他的斥候太强,或许只是你过度反应了。又或者是你算错了几个数,我瞧你刚才算盘打得那么快,难免会出错的。要不,你再算算?” 赵睿却是十分坚信自己的运算,但也不再与他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摇头道:“不必了。总而言之,他身边的斥候必须除掉,否则即便以多对少,落入被动的还是我们。” “除掉斥候?”段风并不认同他的话,哼了一声说道:“大宋国境内,非是战时,不杀斥候。” 赵睿一怔,随即苦笑道:“也不知段大哥是哪边的,总是处处给我使绊子。” “方才说了培养斥候不易,此举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内耗。否则真到了打仗的时候,没有斥候可用了该怎么办?”段风解释着,又不忘提醒他道:“这是规矩,小王爷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已做到了信守诺言,还望小王爷也不要乱来才好。” “好好好,我明白了。”赵睿答应得十分干脆,段风却有些怀疑他是否有重视自己所说的话。 “行了。”他伸了个懒腰,又道:“是时候该准备准备,好好迎接一下我们那几位重要的客人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怪事 那座由废弃哨所改造而成的小塔楼,在一夜之间变得富丽堂皇。 四面栏杆与那梁柱之间被雕上了凤翔龙腾的图案,鎏了金边。当空垂下的,是由上等绸缎裁成的帘子,质地轻柔,随风微微荡悠着。仿佛只要材料够好,便能滤去风中的沙尘。 若掀开帘子往里瞧,便能看见当中摆着一张玉石面的紫心梨木镂花圆桌。桌上有金银盘子象牙箸,玛瑙杯盏,和名家烧制的宫瓷羡鱼图酒壶。珍器种种,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如此装潢,与闭月轩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俨然是一座耸立在半空中的小宫殿。 赵睿亲自打点着一切,不厌其烦地调整着那些装饰之物的角度与位置,势要摆成最完美的状态。 直到神女宫几人登上了小楼,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瓷瓶,以礼相迎道:“冒昧相请,多有唐突,诸位神女却不嫌弃,肯赏光前来,本公子不胜荣幸。” 宋恣潇有意让他难堪,便是刁难道:“我并非什么神女,是不是便不在受邀之列?那我还是走好了。” “非也。”赵睿却是呵呵笑道,“这位小妹妹,你本就是神女宫的人,只不过离开了一段时间罢了,又怎么不是神女呢?” 宋秋韵三人微微变色,皆是没想到朝天阁连这种年代久远的老底都能挖出来。 宋恣潇顿时语塞,只能撒泼般指着赵睿骂道:“我可不是小妹妹,你再叫得这般恶心,我便打烂你的嘴。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你十招你都未必打得过我。” 赵睿贵为世子,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当面这般无礼要胁,虽感不快,却是颇有风度地强笑道:“呵呵…你真是有趣得紧。” 见好就收,宋秋韵这才喝道:“潇潇!不得无礼。你眼前这人可是小王爷,再乱说话,当心脑袋不保。” 她也是有心试探这位小王爷,顺道给他个下马威,以泄自己被他要挟之恨,才纵容宋恣潇胡闹。否则,又何至于到现在才站出来说话。 反是赵睿自己打圆场道:“童言无忌,宋长老别放在心上。” “小王爷宅心仁厚。”宋秋韵微微欠身说道。 “来来来,各位请随意落座。”仿佛这一段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样,赵睿面色如常,笑道:“时间有些紧张,准备得仓促了些,便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几人看着这满桌的“仓促准备”之物,对她们来说,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摔坏一两个,估计便是一辈子都赔不上这钱。 “也不知这小王爷是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碰碎随意一件宝贝,便可有借口为难人了。”她们心里都是这般想道。 “小王爷,”宋秋韵神色肃然,说道,“珍宝虽好,但我们神女宫人是无福消受了。” “小王爷只怕是从未了解过神女宫,不知我们做的是什么事情。怕不是以为此‘宫’是皇宫的宫,而我们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神女?” “天慈母创立神女宫的初心,乃是救苦难,济万民。而神女作为她老人家座下最为虔诚的信徒,自然也是不断追随她的意志,历千百年不变。故而神女绝不贪钱财,享富贵,奢靡之事于我们来说便是禁忌。非是我们不想或是不能,而是身为神女宫人,必须时刻保持‘无心’之态,方有可能参悟大道,臻入法外,从而庇佑天慈母神像脚下的万民。” 赵睿听完她这一段讲经布道般的话语,竟是心生愧疚悔过之意,无故陷入自责之中。猛然从那莫名的状态中醒转过来,才暗道厉害,正色道:“宋长老是误会本公子了。神女宫的善举,我怎会不了解。只不过,宋长老接不接受是一回事,我有没有准备却又是另一回事,这是诚意的问题。” “此间所做的一切准备,都只是为了表达我对各位的歉意。无论如何,这点礼数,总是得做到的。” “小王爷言重了。”宋秋韵淡然道,“前来协助朝天阁,为追捕凶犯略尽绵薄之力,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 赵睿心中冷笑不已,嘴上说道:“宋长老没有记恨在心,那本公子便放心了。” “小王爷有什么问题,便抓紧时间问吧。我们已经在外面耽搁了太长时间,稍后还得赶回神女宫呢。”宋秋韵催促道。 赵睿心知她明明是为了苏异而来,却如此沉得住气,甚至企图反客为主,便是慢吞吞道:“不知几位和苏异…是什么关系?” “数面之缘,不陌生,但也算不上很熟。”宋秋韵简单答道。 “但据我所知,你们当中有人曾与他有过出生入死的经历。关系,当不至于这么平淡。” “我不知道,反正小王爷说的人一定不是我,你问她们几个好了。” 赵睿没想到她会如此轻快地便将问题甩给了几位晚辈,微感诧异,但还是朝曦妃仙看去,道:“这位一定便是曦仙子了吧?你…” 未等他问完,曦妃仙便答道:“没错,我与苏异确实是一见如故,但并不代表我认同他杀人的行为。为了万庆祥,污了自己的双手,未必值得。而小王爷若是要问他的下落,我不知道。” 她刚说完,宋恣潇也是抢着答道:“万庆祥死有余辜,师父将他杀了,我倒是举双手赞同。王爷要是觉得我有罪,便把我抓起来好了!” “哦?他原来还是你的师父?”赵睿发现了这件有趣的事情,好奇道。至于对她的童言稚语,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宋恣潇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殷楚楚终究是叹了口气,跟风说道:“小王爷,我想你所指的那个与他出生入死过的人,便是我了…你若要问他的下落,或是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所以,你还是别浪费心思了…” 赵睿愈发觉得莫名其妙,宋恣潇这个小孩子也就算了,其他三人却也像是在赌气一般,说话全不考虑后果。他心道三人的反应与自己料想的有些许出入,当真是一件怪事。若真有心为难她们,单凭她们说的这些话,就未必不能做点什么事情。 殊不知,他虽然猜到了几人会改变主意,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内讧。 几人毕竟都女子,还都年轻得很。即便是最年长的宋秋韵,实际上也大不了几岁。她们在“去或不去”的问题上出了分歧,争执不下,竟是开始互相生起了闷气。 车内的三人久久不能做出决定,却忘了驾车的人,是宋恣潇。不知何时,她已自顾变了方向,静悄悄地朝茂州驶去。待有所察觉时,三人已无力回天。 或许她们本就打心底里希望去茂州走一趟,只是理智在自我劝阻。一旦有人替她们做了决定,担心恼怒之余,又会不自觉地有些欣喜。 但女人的情绪无法以常理去揣度,她们一致默许了宋恣潇的任性,却又一致地互相责怪。 而宋恣潇则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在生气三人优柔寡断,太过磨叽。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入局 “诸位先别着急,本公子可从没说过要向你们打听苏异的下落。”赵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各自为战的四人,说道:“况且,我也已经找到了他的下落,倒是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 他细心留意着四人的神色。殷楚楚倒是掩藏不住自己的焦急,想问,但不敢开口。宋恣潇就更别提了,索性直白道:“告诉我,我便原谅你刚才的无礼。” 只不过令赵睿失望的是,他最为关心的宋秋韵和曦妃仙两人,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们两个都是天资卓越之人,并不比那什么“风云际会”里的任何一个人杰差。而其中一个,还有着“神女宫长老”这样的重要身份。不像其他两人,殷楚楚修为平平,没有半点习武的天分。宋恣潇年纪太小,构不成威胁。 若要断绝苏异的所有助力,令他变得孤立无援,便必定要对这两人下手。 无视宋恣潇那饱含期待的目光,赵睿这回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将“神女无心”运转到极致的两人身上,说道:“我这个人,好奇心很重。” “其实刚才问你们和苏异是什么关系,只是想弄清楚几个问题。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恣意妄为连累了你们,你们说,他会不会主动站出来,抗下一切?我猜是不会的。据我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为了别人而主动涉险这种事,他应该做不出来…” 也只有宋恣潇会上他的当,当即笃定道:“如果他知道我们被你这恶人给缠住了,一定会来的。” 不过以她的性格,即便知道这是赵睿的话术,说不定也还是会直言不讳。 赵睿丝毫不介意被她称作“恶人”,笑道:“哦?你对你师父似乎很了解?” 宋恣潇又别过头去,不理会他。 “还有一个问题…”赵睿若无其事地接着道,“若是他出现了,而且在你们面前与朝天阁的人发生了战斗,你们会出手帮他吗?” “所以啊…你们说,他今天会出现吗?” “无聊。”宋秋韵冷冷道,接着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宋长老这是要干什么?”赵睿疑惑道。 宋秋韵见其余三人都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便是失望道:“我在马车上等你们。” 赵睿有意等她走出两步,方才说道:“我约了苏异今日见面,算算时辰,如果他敢来的话,也差不多该出现了…宋长老不留下来看个究竟再走?” 宋秋韵只是身形微微一顿,道:“你们要等,便等个够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三位晚辈的任性或许还有被原谅的余地,唯独身为长老的她不能随性而为,处处都得想着神女宫。 宋恣潇拍案而起,说道:“你约了师父在哪见面?” “就在这里。”赵睿说着,将那绸缎帘子掀开。 从此处看下去,正好一眼便能将底下的一举一动览尽。 殷楚楚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与宋恣潇一起扒着栏杆,朝外张望着。 宋秋韵一走,赵睿关心的人便知剩下曦妃仙。见她无动于衷,便道:“曦仙子不过去看看?就算苏异不来,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他是每一个试探的机会都不放过。 曦妃仙却是面若寒霜,语气平淡毫无波澜,道:“小王爷,我之所以留下来,是为了看住我这两位任性的师妹,免得她们一会胡闹,让小王爷见笑。” “是吗?”赵睿自斟一杯,说道:“那我来陪你坐一会好了,我看这一桌子的酒菜,你们都没动过,岂不浪费了。” 他双手捧杯一抬,道:“曦仙子,我敬你一杯。” “我不喝酒。”曦妃仙漠然道。 “放心,神女不沾酒,这我早便知道了。”赵睿无时不在展示着他细心,又道:“曦仙子面前的那壶,是百果琼浆液,可以放心享用。” 曦妃仙不好再拂这小王爷的意,便斟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有钱人喝的玩意儿就是不一样,味道浓郁,香气十足,轻轻一沾便令人生出一饮而尽的冲动。若不是她足够自制,定会贪杯不止。 赵睿也听过“神女无心”的名头,这回得以一见,便是不由佩服起来,心道若是这俗世中真有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定是眼前这位了。因为此人是真的能够摒去凡心,亲手掐灭自己对“人间烟火”的欲望。 然而他还未放弃试探,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苏异是否能登上这楼来…他虽然是来赴我的约,但朝天阁这关不好过呀…人要拦他,我也是管不住的。” “曦仙子,以你对苏异的了解,你说他能闯过来吗?” “小王爷,我不知道。” 赵睿从她的脸上始终看不到任何表情的变化,顿时有些泄气,终于起身走到那栏杆旁,片刻过后当空虚点一指,说道:“他来了。” 只见苏异的身影从林中走出,踏入了塔楼底下这片光秃的土地。而迎接他的,是段风。 “怎么只有你一人,赵睿小王爷呢?”苏异问道。 “小王爷正在招待神女宫来的贵客。” “在哪?” 段风指了指身后,然而在苏异的眼中,除了无尽的树林,却是看不到别的东西。 “招待贵客?在这种地方?” “没错。” 苏异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他转头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停在了虚空之中,那处本该有一座塔楼的地方。 他死死地盯着半空,许久过后依旧一无所获,才放弃了窥探捕捉那丝异样之感的源头。 赵睿能看到苏异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即便知道他其实看不见自己,但心里依旧忍不住一阵发毛,腹诽道这家伙的直觉真是敏锐。 宋恣潇朝苏异的身影喊了好几声,却未见他又任何反应,甚至连视线都未曾朝自己身上偏转过,当即喝问道:“你动了什么手脚?” 赵睿神秘一笑,说道:“若是朝天阁连这种手段都没有,那才叫人意外,不是吗?”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再战段风 “你呢?怎么也是一个人?”段风问道,“你的那些小伙伴们去哪儿了?” 苏异眉毛一挑,心道自己的行踪果然尽在他掌握之中。而且故意当面问这问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跟踪偷窥似的,这样的行为已经是自信到了嚣张的地步。 “别废话了。”苏异说道,“叫你们小王爷出来吧。不是他让人传信约我见面的吗?” “看来上回你和小王爷聊了那么久,并没有聊明白…”段风说道,“小王爷约你,那是小王爷的事。而朝天阁的任务,是将你缉拿归案。难不成你以为小王爷请你来,你便能大摇大摆地来?” “你已经安排好人手,将这里给包围起来了吧?”苏异环顾四周,说着,一边神识中呼唤道:“芷鸢?” “哥哥,这周围全是埋伏,但也有不少地方留有空当。如果能算准距离冲出去的话,两侧的埋伏的人应该是阻拦不及。” 段风没有故作惊讶,爽朗一笑道:“明知有埋伏还敢来,该说你是后生可畏呢,还是说你对自己那个‘第一凶神’的名号太过自信了?” 此人身为提解司的督护,实力不容小觑。上次交手,虽仓促结束,但也试探出了几分。这回苏异心里十分清楚孤身涉险已是被动,不能再继续托大下去,便是不惜出手偷袭抢占先机。 便见他一手捏剑诀,一手结印。兑月自行出鞘,脚下土龙涌现,将他高高驮起,朝段风游去。 临到近时,苏异印诀一变,三道土龙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段风袭去。这还不算完,又见他张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吐出了“凤仙火”。 接连施展仙术,有扰敌,有杀招,还有后手,苏异可谓是对这先手一击十分之重视了。 段风始终一动未动,伫立于扬起的尘土中,一副不将那仙法看在眼里的样子。待到“凤仙火”掠至眼前,他才撩出一刀。这一刀看似平淡,但却是他得意之技“天行五刀”的起手式,也是五刀里的第一刀“问天命”。 刀光自下而上,将“凤仙火”劈成了两半。火焰被那刀劲吹灭了不少,余下的绕将过去,化作星火之鸟,点点撒向段风。 他接着又劈出第二刀“四方囚”,朴刀飞快地向四周斩出一个圆。刀身看上去只绕着他身周转了一圈,实则这期间已不知出了多少刀,不仅将余下的“凤仙火”尽数斩灭,又顺手除掉了袭来的三道土龙。 段风表面从容不迫,内心却是惊诧不已,心道这小子进步神速,那变化肉眼可见,差别是以日计的。与上次交手相比,这一次他明显能感觉到更加棘手了。 而苏异同样难以平静,心想这人的实力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强上一线。恐怕就算还未到破法境,也差不多了。 他心中微感不安,恐难以力敌,但还是得想办法破局,便道:“这回怎么不用‘四门阵’了?又弄了丢了?” “四门锁仙阵”的失窃始终是朝天阁的一大污点,也是阁中之人的心病,每每提起此事便觉脸上无光。 段风听了,脸色果然一沉,却是冷笑道:“你以为提这种陈年老事,便能扰乱我的心神吗?” “你天上还有一剑,当我是三岁小孩,容易忘事?” 他一边说着,手中动作不停,劈出了第三刀“接神旨”。这一刀守远大于攻,用来接下“归西一剑”这种威力强大的杀招最适合不过。 兑月夹在日光之中,当空落下,借着坠落之力,垒起了强大的剑气,威势浩荡。 朴刀抡出圆弧,声势不比居高临下的兑月弱几分。刀劲与剑气相撞,段风终究是胜在了修为之上,成功化去兑月周围裹着的无数层剑气。 但长剑本身就是一把无上利器,仅凭自身之利,也足以伤敌。 只见段风又在抡出一刀,“接神旨”竟还没有使尽,精准地敲在了兑月的剑尖之上,震得剑身“铮”地发出一阵嗡鸣。 或许是苏异“仙气御剑”的火候未到,兑月终究敌不过段风那只剩膂力在支撑着的一刀,剑身一歪,斜飞出去。 招式尽出,但收效却甚微,苏异的神情是愈发凝重。更令他难受的是,段风使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一套普通的刀法。他每劈出一刀,气势与威力便会成倍上涨,现在已经到了第三刀,若再让他继续劈下去,又不知会到什么程度。 “天行五刀”也确如他所猜测,一刀比一刀强大,但也并没有他所担忧的那般强大。这刀法其实并远不只有五刀,“五刀”的意思是威力积累的极限。无论使的是哪一招,第五刀总是威力最大的那一刀,此后便会气竭。也只有周而复始地劈出“五刀”的轮回,才能将这刀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另一边的塔楼上,宋恣潇和殷楚楚看得手心冒汗。见苏异手段尽出,却依旧奈何不了始终举重若轻的段风,便知他胜算不大。更何况,暗地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朝天阁的伏兵。 殷楚楚心道这恐怕是继新月山与顾青天一战之后,最艰难的局面了。 曦妃仙光是听两人不断的低呼声,还有赵睿不时发出的轻笑,便能猜到苏异情况不妙。但她依旧端坐于满桌菜肴前,不时还去夹两筷子素菜,却始终不去栏杆旁看上一眼。 赵睿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上,暗道此人真沉得住气,若不是当真一点都不关心苏异的安危,那便是有着强大的定力。 而此时楼底下的段风已经缓缓劈出第四刀“日之霞”。 “看来苏兄今日是上不来楼了。”赵睿轻叹道。 段风迈出一步,同样说道:“看来你今天是见不着小王爷了。” 他双手持刀,蓄力于腋下,迈出的那一脚落下时,人便已经到了苏异跟前。刀光迸溅,有如霞光乍现,刺人眼目。 苏异心头一紧,无需反应,脚下便已自然使出“乘风御飞”,身形后退,堪堪抢出了一个刀身的喘息时间。 他不断地后退着,一道接着一道的厚土墙拔地而起,挡在身前。 段风那一个持刀的动作未曾变过,只是脚下一蹬,硬着厚土墙而上。整个身子与绽放着光芒的朴刀一同撞上了墙壁,击碎厚土墙,竟是毫不费力。 直到最后一堵墙轰然破碎,他才捅出那一刀,重重地击向苏异。 苏异无可奈何,只能悄悄将双臂化作狼爪,又以“龙拳”为掩饰,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刀。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身子被余劲击飞,投入了林中。 “别逃啊,我还有第五刀没使出来呢。”远处传来了段风的声音。 眼见苏异没入林中消失不见,宋恣潇更是直接从塔楼上跳下,冲着段风而去。然而没跑出两步,却见他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殷楚楚看着底下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宋恣潇,颤声问道:“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来自炼雨师的‘镜花局’,不知楚楚姑娘有没有听说过?”赵睿满脸得意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镜中花,水中局 “炼雨师…镜花局…” 殷楚楚不由地挪动身子,离赵睿远些,仿佛是他身上发出了一阵恶臭令人敬而远之。 “镜花局我没听过,但炼雨师我知道。这种奇方术士,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大宋国吧?” “奇方术士”所指的,是那些专门浸淫于偏门之技的人。其冷门且剑走偏锋,常常不被修炼者所接受。像俞南舟曾经提过的“诡画师”,便是其中之一。 “我说楚楚姑娘…”赵睿不以为然道,“你会不会太天真了些?” 他刚想解释,又转而摇头道:“算了,和你说了也是白说。” “喂!你到底用了什么把戏?”这时底下传来了宋恣潇的怒喝声。 “真没礼貌…”赵睿满脸嫌弃道,“你想看你师父抱头鼠窜的样子,那便让你看个够吧。” “不过我劝你还是好生站那别动,可别叫你师父一剑将你给错杀了。” 说着,他便轻叩栏杆,道:“让她看吧。” 宋恣潇的眼前随即又浮现出林间段风追向苏异的背影。年轻人容易头脑一热便意气用事,方才已经鲁莽了一回,这一次她便没有再轻举妄动,真依了赵睿的吩咐,待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只是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嘿,太狼狈了…”赵睿调笑道,“看,你师父要落败了。” 那边苏异照着芷鸢的指示,觑准了埋伏圈里的一个空当便冲了过去。伏兵一直不见有动静,然而就在他快要脱离包围时,却见眼前突兀地现出来一个人影。那人双掌齐出,掌劲兜面朝他袭来。 仓促之下,苏异只能与他对了两掌,借着力道倒飞而出,朝令一个方向奔去。 “芷鸢,怎么回事?”他急忙问道。 遇上了这怪事,又累得苏异无法逃脱,芷鸢是自责不安,慌张道: “哥哥,这里似乎有人正在施展奇门异术,使得所见之物皆与事实有所出入…” “即使是你的斥候之眼也看不出端倪吗?” “对不起,芷鸢看不出…”神识响起的那道声音低落得令人心疼。 然而此时苏异却没有功夫去安慰她,只得沉声道:“继续找。” 耽误了片刻,段风的朴刀已跟到了他身后,伴着一阵笑声道:“小兄弟,第五刀来了哟。” 背后风声响起,感受到劲力即将袭背,苏异只得放弃突围,又朝那片空地避去。再回头一看,才发现方才段风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第五刀”此时还在他手中捏着,刀身上的电弧跳动得越发活跃。 即使面对修为差了近两个品阶的后辈,段风依旧是没有留手,不给苏异多余的反应时间,一刀“追电”威势还未到最强劲时便即劈出。 苏异只来得及重施故技,护住了心脉。想用双手抓住那道电光,却是晚了半息,在掌心中留下了两道焦黑的伤痕。 “追电”穿过双掌劈在了他的胸口上,劈碎了他的所有防御,最终落在皮肉上,炸出了一道斜斜的刀痕。伤口之处冒起丝丝白烟,一圈焦痕反而替他止住了鲜血。 好在段风这一刀并未用尽全力,甚至比第四刀的力道还要稍逊一筹。苏异只受了皮外伤,未伤及根本。借着余劲,他又朝另一头奔去,冲向另一个缺口。 五刀使完,段风其实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从容,只是故作轻松,慢吞吞地朝他走去,说道:“小子,单枪匹马来闯的时候意气风发,这会怎么就只知道跑了?” 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莫大压力,苏异一咬牙,便冲进那缺口当中。然而等着他的,又是另一个被“镜花局”所隐去的人。 “哥哥,芷鸢…芷鸢也不知道为何…”少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只是生怕影响了苏异,才强忍着而已。 “继续!”苏异冷喝道。 段风的“天行五刀”也不是能随便施展的,此时尚未恢复过来,便是乐得吊在苏异身后,不慌不忙,像赶鸭子一般,不停地撵着他四处跑。 苏异接连不断地变换着方向,尝试了每一个空当,却是不断地在重蹈覆辙。 此时芷鸢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内心更是惶恐不已。这是她跟随苏异以来,第一次遭遇到如此彻底的失败。落差之大,一时难以接受。 若不是苏异不停地喊着“继续”,她恐怕早便独自躲起来哭泣,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地用刀割般的愧疚感来自我惩罚。 段风的刀不再像“日之霞”和“追电”那般快而强大,苏异终于得以唤出了数道土龙,纠缠在他左右,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苏异,你怎么了?搞得这般凄凉。”厌顼的神魂附于土龙之上,看到了他的狼狈模样,不解问道。 “别提了,这地方太过古怪…” 土龙的头颅四处摆动,随即便听厌顼说道:“澭泽海国的水道方术,不是‘镜花局’就是‘海楼幻象’。” “你竟然知道些什么?”苏异错愕道,早知如此,又怎会落得这般狼狈。 “澭泽国就在大慈国附近的海上。”厌顼说着,又道:“先不说废话了,你这三脚猫土龙支撑不了多久,我先教你破解之法。” 稳妥起见,苏异又尽力唤出了数条厚土龙,说道:“来吧!” “他们修炼奇道方术的炼师,在你们大宋国被叫做奇方术士,属于小众之道,偏门难练且派不上什么大用场,远远不如正经的修炼者强大…” “那为何还要练这个?” 苏异操纵着厚土龙咬向段风,却被一刀劈开,惹得他又急道:“说重点!说重点!” “刚才说的便是重点…”厌顼却是开始不疾不徐地说道:“只要了解这些,你便会明白,奇道方术的难缠之处之在于它的怪。因为了解的人少,便少有知道破解之法的。而破解不了,你才会觉得它诡异,甚至有时会觉得它很厉害。” “奇道炼师的弱点其实也很明显。一是奇道方术对施术者的水平要求很是严苛,时常需要全神贯注一动不动地结印维持术法,然而水平高有天赋的人谁会去学这个。” “二是极易被人察觉,洞察力稍微敏锐些的人,稍加留意便能通过天地间的气息变化判断出自己已进入术中。” “三是他们的肉身实力孱弱,一旦被人破了术,便是命在旦夕。” 苏异一边皱着眉头接下段风数刀,一边在神识中嚷道:“破术!破术!快教我如何破术!” “你先施‘厚土崩裂’,震一震他。”厌顼终于说道。 苏异依言行事,双掌抚地,仙力蔓延开去。然而朝天阁在这林场里还是有所防备的,他能察觉到不少的人正同时施术与自己对抗。阻挠之下,厚土是崩裂不了了,但勉强还是使地面震了一震,开裂出密密麻麻的微小缝隙。 便在抖动的一刹那,他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塔楼影子,和底下盘坐的结印之人。 第三百四十章 小王爷的图谋 那炼雨师的身形虽然只在苏异的眼角出现了半息不到的时间,但位置已然被他牢牢记住。 这位来自澭泽海国的水道炼师,实力明显不怎样。露出了一刹那的破绽后再重新布置好镜花局,却无法做到同时施术和躲避攻击。土龙自他脚下破土而出,衔着他冲天而起。双手结不成印,“镜花局”就此轻易被破去。 段风没有去追击遁走的苏异,反是朝那炼雨师奔去,一刀斩下了土龙头,救他脱离苦海。再一刀劈开企图击杀炼雨师的兑月,将长剑远远弹开了去。 再没有“镜花局”对视觉的扰乱,也没有段风的步步紧逼,退路之上虽还有伏兵,但已难不倒苏异。便见他随手料理了几人,变换几次方向后,空当越来越大,终是令那一圈的埋伏成不了合围之势。 苏异的目光越过呆立的宋恣潇,掩嘴的殷楚楚,最终落在赵睿的身上。赵睿同样盯着苏异,露出神秘且欠打的微笑。 “啧啧啧…有些狼狈啊。”赵睿假意关怀道,“胸口开了那么大一道口子,也不知道痛不痛。要换做是我的话,恐怕早晕死过去了。” 听闻苏异负伤,曦妃仙的手终是微不可察地一颤,那被她抿了许久还是满满的杯子里撒出了几滴琼浆液。 “小王爷,我已如你所愿出现在这里,虽不知你究竟所为何事,但想必也已经达到目的了吧?放过神女宫的人吧…”苏异的声音远远传来。 赵睿没有半点修为,无法回应他,便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自语道:“本以为得故意露个破绽给你,没想到你竟自己破解了,有些意外…” 曲终,人也该散了。曦妃仙终于站起身来,说道:“小王爷,告辞。” 赵睿转过身来,挽留道:“曦仙子不再多坐一会?” 曦妃仙摇了摇头,也没有去招呼殷楚楚,转身便走。 “潇潇,走了!”殷楚楚朝底下喊了一声,这才跟在她身后离去。 赵睿此时方才突然觉得有些饥饿,自顾低头吃起了菜。 那守在楼道旁的人见几位神女陆续离场,也不知该拦不该拦。小王爷正低着头,没有半点指示,他们更是不敢出声询问,只能装作没看见。 此时段风提着那炼雨师的身子登上楼来,见只剩赵睿一人对着满桌佳肴大快朵颐,问道:“人呢?” “走了。” 段风稍一犹豫,还是暂且将一肚子疑惑憋了回去,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提着的人。 便见那炼雨师倒在地上。他被土龙叼中,人虽被段风保下来了,但双脚却是受了些创伤。 只见他顺势拜伏在地,慌道:“小王爷,在下无能,没有留住那小子…” “无妨。”赵睿摆手道,“这回你做得还算不错。” 那炼雨师不明所以,明明是因自己的失误放走了苏异,却不知小王爷这话是正是反,便是不敢贸然答应。 “不过…”果然赵睿话锋一转,又道:“以你的实力,接下来的任务恐怕就难以胜任了。” 那炼雨师忙道:“在下自知实力卑微,但家师此时恰好也在大宋国,在下愿为小王爷引荐。” “哦?还有这种事…可以可以。”赵睿缓缓点头道。 那炼雨师如获大赦,只道是自己将功补过了,终是松了一口气。 待他退下后,左近无人,段风才急忙问道:“神女宫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赵睿奇道,“话说,先前我要对神女宫动手,段大哥不是极力反对吗?” “我是反对没错。”段风叩着桌面,说道:“但咱们既然已经动手了,总得有些什么成效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恕我直言,小王爷这么大费周章将人请过来,最后只是让人在一旁看我和苏异打架,我不明白有何意义。” “段大哥别着急,咱们慢慢来捋一捋。”赵睿却是不疾不徐地说道:“首先,段大哥要的成效,咱们已经收到了不是吗?没有几位神女,苏异又怎么会如期出现?” “小王爷放出了消息,就算神女不到,他也会亲自过来瞧一眼的。”段风反驳道。 “别忘了他也有斥候,他能知道是真是假。” “即便如此,仅仅是为了将苏异给逼出来,我还是觉得没必要。” “当然不是。”赵睿笑道,“之所以这么做,还是要斩断苏异和神女宫之间的联系。这神女宫虽有些人才凋零,格局似乎也不大,但声望却是出奇的高。若是那位宫主再站出来为苏异说话,就有些麻烦了。虽然这事不太可能发生,但最好还是防范于未然。” “说起来,咱们这一回还算是帮了宫主她老人家一个大忙呢…” “大忙?这从何说起?”段风疑惑道。 “若是我们将大队人马开入神女宫,先不说影响好不好,你觉得宫主她老人家能答应吗?届时即便是她理亏,盛怒之下,咱们也不好过。这是一个双方都不讨好的办法。” “但是现在咱们在外面就帮她将事情解决了,还了神女宫一个清白之身。而宫主与几位神女之间的事情,她们可以回到宫里自己慢慢解决。要知道,和苏异关系密切的,只是几位神女,并不能代表整个神女宫。我们替那宫主料理了这麻烦事,还办得隐蔽,她不得感谢我们吗?” “这是其二。” “还有其三?”段风愕然道。 赵睿点头一笑,说道:“其三,那是我为段大哥谋的另一件大功,只可惜最终未能成功。” 一听到“大功”,段风便是来了兴致,道:“小王爷有心了,成不成功不打紧,说来听听吧。” “段大哥也知道,像太鄢山,神女宫这样的存在,有威望,却不怎么听朝廷话,常常我行我素。如果能利用几位神女和苏异之间那点关系来作为突破口,说不定可以一举拿下神女宫。这功劳,可不比捕获半妖之体差…” 段风听得有些心惊,自己都未曾有过这么远大的野心,却没想到这位小王爷小小年纪便已经盯上神女宫这种等级的宗派了。 又听赵睿接着说道:“所以我刚才一直在尝试引导曦妃仙出手,可惜她定力竟那般好,也足够聪明理智,能一直忍着。” “那小女孩不是冲下来了吗?还有另外一位,一点也不知道掩饰…” 赵睿摇头叹道:“那女孩太小,跟闹着玩似的。另外一位,实力太弱。只有曦妃仙,这个神女宫里的天才出手,才勉强够分量。其实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宋秋韵,可惜她比曦妃仙更狠,早早便离开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段风此时心情好了许多,语气也缓和下来,宽慰了他几句,又问道:“那苏异呢?为何要放他走?从刚才那一战看起来,咱们完全有机会将他留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棋局伊始 “段大哥刚才和他打了那么久,可曾见他有露出过半妖之体的马脚?”赵睿问道。 段风略加回想后,摇头道:“没有,但是如果继续打下去,未必就不能逼出他所有的底牌。” “不不不…我要的可不止是逼他动用妖气这么简单。” 一开始说起自己的“伟大计划”,赵睿便不由地激动起来,来回踱着步,继续说道:“如果咱们今天就把他擒回去,那他顶多也只能算是个身兼三气的异类而已。” “而…已?这难道还不够?”段风难以理解,本想驳斥一番,但又想到他并非修士,不懂修炼气府的难处,便也作罢了。 赵睿也确实是不懂同时修炼三个气府有多惊世骇俗,这才能坦然说出这等“大言不惭”的话来,道:“当然不够,远远不够。” “就这么将他交给炼格台,最终能将他研究透彻的,是那些成天将‘格物之精神’挂在嘴边的老家伙。得益的,也是他们。而段大哥你呢,功劳不过是带回一个凶犯罢了。他们或许还会说,这是你的本职工作…” 从“歼灭神女宫”,到“瞧不起三气同修”,段风已经渐渐习惯于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便是默默地听着。 “所以,我们要带回去的,是一个渡过‘妖劫’,拥有‘妖之本体’的苏异。如今棋局伊始,我已完成了布局,接下来还会有步步紧逼,中盘围剿…而这局棋,注定是要下到官子,才算完美。” 段风看着一脸狂热甚至像是入了魔的赵睿,有些难以想象他便是那位曾经埋在书堆里,像书呆子一般的小王爷。若非知道他不习武,段风定会认为他是练功出了岔子,以至于心智癫狂。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能控制的吧?”段风说道。他心里在想,若是小王爷真的疯了,老王爷会不会怪到自己头上来。 “无法控制,但却能加以引导。当一个人处于绝望时,一定会拼命抓住任何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即使是一根稻草,也会毫不犹豫地攥在手中,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而咱们需要做的,就是制造绝望。至于那一根稻草,他自会去寻的…” 赵睿的脸上明明只是最为普通不过的笑容,可不知为何,段风看在眼里却始终觉得有些阴恻,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此时赵睿是亢奋不已,在那栏杆旁徘徊,不时朝外张望着。良久过后有人登楼来报,未及开口,便听他急道:“如何?都标记上了吗?” 那人受他感染,以为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便也匆匆答道:“回小王爷,先前布下的所有眼睛皆有所获,估算受标记的目标有上千之数。” “这么多…”赵睿皱眉自语了一阵,才做了决定道:“尽数捕回。” “这…”那人为难道,“小王爷,这数量会不会太大了点…” “你只需回答我,能不能办到。” 那人不敢随意答应,但更不敢说不能。思索半天,又见一旁的段督护默不作声,才终于咬牙道:“能。” “那还不赶快去?” 那人感觉很不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退下,领着朝天阁一干兵卒与鹰隼犬只,风风火火地闯入那密林之中。随即便见各个方向的林子都不安起来,树影晃动,鹰追鸟散。 鹰隼一爪勾住了一只雀鸟,俯冲而下,将爪中的鸟儿丢向吐着舌头的猎犬。接着便又投入长空,朝另一个目标掠去。这一落一起,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而已。 段风看着那躁动的林子,皱眉道:“小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赵睿知他意思,便安抚道:“段大哥别着急,我答应过你不杀斥候,便一定不会杀的,这点你可以放心。我是打算将它们尽数活捉,如此一来,苏异便是跟瞎了一样。” “再说,他一个人便能控制这么多雀鸟,难道段大哥就不想弄清楚其中的秘密吗?这,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功劳了吧。” 段风竟是破天荒地对立功这件事生不起兴致,这种怪事还是头一回发生。他只感觉陪着小王爷不断地在规矩的边缘疯狂试探,着实有些累,且不得心安。 “只要小王爷心里头还记着规矩,那便一切都好说。” “段大哥也太婆妈了些。”赵睿笑道,“捕获的鸟儿,我一眼都不看,全权交给你来处理,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上千之数,要在里面找出真正的斥候,我看小王爷是在给我出难题吧?”段风哼了一声,假意生气道,气氛也算是有所缓和。 那边芷鸢本已随苏异远远遁走,但却忽然发觉自己的“眼睛”正逐个消失。施术一探究竟,才在另一只“眼睛”里看到了鹰隼扑击雀鸟的画面。 芷鸢心中一惊,正想通过神识呼唤苏异,只是他与厌顼正聊得火热,似乎无暇旁顾。 她又想起自己方才惨不忍睹的表现,不知给苏异添了多少麻烦,自责内疚,顿觉再叫苏异去解救自己的“眼睛”实在难以启齿。稍一犹豫,便改了主意,掉头独自离去。 而此时的苏异还在和厌顼争论着方才那一战的凶险。 神识世界里,一人一龙正对峙着。便听苏异不满道:“刚才都什么情况了,你还在那慢吞吞的,解释一堆没用的东西,会死人的知道吗。” “哦?刚才破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没用?”厌顼冷笑道,“既然你知道会死人,那这种必杀的局,你为何还要跳进去?不让你紧张些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也是碰巧遇上了我了解的奇道炼师,要是换做别的呢?你又要怎么逃脱?” “算了算了,不和你置气了。”苏异摆手道,“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 “别,我可没安好心。只是你死了,我也得跟着消失罢了。”厌顼的鼻孔里喷出了一团烟雾,傲然道。 “其实这一次冒险,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后果。只不过我有更充分的理由去走这一回…” “神女宫的事就不提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弄清楚朝天阁到底为何对我穷追不舍。我总觉得不仅仅是因为万庆祥或是玉瑾的缘故,不弄清楚这件事,我一想起来便会浑身难受。而且他们布了这么一个必杀之局,到头来却被一个小小的炼雨师给毁了,一定没那么简单。难道你不觉得,他们像是有意放我离开?” “我觉得你这是在故意否定我救了你一命的事实。” “你他…”苏异张口欲骂,又转而气结道:“感谢你,我感谢你全家行了吧?” “我接受你诚挚的谢意。”厌顼点了点巨大的龙头,欣慰道。 苏异摇了摇头,叹气道:“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裴义身上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韧性。” “毫无斗志,一脸要死不活的人,也能叫做有韧性?”厌顼不以为然道。 “那是你不了解他,不能理解他所经历的一切有多难,才会这么说。”苏异说着,又摆手道:“算了,你不明白。” “行,无论如何,这个理由还算正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接下来…”苏异这才想起要去看一看朝天阁的动向,随即呼唤起芷鸢,却是久久得不到回复。 他的心情愈发阴沉,已经拔腿往回奔上了一段距离,才听神识里传来声音道:“哥哥,芷鸢…被困住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狼妖 一颗心脏如悬上九天,再沉落深渊。 苏异放缓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冷静后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哥哥…他们…他们的人大肆抓捕芷鸢的同伴们…芷鸢不想抛弃同伴…” 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无法静下心来说话。她的声音里纠结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愧疚令她感到无颜再面对苏异,但又深知若是不说清楚,情况只会更糟。 芷鸢努力藏起哭腔,天生为奴的她早已在骨子里刻下了祖训,打记事起便明白“不能在主人面前显露怯懦”的道理。失败过后,这句“箴言”更是在她内心无限放大。 “芷鸢没有资格哭泣,更不能再浪费时间…芷鸢须得将功补过,替哥哥做些什么才行…” 少女的心中如此想着,便是逐渐镇定下来,继续说道:“哥哥,芷鸢和同伴们现在被关在一个大笼子里,旁边有朝天阁的人把守。这个地方…似乎是他们的营地。” “你没事便好。”苏异松了口气,又问道:“你的同伴们…都还活着?” “活着,只是受了点伤。” 苏异有些困惑,不知道朝天阁活捉这些雀鸟是为了什么。捉走芷鸢尚可以理解,但她的那些伙伴们只与她存在联系,也只受她指挥,旁人捉去了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苏异终于停下了脚步,问道:“芷鸢,你还好吧?” 虽然受困于牢笼,身周飞腾挣扎着的,和那些受了伤匍匐在地雀鸟,都使得少女感到了一股任人宰割的不安感。但她还是顽强道:“哥哥,芷鸢没事。” “那便好,芷鸢…”苏异犹豫了许久,才狠下心道:“你…可能还得委屈一段时间,也正好替我盯着他们的行踪。我…很快便会救你出来的。” 芷鸢非但没有一丝不满,反而很是兴奋,兴奋于重获苏异的信任,心中的不安也尽数消失,欣喜道:“哥哥,芷鸢不委屈。” 苏异盯着那林场的方向看了很久,方才转身开始赶路。 “怎么了?”厌顼在神识中问道。 “芷鸢被他们抓走了。”苏异有些许心烦意乱,便是敷衍道。 “不回去救她?” “贸然回去救人,岂不等同于送死?先回去搬救兵。” “很好,你没有再次令我失望。你若继续头铁下去,我迟早是要被你害死。” “行了,别再说了…”苏异只觉得心揪得越紧了。做出如此决定,又岂是他所愿。说什么搬救兵,其实只是在逃避现实,自我麻痹罢了。凭客栈里那三人,一个流氓,一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天才,和一个废人,又如何去跟朝天阁斗。 无计可施之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凑合一下了。而这么说,也是在给自己焦躁不安的心神寻求一丝清静的思考之地。 不留余力地赶路,回到客栈时,苏异已然有些力竭。加上还未处理的刀伤,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弱,额头冒汗嘴唇发白。 他推开了周显的房门,径直闯了进去,倒坐在椅子上。 “你…”周显刚想叫骂,斥责他不懂敲门,转头见他一副狼狈的模样,才改口急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苏异指着胸口说道:“快…上药…” 周显翻箱倒柜,摸出了一罐药膏,说道:“这可是我从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急方金疮药,贵得很呢。” 他接着从罐里捞出一大坨,手指停在了苏异的伤口上,道:“我来咯?会有些痛,你忍着点哈。” “你不先拿点清水帮我洗洗伤口?” 周显啪地一下便将药膏拍了上去,说道:“都是糙汉子,没那么讲究。哥哥我被人砍伤双手时,用脚都能上药。” 苏异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咬牙忍痛,竟是没空去骂他。 “咦,你还挺硬气的。”周显笑道,“缝两针?” “缝吧,缝吧…”苏异无力道。 周显仔细地替他缝合起伤口,一边问道:“谁砍的?” “段风。” “朝天阁的那个督护?” “你竟然知道他?”苏异有些诧异道。 周显嗤笑一声,道:“可别拿我当无知小儿好吗,哥哥我好歹也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怎会没听说过这煞星的名字。” “煞星?怎么说?” “朝天阁的那些破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周显似乎不太愿意说。 苏异突然想起他曾经也和林长生等人有过一些瓜葛,还接触过会使御册功的人,知道点朝天阁的事也很正常。但见他似乎有些为难,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又听周显嘀咕道:“说了带上我,带上我…你非要自己去。现在好了,揦出这么大一道口子了吧…” “你要是去了,这一刀就是砍在你的狗头上了。” 周显自然没有那么英勇,光是苏异这么一说,便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悻悻闭上了嘴巴。 待他缝完了针,苏异摸了摸伤口,说道:“还挺齐整,你这手真是灵巧,跟娘儿们似的,不去干针线活可惜了。” “赶紧到床上躺着去吧,可别没被砍死反被累死了,白让老子忙活这么久。” 周显说着,往后躺倒在椅子上,揉起酸胀的眼睛。可见他平时也不经常干这事,这次为了给苏异缝好伤口,聚精会神,竟是专注过了头。待停下来,才发觉有些累着了。 “不躺了,我就在这椅子上靠一会吧。”苏异说罢便闭上了眼睛。此时他不敢让自己太过松懈,救出芷鸢乃是目前的头等大事,没办成之前,他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地休息。 这一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入了夜。 苏异正想站起来,脑中却是忽然感到一阵剧痛。他以为是自己痛得流出了眼泪,伸手一抹,才发现竟是两道血痕。 “哥哥…哥哥…”神识里传来了少女微弱的呼救声。 “芷鸢!”苏异再去呼唤她时,却是失去了回应。 “厌顼!”他慌忙问道:“若是芷鸢受了重伤,可会累及到我?” “不会。”厌顼答道。 难道是在做梦?苏异心道。 此时他想起了方才头痛时,脑中稍纵即逝,如梦境般的画面。 画面里那位有些眼熟的年轻人手执长剑,无情地刺向了铁笼。银光大作之后,笼中便是满地狼藉的羽毛,和不知生死的雀鸟。 苏异描述着这画面,又问道:“还有我眼中为何会流出血泪?” 厌顼似乎不太愿意说,但终究还是开口道:“她与她的‘眼睛’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若是事实真如你所说,她的‘眼睛’们在顷刻间同时遭受重创,确实会波及到她自身的斥候之眼。而这一股力量,也会不同程度地反馈到作为宿主的你身上…” “当斥候之眼受到强烈的刺激时,宿主能看到斥候曾经看到过的画面…” “这么说来…芷鸢已经受了重伤,否则怎么会连回应我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苏异呐呐自语道,不敢再往下想。 “苏异!苏异…”厌顼刚想劝他冷静,却发现他已不在神识世界中。 苏异身上负伤,精神又忽然遭到如此打击,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动未动,却自觉晃晃悠悠,眼前之物左右倾斜,来回摇荡。他脑海里的声音开始自语,越来越杂。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马上去救她出来…” “她明明有事,却装作没事,为何我没能听出来…” “明知她容易自责,为何不好生安慰她…” “明明是你自己实力不行,却偏要将气撒在她身上…” “若是她死了…你…你便不是人!” 苏异突然打了个激灵,喘着粗气呐呐道:“我不是人…我本就不是人,我是半妖啊…”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片刻过后,便见他的双瞳开始变得幽蓝,嘴里獠牙突出,束起的长发变得粗.硬如针,崩散开来。面前的桌子经不住他化成狼爪的手轻轻一握,被他掰下一大块,发出了一声巨响。 周显被他闹出的动静吵醒,一睁眼便看到了骇人的东西,惊得猛地站起身来,不断地倒退着,颤声道:“你…你是谁?”  第三百四十三章 救人杀人两不误 苏异已经无心压抑凶性,任它彻底爆发开来。然而不加控制,少了争斗间生起的激荡,反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失去理智。 凶性仿佛散入了四肢百骸,与这具肉身交融在一起,使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苏异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变化,肌肤被毛发尽数覆盖,每一寸都是那么的陌生,唯一熟悉的,只有胸口的刀伤。缠在两胁之间的布条已被崩碎,上身仅剩一件半开的长袍,遮挡不住裸露的胸膛。 此时他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自己不再是自己,但人却还是那个人。他十分清楚自己理智还在,只是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洗刷过,甚至冷静犹胜从前。 周显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一边抽出了弯刀,喝道:“你…你这东西,将苏异弄到哪儿去了!” 苏异脑中的那股迷茫逐渐消失,回过神来,方才慢慢褪去了一身的狼化之形。只是内丹上的那道封印大开,妖气源源不断地涌出,令他无法完全恢复原貌。双瞳幽蓝,獠牙还在,三千发丝如针,披散依旧。 “老大?”周显张大了嘴巴,双目圆瞪,结巴道:“你…你…你这是…啥情况…” 他下意识地便朝房门处退去,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秘密被你发现了,看来只能将你杀掉灭口了…”苏异说着便伸出了手掌,五指长出了利爪,朝周显探去。 周显有心想逃,却是挪不动脚步,只将弯刀横在跟前,面对苏异的赤手空拳也不主动进攻。 他此时心中是矛盾万分。想留,但是怕死。想走,却又不愿失了义气,就此丢下状况莫名的苏异。 “你不逃?”苏异见他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疑惑道:“吓傻了?还是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周显终是把心一横,咬牙道:“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跟你打…我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不过,还是希望你能争气些,快点恢复过来。” “拼了!”他怒喝一声,弯刀便往横里砍出,直切苏异的掌心。 那利爪尤比钢刀,勾尖之处的锋利仿佛能轻易洞穿钢铁。只见苏异曲起的五指轻轻一合,爪尖扣住了弯刀,微微一错,刀身便碎成了数截。 周显看着手中的弯刀残骸,难以置信。他这刀虽不是什么好刀名刀,但好歹随自己征战多年,其坚硬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但偏偏被苏异随手一抓,便只剩一个刀柄了。 此时房门猛地被推开,原是两人闹出的动静惊动了青苔和裴义。 “苏兄,你…”裴义骇然地看着苏异,惊得说不出话来。 青苔却是径直朝苏异走去,仿佛在她眼里,此时的苏异与往常并无不同之处。 周显顾不得对她的忌惮,伸手拦下她,道:“姑娘别过去,老大他现在不太正常。你看,我这刀一下便被他捏碎了。他刚刚还想杀我来着,你就这么过去,太危险了…” “我知道。”青苔只是轻声说道,随即便拨开了他的手,走到了苏异跟前。 “你们都听到了,我确实是要杀他。现在你们两个也撞破了我的秘密,我只能你们也一起杀了。” 苏异又缓缓抬起了爪子,却见青苔毫不畏惧,反是再向前一步,主动捧起了他的手,搁在了自己光洁的玉颈之上,说道:“你要我好好活着,我答应了。现在你要杀我,自然也不成问题。” “动手吧。”青苔的双眼直视着苏异,见他没有动静,又亲自替他紧了紧扣在自己颈间的五指。利爪嵌入细嫩的肌肤半分,渗出了丝丝血线。 周显看得心惊肉跳,心中直叹嫂嫂真是个猛人,那爪子可是连自己的弯刀都能抓断的啊。 为了守住秘密,苏异原本是真的动了杀心。只是他忽然发觉自己竟是对同伴的生死没有半点情绪,无喜无悲。更是对这想法没有半分愧疚之心,像是失去了情感一样。 他就像丢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找不回来,便陷入了迷茫与无助之中,以至于迟迟没有下手。 是青苔眼里那看淡生死的神意,令他想起了这是一个心如死灰的少女。那个生无可恋的少女放弃了情感,似乎和自己丢掉了情感相似,是两种同病相怜的境遇。 内心有所触动,苏异便是抓住了那一丝熟悉的感觉,虽然不多,但足以令他从迷途中找到出路,内心逐渐恢复温热。 青苔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压力小了许多,便替他松开了手,淡淡道:“或生或死,我都随你了,这回是你自己不肯下手。从今往后,我便再也不欠你什么。” 苏异缓缓垂下了带着些许血迹的利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身形便毫无征兆地突然爆退,夺窗而去。 他重新变回了一个有感情的人,虽然凶性的影响无法抹去,但已不再神经兮兮。只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险些被自己杀死的三人,也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而选择仓皇逃避的原因,是他没有功夫去慢慢思考。 无论是有情还是无情,他心中始终惦记着那个身陷囹圄,生死不明的少女。 周显三人追着苏异到了荒郊,待到四周毫无人烟,才远远看见那道背影突然停下。 只见苏异回过头来,说道:“回去吧。” “你要去哪?”周显大声问道。 “我…去办点事,会回来的。” “我跟你一起去。”周显说着,刚要迈出步子,却见眼前突然蹿出了一条巨大的土龙。 只是这土龙与以往所见不同,即便是在夜色的遮掩的下,他依旧能看见龙首上那一双幽蓝的眼瞳,深邃而神秘,生机勃勃,全然不像死物。 月光在龙身上折出了淡淡的色彩,每一片龙鳞都清晰可见,使得这土龙看上去栩栩如生。 若非周显见过毫无生机的“五行化龙”,定会以为这是真正的神龙降世。 苏异足下一点,纵身一跃,登上了龙首,说道:“真的,回去吧…我马上便回来。” “可是…” 周显话未说出口,便见土龙冲天而起,驮着他没入黑夜。又见他飘然跃出,舍了脚底的土龙,向下坠落。 在三人的惊呼声中,一道虚幻的龙影携风而来,载起他凌空游动,渐渐离去。泛着荧光的龙身划过天际,在一片漆黑中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尾巴。 “回去吧,我相信他。”青苔轻声说道。 风龙驮着苏异降临朝天阁的营地,他觑准了其中一个营帐,便径直纵身跃下。兑月紧接着出鞘,横里划出一剑,将那营帐拦腰切断,连带里面的人与牢笼都是无一幸免。 在那满地的雀鸟里,苏异一眼便看到了那只金冠凤顶雀,伸手将她捞入怀中。 朝天阁的人很快便被惊动,围了过来。 “来得正好。” 苏异认得当先而来的人,便是那一幕中出剑的年轻人。难怪眼熟,原来这人是庄羽生。 他二话不说,又划出一剑。 剑光掠过庄羽生的脖子,在他的脑袋落地之前,苏异已经来到他身边,抓着发髻提起了那颗倾斜倒落的头颅。 苏异随即高高跃起,躲开了朝自己袭来的刀光剑影。 此时风龙不过是在营地的上空游荡了一圈,再回到他身旁时,正正好接住了他坠落的身子,又往夜色里遁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神交 “段大哥,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 就在苏异赶往朝天阁的营地时,赵睿和段风两人还在为了斥候被杀一事而争吵。 “小王爷,若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会相信你。但现在…”段风不断地摇着头,满脸的失望和愤怒。 “庄羽生和那小子的过往,小王爷是清楚的吧?既然知道两人不对付,为何还要让他参与进来?” “天地良心,段大哥可真是冤枉我了。”赵睿十分委屈道,“人是冯玉带来的,怎么能算在我的头上呢?” “这怕是也在你的算计之内吧?”段风冷哼一声,说道,“你当然不需要亲自下令让庄羽生去办这事,只需稍稍向他透露出一点消息,让他知道这些斥候对苏异有多么重要…之后的事情,便是借刀杀人了…” “段大哥其实还是很有智谋的嘛…”赵睿拍手笑道,“只是平时不爱动脑子罢了,否则我都未必算得过你。” “你别在这说好话了,没用。”段风漠然道。 “好吧,我承认。”赵睿终是叹气道,“有些事情,确实是我透露给庄羽生的。但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喜欢随机应变的人,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件事绝不在我的算计之内。” “我只是知道他与苏异有过那么一些交集,便去和他聊了一聊,又顺便向他小小抱怨了一番‘不杀斥候’这规矩的不合理性。但是!但是我真没想过…” 看着段风那道“接下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眼神,赵睿感觉自己有些心虚,才改口道:“好吧好吧…我的确是存了那么一点小心思,想着说不定他会去做些什么事。但真没想到他那么英勇,直接将那些鸟儿全杀了…这绝对是我再怎么料事如神都猜不到的!” “我也不知道他对苏异的怨念有那么深啊…要不段大哥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这个…非战时杀斥候的行为,该如何定罪?要不你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段风将信将疑,眯着眼看了他半天,方才说道:“算了,他是天衍道带来的人,正好借这事压一压冯玉,省得那老狐狸成天趾高气昂的。” “那…段大哥不生气了?”赵睿试探道。 “我是什么身份,怎敢跟尊贵的小王爷置气。”段风半是自嘲半是气结道。 赵睿悻悻不语。便在此时,两人的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赶到那人群聚集的地方时,苏异已乘风龙远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赵睿见到了庄羽生的那具无头尸,吓得缩到了段风身后,微微颤抖道:“段大哥…苏异他把庄羽生的头给割走了…” 一股冷意从他脚底蹿起,遍透全身上下。他不由自主地便去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像这般死在苏异手中。 段风却是盯着夜空里那道逐渐变淡的光芒,目不转睛。 那是风龙所留下的“尾巴”。 他头都没转一下,更没看到赵睿的怂样,随口问道:“你确定那是庄羽生?” “错不了,我认得他的衣服。” “嗯…” 赵睿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便轻声叫唤道:“段大哥...段大哥?” 直到那光芒消失,段风才低下了头,道:“怎么了?” 赵睿从他背后伸出手来,指了指无头尸,说道:“庄羽生惨死,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有点棘手,冯玉估计要炸毛了…”段风皱着眉头说道,但却依然没有半点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赵睿心道这可不是你该有的反应,便又问道:你刚才盯着天上看了那么久,是有什么发现?” “是妖气,很浓的妖气…”段风肃然道,“今日和那小子交手的时候,他都不曾动用过半分妖气。可刚才…观其浓厚的程度,已经直逼破法境了。” “妖气?”赵睿愕然道:“这么说来,这些斥候对他的重要性,是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恐怕还要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段风说道。他知道这股妖气的可怕,没有半点修为的赵睿是无法理解的。从无到爆发,仅仅只是过去半天不到的时间,由此可见,那斥候对苏异来说有何等重要。 两人都是非常合理地猜测,苏异是来迟一步,见到雀鸟已经尽数被杀,大怒之下才杀了与自己有些过节的庄羽生,以泄心头之恨。好在他们都没有往妖类那方面去想,也没有察觉到满地的雀鸟里少了一只。更不可能想到少了的那一只,是灵雀一族的斥候。 “这一次的收获,还真是有些意外…”赵睿叹道。 “是啊…”段风本对他十分不悦,甚至是开始有些忌惮。但经此一事,他又忍了下来,心里头愈发期待将苏异逼入“化妖劫”的那一天。 … 回到客栈的苏异将手中的雀鸟轻轻放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加重了芷鸢的伤势。 此时她的心脏还在跳动着,可苏异却是无计可施,只能轻声呼唤道她的名字。 昏睡的雀鸟听到了声音,竟是有了反应,微微动了动翅膀。接着便见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缓缓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可怜芷鸢伤重如此,只能勉强化形为人,连再变出一身衣裳的余力都没有,浑身赤裸。她那细嫩的肌肤上布满了数不清的血红伤痕,密密麻麻,甚是骇人。 “哥哥…”少女苍白的嘴唇轻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道。 “芷鸢,快告诉我,该怎么给你疗伤?”苏异摸着她时而滚烫时而冰凉的额头,急忙问道。 少女却是摇了摇头,眉头紧蹙。 病急乱投医,苏异想起了那颗只是一怒之下顺手带走的头颅,便将它提了起来,说道:“你看,对你动手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芷鸢心中一半惊喜一半惊悚,眉头皱得更紧,被逼得开口说道:“拿开一些,太吓人了…” 她艰难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说道:“恶心…” 苏异暗骂自己愚蠢,将那头颅随手一抛,喷出一口炎火将它烧成了灰烬。 没说几句话,少女便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满是冷汗,呐呐低语道:“芷鸢…想在躺在哥哥怀里…” 苏异连忙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便见她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气若游丝道:“芷鸢可以死在哥哥的怀里了…” 苏异如遭雷劈,脑中闪过瞬息的空白,接着便进入了神识世界,大声急吼道:“厌顼!快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救芷鸢!” 巨龙的身形浮现,说道:“简单,将你的妖气给她便可。” “将妖气给她?怎么给?”苏异愕然道。 “怎么给?”厌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好一阵犹豫过后,方才说道:“那个…阴阳相汇,神驰与共便是。” “你是说神交?” “你大可不必说得这么清楚。”巨龙似乎十分对这个词十分抗拒,飞速后退着,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两个芷鸢 “神交”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苏异也不是很清楚。他只听说过阴阳相汇之处,神魂交融之时,生灵与生灵之间的意识共存达到极致的和谐,是为“神交”。 但何谓“意识共存”,又如何能算作是“极致的和谐”,他并不是很能理解。 苏异轻轻托起了芷鸢的下巴,朝她嘴里吹去一股妖气,顺带为她度入所谓的“阳刚之气”。 少女在一片逐渐变得混沌的世界中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象开始支离破碎,碎片化作尘埃随风飘去。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然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忽然开始不断地替她修复着这片神识世界,苏异的身影随着重新聚拢回来的尘埃出现在她的眼前。 芷鸢只道是自己已经开始回光返照了,才能在死前看到最心爱的人。但她一点都不难过,为主人而死,本就是她的职责所在。 人之将死,行事也变得毫无顾忌起来。便见芷鸢主动朝苏异奔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喜道:“临死前的这段时间能和哥哥待在一起,即使是幻觉,芷鸢也死而无憾了。” 苏异皱眉道:“说什么傻话呢?你不会死的,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 即使是在芷鸢自以为的“幻觉”里,依旧习惯于对苏异无条件地顺从,便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哥哥能来,芷鸢已经很开心了…” 苏异觉得她表现十分怪异,但又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只能急道:“芷鸢,听好了,现在我要与你进行神魂相融,然后令我们的意识共存,达到极致的和谐。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只能试一试了。在这期间,我会不断尝试将妖气度入你体内。你听明白了吗?” 这每一字一句,芷鸢都能明白,但却也由此更加肯定了这是幻觉一场。苏异体内妖气的隐秘她也知情,明白一旦动用,便会有三气之乱的危险,更会有“化妖”的趋向。而要令自己起死回生,得需要多庞大的妖气才能办到,自己又如何值得上他去冒这大险。 至于“神交”一事,便更不用提了。 但她还是乖巧道:“明白了。” 进展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当两人的神魂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时,苏异体内的妖气便源源不断地涌入芷鸢口中,散向全身,替她逐渐修复崩碎的神识世界。 只是直到现在,苏异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做“极致的和谐”。难道,这便是? 这片世界正在恢复如初,只不过芷鸢此时尚沉浸与苏异相处的愉悦之中,无法自拔。她的话多得反常,不断地问着各种奇怪的问题,时而又主动说起自己的事。 苏异虽觉有些疑惑,但也有问必答,偶尔还打探一下她的过往。 便听芷鸢满怀挂念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怕死,只是心里还挂念着我的妹妹,放心不下。” “妹妹?”苏异奇道,“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因为哥哥从来没问过。”芷鸢笑道,“她是我的胞妹,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直到…直到芷鸢开始跟了哥哥。” 苏异暗道惭愧,脑中不禁浮现起另一个与芷鸢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既然是胞妹,都属灵雀一族,不知性情方面会不会也和芷鸢这个姐姐十分相像。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相当于有了两个芷鸢?苏异笑了笑,驱散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合理且贴近现实的猜想。 “既然挂念她,那便回北边大山看看她吧。我不是答应过你,你可以回去的吗?你若是舍不得我,那我陪你去也可以。” “真好。”芷鸢一脸满足,随即又变得黯淡,只想着这一切如果不是幻觉那该多好。 她又大着胆子说道:“芷鸢自然是舍不得哥哥,那哥哥便陪我去好了…” “没问题。”苏异爽快地答应道。 两人又不知聊了多久,但见这片神识世界已经重新变得稳固,苏异才放开了芷鸢,道:“似乎差不多了。” “终于要结束了吗…”芷鸢满脸失望,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 少女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个“回光返照”的世界最终将她吞没。然而再睁开眼时,却发觉苏异便近在眼前,甚至能看到他眸子里的自己。 她的双唇之上还贴着两片柔软湿润之物,情急之下,便是用力一咬。 苏异捂嘴痛呼一声,但还是笑道:“你终于醒了。” 少女满脸不可思议,道:“芷鸢…没死?” “你当然没死。” “那刚才…” “刚才那个也是我。”苏异这才发现原来她真当自己是救不活了,才有那么怪异的表现。 “那…那…那芷鸢说了很多…”少女一阵脸红,为自己方才那大胆的行为感到十分羞愧,还说了许多该说不该说的话给苏异听。 “没错,哥哥这回是打听到了芷鸢不少的秘密呢。”苏异故意逗她道。 还没脸红多久,少女的脸又突然变得惨白,神情严肃道:“哥哥…当真用妖气救了芷鸢?” 苏异点了点头。 “可芷鸢伤得那么重,得用多少妖气才能…” “可我就是那么做了。”苏异打断她道。 “那哥哥体内的封印怎么办?还有三气之乱怎办?”芷鸢又问道。 “那些都是小问题了。”苏异违心道。 芷鸢半信半疑,但又不敢僭越过多,便忍下了心中的不安与疑惑。 她的脸色又突然变得羞红,问道:“哥哥刚才是与芷鸢…神交了?” 她这俏脸一会红一会白的,转换之快,令苏异咋舌不已。同时又很是不解,这神交之举听上去暧昧,但其实方才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不知为何厌顼和芷鸢都是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 “没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苏异答道。 “没有…”芷鸢咬着嘴唇犹豫半天,方才鼓起勇气问道:“但是芷鸢能不能求哥哥一件事?” “什么事?”苏异疑惑道。 “芷鸢想和哥哥一起回一趟北方大山,这件事…对芷鸢很重要。” 苏异更是疑惑道:“我方才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吗?” “那不一样…”芷鸢支吾着,解释不清楚,便索性说道:“反正哥哥愿意芷鸢回去,那便太好了。” 苏异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知道这少女性格腼腆,不能逼着来,只能等她自己想清楚,便也不着急,说道:“既然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那我们现在便往北边去吧。” 芷鸢却是摇摇头,说道:“北方大山距离此处路途遥远,不利于摆脱朝天阁的人。哥哥不是想去南钊国找鬼道修士吗?还是先往南边去吧。” “也好。”苏异听罢,一番权衡之后,点头道,“那你先好好休息疗伤,这段时间便由我来做你的眼睛,带着你走吧。” “芷鸢恐怕暂时还不能化形为鸟…”少女鼓起勇气说了个慌,只为以人形待在苏异身边。其实她虽然伤重不宜进行侦查任务,但变回本体的力气还是有的。 “无妨。”苏异丝毫没有多想,欣然答应,又将她塞回被子里,强迫她休息。 待芷鸢合上眼,沉沉睡去,他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却见周显似乎早已等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一副做贼的模样。 “你干什么?”苏异走了出去,将房门合上,隔断了他窥视的目光。 “我等你一宿了…”周显的眼里果然有些倦意,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兴奋地指了指房门问道:“老大,那位…是谁?怎么从没见过?” “那位…是你嫂嫂。” “嫂…嫂嫂?”周显有些错愕,平时开惯了玩笑,此时反而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便又再三确认道:“真…真是嫂嫂?” “真是,真是!”苏异不耐烦道,“快别废话了,去把那两人叫来,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带四人齐聚,他才又开口说道:“我的情况,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半妖之体,你们想必也有所了解。若是怕了,你们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 三人脸色凝重,皆是心道原来当真就是传说中的半妖之体。今后该何去何从,三人都没有丝毫草率,思考了很久,才给出了最终的答复…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千年古刹,百年老妖 在锦东这片土地上,有无数的信众拜伏在天慈母的脚下,虔诚地追随着天慈母的意志。故而在这个地方,或许会有富人,或许会有巨贾,但绝不会有奢靡。 这种虔诚都是自发的,正如宋秋韵四人再次回到了天慈母的脚下,也自发地弃了马车,徒步走向神女宫。 路人见她们归来,皆是纷纷躬身行礼问好。 “见过小长老。” “神女好。” “宫里再添一位小神女,可喜可喜…” 饶是宋恣潇再闹再不懂事,也被那些笑容可掬,和善至极的路人给感染了,竟是一言不发。她好奇地四处看着,心道小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呢。 宋秋韵走在最前头,不厌其烦地回着礼。四人似乎还在冷战之中,除了回礼之外,再没有多说半句话。 直到远远看见了神女宫的影子,曦妃仙这才开口问道:“师叔,师父她老人家回来了吗?” 大家都不是小气之人,既然有人率先放下情绪打破沉默,便也顺着下了台阶。 “前几日收到传信,宫主为了我们的事,专程赶回来了。”宋秋韵说道,只是语气还稍显冰冷。 四人之中,唯有“不成器”的殷楚楚最怕听到这句话,顿时头皮发麻,未见到宫主,便已开始战战兢兢起来。 宋恣潇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满脸的不在乎。 “那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要怎么向师伯解释?”殷楚楚试探道。 “商量什么?”宋秋韵却是不以为然道:“我们是犯了宋律?还是违反了宫规?照实说便是。” 殷楚楚吐了吐舌头,悻悻地闭上了嘴。 “我想了很久,依旧没能完全想明白,那位小王爷千方百计将我们请过去,到底是想干什么。”曦妃仙露出了一副思索的神情,说道,“耗费千金装饰那哨所,摆了一场盛宴,难道只是为了炫耀他有钱?” “或许还真被你说中了。”宋秋韵哼笑一声,道:“弄那么些花样,像不用钱似的,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很富有吗?他这是在提醒我们,他的身份之高,权势之大,与我们乃是云泥之别。同时也是在抹去他自身毫无修为的劣势,才能与几个实力强过他万分的女子对等说话。” “这位小王爷,打小便是个鬼机灵,在京城公子、王侯后人里是出了名的天才。你是武道上的天才,而他是智术上的天才。所以我是打一开始便不愿意与他多说话,生怕被他的圈套给绕进去了。可你们倒好,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非要死乞白赖地留在那里。” 三人都知道她口是心非,但也不说破,偷偷相互交换眼神,皆是忍笑不出声。四人也就这般在不知觉间和好如初了。 继续往前走去,在踏上长长的数百级台阶后,见到的便是那质朴而不失巍峨庄严的神女宫。穿过道道门墙,座座房舍,四人终于回到了真正的天慈母脚下。 只见眼前高耸得见不到顶的正殿里头,供奉着一尊十来丈高的神像。神像慈眉善目,两侧有漆字曰:慈心广济世间万民,悲怀遍悯天下苦难。横匾曰:大慈大悲。 正是那“玄天广渡大慈大悲善母”。 大神像的左右两侧还供奉着两排小神像,是那历代宫主得道成神后所留下的神像。 只见那天慈母的神像下已经跪着一个少女,背影窈窕,秀发及腰,正虔诚地叩拜上香,像是外面来礼拜的信女。 宋秋韵却是在那少女的身后远远地等着,直到她将最后一炷香插入炉中,方才靠近些,恭敬道:“宫主。” 那少女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女宫宫主,宁昭棠。 拥有上百年修为的神女宫宫主,竟是长得清秀至极,凤眼细唇,鹅蛋脸庞。白皙如玉的皮肤和少女并无二致,从外表看来年纪也与宋秋韵相差无几。 只见她转过身来,平淡道:“回来了。” 唯有从这威严的声音里,方能听出她与眼前四人的差别。 “弟子拜见师父。”曦妃仙忙拉着宋恣潇,一同跪下道。 殷楚楚不仅跪拜在地,还将头压得极低,不敢抬起来。 宋恣潇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当年懵懂不知眼前此人的厉害,如今见识略涨,便觉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光是气场就如此强大,若论实力,或许眨个眼便能将自己弄死。 “多久没回来过了?”宁昭棠问道。 她虽问得平淡,但四人听在耳中却觉得是种质问,更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别企图说谎”的意味。 “有近两年了。”宋秋韵如实答道。 宁昭棠点了点头,道:“这么久了,神母也想你们了,快去上柱香吧。” 除开长相,她无论是说话,还是神情举止,都是十分的老成。 像老母盯着自家小孩一般,宁昭棠“监督”着四人上完香,方才满意,又道:“小韵跟我来,你们三个待在这,好好陪一陪神母。” 曦妃仙三人都知道这个“陪一陪神母”是什么意思,即使宁昭棠离开了,她们也不敢偷懒,都是老老实实地在蒲团上跪着,与天慈神母作伴。 “百年老妖还是那个百年老妖。”宋恣潇朝宁昭棠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道。 宁昭棠在偏殿里寻了个椅子坐下。宋秋韵观她神情,知道不妙,便不敢随她落座,只在一旁端正地站着。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宁昭棠问道。 “知道。”宋秋韵小心答道。 “说说看。” “我不该去见朝天阁的人。” “不是,重说!”宁昭棠突然冷喝道。 宋秋韵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惶恐道:“那…我不知道了。” “朝天阁的人,见或不见,对我来说都一样,无关紧要。而你,不是不该去,而是为何要去,为谁而去。” 像是被当场点破了心事的小孩,宋秋韵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宁昭棠的双眼。 “你的心境乱了…”她终是叹道:“这些年,你的‘神女无心’都练到哪儿去了?我只是随口一喝,便把你吓成这样。” “小韵,你年纪虽轻,但既然已经成了长老,我对你的要求便不可能会低。甚至以你的天资,我该对你比其他那些老家伙更严苛才是。从前以为你能够自律,但现在看来…” “你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第一凶神’吧?看来得找机会和他说道说道了。” 宋秋韵了解她的性格,知道这位不拘小节的宫主是要亲自出手灭了“第一凶神”的意思,顿时如临大敌,便是直接祭出了底牌道:“宫主,我将天慈母敕令赠与他了,你不能杀他。” “你将令牌都送他了?很好…”宁昭棠挑眉道。 “谁我说不能杀他?天慈母敕令又不是什么免死金牌。这很好办,我先逼他拿令牌来换一命,待收回了令牌,再继续追杀他不就得了。” 宋秋韵惨然道:“宫主你…你不讲道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活龙 南去的路上,芷鸢一时半会还活动不开,周显便充当起了临时的斥候。 此时苏异正靠坐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等着外出打探消息的周显归来,同时守着底下的那辆马车,眼观六路。 朝天阁遣来的鹰隼已经被他杀掉两头,估摸着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来了。 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动,便有一条小木龙自树梢上钻出。木龙通体呈青色,身上的鳞片层层相叠,龙首上发须飞扬。若是放在以前,即使是他耗尽神念去刻画,也绝不会有这样的细节出现,木龙便是真是木龙,一截徒有龙形的干瘪木头罢了。而现在却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唤出一条栩栩如生的真龙,是真正活着的神龙。 又见他取出了火折子,随手点燃,吹出来一条火龙,扑向那木龙。接着未见他停下,又拿出水袋,轻轻倒出一条水龙。 火龙刚将木龙吞掉,便又与水龙纠缠在一起,不分上下,最终双双化作一团蒸腾的水雾消散在空中。 苏异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意犹未尽,再招来一道风龙。 这回却听那风龙口中响起了厌顼的声音,说道:“你玩够了没有?” 苏异没有理会他,在胸口上轻轻按下一个聚火纹,吐出了一小团“凤妖火”。果见冒出的那一只小火鸟也变了样,不再只是一团模糊的鸟状火球,而是一只活生生的火凤凰。 赤凤反常地一言不发,只是扑扇着翅膀,一个劲地装死。 “你平时不是很能折腾的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苏异冷眼盯着他,说道。 赤凤眼神始终躲闪,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消失过,什么放风与自由,他都不在乎了,只希望赶紧消失。 苏异总算是放过了他,如他所愿,挥手散去了火焰。 “你呢?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苏异转向厌顼,问道:“为何你会变成这样?这还是‘五行化龙’吗?” “当然是,为何不是?”厌顼十分自若道,“神龙一族本就是妖类,借你的仙法和妖气化出无限接近于本体的肉身,这很合理,也很正常。” “我可不是要听你解释什么原理…”苏异摇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了?” “没错。” “那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厌顼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嗤笑道:“还是那句话,你从来没问过。而且你一直在压制体内的妖气,就算早让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本以为可以完全信任你了…”苏异叹了口气,失望道:“还记得你曾提起过,有朝一日我足够强大的时候,能引你真身降临。而现在,是不是离那个时候越来越近了?” “照你方才所说,仙法与妖气缺一不可,那岂不是这世间几乎只有我一人能办到这事?你当初选择留在我的神识里,是不是也是为了那个时候的到来呢?”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厌顼本是认真地解释着,忽而有些恍悟,微怒道:“你这是在怀疑我?” 苏异坦然道:“有理有据不是吗?” 厌顼沉默良久,才又怅然道:“我连我自己为何会存在于这世上,都是迷茫不已。为了寻求答案,我才离开龙神山,更遑论对你有任何不纯粹的目的了…我还曾经有过念想,若有一天你踏足孤忘山,或许便能替我解开这疑惑…” “你若还是放心不下,我愿接受你的禁锢。你不必担心‘五行化龙’受到影响,我会分出一道死魂给你,供你施法所用…” 厌顼说罢,风龙便自消散,魂归神识之中。 苏异心中怅然若失,默默地看着虚空,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 马车附近的一道小山涧旁,裴义正一把一把地鞠着水,往自己的脸上泼去。他看上去气色不错,恢复得很好,只不过双眼依旧没有什么神采。 那涧水里忽然倒映出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裴义略一慌神,拭去脸上的水珠,转身道:“青苔姑娘找我有事?” “聊两句吧。”青苔说罢,也不等他答应,便径直朝一旁走去,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好…”裴义不善与人交往,更不善与女子打交道,走到她身旁唯唯诺诺道:“姑娘想聊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青苔问道。 “什么怎么想的…”裴义讪笑道,“我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见他打马虎眼,青苔更是毫不客气道:“你既不练功,也不离开。决定跟着苏异,却只会混吃等死。你是怎么想的?” “我哪有什么功可练…”裴义的眼里有怒与不甘,但唯独没有斗志。 “所以你就打算继续这么混下去吗?被人指着鼻子骂,却因为无能而不得不忍气吞声,这滋味不好受吧?” 裴义攥紧的拳头微微有些发抖。 “苏异这几天没有劝过你一句话,或许是希望你自己醒悟,或许是在想办法帮你,总而言之,他一定是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否则,他自己尚且深陷险境,又何苦带着一个累赘上路,自讨苦吃呢?” “我不明白,自废武功这种事情你都干过,井底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你都挺过来了。相比之下,重头再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或许…是苏异对你那所谓的韧性评价过高,看错你了。” “你我都曾败在过他手上,当初尚能切磋一二的人,现在已是一座高山横在你面前…我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即使这人是你的好友。我也有过这种体会,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因为有压力便放弃,因为难以望其项背便心生退意,岂不是庸人自扰,太过多余?” “大山横在你眼前。登,则有机会借势一俯瞰。退,便是一辈子碌碌无为。我言尽于此,裴公子自己再多想想吧。” 青苔一股脑地将心中所能想到的说辞如数吐出,也不管用有没有,说完转身便走。 裴义就算有什么意见,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更何况他是半点想法都没有。在青苔的连番斥责下,甚至来不及思考。 此时人已离去,他才缓缓坐下,看着山涧发呆,不知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第三百四十八章 炼雨师 绵绵的细雨,自打苏异走进这小镇开始便没有停过。 粗糙岗岩铺成的路面有些坑洼,高低不平。马蹄轻轻踏过,偶尔踩入积水处,溅起数声噗通。雨水带出了石缝里泥土杂草的腥味,弥散在空气中。 车轱辘轧过一块松动的青石板,车身一斜,微微有些晃动。骑马护在一旁的苏异伸出手一扶,稳住了马车。 他所过之处,路人皆纷纷远避。不知是嫌弃马蹄溅起的泥水,还是忌惮他那一身不善的装扮。 此时的苏异头戴兜帽身披斗篷,背着兑月长剑。他双眼的幽蓝和略显怪异的瞳孔尚未消失,獠牙也有小半截缩不回去,只消稍一张口便能看见。 如此看起来,确实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也有些异域风采。对于多偏保守的当地居民来说,既不喜江湖人士造访,也不待见异国来人,想来该是因为忌惮他这个人多些。 “老大,你要不再想想办法整整你这张脸,至少先把眼睛给恢复了吧?”周显见路人一个个都是满脸嫌弃地避开自己,有些不忿道,“否则我们走到哪,别人都像见了鬼似的。” “我要是有办法,还用得着你提醒…”苏异无奈道,“你这兜帽戴得我难受死了,上面一定是有你这狗头留下的跳蚤,弄得我头皮有些痒…” 周显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若有所思道:“说不定你将兜帽摘下会好些,现在看起来…会不会有些此地无银,反而更惹人注目?” “你说得有点道理…”苏异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开始猛吸鼻子,仔细嗅起了雨水中的气味。那腥味里似乎突然混入了别的东西,虽然微不可察,却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自从妖气大破封印之后,苏异的五感便是跃升了数个台阶,像是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猛兽,但也因此时常难以抑制那股来自于妖兽的本能。 “这雨水有古怪。”他微微皱眉道。 周显将手沾湿,伸出舌尖舔了舔,疑惑道:“什么古怪?” 苏异没有回答,而是翻身下马,摘下了离火璧,将它套到了青苔纤细的手腕上,说道:“这个给你,你们先走一步。还有,把‘一样’也一起带上。” “你要去哪?”青苔有些不快道,“说好的并肩战斗,可你每次都是大包大揽。” “老周,你跟我一起。”苏异说道。似乎这便是对她的回答。 周显闻言一喜,随他弃马,拍了拍“差不多”的马屁股,将它赶到了青苔身边。 “为什么他可以和你一起?”青苔质问道。 “你得替我照顾好她。”苏异的目光掠过马车,郑重交代道。 青苔也知道马车里的那位少女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便是咬牙道:“放心吧,就算死我也会死在她前头的。” “多谢。”苏异自知理亏,声音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青苔勒起缰绳,掉转马首,缓缓离去。她瞥了一眼默默驾着马车的裴义,说道:“这种时候,连被提到的资格都没有,很不好受吧…” 裴义扬鞭一甩,赶着马儿朝前走去,鞭声盖过了她的说话声。 待他们消失在雨雾中,苏异才转入街巷,开始漫无目的地东拐西转起来。在某一间废旧的民宅前,他推开残破的柴门,藏了进去。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周显不解道。 雨水被屋檐挡下,苏异心中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果然淡了许多。 这绵绵细雨就像是无数道目光,雨丝的另一头接着某个人的眼瞳,所有雨水接触到的东西,都能被他所感知到。 “你听说过炼雨师吗?”苏异问道。 “炼…炼什么?” “奇道方术,水道炼师呢?” 周显使劲地摇起了头。 “那没事了…”苏异叹气,又忽然解释道:“就是有人能通过雨水查探到我们的位置。” “哦…”周显恍然道:“奇门异术。” “没错。”苏异点头,接着便见他扇动了许久的鼻翼突然停下,说道:“这边走。” 周显随他翻过院墙,拐入了另一条巷子,好奇道:“原来你刚才不是在闲逛啊…” “我在找施术的人。”苏异说着,又换了个方向道:“这边。” 奇道炼师的弱点果然如厌顼所说,十分明显。即使他能感觉到那施术的人已经是十分小心地隐去雨中的多余气息,却还是被他嗅到了异样之处。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远处的一座庙宇,屋檐高出了四周的平房许多。 “这家伙,还懂得借势。”苏异轻笑道。 周显随他转来转去,本已晕了头兼失去耐心,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摩拳擦掌,说道:“找到人了?” 苏异点头道:“准备突袭了,你轻功还行吧?要不要我稍你一程?” “开玩笑,哥哥我别的不行,逃命的功夫还能不练得勤快些么…总不能老指望你吧。” “那就…起!”苏异低声喝道。 话音未落,风龙便已将他高高卷起,送出老远。周显才刚纵上墙头,便只能看到他一个小小的背影,不禁感叹差距太大。 半空中的苏异一个“雁落”,飞速朝那庙宇坠去,兑月同时射出了“归西一剑”。 剑光掠过了庙宇之顶,眨眼间便到了那庙前一个盘坐之人的头顶。却见那人似乎是早便料到了会有这一剑,上身一动未动,双腿一弓弹,立了起来。足尖随即一点,身形飘然后退数步,刚好避开了“归西一剑”。 兑月削铁如泥,半个剑身没入了岗石地面。 苏异再起数道风龙,朝那炼雨师卷去。 却见那炼雨师又是应对自如,丝毫没有展现出所谓奇道炼师应有的弱点。他手中印诀变换,身周的雨水便朝他聚拢而来,随即拐了个弯,铺天盖地朝风龙刺去。 观其来势,苏异不禁在心中开始大骂厌顼害人不浅。什么弱点明显,什么要求严苛难有高手…通通都是狗屁。眼前的这位只是他见过的第二个炼雨师,实力便已不弱于破法境的高手。 他刚一落地,便抽出了兑月,身法如闪电,一剑劈向那炼雨师。  第三百四十九章 以火克水 兑月劈中了炼雨师,却没有将他斩成两半,而是从他的身子穿过,像是劈在了一道幻影上。 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已被布下了“镜花局”。 炼雨师的身影一阵扭曲,被绵绵细雨切成了无数份,碎在空中。他的真身随即出现在苏异的身后,说道:“小友,你是不是听说奇道炼师都是天赋平平,便觉得本座应该很好欺负?” “先前被你打败的,不过是我的一个徒儿罢了,上不了台面。” 这炼雨师细眉垂眼,鼻梁颇高,颧骨凸起,有着明显异于大宋国人的轮廓。身上的服饰也是风格迥异,袍子松垮,衣袖之长遮住了双手,衣襟却是大开,露出了半片胸膛。想必,这便是澭泽海国的特色了。 苏异转身问道:“阁下高姓大名?” “本座格切,自澭泽来,人称‘兴云尊者’是也。” “格切尊者…你一个澭泽国人,难道就不怕在这城镇里动手,打扰了此地的居民,会惹来大宋国的不满?” “怕。”格切坦然道。只见他藏在袖袍里的手动了动,四周的房舍便消失不见,青草地自他脚下铺张开去,将这场景换成了一片草原。这手段比起他那徒弟,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但没人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打斗过,况且以你现在的处境,也不愿弄出太大的动静,惹来更多的麻烦吧?” “没错。”苏异说道,“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只要我破了你这鸟幻局,你便不敢继续动手了?” 格切一怔,随即承认道:“确是如此。” “那便好办了。”苏异说着,便提起兑月,朝他贴去。 但凡施法,便要结印。像奇道方术这种偏门之法,更是有手印不能动的弱点。格切将手藏在袖袍中,想必也是为了尽可能地弥补这个弱点,将一切利于自己的条件都利用起来。藏手于袖,对手看不到他结印的手法,他便多少能抢到一些先机。 苏异只消找机会贴身短打,便能轻易破去“镜花局”,但如何找格切的真身所在,却是个问题。 他往横里劈出一剑,又将一道幻身打碎入雨中。 格切自然不会任他不停试探,身影消失前便已留下了“千雨神针”,雨滴顿时化作无数钢针刺向他。 苏异身形飘然后退,一手兑月荡开了一圈雨针,另一手捏起印诀,召出了两条厚土龙。“五行化龙”没了妖气和厌顼的活魂加持,又变回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厚土龙卷走了剩下的雨针,又向着格切出现的地方游去。 只见他尚有余力抬起另一只手,点出了一招“大洪流”,头顶的雨水便很快汇聚成了一股大河之源。源头不断地吸纳雨水,一边吐着洪流,朝苏异涌去。 厚土龙在这洪水的冲刷之下,一圈一圈地消瘦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洗成一片泥泞。 苏异纵身一跃,唤来一道风龙将自己驮起,避开了袭卷而来的洪水。他同时掷出了“归西一剑”,剑光穿过格切的身子,果不其然没有伤到他分毫。 格切的身影再度出现时,手中印诀已变,五指成爪缓缓举起。便见苏异脚下的水流蓦地开始原地打转,随即卷成一道巨大的水箭,飞快地朝他射去。 苏异总算是看出了一些门道,每回格切消失不见时,他的攻击都会停滞下来。直到真身再度出现,才会发起新的攻势。也就是说,他没有办法做到在以幻身迷惑敌人的同时,还能发起攻击。 苏异驾驭风龙不停地躲避着水箭,觑机剑诀一勾,御起兑月刺向了格切。 那道幻身又消失在雨中。 当格切再度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时,苏异早已有所准备,猛地一转身,朝他吐出数道火蛇。 格切深知这莫名的举动不可能是什么无用之举,心中警惕更甚,但嘴上还是嘲讽道:“小友以火攻水,莫不是没了办法,开始乱来了?” 火蛇穿行所过之处,雨水皆形成一道匹练卷去,不停消耗着,使得火光弱了不少。 “曾有一位师长跟我说过,五行相克虽是真理,但却不是唯一的真理。只要技艺过人,火一样可以灭水。” “那你这位师长似乎水平不怎么高。”格切笑道。 “格切尊者信不信我便能用火灭了你的水?” “若是天师境来跟我说这话,要用天师的火来灭我这水道炼师的水,那我信的。不过你嘛…” 格切此时心中的不屑已经远大于警惕,非是他自负,而是这事太过荒唐,匪夷所思。若真是让苏异办到了,他愿意从此将名字倒过来写。 “那格切尊者可得看好喽。” 苏异话音刚落,一条欺近了格切身周的火蛇突然提速,身上的火焰猛地一蹿,生出了一对翅膀。变回赤凤的火蛇发出一声乖张的唳声,冲向格切那只始终低垂,从未动过半分的左手。 格切大惊,立即以幻身惑敌,留下的身影被“凤妖火”缠上,化成一片热气消散而去。 这一回他却是很快便又出现在苏异的视野之中,只见他左手上的袖袍被烧剩了半截,裸露的手臂上还残留着灼灼燃烧的火光,显然是刚才隐藏身形的时候没能完全躲开“凤妖火”的纠缠。 再也顾不得什么“镜花局”,他将那只带火的左手伸入雨中,招来水流将“凤妖火”冲刷干净。 “尊者,镜花局没了,不知你贴身短打的功夫又练得如何…”苏异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格切惊出一声冷汗,转身便是一掌逼开苏异。虽说他通过修为的积累和对技艺的不断打磨,已经将奇道炼师的诸多先天弱点变得不再明显。但肉身孱弱,不善贴身相搏,是刻在骨子里的,后天再如何努力都是于事无补。 兑月只刺出三剑,格切便已然招架不住。他只仓皇躲过两剑,眼看第三剑便要刺穿他的身躯,却见庙顶突然跃出一个汉子,一刀横在了他眼前,替他挡下了兑月。 “我们又见面了。”段风说道。 他看向苏异的眼里满是兴奋与垂涎,仿佛正在看着一个即将落入自己袋中的珍宝。半妖之体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 “我说了你打不过他,你非不信。”段风用刀背轻击格切,将他震退了数步,也是将他护在了剑招的范围之外。 对于爆发了妖气的苏异,段风还未交过手,便是不敢轻敌。 周显的身影随即也从庙顶跃下,喘着大气道:“你没事吧?” “你来得可真快。”苏异嘲讽道。 周显略微尴尬道:“这雨确实是有些古怪…” 第三百五十章 死局 赵睿的身影随即也出现在庙宇之外,一手扶着门阑,上气不接下气,说道:“终于到了。” 冯玉跟在他的身后,轻笑道:“小王爷有心气是件好事,但要想徒步追上内家高手的轻功,终究太过勉强了。” 这番话已是念及他的身份尊贵,说得客气之极。冯玉顾及他的面子,没有提着他出现在众人眼前,也是考虑得十分周到了。 “小王爷可真爱出其不意。”苏异说道,“先前冒险去赴约你不见我,现在我要走了,你却又撵上来了。”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师爷,身不由己啊…”赵睿十分真诚地说道。 此时的格切有些尴尬,曾以为能替自己的徒儿处一口气,拿下这一战搏个头彩。如此既能扬一扬澭泽海国的威风,打压大宋国人的气焰,又能向这位小王爷展示自己的实力。 但结果不尽人意,还险些被杀,他斟酌了许久的措辞,才开口说道:“小王爷,我…” 赵睿却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满不在乎道:“尊者的实力我已有所了解,你的事情,我会跟父王说的。” 格切闻言,得知他愿意向怀安王引荐自己,先是欣喜,但转念一想发觉他其实从未重视过自己,心中便是涌起一阵怒火。就如一个踌躇满志之人正欲展示自己的学识,旁人却丝毫不关心他的才华,随口道了声“好”便给打发了。 这种如嗟来之食的认可,比起明正言辞的拒绝还要令他难受。这是丝毫不带遮掩的轻视才对。 “小王爷,你打赌输了,还打算将他引荐给老王爷?”段风说道,言语之间满是对格切这位异国来人的不屑。 “他这不还没死嘛…”赵睿摆了摆手,说道,“而且论强者,大宋国还缺他这一个吗?咱们缺的,是奇道方术。” 格切在一旁听着很不是滋味,干笑道:“不知二位打的是什么赌?” 段风乜斜着眼睛,说道:“我赌你在这小子的手里撑不到小王爷赶到。” 格切低下了头,隐藏起抽搐的嘴角,强笑道:“在下确实比不上大宋国的天骄。” 此时他身在国力强于澭泽百倍的大宋,便是不得不躬身低头。更何况他还有求于人,只能是忍气吞声。三人的谈话毫不避讳,苏异便也默默地听着,不去打扰他们,想从中听出些什么东西来。 “让苏兄见笑了。”赵睿满脸抱歉道,“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说到小王爷的行事出人意料。”苏异笑道。 “对对对,”赵睿恍然道,“其实我也想和苏兄坐下来促膝长谈,你乃大宋国年轻一辈修为实力之最,而论智计,我自认也能列入同辈之中的前三甲。你我想必会十分聊得来,但奈何,苏兄乃是朝廷要犯,只能…可惜,可惜啊。” 看着赵睿一脸惋惜的样子,苏异心中冷笑,直道虚伪。芷鸢重伤一事虽让庄羽生背了黑锅,但他可没忘记这个幕后主使,早就记下了一笔。 “你就是周显吧?”这时段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对着周显比较起来,念道:“沧州人士,自十三岁起落草,两次入狱。后改做镖师、脚行营生,拥手下十三人,江湖称号‘小风灵刀’…” “原来你还有这段过往,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苏异低声道,“还有那什么风灵刀,也没见你使过…”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周显讪笑道,心想这诨号是别人为了揶揄自己逃命的本事才给取的,真正的“风灵刀”何等厉害,自己怎么可能会使。 此刻大概是他这一生最不愿被提起,最没心思自我吹嘘的时候了。 又听段风接着说道:“你可知你的名字已登上了悬杀榜,若是你主动投降,可从轻处置,尚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就连你那十三个弟兄也会被当做从犯论处。” “老大,怎么会这样?”周显压低着声音,着急道,“那日赵兄不是…” “别听他胡说。”苏异轻笑道,“无论你们做了什么事情,罪名都只会算到我的头上。什么悬杀令…不存在的。” “可惜…”小计谋没能得逞,段风便是大方地将纸张随手一甩,只见那所谓的“悬杀令”上空空如也,根本就是白纸一张。 “看来苏兄果然是和某些人达成了什么协议…”赵睿思索着说道。 “没错,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再做什么小动作。”苏异坦然道。 “那你为何还要来赴约?”赵睿又问道。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我也想弄清楚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赵睿缓缓点头,似乎深以为然,道:“可你有没有想过,给你承诺的那个人,所说的话未必够分量?” 见苏异眉毛一挑,他便又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我都知道朝堂之上素来有两派之争。你的那位,能量再大,充其量也不过只能代表一派,而另一派,不见得会乖乖听话。更何况,还有左右摇摆的呢。所以,苏兄说能独自揽下所有罪责的话,似乎不太严谨。” “就像朝天阁,虽然真的没有什么悬赏令,但也的确从未收到过不能对这位…周显大哥下手的命令。” 苏异倒是真的没想过这一点,也不知赵降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愿露怯,便神态自若道:“我相信他有那个能力。” “有能力也罢,没能力也罢,都是些旁枝末节,无关紧要…”赵睿长叹一声,说道,“但有关苏兄你的事…我却还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要讲。” “如今这个局面,唯有你死,事情才能了结。只有你死了,大宋国才能恢复平静…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懂。” 这其中无非就是赵降所说的那些原因,只是他没有直白地点出这一个结局罢了。而朝天阁作为朝廷的鹰犬,自然是要以维护大宋国的利益为立场。 “苏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一些。”赵睿轻笑道,“但我这还有另一条出路,若是你能随我们回朝天阁,便还有活命的机会。” 苏异顺势问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们一直想将我活捉回朝天阁,甚至数次不舍得下杀手,到底所为何事?” 赵睿并不在意他看穿自己的意图,答道:“炼格台的那些事…你懂的。若是有机会,他们说不定还会将那些凶犯的脑子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异于常人的东西。不过苏兄别担心,你并不算是穷凶极恶,活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我并不担心。”苏异笑道,“因为我宁愿选择死。” 赵睿似乎早便料到他会如何回答,也不再继续劝降,慢慢退后,道:“既然如此,那便该我走下一步棋了,苏兄保重。” “请。”苏异淡然道。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双打 冯玉上前一步,袖袍一抖,手中便多了一把精钢扇。只听得“唰”的一声,折扇被他撑开,巨大的扇面几乎遮住了他的半个身子。 圆弧的顶上如刀刃般锋利,闪着寒芒。 像铁折扇这种冷门的兵刃十分难练,更不好驾驭,但也常常因为稀少罕见而使对手感到头痛。 段风也卸去了裹在朴刀上的布条,挽出几个刀花,将手腕活动开来。 “老周,那姓冯的就交给你了,能打得过么?”苏异低声问道。 “不能。”周显坦白道。 “那你是干什么来的?”苏异不解道。 “不是你叫我跟你一起来的?”周显同样疑惑道。 “打不过也得打,实在不行再跑吧…”苏异没好气道。 “好咧。”周显应和一声,随即壮起了胆怒吼道:“让你瞧瞧‘小风灵刀’的厉害!” 他拔刀出鞘,握在手中,一时也算是气势如虹。 冯玉却是正眼都没瞧他一下,抖了抖折扇,朝苏异缓缓走去,说道:“小友,我虽也不太喜欢庄羽生那小子,但你杀的终究是我们天衍道的人,我不能坐视不理。” “能理解。”苏异说着,一边朝他走去,半途却忽然暴起偷袭段风。 周显顿时领会到他的意图,便顾不得自己与冯玉在实力上未知的差距,横刀斩去。 冯玉也不着急,玩扇子的人讲究的便是一个儒雅与风度,比起其它兵刃更看重心态。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折起了扇子,侧身一让,用扇骨架住了弯刀。 精钢扇随即又再度展开,扇面刮出了一道刃劲,夹着铁风顺势劈出。 周显虽然实力远不如真正的“风灵刀”,但也绝不至于真像被人调侃的那么不堪。便见他稍稍撤回弯刀,手腕一翻抡了个半圆,就着力道接下这记扇刃。随即他又毫不停歇地再次劈出一刀,不求伤敌,但求将冯玉拖住。 周显对自己的目标很明确,便是尽力纠缠冯玉,为苏异争取时间。 又见冯玉使出一招“倒转阴阳”,挥舞精钢扇绕着弯刀转了两圈,便是巧妙地卸去了刀劲。紧贴在刀身之上的扇面随即半合起来,坚硬的扇骨竟是将弯刀卡在当中,动弹不得。 周显用劲一拉,却是纹丝不动。 冯玉面带微笑,风度翩翩,手上没用半点用力的迹象,显然是他的内功修为要高上周显不止一筹。 他脚踩步法朝前踏出,手中折扇依旧抵着弯刀,周显被他连人带刀一起推着往后退去。 “请周兄领教我的‘风旋劲’。”冯玉说着手腕猛地一转,折扇便是夹着弯刀一同转动,一股螺旋的劲力传开出去。 周显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以自己的修为若是不撒手,腕骨恐怕会被这“风旋劲”给绞裂开来。 然而他是出了名的逃命高手,身法高明远胜于刀法。逃命也不仅仅在于快,更多的是灵活,才能让他在搏杀之中避开要害活下来。 便见他身子忽地腾空,顺着“风旋劲”的力道转了起来,像个陀螺一般。被夹在扇骨之中的弯刀也得以借力抽出,旋劲未止,他便灵机一动,借力再出一刀。 “冯兄也吃我一记‘罗刹盘’。”周显打到兴起,渐渐忘了胆怯,开始笑喝道。 他手持弯刀凌空旋转,刀光晃动如一个银盘般。这一刀寻常只能转出两三下,此时借着“风旋劲”却是轻易地飞速旋转着,已经看不出转了有多少圈。 冯玉立稳了双足,反手用撑开的扇面接下了旋转的刀劲,弯刀与精钢扇面擦出了火花。随即便见他手中的折扇微微一沉,再轻轻一拨,使了招“沉雁返去”,用的是四两拨千斤之法。周显的身子被他这么一抬,便抛向了半空。 “实力不怎么样,身法倒是挺滑溜。”冯玉中肯地评价道。 另一边苏异已欺近段风,仗着兑月的锋利与他的朴刀相拼。仙气御剑之法虽好,但论灵活与随心所欲,却是远不如亲自用手操控。 有了上次的经验,苏异也不敢再放任他施展那一招强过一招的刀法。便是以快和乱相逼,使得他应对起来也变得有些不带章法。 此时的苏异五感敏锐,再配以“卷白之境”,收效竟是出奇的好。 段风看出了他的意图,失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只会那几刀?” “你会几刀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一剑想向你请教请教。”苏异漠然说道,手中的兑月始终处于“卷白一剑”的蓄势之中,准备随时刺出。 段风见他一攻一守毫无章法可言,出的每一剑也没有半点套路,无迹可寻,便以为这也是一种高明的“乱剑之法”,便道:“乱刀流,我也会。” 段风说着,出刀的速度陡然加快。 他这刀法却是真正的乱刀流,“摩诃无境刀”。招数多至无数,刀法强弱无境,全凭自由发挥。 身处“卷白之境”的苏异忽觉压力骤减,可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卷白一剑”只有借助来自对手施加的压力,才能不断攀升气势,打出最强一剑。而现在,苏异便感觉到段风的出招路数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就仿佛…他似乎也同样在用着“卷白一剑”。 在你我都乱的情况下,苏异完全无法引导段风露出破绽。而他这乱刀流不爆发也就罢了,大不了打个平手,就怕他突然来一刀出其不意,打破这平衡。 苏异又见周显逐渐显露疲态,冯玉却是依旧精神饱满,已朝自己这边靠近,心道青苔几人想必也已经走远,便开始盘算起了撤退。 他一剑荡开段风的朴刀,觑机结印唤了出数道厚土龙。 段风洞察力很是敏锐,一见苏异突然变招,便猜到他有意逃走。 “冯二当家的,能出点力了吗?”段风一边招呼道,一边斩出一刀“问天命”,蓄起了一分力气。 一条厚土龙被一刀劈成两半,他却没有半点欣喜,心中疑惑道这龙形的仙法怎的和那夜所见又有所不同,威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再仔细一想,才发觉这里头少了些妖气。 苏异再见到段风的“天行五刀”,顿时大感头痛,但还是不露声色,道:“这回不打算放我走了?” “你猜猜看。”段风笑道。 苏异正想着办法破那“天行五刀”时,却见段风忽然泄了积聚起来的气势,蓦地欺身而来,动作迅猛无比。 他心里生出了一股危机感,暗道不妙,正要后撤,又见冯玉拦住了退路,端的是进退两难。  第三百五十二章 后天敛气 段风追着苏异便是劈出一刀“日之霞”,威力自然是大不如前,但也不是能够被随便轻视的。 冯玉却不着急抢攻,只将大铁扇子推到了苏异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令他看不清扇子背后的小动作。 苏异心中直骂卑鄙,想不到这外表看起来儒雅的人内心竟是那么肮脏,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他将兑月一横,生生接下了段风一刀。见一只大手朝自己抓来,他又抢出一记手印,唤来厚土龙袭向段风的后背。 这时冯玉的铁扇子忽然合了起来,当做一把短剑,刺向苏异脑后。 苏异执兑月回身一荡,长剑正要拨开折扇时,却发现扇骨上竟有一股粘劲。兑月与精钢扇贴在一起,顺着冯玉的引导转了个圈,折扇绕到了长剑底下时,又倏地大开。 便听冯玉突然喝道:“段老哥,得手了!” 苏异不知道他说这话用意何在,又有哪里得手了。但见他不停地刻意用扇面做遮挡,便猜问题准是出在另一只手上,只是不知到底在搞什么鬼。 段风闻言,急忙抢出一刀劈向厚土龙,另一只手片刻不停歇地朝苏异探去。然而原本能被他一刀破掉的土龙此时却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身形依旧挺拔。匆匆一瞥之下,他发现那土龙模样大变,变得如一条真龙一般,两颗硕大的眼珠子里也焕发着生机。 “终于出现了。”段风心中暗道。 感受到身后凶猛袭来的妖龙,他竟是不闪不避,任那龙首撞在自己背上。 一口鲜血喷出,余劲却也将他向前推去,五指成爪对着苏异的肩膀扣下。 “你这是在帮倒忙呢?”苏异在神识中怒喝道。 却不见厌顼有任何回应。 此时冯玉撒开了精钢扇,使得扇面倒挂,又轻轻一推,一招“半遮面”将苏异的视线尽数挡去。他又扭动手腕,带着扇面一同旋转起来,朝苏异的脸上卷去。 苏异腹背受敌,身后有段风的“鹰爪扣”,眼前有那扇子兜面,还晃出刺目的光芒使得他苦不堪言。更要命的是,冯玉的另一只手还在蓄谋着什么阴招。 “风!”这时终于听厌顼喝道。 苏异也顾不得招架攻击,起印唤来了风龙。 段风的鹰爪终究落在了他的肩上,像把枷锁一样嵌入了血肉之中,紧紧扣上,使得他动弹不得。 苏异肩上吃痛,便是下意识地将那一块皮肤狼化,肌肉与段风的五指对抗着,令他无法再深入半分。 风龙一声咆哮,吹出的劲气刮得三人须发乱飞,衣袍猎猎作响,随即张着巨口朝冯玉叼去。 顶着巨大的压力,冯玉左手捏了个奇怪的不知名印诀,重重地打在了苏异的小腹之上。风龙也随即将他吞没,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痕,如被数千把刀子割过,渗出了丝丝血线,惨不忍睹。 苏异被冯玉的手印击中,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挣脱了段风的鹰爪后,他便乘着风龙,卷起周显,直插云霄,消失在云层之中。 “半妖之体果然厉害…”段风惊奇而又兴奋,呐呐道。 冯玉跪倒在地,脸色苍白,道:“小王爷,这次为了你那计划,付出的代价可是有些大啊…” “打完了?”赵睿从那庙门后探出脑袋看了看,方才走进庙中,说道:“辛苦两位了。” 他见两人都见了彩,又惊讶道:“怎么…都负伤了?” “这回就算我们想将他留下来,恐怕很难办到。”段风说道。 “半妖之体,真有那么厉害?”冯玉理了理千疮百孔的衣衫,说道。 “厉不厉害,你刚才不是体验过了?”段风笑道。 冯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又道:“总而言之,我这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苏异盘坐于风龙首上,稳住了身形后,沉默半天,才道:“你怎么出来了?” 厌顼似乎很不喜欢他语气里带着的一丝怨气,冷冷道:“你是觉得我出来晚了?” 苏异也有些许火气,反问道:“难道不是?” “是谁怀疑我不安好心来着?” 厌顼说罢,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只剩耳旁风声呼啸。 终于又听苏异干咳一声,说道:“这次…多谢了。” 一人一龙似乎在某件事上达成了默契,都不再重提那日的争执。 “你先前宁愿唤那只金毛鸡出来,这事我还记着呢。”厌顼忿忿道。 苏异自觉理亏,又为了讨好他,便道:“我可以答应你,日后有机会一定去一趟孤忘山。” “当真?” “当真,绝不骗你。” 厌顼仿佛是在琢磨着苏异这话的真假,沉默半晌后,方才说道:“我之所以会出来,是因为发现了那家伙正对你使阴招。” “阴招?”苏异想起冯玉那遮人视线的招数,便道:“是耍扇子那人?” “没错,我能看到他藏在下面的手,有些古怪。” 苏异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道:“可他那一手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打在我肚子上,连一点痛都感觉不到。” “打中了?”厌顼惊道,“你掀开衣服看看。” 苏异依言露出了肚皮,只见被冯玉的手印打中之处,有一个像被针扎过一样的小孔,四周一圈发红。 “这…这是什么?”苏异愕然道。 “不痛不痒…”厌顼一阵自语过后,又道:“你运一运气看看。” 苏异催动“御飞心经”,尝试调动内力,却发觉丹田之处没有丝毫动静。但体内的周天运转依旧不停地往丹田之中送去内力,只不过,像是只能进而不能出。这种情况,竟和赵越的先天敛气十分相似。 “我这是…被阴成‘后天敛气’了?” “这是什么偏门的手段,我不知道。”厌顼说道,“但…这家伙是不是无意之间帮你解决了三气之乱的问题?” “这…”苏异也挑不出他这话有什么毛病。 “平衡仙气与妖气,总比平衡三气要简单得多,是这样对吧?” “是这样没错。”苏异点头道,“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即便是在以往的战斗中,我也很少用过内功。他们不针对我的仙气,甚至是妖气,却大费周章来封印我的内力,还硬挨了你两下。不合理啊…” “这难不成,真的是在做好人好事?”他十分不解道。 “总而言之,你今后得更加小心才是,可别再逞能了…”厌顼语重心长道。  第三百五十三章 报信之人 青苔一人带数骑,领着一辆马车渐渐离小镇远去。 她身下的那匹黄马“不同”在数匹高头大马中格外显眼,虽然有些不讨喜,但却是众马之中最有灵性的那匹。 青苔能耳听八方,察觉到来自身后远处的动静。她只是双耳微微颤动,眉头一皱,黄马便像是能感受到她心绪上的变化,骤然提速,奔跑得更卖力了些。 青苔俯身用手顺着马鬓,安抚道:“乖,我们还得等等后面的同伴呢,可不能把他们撇下自己跑了。” 黄马闻言,又慢了下来,嘴角吐出一口气,仿佛在示意自己听懂了。 不多时,果见一道黑影奔袭而来。黑袍黑骑,那浑身黝黑的骏马脚力显然要远胜于这边的数匹寻常乘马挽马,后发而先致,很快便赶了上来。 青苔一扯缰绳,未等黄马蹄子落稳,便纵身跃出。只见她衣袍鼓起,踩着风声,犹如仙鹤驾云而来,二话不说便朝黑袍人戳出一指。 黑袍人当即勒停了骏马,飘然后退,弃马而去,暗道一声:“这姑娘好俊的身法。” 此人双手缠着白布,尚有些不便动弹的样子,正是老贼司空靖。 青苔的一指穿花落空,见司空靖退避,更得势不饶人,又欺身上前。 她足下凌空一点,黑马被这一脚蹬歪了脑袋,前腿一屈,险些跪倒。 青苔的掌劲夹着悲鸣风声,拍向司空靖,迫使他不得不正面接招。 “姑娘,可否先容我说两句?”司空靖似乎并不想动手,只是左右闪避着,说道。 青苔却是一言不发,只顾着出掌,甚至嫌他聒噪,将“悲风”刮得更烈,盖过了他的说话声。 “你这小姑娘…”司空靖稍带小许恼怒道,“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便见他从袖袍里抖落出两把短剑,曾经的双剑已被烧成了废铁,仓促之下只能暂且换上这不趁手的兵刃。 两把短剑一前一后地刺向了青苔,即使双手还负着伤,司空靖依旧轻易破开了“悲风诀”的内劲。朝天阁督护的实力终究是不能小觑,就算是出自不擅长战斗的搜录司,也要比年少的青苔强上许多。 青苔心中一惊,便在那短剑快要刺中自己来不及收回的手掌时,她手腕上的离火璧忽然光芒大作,随即脱手而去。 只见离火璧倏地变大,圈中吐出了一只火鸟。那把短剑首当其冲,被卷入火焰中,片刻便成了灰。 司空靖大惊失色,只见火焰余势未止,已经攀上了他的手臂,继续蔓延开去。对于“凤仙火”他尚心有余悸,但好在这火焰远不如苏异亲自施展的那般吓人,挥弹数下,很快便被他扑灭。 他只怕那奇怪的玉璧之中再吐出火鸟来,更不忘将手中短剑一撩,将离火璧磕飞了去。 “小姑娘看着单纯,竟耍这等阴招。”司空靖只道是青苔偷袭,便是恼羞成怒道。 他一手短剑,一手成爪,顾不得灼热的疼痛,齐齐攻向青苔,只想先将人给擒住再说。 就在司空靖的“擒拿手”正要扣住青苔时,又见他身形忽地一顿,生生地止住了去势,后撤了半步。 那道被他击飞的离火璧此时又落了回来。空中一个折射着碧绿光芒的小点逐渐变大,却是变成一根柱子,杵在了他的面前。 一道劲风如垂落九天的瀑布,直灌入地面,荡开的层层风浪将司空靖掀得连连后退。 苏异的身影随即落在离火柱上,一手搂着青苔,一手提着像个死人一样的周显。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激烈的打斗痕迹,情况看起来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便是由衷赞道:“小青苔干得漂亮!” “我…”青苔呐呐道,“好像也没做什么。” 待风浪消散,司空靖放下了遮挡住面部的双手,苏异才看清他的模样,惊讶道:“原来是司空大人。” “知道叫我一声大人,还不赶紧下来说话。”司空靖十分不快道。 “大人说得是。”苏异收起了离火璧,落回到地面上。又见司空靖手上的白布条有些焦黑的痕迹,便故作愧疚道:“大人…这是怎么了?被我家青苔伤到了?” 司空靖似乎已经认定是青苔耍的阴招,便忿忿道:“你家这小姑娘,野蛮得很。话都不让说两句,便动手打人。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青苔见两人的谈话似乎很和睦,甚至还互有玩笑,只怕是自己错怪了这位朝天阁的大人,担心惹下麻烦,便顺着他的话认错道:“公子,是奴婢太过鲁莽,冒犯了这位大人。还请公子责罚…” “狗屁大人。”苏异失笑道,“罚什么罚…这位大人要是想开口说话,你还能拦得住他?他这分明就是气不过你不认他这个官爷,想给你一个教训。” 司空靖似乎是被说中了心思,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说道:“苏公子可以听我说两句吗?” “大人请说。” “有人托我给你捎句话,若是你要往南边走,有困难时,可以去镇南将军府。” “你所说的‘有人’,是谁?”苏异问道。 司空靖很是错愕,难以置信道:“那位大人…没跟你说过?” “哪位大人?”苏异十分无奈道。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司空靖会对自己态度古怪,全然没了敌意。与青苔的打斗也不激烈,甚至还挨了离火璧的一记偷袭。 只是不知那位大人到底是谁,是月至温,还是程常卿? 司空靖也有所顾忌,不愿明说,便是敷衍道:“既然苏公子不知道,那便算了。反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信不信由你。” “司空大人是三岁小孩吗?”苏异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不弄清楚事情的来由,便是威胁道:“你若是不说个明白,我可不介意让朝天阁再少一位督护。” 司空靖身为老贼,不知为何还会被他眼中的暴戾给吓到,又是硬着头皮说道:“我要走,你难道还能留得住我不成?” “没有十足的把握杀你,但留下你两条手臂还是不成问题的。”苏异说着,作势便要吐火。 司空靖双手莫名地感到一阵疼痛,忙道:“等等…让我再想想…” “对了…那位大人说过,你是他的知交好友,他一定要助你度过这次难关,所以这件事务必办妥。” 赵降?苏异心中惊疑不定,想不明白这其中若是有诈,司空靖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而他为何又要搞出这么一个十分容易让人识破的骗局,难道仅仅是为了扰乱迷惑自己的心神而已? 若是真的,那赵降又在盘算什么?遣司空靖这个奸细来报信,却又不给他自证的方法。还有赵降这个“大人”的身份…也是值得琢磨一番。 “明白,你可以走了。”苏异随即下起了逐客令。 待司空靖走远后,青苔方才问道:“你相信他的话?” “我猜他说的不假。”苏异思索着说道,“方才我已观察过了,他是一个人来的。以他的为人敢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再考虑到他的动机…只是其中还有什么猫腻,便不得而知了。” “当然了,至于镇南将军府到底要不要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苏异一脚踹在了瘫软已久的周显身上,骂道:“快滚起来,别装死了。” 周显缓缓起身,委屈道:“我这是真的头晕眼花…老大,求你下次别再拖着我上天了…” 苏异突然问道:“你方才那是下意识地害怕见到朝廷的人,不想在官爷面前显露身份,对吗?” “嗨,我都说了我那是头晕…晕,不省人事,明白吗?”周显极力解释道。 苏异便当他答了“是”,呐呐自语道:“不想显露身份…这应该就是可疑之处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赠书 每到夜深时,别人都静了,苏异才能静下来,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朝天阁的爪牙只有在夜晚才会消停一些,虽然还有夜枭盯梢,但其视野与灵活都远不及鹰隼,防范起来也要轻松得多。 苏异和树梢上的那只夜猫子对视着,一双滚圆的眼珠仿佛能在黑暗中发出亮光。片刻过后,夜枭似乎厌倦了这一边的风景,缩了缩脖子,便转过身去。 “这只应该不是…”苏异暗道,揣着石子的手也放松了些。 不一会儿,又见另一头夜枭飞来,一个俯冲精准地叼中了草丛里的耗子,随即坐上枝头,转动着脑袋,双目放出精光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八成就是你了…得罪。”苏异低语一声,运劲将手中的石子投掷出去。 那夜枭被石子击中,鸟喙一松,耗子落地,自己也随即栽入草丛中,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醒转过来了。 那一头背对着苏异的夜枭,被同类的遇袭吓了一跳,惊得飞起。却只是换了个枝丫歇脚,并未远去。 “这一只果然不是。”苏异笑道。 他的眼睛又开始扫视起那些在黑夜中还频频活动的飞禽,又拈起一块石子,在手中轻抛着。 直至身后出现了一道黑影,他才一把握住石子,问道:“有事?” “苏兄…怎么知道我来了?”裴义挠头支吾着说道。 “我不仅知道你来了,还知道你在那站了大半个时辰。我在这里打了多久的鸟,你就站了多久。”苏异笑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体比起一些体格强壮的普通人都有所不如,呼吸急促不稳,很容易被人发现。” 裴义的手抬起了又放下,嘴巴张开又闭上,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好像不是他主动找过来似的。 “站了那么久,怎么又突然决定迈出那一步了?”苏异又问道。 “我…想好了。”裴义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苏异却是不愿他含糊其辞,又追问道:“想好什么了?说清楚些。” 裴义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心绪,仿佛即将要进行一个庄重的仪式般,郑重道:“苏兄,我想重新开始。” 苏异终于满意道:“过来坐吧。” 他摸便了全身上下,方才找出一个从周显那缴来的小酒袋子,递给了裴义,说道:“裴兄,恭喜你重获新生,干一个吧。” 裴义心道这只是开始,前路必定坎坷,前途只会渺茫。却不知为何苏异始终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信心。 他心中感动,端起酒袋子便猛地灌了一口。仿佛即使这里面装的是毒药,他也会照干不误。 烈酒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异拍了拍他的背,失笑道:“你以前不喝酒?” 裴义涨红了脸,轻咳不止,摇头断断续续道:“小时候…我娘一直跟我说,这东西就是马尿…” 苏异接过了酒袋子,也干了一口,浑身一阵舒畅的颤抖后,说道:“好了,这口酒就算是替你洗去了晦气。接下来…” 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上清御飞经”,道:“这个给你。” “这是…”裴义接过经书翻看起来,越看越是惊奇,越看越是爱不释手,激动得语无伦次道:“苏兄…这,这个…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十分之眼熟…” “这是我在你们的先祖神像里找到的,是禹应苍前辈,也就是禹重山的祖先留下来的东西。大概算得上是应苍派的立派根基,你当然会觉得很熟悉。” “可我…在应苍派那么久,为何从未听说过?” 苏异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禹应苍担心这东西若给没有仙缘的人得去,只会误了人,所以才藏在神像里面吧。” “那我…” 裴义不自信,苏异知道他要说什么,便道:“你没问题的。” “还是不行。”裴义又是决然道,“这太贵重了。” “收着吧。”苏异笑道,“这书我已经烂熟于心了,留着也没用。你若想报达我,就好好练,争取以后给我当打手。” 裴义重重地应了一声,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研读心经。他外表木讷愚钝,学起这心经来却是如天才一般,再加上有应苍派的底子在,很快便已能举一反三。苏异在一旁为他解答,不时交流一番心得,不知不觉间便已翻过了小半册。 直到头脑有些晕涨,裴义才不舍地放下了书册。闭眼呼吸,仿佛身周的空气都变得不大一样,他又能感受到天地间的那股灵性了。 他此时方才有种真正的重生之感,一切都开始变好起来。而这,都得感谢身旁的那一位。 裴义不善言辞,说不出肺腑之言,便在心中暗自发誓道一定不能辜负了苏异。 “慢慢来,不必操之过急。”苏异劝道。 裴义将经书收入怀中,妥善藏好,思索良久后,才问道:“苏兄…为何现在才将经书给我?” 他自知言语笨拙,生怕苏异误会,又接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苏兄一直希望我能重拾信心,那…为何不早点将经书拿出来?只要我看了,一定会…” “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这本心经才决定重新练武,而是靠自己先找回信心,你…能明白吗?” 裴义摇头。 苏异想了想,又接着道:“如果我拿这经书来刺激你,恐怕你这辈子的成就便仅限于此了。可我更希望你能超越禹应苍,眼界不局限于这本小经书,练完‘御飞心经’后,再去寻求更高深的武学境界。” 裴义心中一阵感慨,默然许久后,苦笑道:“原以为苏兄对我的信心已经足够令人费解了…却没想到你对我的期望更是…更是吓人。” “只怕到头来,会令你失望。” 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压力是个好东西,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压力…”裴义回想起那日少女对自己的斥责,说道:“青苔姑娘曾说过你是一座大山。” 苏异一怔,随即会意,说道:“这我倒真没想过…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无论你对我的冷落是有意还是无意,最终都是希望我能重新振作起来。” “青苔姑娘可真是会揣度人心呐…”苏异摸了摸鼻子,说道:“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得非常正确,便是无论如何,我们总归是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 苏异感觉裴义的话变多了些,似乎没有以前那般木讷了。 而裴义,能从苏异这座“大山”身上感受到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  第三百五十五章 昔日之怨 “小青苔,谢谢你。”苏异说道。 裴义走后,林间便只剩他一人,这话也像在自言自语。但那斑驳树影却像是听到了他的话,一阵哆嗦。半晌后,便见一道白色倩影自那树后转出。 少女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略显稚嫩却又满怀心事的脸庞。她轻启朱唇,欲言又止。两颗虎牙若隐若现,藏在嘴角,半是可爱,半是杀气。 倒是苏异先开口问道:“你还打算继续戴着这面纱?” 青苔羞赧一笑,道:“习惯了。” 她见苏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说话,但自己又是主动现身在先,总不能太过被动,便问道:“为何要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 “这样显得比较亲近,不好吗?”苏异十分自然地说道。 “你不觉得…你这样子有些轻佻了吗?” 苏异一怔,心想有道理,随即便诚心认错道:“抱歉,自从压制不住妖气后,我便时常忍不住会有调戏貌美女子的冲动。” 青苔心道你这解释之中又有另一番轻佻,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定会认为你是个天生轻薄之人。 “我…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她也有些内疚于自己的考虑不周,便是歉然道。 苏异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问道:“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数落我两句吧?还是说…你是专程偷听我和裴兄说话来了?” 青苔略带羞怒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自然不是,但我确实是跟着裴义来的。” “我见他独自一人离开,怕他出事,便悄悄跟在后面,只不过没想到他这是找你悔过来了。无意间听到你们的谈话,并非有心偷听,还请苏公子原谅。” 苏异笑了笑,说道:“你好像对裴兄有些意见?” 青苔略加思索后,方才说道:“与其说是对他有意见,倒不如说是恨其不争吧。 虽说他遭遇悲惨,但也正因为他挺过了磨难,才说明他是个有大毅力的人不是吗?可他却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走出阴影。” “我甚至认为…他自打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便已经不再身处黑暗,就该有一副见到光明的样子。” 苏异能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总而言之,我得多谢你替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既然跟了你,总得帮你做点什么不是吗?打架你又不让我上。”青苔说完,自觉这话有些暧昧,双颊浮现一阵绯红。她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已在苏异面前摘掉了面纱,羞赧无从遮掩。 苏异倒是没察觉到话里的问题,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少女姿态令他有些失神。随即便见他生硬地将视线移开,干咳一声,说道:“你想打架,以后有的是机会…” 就是不知道青苔有没有想明白,他说的打架,到底此“打架”,还是彼“打架”。 … 此时的朝天阁营地里,执事之下的人,尽皆肃然列队候在一个营帐之外。执事之上,地位高些的,也都齐聚营帐内,显然是在等候着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直到一辆马车缓缓停到了营地外,下来了一个同样身着黑色官服的人,在那人群的躬身相迎之下,走入营帐。 段风当即起身笑脸相迎道:“师弟,你可算来了。” “让师兄久等了。”那人说道。 来人便是袁世杰。 身为袁大将军的小公子,姚琮最疼爱的弟子,又被当做下一任的提解司司承来培养,确实当得起这么大的排场。就连同级别的段风都要奉承讨好他,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一阵客套与寒暄过后,袁世杰终是冷着脸,满面孤傲,说道:“你们都出去吧,容我和小王爷单独说两句。” 在场之人也唯有赵睿敢和他拼身份了,其余的人都不敢有意见,便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清了场子,袁世杰才卸去了一脸的肃穆,抱怨道:“可累死我了。” 赵睿看着他笑道:“世杰,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袁世杰在他胸口锤了一拳,随即瘫坐再椅子上,摇头道:“不好,不好,闭关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 “你在那里头待了多久了?”赵睿问道。 袁世杰掐着指头,算道:“该有一年了吧。本以为出关后能好好放松放松,却没想到一出来就遇上了你这么一档子事,害得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若不是他们非要我坐马车,我早便到了,也用不受那罪。” “大人物就得有大人物的样子。”赵睿笑道,“以后你当了司承,可不得天天坐马车,趁现在先习惯一下也好。” “别提了。”袁世杰没好气道,“天天要我装模作样跟那些人打交道,也是够累的。” 赵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不过这回找你来这事,你非但不能怪我,还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一提到“这事”,袁世杰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肃然道:“这是自然,我知道你最了解我了,方才说那些话就是发发牢骚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赵睿摆了摆手道。 袁世杰又是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一想起当初被初出茅庐的苏异逼出了窘态,因他而被师尊罚去闭关,袁世杰的胸中便又一股火燎之感,恨不得马上边便和他打上一场。 “你错过了开局,现在这棋已经下到了中盘。不过也不算晚,我这正有一步非常重要的棋,要等你到了,才能落子。” 袁世杰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冯玉用‘大衍摧穴指’封了苏异的丹田?” 赵睿能听出他有些不满,便解释道:“这是棋局的一步,对整盘棋很重要。但其实对你来说无关紧要,苏异用的最多的还是仙术,现在又有了妖气可用,内力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吧。” 袁世杰知道他不懂修炼之人的心结,便也不和他计较,只是暗叹一声可惜,又问道:“冯玉那指法…不是大佛寺的秘传吗?他是从哪学来的?” “谁知道呢…”赵睿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情,便是耸了耸肩,说道:“说不定是他从大佛寺骗来的,你知道的,天衍道的人,做惯了鸡鸣狗盗的事情。他只消跟寺里的老僧说,你看这‘大衍摧穴指’,和我们天衍道,名字里都有个‘衍’字,甚是有缘,不借来一阅说不过去啊…” 袁世杰摇头轻笑,却是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百五十六章 妖灾 往大宋国之南去,越靠近国境处,越是多山。小山环大山,大山群山成列耸立。 传闻中的南境至险之地大亡山脉,正是盘伏在大宋国南方的边境之上,绵延万里。 此时苏异一行人便是行走其中的蜿蜒山路里,战时开辟出来的道路,战后被拓宽成了官道,倒是方便了左近的山民。 转入一条山间小径时,本该人烟稀少的路上却是突然多出了许多仓皇逃窜的背影。细看之下,便能发觉那些人都是自另一条山路上涌现出来,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灾难。 周显上前拦住一人,正想询问,却见那人逃命的欲望强盛得很,用力一甩,一边啐着脏话,竟是将毫无防备的他推了个趔趄,。 周显来了火气,拽住了另一人的胳膊,强行将人留了下来,说道:“老乡慢点走,向你打听点事情。” 那人同样着急得很,啐道:“谁是你老乡,快撒开手。” 他用力一挣,胳膊却像是嵌在了周显的手中,纹丝不动。知道此人不好惹,他才收敛了些火爆脾气,耐着性子道:“想问什么,快说。” “这就对了嘛...”周显这才松开了手,嘀咕一句,又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跟逃命似的。” “逃命去啊。”那人像傻子一样看着他,说道。 周显忍下火气,道:“为何逃命?” 那人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自然是村子有难。怎么?跟你们说了,你们能有办法?” 受了周显影响,他便见慢慢赶上来的其他人都是气度不凡,尤其是苏异,披风兜帽底下似乎藏着一个高深莫测的人。 “你们…是朝天阁的人?还是天衍道的人?”他试探道。 “这位大哥还知道朝天阁和天衍道?”苏异好奇道。 “嗨,这有什么的。”那人摆了摆手,又道:“你们就说是不是吧。” “不是。”苏异笑道。 “既然不是…那你们打听个什么劲,赶紧逃命吧。” 似乎在他的眼里,那村里的难事只有朝天阁和天衍道才能解决。 “虽然不是,但我们也有兴趣管管闲事,只不过大哥若是不说,我们这闲事可就无从管起了。” 那人正要走,听苏异这么一说,又停下了脚步,狐疑道:“你们真敢管这事?” “没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只有愿不愿意。” “行吧…”那人终是说道:“这几日山里有妖怪出没,已经有好几个村受了害。昨日隔壁村的老王来报信,说是妖怪已经到了他们村里,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先出去避一避。这不,我们村的人都跑出来了,就怕晚走一步被那妖怪给吃了。” “各位…少侠,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你们若是真想去管这闲事,可得掂量清楚自己的能耐了,舍身喂妖怪这种事情,咱可别做。” 苏异心道这位大哥还挺有意思,竟没有鼓吹自己进村灭妖,便笑道:“这个不劳大哥费心。不过…你方才也提到天衍道了,既然这妖怪都已经出现了好几日了,他们难道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我咋知道。”那人摆了摆手,说道:“也有可能都被那妖怪给吞进肚里了吧。” “我就不陪你们进村了,你们沿着这小道走,过了驮牛桥,再直走三十里,便是我们的村庄了。过了桥十里处右拐,有另一条路,那是去隔壁村的。祝各位少侠…一路平安。” 那人生怕苏异逮着他去带路,指明方向后,便逃也似地离去了。 “你们怎么说?”苏异问道。 “你是老大,当然是听你的。”周显说道 “你是老大…我也自然是听你的。”裴义也跟风说道。 反是女子身的青苔最有主见,十分干脆道:“去走一趟吧,路遇妖邪却视而不见,不应是我辈的态度。” 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为害的妖邪自当杀之而后快,而你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苏异笑道,“那便听青苔姑娘的,去杀一杀这个妖邪吧。” “只是这山路难走…”他稍一犹豫,又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说道:“小芷鸢,下来陪一陪哥哥吧。” 芷鸢不习惯他当众与自己这般亲昵,顿时红了脸。近几日她一直躲在马车中,这回还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和众人见面,心里头蓦然冒出一种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见周显故作谄媚之态,听他恭敬地叫自己“嫂嫂”,芷鸢脸色更红,不敢与众人对视。 苏异将她搂在怀中,共乘一骑,转进那山路中。 这正是芷鸢喜欢以人形待在苏异身边的诸多原因之一,感受到紧贴在自己后背上的胸膛,和鬓旁的鼻息,她鼓足勇气说道:“哥哥,其实芷鸢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可以不用坐马车的,就像现在这样和哥哥一起…也挺好的…” 苏异会心一笑,没有去点破她话里的漏洞,说道:“那以后便一起吧。” 一行人马沿着小道深入山中。其实用不着那逃命的大哥指路,这道上不断出现的逃命之人已是最好的路标。直到过了驮牛桥转入另一条路后,才变得稀少了些。 而越靠近那村庄,路上的血腥味便是越重。路上不少负伤之人带着滴血的伤口在逃命,还有倒在道旁不知已死去多久的可怜人。 苏异眉头紧皱,挥鞭催马,加快脚步。等见到了房舍,能看见村里头的人影时,他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显不解道。心想先前催促加快速度的是他,此时无故停下的也是他,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异脸上满是纠结与挣扎,难以置信,也不愿相信。他远远见到那村庄里,有央卓一行的身影。所谓的妖怪,原来是他们。 可苏异还在想会不会有别的可能,但若真是他们,自己要不要出手? “怎么不走了?”青苔也是疑惑道。 苏异叹了口气,道:“所谓的妖邪…我竟然认识。” “妖…”青苔一时语塞,又问道:“你跟他们…很熟吗?”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苏异。 自己和央卓一行人很熟吗?不过就是一面之缘罢了。只是难得遇到自己“另一半”的同类,便一厢情愿地将他们归类为“好人”。 只是两三息的时间,苏异的心中却仿佛已经有了无数次的斟酌,终是咬牙道:“不熟…上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误会与巧合 苏异已经握住了兑月的剑柄,却又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手,转而将离火璧甩了出去。 璧玉砸向央卓的脑袋,一道绿光闯入他的眼角,惊得他抬手一挡,将离火璧拍飞。 这一次的主动出击终究变成了警示,苏异还是想听他一句解释, 便接住玉璧,双手一伸拉出了离火棍,朝央卓挥去。使的都不是什么杀招,甚至连“招”都算不上。 粗长的棍子兜面袭来,央卓选择了回避,退开两步躲过了这一击。 苏异将那被他踩在脚下的大汉解救出来,问道:“还能站起来么?” 那大汉赤裸着上身,浑身肌肉粗壮得有些异乎寻常,甚至一些横练外家功夫的高手都没他这般壮硕。他尝试着爬起来,却有些使不上劲,仿佛背后央卓留下的脚印子还在压着他。 央卓认出了来人,又是错愕,又是惊喜道:“苏兄?” 那大汉使了好几次劲,终于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垂头喘气,一脸的呆滞与迷茫。就好像刚才央卓的那一脚并不是踩在他的后背上,而是将他的脑子给踩坏了一样。 苏异自然是将这汉子的精神失常全算到了央卓的头上,略一思索,还是收起了离火璧,拔剑出鞘,朝他走去。 忽地,一道娇小的身影横在了他面前,挡住去路,喝道:“你要干什么!” 小妖虎央奈并不明白苏异为何来势汹汹,一副找麻烦的样子。 “小母老虎,胆子挺大。”苏异脚下不停,目光不离央卓,冷声道。 央卓将央奈藏到了自己身后,勉强一笑道:“苏兄这是要干什么?” 与他两剑之距处,苏异总算停下了脚步,问道:“这村里的人都是你们杀的?” “看来你真的是误会了什么…”央卓苦笑道,“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不是你们,又会是谁?” 央卓朝那痴呆大汉抬了抬下巴,说道:“他。” “他?”苏异觉得有些可笑,失望道:“他是人,你们才是妖。” 央卓一脸的玩味之意,看着他说道:“你能确定他是人类?” 苏异闻言,又朝那大汉看去,只觉得他除了体格之外,并没有其他可疑之处。而就算是寻常人,如果万里挑一,也未必就找不出这等奇怪身形的人。 央卓正想朝那大汉走去,刚一抬脚,却被兑月拦住了去路。 “你说他是妖类,可为何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妖气?”苏异问道。 央卓并不把长剑的冒犯放在心上,解释道:“那是因为他身上的妖气被我打散了。” 苏异不知道所谓的“打算妖气”具体是个什么操作,便道:“你能证明?” “简单,你先让我过去如何?” 苏异愿意相信他,可也并不就此轻信他,心中存有理智的怀疑,又道:“可以,不过…让你妹妹过来。” 央卓眉毛一挑,眼里有杀气闪过,却还是妥协道:“可以,毕竟有所误会,我们身为外来者天然理亏在先。但我得告诉你,也就因为是你,若换做别人敢提这要求,恐怕早便被我撕碎了。” “央奈,过去吧。”他说着,便将身后的少女推向了苏异,以此来展示自己最大的诚意。 “阿兄…”央奈一脸的恼怒与不情愿。 “快去。”央卓不容她置疑,决然道。 央奈撇了撇嘴,走到苏异身旁,朝他挥了挥拳头,哼道:“敢拿我做要挟,今后要你好看!” 苏异朝她和善一笑,便不再搭理她,说道:“情况特殊,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央卓兄这有话直说的性子,很对我胃口。我答应你,若是事实真如你所说,我一定向你赔礼道歉。” 央卓洒然一笑,便朝那大汉走去。 交战中的剩余三虎两人见状,也都停了下来,静观他的动作。 只见央卓一手按在了大汉的头上,妖气自手掌吐出,灌入了他的脑中。随着妖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大汉那本就粗壮的身形竟开始暴涨,肌肉一阵蠕动,迅速鼓了起来。他身上就像挂满了一个个牛皮袋子,正被吹得不断膨胀着。 苏异却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同源之物间的呼应,又道不清具体从何而来。 那大汉身上的皮肉终是承受不住持续的鼓胀,爆裂开来,却不见有鲜血迸溅,人皮底下竟是钻出了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熊。就像是先前那张人皮套紧了这黑熊似的,此时它终于得以挣脱束缚脱困而出。 苏异这才明白那股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青苔似乎也觉得这黑熊十分之眼熟,便是疑惑道:“这黑熊怪,是不是…” “你也认出来了?”苏异有些难以置信道,“他就是我们在凤果岭遇到的黑熊怪,不过现在应该叫黑熊妖了…” 当初苏异分了他一枚凤果,却没想到他竟真的能因此成功渡劫,修得妖身。 “苏兄,这回你该相信了吧?”央卓笑道。 苏异光顾着惊喜,忽地想起黑熊的身上很可能背了大杀债,神情顿时又严肃起来。 “错怪了央卓兄,实在对不住。这回…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苏异诚心致歉道。 央卓摆了摆手,大方道:“无妨,只希望你们能明白,我们妖族并不是人类所想的那般残暴,更不会嗜杀成性。” “那他…”苏异看着这村庄里四处的惨状,心情十分复杂,道:“他又为何会这样?” “他不一样,他在化妖的时候出了些问题。虽然也算是成功了,可还是有些瑕疵。”央卓说着,往那懵懂的熊脑袋上轻轻一拍,便见黑熊又变回了人形,蜷缩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是属于天地万兽孕灵,自行修炼成妖,很是难得,也很容易出差错。不像我们妖族,已经传承了上万年的妖修之法,更有血脉相承…” 央卓说着,眉头逐渐皱起,又肃然道:“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有这么强烈的杀欲才是。我想这事…或许另有蹊跷。” 苏异蹲下身,拍了拍黑熊的脸,却见他依旧昏沉,没有半点反应。一时无法向他问明事情的缘由,苏异有些失望。 “苏兄觉得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央卓问道,“毕竟你才是大宋国人,这种事情,由你来做决定会比较好。” “央卓兄有办法让他说话吗?” “苏兄不必着急。”央卓笑道,“他只是需要些时间恢复罢了,等他醒来,自然能说话。” 苏异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先换个地方说话,等他醒来再问个清楚。” 央卓点头表示同意。 山里的人淳朴,也不富裕。这村里的房舍都没有上锁头,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一件空屋子,想必里面的主人也都逃命去了。 苏异在门前告罪一声,方才走了进去。 “自上次一别,只过去短短的时间,没想到苏兄身边便聚集了这么多的好帮手。”央卓随意坐下,客气道。 一行十人也都各自找到了位置,狭小的屋子顿时显得更加拥挤。平时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周显,此时却是一声不吭。自打他知道这五人乃是五头虎妖后,便是浑身不舒服,坐立难安。进了屋子后他更是不着痕迹地往苏异身边靠去,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些。 央奈站在央卓的身后,借他身子做遮掩,从他肩膀后面探出了半颗脑袋,目光锁在了芷鸢的身上,像是已经看穿了什么似的。 芷鸢紧挨着苏异,斥候的天生敏感使得她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便是又往苏异身后缩了缩。 “能在此地与央卓兄重逢,可真是太巧了。”苏异也同样客套道。 “错了,这可不是巧合。”央卓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们这一路,其实是追着苏兄的踪迹走来的。在这里才遇上,是因为我不想太过唐突,冒犯了苏兄。” “这事…从何说起?”苏异十分的不解与疑惑,还有些危机感。这些人能一直追踪而来,可自己却毫无察觉,若换做是朝天阁,不知已经够杀自己多少回了。 央卓看他有所疑虑,便又解释道:“苏兄不必太过担心。我们之所以能追上来,只不过是因为老四擅长追踪,再加上你我有些同类上的特征,气息能够被我们所感应到…” 央卓看着苏异那双无法褪去幽蓝的眼瞳,知道自己话里的意思他能够明白,不必事事明说,心照不宣即可。 苏异也不遮掩,大方点头,说道:“央卓兄既然要追上来,但又不愿冒昧前来相见,这态度着实有些令人不解。” “何止是你不解,其实我自己也还没弄明白…”央卓叹气道,“到底要不要主动见你一面,我一直没办法做出决定。所以便是一路跟来,一路犹豫。不过好在上天替我做了这个决定,安排我们见面了。不得不说,这或许就是缘…” 苏异还是不解,摇头笑道:“我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决定的?难不成与我见上一面,便会有大灾难降临到你的头上?” 央卓的表情怪异,仿佛脸上就写着“正是如此”四个大字。 “苏兄相信命数吗?”他问道。 “不信。”苏异果断答道。 “我也不信。”央卓笑道,“不过这事恐怕还真与命数有关。至于从何说起,那真是有些长。便先从我们拜访青莲山庄的那日开始说起吧…”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半妖的命数 “青莲山庄?你们去那里做什么?”苏异惊讶道。 他知道即便是周显这种人,也能用脚趾头想出来,央卓一行人拜访青莲山庄不可能只是路过顺道进去看看,定是有什么目的。 青苔听到了这个名字,更是倏地变色,仿佛心里有道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被猛烈撕开。 她径直坐到了苏异身边,离央卓更近了些,道:“你继续说。” 青苔自然不是一个无礼的女子,只是她现在正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荡,克制着回首往事的冲动,便是显得有些冰冷与唐突。 央卓不明所以,问道:“这位姑娘…” 苏异有些担心青苔的状态,却又不便当场询问,只能悄无声息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提醒她镇静下来。 “她就是青莲山庄的人。”苏异说道。 莲山派的悲剧,在青州一带随意就能打听到。央卓自然也听说过,只是稍加联想,便猜到青苔是莲山派的唯一幸存者。 他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便只能提醒自己千万要小心说话,别触及姑娘的伤心事。他避重就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莲山派与我们白莲山,有一些渊源。” 苏异闻言错愕,青苔更是激动,反握住了他的手,轻轻颤抖着。 听到“渊源”二字,就像看到被刨断了根的树木又重新开始生长,青苔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本以为世上当真再无莲山派,然而当她得知这世间的某个角落或许还有与莲山派相关的存在时,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渴望一探究竟。 她颤声道:“还请这位大哥说一说,你们白莲山与莲山派,究竟有何渊源。” 央卓与苏异交换了一道眼神,便又继续说道:“数千年前,有一个叫瞿道欢的人曾踏足白莲山…” “那是我的祖师爷。”青苔呐呐道。 “他与我们的一位太上长老不打不相识,从以死相拼变为切磋武艺,最终结缘,成为好友。我刚才留意到你所施展的功法,风劲中带着音破之法。想必定是你的祖师爷揉合了自己的风劲武学,和白莲山的‘虎啸功’,最终创造出来的新功法。” “你的这位祖师爷能有自创武学的本事,定是个天才人物。你若是想赶上他,可得多努力了。”苏异笑道。 青苔知道他是在鼓励自己,又是在设法引导自己找到活下去理由,便对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此时听了祖师爷的往事,青苔的注意力稍稍转移了些,内心已是静下来许多。 “我确实曾在祖师爷的杂记里读到过这段往事,但从未想过他所提到的白莲山,就是北方大山的那个白莲山…所以央卓大哥这次到访青莲山庄,也是为了祖师爷而来?” “没错,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央卓点头道,“我们的一位太上长老寿元将尽,想在临终前见一见他的老友瞿道欢,了却一些心愿。几经辗转,我们才打听到瞿道欢曾在青州立足,创下莲山派。这回到青莲山庄去,便是想请他老人家出山,再去白莲山作一回客。只是没想到…” “祖师爷早已仙逝,他老人家的灵位就供在庄中。”青苔微微垂首,略带忧伤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央卓很是失望。这位太上长老的地位显然非比寻常,雪虎一族对他的心愿十分重视,否则也不会顶着封妖令,遣人跨越大半个大宋国,来寻一个千年未见的异族故人。 又听央卓接着道:“其实对瞿仙人的离世,我们早已有心理准备,毕竟已经过去数千年,即使是修为高深莫测的太上长老,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所以我们本想着若是无缘见到瞿仙人,请几位他的后辈回去也是一样。” 他说到这话音一顿,跳过了一些细节避而不谈,直截了当道:“青苔姑娘也算是瞿仙人的后辈,不如便请你随我们回去一趟,见一见太上长老,以了却他老人家的心愿。” 怕青苔不答应,央卓又忙补充道:“姑娘若愿意答应,便是帮了我们雪虎一族一个大忙。我可以做主让你进入族中禁地,去参悟白莲山的绝学,想必这对你现在所修炼的功法定会有非常大的益处。” 青苔显然心有所动,却没有自己做决定,反是第一时间看向了苏异。 “你看我干什么?”苏异无奈笑道,“这是好事,你想去便去就是。” 对他来说,若是青苔还能对武道有所追求,愿意为此跋山涉水去北方大山走一趟,那一定是一件大好事。 “可我已经答应过要跟着你,断没有舍你而独自离去的道理。”青苔说这话时,眼神清澈而坦荡。在旁人看来,就像一个忠诚的部下誓言要追随主公一样。 “你也不是离我而去,只是暂别而已,不是吗?”苏异反问道。 “是。”青苔略一思索,点头道。 “很好。”苏异不再给她犹豫的机会,转头又对央卓说道:“我便将青苔姑娘交给你了,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亲自去白莲山找你问罪。” 央卓大喜过望,拍着胸脯道:“我以性命担保,下次见面时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青苔姑娘。” 此时却听裴义突然说道:“苏兄,我也去白莲山。” 苏异没料到他会有此举,错愕道:“你…去做什么?” 裴义脸色胀红,显然是在拼凑着措辞,好半晌才开口说道:“青苔姑娘一个人去,还是太危险了,我陪她去。还有…还有我向往白莲山已久,很想去领略一番那里的风光…” 他这理由蹩脚得很,但能有胆说出来,对他来说已经很是了不起了。苏异知道以他的性格断不会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此时被逼得口不择言,更证明他有非去白莲山不可的理由。 只见裴义又朝央卓躬身抱拳,道:“这位…大哥,不知能否让我也进那禁地去修炼你们的绝学?” 他言语这般笨拙,有事求人,却半点婉转都不懂,听得苏异是心中感叹连连。 但苏异又是忽然想到,裴义费心如此,或许并不是因为非去白莲山不可。他只是刚好遇到了一个既能暂时离开自己,又能提高实力的契机罢了。如果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时时受自己的庇护,即使压力已有所减轻,也会常常有挫败感,来自于他在同辈面前展现出的无能。 央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苏异。 “我这位兄弟嘴有些笨,绝对无意唐突。”苏异笑着解释道,“央卓兄便按你们族中的规矩办事,能便是能,不能便是不能,不用给我面子。” 听他如此答复,央卓便也不再有所疑虑,爽快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也欠青苔姑娘一个人情,那便做主让你们一起进入禁地好了。” 裴义松了口气,生硬道谢后,又偷偷瞥了青苔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完全放下心来。 “刚才说到…”被这么一打岔,央卓怔了半晌,才又接着道:“对了…说到那日我们到了青莲山庄门前,却发现有苏兄施过法的痕迹。整个山庄都被遮蔽起来,料想你一定是不希望有人打扰,便没有贸然闯入。” “我们猜测既然苏兄曾到过莲山派,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便是一路追随苏兄的踪迹而去。就在跟到茂州附近的那一日,我们能察觉到你…爆发了。” 央卓没有明言,但苏异这边几人都经历了他失态的一夜,自然都明白到底何为“爆发”。 自那之后,便凭空多出了他身边的这位少女。 周显三人多少也能猜到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却十分默契地没有一人开口询问,就好像这少女从来都是队伍中的一员。 芷鸢脸色煞白,心道这时间和自己出事的那夜正好能对得上。想到苏异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压制不住妖气,便是自责不已。 又听央卓接着说道:“那时我不知道苏兄到底需不需要帮忙,再三思虑之下,还是决定不贸然出手。后来老四能嗅到你的气味在不断移动,我才放心了些,便又跟了过来。” “我还是不明白…”苏异困惑道,“央卓兄说了这么多,依旧没有提到命数。你既想见我一面询问莲山派的事情,却又不愿主动现身,只是一路尾随。岂不是自相矛盾?” “我心中确实存在矛盾,否则也不至于犹豫不决了。”央卓无奈道,“接下来便到苏兄想听的关键之处了,所谓命数,实则与你的…” 苏异见他欲言又止,像在苦思措辞,心下了然,便道:“半妖的事,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你大可直言,不必有所顾忌。” “如此也好…”央卓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似乎是在质疑苏异身边这些人的忠诚,是否值得他将半妖之体的秘密大方分享出来。 “当今世上,即使是在妖族的领地,半妖之体也只存在于史书之中。不过半妖的历史虽然久远,有句先辈留下的的古训却一直流传了下来,经久不息。” “说是半妖之体百年难遇,千年难得。旦有现世,便会改变妖族,引起动荡。这是历万年的经验所示,是写在命数里的,必然发生之事。智者遗训,不可轻视。” “只不过有关这改变与动荡,究竟是好是坏,纵览万年历史,只能说是福祸相伴。所以妖族之中向来都是分成两派,到如今…一说那是上天降福,赐下妖将,为妖族开疆拓土,天意不可违,命数不可抗。另一说这是不祥之兆,须得以半妖之身祭妖神,半人之身祭天地,方能平息这一场祸事。” “然而无论是哪一派,最终的目的,都要是将半妖之体带回妖族…”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天衍道的秘辛 若非要说世间真有命数存在,那“数”也是人算出来的,与天意何干?正如古训所说,那是“历万年经验所示”,乃是命数出自于经验之谈,而非天意赠予了妖族智者算计命数的机会。 这般因果倒置,将无能对抗命运归咎于天意不可违,实在是愚昧不堪。 “所以央卓兄还在等什么?不赶紧将我绑起来带回妖族?”苏异打趣道。 “苏兄说笑了,我也不信命数,又怎么把这种事情当真。”央卓自嘲一笑,说道,“就算真要将你带回去,那也一定是用请的。” “只不过族中长辈对命数一事深信不疑,大长老更是发话,所有在外游历的妖族,一旦遇上半妖之体,便要尽力将其带回。而大长老,属于‘不祥之兆’的那一派…” 他长叹一声,有些遗憾与无奈,又道:“本想请苏兄回白莲山作客,但现在,我恐怕得劝你离得越远越好了。在这之前,我始终觉得半妖之体离我太过遥远,即使第一次见面时便能感觉到你的不寻常,却也未曾往那方面想过…谁能想到这百年难遇就偏偏让我碰上了呢…” 苏异总算弄明白了他的纠结来自于何处,便替他担忧道:“央卓兄回去交不了差,可会惹怒大长老,累你们受到责罚?” “你完全不必为我们担心。”央卓笑道,“就算大长老知道我不作为,也奈何不了我。我连这万年的命数都不信,又岂会在意那些落后的族规,更别提什么愧对祖先了。这些,我统统都不在乎。” 苏异见他如此洒脱,便也不再多说,更没有去打听他们族内的事情,只是打心底佩服他的气度与魄力。 身在等级之分森严,视命令高于一切的妖族中,能有像他这般的 性情中人,已是极为难得。 说话间,那躺在床榻上的黑熊妖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即坐起了身子,一手捂着脑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是谁…”从眼缝里看到了满屋子的人,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苏异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看似和善的动作,实则是担心他突然暴起伤人。 “你还认得我吗?”苏异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说道。 毕竟黑熊之所以能成妖,还是他种下的因果。两人体内存在的同源之物,也令他不愿就此认定黑熊就是袭击村子的祸首,便是决定先礼后兵,问个清楚再说。 “你…那小子?”黑熊结巴道。 见他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苏异疑惑道:“央卓兄,他这是?” “自行修炼成妖的精兽,对于人形会有一个缓慢的适应过程。而他这才成妖不久吧?更何况,他本只能渡‘地劫’成怪,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竟渡过‘人劫’成了妖。故而在灵智上的成长还要更慢一些。” 苏异无奈,只能勉强又对黑熊问道:“老哥,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记得吗?” “记得。” “这村子里的人,是你杀的?”苏异有些紧张道。 或许是因为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撒谎,黑熊点了点头,不带丝毫的犹豫。 苏异的心彻底凉了下来,道:“你知道你要为你所犯下的错负责吧?” 黑熊一脸的迷茫,不知道“错”为何物。 见他满脸无辜的表情,苏异还是不忍心,又再问道:“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这回终是如愿从黑熊嘴里问出了三个字:“天衍道。” 众人皆愕然。 “你的意思是,你被天衍道的人追杀了?”苏异努力地尝试着引导他说出实情,又道:“央卓兄,你们这几日可曾见过天衍道的人?” “我不知道天衍道的人长什么样子…”央卓摇头道,“不过在我们制服他的时候,确实遭遇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阻拦。那两个人类…不知为何突然对我们出手,而且招招下的都是死手。那时没有多想,随手便将他们解决了。现在看来,难不成他们还会和这位熊老哥是一伙的?” 此时黑熊又是开口说道:“我是…天衍道。” 苏异听得更是云里雾里的,却见周显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说道:“老大,我…可能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你?”苏异愕然道,“说来听听。” 周显似乎有些心虚,目光不敢与他接触,只是兀自闷头解释道:“其实他们当初创立天衍道,就没安什么好心。那时封妖令初行…” 周显一边说着,一边偷瞄央卓这位虎妖头目的神情,见他对“封妖令”这三个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才接着说了下去,道:“许多匪人拿封妖当借口,四处扫荡劫掠。天子似乎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诏敕又不能撤回,掉了皇城的面子。后来不知道谁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特许江湖人自立一个天衍道,说是协助朝天阁斩妖除魔,其实就是让他们自行管制约束。” “朝廷和天衍道之间暗地里有着约定,天衍道须得解决掉匪人假除妖真劫掠的乱象,但却能以半官方的形式,借封妖之名从民间敛财。至于那约定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我自然就不清楚了。大概就是只能谋财不能害命,要有所节制之类的吧…” “说到底,天衍道原来竟是个官匪。”苏异冷笑道,“可是他们现在似乎又死灰复燃,开始敢明目张胆地谋财害命了。” “所以我猜…他们大概是不知从哪捡到了这位熊老哥,骗他入伙,来干这种杀人越货又无须承担罪责的事情。” 苏异大致也能猜到黑熊离开凤果岭后经历了什么。天衍道遇上了灵智未开全的他,一定是如获至宝,将他当做敛财的工具。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是你也曾在天衍道里待过吧?”苏异瞪了周显一眼,说道。 “我…确实曾经替他们办过一些事。”周显讪笑着,又是义正言辞道:“不过后来当我发觉他们竟还在干这种勾当时,内心感到十分的不齿,便是毅然和他们断了联系。” 得知这是天衍道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后,苏异的心中除了愤怒,还有纠结,不知该如何处置黑熊妖。 深思熟虑后,他终是决然道:“老哥,虽然你只是被人利用,但终究是杀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正所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 那黑熊的脸上依旧是一副迷茫之色,哪管什么“杀人偿命”,对于尚未完全脱离兽性的他来说,这或许还只是一场狩猎罢了。 苏异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是白说,便闭上了嘴,正想出手了结他,却见央卓忽地轻出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将他击晕过去,说道:“苏兄,不如便让我将他带回白莲山如何?毕竟他也算是妖族的一员了,我可以用妖族的方式给他惩戒。他的兽性,也是可以教化的。” 苏异却是忽然不快道:“带回他妖族,好将他训练成妖族大军的一员,接着来进犯大宋国吗?” 央卓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有些不解,稍显失措,又强笑道:“苏兄说笑了,谁都知道如今妖族的大势已去,战事不再,何来的进犯大宋国…” 就连苏异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变得沉默不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这时周显察觉到气氛不对,率先找了个借口便溜出屋外。剩余之人多少都感到有些不适,纷纷跟着他开溜。唯独天真懵懂的央奈和芷鸢还在状况之外,兀自纹丝不动。 “你看,你把他们都吓跑了。”央卓仿佛丝毫不觉得尴尬,微笑道。 苏异恢复冷静,叹了口气,道:“抱歉,那些话…其实并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央卓出人意料道。 “你知道?”苏异疑惑道。 “你的身体里也有一股兽性,论起凶猛,要比这黑熊老哥强上千万倍。”央卓笑道,“是因为妖气的爆发吧?” 苏异了然,点头道:“没错。” “央卓兄方才说有办法教化黑熊的兽性,却不知道我这兽性,又能不能用同样的办法去教化?”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能教化,但可不是用同样的办法。苏兄身上的这股兽性,和他可是大不一样。”央卓说道,“我不仅能帮你教化兽性,还能教你控制妖体的方法。” “控制妖体?”苏异疑惑道,同时有些心动。他对自己现在这幅半人半兽的样子着实有些苦恼。 “你使用妖气的经验应该很少吧?”央卓又是问道。 苏异点头承认。 “我大胆猜测一下,上次我们所感应到的,是你第一次爆发妖气?” “确实是。” 央卓却是忽地失笑道:“难怪你现在是这幅模样,戴着这兜帽做遮掩,我还以为你这是有什么讲究呢。” 苏异有些尴尬道:“央卓兄就别再取笑我了,若是因为刚才冒犯到你,我便再向你认一次错得了。” “好好好…”央卓摇头收起了笑容,又接着正色道:“所谓控制妖体,实则就是控制妖气…” 第三百六十章 三颗内丹 “妖气所至之处,体内经络活跃,血肉与其呼应,易成沸腾兴奋之状。简单点说,便是驱动妖气在全身经络中运转,在刺激气血的同时控制肉身的形态。对妖气的掌控越精准,控制起妖体来便越是得心应手。” 央卓边说边演示,伸出了一只手臂,皮肉自指尖开始缓缓翻动。可以看得出他是有意在控制着速度,整条手臂的变化过程清晰可见,慢慢变成了一只粗壮的虎手。手臂上的肌肉棱角分明,雪白光亮的毛发下可见微微凸起的经脉,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力之美”。 又见他逐渐放松,肌肉像是缩进了他的骨头中,手臂便恢复成了寻常模样。 “天物手?”苏异的脑中很自然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又听杨卓接着说道:“所以妖体变化可以是身体的一部分,也可以是灵活多变的半人之形,当然,还有更强大的妖之本体。” “但是苏兄情况特殊…你是半妖之体,且身兼三气,对妖体的控制恐怕要比寻常妖族难上不知道多少倍。好在我们虽没有真正见过半妖之体,却也在史册上看过一些记载。禁地里的秘典也有相关的法门可供参考,正巧我还翻阅过一些。只要你能顺利度过‘化妖劫’,修炼出妖之本体,往后便会轻松得多。” “妖之本体?”苏异皱眉道,“但据我所知,要渡过‘妖劫’,须得斩去人身,留下妖身,方能成功…” “没错。”央卓见他神色有异,便又问道:“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苏异一怔,才发现自己虽知道有“妖劫”的存在,却从没认真想过自己会有渡劫的那一天。就算是在经历三气之乱的艰难时期,也未曾考虑过要放弃抵抗。 直到现在,他才猛然惊觉,这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他心里虽对妖族有着莫名的好感,可要他放弃人类的身份,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妖类,却又十分抗拒。 苏异缓缓摇头。 央卓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将体内的妖气隐藏了这么久。事关你的隐秘,我也不便多打听。但在妖族的史册里,但凡有记载的半妖之体,从来都是斩去人身渡妖劫的。” 他顿了顿,不想把话说得太满,又自嘲道:“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斩妖身的全被当成了妖族的叛徒,被先辈们从史书中给抹去了。” “总而言之,从来没有哪一个半妖之体能够承受得了体内两个气府的交锋之痛。而你,更是足足有三个气府。修为越高,便越难熬,到了你这个境界…也该做决定了。” 难道三气平衡的路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苏异不禁如此自问道。 再想想当初娘亲送自己上太鄢山的初衷,或许不止是为了隐藏妖气那么简单。她大概是想让自己平安活到有能力做选择的那一天吧。 “修成妖之本体后,另一个气府呢?会怎么样?” 若是另一个气府会随着妖气的强盛而消失,那半妖之体未免也太弱了些。苏异不免有此疑惑,便又问道。 “另一个气府,会变成内丹。”央卓肃然道,“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你的体内将拥有三颗内丹。” 苏异沉默了半晌,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但此时要他当机立断,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央卓兄…”拂去了脑中的杂乱想法,苏异又问道:“不知妖族之中有没有什么治疗内伤的方法?” “苏兄内丹受损了?”央卓疑惑道。 “不是我。”苏异笑道。 “你说的是她吧?”央奈却是突然指着芷鸢说道。 这两兄妹早便看出芷鸢也是妖类,但央奈显然不懂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苏异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便大方承认道:“没错。”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寻常人类了。”央奈一脸得意,又奇道:“可她并不像是有伤的样子呀。” 被人道破实情,芷鸢心中一阵慌乱。她其实早已恢复了许多,也时刻在操纵着“眼睛”监视四周。只是一直没有动静,她便也一直鬼使神差地“诈伤”待在苏异身边。 “我确实能从这位姑娘的气色看出她曾受过伤,可现在似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央卓说道。 芷鸢正想解释,却听苏异又道:“这我知道,但她受的伤很重,想要完全恢复恐怕还要不少时间,而且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芷鸢这才明白原来苏异一直对自己的伤势了如指掌,可不知为何没有拆穿谎言,反而一直纵容自己。一念及此,她的脸颊顿时变得通红,有愧疚有羞涩,也有对于被溺爱之感的无限遐想。 她不由地微微低下了头,怕被人看见。 “这可要比治病疗伤简单多了。”央卓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说道,“这里头是妖族修炼用的丹药,虽然对于治疗内伤没有半点用处,但却有固本培元之效。给她服用,最适合不过了。” 芷鸢接过小匣子,动作却是忽地一滞。 “怎么了?”苏异疑惑道。 芷鸢急道:“哥哥,鸟儿有动静,一定是朝天阁的人追过来了。” “那你去看看吧。”苏异说道。 芷鸢点了点头,随即忙不迭地化作雀鸟,自那窗口飞出。 央卓见了她的本体,有些诧异,几度张口欲语,却是始终没有说出来,不知在犹豫着什么。 “朝天阁的人跟过来了,央卓兄不如先走一步吧,免得被我们连累了。”苏异半开玩笑道。 一直待在屋外的老四此时却不知为何闯了进来,在央卓耳旁低语了几句。 接着便听央卓苦笑道:“看来是走不成了。” “为何?”苏异疑惑道。 “我们怕是被包围了…几乎可以肯定来者是天衍道的人。该是先前解决那两人时,还有别的人在暗中窥探,回去通风报信。惹来这些人,也不知道是谁连累了谁呢。” “如果芷鸢那边看到的真是朝天阁的人,那可得有一场恶战了啊…”苏异表情凝重道。 “那就打吧。”央卓却是满脸轻松道。 “你刚才好像有话要对我说?”苏异还是察觉到了他方才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转而问道。 “刚才那位姑娘,是你的斥候吧?”央卓便是顺势问道。 “没错,怎么了?” “斥候在妖族中的地位普遍不高,尤其是灵雀一族…只能算是下等妖。”即使央卓已经极力说得委婉,但事实依旧是那么的逆耳。 “是又如何?”苏异皱眉道,但他十分清楚央卓不会是自傲凌弱之人,却不知他说这话用意何在。 “她与你平起平坐…”央卓说到一半,还是决定改口道:“罢了,你若有机会与她一起踏足北方领地,千万要记住,不能再像现在这般亲近…别问为什么,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旧仇新算 这座依山而活的村落,到了存亡之时,却反被山势之险断了生路。傍着悬崖绝壁,仗着天险,战时倒是易守,遇上了熊妖,却是难逃命。村里早已走了个空,只血腥味还弥漫在山间,唯此能证明此地曾有过人烟。 此时苏异和央卓一行人似乎正面临着同样的困境,被围在这村中,进退不得。 “老鼠们就藏在这村庄里面?”袁世杰站在崖边,望着脚下的村落说道。 “应该错不了,这可是楼大当家亲口说的。”赵睿躲在他身后的,缩着脖子说道。 崖顶的风有些刺骨,也有些猛。 楼大当家,便是天衍道的大当家楼古咢。“大当家”这个像是土匪头子一样的名号,听着倒是十分适合他,与天衍道平日的作风是贴切极了。 袁世杰嗤笑道:“天衍道这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垃圾,这回倒是歪打正着办了件好事。实力不行,运气挺好。否则就凭他们干的那些个烂事,将他们杀光了都不为过。” 他身上杀气凛然,却不是有正义之心替那些死去的山民抱不平,而是恼怒于天衍道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赵睿引以自傲的算计出了差错,自觉脸上无光,便是故作深沉道:“即使你自以为算到了每一步,却始终存在着变数,不知道哪一步会出现意外。变化莫测,这便是棋局的魅力所在。将坏棋变为好棋,扭转意外降临的局势,对弈的乐趣,就在其中。” “可这回你靠的好像是运气吧?”袁世杰却是丝毫不留情面,笑道:“要不是打小便和你厮混,我说不定就信你了。” “运气,那也是棋局的一部分。”赵睿兀自嘴硬道。 袁世杰总算放过了他,看着静谧村庄,见那山间蹿出几只鸟来,便是突然问道:“你那日对付他的斥候,怕是没清理干净吧?很明显早在我们到来之前,这些人就已经有所准备。” 赵睿无奈道:“真要清理干净,段大哥恐怕就要跟我翻脸了。” 袁世杰却是不以为然道:“老家伙就是古板,你何必跟他一样死脑筋…” “我不是朝天阁的人。”赵睿道出了重点。 “也对。”袁世杰点头,又道:“可惜了庄羽生了,死得有些不值。生在垃圾堆里,他也勉强能算是个天才。” “论天才,谁能比得过你?”赵睿吹捧道,“要不是你在闭关,哪会有后起四秀什么事。” “后起四秀我倒是听说过,实力确实不怎么样,看来我大宋国真是人才凋零了啊…”袁世杰感慨道,“泱泱大国,男儿无数,竟还能让一个女流之辈骑到了头上。” “什么戚若兮…”他的眼里满是不屑,轻蔑道:“武道这种事,交给男人就好了。她嘛…乖乖到我床上躺好还差不多。” 赵睿摇了摇头,对他的邪性不予置评。 这时那崖底的村落突然有了动静,天衍道的喽啰们率先靠近村子,显然是被当做了弃卒去探路。只见他们还未奔出多远,脚下的土地便忽地崩开,凭空出现的一道裂谷吞掉了不少的马前卒。 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裂口,赵睿惊道:“这么大的陷阱?” “这可不是什么陷阱。” 袁世杰说着,朝前踏出一步,踩在崖边缭绕的薄云上,道了声“你在这里等我”,随即身子便往下坠去。 半空中,他一脚蹬在了崖壁上,腰身凌空一转,衣袍鼓鼓身法随风,飘然朝那村子里落去。 双脚还未着地,他便抢先刺出了一剑。剑光掠出,划过地面,插向云霄,将一间房舍切成了两半。 袁世杰不等站稳,足下一点,便施展身法,朝前奔袭而去。 却见那房舍的破缝中突然传出一道刺眼的亮光,迎面而来。袁世杰脚下突然一顿,抬剑又刺出一招“天梭影”,精准地击在了光点之上。 不曾想那道梭子般的光影抵挡不住,竟是崩碎成了无数道碎影,影中的一点寒芒势不可挡,穿透而来。 亮光稍稍黯淡了些,袁世杰才看清那突如其来的寒芒并非什么暗器,而是一把锋利的长剑。 他虽然早便知道苏异有这一手,可还是过于低估了“归西一剑”的威力。 双臂一震,袁世杰竖剑于身前,一手捏起剑诀在剑身上一抹而过,双指停在了剑尖之上。只听得“叮”的一声响,兑月刺在了他的长剑上,却是有如刺在了铜墙铁壁,不能再进半步。 一剑撼动不了他的守势,便有妖风刮起,风龙随之奔来,挟着兑月开始兀自旋转起来,似要将他的长剑钻开一个洞。 然而袁世杰手中这剑显然也不是什么凡品,在与兑月的角逐中始终未见败象,连一丝淡淡的刮痕都没有留下。 迎面吹来的劲风之中还裹着苏异的身影,只见他一把将兑月抽回,又往横里劈出一剑。 袁世杰将长剑一架,挡下一击,双剑交错,他便抵着兑月压上前去。初战就遇劣势,他却没有丝毫焦躁,反是满脸兴奋,笑道:“你的进步超乎我的想象,没有让我失望,很好很好…第一凶神的名号给你,还算凑活。” “小师叔…你不出现我都差点把你给忘了,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苏异迎着他那道狂热的目光,讥讽道。 “拜你所赐,我才过上了乏味的闭关生活。现在该是时候和你算算旧账了。” “我跟老贱人姚琮的弟子,可没有什么账好算的。”苏异轻笑一声,收剑后退了数步。 袁世杰只是眉毛一挑,没有受他言语刺激,冷声道:“嘴皮子功夫倒也长进了不少。” 此时段风和冯玉也围了上来,一个挽着刀花,一个轻摇铁扇子,与袁世杰成三角之势,将苏异困在当中。 却听袁世杰不满道:“你们做什么?” “师弟什么意思?”段风不解道。 他当然知道袁世杰的脾气,只不过现在可不是单打独斗的好时候,便是装傻充愣。 袁世杰的执着却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以至于全不顾朝天阁的规矩,将“任务”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决然道:“忘了告诉你们,这小子就交给我来对付了,你们谁也不许出手。” 段风除了心里叫苦,别无他法,只得默默退开。 冯玉倒是乐得不用去对付苏异这个大麻烦,摇着扇子,很爽快地便转身寻他的下一个目标去了。 而天衍道的大当家楼古咢,打一开始就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苏异身上,一进村子便是直奔央卓而去。只见他倒提着一把硕大的钢刀,开口露出了满嘴参差不齐的黄牙,道:“那头黑熊在哪里,交出来,让你死个痛快。” 央卓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摩拳擦掌道:“废什么话,想要黑熊,杀了我自己去村里找便是。” “很好。”楼古咢手腕一翻,掉转大刀,说道:“我也很久没有宰过妖了,你的虎皮…应该能值几个钱。”  第三百六十二章 恶战 “没人来碍手碍脚,我们可以好好打一场了。” 袁世杰将长剑插入土中,褪下了黑色官袍,露出一身劲装。他极为看重这场战斗,一定要打得尽兴,胜得漂亮,才能填补内心那个被曾经的挫败和不甘所啃噬出来的大洞。 “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他揉了揉手腕,双掌缓缓贴在一起,合出一个剑诀手印,说道:“等我胜了,还有一份大礼送你。现在就让我们先好好享受战斗吧…” 苏异见他脸上的笑容扭曲,眼里透出了狂热的偏执之意,不禁反感皱眉,暗道老贼姚琮座下的弟子是个比个的变态。 只见袁世杰手印猛地一变,再捏一个剑诀,面前的长剑便冲天而起,拖出一道光华。 又是“流光飞剑”。 升天的长剑光芒渐盛,刺人眼目,又蓦地如烟花般炸开,化作无数道流星坠落。遮天的星点,苏异看着眼熟得很,认出来这正是玉瑾曾经用过的“陨星式”。 一上来便是大杀招,袁世杰仿佛是在尽情宣告着他的不可一世,脸上的神情写着:“老子拿来热手的招式,也有这般威力。” 苏异后退一步,兑月脱手而出迎向漫天的剑光,“卷白之境”在他的眼瞳中铺张开来,陨星的坠势仿佛变缓了许多。 未等“陨星式”落尽,袁世杰便又施展身法,欺身而来。他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玉瑾要略逊一筹。然而单凭这一点,还远不足以令苏异放松警惕。 比玉瑾天赋更高的天才人物,若是速度不快,那一定是在别的方面有过着人的长处。 苏异暗自留心,果见袁世杰忽地跃起,竟从一团坠落的光华里捏出来一把长剑。他居高临下,再使一招“飞鸟投林”,身子倏地急速落下,手中的长剑同时爆发出凛冽的剑气。 饶是苏异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从“陨星式”里掏出长剑的招式,玉瑾也从未使过。仓促之间,他终是抢出了一记手印。妖龙破土而出,背脊将将他的身子带偏了些,龙首巨嘴大张,朝袁世杰叼去。 苏异双足一蹬,向后退去。长剑堪堪贴着他的胸膛擦过,在他的衣襟处带出了一道口子,随即直插入脚下的龙身,竟是破开了龙鳞,洞穿而过。剑尖自龙腹透出,终于力竭,被卡在当中。 此时袁世杰的身形已被一张鳄嘴般的巨口所笼罩,两排尖利的獠牙马上便要咬合,将他裁成两段。来不及拔出长剑,只见他撒开了手,双掌托向龙口的上颚,低呼道:“归星!” 余下的陨星便即朝他汇聚而来,光点砸向龙首,在鳞片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坑洞。虽没能将妖龙的脑袋洞穿,却也砸得它脑袋一歪,巨口一松,让袁世杰逃开了去。 “你有归星,我却也有归西。”苏异心道。他早已暗中起印,没了陨星作为目标的兑月显得十分孤单,在剑诀的牵引下掉了个头,便化作一道闪电刺向袁世杰的后心。 然而袁世杰却是警觉得很,头也不回地朝前掠去,伸手握住了剑柄。接着便见剑光大作,他用力一提,竟是生生剖开了半个龙腹,朝身后挥去。 冲天的剑光比方才切破房舍的那一剑还要强盛,如曜日之照,盖过天地之色。这一剑“曜日式”将迎面而来的兑月劈飞出去,随即毫不停歇,又再度挥落,斩向苏异。 一团有着长剑之形的光华斜斜垂落,此时苏异的口中早已含了一口气,腮帮子高高鼓起,“凤妖火”源源不断地朝从他口中吹出,涌向袁世杰。 火焰如同拥有肉身一般,抗起了落下的剑光,止住了它的来势。 袁世杰眉头一皱,手上再使三分劲,压得长剑往下一沉。火焰便像布帘被撕开一般,被那长剑居中划出一道口子。 剑光穿过凤火劈向苏异,被划破的火帘却也没有就此消散,绕过长剑,势头更猛,再蹿起数丈高,扑向了袁世杰。 苏异将“五行化龙”附于双手,当头一合,夹住了落下的剑光。手上的妖龙鳞片险些被震得剥落。他闷哼一声,身子被那剑光抵着,不住地后退。直至双脚在坚硬的山石地上留下了两道深而长的沟壑,光华才逐渐淡去,“曜日式”终于用尽。 袁世杰也好不到哪儿去,没了长剑在前抵挡,很快便被火焰缠上了衣袍。他更是小瞧了“凤妖火”的威力,没想到这火焰竟轻易穿透了护体的仙气,直逼心肺,只觉得体内像个火炉一样,再烧下去恐怕很快便要炸鼎。 破招之前,他还不忘松手将长剑继续递向苏异,接着双足一蹬,身形一绞,整个身子像陀螺一样当空旋转起来。 火焰渐弱,当他停下来时,“凤妖火”已经消失,只是衣衫已然变得褴褛,不再完整。 斗到此时,两人交手数回合,招式你来我往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终是打了个平手。 袁世杰摇手召回了长剑,一手扯掉破烂的衣衫,露出了不太结实的胸膛。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他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说道:“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你的表现能不能令我满意。” 只见他的胸膛忽地一突,一颗心脏仿佛要跳出来。接着便见血丝自他心口处蔓延开来,如一片血红的裂缝布满胸膛。一圈奇怪的红纹随之浮现,逐渐爬满了前胸与后背,肋骨与手臂,最终腰间处停下。 “御册功果然还是出现了...”苏异暗叹道。 他严阵以待,数条厚土龙拔地而起,双双妖瞳俯视着远处的袁世杰。 苏异回想与玉瑾的那一战,对比之下,不得不承认“御册功”下的袁世杰,仅凭仙术还远远不够。 他的眼瞳随即变得更加幽蓝,嘴角藏不住獠牙,半身也被毛发所覆盖。 “这就对了嘛…”袁世杰提剑朝他走去,说道:“你若是以为不用妖气便能打赢我,那只能说明你太天真了。” 苏异扭了扭脖子,心道这场恶战才刚刚开始。 只见他身形一闪,手上妖气缭绕,狼爪朝袁世杰抓去,似乎变得更加锐不可当。 久违的“天物手”,终于再度出现。 第三百六十三章 妖火将,虚剑神 狼爪既出,袁世杰横剑格挡。 苏异却是倏地变爪为掌,打了出“三景通玄掌”,狠狠地拍在了剑身上。他平日疏于修炼内功,以至于修为到了妙法境,通玄掌的境界却还停留在中景“驭敌之境”,离上景“无敌之境”尚有些距离。 不过即便如此,双气叠加之下,这一掌还是将那硬直的长剑拍得微微弯折。倾斜而出的掌劲涌向袁成杰,逼得他向后倾倒,连连后退,方才得以卸去劲力。 “半妖的力量果然有些玄妙。”袁成杰自语一声,身上的血纹泛起淡淡红光,随即便见他双膝轻轻一屈,弓腿直弹,身形爆射而出。 苏异眼神一凝,竟看不清他的身影,“御册功”的玄妙使得他的速度变得和玉瑾一般快。 前一刻他还在眼前,这一瞬便已到了身后。苏异只觉得背脊一凉,那是三尺青锋的天然冰寒,和杀意之冷冽。 一层厚土沿着双腿攀上了他的上身,很快便如甲胄一般覆于他的后背之上。 长剑自下而上划过苏异的背脊,“曜日式”的璀璨光芒再度射向天际。砂石虽然源源不断地流向那一层“天物铠”,填补裂缝,可在喷涌剑气的猛攻之下实是显得有些杯水车薪,不一会便爆裂开来。 碎甲炸出的泥沙漫天飞扬,遮挡了视线。袁世杰只觉得有些不对劲,长剑一指,再射出数道“天梭影”。剑气穿着扬沙而过,尽数落空,果然不见苏异的踪影。 这时头顶忽地传来破空声,袁世杰下意识地便闪身后退,抬头望去。只见一根硕大的碧绿柱子冒着幽火,朝他当头落下。 袁世杰将长剑抛飞出去,随即低喝一声,以双手结印,仙气倾斜而出,身周疯狂地汇聚着天地之力。仿佛虚空中有个无形的人捏住了那把剑,迎着离火柱刺出。 这一招仙法叫做“虚剑神”,身周借来的天地之力像是组成了另一个他,与他同行同意。乍看之下和“神降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和苏异的“天物将”有些相似,实际却又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把渺小的长剑与柱子相抵,竟也能分庭抗礼,使得这一大棍子迟迟落不下去。另一头的苏异见状,舍了离火柱,凌空踹出一脚。 柱子受了重力,猛地往下一沉,压得袁世杰后退了数步。 他忽地变换印诀,那“虚剑神”便也随之将长剑一撤。柱子没了阻力,飞速落下。却见“虚剑神”将长剑轮了个圆,当空再度落下,劈出一剑“曜日式”。 光芒乍现,剑刃切在了离火柱身上,虽没斩成两半,却也将它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飘扬在空中久未散去的层土却是在悄悄凝聚着,此时一具“天物将”已然成形。 只见苏异身子一面坠落,一面招手,硕大的柱子化作一道绿芒射出,拖曳着一条光亮的尾巴,落在“天物将”手中。离火璧随即变化成一把掩月刀。 妖气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源源不断地自苏异的内丹中涌出,没入那铠之巨人的体内。 此时的“天物将”周身妖气缭绕,预先藏好的“凤妖火”自离火掩月刀中冒出,覆盖在它身上。身披火铠,手执火刀的巨人,或许应该叫做“妖火将”更为合适。 掩月刀朝“虚剑神”劈落,在空中拖出一片翻滚的焰火。 苏异提剑自另一个方向朝袁世杰奔去,一边捏起印诀,使了出“四龙倒海”,召来四条厚土龙袭向他的后背。 面对苏异以一己之力完成的三面夹击,袁世杰非但没有惊慌,反是更加兴奋,暗道这半妖的强悍与自己所了解过的很不一样。 只见他松开了结印的双手,往虚空中一探,双臂上的血纹随即开始动了起来,竟是不断地流向空中。丝丝血线诡异地在空气中攀爬,与天地之力融合在一起。 那本是无影无形的“虚剑神”很快便拥有了一副血纹画出的身躯。 巨人双手倒提长剑,紧紧一握,剑光随即盛放。就像为那相比之下显得十分渺小的长剑套上了一层外壳,它手中的剑变成了闪着亮光的大剑。 又见“虚剑神”以剑尖触地,身子原地一转,大剑在地上划了个圈,拖出一式“寂灭八方”。 剑光在他的身周形成了一片片光幕,不断地朝着四面八方盖去。 “妖火将”身上跳动的炎火猛地暴涨,落下的掩月刀劈在那片光幕上,撕开了一层又一层。破了一层,却又有一层漫出,似乎永远都斩不完。 刀上的妖火朝两边攀附而去,如烧上了真的步帘一般,渐渐侵蚀光幕。 厚土龙却是有些抵挡不住,光幕之中似有无数把无形之剑,所及之处,利刃能割尽一切。土龙穿过层层光幕,相互消磨,身子便也被层层剥离。恐怕未能触及“虚剑神”,便要被消磨殆尽,重新化作层土。 见那光幕如此难缠,苏异再也无法顾及太多,妖气凶猛涌出,内丹上的封印又裂开了许多。 他将妖龙唤出,骑于龙首之上,嘴里不断喷出“凤妖火”。 炎火很快便铺满了光幕,看上去就像是一道叠一道的火墙。 袁世杰见三面夹击少了一面,手中印诀一变,便见那光幕不再朝四面涌出。光亮尽数朝他身前汇聚着,变得更加炽亮凝实。 “凤妖火”的漫延由此明显放缓了许多,掩月刀的劈砍也更费力了些。 又见袁世杰印诀再变,那些尤自带着火焰的光幕陡然一缩,聚成了数把闪着亮光的大剑。 “虚剑神”身上仿佛伸出了数只大手,握住那些光剑轻轻一旋。如有炽目的神光转遍这片天地,闪着光芒的剑气只劈出一个旋转,就有剖天开地,斩断一切之能。 这一招“止杀”,将“妖火将”切成了数块,妖龙散落为土,苏异的身上血痕浮现。 败象来得猝不及防。 “你输了啊。”袁世杰有些失望道。 --- 笔者按:这一卷已经接近完结了,想调查一下各位对女主的喜好。我会在纵横圈子里发起投票,各位有兴趣的可以去点一点。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吞丹者 剑芒来势之快,波及之广,竟是避无可避。仓促之间,苏异只能将兑月抬起挡在胸前,脚底生风,身形猛然后退。 那数把足以横亘山间的大剑,斩断树木,毁去房舍,劈开了山石,最终破去苏异那一身坚硬皮毛的防御,在他的双臂与胸膛上留下了道道剑痕。 剑气的力道始终卸不尽,苏异倒飞而出的身体重重撞在崖壁之上,砸出了一个深坑。他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他此时浑身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也难怪袁世杰会认定自己已经胜了。 “你招式虽多,却无一管用。”袁世杰诛心道,“修有三座气府又如何…白瞎了这副半妖之体了。” “不过你这把剑倒是有点意思,竟能承受‘止杀’一击而不断裂。” 另一边的央卓远远见了苏异的惨状,便朝他靠近而来,喊道:“苏异!爆发你的妖体吧!” 楼古咢见他还有心思管别人,二话不说,挥刀朝他后劲砍去。 央卓回身亮出了虎爪,扣住刀刃。接着便见他身躯一震,上身肌肉暴涨,生出皮毛,脑袋变成了一颗虎头。 袁世杰瞥了他一眼,对苏异冷声说道:“妖体…自然是要爆发的。而且你若不会,我还可以帮你。” 苏异微微皱眉,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此人所云。 他抹去嘴角的血渍,提剑走出那壁坑,脑中苦思对策,并没有急于再战。 却见袁世杰弯腰拾回那件被他丢在地上的黑袍,从中摸出了一件模样古怪的物事。以为是降妖杵,又是长得四四方方,全不一样,唯有底座上的尖刺有些相似。 “各位!”他突然大声喝道:“该干活了。” 楼古咢闻声,手中动作一滞,随即一刀逼开了央卓,怪笑道:“先留你一命,虎皮我一会再来收。” 段风一人独斗三虎妖,不落下风。听了袁世杰的召唤,也是立马弃了战局,朝苏异合围而去。 冯玉手中折扇摇出一股烈风,吹向联手对敌的青苔周显,笑道:“司空兄,这两人就交给你们了。” 余下的人接管了战局,只缠而不斗,显然只是想拖延时间,为的是不让外力搅乱袁世杰四人的行动。 央卓虽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随便猜也能想到是要对苏异不利,便是再欺身上前,伸爪去扣楼古咢的肩头。 楼古咢沉肩避开,朝身后挥刀,却没能逼退他,反是被再度拖入战斗,打得更加焦灼。 央卓见那三人都在等着他,猜测这些人所谋划的事情定是需要四人才能完成,便是更加卖力纠缠。 虎掌左一招“敲山钟”,右一手“地鼓擂”,央卓气势渐涨,竟是开始隐隐占起了上风。 “大当家的,你能不能行的?”段风在一旁笑喝道,“被一个妖族的小崽子拖了这么久,你今后怎么见人?” 袁世杰也是皱眉不快道:“楼大当家的,实在不行,你就把那杵子给司空大人吧。” 被这一顿明嘲暗讽,又确实是许久没有收拾掉央卓,楼古咢顿觉脸上无光,不去回应那两人,只是沉声道:“还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苏异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原地起风,掠向上空。 “小子想逃。”冯玉扇出了两记风刀,朝他追身而去,笑道。 其余两人也接踵而至,将他留下,却是围而不杀,只等凑齐那最后一人。 此时只见楼古咢露出了一脸狰狞之相,面部扭曲,额头青筋暴涨,全身一阵抽搐。他全身上下开始生出羽毛,一张嘴变成了扁厚鸟喙,口中杂乱尖锐的牙齿清晰可见,双臂成了鹰爪一般的模样。 他似乎变成了不人不鸟的怪东西。 “你竟敢…”央卓见了一身怪模怪样的楼古咢,顿时怒不可遏,气得身躯微微颤抖,咬牙切齿道:“你竟敢炼我妖族的神魂。” 他知道楼古咢修的就是“吞丹炼神”,而且一看便知是最残忍的一种。唯有对一个活生生的妖类剖丹夺魂,才有可能取得一道活魂用于炼神。术成之后,能有各不相同的奇效。 而楼古咢,则是夺了一头獠面鹳的丹神,练成了他的半个妖体。 “吞丹炼神”在人类的世界里或许只能算是三大邪功之一,但在妖族中却是人神共愤的存在。若是像苏异那样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内丹与神魂,倒也就罢了。然而像楼古咢这样的吞丹者,一定是会被妖族视作仇敌罪人的。 在场的虎妖都是恶狠狠地盯着楼古咢,如有不共戴天之仇。就连人类,不分敌我,都是露出了忌惮与厌恶的神情。甚至与他同在天衍道的冯玉,也是一脸嫌弃,不知是讥他样貌丑陋不够风度翩翩,还是不齿于这种杀妖夺丹的下作手段。 楼古咢却是毫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似乎还有些因为引起了众人的反感而自喜不已。 只见他身形爆射而出,提刀飞速挥砍,逼得央卓只能闪避格挡,毫无还手之力。 又见他张开另一只手,手臂之下垂着羽毛,像翅膀一样,扇起一道劲风,裹着央卓便朝苏异掠去。 楼古咢一面与央卓纠缠,一面掏出了一个杵子,长得和袁世杰手中的那个一模一样。 “来吧!”他怪声叫道:“老子一心二用,不在话下。” 央卓被他挟在腋下,身周的风劲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始终追着他,令他逃不开去。但他也因此得以靠近苏异,便是叫道:“苏异!听我的放开压制吧,任妖体爆发,否则今日我们都得死在这。” 袁世杰却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没错,快爆发吧。否则你的那些同伴们都会被杀光的…” 苏异此时是苦不堪言,被三人戏耍追赶着,别提有多憋屈了。但他心中的底线还在,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去走那最后一步。 这一步一旦迈出,便意味着自己从此将与“人类”二字再无关联。 那四人却不会给他思考犹豫的时间,纷纷将杵子握在手中。 四人中,两人一左一右扣住了苏异双肩,余下两人举杵便朝他腹部刺去,对准了神阙与天枢二穴。 苏异感到了一阵空前的危机感,他从那两根杵子里感受到了绝望的气息。危急关头,他内丹处的封印终于尽数解开,妖气如潮水般涌出,震得四人退开了数步。 他身上的肌肉开始不断蠕动着,渐有趋于完全妖化的迹象。 央卓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双臂一振,身形暴涨,化作一头体型巨大的雪虎。他挣脱了风劲的束缚,成半伏蓄势之态,一双凶目冷冷地扫视着四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四门镇仙杵 一双狼爪飞速探出,左右开弓。一只握住了段风的拳头,一只捏住了冯玉手中的那把杵子。 段风一惊,只觉得那爪子上传来的力道奇大无比,恐怕稍一不慎就会被捏碎骨头,当即运劲护拳,同时用力挣脱狼爪。 袁世杰朝另一只狼爪挥剑砍去。他在意的显然不是冯玉,而是那把被苏异捏住的杵子。 苏异见状松开了手,转而朝段风攻去。此时他已变成了一个狼形之人,瞳中的兽性之火灼灼燃烧,口中狼牙尽显,鼻头与眉间的褶皱堆出了凶猛之态。 面对破风而来的利爪,段风侧身一让,一手扣住了狼爪,朴刀自下而上劈出一招“问天命”,斩向苏异的腋下。 这一刀要卸下一条手臂的意图十分明显,可苏异却是不躲不避,任那朴刀砍来,随即将它紧紧地夹在了腋下。 段风微感诧异,正想抽刀回身,顺势在他腋下拉出一道口子。可一运劲,却发觉朴刀被他夹着不是一般的牢固,仓促使出的三四分力气还远远不够。 只因判断错误,晚了半息的时间,一道鞭腿便狠狠地甩在了段风的手臂上,随即另一只狼爪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右胁之上。 他借力向后退去,临了却还是被那爪子勾出了数道血痕。 便见袁世杰和冯玉一人一边抵住了段风的双肩,助他卸去力道。 “为何他的半妖之体似乎有些不同,比书上记载的要强大得多?”袁世杰不解道。 段风扫了一眼右胁上的皮外伤,全没有放在心上,说道:“你所看到的,都是炼格台的前辈凭经验推测出来的。实际上的半妖之体实力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至少自朝天阁成立以来,是没有人见过。” “这样…难怪你愿意听小王爷的命令了…”袁世杰若有所思道。 “谁说不是呢。”段风笑道,“师弟前途无忧,但师兄我为了自己,不得不拼一把啊。” “了解。”袁世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吧。早完事,早回京。” 此时另一边的央卓化身猛虎,勉强能与楼古咢斗个不落下风,将他拖住。 楼古咢三番五次被他纠缠得不能脱身,心头渐渐冒火,怒喝一声道:“小畜生…” 央卓的拼命劲七分来自于对这个凶残吞丹者的仇视,喉间发出了低沉的吼声,道:“你敢夺我妖族神魂,来日必将遭到我族的追杀…”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 楼古咢两只鸟手一张,两腋生风,身形极速射向央卓。便见他将手中大刀一旋,斩出一招“裂山刀”,险些将央卓的尖爪齐齐切断。 得势不饶人,他正待趁势追击,却听袁世杰又叫道:“各位!别再留手了!楼大当家的暂时脱不了身,我们便先将这小子制住再说。” 这激将之法果然有用,楼古咢刚欲挥出的大刀终又收了回来,一跺脚,转身朝苏异奔去。 央卓有心追赶,可这回那鸟人像是铁了心要躲开自己,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甚至也不顾被人笑话收拾不了一个虎崽子了,混在四人当中,还能有别人帮他挡下攻击。 “苏异当心!”他只能无奈提醒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非常不好。”苏异皱眉道。 冯玉飘荡在他身周,一面觑机偷袭,一边抱怨道:“别再留手…说得倒是轻巧。合我们四人之力,要杀他自然是简单。可要将你那破杵子钉到他身上,就有些不好办了…” 他绕到了另一侧,朝央卓劈出一扇子,又道:“小老虎别挡路。” 央卓此时是逮人就拦,可要是人有心躲闪,凭自己这副笨重的身躯却是有些难以追赶。若不显露本体,实力又不足以对四人造成威胁。左右为难之下,只能是守在了苏异的身边。 “央卓兄,找机会逃命吧,能逃一个是一个。”苏异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人影,感到有些目眩。 却不是他体力不支,而是那一道封印撕开后,泄出的庞大妖气难以控制,令他神识也受到了些许影响,时而会有一瞬的恍惚。 “想逃?你想太多了。”袁世杰晃到了他的面前,刺出一剑,笑道:“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这里五个妖类,一个半妖,通通抓回去,足以令段师兄成为一司之承了,又怎么可能会放你们逃跑。” 即便苏异知道他这是有意以言语刺激,真假其实不知,但还是忍不住分心去看一眼其他人。 只见他眼神看向别处,双手却是突然探出,牢牢抓住了长剑,接着向上一推,靠近了袁世杰,张口便吐出一团妖火。 袁世杰好在脖子缩得快,只是发髻被烧出一道白烟。他就势松开长剑,双手往狼爪上一勾,将苏异拽得往前倾去。 此时楼古咢已经悄然绕到了苏异的身后,暗道一声妙,摸出那杵子便往他后腰上刺去。 苏异知道身后有人,却没有去防备那根杵子,只留心着随时有可能袭来的大刀铁扇。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后腰上时,他尚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杵子破开了皮毛,然而只能入肉半分。楼古咢偷袭的成果有些无法入眼,却又不愿放弃这大好机会,便是叫喊道:“谁来助我一臂之力!从后穿进去也是一样的!” 段风随即飞起一脚,铆足了劲踹在他的肩上,大笑道:“你他妈的真是恶毒。” 楼古咢连人带杵往前冲去,杵子是钉进去了,可自己的肩膀也痛得厉害,便是不由大骂道:“老子干翻你亲娘!” 那杵子叫做“四门镇仙杵”,脱胎于“四门锁仙阵”。一旦四杵齐齐钉在双肩的左右巨骨穴和神阙、天枢二穴,仙修体内的仙气便被会被不断地抽走。只要“镇仙杵”一直在体内,所谓的仙修便威风不再,只能一直当个普通人。 故而这“四门镇仙杵”,也被仙修叫做“丧门钉”。“丧门”说的不是被钉的人,而是诅咒用杵者全家死光。 杵子从后腰穿透到神阙穴的那一瞬,虽然并不如何疼痛,却令苏异脑中闪过一刹的空白。 袁世杰觑到了这个空档,用双脚夹住了“镇仙杵”,朝前一蹬,将它送进了天枢穴。 挨了两杵,苏异身形有些摇晃,神识恍惚得更加厉害。 冯玉段风二人乘势追击,央卓无力阻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剩余的两枚“镇仙杵”生生钉入了苏异的双肩。 “四门镇仙杵”生效,苏异体内的仙气不断泄出,妖气渐渐寻不到抵抗之物,终是开始肆虐他的肉身,似要卷出一副真正而纯粹的妖体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妖之本体 山间妖风乍起,掀得茅舍破顶,房屋咯咯作响,砖瓦片片脱落。 苏异体内那无处宣泄的妖气随之涌出,袭来卷去,漫无目的地,最终又回到他的体内,不断充实着他的全身经脉与血肉。 他逐渐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先是身上的肌肉暴涨,撑破了衣袍,接着便见雪白的毛发开始飞快生长,遍布全身,随风扬起。 那每一簇毛发上似乎都隐约可见溢散的妖气。 化作白狼的苏异变化依旧不见停止,身形还在极速变大着,直至长到了三丈之高方才作罢。 山间突然多了这么个庞然大物,顿时显得有些逼仄。他脚下的房舍像是泥捏的孩童玩具一般,立在硕大的狼爪旁,看上去不堪一击。 白狼居高临下,俯视众人,高高咧起的两个嘴角边不住地往外冒着青烟。 被他这么盯着,饶是一向爱装镇定的冯玉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颤声道:“这就开始渡劫了吗?” “还远着呢。”段风肃然道,“此时半点也不见‘劫象’,天地毫无异象征兆,与书中所描述的全然不符。我看他是妖气过盛,一时压制不住罢了,只不过却是不知道他何来这么一股庞大的妖气…” “这股妖气…就算没有达到法外境,至少也有破法境巅峰吧。”袁世杰点头赞同道,“看来这小子身上还藏着不少秘密啊。” “那现在怎么办?”楼古咢问道。他看向白狼的眼中满是忌惮,却也有难忍的贪念,不由地想到若是能夺了这狼妖的丹神,该有多妙。 “怎么办?”袁世杰轻笑道,“当然是撤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留在这做什么?” “那五头虎妖…”楼古咢还是不甘心道。 “楼大当家想抓就自己去好了,我们就不奉陪了。”袁世杰说着,缓缓向后退去,目光毫不畏缩地与那双狼瞳对峙。 此时央卓数人却没办法像他们一样退得干脆,不愿撇下苏异,又不知该怎么办,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央卓大哥,苏异他现在怎么样了?”青苔着急问道。 “我也不知道…”央卓面色严峻,说道,“他身上的妖气强得不像话…你看他的嘴角那两股青烟就是妖气,竟还在不断外溢,这太离谱了。他根本就不是寻常的半妖,我族的史书上就从来没有记载过这样的半妖…” “央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青苔皱眉道,“这就慌了?不管他是不是寻常的半妖,他都是苏异不是吗。” “对对,你说的没错。”央卓镇定下来,说道,“你们几个先去与央奈他们会合吧,这里留给我便好。” 他仰视着白狼,又呐呐道:“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大长老知道了…” “我…我也留下来。”周显却是决然道。只是刚说完,他便又补了一句:“兄弟,你说老大他还能认得我吗?” 央卓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一道人影朝自己而来。速度之快,令他只能认出残影中的一缕金黄,是楼古咢所用的那把大刀。 刀风夹着金光兜面而来,央卓没想到楼古咢这厮在这种关头还有心情搞偷袭,一时间防备不及。正当他打算硬抗这一刀时,却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楼古咢的身上。 正是苏异的狼爪将楼古咢狠狠地按到了地上,压入地底。又听他从喉间发出低沉的声音,道:“撤…” “老大…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周显后退了数步,却没有离去。 苏异的狼首猛地转向撤退的袁世杰一行人,又低吼道:“快走!” 只见他们忽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寻找消失的楼古咢,终于在苏异的爪子下面看到了一抹金光。 “妈的垃圾,净拖后腿。”段风恶狠狠地啐道。 “救人吧。”袁世杰无奈道,随即朝那爪子奔去。 他看似要去解救楼古咢,却是忽地绕开了狼爪,转而一剑分出数道剑光,朝央卓几人刺去。 苏异怒吼一声,将另一只狼爪横在了他眼前。 段风二人随即会意,皆是避而不战,冲着周显与青苔而去,专挑弱小下手。 苏异无奈收回了双爪,扑向两人,又张口朝冯玉咬去,将他的身形笼罩在满是獠牙的阴影中。 “且慢!”袁世杰突然喝道,“你放我过的人,我也不去追你的人,如何?” 苏异闻言一滞,正在闭合的狼嘴缓了缓,却还是叼在了冯玉的身上。只是力道要小了许多,没将他开膛破肚。 狼首一甩,冯玉的身子被抛飞出去。随即又见苏异一爪将楼古咢给刨了出来,低吼道:“滚!” 袁世杰和段风便是各自提起一人,逃也似的离去了。 苏异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正待从后偷袭,脑中却是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只听他哀嚎一声,接着不住地甩动脑袋,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骑在了他的头上。随后他一爪搭上悬崖,缘着绝壁攀沿而上,投入了深山之中。 他那爪子扒落了崖壁上的一块块山石,顺带着松动了连片的泥土,断裂的地面险些将赵睿带下悬崖。 幸而袁世杰及时赶到,提了他一把。 “值得吗?”袁世杰笑道,“你这个看戏的也险些把命给搭进去了。” 赵睿惊魂方定,用手顺着心口说道:“所谓富贵险中求。” “你要什么富贵,这东西你还缺吗?”袁世杰摇头无奈道,“再说你求来的富贵,也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啊。” “倒也没错,我求的是刺激。”赵睿反手拍了拍他的胸膛,说道,“但是这嫁衣,你也有份穿不是吗?” “行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袁世杰又道,“既然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了,为何不干脆再准备充分些把他给抓起来。将他掌握在手中,静候他完成渡劫,不是更好吗?” “这第一,”赵睿煞有介事道,“你方才也看到了,他这力量太恐怖,但好在似乎并不怎么能控制自如。若我们贸然将他留下…” “放屁!”袁世杰却是笑骂道:“你那是没算到他会有这一出吧?” “大致…大致有所猜测。”赵睿略显尴尬,随即又干咳一声,道:“但,这些都不重要。在我的计算中,只有放他离去,他能顺利渡劫的几率才是最大的。反而若是强行将他留下,倒是很可能会令他失去争胜之心,最后死在‘劫象’之中。” “再说了,谁说一定要将他控制在手中,才叫‘掌握’呢?难道现在就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中了吗?” 赵睿十分之自信,又嘿嘿直笑道:“只要你们都听我的,肯定不成问题。” “我自然是都听你的,但有些人,是权势和实力都压不住的。”袁世杰意味深长道。 “知道啦,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且已安排妥当了。”赵睿信心满满道,也不知有没有将袁世杰的话听进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身外妖 “央卓兄…你妹妹她…她跑了…” 白狼消失在山巅后,裴义从那一堆瓦砾中没命地奔来,上气不接气地说道。 央卓心中大惊,又见黑熊妖不在左右,自然问道:“可是那黑熊醒来将她拐了去?” 裴义一口气没喘上来,呛在喉咙处说不出话,只是没命地摇头。 “如果不是,那黑熊又去哪儿了?”央卓着急道。 裴义终于缓了过来,忙道:“是央奈姑娘跑出去了,黑熊才跟过去的。我…” 说到这,他攥紧了拳头,牙关咬的极紧,十足的自责与懊恼,道:“怪我没用,我…追不上他们。” 央卓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安慰的话语,随即便开始安排道:“老四,你先带他们尽快去和大长老会合,我寻到小妹便会过来找你们。” 周显和青苔却是异口同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裴义本也想跟着去,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终究是有自知之明,不愿拖人后腿。 青苔的态度要比周显坚定得多,压根就不是与人商量的语气。说是“跟”央卓一起去,实则未等他答应便已率先朝那山中追去。 而在那数重险山之后,白狼那硕大的身形就伏在谷中,像是将这山谷当成了窝一般。可苏异却是有苦难言,老天似乎有意和他作对,刮起的烈风灌入山谷之中,将他压得直不起身。就连倾泻而出的妖气也只能往山谷口逃窜而去,卷得石落树倒。 山脚之下,央奈那具娇小的身躯攀着凸石,顶着迎面的劲风,拼命朝山谷中挪去。 “妖劫来…不要去…”黑熊跟在她身后,艰难开口道。 “我知道…”央奈勉强张嘴,每说一个字便要喝一口风,道:“可是,他需要帮助…” 黑熊随即化作半身人熊,抢到她身前,用庞大的身躯挡下烈风,说道:“我来…” “这我也会。”央奈娇哼一声,也变作半身雪虎,推着黑熊朝前走去,道:“大家伙,走快些。” 顶着烈风前行,这法子虽笨,却也奏效。比起冒着被刮走的危险四处寻路,胜在足够稳妥。 白狼终于注意到了两个渺小的身影,猛地吸回一口妖气到肚里,沉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风势忽然见衰,一熊一虎感觉压力骤减,立马欣喜地冲入了谷中。 “是我!”央奈变回了少女模样,挥舞着双手大喊道。 “快走吧,我支撑不了多久。”苏异朝她低吼道。 “我是来帮你的!”央奈自顾继续喊道:“你听好了!你现在身上的妖气太过强盛,已经引来了天劫。天劫之下,没有生灵可以存活!而且这里的地形又对你十分不利,谷地会把所有的劫势集中到一起,全数施加到你的身上!” 她也不管苏异能不能听到,听不听得懂,只顾自己喊着,又接着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先想办法褪去妖之本体。等劫势弱些,你能走出这山谷了,再去想渡劫的事情!” 了解了个中缘由,苏异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会被困在这山谷之中。可这道理虽然易懂,做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要如何褪去妖体,对他来说本就是一件无从说起的事情。他连如何化身成妖之本体都不知道,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全是那些无处安放的妖气所为。 “喂!你听到了没有?能不能听懂?” 见他呆立原地,央奈又是大喊大叫道。 苏异的脑中闪过许多相关的物事,最终停留在央卓粗略提起过的控制妖体之法,逐渐有了想法。 接着便见山间四散的妖气忽地不再四处乱窜,开始向白狼的身体汇聚而去。 随着妖气的回归集中,苏异的妖体却没有想象中的再次变大,反是逐渐虚化。白色的毛发化作屡屡轻烟,整个身躯都开始变得模糊,变得像是一团迷雾笼罩而成的狼形一般。 这团迷雾越来越浓,直到苏异的身影出现在狼腹之处,从中缓缓走出,拖动着丝丝烟雾。 他一身雪白皮毛所化成的白袍上不断地冒着白烟,整个后背上牵连着成线的烟丝,犹如扯不断的蛛丝,密密麻麻地,与他身后的虚幻之狼连在一起。 山风渐止。 苏异终于得以与人正常交流,便是开口说道:“你们怎么还敢过来?” “虽然你先前还拿我当人质,我并不喜欢你。”央奈撇了撇嘴道,“但是,你毕竟也是妖类,还是难得的半妖,我必须帮你。” “那就多谢你了。”苏异真诚道,“但现在你的目的也达到了,该回去了吧。” 央奈却是不满道:“帮了你一个大忙,说句谢谢就算了吗…” 她还未来得及索取什么好处,便见三道人影自身后远远奔来,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方一见面,央卓便将她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苏异看在眼里,心中有些酸楚。虽未曾有此预料,但也明白情有可原。 央卓看到妹妹毫发无损后,才有心思去细细观察苏异背后那具身形飘渺却又极为真实的妖体。 “狼主大人…”他越看表情越是惊诧,渐渐瞪大了眼睛,失声道。 那白狼确实与碧荷的妖体有几分相似,可苏异也没想过央卓竟能认出来,只得坦然道:“央卓兄能替我保密吗?” “当然…”央卓深吸了一口气,镇静下来,又是叹道:“难怪你的半妖之体如此特殊,爆发出来的妖气能强大到这般地步…虽不知道是不是狼主大人所为,但想来应该也有很大的关系吧?” 苏异不置可否。 又听央卓接着说道:“虽不知道狼主大人是如何办到的,但你这‘身外妖’一定是和她有关。否则无法解释…” “身外妖?”苏异疑惑道。 “没错,那是将妖气修炼到极高境界才能施展的妖术,也叫‘第二妖体’。苏兄虽是借了妖气之便,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行领悟,成功凝结出这‘身外妖’,更以之化解劫势。当真是天纵奇才…” “现在可不是夸人的好时机…”苏异摇头苦笑道,“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都回去吧。我…该渡劫去了。” “苏兄说得没错…”央卓一时忘了正事,暗暗自责一声。又知道他故意将渡劫说得如此轻巧无比,是为了让身边两人放心,便也不去点破,只是说道:“我还有几句重要的话要讲,说完我便带他们走…” 第三百六十八章 雾起,劫象临 “首先,有关于半妖之体该如何渡劫…说实话,我也没有什么头绪。我所能做的,便是将族中前辈留下的经验转授给你。” 央卓说着掏出了一张牛皮纸,甩手丢给苏异。 苏异将牛皮纸摊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些字,笔法尚不及一些上过学堂的小孩,写字之人似乎不大熟悉大宋国的文字。再看那墨迹已有些时日,这一纸书字显然是早已备好了的。 央卓见他表情有所疑惑,便知他心有疑虑,又解释道:“其实从你爆发妖气的那一夜起,我便一直在准备这东西。只是对这写字一事,我还是陌生得很,花的时间长了些,但好在还是赶完了。本来只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却没想到现在当真派上用场了…” 苏异倒是没想过这东西会是央卓亲手所写,一时间不知该继续深究他的用心,还是该为自己的多疑而感到羞愧。 “多谢了…央卓兄其实是对我有些忌惮的吧?但你最终还是留下来了,这份恩情…” 说完这话,苏异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事情。明明想问的想说的都不是这些,可话说出口,还是不自觉地拐起了弯。 殊不知他这回又是钻了牛角尖,世间本就有太多的不由己之事。言不由己,酌情而谈,也是其中之一。从不拐弯抹角,事事直来直往,就算是周显那种浑人也干不来。 央卓神情自然不作伪,大方承认道:“我确实有些担心你这强大的妖气会失去控制,胡乱伤人。还有与你接触多了,才发现你身上有诸多秘密...令我不得不考虑是否该对你敬而远之。” 他的话里颇含深意,不知“秘密”所指到底为何物。 “但是,青苔姑娘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无论你是不是半妖,身上藏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始终都是苏异。” 这回倒是青苔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说出的心里话,却是被人引用去了,顿时有些难为情。她脸色微红,但好在有轻纱遮面,不至于露了羞容。 此时谷中忽然起了轻雾,众人皆惊,道是妖气又溢散开来。 唯有央卓依旧镇定,伸手掬了把空气送到鼻间一闻,说道:“这个时候起怪雾,是劫象来临的前兆。苏兄,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紧接着又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便是我们的大长老…他本就离得不远,若是我们能感应道你的妖气,他一定也能。而他的立场你也已经知道了,虽说这是在大宋国境内,他不敢贸然施展本领。但他修为高深,对上他,即便你的半妖之体再强大也是毫无胜算。所以,万一真的碰上了,就逃。实在不行…你便引那朝天阁的人去和他纠缠吧。” 央卓能提点到这个份上,已实属不易。他最后道了句“珍重”,拖着央奈转身准备离去时,却发觉周显青苔两人纹丝不动。 便听青苔决然道:“我不走。要走,也得等你渡完劫再走。” “他们去北边大山,我又不去,自然也不走。”周显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兑月和离火璧,又道:“这两个宝贝我替你捡回来了,你总不能带着这玩意儿渡劫吧?总得有个人替你保管吧?” 苏异摇头道:“我渡劫,你们一点忙都帮不上,留下也没用。” 他将手伸向了兑月,动作忽地一滞,没有去接,却是拿起了离火璧戴到了青苔的手腕上,说道:“这个…我暂时用不上了,你替我好好保管。希望你的北方大山一行能平安顺利,待你回来时,可得将它完好无损地还给我。” “我不要。”青苔倔强道。 “你要。”苏异笑道。 “我突然不想走了。”青苔又道。 苏异微微一怔,叹道:“可你真的得走了。” 青苔从中听出了诸多情绪,有无奈有惆怅,似乎还有一股浓浓的无助感。她对此深感无能为力,能帮上忙的确实唯有不拖累,终是咬牙道:“那你可得保证能活着来取回这东西。” “我保证。”苏异自信一笑道。 仿佛他的承诺能够保命一样,青苔终于满意,收下了离火璧。 “老大…那我呢?”周显露出一脸祈求之意,道:“我真不去北边大山。” “你…离我远点吧,别被劫象给伤到了。” 此时雾气渐浓,所谓的劫象也是越来越近。 苏异纵身跃上山腰,拖着“身外妖狼”朝山巅攀去,大片的雾气像是长了眼睛,也都随他而去。 脱离了这谷中险地,真正的艰难才算刚刚开始。 … 朝天阁的营地里,被狼妖一脚踩成重伤的楼古咢正在某个营帐中哀嚎连连。冯玉在一旁替他正骨,脸上没有丝毫对这位大当家应有的尊重。 也没有人会想到堂堂的天衍道大当家会如此不堪一击,又如此窝囊没用。 这时一道黑影忽地闪过,接着便见楼古咢身旁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极为宽大的斗篷,整张脸都藏在兜帽底下,被一片阴影遮挡,看不见面貌。 两人脸上的表情皆是蓦地变得惶恐,竟都恭敬道:“大当家…” 楼古咢更是不顾疼痛,跪伏到地上,颤声道:“大当家…您…怎么来了?” 没想到,这斗篷人才是天衍道真正的大当家,而楼古咢不过是傀儡罢了。 “我为何而来,你不知道?”那“大当家”冷声道。 “是…属下办事不力。”楼古咢直冒冷汗,压低了头,恨不得将后脑勺给垂到地上。 “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还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打成了重伤。”大当家冷哼一声,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楼古咢浑身颤抖,祈求道:“大当家…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吧…” “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不中用啊…”大当家叹气道,“看来这丹神放在你身上是浪费了。” 他说着便伸出指头朝楼古咢的小腹划去。 看着他那一根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楼古咢面露惊恐之色。他的身子绷得极紧,仿佛伸来的是一把屠刀一样。 那根手指在他的肚皮上轻轻一划,尖利的指甲便在上面开出了一道口子。 接着便见大当家五指一抖,按在那血口四周,一股吸力自他掌中涌出,从楼古咢的丹田处吸出了一团血红色的光华。 大当家松开了手。楼古咢跪坐到地上,浑身发软,发觉自己还未死去,这才千恩万谢道:“谢大当家饶命,谢大当家饶命…” “饶命?”大当家讥笑一声,一手托着猩红光团,一手朝他的脸上按去。 手指轻轻一旋,指甲在楼古咢的头上划了个圆,便见他脸上自额顶起到下颚处多了一圈血线。 大当家手掌一扭,将他的整块脸皮连同半面头骨一起揭了下来,说道:“你这张脸,丢了也就丢了,但我还有用。” 失去了小半个头颅的楼古咢不能视物,不能说话,只能在钻心的疼痛中期待死亡快些到来。 冯玉在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直到大当家离去,他才松了口气,悲凉道:“你我好歹相识一场,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接着便见他手中的扇子切出一道刃劲,将楼古咢的头颅割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三千劫象 劫象始于雾起,终于雾落,其间有三千劫象。 这里的“三千”却并非简单的指三千之数。 说一千小劫象为一个中劫象,一千中劫象为一个大劫象。由雾起劫现,到雾落劫终,唯有经历一个完整的大劫象,渡劫才算完成。 而“千”乃是妖族先辈推测出来的一个极数,无论是小劫象的种类,还是渡劫者需要经历的劫象数量,都不会超过一千之数。 央卓的那张牛皮纸上便是记下了历来已知的小劫象种类,如有五行属的“五行劫”,五行衍属的“风雷劫”,五行之外的“生劫”、“死劫”,“大小心魔劫”,等等。 林林总总,大多都带有寥寥数字却道尽关键之处的批注。共计九百九十一种,时至今日,还未有第九百九十二种的出现。 那些不加注释的,想必是当年的渡劫者也未能抗过去,身死劫中。唯有那一幕惊人的劫象被旁人记录下来。 按照妖族先辈的理论,就算做最坏的打算,苏异所需要应付的小劫象最多也只会有九百九十九种。以不过一千之数的小劫象为一轮中劫象,再经历不过一千轮中劫象后渡过一个大劫象,最终修得妖身。 一轮中劫象的终结以“劫眼”的出现为征兆,“劫眼”为一段突如其来的平静,常伴大雾转小雾,期间小劫象暂息。 而大劫象的降临则象征着劫终,乃是一次威力比小劫象要强上数百倍的天道打击。 以上皆是寻常妖类渡劫时所需要经历的,半妖也一样要经历。唯一不同的是,半妖还需同时为身体内作为“人类”的另一半去渡“人劫”。 毕竟天道可不会管你要渡哪一种劫,但凡存在,便会引来劫象的打击。而双劫同降的经验,即使经历了万年的积累,也是少得可怜。连那些自诩智者的妖族先辈们,都不敢妄测双劫象下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于苏异来说,还有一个更严峻的考验,便是他那一身被碧荷所强行赋予的强大妖气,极有可能引来三千劫象之外的天劫。 一旦他企图以那股本不属于自己的妖气来对抗小劫象,妄想瞒天过海,便会遭到天道的降罚。 此时苏异已经寻到了一处宽阔平坦的渡劫之地。这个小山峰顶地势不高,四周一片光秃,没有杂草树木。无可燃之物,无聚风之势,更不可能有水朔流而来。天道少了许多发挥的空间,这劫想来也会好过一些。 尽人事排除了一切的外因干扰,剩下的,便只能看天意了。 他端坐于小山巅上,紧守心神,静候着第一个小劫象的降临。 不多时,便见晴空忽然转阴,在三两息间便聚起了大片的黑云。那云中电弧跳动,如蜿蜒爬行的蟒蛇,朝那中心最浓厚之处游去。收拢的电蟒挤成一团,扭成了闪电。“雷劫”随之降临,一道曲折的电光当空劈下,一声炸响,荡开重重浓雾,显露出了当中苏异的身形。 两条妖龙随即现身,冲天而起接下那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电光接连不断地照亮这黑云笼罩下的群山,直至妖龙土崩瓦解时,已有数十道的雷电降下。可那黑云却仿佛还意犹未尽,声势虽然见弱,但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苏异不敢随意动用妖气,便是用肉身硬抗下了接下来的落雷,毛发当即焦黑数片。浑身的麻痹与疼痛惹得他不由破口大骂道:“娘的,这么多的雷,到底是算几次劫象…” “厌顼你也是妖,你来说说。”苏异在神识中痛喝道。 “你若再这么让劫象随意瓦解‘五行化龙’,万一雷劫牵连到分魂,我作为主魂也会受创的。”厌顼严肃道。 “我也没有渡过劫,不知道这到底算几次。但据我了解,这所有的雷…只能算是一个小劫象。” “我去你…”苏异还没骂出口,便又被劈了一记,痛得浑身发颤。 “一个小劫象里有几道雷,持续多久,威力多强,与运气有关,也与你自身的实力有关。”厌顼又接着说道,“照这么看来,天道是认准了你体内那股破封的妖气了。” “其实要判断小劫象的始终,有一个简单的方法,便是不同劫象之间的交替。总不能,两种不同的劫也算是同一个小劫象吧…” 厌顼话未说完,四周便猛地刮起了烈风。“风雷劫”有雷便有风,有风便有雷,风雷总是相伴的。这边雷云还未散去,雷电还在落下,风刀便已经陆续刮来了。 “娘的居然还有这玩法…”苏异咬牙骂道,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寻常的小劫象交替,还是那传说中的“双劫同降”。 那风刀还诡异得很,全不按常理来,四面皆有,顺着山脊便朝他爬去。 苏异在这光洁的山巅之上找不到任何可以遮挡之物,不由地暗骂自己找了这么个破地方。 好在自那风刀肆虐山巅不久后,雷声便渐渐停了下来,让他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有了天道这“无赖”般的行径之后,苏异不敢掉以轻心,丝毫没有放松,随时候着下一个小劫象的突然出现,甚至已经做好了三种劫象同时降临的准备。 毕竟天道的无情他已经领略过了,以目前的趋势来看,再无耻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果不其然,雷声淡去没多久,便开始下起了雨。 早在雷停云却不散时,苏异便猜到了些端倪,知道这雷云肯定还有古怪。 只不过饶是他有所准备,天道的无耻还是超乎预料。那落下的雨滴中竟还带着火焰,打在他的身上,点燃了一簇皮毛。当中的雨水滚烫,透过毛发渗入到皮肉上,流过被雷电和风刀劈出的伤口,令他又痛又痒。伤害虽不大,却是无孔不入,且避无可避。 苏异心中一阵哀嚎,恨不得再将那张牛皮纸扯出来读一遍,看看到底哪里有写到“火雨劫”这种东西。 气闷归气闷,他已经有了一些头绪,想来这就是“水劫”与“火劫”的双劫降临了。 一劫接着一劫,这还只是刚开始,苏异便已经有些恍惚,记不清到底已经经历了多少个小劫象。 “芷鸢…”他喘着气说道,“帮我一个忙。” “哥哥…”芷鸢化身的雀鸟远远地看着迷雾中那道被劫象蹂躏的身影,心里刀割般的痛,未必就比忍受劫象之苦好多少。 “帮我数着…”苏异咬牙道,“我倒要看看…这贼老天到底会给我安排多少个劫象…” 第三百七十章 渡劫难,难于上青天 天打雷劈的第九夜,终见劫眼。 过去的九个日夜里,苏异见识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劫象,也有幸曾在一日之内历遍了“日月星劫”这一整套的古来稀有之劫。 白天有“日劫”,仿佛整个世界的日光全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能将他活活烤焦。 夜晚则有“月劫”与“坠星劫”。一轮猩红之月引得他体内血液沸腾不止,妖气四处乱窜,妖体变化不停。由此看来,血月能令妖兽发狂的传说,倒也不是没有半点依据。 接着又有天外之石朝他坠落而来,将一座小山毁去了一半。 而此时的苏异早已忘了自己最开始选的那块“福地”,被小劫象撵得满山跑。大亡山脉里全是他的足迹,什么“从容选地,淡定渡劫”成了个笑话,信心都被碾成碎渣子了。 “九百九十八…”芷鸢颤抖的声音在他的神识中响起。 要她亲眼目睹苏异经受这么多磨难,对她来说更是煎熬。天道降下多少次打击,她便哭了多少次。若不是还要坚持完成任务,她定是早已泣不成声了。 那剩下的一劫,便像是天道发出的无声讽刺。在苏异满腔愤怒地等待它降临时,却久久不现身,最终偃旗息鼓,逐开浓雾。 怒火无处可泻,令苏异捶胸顿足,狂躁不已。 好在天道还有一处留情,便是没有让他遭遇千万年不见的第九百九十二种劫象。 苏异跪伏在地上,血和汗顺着脸颊滑落,挂在下巴上,一滴滴坠落。直至劫眼出现,他才仰躺在地,胸口依旧不住地起伏着。 这九天九夜,仿佛有几世那么长。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劫象中,可一睁眼,又活了过来。这一个又一个的轮回,看得到尽头,可却遥远得令人绝望,可不就是度了几世么。 “这才刚刚开始,如果往后的每一个中劫象,都这般漫长,那该有多难熬…”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在脑中,便是挥之不去。苏异陷入了对劫象的深深畏惧之中,无法自拔。 “这劫…我不渡了…”他的双眼逐渐变得无神,呐呐道。 接着他又忽然像着了魔似的,遁入神识中大吼道:“厌顼!厌顼!” “这劫我渡不了,你来渡吧。来,肉身给你,修为给你,什么都给你…” 厌顼凭空现身于他眼前,冷冷道:“你开什么玩笑呢?” 苏异颓然坐倒,说道:“我是认真的。” 厌顼盯着他看了许久,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出一丝希冀之光。 “都说百折不挠,可你却是一折便挠。像你现在这个样子,谈何追求法外之境。” “我怎么就一折便挠了?”苏异痛苦而又忿忿道,“那上千的天道打击,可只算是一折?这贼老天…” 他忽然想起了曾经,以及就在劫象刚开始不久时自己说过的豪言壮语,终是咬了咬牙道:“不提也罢。” 厌顼沉默半晌,又是劝道:“你可得小心了,你这个状态,很容易引来‘心魔劫’。” 一顿自暴自弃式的发泄后,苏异的心神总算稳定了些,叹道:“我倒是觉得天道还暗藏了一劫,没数到的最后一劫说不定就是你说的这‘心魔劫’。” “所以你还是没有找到韧性。”厌顼忽地话锋一转,说道,“或许你连韧性到底是什么都还未弄清楚。” “其实以你的天赋,只要你没有被彻底干掉,再站起来,便能有长足的进步。但问题是,你能站起来吗?” 依苏异先前那副放弃一切的样子来看,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而韧性,便是那个让你站起来的东西。没有韧性,一旦遭逢大坎坷,你便只会选择放弃退缩,想着去过安逸的生活。” “你…”厌顼身为妖龙本就不善言辞,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几度改口,终是不再言语,身形渐渐消失在虚空中。 “韧性”这两个字就像刻在了苏异的命格里,已是老生常谈,成了一样他逃避不开的东西。 苏异的内心空前彷徨,呆坐原地,不知过去多久,眼中方才恢复了些许神采。 “小鸡,小鸡…”他忽地开始叫唤道,“你出来。” “小哥,你在叫谁呢…”赤凤只道他已经疯了,便现出了身形,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鸡就是你啊,金毛鸡。”苏异说道,“来,你不是一直很想占据我这具肉身吗?现在我主动将它送给你了。” “小哥你此举有直钩钓鱼之嫌啊…” 为了取信于他,苏异还将神识世界中的所有防备尽数卸去。 赤凤却更是不信,兀自远遁而去。 此时身处外界的芷鸢见苏异神情呆滞,一动不动的,心中十分之担忧。又见浓雾散劫眼现,这才飞落到他身旁,化作少女模样蹲坐下来,抚摸着他冰凉的额头,呼唤道:“哥哥,哥哥…” 苏异惊醒过来,盯着浩瀚夜空看了半天,方才将头挤到了芷鸢怀中,说道:“我的好芷鸢,这回就让哥哥躺一回吧…” 芷鸢脸红,轻声说道:“哥哥愿意躺多少回,便躺多少回。” 苏异感受到她的指尖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滑动,头皮传来一阵舒适感,便是闭上了眼睛,叹道:“不是我不想坚持,是这老天太无耻了啊…” 他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胡乱数落了几句。又扯了些别的,渐渐成了呓语,听不清在说什么,已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芷鸢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便俯身亲吻他跳动的眼皮,和干裂的嘴唇,唯有以这般柔情去消解他内心的苦闷。 她的脸颊变得绯红,即使常常与苏异共睡一榻,但每每有亲昵之举时,她还是会害羞不已。 此时苏异却是蓦地睁开了眼睛。她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抓了现行”,脸色更红。 “你说央卓…到底可不可信?”苏异突然问道。 “哥哥为何这么问?”芷鸢疑惑道,“他不是忙了哥哥许多吗?难道还有可疑之处?” “我也说不清楚…”苏异叹道,“或许是我太小人之心了吧。” “哥哥绝不是小人…” “我有心中有许多疑惑…”苏异忽地翻身坐起,思索道:“师叔曾跟我说过,他从未听闻过有半妖的先例。可央卓却说妖族之中有过一些半妖先辈,还流传下来一个关于半妖的传闻。芷鸢,你在妖族的时候,可有听说过这个传闻?” “听过。”芷鸢点头道,“会不会只是人类未曾见过半妖,而妖族…” “你说得有道理。”苏异摩挲着手掌,说道,“是我又想错了。” 他忽然想明白了,央卓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很是够义气了。诚然,他或许是存有私心,但这私心也并非什么坏心思。立场使然,身为妖类的他只不过是不希望自己靠向人类罢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赠剑 大宋与南钊之间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叫做登穹山脊。两国依着山脊的走势,划南北而分治。 登穹山脊是大亡山脉的一段,其之高且险,却是连号称人间至险之地的大亡群山诸峰都望尘莫及。传说沿着这山脊往上爬,到了最高点,便能找到接天处,从而登上天庭。然而想要翻上这座山脊,即使是修炼者中的大能,也得掂量清楚,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同时与天斗又与地斗。 老百姓的传说,老百姓自己没有办法去考证,这登穹山脊到底能不能上天,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另一个传说却是有究可考,说这古代战神为了接通南北,用神力往登穹山脊上劈了一斧子。在山脊之上开了一道豁口,自此由南向北,从北到南,人们都得以直驰而过。 这便是大宋国南境最重要的一个关隘,驰关的由来了。 驰关将登穹山脊截成了东西两部分。东面山脊蜿蜒如攀蛇,渐高未高之处,便是那片广袤的荒芜之地,两国常年的交战之所。 西面的山脊却是颇为特殊,在地势逐渐走高之前,还有一段平缓的过度。特殊之处便在于,这一段平缓之地一面是绝壁,一面是缓坡。 而缓坡这样的地利自然是在北面,让大宋国给占去了。登上坡顶,便能看到底下属于南钊国那一边的茂密森林。这里面不知曾经埋过多少亡魂,坑杀过多少那些企图登壁而来的入侵者。 所以大宋国人管这里叫“绝命崖”。 崖底却是另一番光景。面对高耸的绝壁,南钊国人心中除了对死亡的恐惧之外,还有对神迹的敬畏。 这一面被他们唤作“鬼神壁”的峭壁,如一块用亡魂雕刻了无字之名的墓碑,又像是天神横在他们面前的叹息墙。这里曾传出过无数关于鬼神的故事,不一而足。 而此时距离苏异渡过第一个中劫象已过去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小劫象的威力虽没什么变化,但降临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频率越来越高。双劫同降已逐渐成了家常便饭,时常前一个双劫还未完透,下一个双劫便已出现。 苏异很是担心,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有一天要变成四劫同现。到那时候,自己可就不是问候几句贼老天那么简单了。 在经历了四百七十八次的放弃与绝望后,他也终于渡过了第八百个中劫象。 此时的他,离驰关只需再翻过一个山头。他要在大劫象到来之前通过驰关,到达南钊国。只有在南钊国,朝天阁的手才不敢张得那么开,他才有机会扳回劣势渡过妖劫。否则只会给这条吊在身后的恶狗捡了现成的便宜。 “已经整整八百个中劫象了啊…”苏异靠坐在一棵光秃的大树上,仿佛这具身躯已经不属于自己。 他浑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动得利索些,便是啐道:“又是九百九十八…直娘贼省那一劫给你姥姥当帛金吗…” “老大这是在骂谁呢?”那雾里忽地传来了身影,随即渐渐现出了周显的身形。 可怜苏异浑身麻痹,五感之衰弱,已经到了有人靠到这么近都未能察觉的地步。 “你怎么来了?”苏异问道。 “这不…前面就是驰关了嘛,就想问问你接下来做何打算,是不是准备出关?” 苏异想了想,却是不答,又问道:“你是不是不想离开大宋国?” 周显的神情忽地变得严肃起来,思索一番后,方才答道:“说实话…老大,我实话实说哈,让我离开大宋国去那什么南钊破鬼国,我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但是!但是…那是放在以前。至于现在嘛,肯定是你去哪我便去哪。我已经想好了,以你现在这个状态,我若是还离你而去,那我就是天杀的孬种!” “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驰关那边重兵把守,你神通广大自然不怕,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把我给弄出去…我怕你一时给忘了,到时临出关把我拦下那可就不好了。” 周显说了这么一大通,苏异便是一直笑嘻嘻地看着他,待他说完才叹气道:“看来你这天杀的孬种是当定了…” “什…什么意思?”周显不解道。 “我没打算让你跟我一起出关。” “这是为何?”周显愕然道。 “你去过南钊国吗?” 周显摇了摇头。 “看,南钊国是个什么情况,你我都不明白。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我还有更重要是事情要拜托你去做…” 周显霎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两人平日常以互相贬损为乐,到这时怎么又突然委婉起来了?可不就是怕说得太过直白伤到自己吗。 这是没心没肺的周显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修为不足而感到懊恼与不甘。 但他终究不是矫情之人,既然听懂了,便也干脆咬牙道:“好,那我便不去。这剑…你带上吧。” 苏异看着周显递过来的兑月,十分艰难地抬起手去抚那剑柄。却是忽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抽出长剑,朝周显当头劈下。 周显大惊失色,好在苏异拖着一副残躯,又只是随意一挥,这一剑来势并不快。他尚有反应的时间,当即横刀而出,去挡这一剑。 可兑月何等锋利,便听得一声脆响,弯刀应声折成了两截。 “老大…你这是…”周显弃了废刀,默默退了几步,惊疑不定道。 苏异没有回答,眼神空洞,用这一副刚渡过一个中劫象的身躯,竟是灵活地追着周显不断地出着剑。 周显四处躲闪,好几次险些中招,衣袍都被划破了几个角。 直至苏异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兑月才缓缓垂下,掉落在地上。他只觉得仿佛有万吨重土压在了自己身上,轰然坐倒在地,心中直骂道还真的有“藏劫”这种事,贼老天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辱骂,当真将那最后的一个“心魔劫”给降下来了。 “你怎么不跑?”苏异喘着大气,问道。 “你这浑身是伤的…我怕跑太快你追过来,牵动到你的伤口了。更何况,我自己跑了扔你一人在这,算什么义气。”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拔剑?你身上不是还有一把吗?” 周显摸了摸背后那把裹得紧紧的勾回,道:“可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拔出这剑啊。” “疯了…”苏异摇头苦笑道,他自己都有些忘了曾经说过这话。 周显却是不以为然,又问道:“老大,你刚才那是…” 苏异恨恨道:“不过是中了一个心魔劫罢了。” “哦…”周显了然,却是没有再多问。 “那两把剑,”苏异又道,“你把它们都带去给神女宫吧。这一把黑的…就交给殷楚楚好了。” “两把…都带走?”周显忽然带着哭腔道:“老大,你这是在交代后事了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苏异笑骂道:“我现在内力仙气都被封印,别说什么人剑仙剑了,鬼剑我都用不了。所以你便替我带去给两位神女吧,这事很重要。” 周显替他拾起了长剑,说道:“可是…” 此时芷鸢忽然传讯,道是朝天阁的人又开始行动,往这边逼近了。 “别可是了。”苏异说道,“你听好了,以后该拔剑的时候就拔剑,别再跟个傻子似的了。” 周显抱着剑,作涕泗横流状。 “赶紧滚吧…”苏异骂骂咧咧,又指了个方向道:“这边有人来了,你往别处走吧。” “朝天阁那群狗又撵上来了,想趁我渡完大劫象正是虚弱的时候下手…狗就是狗,想得可真美…” 第三百七十二章 闯驰关 驰关城外忽现诡雾,从深山之中蔓延而来,最终收止在了密林边缘。 城里的戍兵与百姓虽有些惊诧,但也早已见怪不怪了。久居边境,又离那“鬼国”只有一山之隔,什么诡异的事情没见过。也就是三两聚一堆,对这奇特的雾景称几句奇,完了便又各自忙活去了。 若大雾继续漫出来一些,或许还能再勾起他们的些许好奇心。 苏异此时自然也止步于密林深处。大雾由他而起,若是不想引人来围观,便只能停下。 “不能再往前了…”他遁入了神识世界,说道。 这大雾要是弥漫到驰关城里,即使城内的守将不知是他这半妖到来,也得兴师动众探究一番不是。惹起骚乱,他可就不好走了。 “厌顼老兄,你说这方法到底靠不靠谱?”苏异问道。 一人一龙先前讨论了许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相对可行的办法。便是将这大雾暂时吞入肚里,忍到出关后,再给吐出来。 如此既能顺利过关,大雾的消失又能制造一种假象,让身后的追兵以为自己已经渡过了大劫象。待他们在山林里寻不到人,再来找时,又要耗去不少时间。 这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唯一的缺点便是将劫雾吞入肚里会有什么后果,没人知道。灵感来自于当时在凤果岭渡劫的黑熊,苏异猜测他很可能是吞了劫雾才得以成功渡过“人劫”。只不过猜测终究是猜测,到底事实如何,已是没时间去推敲。 “这方法是你提出来的,靠不靠谱,为何要来问我?”厌顼不解道。 “可是你也有份参与讨论啊。”苏异理所当然道,“你为整个计划的可行性提供了最重要的依据。” “那我再给你捋一遍吧…”厌顼无奈道。 “首先,这雾气确实是天地灵气所化,吞入肚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古时候的精兽渡劫,全仗着这一层浓雾保护,避免了没被劫象杀死却被其他精兽吞食的尴尬。” “但时至今日,随着猎妖者的数量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大,世道或许要变了。浓雾成了他们的指路明灯,精怪吞掉大雾反而才能自保,又能消化其中的灵气增强实力。所以,你的猜测很合情,也合理。” “既然合情合理,那你为何一副害怕担责任的样子?”苏异不满道。 “渡劫这东西,一说是上天对生灵的考验…”厌顼兀自慢悠悠地解释道,“却也有截然相反的另一说,道那是上天对生灵的打压。所有的天道打击,唯有一个目的,便是要让万灵明白天威不可侵犯。通过劫象消磨你的意志,让你在渡劫之后也不忘天之恩威。好叫你知道,让你痛苦的是天道,让你活的也是天道。否则,劫象最终为何会消失…可不就是天道自行收回去了吗?” “而你,却企图在渡劫时增强实力,那老天岂不是要将你当做违抗天道者来对待。所以你说为何当渡劫者显露出的实力太过强大时,便会引来至强的‘天劫’呢?这也是持这一观点之人的重要论据。” “这…”苏异哑口无言。 “当然,刚才说了世道已变。这方法或许对寻常渡劫者还算合情理,值得一试,但于你却不是。” “此话又是怎讲?” “你的内丹破封之后,大量的妖气泄出。此时正是这股妖气为你重塑内丹的时候,而你的内丹会被庞大的妖气不断撑大。你要做的便是引流,尽力利用这机会来壮大内丹,巩固修为,而不是一旦受不了疼痛便让这妖气白白流走。若能撑过去,你的修为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而这个时候去吞这雾气,引入另一股力量,无疑是平添一个大变数。” “这些…你先前都没有提起过,又是为何不说?”苏异有些许愠怒道,“现在事到临头,你又来说了,却是为何?” 厌顼沉默半晌,无奈道:“我们没时间,也没有选择,不是吗?而你,也知道事到临头,却又开始犹豫了。若是再不和你说清楚,你怕是又要怀疑我别有居心了。” 苏异一怔,没想到他此时重提旧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本欲躁动的心情又被他按压下去。 又听厌顼接着说道:“你忙于对付劫象,修筑内丹一事便只能看你的造化。说出来,也只是徒让你分心罢了。” “至于现在,还有时间去想别的法子吗?还是说,你不打算从这出关,改走其他路了?可朝天阁的人就在后面跟着呢。还有你别忘了,虽说到目前为止,劫眼持续的时间最短也有两个时辰,但贼老天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劫象就又来了…” “那还说什么说…”苏异哼声道:“豁出去了,大不了一起死。” 说完这一句赌气般的话语,他便退出了神识世界。接着便见他当真是豁出去了,片刻也不带停歇,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口开始将雾气给吸入肚中。 听了厌顼那左右不是办法的分析,苏异便打消了炼化这股灵气的想法,只能想出个折衷的法子,将它们如数驱赶到体内的某个角落,堆做一团。 待那雾气消散干净后,苏异轻轻颠了颠身子,察觉不到任何异样,这才小心翼翼地朝驰关城走去。 边关要塞果然是不同于寻常关隘。关南通往南钊国,城墙高筑固若金汤,那是应该的。却没想到连关北接通大宋国境内的这道城门,也是高耸入云。筑墙的石料一看便知不同寻常,内里禁制种种,苏异轻易便能分辨出其中一定就有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四门锁仙阵”。 好在他现在也用不了仙术了,更好在世间还没有什么克制妖气的禁制。否则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从这出关。 苏异将兜帽压得极低,掏出了赵降为自己准备好的通关文牒,递给了那守城的将士。他满以为可以顺利入城,却没想到那将士只瞄了一眼,便将文牒还了回来,说道:“你这文牒不管用,回去吧。” 苏异虽不知赵降的背景有多深,但也从未怀疑过他对这文牒“大宋国民间可畅行”的承诺。然而这才第一次拿出来,便吃了个瘪,让他不禁怀疑赵降的文牒是个假货。 “这位军爷,你再看看?”苏异不死心,便是故作神秘道:“我这文牒,来头可是大得很…” “我知道,但还是不管用。” 那将士倒是耐心得很,也没有撵他走,似乎真是看在那文牒的“大来头”上,又解释道:“将军有令,除了驰关的文牒可以出入,其他的文牒一律不予放行。就算是有天子的玺印加盖,也不行。不过…没有驰关文牒的,想要进城也不是不行,去一旁等候验身吧。” 见苏异纹丝不动,那将士以为是来了闹事的,语气便严厉了三分,劝道:“要不是看在你那文牒的份上,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么多。见好就收吧,别在这挡道了。” 苏异此时手中已经攥好了从周显那盘剥来的最后一张银票,正打算使一招“散尽家财求安稳”,却是忽地听到身后马蹄声渐近,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放行!” “见过穆将军…”那将士随即恭敬道。 苏异回头一看,便见穆兰心正从马背上跃下。她一身铁衣,满脸脸风尘仆仆,却不掩面容的姣好与眉间焕发出的英气。 比之上回见面,她成熟了许多。只看了一眼,苏异便在心中如此评价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出关 那将士心道平日里只要叫这位穆小姐一声“将军”,便能换来她腼腆一笑。可今天不知为何就不灵验了,似乎是和这个遮头遮脸见不得光,但又大有来头的男子有关。 见阿谀无用,将士便换了一副面孔,正色道:“小姐要带他入城?” “没错,放行吧。” 穆兰心牵着马朝驰关城里走去,经过苏异身边时又低声说了句:“跟我来。” 她似乎不用看也能知道斗篷底下藏的是谁。 那将士却是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道:“小姐,这不合规矩。” 穆兰心眉毛一挑,喝问道:“你的意思是本小姐没有资格进城?” 将士没想到素来温和的穆家将军女也会有蛮不讲理的一面,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一张文牒,只能进一个人…” “可以。”穆兰心将自己的文牒塞到了苏异手中,说道:“我的文牒给他了,但我要进城你敢拦吗?” 将士哑口无言,知道她既然已经开始胡搅蛮缠,再要去辩解什么“入城者的姓名需与文牒一致”,已无多大意义。 此时当值的将领却是出现在城门的另一边,说道:“放行吧。” 将士生怕担责任,还是不大情愿,但也不想得罪将领,便支吾道:“可大将军有令,一牒只能一人通行…” “大将军不在城里,一切都由都尉大人说了算。出了事,也有都尉大人担着。” 那将士听罢,这才放下心,终于肯侧身让路。 两人从那幽深且高耸的门洞中穿行而过。那将领就在尽头处默默等着,直至两人走近,方才说道:“小姐,都尉大人请你过去说话。” “现在?”穆兰心不安地看了一眼苏异,问道。 “正是。”那将领似乎是担心她会不讲理离去,便逼近一步,道:“小姐,请。” 穆兰心把缰绳塞到了苏异手中,道:“你先去前面等我。这里的人都认得这是我的马,只要你牵着它,便没人敢为难你。” “好。”苏异欣然牵过马,慢悠悠地朝关南走去,一边欣赏着边塞的风土人情。 驰关的房屋都极不美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但却都十分坚固。想来当初建城时的唯一目的,便是实用。 那将领带着穆兰心转过几条街巷,来到一个土院子前,一直目送着着她走进屋内。 穆兰心看着端坐里屋的穆兰贺,表情略显不自然。但她很快便藏起了心中的忐忑,问道:“你找我有事?” “今天又带了什么人回来?”穆兰贺开门见山道。 穆兰心应付起这种问题来似乎已是游刃有余,只是别过脸去,轻轻一哼,便不再出声。 穆兰贺叹道:“我知道你平时喜欢结交江湖豪杰。你带人入城,只要底子干净,也就由你去了。但你要明白,唯有‘那个人’是不行的。” 他要打哑谜,穆兰心却不依,直言道:“我不明白为何苏兄不可以入城。” “不是你的苏兄不可以入城,而是不能由你带入城…”穆兰贺说到一半突然语塞,解释不清楚,便只能含糊道:“唉,这事情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清楚。” 他接着又忽地话锋一转,疑惑道:“我说你仰慕强者,崇拜英雄,这可以理解。可咱大宋国又不是只有苏异一个天骄,你何必如此执着于他呢?你若想嫁人,爹娘可以给你找到更好的对象…” “你错了。”穆兰心却是打断他的话,一脸坦荡道:“我这不是儿女私情。我只是觉得,万庆祥是个十足的恶人,而他的死,不应该成为苏兄身陷囹圄的理由。” 穆兰贺心中不由地嘶吼道:你也知道这不应是理由,难道就没有想过是因为其他更紧要的事情吗? 可他却不能明说,心情变得焦躁起来,便又拿起了兄长的身份来压人,道:“你现在还小,不懂,等你再长大些便能明白了。” “你便继续敷衍吧。”穆兰心知道这位亲哥不可能再向自己透露什么,撂下这句话后便愤然转头离去。 那候在外头的将领见她远去,方才转入屋内,抱拳躬身,问道:“大人,小姐该怎么办?” “别让他们出南关,其他地方便由她去吧。”穆兰贺吩咐完,又问道:“山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大雾刚刚消失了…”那将领答道:“依照先前和朝天阁的沟通,该是完成渡劫了。只不过遣去山里的斥候暂时还找不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穆兰贺缓缓点头,思索道:“按照他们的说法,什么大劫象后雾散,苏异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且显露妖之本体。照这大雾消失的时间来看,那他还在深山之中…” 苏异定是没想过,他那吞雾之法会顺道连穆兰贺一起骗了。 “咱们还有一头鹞鹰一直在小姐那,如果能要回来,说不定便...”那将领建议道。 穆兰贺却是不以为意,摆手道:“差那一头两头的,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咱们照着朝天阁的吩咐办事即可,没必要那么卖力。” 他心中暗叹道:苏兄,你这回便自求多福吧。 却是不曾想苏异已经被他的亲妹妹给顺进了驰关城,此时正大摇大摆在街上闲逛着。 穆兰心赶上了苏异,收拾一番心情,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快道:“苏兄。” “你哥哥?”苏异问道。 “是。”穆兰心点头道。 “你带我入城,他竟然没拦着你?” 穆兰心略一犹豫,心想回答没有似乎也没错,便笑道:“大哥怎么会拦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边朝关南走去。多数时候穆兰心都在左顾右盼,有些心不在焉,又似乎是在担心着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苏异只觉得气氛似乎略显尴尬,便又问道:“这里…是你的家?” “我家不在这,但这是我家的地盘。”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来驰关的?” 穆兰心一边带着他左右穿行,在街巷中绕来绕绕去,一边答道:“我有一头斥候一直守在这,只要你一出现,它便会通知我。” 直到南关的城门出现在视野之中,穆兰心才放松下来,问道:“你是要出关去南钊国吧?” “没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异好奇道。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穆兰心急道,“过了前面那道城门,便是南钊国的地界了。你…多保重吧。” “多谢。”苏异真挚道。 “哥哥,前面有古怪。”此时芷鸢的声音忽然在神识中响起。 苏异皱起了眉头。可他已经踏入了那门洞中,却是顺利得很,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那条昏暗的通道末端,光线逐渐变亮。他再迈出最后一步,终是踏上了南钊国的土地。 “苏兄,我便送你到这了…” 穆兰心话音未落,便见四周的景象开始不断变换着。不消片刻,两人便发觉自己已然身处荒郊,那道城门也退到了不知何处,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轮廓。 苏异看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楼古咢和格切,立马明白过来芷鸢所说的古怪便是这位炼雨师的杰作了。 “怪不得上一回见不到你,原来你是跑这来了…”苏异戏谑道。 “这里没你事了,滚吧。”楼古咢盯着苏异,冷声道。 格切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一阵令人心颤的寒意,不及回答苏异的话,便逃也似地退走了。 第三百七十四 周天易数,卦中之变 大亡山的曲折山路里,难得还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朝驰关驶去。类似这般拖辎带重的,走不了山间捷径,便只能慢慢在大道上晃悠。 “你这马车坐着竟比我那辆要舒服得多。”赵睿半躺在马车中的坐塌上,发出一声舒适的长叹,道:“你们朝天阁是不是藏私了,将好东西全留了自己用?” 袁世杰笑了笑,说道:“你的棋子都要跑光了,你这下棋的人还在这研究马车呢?” “跑了?”赵睿惊坐而起,问道:“谁?” “段风,冯玉,还有…楼古咢,都走了。”袁世杰说道,“倒是还有个司空大人还在。” 赵睿眉眼间涌现怒火,似要发作,却又随即消散,似乎是欣然接受了事实,道:“罢了。” 袁世杰安慰道:“其实也不能全怪师兄,毕竟天衍道的大当家都出现了,他若再不跟过去,怕是真要被人将便宜给捡了。” “大当家?”赵睿心中疑惑,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算了,天衍道的事情我没什么兴趣知道。” “其实我早便看出段大哥存有异心,我与他有诸多合不来之处,唯独追捕苏异一事上目标一致而已。只不过…本以为他就算是为了争那功劳,也能忍到最后才是,却没想到如此沉不住气。” “这你也能算得出来?”袁世杰奇道。 “马后炮,马后炮…”赵睿嘻嘻一笑,又忽地正色道:“不过这倒不失为一爻值得细究的后天卦。” 接着便见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奇怪的阵盘,上有乾坤坎离等卦爻,却又不是八卦盘。其中更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怪异的符号。 “这是什么?”袁世杰从未见过如此形状奇特内容大异的“八卦图”,便凑上前一看,好奇问道。 “周天易数的卦盘。”赵睿埋头在那阵盘中,手指在上方缓缓滑动,不时拨弄上面精密的机括,像是在推演着什么。 “先天卦为定数,后天卦为变数…”他也不管袁世杰能不能听得懂,兀自解释道:“一场完整的推算必定是先天卦与后天卦齐备。推演先天卦有死算法,不算什么难事。难就难在后天卦,变化繁多,虽有一些定式可用,可一旦出现大的变数,便常常要推倒重来…” 袁世杰看着他的手指飞快地摆弄着那卦盘,拨弹着比绣花针都粗不了多少的无数机括,饶是自己一身修为强悍,也不由地直呼头痛。 “好在大当家和段大哥这两个变卦出现时,推算已接近尾声…”赵睿手指忽地一停,将一枚指针拨向了“巽”位,说道:“只需再改这最后一爻,便可算出新的卦象。” “我这卦盘里,乾为胜,巽为负。如今卦象已变,八分乾卦已去了三分,巽卦有后起之势。” “什么意思?”袁世杰问道。 “简单点说,若是一直依我的吩咐去做,我至少有八成的信心,这场追捕会走向我们想要的结局,便是将完成渡劫的苏异带回朝天阁。至于现在嘛…而且周天易数有道——‘一卦变,卦卦变’。我对那‘大当家’又是半点也不了解,后事如何,实难推断。” 赵睿在那卦盘上胡乱抓了一把,将那还未演到最后的卦象给抹去,宣告着他已经放弃了这盘推算。 他长出一口气,叹道:“也罢,反正该做的都做了,我也已经尽兴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 “那你还去不去驰关?”袁世杰摇头笑道。 “你去不去?”赵睿反问道。 “我是朝天阁的人,自然要去看一看的。” “那我也去看一个结果好了。” … 此时的苏异看着“楼古咢”模样的大当家,愈发觉得他身上的气息诡异,与自己曾经交过手的那位楼古咢全然不同。 再看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可楼古咢明明使的是大刀。此人伪装成楼古咢,却又不把戏做全,当真是叫人费解。 “这里是…西郊绝命崖?”穆兰心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先前她只以为是自己一时紧张过度,有了臆想之症,这时看清了四周,才发现并不是错觉,愕然道:“我们刚才不是还在关南之外吗?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了?” “穆家小姐,多谢你带路了…”大当家发出一阵怪笑,说道。 “苏兄,我…”穆兰心有口难辨,更不知从何说起。 苏异自然不认为她会是陷害自己的那个人,只是想不明白在赵降的传信中听上去像是“自己人”的镇南将军府,不知为何会倒戈投向朝天阁。 否则他又何至于轻易落入“镜花局”中。 但此时已没那个闲工夫去细究到底是赵降出了问题,还是镇南将军府出了问题。 便见苏异后退一步,贴近穆兰心耳旁,用喉音说道:“兰心,听好了。我知道不是你陷害我,你不必自责。能走到这里,已是给了我很大的方便。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和我走得太近,对你不好,对你们将军府更不好。你很聪明,一定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对吧?”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大当家朝两人缓缓走来,望向两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两个顽劣的孩童一般。 “苏兄,对不起,这一次…是我欠你的。”穆兰心不仅聪明,还很果决,说罢便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穆家小姐,你可不能走…”大当家却是忽地伸手,戳出一道“聚雷剑指”,如电光一样的剑气一闪即逝,穿透马腹而过。 穆兰心胯下的骏马毙命前一阵失蹄乱窜,身子一颠,将她抛了出去。 苏异拦腰兜住了她的身子,助她落地,问道:“没事吧?” 穆兰心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这人到底是谁,这么古怪。” 此时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这大当家只杀马而不杀人,便已表明了态度。她只怕这修为高深的古怪之人会对苏异不利。 “天衍道的大当家…”苏异将她轻轻推到一旁,迎着大当家走去,又补了一句道:“或许是吧…” 大当家见穆兰心没有再企图离开,终于满意道:“这才乖嘛…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穆千金便在这里观战好了。待我收拾完这小子,再放你回家。” 他渐渐加快了步伐,一边抬起手,以指成剑,说道:“小子,有没有信心逼我拔剑?” “自然有。”苏异呵呵一笑道,接着陡然出拳,下中路却是空当大开。 “黄口小儿敢对老夫卖破绽,还差得远呢!”大当家嗤笑一声,剑指飞速戳出,毫无阻拦地便点在了苏异的小腹上。 苏异吃痛,猛地一缩腹,从口中呕出了大量的雾气,喷向大当家。 大当家反应极快,以为有诈,便是飘然后退。再定睛看清那雾气时,又是惊道:“这是…劫雾!你还没渡完劫!” “你真聪明。”苏异忍痛笑道,同时借着那一指的余劲飘退而去。 他足尖一点,拉过穆兰心的手,急道:“走,先回城再说!” 大当家害怕穆兰心回驰关,便证明城里很可能是有什么令他忌惮之处。 苏异只能暂且先赌这一把了。 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大当家身上,却是没想到另一边突然袭来了两道劲风,将他拦了下来。 便见段风和冯玉已然双双赶至。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弈者为子 劫雾再度降临,渐渐漫遍了整个绝命崖,却始终不见浓。 下一个中劫象迟迟未到,面对这般困局,苏异意图借天道之力拖着三人一起死的想法便无从说起。 老天还是那个贼老天,压根不给他借刀杀人的机会。 雾气飘到了段风的脚边,朝他身上攀附而去。便见他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随即像赶苍蝇一般挥手驱开了身边的雾气,说道:“原来你真的还没渡完劫,看来小王爷没有骗人啊…” 苏异身旁的穆兰心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穆小姐…”又听段风说道:“所谓妖言皆惑众,你可别看这小子生得好看,嘴又甜,便着了他的道。” 穆兰心皱起了眉头,并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苏兄…” 穆兰心正要开口询问什么,却见苏异忽地将她推开,低声喝道:“你先走!” 大当家不知何时已悄悄逼近到他身后,全无天衍道首领的风度,倒是与那外表儒雅内心肮脏的二当家冯玉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对自己的卑鄙毫不掩饰,偷袭而来,使出一招“泰山魁手”朝苏异拍去,掌劲当头笼罩而下。 段风此时还存着活捉苏异的念头,但又怕这个半路杀出的搅局者先将“功劳”抢走,便也朝苏异欺身而去,一边说道:“大当家的,你这个下棋之人这会却亲自下场当棋子,是不是犯规了?” “规矩都是人定的嘛…而且,拳头大的人才又资格定规矩…”大当家不以为然,哈哈笑道,“再啰嗦,我便把你们这些棋子全都清出场。” 段风大感无奈,偏生又不能明着和他作对,便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期盼袁世杰能早些赶到。 苏异纵身跃起,避开一掌,就势朝两人夹击的空当之处奔去。 却没想到“泰山魁手”还有变招。只见大当家改拍落为横推,换了招“横倒山峦”,那道如泰山压顶般的掌劲像一座山峦倒覆,朝苏异压去。 “日你奶奶…” 骂人的却是段风。掌劲汹涌,竟是连他也一起罩进去了。 他只得暂时放弃追击苏异,提刀自保,蓄力劈出一刀“问天命”,斩开了袭来的掌劲。 苏异却要难受得多。他是掌风倾泻的主要目标,劲力全数朝他吐去,带上段风不过是顺手罢了。 此时苏异尚在渡劫的虚弱状态中,未完全恢复过来。双气被封印,妖气又不敢乱用,他实在拿不出太多的手段,便只能化出半身妖体,以肉身接下了这一掌。 一招未完,大当家后招再至。只见他一双手臂上的肌肉突然暴涨,接着猛地探出,竟是飞快地拉长着。在那一对粗长巨臂的相衬之下,他的身形细小得有些滑稽。 巨臂上的手掌更是宽大无比,皮肤黝黑粗糙沟壑纵横,手背上布满了毛发。两只巨掌猛然合在一起,将苏异握在当中。 “逮到你了…”大当家垂涎道,仿佛在他眼中苏异便是一盘美味佳肴般。 “果然也是个吞丹者…”段风无法接受这手大身小的怪人形象,不由地在心里鄙夷道:“真他奶奶的恶心…传闻说他吞了搂山巨猿,看来不假。” 一向对这种不雅观之物嗤之以鼻的冯玉,此时更是露出了满脸嫌弃之色。 苏异低喝一声,双臂再添三分妖气,硬是咬牙将那巨掌撑开了一条小缝,飞快地逃了出去。 大当家一惊,没想到他能和搂山巨猿拼臂力,当即再探出巨掌,朝他抓去。奈何这两条大手臂力道是惊人,可论灵活就有些差强人意了。极快反应下出的一掌,也只捞到了苏异衣袍的一角,将他的斗篷给扯了下来。 “小子逃得还挺快…”大当家将两条猿臂收了回去,取下背后的长剑,道:“看来是得认真些了。” 他抖落了包裹在剑上的白布,缠在了手腕上。 此时再看那把长剑,才发觉这把剑的剑身已有一掌之宽,四尺有余,剑柄有小臂那么长,并不是寻常的长剑。 “怎么,这就用剑了?”苏异讥讽道,“不再等我逼你拔剑?” “小子可别高兴得太早。”大当家的言语里已然收起了轻视之意。 这时穆兰心却是满脸惊恐地看着满身毛发,尖牙色瞳的半妖苏异,颤抖道:“苏兄你…你…” 大当家见状缓缓放下了才抬起的大剑,饶有兴致道:“穆千金,是不是你这小情郎有事瞒着你啊…” 段风自然也猜到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也是笑道:“原来穆小姐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半妖身份,难怪…这回你该明白为何你大哥要阻拦你和他接触了吧?” 穆兰心也才算明白了他先前那番话的用意,却没有去理会两人,只是疑惑地看着苏异。 她能明白苏异隐藏半妖身份的苦衷。若换做自己背负这么大的秘密,定也会选择隐瞒。可她又为苏异的不坦诚而伤感,也为自己并非知情者而感到一丝不值。矛盾交织不断的心情,令她近乎崩溃。 然而,自己是一个值得他透露秘密的人吗?穆兰心不禁如此自问道。 答案大概是否定的。如果不自欺欺人,且不一厢情愿的话。 但欺瞒就是欺瞒,即使再如何不值得,自己也是一个受了欺瞒的人。 穆兰心的确是一个一身英气,喜与豪杰论英雄的奇女子。但归根结底,她终究是少女未长成,小小心思也能纠结反复。如闺中镜前的盒中红线,常常缠,常常解。解缠不过一常事,但绕线时,乱总会在心头。 苏异索性将错就错,说道:“你看,这就是我不愿将实情告诉你的原因。本以为你能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巾帼之雄,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你了。一副女儿家模样,看着就叫人心烦。” 这话便如同将那红线团胡乱揉弄一番,再一把塞回盒子里。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使得穆兰心思绪更乱。 大当家却是恬不知耻地装作好事之人旁观两人之间的趣事,又忽然奇袭苏异的后背,大剑险些将他肩膀上的皮肉削下一片。 “我防着你呢…”苏异冒险放了个空当给他,虽有防备,却还是被剑气割得生痛,龇牙咧嘴道:“没想到你个老不羞果真不要脸。” “你也就嘴皮子厉害。”大当家反唇相讥道。 苏异随即在那大剑底下化身白狼,咬向了大当家的下胁。一人一狼交换了数招,有来有回。 不到十招之数,段风的朴刀和冯玉的铁扇便已齐齐攻至。 苏异以一敌三,渐感不支。这还是段风心怀鬼胎,冯玉出工不出力,否则他还要再难受许多。 大当家的剑又再一次当头劈下,这回却是蓦地不知从何处伸出了一只手来,将那大剑给扣住,止在空中。 便听那陌生来者说道:“苏异小友,央卓托我向你问个好。” 第三百七十六章 河途 来者身着锦袍,鬓发黑中夹白,一双圆目精光熠熠。 此人看着不怎么显老,但自打他喊出央卓的名字后,苏异便自然而然地猜他就是那位大长老,若真是如此,那就一定是老妖无疑了。 大当家的剑势受阻,顿时怒喝道:“什么人!” 那人眨眼便踢出三脚,将三人逼退了数步,轻巧道:“老夫白莲山,河途。” 三人虽没见过河途,但却听过这大名。 大当家深知此人修为远比自己要高得多,却也不怵他,出言讥讽道:“北境的妖敢跑到南边来造次,活腻了不成?” 河途笑而不语。 段风自然也不会幼稚到搬出什么封妖令来压人。他此时心里是叫苦连天,有一个大当家来搅局已经足够令他头痛了,这回还杀出来一个河途,万般无奈下便只能开口试探道:“阁下不顾辈分修为对我们出手也就罢了,难道连大宋国的仙人也不放在眼里?我劝阁下还是尽早离去为妙,要是惊动了上仙,可就不好走了。” “强者为尊,临阵论辈分,那是弱者的行径。”河途淡然道。 段风老脸一红,好在他那张厚脸皮久经风吹日晒,已是黝黑得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又听河途接着说道:“得抓紧时间解决你们才是,大宋国的上仙确实不好惹。” “我一路走来,便一路听说你们的那些上仙都追俞南舟那小子去了,估计一时半会没空管我。只要我稍稍收敛一些实力,便该不至于惊动这南境剩余的上仙…” 听了他们的交谈,苏异大致能断定河途便是“大长老”。只是不明白为何这河途与央卓口中的大长老有许多出入,似乎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可怕。 不过有了央卓的提醒,不论河途再如何友善示好,苏异也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在这里他使不上劲的…”大当家喝道:“姓段的,还有小冯,我们三人合力先将他赶走再说!” 也不管段风答不答应,他说罢便率先动手,又变出了那双巨猿的手臂。只不过这一次是壮而不大,肌肉只比寻常人粗了些。 见他展现出吞丹者的能力,河途却不如何愤怒,反是饶有兴致道:“搂山巨猿的吞丹者…看来你还加了不少料,有点意思。” 便见河途双手齐齐探出,磅礴的妖气自他双臂涌出,流向三人的途中逐渐凝出了两道白虎的虚影。 那虚影很快又变得凝实,竟化作了两头真正的猛虎,双掌落地,能踏得土地崩裂。 只三两息间,挥挥手的功夫,河途便是凝出了两道“身外妖”。 “小友,还能打么?一起上如何?”他一边操纵着两头猛虎对敌,一边对身旁的苏异问道。 虽得河途这位高人相助,看上去一个人便能解决,但苏异也没好意思袖手旁观,便挑了个冯玉下手。 白狼的身躯疾驰而去,奔跑间猛然跃出,张口叼住了冯玉的扇子。 冯玉使一招“沉雁返去”,铁扇一挑,将白狼狠狠地甩向了半空。白狼在空中微微一滞,身形一扭又变回了苏异的模样,利爪对着冯玉当头劈下。 河途此时尚有十足的余力旁顾,看到苏异变换妖体,便道:“小友似乎对妖气的掌控不太熟练,这妖体也不太完整。” 虽然这是事实,但被高人点破,苏异也多少有些不自在,便只能谦虚道:“让前辈见笑了...” 河途瞄了瞄四周的雾气,又道:“这劫雾就是你引来的吧?待渡完劫,你修得完整的妖之本体后,实力还能更上一层楼。” 苏异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一个前辈的指点,客气地应了一声后,便又朝冯玉攻去。 这时忽见河途的两道“身外妖”卷在了一起,再度化为妖气,身形虚虚实实,不断变换着,最终成了一招“坐地金刚”。一尊怒目神像盘膝而坐,身形遮天蔽日,朝大当家和段风两人压去。 河途的身形却是紧接着出现在冯玉的身后,伸手朝他后颈探去。 冯玉大惊,回身拿铁扇去挡。 河途招抓不误,扣住了扇子用力一扯,将他整个人甩到了那尊金刚神像底下。 “时间紧迫,我们得赶紧撤了。”河途说道,“小友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回白莲山?” 苏异不知为何一听到这话,便想起了央卓提起过的半妖传说,脑中浮现出自己被河途抓回妖族去祭神的场面。 他下意识地便离河途远了些,装作没听到,朝冯玉追去,假意道:“前辈,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可别放过他们了!” 那边三人被头顶磅礴的妖气压得直不起身子,支撑得略显吃力。 “姓段的,别再藏着掖着了,御册功快使出来吧。”大当家咬牙咧嘴笑道,说罢,将手中大剑插到了地上。而后一声怒喝,便见他身形开始猛涨,逐渐变得有丈许高。体表覆满了棕色毛发,生出了尖嘴獠牙与一脸褶皱,竟是变成了一头巨猿。 传闻成妖的搂山巨猿,本体能用双臂合抱一座大山。此时大当家的大小虽远不足以“搂山”,但这模样也足够骇人了。 段风也总算是使出了“御册功”,脸上顿时布满了奇怪的血红纹路,气息暴涨。 两人合力,竟真的将“坐地金刚”给抬了起来,随即用力推回到空中。 脱困后,奔袭而来的苏异反是成了一个靶子。 “聚雷剑指”和“追电”接连而至,苏异无奈硬抗,被那劲力击得倒飞出去。 河途眼疾手快,瞬息间便出现在他身后,关心道:“小友,你没事吧?” 苏异的双掌上多了两个黑坑,险些被击穿。他将掌心藏了起来,忍痛道:“多谢前辈。” “不知小友对我刚才的提议有没有兴趣?”河途再次问道,“在白莲山,你可以学到许多控制妖气的法门,这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回苏异没法再糊弄过去,便是硬着头皮婉拒道:“多谢前辈的一番好意,我虽迟早要去北边大山走一趟,但却不是现在…” 河途洒然一笑,道:“无妨,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苏异松了一口气,见他脸带笑意,心中反是有些惭愧,又是歉然道:“这一次蒙前辈相助,晚辈感激不尽。待日后我到了白莲山,一定登门道谢。央卓兄是我的好友,我一定…” 话到一半,苏异的呼吸忽地一滞,仿佛心脏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看着眼前那张依旧笑意满满的脸,丝毫没有变化,却是越发的阴森。 他忽然明白为何人类的世界里从未有过半妖。 河途的虎爪穿进了苏异的胸膛里,将一颗跳动的心脏捏在了手中。 “既然不能勉强你,那便只好将你除掉了。”他说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 死 鲜血顺着河途的手臂流淌,染红了雪白的毛发,连成一条血溪垂落在地。 苏异双手用尽全力掐住了他手腕上的脉门,拼命调动妖气护住了心脉,加之有胸骨阻挡,才使得心脏没有被轻易捏碎。 转变来得突然,段风三人皆是不明所以,便驻足旁观,没有轻举妄动。 穆兰心更是一脸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心中泛起一阵凉意,身子瑟瑟发抖。她想做些什么,却是步子沉重,迈不开去。 苏异无话,也说不出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眼前那张从容且始终面带微笑的和善脸庞。 “还挺顽强。”河途轻笑一声,手上力道猛增,捏碎了胸骨。爪子再入三分,将整颗心脏尽覆握住。 正当他再用力时,却发觉一股强大的妖气涌来,竟将手指微微撑开了些。可他岂会由得苏异顽抗,一条虎臂青筋暴涨,遇强越强,终是突破了最后一道防御。 被剥去了仅剩的一层外壳,里面的心脏脆弱不堪,轻轻一用力便缓缓碎开,密密麻麻的血线崩裂,化作一道红河挤开创口喷涌而出。 那股妖气却是以破釜沉舟之势,尽数朝身外涌去,片刻之间便凝出了“身外妖”。白狼扑向河途,将他推开,千钧一发,也只是保住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脏,没被捏成血沫而已。 白狼俯首与他相望,眼神漠然。 河途看着有些眼熟,只觉得自己是在和另外一个人交流着眼神,随即恍然道:“是狼主…原来如此…” “身外妖”没能坚持多久便消散在天地间。 苏异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口中不断呕出黑血,与那胸口淌出的红河汇在一起,聚成了一片血泊。 他渐渐失去了声息。 劫雾也逐渐散去,四根镇仙杵从苏异的身体里缓缓冒了出来,种种反常的迹象仿佛都在指向一件事,便是他的生命已即将燃尽。 “渡劫未完,劫雾先散,老天倒是先一步宣判他的死亡了…”段风心知苏异无力回天,便是叹道,“四门镇仙杵镇压的是灵台,人死灵台灭,镇仙杵才会脱体而出。他是活不成了。” 然而他却没有放松下来,依旧顶着一身的红纹,朝河途走去。 一场半妖争夺之战才刚刚开始,他相信大当家与河途,一定也都对苏异的半妖之体志在必得。 而争夺一具尸体,却未必会比捉住一个活人容易多少。 在场的除了穆兰心,剩余之人都对苏异的死没有生出半点情绪,唯有心中各怀着如何将尸体抢到手的鬼胎而已。 此时空中蓦地落下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是一群数不清的雀鸟。 雀鸟绕着苏异的身体,将他裹成了一团,当中不乏用鸟喙与爪子拉扯衣衫的,企图将他的躯体给拖走,却是无济于事。 段风只道这是大当家或是河途搞出来的把戏,随手一挥驱散了一些雀鸟。 但见大当家也出手斩落了一地的鸟羽,鸟尸不断坠落,可那剩余的鸟儿还在锲而不舍地围着苏异转悠。段风才忽然明白过来,这该是苏异不知又从何处弄来的一批斥候。 见那鸟群做着无用功,始终拖不动苏异,反是将他的身子带倒,四根镇仙杵“咣当”一声缓缓滑落在地,段风便是叹道:“一群畜生倒是对主人忠心得很…大当家的,别管它们了,对付这虎妖要紧。” 只要苏异的身躯还在,大当家倒也不在乎他被那鸟儿多啄几口,便也转头朝河途走去,一边说道:“不管你此行是什么目的,只要现在退走,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可以不追究。段督护,你说对吧?” “退走?追究?”河途却是轻蔑道,“笑话…” 便见他双手一招,那具漂浮在空中的“坐地金刚”竟落地站了起来,挥起双拳朝两人锤去。 河途的态度不言而喻。 段风自知差距太大,一动手便使出浑身解数,“御册功”运转到了极致,红纹密密麻麻爬遍全身,几乎要漫到他的眼睛里去。 他抡起了朴刀,起手便是一刀“日之霞”,企图以最强的刀法蓄出“天行五刀”的威势。 刀光将那金刚的拳头劈得化作一团妖气炸开。 “这才对嘛…”大当家满意地笑道,接着身子一抖,猿臂上竟是长出了鸟羽,双足变成了一对鸟爪子,模样别提有多古怪。 河途的脸上笑意依旧,眼里却是闪过狠戾之色,摇头叹气道:“搂山巨猿之外,又有獠面鹳…贪得无厌,终会有报应的。” 他说着,摇身变作一头猛虎,身形暴涨,一声咆哮震得两人心神恍惚。修为要差上不少的冯玉防备不及,险些肝胆寸裂。 两人定下神时,虎爪已带着罡风而来。段风再接出一刀“分海渡人”,刀劲磅礴,彷如能将海面切成两半。 大当家仗着一双鸟足,身法陡然变得灵活起来,避开了罡风,绕到河途的身侧劈出一剑。 此时的穆兰心却是小心翼翼地躲过了交战的余波,慢慢挪到了苏异的身边,查看起他的状况。 “苏兄…” 穆兰心的目光掠过胸口上那个可怕的血洞,不敢再多看一眼。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探了探苏异若有若无的鼻息,唤道:“苏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异的眼皮一跳,睁开了一条细缝,看见是少女的模样,才艰难地动起嘴唇,道:“帮我…” 穆兰心一喜,顾不得满地的血污,便是趴在地上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问道:“我要怎么帮你?” “带…崖边…” “带你去绝命崖边?”穆兰心问道。 苏异却是没了反应。她来不及多想,紧张地环顾四周一眼,见四人战得正酣,一时半会关注不到自己,便缓缓地将苏异拖向了悬崖边。 可四人虽身在乱战中,目标终究是苏异。发现了穆兰心的可疑行为,大当家便是喝道:“冯玉,你去!” 冯玉闻言抽身离开,河途和段风都是默契地没有阻拦,只是多留了一个心眼,防着他将苏异的“尸首”给偷走。 知道有人过来,苏异又是艰难开口道:“扔…” “什么?” 穆兰心再俯身细听。 “扔下崖…” 穆兰心知道冯玉很快就会赶到,容不得自己多犹豫,便是果断地扯起苏异的身体,用尽全力将他远远抛了出去。 半空中的苏异挤出刚刚恢复的一丝丝仙气,变成了一头鹰隼朝绝命崖底落去。 可“假形之术”假的也始终只是一个形而已,化身鹰隼的苏异飞不起来,只能借着双翼减缓落势。 即便如此,那一点仙气也不足以支撑多久。他不仅要被打回原形,摔个粉身碎骨,还得从空空如也,逐渐湮灭的灵台中掏出仙气偿还借来的天地之力。 左右不过是一死,他把心一横,引来妖气支撑“假形之术”。 “你疯了…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厌顼的声音在支离破碎的神识世界中响起。 苏异无力回应。 妖气虽然维持了鹰隼之形,却也将仙气运行的周天肆虐了一番,反噬之力将他浑身骨头尽皆崩碎,和直接砸落在地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却没有发现,便在快落地时,一只雀鸟变作少女,垫在了他的身子底下,替他分去了不少的坠地之痛…  第三百七十八章 优昙钵花,时一现耳 绝命崖曾是多少南钊国将士的丧命之处,此时却成了苏异的绝命之地,对于一个大宋国人来说,多少有些讽刺。 大当家在那悬崖边上张望着,双腿欲动未动,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追苏异。这绝命崖的高度对寻常人来说或许是该敬而远之,但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却未必会放在眼里。 “姓段的,你方才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这小子活不成了吗?”大当家终是没迈出那一步,退了回来,转而朝段风怒目而视,质问道。 段风也不知自己何曾“信誓旦旦”过,便是冷笑道:“我说你就信?那现在我告诉你这崖底安全得很,你跳下去追吧。” 大当家自然也对崖底的情况清楚得很。 都说南钊国的鬼神壁前有一尊山神坐镇,但凡有人不走驰关,反而选择从此地偷境入国,便会遭到无情的镇压,成为这墓碑上千万无名魂中的一道。 这大概也是南钊国在争夺驰关这个天险之地失败后,仅剩的坚持了。 虽然这说法从未被证实,但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有偷境者成功过,便可知它并非空穴来风。大当家即使修为再高,也不敢如此冒犯一个并不怎么友好的邻国。 他也从未想过苏异会有胆做一个“偷境者”,想必其他人也是有一样想法,以至于放松了警惕。 “妈的贼小儿…”大当家终是啐了一口,悻悻地收回了望向茫茫树海的目光。 他心有不甘,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穆兰心。 穆兰心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好在也没人拿去她这个少女来撒气,不仅仅是因为大家都要在人前保留一分颜面,更因她是镇南将军的千金。 大当家丢了苏异这个“猎物”,贼心不死,竟是打起了河途的主意。便听他阴恻恻地说道:“段督护,半妖虽然没了,但眼前还有一个老妖。不如你我联手将他留下来,你看怎样?” “留下我?”河途失笑道:“你这吞丹贼人竟还敢将将主意打到老夫身上来,也不怕撑死自己…” 他怒火中烧,心道正事已了,尚有些时间,便顺道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吞丹者吧。 雪虎的巨大身影继而出现在绝命崖顶,竟有十来丈之高,抬头望去,一眼看不清全貌。 现出了妖之本体的河途,仿佛只需以虎目凝视脚下的人类,便能将人恫吓致死。 阴影笼罩下的段风三人神情凝重,稍作犹豫,终是奋起而击之。 … 落日余晖映照下的驰关,一头鹰隼从城中飞出,快成了一道黑影,直奔北方而去。 据说要分辨斥候传信的缓急,可以观察它携信的方式。 绑在鸟足之上的,是为缓信。以竹筒皮革锁在鸟喙中的,是为急信。 鸟喙被锁不能动弹无法觅食,斥候便会因饥饿而拼命飞向目的地以求喂食,如此方能将急信尽早送达。 这一头鹰隼的鸟嘴被一圈皮革紧紧捆起,看样子该是急信。 它昼夜不停歇,历三天三夜,跨越了大半个大宋国,终是停在了京郊的一处院落里。 那院里的一个下人见这勾嘴利爪,心中虽有些发怵,却是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松开鸟喙,取下竹筒。终了不忘备来食水去喂那头比自己的命还贵的斥候。 他用清水冲洗那竹筒,取来干布擦净,又用新布包起后,便急步往后院走去。 这院落看起来虽不如何奢华,但其用料布局与造景皆是十分讲究,要营造这内在之美,并不比雕饰华丽的外表省钱省力。 那下人穿过道道门拱,已远不止三进三出。 他最终走进了一座极为普通,与这院落格格不入的草庐里,躬身下跪,将竹筒呈给了眼前之人,恭敬道:“国师,是天目堂来的急信。” “急信?” 国师谒法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过急信了。他面露趣容,欣然接过竹筒,取出当中的纸条读了起来。 谒法眉头渐皱,待放下纸条后,方才又平缓下来。他接着提笔,狼毫只在空中微微一滞,便直落白纸之上,写下了一行细小的字: “观南来煞星坠殒,恰天骄身死。凶名嘉名,皆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 谒法写罢,将这白纸塞进那竹筒中,重新封好后又交回到下人的 手中,摇头自语道:“生不是生,死不是死。有何可猜,又如何可测。堂堂国师,竟要做这等违心之事…” 待那下人走后,便听得一旁的黑暗里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声音,说道:“国师既要表忠心,又不肯听命办事,显得不尽心也不尽力。如此里外不是人,左右不讨好,何必呢?” “圣上既允我进京,还奉我为国师,却又不肯尽信于我,又是何必呢?”谒法反问道。 “你若不存二心,我又怎会不信你?”那声音又道。 “敢问圣上,何为二心?”谒法的声音里多了些许质疑,似乎是在袒露自己的意志,表明自己即使面对圣上,也未曾卑屈过。 “做他想,是为二心。” 谒法没有再追问如何才算是“他想”,又道:“那圣上是想要一个良臣,还是要一个只会听话的奴隶。” “自然是要一个听话的良臣。”那声音竟是毫不知耻地说出了这等“我全都要”的话语来。“那臣恐怕还达不到圣上的要求。”谒法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取巧与否,只是叹道:“有些事,臣还是做不来。臣,底线犹在。” “那便还是像现在这般,我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 话音一落,便见一个太监从黑暗中走出来,手捧展开的谕书,正缓缓将它重新卷好。 “公公,圣上当真猜中我每一句话了?”谒法好奇问道。 那太监却是不答,声音不再浑厚,变得有些细软,摇头道:“圣心不可妄测。” 他的意思,大概是自己不敢妄自猜测天子的心思,更不敢擅自将谕书里的内容告诉谒法。 谒法点头表示理解,又道:“还请公公替我奏请圣上,就说…我该是时候离京走走,去看看这大宋国的土地了。” “准了。”那公公突然粗声说话,随即又变回细声细语,道:“国师,奴才该告退了。” 谒法一怔,摇头苦笑道:“圣上…还真是爱算…公公请慢走。” 在这间名为“鸿庐”的草屋中,国师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他在思考着,这大宋国看似国力鼎盛,其实也是在困局之中。 至于他是不是如圣上所说的那般“抱二心”,没人知道。 困兽卷,完。 --- 聊两句题外话吧。 字数两千三千地码,不知不觉也到百万了。 首先我得特别鸣谢那位把名字改成“苏芷鸢”,打赏投票订阅不断的兄弟。当然也感谢所有投过票,订阅过拙作的朋友。还有在各大平台看书的你们,庆幸能有这个机会通过小说的世界与不知身在何处的你们产生一丝微妙的联系,这种感觉当真很妙。 这本书写到现在,有预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坚持这么久,这是意料之外。预料之中的,是大纲虽有,但常常边写边想边改。有情节不合理,突兀,或是影响了阅读体验的,还请大家轻喷。功力不够,这是可想而知的,还望见谅。 另外,一直以来我都拉不下脸来求票票求收藏等等,不敢冒昧打扰大家。但是身为一个作者,说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有个好结果,那一定是假的。那么这次就让我厚颜无耻一回,求个关注吧。当然还是不强求,希望大家得空时,就上纵横点一点,看一看。有票投票,没票…自然也没关系,人来了就好。 “这件事很重要。”苏异如是说道。 最后最后,我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愿你们在这纷乱之年里,都能破灾除厄,修身证道,早日臻入属于自己的法外仙境。 第三百七十九章 江湖身后事 国师谒法的那一句话,最终传入人们耳中的便只剩“昙花一现”四个字。 许多时候说话的人想表达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传话的喉舌想让人知道些什么。 继“风云际会”之后,天目堂又再一次点燃了大宋国,给百姓们送去茶余饭后的谈资。 “凶神伏法,命殒南疆驰关绝命崖。国师评曰,昙花一现。” 倒也没什么毛病,说的也都是实话。就是连国师的话也敢改,这事值得一番寻味。 而有一人却随之声名鹊起,便是袁世杰。 他在大亡山力挫苏异的那一战,传得是神乎其神,甚至比“凶神殒命”更加火热。此后袁世杰这位年纪轻轻的朝天阁督护便力压“后起四秀”,成了年轻一辈中的“一枝独秀”。 这事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些刻意的感觉。 至少周显是这么觉得的。 此时的他正在一间酒肆里歇脚,突然间便满耳都是那漫天飞传的消息,震得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大可是…可是天才一个啊…怎么会…”周显默默将手中那份记着诸多传闻的“江湖轶事”撕成了碎片,随即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去你娘的朝天阁督护…狗屁不是!” 他身旁的一个弟兄却是紧张地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忙抬手去捂他的嘴,道:“老大…这地儿人多,你可得悠着点…” “干什么干什么…”周显推开了那只手,不耐道:“滚滚滚!” 他那弟兄脾气出奇的好,始终耐心劝导着,见他不再提朝天阁,才放下心来,又问道:“老大,你说老大他,是真的…那个了吗?” “什么老大老大那个哪个,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弟兄挠了挠头,道:“我是说,苏异老大这事…是真的吗?” “我怎么知道!”周显忽然腾地站了起来,喝道:“走!三日之内,赶到锦东。” 他说罢顿了顿,又道:“还有,以后我们这,只有苏异一个老大…” 周显原本聚集起这帮兄弟,想的是集思广益,看看往后能有什么帮上忙的地方,可没承想这就收到了苏异身死的消息。 此时他只想完成苏异留下的“遗愿”,将两把剑完好无损地送到神女宫去,方能稍稍平一平心中的怨忿。 锦东神女宫,一座平平无奇的楼阁里,一位少女正跪坐在蒲团上,对着手中的信笺发呆。 这时她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进来另一位提着食盒的少女。便听那少女幽然叹气道:“楚楚…” “你自罚在藏书阁面壁,师父虽然默认了,可也没说不许你出门呀…”曦妃仙将食盒轻轻放在了她身旁,轻抚她的秀发,柔声说道:“吃点东西吧…” 静谧的藏书阁中突然“吧嗒”一声响。 曦妃仙正忙着从那食盒里取出来饭菜,闻声停了动作,转头便看到了殷楚楚颤抖的双手,和她手中那张纸上的一小滩水痕。 殷楚楚忙拭去眼中的泪水,又用袖角将信笺上的水渍轻轻印干,随即将它塞回函中,归置到书架上标注着“江湖事”的那一沓信函里。 曦妃仙自然也看到了那信笺上写的是什么内容。 她料想殷楚楚也不会有心情吃饭了,便将手中的碗筷放回了食盒中,重新盖好,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真的吗?”殷楚楚问道。 她的声音软弱无力,又带了些祈求,像是在期盼着有人能告诉她一个不同于信笺上的故事。 “师叔说天目堂虽然可恶,但从来不作假,那是他们营生的招牌。所以,这件事至少有九成可信。而且听说提解司的人也都撤了,若不是…他们也不会终止任务回京吧。” 殷楚楚只觉脑中忽然一阵嗡鸣,接着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 曦妃仙终是不忍见她这幅模样,便扶她坐下,又道:“可我却是相信那剩下一成的人,我觉得他没死。” 即使殷楚楚知道自己十分可笑,但练不明白“神女无心”的她,理性早已敌不过感性,听了曦妃仙的话后,心中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为什么这么说?”她心急问道。 曦妃仙将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发出一声轻哨。接着便见一只雀鸟飞入楼阁中,停在了她的手指上。 “这是他临别前赠我的,算是…一个信物吧。你看,现在依旧管用,可见他未必…”说到此处,曦妃仙也有些编不下去了,将那鸟儿放飞出去。 她突然生出了一丝怨气,心道明明自己也难过得很,凭什么还要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去安慰别人。 察觉到自己心绪上的变化,曦妃仙略微慌神,忙运转起“神女无心”驱散杂念,又道:“总而言之,但凡有一成的希望,便不至于绝望,不是吗?” 殷楚楚显然并不相信,却还是挤出了一点笑容,颓然道:“谢谢你…” 曦妃仙缓缓摇头叹道:“你这样子若是被师父见了,即便本来没事的,也该变得有事了。” 殷楚楚默然无语,两人各有所思,静默许久,忽听有人来找,道是外面有人求见。 两人各自收拾了心情,朝那宫门走去。 此时外头的周显有些着急,只怕见不着两位高贵的神女,老大的夙愿不得偿。待见到曦妃仙两人出现在神女宫门口时,他才松了口气。 周显将黑白两把剑分别交到了两人手中,又想反正老大人都已经走了,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便是说道:“两位嫂嫂,老大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们二位是他此生之爱,珍重之人,着我一定要安稳地将东西送到你们手上才行。这两把宝剑珍贵稀有,足见老大对你们的情意,望二位可千万莫要辜负了才好。” 这话听得两人云里雾里的。 殷楚楚的心却不在那宝剑上,抢着问道:“他将这么贵重的东西托付给你,一定很信任你,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就算周显再没心没肺,看到她满脸的殷切与渴求,也能大概猜出些什么来。只怕如果说实话,没的要看一位美人儿哭死在眼前,便是顾左右而言他,支吾了几句,匆匆告辞而去。 殷楚楚抱着兑月,仿佛能感受到上面尚有苏异留下的余温。她身子抵着门阑,缓缓滑坐在高高的门槛上。 “楚楚,你不会当真的吧?” 曦妃仙担心周显的一通胡言乱语又将她带入另一条歧途,或许这个时候暂时忘掉苏异,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当然知道…他是不会对我说这些话的。”殷楚楚凄然道,“不过就这么听着,也挺好的。” 她将兑月抱得更紧。 “或许你是对的,万一他真的还活着呢…所以我得替他好好保管这把剑呀,到时亲手还给他…” 第三百八十章 寻他千百度 月无双已在两浙一带绕了数月,却还是意犹未尽,去完了杭州,又说想再回北玥看看,就从来没有往京城的方向走过几步。 贾师瑜只能由着她,她指哪便走哪,没有半点办法。 这一日,贾师瑜收到了来自远方的传信。读罢信笺上的内容,他的目光不由地投了南边的那片异国之地。 他沉思片刻,便即掀开马车上的门帘,钻了进去,将信笺递给了月无双。 月无双接过信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小姐先看了再说。”贾师瑜做了个“请”的手势。 月无双粗略地扫了一眼信笺,双手随即攥紧了信纸,不住发抖,又仔细反复读了几遍信上的内容。 随后她的心情却是逐渐平复下来,最终将信纸塞回道贾师瑜的手中,道了声“假的”,便将脑袋别了过去,闭眼假寐。 她很快便想到了,若这消息属实,贾师瑜一定会千方百计瞒着自己,哪会轻易让自己看到。现在这么做,一定是别有目的,至于这目的是什么,她却完全不感兴趣。 “我自然也不敢断定这消息的真假。”贾师瑜微笑道,“我给小姐看这封信,只是不想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要被小姐怪罪记恨一辈子。” 月无双蓦地睁开了眼睛,腾地坐直了身子,冷声问道:“贾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姐现在感觉如何?”贾师瑜却是不答反问道。 “我很好,你快回答我的问题。”月无双耐着性子说道。 贾师瑜见她还算理智,并未被这消息扰乱了心神,这才缓缓说道:“人,已经到了南钊国。按照朝天阁的说法,四门镇仙杵自行夺体而出,是必死之状。而且他心脏已尽碎,又从绝命崖偷境入南钊。镇守鬼神壁的山神,还有南钊的守境者都不会放过他的。” 月无双略一失神,强忍下了眩晕之感,涩声道:“然…然后呢?” “如果小姐想见他最后一面,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马匹和行囊我都已经备好了,如果小姐想去,那便现在就出发。只希望小姐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月无双二话不说便掀开帘子钻出马车,果见驮着行囊的骏马已停在了一边。 “小姐,南钊不比大宋,还请一路低调行事。小姐若出了事,那我便是万死莫辞了…”贾师瑜严肃而又带着一丝诙谐说道。 月无双翻身上马,略作犹豫,还是回头道:“谢谢贾叔叔…” “行囊里有驰关的文牒。”贾师瑜又道,“还有,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将他的尸身带回来吧。” 月无双沉默片刻,却是没有回答他,目光始终坚定地直视着前方。她最终也没有再说话,挥起马鞭,绝尘而去。 “青浦,跟上去吧。”贾师瑜叹了口气道。 驾车的青浦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已消失在阴影之中。 贾师瑜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又道:“青芪,你也去。” 接着便听得不知哪个角落里响起了一道回应声:“是。” 贾师瑜这才放心,从随车的行囊里掏出了一块卦盘,与赵睿的那块十分相似,又不尽相同。 他在卦盘上拨弄一番,随即自语道:“只要先天卦是个善因,那么就算后天卦再怎么变,最终的结果无论如何,也总会是个善果…” 他对周天易数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不同于主流的“想得什么果,便种什么因”,他却觉得大道难测,因果难算,因此信奉“随因得果”。后天卦如此繁杂,倒不如将心力放在先天卦的运筹上。 而苏异对他来说,就是一爻有利的先天卦。算出来的结果或许未必有多妙,但却一定是好的。 月无双本就不然擅长骑马,此时为了赶路,几乎是昼夜不分,片刻不停。一路的颠簸将她骨头都快震散了,可她却是生生地坚持着,朝驰关赶去。 好在有尚书府的力量在前打点,她这一路是畅行无阻,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她为此甚至放弃了沐浴,只在歇息时简单梳洗一番。待到了驰关时,已是没了那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模样,俨然成了一个满面风尘的旅人。 然而就她在通过南关这最后一道关卡时,却是被人拦了下来。 那守关的将士连文牒都不看,便道:“这位姑娘,近日南钊贼蠢蠢欲动,有起事之象。大将军已下令封关,任何人都不能由此关进出。” 月无双耐着性子掏出了文牒,打算据理力争,那将士却不为所动,摆手道:“姑娘,文牒也不管用。甭说你了,前段时间就连朝天阁的人想从这过,也被都尉大人给生生拦了下来,说什么都不放行。他们如果真要强闯,怕是会被冠以叛国之罪。姑娘,你总不能比朝天阁还牛吧?” 这将士见月无双虽发丝稍显凌乱,衣衫染尘,却知她手上那文牒不简单,便也不敢动粗,只以嘴皮子回应。任她如何软磨硬泡,就是不放行。 两人说了数十个来回,口都干了。便在此时,只见穆兰贺从城楼上走了下来,说道:“姑娘,给我看看你的文牒吧。” 月无双依言将文牒递了过去。 穆兰贺翻看两眼,便将文牒归还给她,说道:“放行。” “这…”那将士瞪大了眼睛,却也不敢违抗都尉的命令,只能让路。 要是放在平时,月无双定会好好嘲讽那将士一番,可她此时赶路心切,便是默不作声,扯动起缰绳牵马出关。 “小心留意南钊的战士。”穆兰贺在她路过自己身前时,低声提醒道。 “多谢。”月无双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 直到出了驰关,她才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纵然有两位影匿者替她清理了身周的麻烦事,可要在茫茫树海中找到苏异,依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月无双对苏异身上的气味记忆犹新,对于分辨他的位置也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方法,便是凭着这路上残留的气味和一点蛛丝马迹,硬生生地找了过去。 此时身在南钊国边境不知何处的苏异,已感觉自己早就油尽灯枯,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死去。 他的神识世界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唯有那一小片开境小世界里还有些许立足之地,能容得下他和厌顼赤凤,等着神识一点一点湮灭,静观自己慢慢死去的过程。 “对不住了啊…终究还是连累你们了…”苏异蹲伏在自己假象出来的那一块飘摇小岛上,唉声叹气道。 “你…”厌顼欲言又止,道:“罢了,这时候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是啊…说什么都没用了…”苏异感叹着,又突然问道:“临死前,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人样?” “凤凰没有人样。”赤凤十分干脆道。 “真没有啊…” 厌顼却是默不作声。 这时苏异感觉自己稍稍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用力睁开了眼皮。他全身几乎都已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却能看到上方的树影正在缓缓移动着。 他心道动的不是树影,而是自己,便从喉咙里挤出了一道闷哼声。 芷鸢用尽了各种方式,企图拖着苏异走出这片山林,去寻找救命的办法。这时听到久无声息的他终于发出了一点声响,便是停了下来,俯身摸着他的脸颊,惊喜道:“哥哥,你醒了?” 苏异却是连半点笑容都挤不出来,只能艰难地开口说道:“芷鸢…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  第三百八十一章 掘坟救人 月无双在那异国的陌生山林里翻山淌水,上树下沟,活生生将一个千金小姐熬成了山间野人。 身上的锦衣早已不再干净齐整,袖袍裙摆被树杈石棱挂出了道道裂口,她便索性扯去了半截衣袖,露出了两条光洁的小臂,撕掉了半边罗裙,将两条玉腿暴露在外。 纵使被蚊虫蛰起了大片的红疹,她也未曾抱怨半句,心中没有丝毫退意,目光始终坚定。 终在半月之后,月无双看到了一个在平地里突兀鼓起的土堆,如坟墓一样的土堆。 历尽万苦,只凭着心中的那一道执念坚持着,到头来,却依然要面对这早有预料却绝难接受的事实,月无双走向“坟墓”的步履变得越发沉重,仿佛只要未到坟前不见亡人,便算他还活着。 再走近两步,她才隐约听到那土堆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匆忙翻过去一看,便见底下有一个颇深的坑。苏异的身子已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只露出一个脑袋,旁边还有一个少女正自不停掘着。 月无双翻下土坑,抓过芷鸢的手腕,不解道:“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只见芷鸢的双手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想来这坑全是她徒手挖出来的。 连日的掘土已使得她疲累不堪,精神有些恍惚,待定神看清来人,她才惊道:“主母?” “什么主母?”月无双更是疑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埋了他?” 在她厉声的连番逼问下,芷鸢有些晃神,一时间不知该从何答起才好。 “双儿…” 此时却见一旁的苏异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用尽力气开口说道:“芷鸢她…是自己人…” 见他还有气在,月无双心中一喜,便去扒开他身上的泥土,喊道:“你看他还能说话,埋他做什么?” “可是…”一个是主人,一个是主母,芷鸢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好。但她终究也不想就这么埋了苏异,便干脆随着月无双一起再将人翻出来。 两人挖到一半,又听到苏异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地说道:“双儿…别…是我让芷鸢埋的…” 芷鸢一听,又再落泪,哽咽道:“对…这是主人的遗愿…” “还请主母一会连芷鸢也一块埋了,芷鸢要和主人葬在一起…” 原来她之所以还在继续掘个不停,是为了给自己也掘出一个葬身之所来。 “你疯了!他疯你也跟着疯,真是…”月无双却是不依,双手不停地刨着泥土,娇喝道:“他只要还没断气,我就是死也要想办法救他!” 芷鸢失神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呀…” 芷鸢回过神来,抹去泪水,又去动手掘土。 月无双见眼前神来一双惨不忍睹的血手,微微一怔,终是不忍心,便将芷鸢挡下,轻声道:“你…还是先去歇一会吧,省点力气,一会抬人还需要你呢…” “双儿…”此时又听得苏异的喉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闭嘴!”月无双却是喝道,接着便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取下腰间的水袋打湿一片碎步,轻轻搁在了他干裂的嘴唇上。 月无双又将水袋丢给了芷鸢,头也不抬地说道:“喝吧。” 她随即用布条缠紧双手,一把接一把地将苏异身上的泥土给捧开。 两人费尽了力气,总算是将人给拖出了深坑。 她们都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人,更不擅长编织造物,却还是硬生生地用树枝与布条绑出了一副架子,又在上面垫了些衣物,才将苏异抬上去,一起拖动着走路。 好在月无双带来的马便留在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了马匹的助力,两人省下力气,这才轻松许多。 “得找个有人的地方才行…”月无双一时不知该往哪边走好,环顾四周,皆是看不到边的树木,便是陷入了迷茫,苦恼道:“可是该往哪走才好…” “有人的地方…”芷鸢闭目施术,很快又睁开双眼,说道:“主母,芷鸢知道该往哪走。” “你知道?”月无双不大相信,疑惑道:“你确定?” 芷鸢点头道:“我能看到。” 月无双将信将疑,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便由得她带路去了。 此时有了目标,一切也都还过得去,月无双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这才得空说些闲话,便是问道:“你叫芷鸢?” “是,主母。”芷鸢答道。 “你为什么要叫我主母?”月无双虽然也能猜到个大概,但还是忍不住想从芷鸢的口中听到答案。 芷鸢其实也说不清楚缘由,思索一番后,便是如实说道:“因为…因为主人身边有许多女子,芷鸢怕叫错了,便索性都喊主母了。” “这个臭男人…”月无双心头窜起一团怒火,随即又压了下去,不断地在心中劝慰自己道:他都已经这样了,没必要,没必要…也更没必要跟一个单纯的女孩子置气。 “主母,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芷鸢见她突然变得沉默,便问道。 “没什么,你主母我好得很。”月无双笑容和煦道。 两人一边聊着,走走停停,花了四五日的时间方才走出山林,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见到眼前那满是异国色彩的村庄与人物,一生都未离开过大宋国的两人皆有恍如隔世之感,像是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便见一个衣袍宽大,胸膛袒露的廋干男子迎面而来,满脸写着不怀好意,笑嘻嘻道:“小姑娘,这尸怎么卖?” 月无双一下便由南钊“鬼国”的称号联想到了些什么,强忍下胃中的不适感,从容应道:“这尸是自用的,不卖。” 那廋干男子也不为难她,只是眼神里更添猥琐,嘿嘿笑道:“那您慢用。” 月无双被他看得心中泛起一阵恶寒,连忙拖动缰绳加快了脚步。 两人都是异国装束,也不能怪四周之人都面色不善。没有人来找茬,已是万幸了。 月无双找了半天,终于寻到了个一脸冷漠,但似乎没什么恶意的大娘,便上前问道:“这位婶婶,能不能请问一下,哪里有大夫?” 那大娘歪过身子瞥了一眼后面的苏异,摇头道:“死了,你得找殓师才是。” 月无双有求于人,便又耐着性子道:“大娘,能不能劳烦您告诉我,哪里能找到大夫?” “小姑娘不听劝…”那大娘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指了个方向,不再说话。 两人顺着那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却又见一男子迎面而来,搭话问道:“你们在找大夫?”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千岁峒 眼前的男子衣着还算得体,只是两截半袖被卷到了腋下,露出黝黑健硕的臂膀。他身后还背着着一个竹篓子,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两位是在找大夫吧?”男子再次问道,又蹲到苏异身旁,边看边解释道:“姑娘别害怕,我不是有意打听。只不过你们两个陌生的异国人初来乍到,还拖着一具尸体四处找大夫,估计这会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事了。” “他不是尸体。”芷鸢鼓起勇气说道。 “好好好。”男子无奈笑道,又朝苏异伸手,忽地停在半空,问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月无双见他还算和善,也是自己初到南钊国后,遇到的第一个说话客气又笑得不难看的人,便朝他点了点头。 “我叫何六升,大家都叫我老六。”男子自顾介绍着,又道:“你们放心,我可不是竹竿那种倒尸人。” “竹竿?倒尸人?”月无双疑惑道。 “哦,竹竿,就是刚才遇到的那个廋子。倒尸人,就是专门以倒卖尸体营生的。” 月无双听得一阵反胃,生怕何六升再去扯那“倒尸人”的事情,没得耽误了时间,便又催促道:“何大哥,你可以快些带我们去找大夫吗?我这…朋友还着急救命呢。” “磨刀不误砍柴工,莫急。”何六升却是慢悠悠地探了探苏异的鼻息,道:“没气了。” 他接着又用双指撑开了苏异的眼皮,看了一眼毫无生机的眼瞳,道:“魂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不对不对…”月无双不知道他所说的“魂气”是个什么东西,心里着急,便也去探苏异的鼻息。 接着便见她身子一软,坐倒在地,呐呐道:“刚才还好好的…” “确实是才断气没多久。”何六升像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手指又在苏异身上一抹,捻起几粒泥沙挫了挫,打趣道:“身上还有泥沙,该不会是二位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吧?” 一语成谶,芷鸢愧疚万分,自责道:“都怪我...若是能早一点…” “张妈说得没错,你们该找个殓师才对。”何六升又是摇头叹道。 月无双本想斥责他瞎耽误工夫,但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理,非亲非又是故异国他乡的,人家愿意笑脸说话已是难得,更何况自己还有求于人,便道:“我们不找殓师,不知何大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他?” 她又想此人无故搭话,又东拉西扯半天,一定不会只是来劝自己葬了苏异这么简单。 “这还要救?”何六升瞪大了眼睛,随即又摩挲着下巴,思索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月无双眼前一亮,忙道:“还请何大哥帮帮忙,只要能救活他…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断了气倒也没什么,只是…”何六升掀开了苏异的衣服,露出缠着白布的胸膛,上面一片血红,仿佛隐约能透过血渍看到底下的一个大洞。 “这心脏都碎成片了,就算救活,也是废人一个呀…” 两位少女竟是异口同声道:“那也要救!” 何六升一怔,失笑道:“看来这人对你们很重要的哈。” “也罢,就帮你们一回吧。”他站起身来,锤了锤腰骨,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两女又是同时问道。 “人我带走,但你们不能跟着,而且成败不保,死活自负。” 月无双一听便觉得此人是个骗子,若他说的是要两个小姑娘献出身体等一类的下流话,反倒是没那么可疑。再联想到一开始那番此地无银的话,便猜他也和那竹竿一般是个“倒尸人”无疑,而且还是个企图空手套白狼的奸贼。 “绝无可能!”月无双果断拒绝道。 “那真是可惜了…”何六升满脸遗憾,却也没有过多纠缠,摇了摇头便即离去。 他走出几步,见身后毫无挽留之意,便又转了回来,蹲到月无双跟前,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方才说道:“姑娘,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真不是什么坏人。我要是坏人…我就直接动手了,还用得着跟你说这么多吗?你说对吧?” 月无双依旧警惕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么跟你说吧,你朋友这副…残躯,也就是在南钊国,还有点活命机会。要是落在了别处,那一定是必死无疑的。” “而我呢,恰好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救他。只不过这位高人嘛…他只是喜欢钻研一些有关生死的事情,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你的朋友。而且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不爱见陌生人,不喜被人打扰。你们若是跟着去,他未必肯救人。” “我话就说到这了,你们如果还是执意要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后果自负,行吗?” 两女相望,芷鸢自然是没什么主意,月无双从她眼里只能看到彷徨无助,沉思良久过后,终是叹道:“好,我们跟你去,后果自负。” 何六升轻轻一笑,又替两人借来了带轱辘的板车,换下了那副临时平凑起来的架子,边忙活边嘟囔着说道:“这走得太慢可不行,魂气再这么散下去,等过了头七,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 有了这板车,赶起路来便是要快得多。 何六升像是有意要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一路上便是不遗余力地介绍着南钊国的风土人情。 也是托了他的福,月无双两人方才不至于遭尽冷眼。 这一趟路赶了有三天两夜,终于到了何六升口中所说的千岁峒。 这里的房屋似乎不怎么讲究,形状各异,高矮不同,依着地势而建,长成什么样子的都有。又是错落杂乱,有两三间凑成一簇的,也有连绵数十间聚成一片的。 何六升领着两人走向千岁峒最突兀显眼的那块地方。 那地方有着无数建在山壁上的房子,房与房几乎紧挨在一起,排列随意,毫无规律可言。与其说那是无数的房子聚在一起,倒不如说是一幢庞大到一眼看不清全貌的阁楼,上面开了数不清的小窗子。 到了那山脚下的围墙外,便见高耸的大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千岁”二字。 两人弃了马,由何六升背着苏异,入了大门东西绕行,逐渐爬高,到了顶处方才停下。便见他推开了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间小矮房,里头却是在山壁当中开凿出了一片如宫殿般宽敞高大的空间。 眼前一面巨大的镂雕花鸟屏风直插入顶,猜不准究竟有多高。 屏风两侧有曲折阶梯,不知通往何处。后面有漆黑深廊,看不见底,也猜不准这屋子究竟有多深。 “老爹,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何六升将苏异轻轻放躺在地上,朝里头喊道。 接着便见一个老头从那屏风后面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目光落在苏异身上,笑道:“不错,不错…” 他随即便注意到了一旁的两位少女,脸上怒容顿现,质问道:“怎么还带了两条尾巴回来,不清理干净!” 月无双听两人说话,却是越想越不对劲,然而这时再想逃走已是来不及。  第三百八十三章 生之光芒 那老头身形略显佝偻,脸上长满了褶子,一生起气来便挤做一堆,倒也不怎么丑陋,只是气势很吓人。两个少女不由地挨近了些,却没有后退半步,反是朝前挪了挪,生怕这古怪老头对苏异做出什么不轨之举来。 “老爹你先别生气…”何六升忙挡在了两人身前,和声道:“这事我已经和两位姑娘说清楚了,她们都没有意见。” “既然没意见,那还跟过来做什么,快快退下吧。”老头怒气见消,摆手斥退几人,便转头去看苏异。 他这会方才看清地上之人的全貌,便是眼前一亮,啧啧称奇,呵呵笑道:“有缘之人呐…我不去找你,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三人听着都觉得十分奇怪。 “老爹认识这人?”何六升好奇问道。 老头嘿嘿直笑,面容又忽地一僵,皱眉道:“嗯?你们怎么还在这?” “不在这还能去哪?”月无双壮着胆子说道:“我们…就在这等着您救人。” 何六升却是劝道:“两位姑娘还是听老爹的,先出去吧。” 那老头大手一挥,喝道:“你也出去!” 接着屋内便涌起了一阵诡异的过堂风,将三人吹了出去,两扇门随即又重重地合上,将他们挡在外头。 三人被这阵怪风带倒在地上,但那老头显然已是留了十足的情面,风劲柔和得很,并不伤人。 月无双当即一跃而起,再去推门,发觉推不动后,又改用大力拍打,怒道:“你这老头怎么这般…” 何六升将她拦了下来,劝道:“姑娘别拍了,再拍老爹一生气,不救你那位朋友了怎么办?” 月无双闻言手掌停滞在半空,随即缓缓垂下,却还是对着那扇门生闷气。 “而且我先前也不是没跟你说过,老爹他脾气古怪吧?”何六升又道,“你也答应过后果自负吧?如果这就受不了了,那后面该怎么办呢?” “主母…”芷鸢也是扯了扯月无双的衣袖,弱声道:“我能感觉到那老人修为高深莫测…我想这样的高人,应该不至于骗人的…” 月无双终是一顿足,坐在了门前的槛上,双手抱膝,皱眉垂首。 她此时大概想明白了,何六升的憨直并不是装出来的,所说的话该也不假。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放不下心来。 “两位该饿了吧?”何六升卸下了背上的竹篓子,从中翻出了一些干粮果实清水,分给了两人,又自顾边吃边道:“其实这事也不能怪老爹,你们要是想听,我便和你们说说。说不定你们听完了,就能理解了呢…” 月无双有些意兴阑珊,但又不好去拂他的一番好意,便勉强笑道:“何大哥说说吧,我们听着呢…” “老爹他啊…”何六升席地而坐,缓缓说道,“研究的是生死轮回之事。只是早年出过一次意外,导致…发生了一场悲剧,这事是老爹心头的一根刺,少有人敢提起,我便也不和你们多说了。” “总而言之,打那之后,老爹便不再从活人身上研究生死,改用起死人。但这终究是件损阴德的事,尤其是在我们南钊人,对‘往生’一事的看重,犹胜过‘在世’。” “所以老爹便又立下了‘三不收’的规矩。未得家属同意者不收。非濒死且不能救者不收。以尸牟利者不收。” 何六升说着叹了口气,伤感道:“其实老爹也挺可怜的…所以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外面走动时,总会对…对‘尸体’比较上心,若是合适的话,便会带回来。一来老爹开心,二来万一走运也算是救人一命了嘛…”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们搭话的…”月无双接着他的话说道。 何六升尴尬一笑,道:“我寻思着如果直奔主题的话,可能太过唐突了些,像竹竿那样,怕吓到你们…” “何大哥倒是会替人着想。”月无双揶揄道。 话匣子打开,她的心思也稍稍活络了些,便又好奇道:“你方才说,你是那老头的儿子?” “啊…那倒不是,老爹收养儿女无数,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月无双点了点头,嘀咕道:“儿女无数,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正待再问,身后的门却是忽地大开,她吓了一跳,又以为是救治苏异有了结果,便起身准备闯进去。 却不想那门里又吐出一阵劲风,如一张大嘴在朝外吹着气,掀得三人衣袍乱飞,其中还夹着那老头的怒音,道:“吵死了!给老子滚远点!” 何六升吓得拽起两人,逃也似的离去了。 … 此时的苏异身处于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神识世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境小世界也随之破灭。 他就像虚妄之物一样,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触摸不到这世界。似乎有在飘荡着,却留不下半点痕迹。 这种感觉虽不至于痛苦,但也绝不舒坦,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得紧。时间久了,能让人发疯。 好在身边还有两道“活魂”的身影。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你们还在?”苏异问道。 “你一天没死透,我便能多存在一天。”厌顼冷冷说道。 “什么叫没死透?为什么我还没死透?”苏异又问道,“我明明已经断气了。” “大概是还没过头七吧。” “那为什么没过头七就…” 厌顼突然打断他道:“你为何话越来越多?” 苏异沉默了半晌,答道:“抱歉,若是不说话,我便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样可能就跟真的死了没什么两样了吧…” 厌顼也沉默无语,良久过后终是说道:“那时你还吊着一口气,我便叫你一定千万要提着不能咽。可你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下来,现在知道难受了,又能怎么办呢…” “唉...”苏异无奈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提韧性那一套,可是我不死都死了,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是你要我说的。” 苏异又陷入了无声之中,依旧忍受不了那虚无的侵蚀,便岔开了话题道:“那日你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朝天阁那小子的话其实很在理,你所学虽多,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便会发现自己没有一招能堪大用。那小子招式不多,却胜在够精…” 苏异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以掩饰自己的难堪。 厌顼便是不断地刺激他,始终在话末跟上那句:“是你要我说的。” 一人一龙不停地扯着,不知过了多久,便见一道光降缓缓临在这片黑暗的世界。 仿佛这光里有一道阶梯一般,只要沿着阶梯走,去寻找光的来源,便能找到这个死人世界的出口。 苏异朝那刺眼之处飘去,待那光芒盖满他的双眼时,仿佛能接触到了最后的一层屏障。而在那屏障之后,亮光退去,色彩入眼,终于得以见物。 黑暗之外,苏异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褶子如沟壑的老脸,挤在他眼前,令他不由地破口大骂道:“娘了个粪条脸…你是谁!”  第三百八十四章 降六道转轮明王 “粪条脸是你的祖宗。” 老头毫不客气地回骂,自损七八百,伤敌不过一千。 苏异的记忆里有大段的空白,遇到这个糟老头,应该是在自己完全失去知觉后所发生的事。他还记得与外界失去联系之前,听到了芷鸢和月无双若隐若现的谈话声。 那…她们两人去哪了? 苏异忍住没去做一些不好的猜测,只是盯着老头看,想从他的神情里瞧出些端倪来。 片刻过后,他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头躺倒在藤编摇椅上,轻轻摇晃,悠哉地说道:“你慢慢看好了,我又不着急,谁是死人便该谁着急。” “死人?”苏异不明所以,疑惑道:“你在说谁呢?” 老头仿佛听了个笑话,捧腹道:“谁?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死人?” 苏异只道他还在诅咒嘲笑自己,便冷笑道:“糟老头子说够了没有。” 老头有忽地直坐起来,扬了扬下巴,说道:“你回头看看你自己。” “回头…”苏异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又下意识地扭头四顾,接着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另一个自己”。 苏异此时坐在床榻上,下半身与“另一个自己”重叠,看上去就像是灵魂出窍一般。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真实无比的身子,伸手一摸,竟是透体而过。 “这…”苏异默然沉思,企图通过神识与厌顼取得联系,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猜测自己大概是真的死了,而人死后会经历什么,或许灵魂离体便是个开始。 “怎么样?”那老头满脸的幸灾乐祸,道:“着急吗?反正我是不着急。” 苏异毫无办法,心想人在屋檐下,低一低头是情有可原的,便忍气吞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诶,你这话不对。”老头却是不住地摇头道:“死的人又不是我,现在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 老土不断地揭苏异的伤疤,戳他软肋,显是有意捉弄人,要引导他屈服。 奈何他还不能反抗,又自知在这老人精面前玩倔强耍小心思实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便稍稍端正了态度,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头这才满意,洋洋自得地说道:“南钊国边境之神,人称天上千岁不朽,地下万年不灭,受万民敬仰供奉的‘降六道转轮明王’,正是老夫。” 苏异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道就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神,可要说是老头编这么个弥天大谎来骗自己,似乎也没那个必要。 “洪释庵,洪前辈是吧…”他收起了笑声,肃然道,“南钊国的降转轮明王我听说过,好像就叫这个俗名是吧?” 老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沉声道:“你不信?” “我信,我当然信。”苏异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十足认真道。 老头随即洒然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那日我开了山神之眼,遥观鬼神壁顶上的那场大宋国内乱之战,咬来咬去,那叫一个好看…后来有个小子摔下了悬崖,啧啧啧…还有小姑娘舍命相救,真是羡煞旁人也…” 说到这,他便停了下来。 苏异脱口而出道:“你后面还看到了什么?” 老头却是以退为进,故意说道:“刚才那些都是我瞎编的,我也不是什么明王,都是骗你的。” 苏异此时已经信了六七分,就算他不是真的什么“降六道转轮明王”,那也一定至少是个山神,否则不会将绝命崖上的事情描述的如此清楚。 只是这老头将异拿捏得死死的,令他心中不由直呼斗不过。 “方才失礼,是晚辈不对…”苏异决心忍辱负重,便是低头认错道,“还请明王大人宽恕。” “行吧…”洪释庵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神情,道:“既然你硬要认我做明王,那我就代明王饶过你这一回吧。” “多谢明王大人…”苏异微微颔首,以掩饰自己因不服而抽搐的表情,又道:“那前辈可以说说后面发生的事情了吗?比如说,晚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你说这个啊…”洪释庵慢吞吞地说道,“具体怎么来的,我也没注意,只知道是两个小姑娘将你送到了这里。” “她们现在在哪?”苏异着急道。然而话一说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又草率了。 “她们现在在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该关心好你自己才对吗?” 苏异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死人”,便按下了心中的不安,问道:“前辈有办法救我?” “办法自然是有的,现在离你的头七还有点时间,生死还未成定数…” “都在说头七,这事到底和头七有什么关系?”苏异问完便即后悔了。 “说到头七嘛…” 听这糟老头慢条斯理的声音,苏异心道自己果然又多嘴了。 “你得先知道什么叫做‘生气’,什么叫做‘死气’。所谓‘生气’,便是世间一切供人生存的灵气,仙修的仙气,妖修的妖气等等…甚至你所呼吸的空气,都算。” “至于死气嘛,便是能维持死人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了。人死为魂,所以这东西又叫做魂气。而魂气,却只有活人的身上才有,人死之后,魂气便会逐渐消散…” 洪释庵忽然停下不说。 苏异知道他有意戏耍自己,指不定一开口,便又会被他不知扯到哪去,于是忍下了所有的疑惑,坚决不问。 洪释庵见他牙关紧闭,偷笑一声,便继续说道:“又说回到头七,你也知道头七回魂,便是因为人死后魂气消散的时间约摸是七日。魂气散尽的那一天起,生魂从此再也无法留在肉身之内,便要离体而出,去往传说中的阴间,神鬼莫阻。” “至于后面的二七三七,看你实在着急,我便不和你细说了…” 苏异心道那我真是谢谢你全家了,表面上却是一脸肃然,问道:“那前辈打算用什么办法救我?” 洪释庵瞥了一眼他的肉身,说道:“这副残躯就算救活了,也是个废人,你也不想下半辈子就躺在床上过吧?” “没错,前辈难道有办法治好我的肉身?” “不,不是治好…”洪释庵蓦地正色道,“你不是知道‘降六道转轮明王’吗…” “老夫可是降服六道,在其中转轮自如之人…乃是千岁不朽,万年不灭的神尊明王…” “老夫要将你…打入轮回,重塑肉身!”  第三百八十五章 畜生道 苏异竟听得有些热血沸腾,仿佛从轮回归来,铸造新的肉身后,他便能成为像明王一样至高无上的存在一般。 “前辈若能助小子渡过此劫,小子一定…舍身相报!”苏异嘴上这么说着,看似感激涕零,实则内心还是对这个看上去极其不靠谱的老头有所保留。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老夫可没说要白白救你…”洪释庵果然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说道:“想要老夫救你,你得替老夫做一件事才行。” 苏异心想果然没有那么好的便宜事,贼老头终究是贼老头,便坦然答道:“如此也好,我这人最怕欠人情债了。前辈想要我替你做什么事情?” “首先我要将你打入畜生道,让你化生狼犬,替我去寻一个人。” 洪释庵见苏异眉毛隐隐抽动,却又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反正你要入六道洗练自我重塑肉身,畜生道是其中不可回避的一环,顺手而为,又能如何?” “什么顺手而为…这事情一定没有你说的那般轻巧。”苏异这回终于想到前面去了,当先问道:“你先告诉我,畜生道里有什么危险?” “畜生道里可没什么危险,反而安全得很…”洪释庵嘿嘿笑道,“只不过你有可能会迷失其中罢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说…”苏异无奈道,“你能不能说清楚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遮遮掩掩的,有意思吗?” “也对,你说的也对…”洪释庵却是赞同道:“你要进入畜生道,不和你说清楚,事情也确实不好办…” 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是这样的,当你坠入畜生道,成为一条狼狗后,你便是真正的狼狗了…” “什么意思?”苏异皱眉道。 “届时你便不再是人了,你是狗…” 苏异只觉得他是在变着法子骂人,但无可奈何,便是忍怒不语。 “所以当你成为一条真正的狗后…”洪释庵手中比划着什么,似乎有些难以解释,又道:“你便会开始逐渐接受自己作为狗的存在,而你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意识,便会慢慢消失。假如你不能在这意识完全消失之前重回人道,就会被永远困在畜生道里,作为一条狗过完下半辈子。”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听懂了。”苏异点头道,“如果我拒绝的话,前辈还能有别的办法救我吗?” 洪释庵微微一愣,却不回答他,只是慢悠悠地说道:“那两个送你来的女娃儿,这会大概还在这峒里的哪户人家中作客吧…两个大宋国人,在一群南钊国人里,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前辈不是说不知道她们在哪吗…” “刚才不知道,不代表现在不知道。老夫只要山神之眼一开,在自己的地盘里找两个人,很难吗?” 苏异算是大概摸清这老不休的脾性了,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便索性直截了当道:“前辈和我说说那畜生道的事情吧。” 洪释庵有些惊讶于他的适应速度,笑道:“你放心,只要你替老夫办事,老夫一定保证两个女娃儿安然无恙。” “那就多谢前辈了。”苏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接下来…”洪释庵伸指一弹,将苏异的灵魂弹回肉身之中,又道:“老夫现在要开始渡你入轮回了,你可千万不能有半点抵抗。” 洪释庵说罢也不管苏异答不答应,便一把按在了他的脑门上,将一股奇特的力量不断地渡入他的脑中。 苏异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甚至连感觉都没有,待那力量消散时,耳中便传来了洪释庵的声音,道:“睁眼。”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又看到了老头那张皱脸。老头还是那个老头,可模样却有些怪异。 苏异稍稍扭头看了看,才发觉奇怪的是整个色彩迥异的世界,身周的那些物事仿佛都被染上了自己未曾见过的颜色。 他感觉有人用手顺了顺自己的脑袋,接着便见洪释庵的脸又凑到了自己的眼前,问道:“感觉如何?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到的话就抬起你的右前腿。” 苏异想要喝止,可出口的却是一声犬吠,他此时才终于明白“真正的狗”是什么意思。 虽然十分不情愿,可若是洪释庵迟迟得不到回应,只怕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苏异只得如他所愿,抬起一只前腿放到了他的掌心上。 好在洪释庵还算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逗狗”,便见他接着掏出了一块锦帕放到苏异的鼻子下,道:“嗅一嗅,寻着气味去找这锦帕的主人,听明白了吗?” 听到苏异发出委屈的呜咽声,洪释庵才接着说道:“接下来的话十分重要,你可得记清楚了…” “就算没有被困畜生道的顾虑,你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你不能在头七之前完成六道洗练,一样会死。所以你的当务之急,是要以最快的时间找到人,同时想出重回人道的办法,然后回到这里,听懂了没?” 听是听懂了,可苏异心里直骂娘,便忍不住吼了出来,这回响起的终是一道震耳的犬吠声。 洪释庵嘿嘿一笑,轻踹了他一脚,道:“听懂了就赶紧去吧。” 山脚下的何六升看见一条狼狗没命地从山壁顶上飞奔下来,便是叹道:“唉,老爹又开始了…” “你说什么?”月无双好奇道。 何六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去你那老爹的洞府呀…”月无双已经旁敲侧击,使尽浑身解数地问了不下数十遍,可就是问不出答案来。 何六升又忽地朝那山壁最顶上的小房子望去,说道:“老爹来了…” 此时的苏异是没命地奔跑,凭本能寻着气味不停地赶路。洪释庵给的这任务简直就是强人所难,若不是他也有所求,苏异定会认为他是在故意捉弄人。 好在坠入畜生道后,苏异竟有了一片新的神识世界,虽不比以往,还有些奇怪,但总好过没有。 更妙的是,厌顼和赤凤这两道活魂也在这世界里。 只是任苏异如何叫喊,一龙一凤皆是没有任何的回应。苏异以为是畜生道的缘故,也没有多想,只在心中庆幸道他们还在便是件好事。 不知过去多久,方才听到厌顼那难忍恼怒的声音响起,道:“老子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沦落到和你一起坠入畜生道,来当一条狗…”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昼与夜灵姬 一头巨大的驼鹿穿过千岁峒里曲折且狭小的巷子奔走着,个头几乎与房屋齐高,身子几近与路同宽,惹得行人纷纷避行。 路旁的人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对着驼鹿的背影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便又自顾忙去。 “两位姑娘,小心了。”何六升看着驼鹿的到来,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月无双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一颗心也不由地悬了起来。 驼鹿由远及近,身子却是逐渐变得虚幻,直奔到三人面前也未停下,不由分说地便将他们卷入了腹中。 紧接着便见街景变换,山水移形。月无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连成一片,剩下一道残影,再停下时人已到了那糟老头的洞府之中。 芷鸢倒没有感到太多的不适,她常年于空中上下翻飞,对这样的速度早就习以为常,见月无双摇摇欲坠几乎跌倒,便上前扶了一把。 “哎哟…”月无双稳住了身形,感激道:“好妹妹,这几天主母可没白疼你…” 驼鹿化作一阵轻烟消散,借着便听洪释庵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道:“上来。” “是,老爹。”何六升恭敬地朝虚空应了一声,便领着两人踏上了屏风两侧的楼梯,往高处爬去。 这楼梯的布置也极不讲理,像迷宫一样,每隔三五级便要岔出另一条来,也不知通往什么地方。楼梯曲曲折折,绕得人都快要头晕时,三人终于爬到了顶点,无路可走,再推开一道门进去,里头竟又别有一番奇景。 透过另一头门窗大开的廊室望出去,便见外面有山石横躺,如坐卧美人身覆碧翠,天降甘露淌过耳鬓发丝,垂流于朱唇颈间,潺潺成酒溪,便空谷作盏,低手接一杯清幽佳酿。 有山有水,就是无房无人,却不是千岁峒的街景。想来三人在楼梯上绕来绕去,最终是绕到了山壁的另一边。 洪释庵看起来是将这整座山都当成了洞府。 “怎么样?这景色好看吗?” 月无双只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便听到糟老头得意洋洋的声音,她这才发觉自己略显失态,随口答道:“也就很一般。” “那也是…”洪释庵端着一盏紫砂茶壶,站在廊室里眺望远方,满脸的陶醉,说道:“你生在大宋国京都,家世显赫,见惯了大世面,自然是瞧不起我们这儿的乡野村色…那倒不如赶紧回家的好。” “你说什么呢…没有苏异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月无双决然道。 “那不成…”洪释庵转过身来,摇头道:“要救那小子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你若一直待在这,老夫作为地主岂不是要一直款待你,这是绝对不成的。” “我不需要你款待。”月无双脱口道。 “还是不成,你要是不走,我便不治了。” “苏异在哪?你是不是已经把他…”月无双胡乱猜测,一颗心忽地悬了起来,便是厉声喝问。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洪释庵轻轻一挥手,吹出一股劲风将她带出了洞府。 这还没待多久,月无双便再一次经历了地转天旋,定下神来时,她才发觉自己又到了那洞府外的小土房门前。 “唉…老夫最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了…”洪释庵感慨道。 “老前辈当真把哥哥他…给治没了?”芷鸢弱声问道。 “你这个女娃儿…老夫向你保证你那哥哥此时还活的好好的,可以了吧?” 芷鸢不疑有他,大喜过望,感激道:“多谢老前辈!” 洪释庵又一脸为难地说道:“只不过要是你一直待在这里,老夫恐怕没法好好替你那哥哥疗伤啊…最好你就先回你的北边大山,乖乖等着你那好哥哥伤愈了自己去找你。” 芷鸢被他点破身份,一时有些慌乱,张口结舌道:“那…那我便…先走了?” “很好,你很有觉悟,便让老夫送你一程吧。”洪释庵话音未落便又挥手将她送出了洞府。 何六升一直在一旁不敢出声,待两人走后,他才小心问道:“老爹,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留着那小子还有用,两个女娃儿在这碍手碍脚的,耽误事…”洪释庵在那摇椅上躺下,发出了一声悠叹,又道:“要老夫请她们过来,亲自解释,如此隆重,她们也该知足了…” “可这,还是不太好吧?”何六升又试探道。 “不太好?”洪释庵若有所思道,“好像是不太好。” 何六升以为他有所“悔悟”,心中一喜,却听他接着说道:“两个漂亮姑娘在路上总是不太安全的,咱们作为地主也该尽点责,便由你去送她们一程吧。” 何六升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又被了送了出去。 … 此时的苏异在一个小村落前停下了脚步。 并非气味中断线索消失,反而是那气味到了这突然变得浓厚起来,而且到处都是,仿佛这村里的每个人都是洪释庵想要找的人一般。 重回人道的难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令他一心二用,总是无法静下心来攻克眼前的难题。 苏异将舌头塔拉在嘴边,喘了半天的气,方才走进村子里,只能寻着那些气味,逐条巷子找去。 待到斜阳渐落时,依旧是一无所获。 苏异无奈地趴伏在地上,边歇息边想法子。便在此时,那股气味陡然变浓,接着便见一只花猫从他眼前掠过,蹿入了一个院子里。 他顾不得冒昧,跟了进去。那花猫却是警惕得很,忽地回头,看见一条狗正盯着自己,便立马弓起了背,身上毛发炸竖。 花猫凄厉的叫声引来了屋子里的人,便见一个大娘赶了出来,抱起花猫,一边嘀咕道:“哪里来的野狗…” 这女人难道就是洪释庵要找的人?可是她身上又几乎没有那股气味…苏异寻思道。 “哟,哪里来的野狗,去去。”那屋里又出来一个男子,当空虚踹两脚,说道。 “咦,这又是谁家的猫?”他见了大娘怀里的花猫,又好奇问道。 “村里头前些日子不是来了个外地人吗?叫做‘昼沉’,真是奇怪的名字…”大娘一边安抚花猫,替它顺毛,一边说道,“他来村里的那天你刚好出远门了,这猫呀,就是他养的…叫做‘夜灵姬’。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好听…” 苏异此时再去看那花猫,果然长得灵气十足,一双黑目炯炯有神,躺在大娘的怀里瑟瑟发抖,像个受了惊吓的美人一般,煞是好看又惹人怜爱。 将花猫吓成这样,苏异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退出了院子,只等它回家的时候再跟过去,从而找到他真正的主人。 那个叫做昼沉的人,一定就是洪释庵要找的人。 待花猫情绪稳定下来,大娘才将它放下,一边安抚道:“小夜快回家吧,你看那狗也走了,一定是不敢再来惹你的啦…” 大娘拍了拍夜灵姬的后臀,驱它出院后,方才回到屋里,一边嘀咕着:“这狗也古怪得很,好像还挺通人性…” 苏异远远吊在夜灵姬的身后,随着它绕来绕去,穿过大半个村落,终于又见它转进了一个院子里。 这回苏异没有贸然跟进去,只在门口张望着,便看见一个英俊男子蹲在地上,抚摸着夜灵姬的脑袋。 他仿佛能听懂猫的叫声一般,温柔笑道:“哦?是吗?有人欺负我们家小夜啦…” “是他吗?”昼沉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院子门口的苏异。 苏异被这一幕蓦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昼沉依旧是满面和煦的笑容,缓缓走来,蹲在自己面前,声音如春风,和声说道:“原来你也是个转轮者…这么多年了啊…终于让他成功一回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转轮者 昼沉笑眯眯地盯着苏异看了半晌,忽地一拍额头,惭愧道:“忘了你没法说人话,实在抱歉。” 他伸出两指在犬首的双目间轻轻一抹,接着便见狼狗的身上冒出丝丝青烟,逐渐汇聚成了一个虚幻的苏异。 “坐好别动。”昼沉拍了拍狼狗的脑袋,命令道。 狼狗果然听话地蹲坐在地,摇尾吐舌,这才像回了一条“真狗”。 “这是怎么回事?”苏异好奇道。 “六道转轮的奥妙。”昼沉微笑道,“是洪释庵让你来的吧?” 苏异只觉得他待人和善且真诚,对他实在难生警惕,稍一犹豫,便还是坦然答道:“没错。” 昼沉掀了掀衣摆,随意坐在门槛上,道:“那用不着问也知道,准是他将你打入轮回了。” 夜灵姬蹿上了他的肩背,攀着胸膛挤进他怀里,扭身撒娇。 “没错。”苏异说道,“请恕我冒昧问一句,大哥你和洪前辈…是什么关系?” “大哥…”昼沉突然掩嘴失笑。 苏异微微皱眉,觉得他有些失态,但又不认为他会是个无故失礼的人,便道:“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昼沉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么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小师弟了。” “小师弟?”苏异惊道,“你是洪…洪前辈的弟子?” “对,三百年前是。现在的话…大概不算了。”昼沉叹道。 三百年前…苏异这才发觉自己好像闹了个笑话。 昼沉的辈分估计比俞南舟高上许多,自己却管人家叫大哥,怪不得要引得人发笑。 苏异又从他那句“大概不算”里想象出许多恩怨故事来,虽见他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但还是没敢多问,只是解释道:“洪前辈渡我入轮回只是为了救我,我也没有入门的打算,所以…” 昼沉对他这话不置可否,又感叹道:“连你一个命在旦夕之人都如此急着与他撇清关系,看来他老人家的人品还是老样子,不尽如人意啊…” 苏异拿不准他话里意思,不知是不是对自己的揶揄,又有没有对师门的袒护,便道:“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 昼沉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又道:“即便如此,你还是算我半个又半个的小师弟。” “半个又半个?”苏异不解道。 “有一半,是因为你未必能完成六道洗练。如果你迷失在转轮之路上,自然也就不用谈什么同门情谊了。” “剩下一半的一半,是因你不愿入门。但你若能成功从六道里走出,成为转轮者,那咱们便多少算是有些师兄弟的缘分。难道你连这半个又半个的小师弟也不愿当?” 昼沉虽然说着玩笑话,但苏异却能从中听出些真挚的感情,只是不明白自己与他不过初见,这股有些过于浓厚的善意又是因何而起。 “得前辈抬爱,晚辈自己是求之不得。”既然昼沉这么抬举自己,苏异也不辜负他,便是硬起头皮,厚颜无耻地求教道:“那师兄可不可以传授我一些经验?小师弟我现在还苦于脱离不了畜生道呢…” 昼沉只当他是在虚心求教,便点拨道:“六道之奥妙,并不比破法三境差,参悟才是破道之本。所以我并不认为传授你六道转轮的诀窍是在帮你,毕竟我悟出来的诀窍是我的。你唯有自行参悟,方可做到一通百通。”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观察苏异的神情,又接着说道:“况且,我觉得已经帮你够多了。”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但苏异只是微微一愣,便即开怀笑道:“多谢师兄指点。” 昼沉大感欣慰,满意点头道:“你当真聪明,六道洗练对你来说或许并不成难事。看来这回老家伙门下是要多添一名转轮者了…” 两个难题都寻到了解决的方法,苏异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又想起了正事,当即急道:“师弟我时间紧迫,还请师兄现在就跟我回千岁峒吧,洪前辈他正等着你呢。” 昼沉却是摇头道:“我不去。” 苏异没那个实力将人掳回去,又见他拒绝得如此干脆,顿时没了主意,恨不得对他喊出心里话道:“我的命都被你握在手里了。” 苏异正想着法子劝说,却见昼沉将夜灵姬捧起,道:“你把它带回去。” “这…是为何?” “你告诉他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便可。” 苏异自然认为昼沉不会糊弄自己,更不会无的放矢,便问道:“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昼沉说话时眼睛却是看着夜灵姬,似乎这话既是对苏异说的,也是对它说的。 他将夜灵姬放在地上,从头一抚到脚,说道:“快去吧。” 苏异也再不多说,回到狼狗身上,便叼着夜灵姬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转身朝千岁峒奔去。 似乎是因为有了昼沉的安抚,夜灵姬要比先前安静得多,也不计较与苏异之间的“旧仇”,被他叼在嘴里一动不动,甚是乖巧。 数个时辰过去,夜色已深。 一条狼狗的身影蹿进了千岁峒最顶上的那一件土房里,随即便听到虚空里响起了洪释庵的声音道:“嗯?这么快?” 接着便有一股劲风顺着楼梯而来,卷起苏异,将他拖了上去。 “人呢?人呢?” 苏异还未站稳,便听到洪释庵急吼道:“老子让你去找人,你给我弄只猫回来是什么意思?” 苏异暗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故事,竟惹得洪释庵如此失态,只得无奈朝他吠了一声。 洪释庵稍稍平复了些,才当空戳出一指,将苏异的灵魂给拉了出来。 “昼沉说他不来,只需把这猫交给你即可。他还说,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昼沉?昼沉是谁?”洪释庵挑眉道,心中不禁怀疑是不是苏异为了糊弄自己,开始瞎编起故事来。 苏异这回比他更着急,若他连昼沉都不认,那还谈个屁。 “你奶奶的,你自己的弟子都不认得,还让老子去找人,你是不是人老变痴呆了?”苏异喝骂道。 “弟子…”洪释庵突然像是魔怔一般,呐呐道:“昼沉昼沉…夜阳夜阳…是他…他还活着…” “你说的昼沉,是不是…一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子!”他又突然大声质问道。 夜灵姬被他的疯状吓得躲在角落里,发出嗷呜的声音。 “没错…”苏异也有些害怕,不知像他这种修为的人一旦发起疯来,会是什么后果。 见洪释庵又开始自言自语,旁若无人,苏异便试探道:“我说…你没事吧?我要开始入轮回了,你是不是应该…帮我看着点?” 却见洪释庵的脑袋上突然生出了一张巨大的修罗鬼脸,朝他吼道:“别烦老子!” 那鬼脸瞬息间便又消失不见,只剩已在地上打坐入定的洪释庵。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老夫失态了…” 苏异被那鬼脸吓了一跳,也缩到了角落。 只见洪释庵情绪平复后便站起身来,走向瑟瑟发抖的夜灵姬,将它轻轻抱起,竟是露出了满脸的慈爱,哽咽道:“夜琈,是你吗…夜琈?” 第三百八十八章 宿犬神君 夜灵姬的黑瞳里映出了一张褶子脸,身子开始不安地扭动着。 接着便见它腰肢一折,在洪释庵的手里翻了个身,双腿蹬上那张老脸,滑溜地逃脱出去。 可笑堂堂明王神尊连一只猫都抱不住。 夜灵姬刚一落地,便慌不择路,从洞开的窗口跃了出去。那底下,可是数百丈深的山谷。 洪释庵一惊,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独留苏异一人空守他这座别致的洞府。 “娘的老痴呆…”苏异飘荡在窗缘望着佝偻背影渐远,很快化作一个黑点,不由地脱口骂道。 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呆狗,终究不敢离得太远,叹了声“不能指望那老头”,便坐回了狼狗体内。 “厌顼!” 回到神识世界,苏异便立马叫唤起来。洪释庵不靠谱,这条小破神龙倒是还可以倚仗一下。 “老狗瞎叫唤什么?打扰了本尊的清静。”厌顼的身影浮现,十分不耐烦道。 苏异本就有些烦躁,一听他如此无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你是逮着这事不放了是吗?还想不想活了?” 厌顼的确对畜生道一事耿耿于怀,始终觉得憋闷,便道:“高贵的神龙一族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要我寄生于一条狗的体内,倒不如不活。” “所以,我现在不就是在想办法脱离畜生道,重回人道吗…”苏异按下心中不耐,咬牙切齿道。 厌顼终于肯低下高贵的神龙头颅,垂首与他对视,说道:“神龙一族不与渺小的人类一般见识。” “你奶奶的…我至高无上的白狼一族也不与乱七八糟的东西斤斤计较。” 这世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苏异更加惜命,酝酿许久后,生硬开口道:“我想到了一个破道的关键之处,想听听你的看法。” 厌顼便也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高傲,缓和了些语气,道:“说吧。” “无论是洪释庵还是昼沉,他们作为转轮者中的大能,似乎都有将灵魂打入轮回,或是从轮回中剥离出来的能力。先前我的灵魂从这条狗身上脱离的那段时间里,能明显感觉到我并不在畜生道中,而这狗的体内还存在着另一道灵魂。” 一旦开始讨论起正事来,他们便立马将不快抛诸脑后,前一刻还在吵架斗嘴,这会已经开始通力合作了。 “难怪…”厌顼沉思道:“我能感觉到这段时间里神识世界出现了两次异常,就好像…你变成了傻子一样,这片世界也变得极其古怪,老是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还以为那是被打入畜生道的症状…” “所以我在想,畜生道的洗练,会不会就是将这里面的另一道灵魂斩灭?” “你这想法,是受到了渡妖劫斩肉身的启发?”厌顼突然问道。 “没错。” “若现在是斩肉身,倒是便宜你了。你几乎就要引来大劫象,早已适应了天道打击的锤炼...只不过现在要斩的却是灵魂,和肉身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你与这道灵魂乃是一体,和半妖之体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个不小心,说不定斩去的不是这道灵魂,而是你们各自的一半…” 面对厌顼的“危言耸听”,苏异愁眉苦脸道:“你这一下就把我的路给堵死了,难道又要推倒重来了吗…” “倒也不至于…”厌顼也在思考自己会不会太过保守,便又鼓励道:“如果换个思路想,或许这是一个破而后立的过程呢?当你连自己都下得了手时,是不是也证明了你的决心已是空前的坚定。” “人有时就是退路太多,方才变得踌蹴不前,难以成功。斩断后路,一往无前,也不失为一个自我磨砺的办法,这不也正好契合了‘洗练’二字吗?” 苏异不停地来回踱步,一边思考,一边嘀咕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人话了…” 厌顼也不和他计较,见他自顾想得认真,便不去打搅。 片刻过后,又听苏异问道:“若是我企图攻击灵魂,会怎么样?” “如果你攻击的是我,只要我不抵抗,便会魂灭。我若是抵抗,便会与你两败俱伤。至于伤多伤少,全凭各自本事。” “好!”苏异终是拍板道:“我决定自砍一刀。”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很不错。”厌顼赞叹道,“无论你成功与否,我神龙一族都敬你是条汉子。”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要开始了…” 苏异说罢便大喝一声,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接着便见神识世界中凝现出一把长剑,缓缓朝他胸口刺去。 这也不是苏异第一次被掏胸口了,但这般自戕却是第一次。虽然这世界的一切都那么飘渺虚幻不真实,可当那剑越行越近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凉意,难以下手。 长剑僵持在半空中。不入身,他便永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份勇气。而一旦泄了这口气,退缩一步,他便可能再也刺不出这一剑了。 剑尖此时已轻轻刺进了苏异虚幻的身体,他仿佛真的能从剑身上感受到一阵冰凉。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不停地揉搓着掌心,犹豫再犹豫后,终是咬牙闭眼,蓦地飞快探出双手,合抱长剑,一鼓作气将它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没有感受到灵魂受创之痛。 只见一阵眩目的神光从他胸口乍现,将那把虚幻的长剑崩得粉碎,接着又将他排斥在外。 夺目的神光渐消,从中现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定睛一看,便见到一个犬首人身,着金袍携黑刀的人形犬妖。 “这是什么狗…” 苏异明白这大概就是脱离畜生道的最后考验,便死死地盯着犬妖,以防他突然动手。 “那是宿犬神君。”厌顼说道。 “什么玩意儿?” “一个喜好吞犬妖丹神,化身半人半犬,自称是犬神的人。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大概猜到了,估计就是洪释庵那老贼的恶趣味。”苏异轻笑一声,又朝那宿犬神君喊道:“喂,你能说话吗?” 宿犬神君扭头看向他,却是一脸的迷茫,也不答话。 “总而言之,干掉他就可以了是吧?” 苏异说着便从虚空中摸出一把大剑,足足有两丈之长,与人身同宽,当空劈下,斩向宿犬神君。 神识世界里的打斗天马行空,随意而为,全凭意识自由发挥。 宿犬神君却是不闪不避,任由那一剑轻易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当大剑穿透他的身体时,苏异也闷哼一声,灵魂与他同时受创。 “竟还有这种事…”苏异喘着大气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厌顼见他忽然面露痛苦之色,便急忙问道。 “我和他果真是一体的,他伤我也伤,我伤他同样也伤。本来还想让你帮忙,现在看来…你出手只会扰乱局势,还是我自己来吧…” 苏异说罢便又再度劈出一剑。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抱着一起死,那耍再多的花招也是无用,他便干脆你来我往地与宿犬神君互砍起来。 宿犬神君手上的那把黑刀蓦地伸长,刺向了苏异的小腹。 苏异不躲不避,吃下这一刀。 两人的身形愈发虚幻,苏异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已经虚弱得抬不起手来。 宿犬神君趴在地上,眼神空洞,但却倔强地保持着最后一点若隐若现的轮廓,始终不肯消散。 “上回的那一口气,我便没能提起来…”苏异挣扎着迈开脚步,缓缓朝宿犬神君挪去,咬牙发狠道:“这一回…我要争回这口气…谁也别想拦我!” 他将一只脚高高抬起,猛地朝宿犬神君的狗头跺了下去。接着两人的身形便同时消失,一切都归于黑暗与虚无。 苏异感觉自己还活着,便开口叫道:“厌顼?” “我在。”厌顼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道。 “我赢了?但这黑暗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赢了,你已经回到了人道。”回答他的却不是厌顼,而是洪释庵。 苏异猛地睁开眼睛,又见到了那张老脸。 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能动了,便欣喜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既然身体能动,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又活过来了? 可是苏异只觉得全身上下还是酸麻无力,虚弱得很。先前一时得意忘形,现在定下神来才发现,胸口处依旧刺痛无比,仿佛每一口呼吸都会带来一根针扎在心脏上。 “我这是已经活过来了?可为什么我的身体还是这么糟糕?”苏异有些不甘道。 “只是破了一个畜生道,就想恢复如初,你未免也太瞧得起六道转轮了。”洪释庵摇头冷笑道,“更何况你的心脏本就稀碎,要恢复起来谈何容易。如今你能从鬼门关里抢回一条命,已实属不易,接下来的事情,就慢慢来吧…” “慢慢来,是要多久?” 苏异心道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着。 “那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更别提你这么重的伤势了。估摸着…至少还得再来两三个伤筋动骨吧。” “三百天?” “我说的是至少。”洪释庵又补了一刀,说道:“入六道洗练,再加上有老夫为你配药,勉勉强强吧。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暗潮涌动 “不对…”苏异想起了一些蹊跷之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说道:“你先前不是说,要赶在头七之前完成六道洗练才能活下来吗?” “什么东西?我没说过。”洪释庵矢口否认道,“你大概是听错了,我说的应该是完成畜生道的洗练。” “不。”苏异十分确信,又道:“如果不能在头七之前完成六道洗练,一定会死。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不是。” “那就是狗说的。” 洪释庵偏偏受不了这种幼稚的刺激,表情难看,本就满是褶皱的脸庞更加扭曲,一阵语塞后终是恼羞成怒道:“好嘛!老子不也是为了你好?” 苏异对他冷眼直视,满脸的狐疑,心道跟这块老姜打交道真得把每个字拆碎了细嚼,否则分辨不了他到底哪一句是说的是人话。 洪释庵又兀自解释道:“要是告诉你实话,你这小子磨磨唧唧地在畜生道里慢慢消磨时间,反而无益。倒不如一鼓作气,冲而破之。老夫就是这么的有先见之明。”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全变了味,变得纯属狡辩。 苏异冷笑道:“你可真是死鬼老头南钊鬼国说鬼事——鬼话连篇。” 洪释庵却是忽地变得严肃起来,满脸认真地劝诫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南钊鬼国’这四个字,在老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可千万不能提。” 苏异严重怀疑他是在转移话题,企图蒙混过关,但心里还是默默地记下了这句话,并不去问他缘由。 “真搞不清楚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洪释庵老脸半点不红,一副用心良苦的样子,道:“我那不都是为了你好。” “那我的两位朋友去哪了?”苏异突然质问道。 洪释庵面不改色,与他对视的眼神毫不躲闪,正色道:“老夫向你保证过的,自然不会食言,她们现在安全的很。” 苏异听他避重就轻,心中暗自冷笑。若是没有先前的经验,说不定也就信了,这回却是马上便猜到他在搞鬼。只不过搞的是什么鬼,从这老头的口中肯定是问不出来了。 “芷鸢,芷鸢…” 苏异尝试着在神识中沟通芷鸢,却听厌顼应道:“别喊了…你现在身在一界神明的地盘里,还是在他的腹地洞府中,他要是有意阻挠,你是绝对联系不上芷鸢姑娘的。” 又一条路被堵死,苏异只觉得憋屈得很,便是咬牙道:“什么一界神明,边境之神…都是他自己的说辞罢了,说不定他就只是一个小破山神。” “即便是小破山神,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得了的。” 厌顼的话倒是提醒了苏异,令他压下了心中的那口气,脸色恢复平静,呐呐道:“你说的对,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厌顼眼中一亮,欣慰道:“你比以前沉稳了不少,看来这一趟鬼门关,走得也不亏…谋定而后动,当是如此。” “你一条破龙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人话了…”苏异摇头笑道。 神识世界外,他装出一副安心的样子,说道:“既然她们安然无恙,那我就放心了,接下来就抓紧时间开始六道洗练吧。” 洪释庵见他转变得如此之快,微感讶异,赞叹他沉稳之外,又暗道这小子不好糊弄,今后要算计他得再小心些才是。 “你能如此刻苦是件好事...”洪释庵清了清嗓子,开始传道授业,说道:“你大概也弄明白了,畜生道洗练的是灵魂,那么接下来的饿鬼道…” 他才刚开了个头,却听苏异突然打断道:“等等!” “夜灵姬呢?”苏异目光四处扫荡,不见花猫的身影。 “什么夜灵姬?”洪释庵反问道。 “那只猫啊!你刚才不是去追它了吗?”苏异又开始怀疑起他是否真的患有痴呆之症。 “啊…原来他给小夜琈改了个名字叫夜灵姬…怪好听的…”洪释庵恍然大悟,接着又是满脸惭愧,叹道:“老夫…没能追上她。” “你…”苏异被他气得笑出声来,难以置信道:“你这个又是上天又是入地的明王神尊,竟连一只小花猫都抓不住?” 苏异从昼沉的眼神里便能看得出他对夜灵姬的溺爱,此事因自己而起,若夜灵姬当真走丢,那便是辜负了昼沉的一番信任。 但见洪释庵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半点也没有担惊受怕的样子,还笑嘻嘻道:“小夜琈可没你想的那么弱,老夫不显露两分实力,还真抓不住她。但稍微用上点力,又怕吓着她,所以…不过用不着担心,她会没事的。” 洪释庵说着突然一脸警惕地看着苏异,道:“你又是在担心什么?为何比我还紧张?难不成你是在觊觎小夜琈?” “我觊觎一只猫?”苏异气不打一处来,愤慨道:“所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夜灵姬是我带出来的,我总得把它安全带回去吧?” “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慢着…”苏异逐渐想起了自己曾经猜测过的故事,问道:“夜灵姬也是个转轮者?” “你是猪脑子吧。”洪释庵没好气道,“小夜琈若真的只是一只猫,老夫…老夫至于那般失态吗?” 他对于夜琈失而复得的狂喜,早已远远盖过了先前失态闹出的尴尬与窘迫,盖过了一切。 “小夜琈可是当年老夫门下最小的弟子。” 苏异点头,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在心里默默地补充着一出师徒恩仇大戏。 洪释庵没等到他的好奇发问,一箩筐的话便是憋在肚里,不吐不快。就像满心欢喜要与人分享一件喜事时,却发现无人关心,着实有些难受。 但他同时也欣赏苏异的“不多事”,便又道:“怎么样?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苏异从这无赖老儿对夜灵姬的情感里终于看到了一点人性的光辉,便笑道:“请吧。” … 另一边,月无双在何六升的连哄带骗之下,花了半日的时间,才从山脚处挪到了千岁峒口。 离下一个歇脚的地方还远着,又是入了夜,何六升作为主人家总不能主动要求两位小姑娘在路上将就一夜,便替两人找了个住所安顿下来。 月无双在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又在桌前枯坐看着烛火发呆,就是毫无困意,无法入眠。 她忧心忡忡道:“芷鸢,你能看到很多东西,那能不能看到苏异?他是不是真的还在老头那里?” 芷鸢摇了摇头,愧疚道:“那位老前辈修为高深,我的眼睛…看不到里面去。不过我相信他不会撒谎,主人现在一定还活着。” “就算知道他还活着,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月无双始终不放心,脑中思绪飞转,苦想对策,又拍手道:“不行,得想个办法再进去那老头的洞府看看…” 此时忽地有一道黑影将两人笼罩,只见一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芷鸢横身挡在了月无双身前,急道一声:“主母!” 月无双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到来人,便皱眉道:“青浦?你一直在跟着我?” 青浦心中苦笑道若不是有人跟着你,师爷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闯南钊国呢?你这一路上又怎会那么顺利呢? 但他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月无双的疑问,反是说道:“属下本无意偷听小姐说话,但师爷来信,说有重要的事要转告小姐,所以属下不得不冒昧现身,吓到了小姐和小姐的这位…朋友,还请小姐恕罪。” 月无双虽心有不快,却还是忍下了小姐脾气,问道:“什么事?” “师爷说,南钊国边境不太安定,大量兵力暗中集结,驰关一战恐难避免。” “所以呢?” “师爷希望小姐能尽快动身,赶在战事发动前回到驰关。” “不…”月无双刚想拒绝,却想起贾师瑜一路上对自己不停唠叨的话。苏异在成长,自己确实也该有所进益才是,至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 而这一次的冒险已是贾师瑜对自己最大的纵容与信任,若是再胡闹下去,只怕会辜负且连累了他。 只是月无双始终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左右为难之下,顿时一阵心烦意乱,便是敷衍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青浦点头,身形随即缓缓消失在阴影中。 月无双又坐到那烛前,一手托腮,仿佛火光里全是苏异的影子。 房中陷入了许久的静默,接着被一阵敲门声打破。 门外传来何六升的声音道:“两位姑娘,深夜冒昧打扰,本是不该。但…我还是想跟两位说几句话。” “进来吧…”月无双意兴阑珊道。 何六升推开了门,却只迈过门槛,站在门口说道:“姑娘的那位下属说得没错,你们应该尽快赶回大宋国才是。这边境…确实有些不太平。” “你也来偷听?”月无双皱眉恼怒道。 “虽不是本意,但也的确是偷听了,我先给姑娘道个歉。”何六升先道了歉才开始解释道:“方才察觉两位房里有动静,随后又听到了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恐是歹人,只怕伤了两位姑娘,便过来看一看。没承想却是将你们的谈话给听了去,才发觉所谓歹人原是姑娘的同伙。” “我还想再提一句,姑娘的这位同伙隐匿手段虽然非常高明,但我看不出来,却不代表没有人能看出来,至少老爹是一定知道他们的存在。现在战事又起,只怕有人趁乱犯事,而光凭藏在暗处的那几位,还不足以保护姑娘的周全。所以…还请姑娘慎重考虑。” 何六升说罢便告了声辞,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月无双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许多意思,其中不乏警告与劝诫,一时间心更乱了几分。 她索性将烛火吹灭,说道:“芷鸢,你说我们真的该走吗?” “我…都听主母的。”芷鸢答道。 她忽地发觉黑暗中有人从背后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腰肢,用力一箍,耳鬓边接着便响起了月无双那略带憔悴与忧伤的声音道:“傻丫头,方才为何挡在我身前?你的武功又未必见得比我好到哪去…” 第三百九十章 饿鬼道 畜生道洗练灵魂,洗去的是灵魂里的杂质。而苏异洗去的是灵魂深处的怯懦,洗出了决心。 洪释庵狡辩说他也不知道为何宿犬神君会出现在苏异的六道洗练中,大概是随手而为,意由心生,但坚决不承认那是个恶趣味。 他也说,十个进入六道洗练的人,会有十种不同的境遇,会有十种不同的结果。 所以苏异的遭遇,也只在他自己的洗练中出现。种种得益也不尽相同,正如某人刚愎自用,或许在畜生道里洗出的便是谦卑。 洪释庵又说,畜生道是洗练灵魂,那饿鬼道便是进一步锤炼灵魂。光是洗去杂质尚且不够,还得令它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然而如何锤,依这老头的脾性肯定是不会说的。 苏异就这么被打入了饿鬼道,大概只知道自己又要经历一次比畜生道还艰难的灵魂磨练。 这一次他回到了人生的起点,看着自己从懵懵懂懂在娘胎中渡过半妖的大劫难,到蹒跚学行时第一次摔倒在地。从逃亡中的餐风露宿饥寒交迫,到天清殿里修习晦涩难懂的道家经典,时时碰壁摸不着头脑。又从和玉瑾的交战中初次受伤,到新月山被顾青天重创,再到往后的种种挫败。 这像走马灯一样的画面,苏异死过一次却没能见着,反是在这里看到了。 可笑的是这个困扰了他一生的问题,早在他还懵懂无知时便已有了预示。 摔倒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迟迟不愿爬起,逃亡时不住抱怨环境的恶劣,修行之初枯燥烦闷,又将那些经书在心里嫌弃了个遍。 只是直到看见自己坠落在鬼神壁前,在泥泞之路上丢了此生的最后一口气,苏异还是对这饿鬼道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锤炼,更不知该如何破道。 然而画面走完了他的一生却没有停下,他终于也成了那具尸体,世界在他眼前消失,仿佛黑暗就是从生到死的延伸。 某一刻苏异再睁开眼时,便已身处一个庭院之中,手掌触摸到有些硌手的岗岩石砖,微微发痛,竟难以分辨幻境与现实。 唯有眼前只存在于儿时记忆的苏家大院揭示了一切,表明那都是假的。 苏异的耳边传来了碧荷的声音,告诉他摔倒了也没什么可觉得丢脸的,人生伊始,婴儿学步,跌跌撞撞在所难免。若是不痛了,那便自己站起来。 那时的自己听到了,也受到鼓励站起来了,可在苏异的印象中却只有自己的哭声。 场景又来到天清殿。 苏异将一摞经书推翻在地,撒泼打滚耍无赖,泄了气不想再学那仙术,直言要放弃。这幅模样,像极了在三千劫象中被天道打击到怀疑人生的自己,更像那个留不住最后一口气的自己。 一旁的归阳子却是替他把经书重新码放整齐,循循善诱,告诉他枯燥的不是经书,而是人。修行不是人间游乐,乃是一门苦事,但只要人不枯燥,有向上之心,便总能在苦中寻到快乐的。 这个“自寻其乐”的道理曾经在自己耳边出现过无数次,以不同的形式,变换成不同的故事版本,孜孜不倦地劝着自己向上,可自己为何只记住了经书的烦闷与无趣? 接着他便直坠深渊,从天而降砸破了一座庙,庙前响起了俞南舟的训斥声,指责他努力不足,浪费天赋。 苏异渐觉头痛欲裂,抱头仰倒,身子却将地面砸出了一道深沟,又坠去其中。 半空中一具龙首接住了他的身子,止住坠势,带他逃离,却又同时大声质问他为何不做反抗,为何不想办法自救。 苏异本以为见到了老友,有些欣喜,却不想这也是饿鬼道的磨难,便捏碎了龙身,双手朝两边一推,推开了深沟两边的石壁,撑开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苏异又对上了袁世杰的质疑,质疑他配不上“天才”二字,讥笑他看似仙法华丽,实则都是花拳绣腿伤不得人,修炼至此都是白费功夫。 苏异一怒之下挥出一拳,可这里的袁世杰比现实还要厉害得多,轻易接住了他的拳头,将他手臂折弯。 由此处开始他便不断地在一个个屈辱中轮回,即便到了他已自认为能够经受得住压力,顶着一切折辱直起腰板时,破道的关键却依旧没有出现,画面还在继续变换着。 苏异不知从那颓丧中重拾了多少次信心,无数次满怀愤慨将那羞辱人的画面打得粉碎,愤懑却是始终盘踞在他心头,宣泄不完。 他将一座山峰击倒,粉碎了上面嘲笑自己够不着山顶的人,粉碎了这个世界。这次画面却不再变换,山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有着同样的人说着同样的话语。 他这才不得不承认,以愤怒去对抗嘲笑并不是一个好方法,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在破道,而是在发泄。 苏异终于盘膝坐下,静心思考,不断地问自己:想要破道,到底还需要什么? 他每问一遍,那山顶便也传来一道声音,问他同样的问题。 苏异蓦地不再自问,转而朝那山顶问道:“我到底还需要什么?” 那座山峰突然变得寂静,似乎是被这问题问住了,片刻过后才有人答道:“那你得问问你自己想要什么。” 苏异听到这个回答,恍然明白,这既是山上之人的声音,也是自己心里的声音。 或许击碎困境,并不能代表战胜困境,苏异心道。 他接着站起身来,缓缓朝那山峰走去,一边如那声音所说,询问着自己想要什么。 他在山脚停了下来,又沉思许久,终才开口说道:“我想再听师尊说一个‘苦中作乐’的故事。” 那山顶随即现出一道归阳子的身影,朝他微笑道:“所谓信心,并不止是取胜之后再取胜的信念,也是败军之中还能有再战必胜的气魄。古之名将…” 归阳子的声音渐渐飘远,后面的故事苏异也不用再听,因为他已经记起来了。 便见他微微一笑,朝山上迈出脚步。 第一步时山峰矮了近半,第二步时前方通途大道忽现直通山顶,第三步时他已立与山巅,将整个世界踩在脚下,踩成了一张画卷。 唯有在这里,他才能将一切击碎,也将饿鬼道击破。 第三百九十一张 破道而立 饿鬼道的“饿”,大概指的是灵魂的饥饿。 当苏异踩碎那片世界回到现实时,也不过是过去一天一夜而已,但他却感觉像是已经过了整整一年,而且这一年里他未曾合过眼,没有睡过一觉。 如果灵魂也有胖瘦,那他的灵魂此时大概已经快成了一具干尸。 一股庞大的倦意如无声的风暴席卷而来,可苏异的大脑却是无比清醒,困而不得眠,这种感觉令他难受至极,几欲作呕。 苏异艰难地撑开眼皮,发觉自己被泡在了一片血湖中,四周漂浮着许多不知名之物。待眼前的朦胧消散,他才看清远方是洪释庵洞府外的那片山水美景。 可他却不记得那山谷里有这么一潭红色的湖水。 “你醒了。” 那湖水忽地翻涌,卷出一道水柱,变成了洪释庵的样子,开口说道。 苏异抬手捞了一把血湖里的水,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什么?” “夜叉鸟的血。” “这些又是什么?”苏异又拨弄这水面上浮着的,颜色怪异,杂七杂八如花草一样的东西,问道。 “这是鬼面叶,这是阿鼻陀罗花,这是尸树的根…这个,是短命娘子的花茎…” 洪释庵将那些东西一样接一样地从水里捞起,详尽地介绍着,如数家珍。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家伙你这是要弄死我吗…” “东西好不好,可不是听名字就能分辨得出来的。”洪释庵嘿嘿笑道,“要渡你入地狱道,可不得用些来自地狱的东西么…别说老子吝啬小气,这些东西,可不是寻常人能见得着的。” 苏异精神时而恍惚,灵魂虚弱,还远未恢复过来,听了这话便是心头一突,身子不禁一颤,道:“这么快?” “是谁嫌三百天太长来着?” “也对…”苏异终是无奈道:“来吧来吧…” 洪释庵的身影随即消失在血湖中,接着苏异便觉得仿佛有一双大手拽住了自己的双脚,将自己拖向湖底。 他屏住了呼吸,可不知为何这血湖里的水仿佛无孔不入,依旧灌入了他的口鼻,甚至从眼耳挤进了他的体内,渗入到血脉当中。 苏异只觉得全身如被火烧,似乎就连被赤凤淬炼过的经脉也难以抵挡这股灼热。 他一边抓挠喉间抵抗被血水灌鼻之苦,一面还要忍受肉身被煅烧之痛,一时间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地狱道的锤锻肉身,原来是这个锤锻法。 这一潭混合着血液与药性的湖水,像无数把小刀子,涌入苏异的体内,将他的血肉经脉切割得支离破碎,又如针线一样,一边将它们重新缝合起来。 痛感钻心又剜骨,奈何他的意识还空前清晰,同时忍受着倦意的摧残,和重塑肉身的痛苦。 苏异有无数次生起了放弃的念头,但每及此刻,脑中便会浮现出饿鬼道中的那座大山,山顶才是破道的关键,而在这血湖中,活下去便是唯一的目标。 他的身子随着湖底的暗流浮沉,荡了三日,直到整个血湖都消失不见,仿佛是他将湖水尽数吞入了腹中一般,只留下满地的草药残渣,和当中的一个小水坑。 苏异躺在水坑里,露出半个身子。烈日穿透眼皮射入他眼中,直刺得他将双眼闭得更紧了些。 接着他便发觉有一道阴影替自己遮住了日头。 苏异缓缓睁开双眼,从嘴里掏出了半截“短命娘子的花茎”,吐出一口血水,问道:“完事了?” 洪释庵提着他半坐起来,又拍打他的后背为他顺出更多的血水,问道:“感觉如何?” “没感觉…”苏异如实答道。 此时他的身体才刚刚完成地狱道的锤炼,是当真没感觉,近乎全身麻痹,没有任何知觉。 “既然没感觉,那咱们便接着来吧?”洪释庵半开玩笑道。 苏异却是忽然变得目光坚定,缓缓吐出一个字道:“好。” 洪释庵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是认真的?” 见苏异点头,他又接着说道:“你接连完成‘恶三道’的洗练,灵魂和肉身都是极度虚弱,未必会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余下的洗练。你确定你已经想好了?” “我确定。”苏异却是不假思索道。 洪释庵略微动容,眼神蓦地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我倒是有一个绝妙的想法。若是循序渐进的话,接下来你该进入阿修罗道,但我想让你提前进入天道。风险虽大,但收益也是无穷。你看怎样?” 苏异继续秉承着自己一往无前的态度,想也不想,问也不问,便即答道:“没问题,来吧。” 洪释庵随即往他脸上一抹,合上了他的双眼。 苏异只看到一只手掌在眼前掠过,接着便觉脑中一阵舒畅,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舒坦无比,如行千里后再卸去一身的负重,躺在床上伸展着酸麻的四肢,底下的蚕丝软榻传来阵阵凉意,窗外微风徐来拂脸庞,如美娇娥的凝脂玉手轻抚面。 这般滋味,令他直叹美酒琼浆通五脏六腑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又叹若是能一直这么睡下去,岂不美哉。 这念头一出现,苏异便生警惕,后怕不已,心道永世美梦,那是死人才有资格享受的东西。 如果自己一直在这梦里睡下去,说不得真的会被困在这梦境中。 苏异当即惊醒,直坐而起,喘了一口大气,问道:“我睡了多久?” 洪释庵愕然道:“我这才刚刚将你抬回来。” 苏异感觉身子好了许多,麻痹感渐消,动了动胳膊,又问道:“那是多久?”“也就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吧。”洪释庵捏了捏他的手脚,啧啧称奇道:“这也太快了…你的身体呢?也恢复过来了?” 苏异灵巧地活动着五指,结印无碍,只是体内半点仙气都没有。他又摸了摸胸膛小腹,说道:“没完全恢复,但也还过得去…” “得,那接着来吧。”洪释庵随即伸出两指在苏异额头上一点,将他渡入了阿修罗道。 洪释庵盯着苏异逐渐变得空洞的双眼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心道这小子当真是不世出的奇才,能入自己法眼的弟子寥寥无几,能进入六道转轮的更少,能撑到天道的更是少中之少。 即便是最终能完成天道洗练的,也花去了不少时间,能像他这般转眼醒来的,自己就从未见过。 更何况从在地狱道的锤炼后直接进入天道,那种由极恶劣到极舒适的转变很容易便令人迷失其中,可苏异却没花多少工夫便挣脱了这道无形的枷锁。看来他此次的六道洗练,定会是受益无穷。 这小子天赋本就绝佳,如今有克服了自身最大的弱点,日后有什么成就,当真难以想象。 洪释庵一辈子识人无数,但这回却是他第一次生起如此浓烈的爱才之意,心绪一时间变得杂乱起来。 此时苏异坠入的阿修罗道,是一个充斥着憎怒,贪婪,嫉妒,自卑,与等等杂念的世界。 他方一进入这世界,便是变得烦躁不安,内心忽冷忽热,一时颓然不已,一时又满腔愤恨。 心怀恨意时,他伸手一摸,便能在虚空中摸出来一把大刀,那锃亮刀身弯出的弧度仿佛在咧嘴狠笑着,催促他赶紧把可恨之人给砍了。 苏异的手不听使唤地抬起刀,要朝那想象中的人儿劈下。他便凭着意志驱散心中的怒气,硬是将刀扔了出去,转头便走。 行至一处活春宫时,他热血沸腾,几欲留下来大快朵颐一番。 随后又转到一间满是珍奇异宝的屋子,看得他两眼发光,险些便要将宝物尽数收入囊中。 如此经历了数不清的试炼后,他终于推开了最后一扇门,看到了来自现实世界的光。 还有洪释庵殷切的眼神。 “还有最后一道,接着来吧。”苏异捏了捏拳头,说道。 洪释庵却是笑道:“哪还有最后一道,你现在身处的不就人道了么。” 苏异微感错愕,随即仰头躺倒,如释重负。本算好的六道忽然少了一道,倒是有种捡了便宜的感觉。 “人道的洗练,是随时都在进行的,你今后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可千万别掉以轻心了。”洪释庵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替他担心起这种事来,怕他会泄了最后一口气,便是出言提醒道。 苏异看着虚空,缓缓而又坚定地说道:“不会了…今后都不会再掉以轻心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神尊亦人 “小子,你想修炼完整的六道秘术吗?” 苏异一听洪释庵这么问,便知道这老头定又在算计着什么鬼主意,于是及时按下心中的好奇,只侧过身子一手撑起脑袋,淡淡道:“说来听听。” 洪释庵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兀自继续说道:“你不是想快些恢复吗?六道秘术便可以帮到你,甚至能令你的修为更胜从前。怎么样?心动了没有?” 苏异只觉得他像个在街边卖武林秘笈的老头,满脸写着不靠谱,但即使是街上的骗子,也不可能将假秘笈随手送人,便问道:“这次又有什么条件?” “你当真聪明…”洪释庵嘿嘿一笑道:“老夫想让你去找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苏异无奈道,“不就是昼沉吗?” 洪释庵一时间语塞,沉默半晌,终是勉强承认道:“好吧,没错就是他。” 苏异不解道:“虽知你可能有苦衷,但我还是很想问你,你堂堂明王神尊想找一个人还不简单?何必找要一个半死人来帮忙…” “你想听故事吗?”洪释庵却是突然问道。 “你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苏异答道。 洪释庵忽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几度开口都没吐出半个字,一界之神像个羞于启齿说家事的糟老汉一样,坐在床榻边缘一会往里挪去,一会翘起二郎腿,不断调整着坐姿。 “那个…故事说来话长,为了不耽误你疗伤,我便长话短说了。” 苏异忽然觉得眼前这老头有些可怜,多大岁数了,还得像个孩童一样扭捏。 他终究还是不忍再出言讥讽,便道:“行,你短说。” 洪释庵又将身子折来折去好几回,似在脑中换过了千百种说辞,方才开口说道:“先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小夜琈是我最小的弟子。她与夜阳,就是你所说的昼沉,是亲兄妹。” 他又缓缓探出一口老气,似乎是沉浸到了追忆往事的辛酸与喜悦中,脸上不禁带起笑意,眼里却隐约有雾气,神情也终于自然了许多,话匣子逐渐打开。 “夜阳入我门下那年,已经数不清是多久以前啦…他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弟子,天才,是真正的天才,一点就通,我的本事没过多久便都被他学去了。” “而小夜琈…小夜琈她也很快追随夜阳而来,拜入我门下…” 苏异能明显察觉出洪释庵提到夜灵姬时,流露出来一股深深的悔意,只是不知他悔的是什么。 “也是那一年,老夫修为再上一个台阶,却不知足,企求再度精进,问顶天下,便生起了深探六道之意。可六道难入,可供探究者,除了夜阳,不过寥寥几人。而夜阳不愿小夜琈踏足六道,我与他商讨无果后,却无意间在一次酒后将这心愿透露给了小夜琈。小夜琈尊师啊…自己想方设法硬是自行入了道,最后却迷失在畜生道里,不知走丢到了哪儿去…” 洪释庵的语速明显要快了很多,仿佛只要稍微慢上一些,便要在回忆的绞旋里多痛一会。 他说出了经年之痛,自陈罪行,一吐为快后却像是得到了救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原来夜灵姬会被困在畜生道里,你得负最大的责任…”苏异恍然道,“那她还有救吗?” 洪释庵丝毫不推卸责任,肃然道:“所以我正在想办法补救…你问我神力通天却为何找不到一个人,我实则并非没有尝试过。” “只是小夜琈出事时,我的修为尚远不如今,对六道的参悟也远远不够。而夜阳当晚便离开了千岁峒去寻找小夜琈,自此再无踪影。往后的三百年里,我用尽一切方法去找他们两人,可总是只能寻其踪,不能见其人。想来是夜阳有意躲着我…” “再后来,便渐渐只能找到小夜琈的气息,我只当是小夜琈得以重回人道,夜阳已经去世,而她之所以还避而不见,是因为记恨为师的我。” “待我于六道又有所悟时,便开始遣一些化生狼犬的半死人去寻她。却不曾想,原来三百年过去,她依旧被困在畜生道里,夜阳也还活着,而且就在千岁峒附近…” “没想到夜阳不仅活着,还修为精进至此,竟也能以六道转轮的手法剥离你的灵魂,与你对话…只怕都快要赶上我这个老家伙了…”洪释庵摇头苦叹,眼里却有笑意。苦的只是他与昼沉之间那些难以化解的恩怨,更多的则是因昼沉还活在这世上而快慰,又满是憧憬,恨不得马上便能和他那位最得意的弟子见上一面。 苏异默默地等着他梳理情绪,又见他许久不说话,想是故事已经讲完了,方才问道:“既然昼沉前辈不愿见你,又知道我是你派去的,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洪释庵兀自沉思着,似乎没有听出苏异对自己和昼沉的差别对待。 他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时间想不出好对策来,苦思良久,终才说道:“他愿意和你说话,便已经很好了。那…那你便替我带一句话去吧,就说…就告诉他说,为师,知道错了。” 他的话里有着无尽的沧桑与无助,仿佛寻尽天下良策无果,最终只能道出这么一句弱得可怜的话来。 苏异敬他敢于认错,也怜他经历了三百年的寻徒之苦,但这并不妨碍“神尊”二字在苏异的心中由祭坛滚落至街市,神秘感尽失。 正如走进一座沐浴着神光的庙宇,期待看到的伟岸神像并没有出现,反是见着了他们正在从功德箱里往外掏银票。 神尊法力不论再如何无边,沾染上世俗之事,还不也是一筹莫展,也得像个凡人一样,终究免不了俗。 “行,我这就去。” 洪释庵此时在苏异眼里只是一个失去儿女的孤独老人,或许只有当他用带着神力的巴掌往自己身上拍时,才能对他恢复些许敬畏。 “用不着这么着急…”洪释庵却像是真的成了一个慈祥老人,竟关怀道:“六道的修炼也讲究松持有度,太过心急反而对你的伤势无益,多走动走动,四处看看,也很不错的。至于夜阳的事…便等你休息足了再去吧。” 苏异也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默然半晌,便也不推辞,说道:“那我便先四处逛一逛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战事未起,殍尸先至 南钊国的疆域,大致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王帐之下,三部,十岗,七十二寨,千万峒。 除开由南钊王直辖的中元岗外,剩余三部各统三岗,岗下为寨,寨下又有大大小小的千万峒。 所谓“边境之神”中的“边境”所指,便是直接与大宋国接壤的净土部。 苏异此时正在去往的地方,是与千岁峒同在安神寨下的溪边峒。 他说要四处逛逛,便当真是到处逛了起来,但苦于人生地不熟,洪释庵便好心安排了何六升为他引路。 何六升又说要去溪边峒办事,邀苏异一同前往。 苏异心想左右无事,去哪逛不是逛,便欣然答应下来。 何六升这个向导也是称职得很,一路上为苏异讲解峒与峒之间的不同之处,道是南钊国有“一峒一风俗,寨间不相亲”的说法。 他从三大部讲到千万峒,总算让苏异对南钊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前面不远处有个驿亭,过了驿亭再走不到半日时间,我们就到溪边峒了。”何六升竹篓不离身,一边说着,一边从中掏出一块由绿叶裹成团的东西,递给苏异,示意他吃下。 “小兄弟可真是个神人呐…”何六升嘴里塞满了食物,还不忘感叹道:“伤成那样子,一只脚都迈进了鬼门关,可这都没过去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还能一口气走这么远的山路…” “六哥怎么知道…”苏异脱口而出,又想起自己到千岁峒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会有人听到些什么,便不再问下去。 他将那绿叶上那团像白面疙瘩一样的东西继续塞入嘴中,咬了一口,味道自然是不及大宋国的各种道地美食,但比起逃亡路上吃过的“干烧野味”,又要好太多。 “不过你能捡回这条命,还多亏了你那两位姑娘朋友…”何六升又接着说道:“我刚见到她们俩时,那叫一个狼狈,身上全是污泥…我一看便知两人涉世未深,肯定也干不来重活,却楞是拖着你四处寻医…” 苏异心头一突,嘴里还未下咽的食物仿佛突然变得酸涩无比。 他心绪忽乱,但很快便又恢复平静,终是没有失去分寸,问道:“那六哥可知道她们现在在哪?” 何六升随口答道:“这会该应已经回到你们大宋国了吧…” “两位小姑娘一开始是死活也不肯走,后来好说歹说,又因边寨要起战事,才将她们给劝了回去。最后还是我将她们给送到了驰关附近呢…” “那真是多谢六哥了。”苏异稍稍放心了些,若何六升所言不虚,倒是好事一件。两人回到大宋国,总比待在南钊国这个“敌国”要来的安全得多。 忽然听到两位心爱女子的近况,苏异虽能保持冷静,但心中却也不至于没有半点波澜,感觉胃口也因此受了影响,食难下咽,便又默默将那团面疙瘩重新裹好。 “客气了。”何六升摆了摆手,领着他淌过一条浅溪,似乎预示着他们离“溪边峒”这个地方已经不远了。 溪水没到了腿肚子,好在苏异出发前已经换上了一身南钊国人的装束,草鞋麻衣,不怕水,干得也快。 只是淌到一半时,忽见上游漂下来一具尸体,顺着溪水缓缓流动,最后搁浅在一片乱石堆里,被溪旁的人给拖走了去。 然而这边还未收拾妥当,却见那边又漂来一人。 何六升仿佛已经司空见惯,继续淌他的水过溪去,倒是苏异有些惊愕,驻足观望,问道:“六哥,这是怎么回事?” “饿死的。”何六升轻描淡写道。 此时他已经上了岸,回过头来,只看了一眼收尸的人,便低下头去拧干被溪水沾湿的裤脚。 “饿死的?”苏异不解,见到第四具尸体漂来后,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当然也不全是饿死的…”何六升的语气并无多少起伏,继续说道:“也有因为争抢食物被活活打死的。” 苏异很快便联想到了什么,问道:“是因为战事?” 何六升轻轻一笑,道:“方才和你说起战事,见你没有半点反应,还以为你全不放在心上呢。” 苏异也轻笑一声,并不说话。 又听何六升接着说道:“驰关要开战了啊…奸商又开始活动起来了。他们一出来,粮价就飞涨,上头还要征去大半,更比金贵。那些本就吃不饱的人,可不就得饿死吗?” 苏异淌到了溪边,再回头看那些收尸的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用不着想便也能猜到,这些人便是何六升先前提过的“倒尸人”。 “那些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死在了上游不知哪个地方,有人见到了就随手扔进溪水里,顺流漂下来,倒尸人看到了就会收走,也算是有个去处,不至于曝尸荒野了。” “所以每到战时,你总能见到许多人守在水边的,未必都是倒尸人,也有可能是在等自己走丢的家人。这大概算是,我们这处理无名尸的一种风俗吧…” 苏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何六升始终没有显露出半点的喜怒,又随口问道:“走吗?” “我也是大宋国人。”苏异突然说道。 何六升显然听到了,却没有应声。 “你恨大宋国人吗?”苏异又问道。 “不恨。”何六升摇了摇头,脸色如常,只是朝溪水那一边的收尸人努了努嘴,道:“他们恨。” “即使收了尸,发了财,也恨。”他又补充道。 这大概就是一码归一码吧。 “走吧。”苏异叹了口气,转身继续赶路,又道:“你为何不恨?” “我看你似乎并不憎恨南钊国人,这又是为何?”何六升却是反问道。 苏异将这问题思考了许久,方才答道:“可能是…因为这种恨在我看来没有多大的意义吧…” 听了他的回答,何六升这才说道:“我嘛,毕竟在老爹身边待久了,看过的东西也多些…” 两人此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至看到了前方的驿亭,有三人正朝这边翘首以盼,似乎是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那三人里有一个少女,一个胖子,和一个瘦高个。  第三百九十四章 阴客 少女的名字叫七夏,是因为洪释庵捡到她的那天,天气极热。 胖子叫做八重,大概也是因为洪老头打收养他那天起,就看到了他臃肿的未来。 而廋高个叫楚九,有了姓氏,便干脆连取名的功夫都省了。 四个人凑齐了六七八九,看上去何六升的名字反倒是最为正常的,往后一个比一个随便,难以想象洪释庵还收养了无数的子女。 何六升也大大方方地解释了,七夏和八重之所以没有姓,是因为生来就被遗弃,姓氏无从考究。洪释庵本着“存姓不留名,新生不断根”的原则,只给两人按入门的顺序取了名字。 四人以兄妹相称,七夏年纪虽是最小的,但却因为入门时间早,八重和楚九两人都得叫她一声“七姐”。 苏异听了难免也要叹一声道:“你们这辈分真乱。” 七夏的目光十分独到,首先注意的却是他手中的绿叶团子,当即噘嘴不快道:“怪不得六哥来得这么慢,原来是在半路上偷吃瓷糕去了!” 苏异这才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叫做瓷糕。 何六升无奈道:“这是前两天从边寨带回来的,拢共就两个,六哥这趟又没准备别的干粮,就和苏兄弟一人一个分了…” 七夏撇着嘴,撑大了一双略带青蓝的眼睛,瞪了苏异手中的瓷糕一眼,便即娇哼一声别过头去,脑后的马尾辫被她甩得一阵摇摆,仿佛也在宣示着她的不满。 苏异被她那一眼瞪得浑身不自在,但知道她并无恶意,兴许只是太过贪嘴,便道:“我这瓷糕还没怎么动过,只咬了一小口,如果七夏姑娘不嫌弃的话,拿去吃便是。” 七夏闻言立马一扫脸上的不快,接过瓷糕,喜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一边吃着,还一边拍了拍苏异的肩膀,道:“小伙子很不错,以后有事找七姐,七姐罩着你。” 苏异听着这模样可爱的少女口吐“不伦不类”的话语,想起了那位曾经也自称过“大师姐”的女孩儿,仿佛回到了太鄢山,一时有些晃神。 八重与楚九却是看得直摇头,但迫于七姐的“淫威”,不敢说半句不是。 何六升也是无奈,但只要苏异不计较,便也由得七夏任性去了。 苏异回过神来,看到楚九已去牵那拴在一旁驴车,车上放着数个大箱子,看上去挺大的阵仗,这才想起另一事,便问道:“还没问六哥,不知道这趟去溪边峒是要办什么事?” “说起这个,”何六升说道,“差点忘了提醒你一句,在咱们这,‘鬼’这个字可千万不能随便提。” 苏异点头道:“你们老爹和我说过这事。” 何六升见他态度认真,稍感欣慰,又接着道:“尤其你是大宋国人,又初来乍到的,可千万别犯忌讳,惹怒了当地的峒民。” 说到“大宋国人”时,苏异能察觉到拉驴车的楚九,和坐在驴车上的八重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虽不显露,但能看得出来两人并不像何六升那般友好。 唯有七夏自顾吃着瓷糕,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我们南钊是个崇鬼神,敬亡者的国度,所以别人管我们叫‘南钊鬼国’,也无可厚非。但在这儿,那些滞留于阳间久不离去的逝者,不叫做‘鬼’。” “那些为执念所困的亡魂,他们原已成了阳间的过客,只身前往阴间,只是迷失了路途,故而我们将之称作‘阴客’。” “再有就是心怀怨念的,难缠一些,叫做‘硬桩’。最凶厉的,叫做‘阴煞’。总而言之,‘鬼’字在我们这,是个大忌讳。” “而我们兄弟妹几个常做的事情,就是替峒民们将阴客请回阴间。这一回去溪边峒,也是这么件事。” 苏异恍然大悟,同时心里也生起了不小的兴趣。虽说大宋国也有做法驱鬼的人,但都是以“驱”为主,却不像南钊国人这般隆重且煞有介事,还得用“请”的,名字也不能乱叫。 此时一行人和一辆驴车缓缓走进了溪边峒,房舍见多,路阶也渐渐变得齐整。再往前走些,便见前面峒民聚集,围着当中一人,不知在做什么。 被围的那人一身黑衣,头戴布冠,脸色煞白,肩上扛着一杆长长的素布招魂幡,上面写满了黑字灵咒。 苏异只能看得清素布上面最大的那两个字,是“客引”二字。 何六升却是扯了扯他的手,放缓了些许脚步,低声说道:“那是阴曹的司官大人,一会碰上了不要乱说话。” 何六升本想绕过人群,可那驴车过坎时轱辘一颠一颤,车上的箱子便磕出了一声重响,惹来了旁人的目光。 那司官终究是看到了他们,拨开了人群,朝何六升走来,一边笑道:“何老六,你怎的也来溪边了。” 何六升赔笑道:“我也是没想到司官大人也来这儿了,早知道我便不来啦,有司官大人在,这里还有我们什么事…” “你这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大人的,寻我开心不是?”司官佯怒,又解释道:“我这回是来替人寻客的,不与你抢那送客的生意,你且放心好了。” “那感情好。”何六升喜道,“待我忙完了这儿的事,回头请你吃酒。” “该是你请。”司官乐呵呵道。 七夏此时才将最后一口瓷糕吞下肚,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见苏异一脸疑惑,便凑到他耳边,为他讲解道:“这阴曹,就是一个专职管阴魂的地方,所以他们的司官,干的事其实和我们差不多,只不过他们要厉害很多,那些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都能办到…” 苏异听完仍旧对“阴曹”一司有许多困惑,七夏这简单的解释,并没能答上多少疑。 那边司官却是耳尖,听到了两人的窃窃私语,目光随即朝这边扫来,说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是来自何处?” 苏异忙低声急问了一句:“阴曹的司官也有权力查阳间的户口?” 七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道:“有。” 她本想说阴曹的权力甚至比阳间的衙门还大,但怕连累了来历不明的苏异,终是没敢再说话。何六升也回过头来,不着痕迹地朝苏异摇了摇头。 苏异大致也能猜到,他是想让自己撒谎。 可要自己谎称是南钊国人,苏异始终过不了心里那关,最终还是答道:“我自大宋国而来。” 此言一出,围观之人皆哗然。 然而反应最大的却是七夏,后知后觉的她满脸惊愕道:“你是大宋国人?”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苏异无奈道。 司官提着招魂幡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视着他全身上下,问道:“大宋国人,到南钊国来做什么?莫不是细作?” “大宋国人…又怎么了?”却是七夏横在了两人中间,蛮不讲理道:“凭什么大宋国人就是细作?别以为你是阴曹司官就了不起,难道你还敢动我们千岁峒的人不成?” 苏异没想到一块瓷糕就能换得她如此卖力为自己作保,当真是意外得很。 “哦?你是千岁峒的人?”司官斜眼看着苏异,狐疑道:“方才不是还说来自大宋国吗?” 何六升见事情越描越黑,大感头痛,当即站出来解释道:“司官大人,这小伙子确实是我们老爹捡回来的,而我们老爹的脾性…你也是清楚的。” “原来是转轮明王的人,那还真是失礼了。”司官说着却是再上前一步,说道:“不过让我看一眼,总不至于得罪了神尊吧?” “七夏姑娘,还请让开。”司官说着便要伸手拨开七夏。 七夏将胸口抬了抬,去挡他伸来的手,哼道:“我不!” 司官总不至于当真对一个小姑娘动手,还是对着胸口的位置,动作便是滞在半空,大感为难。 苏异也不愿让一个少女挡在自己身前,更不愿何六升难做,便将七夏拉到一旁,说道:“司官大人请看吧。” 司官见他如此识趣,脸色倒是放晴了些,手中的招魂幡晃过他眼前,垂于空中的素白布条轻轻扫过脸颊。 凝望苏异片刻过后,司官才收起招魂幡,说道:“叨扰了。” 他又拍了拍何六升的肩膀,说道:“继续你们的吧,吃酒的时候可别忘了我。” “一定。”何六升捏了一把汗,见司官又回到人群中去,这才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放开。 一行人再往前走一段路,远离了人群,何六升才对苏异说道:“阴曹的人一直以来都对老爹干预轮回一事颇有微词,若是让他瞧出些端倪来,这事恐怕就难以善了了…” 苏异恍然,又惭愧道:“倒是给六哥添麻烦了。” “也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何六升摇头道。 苏异想到刚才那招魂幡的素白布条在脸颊上划过时,灵魂有一丝悸动,又想南钊国一行本就有一件十分重要事情要办,便问道:“方才那司官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招魂幡,又叫魂引,是他们用来寻魂引魂用的。”何六升答道。 “那…”苏异又问道:“六哥可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作寻尸用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客引别去 “寻尸?你问这个做什么?”何六升略显警惕道。 他的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倒尸人”,但又立马想到苏异大不至于堕落到去干这种勾当,更别说以秘宝寻尸这种事费时费力难度极大,根本入不了生意人的法眼。 “没什么…”苏异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何六升点点头,消去疑心,说道:“阴曹有‘招魂幡’和‘还魂盏’两样秘宝。客死异乡者,尸归魂未归,司官便会用招魂幡为死者亲属召回亡魂。魂归尸未归者,便可用还魂盏去寻尸首。但无论哪一种,实际做起来都要费很大的功夫。” “若你说的‘寻尸’所指,是找回失落的遗体,那还魂盏便是你想问的东西了。” 苏异心中顿喜,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装作不经意道:“这两样秘宝都在阴曹的司官手上?” “两样东西虽然都不是孤品,但也很珍贵,阴曹十分看重。故而只有用得上的时候,才会由司官带出来,平时都保存在阴曹里。”何六升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又出言提醒道:“苏兄弟如果想打还魂盏的主意,可得想清楚了再去,阴曹里的人,可是个个都不好惹的…” 苏异眼神微凝,马上便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不寻常之处,依常理来说,该是劝自己别去才对。 “说笑了,我去惹那阴间玩意儿干什么…”苏异装作满不在乎道。 何六升轻轻一笑,道:“不惹那便最好。” 一行人接着穿过数条小巷子,随后转进了一个旧院子里,驴车过不去门槛,便停在外面。 那院里的老大娘正在摘菜,见有人进门,起身相迎,说道:“娃儿们来啦。” “哎,来了。”何六升笑着应道,又问:“过了头七了?” 老大娘点头道:“过去好几天了。” “可还记事?” “清楚得很…”老大娘摇头道。 “那都什么时候在?” 老大娘想了想,道:“就每天这个时候在,要是晚上来,可不得吓死你大娘了…他这会也是才刚到,就在你们来之前不久…”问完这些,何六升略一思忖,说道:“进去瞧瞧吧。” 老大娘便领着他们往里走了些,朝屋内指了指,道:“客人就在里头了。” 何六升点头,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又低声对苏异嘱咐道:“一会别开口。” 几人方一推门进屋,便看到一个老大爷正坐在椅子上休憩,见有人进来,也睁眼说道:“娃儿们来啦?” “来了。”何六升在他身旁坐下,寒暄道:“阿爷近来身子可好?” 老大爷呵呵直笑,道:“娃儿有心,阿爷年岁大,也就那样了。” “大娘刚才还在问您话呢,说,您是不是该去驼子山那边走走了?” “不去了,不去了…”老大爷摆手道,“都这把年纪了,还上什么山…” 两人又拉了会家常,便见何六升对余人使了个眼色,七夏会意,当即拉起苏异的手,退出门外。八重走在最后,还顺手把门给捎上了。 “怎么了?阴客呢?”苏异不解道。 七夏一边走向院子外的驴车,一边说道:“刚才那大爷不就是了。” “他?”苏异愕然道,“为何看起来跟活人没什么两样?” 他见过沈灵秋的魂魄,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定不是个活人。 七夏随八重楚九从那驴车上的大箱子里往外取着东西,一边说道:“过了头七还不上路的阴客,魂魄就会变得越来越凝实,和活人无异,那是魂气用尽,尸魂隔绝的征兆。再过几日,恐怕就要魂飞魄散,那可就不妙了…” 接着便见她将一个香炉放在门槛上,点燃两张符纸投入炉中,轻烟缓缓升起,朝那院子里飘了进去。 那边八重和楚九已经在地上摞起了一堆纸做的玩意儿,随即手脚十分利索地将它们分别拼凑起来,扎成了一顶纸轿,另有抬轿的纸人四个,前头领路的童男童女一对。 备好这些物事,七夏便去轻叩屋门。 屋门洞开后,何六升搀着那老大爷走了出来,一边说道:“阿爷,我备了顶轿子捎您去驼子山,这样就不怕脚酸了。” 驼子山是老大爷下葬的地方。走到院子门口时,何六升捏了个手印,便见那些纸人竟动了起来,将轿子转了个头,轿门对向这边。 老大爷一脚迈过烧着符纸的香炉,身体便忽地化作一阵烟,被吸入那轿子中。 纸扎的布帘垂下,轿子被四个纸人轻轻抬起。 何六升收起那香炉,迈出院门,拉着长音高声道:“有客引去——” 声音远远传开出去,路边的行人闻声驻足,见一顶纸扎的轿子被纸扎的人儿抬着走,也不觉得惊奇,只是神色肃穆地避开了些。 有邻里相识的,还会停下来在道旁等一会,在那轿子路过时道一声“走好”,方才离去。 等轿子走远了,何六升才说道:“大娘,可以了。” 老大娘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道一声谢,拿出一小袋银子付了酬金,便继续摘她的菜去了。 一切继续如旧。 随后一行人收拾好东西,拉着驴车,便又再上路。 “感觉如何?”何六升笑着问道。 “不知为何,感觉心情莫名沉重。”苏异叹道。 “这是自然,就算是我,送走了数不清的阴客,但每一次见他们上轿子时,心里还是会有些闷堵的。”何六升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一行人又走了几个峒,过了几户人家,这一趟的活才算忙完。 来时装得满满当当的几个大箱子,这会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七夏摸着瘪瘪的肚子,愁眉苦脸道:“该开饭啦!” 何六升苦笑摇头,却没有去理会她,转而问道:“我们该启程回千岁峒了,苏兄弟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这话说得有些刻意,苏异一怔,随即会意,心想洪老贼显然是对他有过交代,便道:“那便劳烦六哥带我去蓼草峒吧。” “蓼草峒?”七夏好奇道:“那地方有些偏僻的,你去那儿做什么?” “别问了,回千岁峒六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何六升用美食的诱惑轻易堵住了她的嘴。 蓼草峒是昼沉与夜灵姬落脚的地方。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世界六道 苏异再临蓼草峒时,昼沉正在他那院子里晒太阳,夜灵姬在他的膝上打盹。 花猫的耳朵灵敏,如蝉翼轻弹几下,便即醒来,抬头警惕地盯着门外来人。 苏异与她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自从知道夜灵姬的身体里还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后,苏异再见到这花猫时便觉得怪怪的,乃至于不太能直视她。 “前辈,我又来了。”苏异轻叩门扉,将昼沉叩醒了,说道。 昼沉睡眼朦胧,困意未消,待走到苏异面前看清了样貌,方才忽地打起了精神,惊喜道:“你…果然是个天才。” 他左右端详,上下细看着苏异的“肉身”,仿佛从未见过一般,又打趣道:“怎的,过完河就不认我这个师兄了?” “哪敢…”苏异一阵苦笑,忙换了称呼,道:“师兄,我这次来是给洪前辈传话的。” “洪前辈…”昼沉嗤笑一声,请他进屋招待以茶水,才道:“说吧,老家伙又想怎么样了?” “他老人家说…为师知道错了。” 昼沉仿佛能看到老头在自己面前认错的样子,怔了许久,方才挤出一句,话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昼沉也不再多纠结,就像苏异只是来请他去做个客一般,轻巧道:“那行,你回去跟他说,我三日后便去千岁峒找他。” 苏异不太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说谎,便忍不住问道:“师兄…真的会去找洪前辈?”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昼沉满脸的真诚,似乎更不解他为何要怀疑自己。 苏异心想自己只是个传话的,犯不着斤斤计较,便不再多问。他接着又与这“师兄”探讨了一番六道洗练的心得,进益也算颇丰,简单交流过后,便提出了告辞。 临走之前,苏异问起夜灵姬的事情,道:“不知她还有没有重回人道的希望?” 昼沉早已对此事释怀,既不强求,也不放弃,但保有一丝愿望。 他说道:“小夜成猫三百年,到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你可曾见过寻常的猫能活三百年之久?由此可见,小夜并未彻底迷失。她不仅没有败给畜生道,反而还在道中不停洗练,方能做到三百年不死…” … 苏异回到千岁峒后,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洪释庵听罢自然是不信。 他是不信躲了三百年的昼沉,会有这么容易被说服,或许除此之外更加不信的,还有自己的人品。 洪释庵百思不得解,便陷入了对那“三日之约”的纠结中,不停地念叨着“为何是三日”。 “三日三日…你说他为何要等三日过后才来?不能马上就来吗?你说他此举是不是别有深意?” 苏异听他越说越离谱,唠叨的声音着实烦人得很,便道:“你有空在这瞎琢磨,倒不如抓紧时间教我那什么六道秘法,三日时间很快便过,到时候你亲口问他不就得了吗?” 洪释庵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是赞同道:“言之有理,来,咱这就开始。” “完整的六道秘术,叫做‘内外六道转轮神通’,分为两部分…” 洪释庵已经开始了他的传道授业,见苏异还在愣神中,便提醒道:“听好了,别开小差。” 苏异初时错愕,但也很快便进入状态,马上提问道:“等等,你刚才说的是…神通?” 神通乃是所有术法的至高去处,无论是内家功夫,仙术,还是妖术,最高深的那一层,都叫做神通。孤忘山有“三神十法七十二仙术”,其中三神指的便是神通。 只是不知道洪释庵的此“神通”所指,是不是与彼“神通”一样。 “当然了,只有把内外六道转轮练全了,才能达到神通的水准…”洪释庵说到这,忽地怒斥道:“问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怎么就无关紧要了。”苏异却是不以为然道:“相反,这问题重要得很。你这秘法究竟是不是神通,决定了我该花多少心力在它身上。我这叫合理安排,明白了吗?” “好好好,算你有理。”洪释庵气得直吹胡子,终是按下怒气,沉声道:“我这神通高深莫测,你小子可得给我花上十二分力气,你又听明白了吗?” 苏异轻哼一声,道:“行,那你继续吧。” 洪释庵捋了捋胡须,接着说道:“方才说了,我这‘内外六道转轮神通’分为两部分。内六道,也叫‘自我六道’,你已经修炼过一遍了。更重要也更高深得多的,是外六道,也叫‘世界六道’。内外六道相辅相成,互为表里。” “内六道虽相对简单,但其重要性与外六道并无二致。千万别以为你已经完成了自我六道的洗练,就可以放下不管。你那只是修复了肉身而已,想要让自己恢复得更快些,甚至是修为更进一步,在内六道中的自我磨练会让你受益无穷。” “再者,想要探究世界六道的更深奥妙,也必须不断提升自我六道的境界。” “明白…”苏异点头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洪释庵见他治学的态度还算认真,心中的那股闷气逐渐消散,便和声道:“你说。” “先前在六道洗练中,我身上虽然三气尽失,但也能感觉到六道的运转似乎和三气没有半点关系,难不成,内六道的运转并不依靠三气,亦或是说内外六道皆是如此?” 洪释庵却是反问道:“我问你,天下可是只有三气?” “不止。”苏异摇头道:“可我身上只有三气。” “只有三气…”洪释庵被他这话气得发笑,心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不想让这“饱汉小子”太过得意,便略过这事不说,接着道:“你体内自然是可以修炼各种气,这气那气的,都没问题。但六道运转的是天下之气,所有的生气,乃至死气,自成周天。你要说六道的运转依靠三气,可以。要说不依靠,也不是不行。你能听明白吗?” 苏异如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拍手道:“原来如此!” 洪释庵又是欣慰,又是摇头感叹道:“所以说,也不知你们大宋国那‘类物通论’是好还是坏。里面的理论固然是能助你加快修炼速度,可也令得你思维受限,最终拘泥于那三气之说了。” “殊不知天地的奥妙,岂是区区一个通论能概括得了的…” 苏异听了他这言论,好奇道:“难道南钊国又别有说法?” 洪释庵一听,火气顿时又上来了,嗤之以鼻道:“可笑南钊王非要学你们大宋国的长技,将那什么‘八类’,什么‘破法三境’的理论等等等等…全数照搬过来。” “谒法那小子的确是有些才华,可老夫偏就不信他那一套。”洪释庵越说越是气愤,越是热血沸腾,激动道:“老夫的轮回境可比破法三境高深的多了去了!轮回之内肉身不死,轮回之外,神鬼莫挡!岂是区区法外境可比!” 第三百九十七章 悟道 “你方才说思维不该受到拘束,可你自己现在不也拘泥于境界之分?要我说,破法三境和你这轮回境说不上哪个更好,你不该执着于比一个高低才是。” 苏异化身理中客,本只是想和洪释庵杠上一杠,无事尽挑三两刺,总之不能让这老家伙随意贬低大宋国。 却没想到洪释庵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心道这小子竟也不偏心,似乎公正得很,倒是一时间令人失去了争论的方向。 见苏异如此理性,洪释庵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便摆摆手道:“总而言之,轮回境的好处是远非你能想象得到的…” 老头这么快就泄了气,苏异又是意外又是觉得好笑,说道:“这么厉害的吗?那你快些教给我吧。” 洪释庵见他一脸的似笑非笑,便知他肚子里没装什么好水,重重地哼了一声,才接着往下说。 “世界六道,由‘人间道’起,转轮于‘生灵道’,‘神鬼道’,‘炼狱道’,‘修罗道’,‘天大道’。” “每一道,都与自身六道对应。自身为人道,便在世界的人间道中行走,自身为畜生道,便在世界的生灵道中行走,道道如此。” “你可能要问,何谓在‘在六道中行走’?这个‘行走’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行走,其实是一个状态,进入这个状态,便意味着你遁入到了世界六道的转轮之中。我们从人间道说起,莫以为你现在身处人道,就是在人间道中行走了。大错特错!” “即使是最基础的人间道,想要遁入其中也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否则南钊国也不至于出不了几个真正的转轮者,南钊王那小儿更不至于要去打你们类物通论的主意了!” 洪释庵语调渐高,又忽觉自己扯远了,但见苏异听得认真,面色并无异常,这才吐了吐气,接着说道:“那么想要遁入人间道,便得先了解什么是人间道。依你看,这问题该如何做解?” “我不知道!”苏异十分干脆道。 洪释庵眼皮一跳,见他神色严肃并不像是有意捣乱,便忍下脾气没有发作,耐心道:“我这是在和你交流呢,学习之时,你总得让为师者了解你的进展不是?” “哦…”苏异恍然道:“我还以为你是在显摆呢。可我还是不知道,没有头绪,不如你接着讲下去,如此能省些时间。” “行…”洪释庵深吸一口气,咽下了所有烦躁,接着道:“人间道的人间,与这现实的人间,有所同,又有所不同。你大可将它们当做大小两个人间,大人间是现实,小人间是你自己。” “有所同,是因为小人间就在大人间之中,于常人来说并无迹可寻。” “有所不同,是因为大人间是这世界的,小人间才是你自己的。你生于这个世界,却不拥有这世界,但你可以拥有小人间…” “而找出小人间与这世界的不同之处,便是进入人间道的关键,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苏异听着这大小人间换来换去的绕口话语,脑中如在梳理团成乱麻的丝线,缓缓点头说道:“有那么点意思了,你继续。” 洪释庵大手一挥,地面上便铺开了一大张白纸,接着又掏出一张巴掌的小纸片,道:“如果世界是脚下的白纸,你是这张纸片…” 他接着将纸片置于白纸之上,两纸相叠,几乎分不清彼此。 “这便是有所同。” 洪释庵说罢用毛笔在纸片上一点,留下淡淡的墨痕。他推着纸片轻轻划动,看上去就如同那道墨痕在白纸上游动一般。 苏异盘坐于那张白纸上,皱眉思索。 洪释庵见他若有所思,便停下来,直至苏异抬头,方才问道:“作何感想?” “还是有所同?” 洪释庵点了点头,接着将沾满墨水的毛笔在纸片上重重一按,墨水透过纸片渗到了底下的白纸上,留下了痕迹。 他移动纸片,露出了白纸上的那一小摊黑色,道:“现在呢?是不是有所不同了?” “所以…”苏异心中似有所感,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越是觉得混乱,便忽地别过头去不再参悟。 洪释庵笑道:“我这比方虽能给你一些启发,但却未必是最恰当的。我所理解,与你所理解,或许会有所出入。你能不拘泥于我所说,自寻他法以做参悟,这很好。” 他将纸笔收起,又道:“慢慢想,这事急不来,等你想明白时,就是真正开始修炼六道神通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三日,苏异被洪释庵泡在药桶里,一面参悟人间道,一面疗伤。 洪释庵便守在他身旁,观察着他身上的丝丝微妙变化。 三日一过,苏异便即睁开眼睛,动静虽小,洪释庵却是第一时间便察觉到,急切问道:“怎么样?” “有一点头绪了,但还远没到破题的程度。”苏异摇头道,接着走出药桶擦拭身子。 “那怎么不继续?这药力也还足着呢。” 不知为何洪释庵似乎比他还要关心参悟的进展。 “三日之约马上就要到了,你的徒弟不是该来了吗?” “哟,完了完了,给忘了…”洪释庵一拍脑门,急道。他顿时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便在屋中走来走去。 “你干什么?”苏异疑惑道。 “我…”洪释庵老脸一红,寻了张椅子坐下,道:“我没干什么。” 他又忽然问道:“三百年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准备些什么?就这么迎接他,会不会太…寒碜?” “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什么?” “一颗忏悔的心。” 洪释庵一时语塞,有打人的冲动,但又想道这是事实,若是自己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又该如何去面对夜阳呢? 昼沉随后如约而至,房门被缓缓推开,洪释庵当即腾地站了起来。 见到了阔别三百年之久的弟子,洪释庵老泪纵横,比起东西观望的昼沉,他反倒像是这个洞府的客人一般,好半天才涩声道:“夜阳…三百年了,为师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你还能记得回家的路…” 昼沉如入自家门,抱着夜灵姬随意走动,去寻找自己三百年前落在这屋子里的回忆。 “过去的夜阳已经死了,我现在叫昼沉。”他随口说道。 第三百九十八章 师与徒 三百年光阴,不提沧海变桑田,也足以将磐石磨去棱角,更遑论三世前的繁杂琐事。 可昼沉提起那些往事中的往事时,便如同弯腰拾遗那么简单,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他驻足于一幅字画前,拂了拂一层不染的画卷,上面有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纹。 “渔川先生送的‘诗河荡舟图’,有些发黄了…这幅画,当年还是我练功时不小心弄破的,可惜了…” 他接着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老旧的陶偶,在夜灵姬面前晃了晃,笑道:“小夜,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玩具,现在再来看…那是真的丑。” 夜灵姬呜咽一声,似在抗议。 苏异见洪释庵在一旁揉眼睛,心中感叹这贼老狐狸也有伤心掉泪的一天。 “老头儿,你眼里进沙了?” “老夫这是喜极而泣。”洪释庵沉醉在师徒团聚的喜悦里,一时难以自拔,脸皮更厚了三寸。 昼沉看得入神,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苏异却是闲得很,便随口问道:“师兄这三日都去哪儿了?” “师兄?”洪释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苏异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师兄说入六道者皆有缘,称一声师兄弟不为过,跟你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三日…”昼沉一边摆弄着一些旧玩意儿,一边说道:“我这不是要离开蓼草峒了嘛…这三日便去办了一些善后之事,变卖了屋子,又和邻里相熟的人吃了好几顿离别酒,然后才过来的。” 苏异没想到让洪释庵纠结许久的三日之数,竟会是这种由来。 “离开…”洪释庵一听,却更是激动得发颤,道:“夜阳,你这是决定要回来了吗?” “我说了我现在不叫夜阳。”昼沉的脸色忽地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还有你想错了,我离开蓼草峒不是因为要回来。小夜最喜欢那地方了,若不是因为被你找到,我们也用不着离开。” 这一时大喜,一时又大悲,纵然洪释庵修为高,身体扛得住,情感上却是抵挡不了,顿时如丧考妣,哀道:“你…难道不能原谅为师?” 昼沉神情淡漠,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一开始我的确是在躲着你,但数十年过去,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后来你之所以找不到我,是因为你遣来的人太不中用,还未找到我便已迷失在畜生道里了。” “那你为何…为何…” 洪释庵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来,昼沉便替他接道:“为何还要回来见你是吗?” “回来看你笑话?放心,我没那么大逆不道。”昼沉终于摸完最后一件回忆,坐了下来,挠着夜灵姬的后颈,道:“既然已经放下了,回来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这些年我也没有随意蹉跎岁月,行走于世界六道里,感悟不少。正好也借这个契机,看看旧地重游对我的修行有没有帮助。”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回来看看你变了没变。现在看到了…”昼沉忽地眯起眼睛,请绪难得有了激荡,沉声道:“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卑鄙算计的小人。”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为师…” 洪释庵即使再如何愤慨,再如何觉得委屈,最终也只吐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三百年的时间也逐渐磨去了他的脾气,磨得一个暴躁老头学会了忍气吞声。 “如果不是,你又留小师弟下来做什么?你教他自我六道,将他救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他入世界六道?” “只学自我六道,不学世界六道,救活了又有什么用…”洪释庵近乎是嗫嚅道,似乎也觉得自己并不占理。 “是吗?”昼沉更是咄咄逼人道:“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继续探究你那世界六道的奥秘?” 苏异虽然早猜到洪释庵目的不纯,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至此时才发现原来老狐狸是这么个打算。 见洪释庵始终沉默,昼沉正打算拂袖而去,可略一思索,还是顿了顿,说道:“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 洪释庵声音略显沙哑,艰难开口道:“我在寻找解救小夜琈的方法。” “为师之所以执着于探究世界六道,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为了找到渡人离道的方法…” “不需要。”昼沉却不领情,摇头道:“为了救小夜而置另一个人于险境,这种以命换命的事情,若小夜知道了也一定不会答应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夜灵姬搭着昼沉的肩膀,拿腮帮子去蹭他的脸颊,似乎是能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 苏异大概也想明白了,昼沉之所以会对自己莫名地好,除了转轮者稀少之外,还因为自己有着与夜灵姬一样被洪释庵所利用的遭遇。 洪释庵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随即一阵苦笑,心道这徒儿还是老样子,自己已经变了,可他却能做到三百年过去还是那个一身正气的少年。 “我能说句话吗?”苏异只觉得气氛沉闷压抑,眼前两人的对峙陷入了僵局,昼沉显然有心给洪释庵机会,可这老头不争气。 而突破口似乎就在自己身上。 昼沉叹了一口气,面对别人,他便又恢复了温和,道:“小师弟请说。” “其实对于洪老前辈借我来探究六道奥秘这件事…我并不如何在意。” 昼沉微感错愕,道:“这可是会害死你的,你也不在意?” 苏异偷偷瞄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洪释庵,见他耳朵直竖偷听得认真,心里觉得好笑,又接着说道:“我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有何可在意的。相反,能以这种方式还他一命,也是不错。更何况,我对那世界六道也颇感兴趣,有一探究竟的冲动。” “你也知道他目的不纯,你能完成自我六道的修炼,靠的是你自己,大可不必再说还他一命这种话。” “我知道师兄是对洪老前辈有成见,但因成见而影响了判断,似乎不是你这般修为的高人该犯的错误吧?”苏异又是劝道。 洪释庵仿佛再次看到了师徒团圆的希望,但又有些狐疑,心道这小子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有这么好心帮自己说好话。 “你真要为他说话?” 苏异点头道:“我只想再问师兄一个问题,若是除去我的原因,你又会如何选择?” 昼沉低头看着夜灵姬,心里头蓦地想起三百年前那位少女的笑靥,模样愈发清晰,兄妹重聚的想法在沉寂三百年后又再次燃起,且愈燃愈烈。 他终是说道:“我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洪释庵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他又在后面接上一些令人大悲的话。 “两个天才的智慧,加上一个老狐狸的三百年经验,不说一定,但至少是有很大的希望让夜灵姬重回人道吧?”苏异笑道。 洪释庵知道这大概是自己修复师徒关系的最后机会了。 昼沉摇头失笑,却没有完全释怀,心道还得让这老头再遭一些白眼才是,而什么时候给他好脸色,则还差最后的那个契机。 第三百九十九章 闭关与修行 轮回境是个不修炼气府的境界。 它以天地为气府,或是根本就无需气府,只在世界六道中行走,就地取材,事了拂衣去。 而洪释庵一定是半路出家,先修了仙气,才摸索出这轮回境,如此一来反而令他对世界六道的参悟难上加难。要打破固有的境界思维,去塑造一个全新的,从未有过的境界,谈何容易。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执着于探究世界六道的奥秘,却是三百年不得其法。 同时也可以看得出,老头儿年轻时就算不是个天才,也是个鬼才,思维如行空之天马,或乱七八糟,或惊才艳艳,总之不是凡辈。 苏异盘坐于明王洞府后山的深谷之中,理出这些思路时,已是闭关将近两个月。 正所谓善事先利器,砍柴先磨刀。两个月的时间,苏异的伤势虽然已经好全了,可却没有着急开始对人间道的探索,他想要弄清楚个中关键,再一鼓作气,遁入其中。 同时也要验证一件事情,就是‘无气者’究竟是不是更容易悟到转轮的痕迹,从而更易遁入世界六道。为此苏异还拼命压制着正在逐渐恢复的三座气府,始终保持着一个“内气空,渐有似无”的状态。 闭关的第一百天过去时,他依旧没有动静,身体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和深谷融为一体。 然而他表面看上去如老僧入定,神识里却是和厌顼争论得激烈。 苏异从来没想过厌顼会是一个老顽固,提及六道转轮神通和轮回境时的理论时,他竟说什么“破旧立新的想法虽好,但也不可随意冒犯前人的万年积累,如此旁门左道的神通,不学也罢”。 再争辩两句,苏异才恍然明白,他这是不忿于洪释庵对破法三境的贬低与诸多不敬之语。 大宋国被贬得这般不堪,那么实力尚且还要弱一些的大慈国岂不是更加上不得台面,厌顼不能忍。 “你们大慈国…也信破法三境?”苏异试探着问道。 厌顼的龙鼻子里喷出一团浊气,说道:“大慈国号称佛国,自然是有过半数的人修佛,剩下的才去往各大仙宗修仙。而佛修修的是禅意,与那破法三境没什么关系,谈不上信不信…” “不是吧…”苏异听他含糊其辞不正面回答,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便追着道:“据我所知,谒法国师的‘类物通论’里后续也有关于佛修的论述,并且也说破法三境几乎适用于天下所有的修行境界,难不成你们大慈国的佛修就是个例外,要独立于天下修行者之外?” “你说的那是修炼气府的人,禅意不算…”厌顼越辩越无力,担心苏异接下来要去细翻那‘类物通论’来对质,便忽地改口道:“你有空来争辩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把时间与精力花在修炼上。现在百日已过,你却还在枯坐,一点进展也没有。先前不是还嫌三百日的时间太长,这会怎么又不着急了?” 苏异也无意与他争个结果,见他先避让,便不再追问,正色道:“我这这叫厚积而薄发…我已经想好了,与其匆匆养好伤,匆匆回去后又重蹈覆辙,倒不如先沉淀一番,把实力提升上来再说。” 厌顼欣慰道:“你终于知道你以前是有多三心二意了?看来这一次的亏,你没白吃。” “那还真是多亏你的提点了。”苏异阴阳怪气道,但不得不承认厌顼言之有理,便又接着道:“这回闭关,我不仅想悟通世界六道,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将五行化龙再提升一个境界。” “你连炎火龙都没办法随心施展,便要去想更高的境界?”厌顼的话里倒是没有多少嘲笑之意,也并非不信苏异能办到,只是纯粹地想确认一下他的想法。 “怎么了?是你觉得时间不够,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更高的境界?” “更高的境界…当然有,只不过能达到那个境界的人太少,便不单独拿出来说罢了。比如土属,你们的孤忘老祖便修炼出了比厚土更高的境界,叫‘十方土’。但若是换做别的人,练出来的可叫别的什么土也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往上的境界可能是千千万万,因人而异?”苏异微感惊诧道。 “可以这么说没错。” 苏异缓缓点头,想起了大钧天的“凝火真法”,却不知道依这真法修炼出来的“真火”,会不会就是炎火之上更高境界的火属。 还有沈灵秋的“灵觉心火”,又算不算是其中一种。 “要是照你这么说的话…”苏异思索着,说道:“想要修炼出更高境界的五行属,或是五行衍属,关键之处不再是单纯的修为提升或气的凝练,而是在于修炼的方法。威力也不再是唯一的追求,变化才是重中之重。” 关于那更高一层的境界,厌顼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把握与经验,只能是靠以往的见闻,再结合实际去推测。 他挑不出苏异话里的毛病,便道:“你这个思路值得一试,至少现在看来,没什么破绽。” “有了!”苏异忽地拍手叫道,“你曾说过,借助妖气施展出来的五行化龙威力大增,那时的你已经十分接近真龙了。那如果我再用六道神通的灵魂转轮之法,将龙魂渡入畜生道,岂不是能令你成为无限接近真龙的存在?” “神龙一族所处的,是天道…”厌顼纵使心情激动,也不忘纠正他道。 “理论上,确实是如你所说。但实际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事关化生真龙,厌顼却还能保持理性,也算难得。苏异受他影响,稍稍平复了心情,此时仅有一个初具雏形的想法,连半点实践都尚未有,确实不宜太过兴奋。 但有了这么一个目标,路途便立马光明敞亮起来,不怕走入岔路迷失方向。 接下来要迈出的艰难的第一步,便是遁入人间道,苏异相信此后的闭关修行会一天比一天顺利,往后的每一天,修为定不会只是水滴石穿般的积累,而是如洪水决堤的爆发。 万事俱备,他终于睁开眼睛,伸出手,仿佛在抚摸这世界,要从中找出转轮的痕迹,要分辨出那所谓大小人间的不同之处。 他正在逐渐揭开那遁入人间道的最后一层薄薄的门帘…  第四百章 真正的重生 悟道从来都不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不但水得自己引渠得自己挖,连铲子都得自己找。 而其中最难的一步,竟是找铲子。 苏异在掀开那道门帘后,才发现里面并非人间道。 他蓦地想起当初与归阳子谈论“破法三境”时,归阳子曾说过,谒法将人从法内九境的巅峰突破至法外境的过程称作“破法”,所以破法境甚至都不应算是一种境界,只是多数人受困其中太久而不得进展,才将它当做三境之一。 苏异还依稀记得归阳子又补充道:破法境并非一条线,而更像一条河。破法的人在河里淌着,对岸时而遥不可及,时而近在咫尺。如何到达对岸,关键在于脱离自然规则的约束。 那时的苏异听不懂,现在感悟多些了,才明白那大概就是一个“找铲子”的过程。 破法三境和轮回境虽是两种不同的境界,但也有可以互相借鉴的地方。 或许遁入那人间道就是一个破法的过程,只不过一个是挖路一个是渡河罢了,但却都有着类似的难题,一个找不到铲子,一个没有划船的桨。 百日时间的摸索,苏异已经找到了人间道与这世界的不同之处,便是这世界有着不可被改变与控制的意志,但人却可以通过控制人间道从而影响这个世界。 他要走的那条路,那条门帘之后通往拥有“小人间”的路,便是成为要人间道的一部分,与之融为一体。 散尽三气的苏异的确更容易感悟到人间道的到存在,感受到其中天地灵气的流转,皆因他没有被自身的强大气息掩盖了感知。 但如此一来,他却发觉又要面临另一个问题:要打通那一条路,达到对人间道的控制,需要消耗不菲的灵气。 苏异轻笑一声,心道这又如何难得倒我。 他随即撤去了对三气的压制,彻底打开了三座气府,接着便如同鲸吞海纳般,将天地灵气吸入腹中。 气息猛涨,修为飞跃,他体内的气府在不断壮大着,却没有因此而爆裂,似乎早已备好了砖瓦,便等着灵气来袭的这一天,一边修筑一边加固。 他的修为转眼间便到了妙法境,接着突破至入道境,且还不见停下。 灌入苏异体内的灵气如一阵风暴,卷得天地气象都变了色,待消散时,他爆发的气息才有所收敛,修为最终迈入了破法境。 再度感受到三座灵气充盈的气府,苏异这才真正有了新生的感觉,他动了动五指,抓了一把空气,又抚摸着大地,用散发着强大灵气的双手去接触这世间的一切。 那同样属于人间道的一切。 接下来他的五孔七窍,四肢百骸,全身经脉都散出道道灵气,化作无数丝线伸向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紧紧缠在一起。 苏异这才明白何为“行走的状态”。 他身处人间道中,而人间道又处于大世界里,这感觉很奇妙,便如同他与这世界之间隔上了一层薄纱,这薄纱却让他对这世界有了更深的体会与领悟。 许久过后,苏异才适应了这种缥缈甚者像是喝醉酒一般的感觉,他终在百日枯坐后站起身来,伸展开僵硬的腰骨,仅迈出一小步,人便已来到了数丈之外。 他又随意伸手,抓来了十丈开外一棵树上的果子,塞入口中。 从这一日起,苏异才算进入了在世界六道里行走的修炼,也正如他所料,万事开头难,往后即便不是一帆风顺,也是势如破竹,披荆斩棘,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在六道里一待,便又是两个百日,期间转轮不停,仿佛都已忘了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子。 … 这一日却见七夏神色匆匆的出现在深谷中。 往日都是她负责给苏异送饭食,至于为何要抢着干这种来回折腾的事,苏异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便总是主动将好吃的让给了她,反正辟谷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辟多辟少都无所谓。 三百多日里雷打不动,每隔两日便会有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进出深山,挎着竹篮食盒,蹦着轻快的步伐。 或许是因为觉得吃人嘴软不好意思,七夏有时即便不送饭食,也往深山里跑,两人也因此结下了颇为深厚的“友谊”。苏异得以常常见到漂亮可爱的小姑娘,说两句闲话,不至于与世隔绝,闭个关把自己给闭疯了。 而七夏不崇拜苏异少年天才武功高强,却崇拜他愿意割爱将好吃的让给自己,简直要将他当做济世的活菩萨给供起来。 七夏这般模样,总是惹得苏异摇头不断,忍不住教训她道世间坏人多,可不能因为别人给你好吃的就对人放下戒心。 七夏也总是嘴里塞满美食,含糊不清应道:反正你不是坏人。 此时苏异一睁眼,远远看见七夏手里没有食盒,而且即使不是送饭的点,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进山,便知道有事情要发生。 果见七夏跑到苏异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不好了…出事了…你…还是先出关,一会再回来闭吧…” 苏异苦笑不得,说道:“别着急,你顺好气再慢慢说。” 七夏叉腰抚胸,满脸焦急,又缓了好半天才道:“没时间慢慢说了,你先跟我走吧,外面有人要找你麻烦。” 苏异皱眉,寻思着自己在南钊国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人也只认识千岁峒的这些人,更不可能结下什么仇家,却不知这麻烦从何而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跟七夏走,便见又有一道肥胖的身影奔入谷中,不用细看就知道是八重。 七夏见了八重到来,更是心急,忙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好了在外面拦着人吗?” 胖子虽满头大汗,却是气息平稳,比七夏要强得多,明显功夫不弱。 “他们人多,拦不住啊…”八重为难道,“而且来人之中还有鹿之勤,怎能打得过…老九已经在外面拼命拦着了,我这是先过来知会你们一声。” “你先过来…那不是把人给引过来了吗?蠢猪!”七夏娇喝一声,又看这山谷的环境,也不知能躲到哪去,顿时更加着急。 苏异一听便即了然,知道八重和楚九一直便看不惯自己这个大宋国来人,没有直接给敌人带路已算是仁至义尽,又怎能指望他们卖力帮忙。 “来者到底是什么人?很难缠吗?”苏异问道。 “是…是…净土部主的人…”七夏急道,“先不说这个了,你那个什么…修罗道,还是天大道…修炼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打人?” 她来送饭时,若是碰上苏异小憩,便会聊上两句。 苏异也乐意和她闲聊,偶尔和她说说六道转轮的事情,谈谈自己的修炼进展,丝毫不避讳。 七夏虽然一点都没听懂,但好歹记是住了几个名字,也知道他正在修炼的是很高深的武功,因为那名字和老爹的神号一样,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听不懂的,便一定是十分厉害的。 “打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姑且试一试吧。”苏异站起身来,活动一番筋骨,说道。 倒不是他过分谦逊,而是这六道神通自修炼以来就没有实践过,实在不敢乱打包票。 “老顼,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苏异在神识中沟通道。 他对六道神通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对于全新版本的五行化龙还是有十足信心的,并且跃跃欲试。 “随时奉陪!”厌顼郑重道。 “那就上了?”苏异说罢迈出一步,人便到了山谷口,迎着来人,双手捏出印诀。 第四百零一章 真龙 苏异看着眼前的一众陌生面孔,那些陌生人也看苏异面生得很,当先一人便即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怎敢随意闯入这禁地?” “哦?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里是禁地…” 苏异猜这说话的人便是八重口中的鹿之勤,只是不知为何年轻得很,完全与那净土部主沾不上边,再观他气息,更不知有哪里值得忌惮的。 鹿之勤长得就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衣着也不凡,反正苏异在南钊边境一带是从未见过有这样打扮的人。 便见他身后一人凑上前道:“少爷,他说不定就是咱们要找的人,要不先带回去再说?” 未见鹿之勤有指示,便听苏异先说道:“你猜对了,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接着只见他手印一合,土龙便拔地而起,妖气漫延开去,为龙身覆上了一层鳞片。 鹿之勤没见过这阵仗,抬头看得入神,竟是一时忘了反应。 苏异初次将六道神通与五行化龙结合起来,尚生疏得很,好在对手十分给面子,任由他施展发挥并不阻挠。 遁入人间道后,苏异双手探入龙尾,再施轮转,换至天大道,将厌顼的龙魂渡入塑造好的土龙身躯之中。 土龙的双眼随即亮起,散发出慑人的光芒,惊醒了鹿之勤一行人,将他们吓得连连后退。 苏异更是心惊,只觉得内丹里的妖气如决堤般泄出,源源不断地涌向土龙。 直到他在神识里低喝三声过后,那洪水之势才见止,不至于将内丹掏空,同时听见厌顼的声音传来,道:“抱歉,一时得意,有些忘了形。不过有这些妖气也足够解决那群喽啰了…” “这感觉真妙啊…”随着厌顼的一声长叹落下,土龙的身躯开始变得愈发真实,已不再像往常那般僵硬,逐渐成了一副血肉之躯,鳞片闪光,须发飘扬。 龙首之上肌理与褶皱清晰可见,鳄口微张,獠牙吐露,冒出了一阵浊气。 无需苏异心念操控,厌顼便驾驭起土龙朝前游去,锋利的龙爪在地上划出了数道长长的沟壑。 龙身远看细长,但在常人眼里却是个庞然大物。鹿之勤等人见巨影朝自己盖来,吓得肝胆俱裂,厌顼只一声咆哮便将人吹倒了一片,剩下的还未等他动手便已自行跪伏在地,哆嗦道:“真…真龙神降世了…” 厌顼再一声怒吼,将余人震晕在地。 七夏从苏异身后赶来,惊得合不拢嘴,道:“这是…真龙?” “不是。”苏异随口答道,接着便招手将龙魂收了回来,巨大的土龙随即化作泥土轰然落地。 “他们就这水平?”苏异失望道。 他本想试试新招式的威力,可鹿之勤连一点反抗都没有便倒下了,最终也只得出了两个结论,一是施法太过繁琐,二是消耗巨大。 只是解决这么一群没用的喽啰,便耗去了大半的妖气,若是再碰上段风那些人,恐怕将内丹抽干了都不够用,更别提河途了。 八重也没想到苏异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脸上一时挂不住,眼神躲躲闪闪不去看他。 七夏光顾着看真龙,待龙躯化作黄土,她才回过神来,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人影,惊道:“你不会是把他们都杀了吧?” “想什么呢…我就算再不懂,也知道净土部主来头大。不过这个部主大人也太水了吧…” “他不是净土部主…”七夏指了指远在云端的明王洞府,说道:“净土部主在上面呢。” “那他是谁?”苏异愕然道。 “他是部主的小儿子。” 苏异了然,随即挥手招来风龙,欲朝那洞府飞去,说道:“我先上去看看。” “又…又是真龙…”七夏睁大眼睛看清了他脚下风龙的轮廓,一时失神,待他缓缓离地而去,才想起来喊道:“等等!带上我!” 苏异随手将她捞起,一同乘风扶摇直上。 “老八,那些人就交给你和九弟了!”七夏不忘交代道,接着又回头兴致冲冲地问道:“你是龙神的使者吗?” “什么东西?”苏异满脑子的疑惑,又问道:“你们好像特别害怕真龙?” “那不是害怕,是敬畏。”七夏纠正他,又道:“我们南钊人崇敬鬼神,龙神也是一方神明,自然要有所敬畏啊。” “你若不是龙神的使者,为何能使出这些…神通?”七夏又追问道。 苏异暗自失笑,心道厌顼算是哪门子神明,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对南钊国人的信仰随意置喙。 “我不是龙神的使者…我是龙神他爹。”苏异笑道。 七夏撅了噘嘴,道:“不说就算了…” 风龙驮着两人越上山巅,正要翻过去时,见山顶上有两道人影正对峙着,苏异认得其中一人是昼沉,便落了下去。 山风猛烈,吹得昼沉的衣袍喇喇作响,却见他身姿始终挺拔,全不受影响,见苏异到来,温和一笑道:“小师弟出关了?” “被迫的,不过也差不多了。”苏异答道,又朝对面那人看去。 那男子中年人模样,一身华服,脸上棱角分明甚是英武,须髯齐整有形,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七夏躲在苏异身后,小声提醒道:“那人就是净土部主,鹿之勤的父亲,鹿鹤才…” “小师弟?”鹿鹤才微微皱眉,小声疑惑道。 昼沉见他有这反应,便故作姿态,惭愧道:“险些忘了,小师弟,快来见过你的这位大师兄…” 苏异微感惊讶,没想到净土部主和老贼洪释庵还有这等关系。 “你叫他小师弟,那看来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了?”鹿鹤才笑道。 “你要找的人?你找我做什么?”苏异疑惑道。 “听闻师尊大人收了个大宋国人,还传之以六道转轮神通…” 鹿鹤才话还未说完,却被昼沉打断道:“小师弟,你先回去看看老头儿吧,他见了这不孝的大徒弟,被气得心魔作乱,现在正难受着呢…你去瞧瞧他有好转了没。” 苏异未见洪释庵,本就觉得有些奇怪,此时听昼沉所言,终于明白了些,又想自己先前大概是错怪了那老头,还以为是他有意放那些喽啰入谷去打扰自己闭关。 “夜阳师弟,你这么着急把这小子支开,不让我把话说完,是怕我一会要动手抓他吗?”鹿鹤才阴恻恻地说道。 苏异也知昼沉这么安排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他也想弄清楚来龙去脉,便笑道:“是啊,师兄你便让他把话说完吧。” “好小子,大师兄我得给你喝一声彩。”鹿鹤才大笑道。 昼沉却是当着他的面给苏异解释起来,说道:“南钊国的三部之主地位仅在南钊王之下,现在不仅是讲实力的时候,还得看地位…就算我修为比他高,也不敢轻易和他动手。” “在这千岁峒,唯有老头那尊明王能不惧他的身份,在实力上还能压他一头…所以你回去得找办法把老头儿唤醒,你一定能办到的。” 苏异沉思片刻,终是决定听昼沉的,便拉着七夏缓缓退去。 鹿鹤才显然十分忌惮洪释庵,见状迈出一步,行入人间道,身影随即出现在苏异身后,要将他拿下。 一只大手伸出,却被昼沉的修罗身挡下。 便听他爽朗一笑,道:“三百年不见了,大师兄便来陪师弟过过招吧。” 第四百零二章 因果之祸 昼沉的修罗道化生通体高三丈,面容清秀,袍服半挂,露出半边的臂膀与胸膛,肌肤白皙如脂玉般剔透。 修罗伸手一挥,将鹿鹤才抛飞出去,接着缓缓睁开泛着血光的双眼,说道:“师兄请指教。” “当年的温润书生如今已修成了玉面罗刹…”鹿鹤才身子尚在空中,人却已遁入六道,也化作修罗,变成一尊面目狰狞的六臂凶神,个头比昼沉的修罗身还要高出半丈。 “真是令人唏嘘啊…” 鹿鹤才话音未落,人便到了昼沉面前,双拳直往他头上锤落,中间双手抓向他的肩膀,余下两手取其中腹。 “大师兄还是走偏了道了…”昼沉一手缓缓划了个半圆,却是带出道道残影,眼花缭乱,竟看不清哪只手是真的。 他接着蓦地伸手一探,虚实还未消,脂玉掌便已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六臂,按向鹿鹤才的脑门。 “六道转轮,不该是像你这般行走的。” 鹿鹤才并不受他言语刺激,收回两手托开那一掌,顶上两拳依旧锤下,却是砸在了地面上,砸得山土崩裂,碎石沿着山脊滚落。 昼沉轻盈避开双拳,随即转守为攻,伸出一脚踹向修罗的恶面,一边说道:“若不是顾及你的身份,此时你早已趴下了。” “师弟的毛病三百年不变…”鹿鹤才嘿嘿笑道:“心一慌,话就变多。你是担心大师兄拿权势压你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不用怕…想打就打,大师兄陪你,用不着说这么多废话。” 两人扰心之话不断,打得泥石飞溅,山体震摇。 … 另一边苏异带着七夏进入了明王洞府,发现洪释庵正自打坐调息,双目紧闭,脸色确实不大好看。 “咴,老头儿!”苏异唤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又蹲到他面前细细观察起来,不时用手东戳西戳。 七夏见他举止无礼,不停冒犯着自己心中那位敬爱的老爹,有意出言提醒,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异三百日的美食贿赂将她那份“七姐”的气势也一并收走了,这买卖称得上是划算。 察觉到七夏欲言又止,苏异便问道:“怎么了?你有话要说?”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七夏总算是说出了口。 “哦?哪里不对了?”苏异只道她是在说唤醒洪释庵的方法不对,便又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对?” 七夏哪里懂这些,支吾道:“我…总之你这样就是不对。” 苏异闻言收回了冒犯她老爹的手,摩挲着下巴,思索一番后终是说道:“你说的没错。” 七夏甚是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 却见苏异撸起袖子,轮了轮手臂,道:“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以力破力才对。” “你…要做什么?”七夏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着便见苏异猛地抡起一个大嘴巴子,朝洪释庵的脸上甩去。 七夏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呼不出声。 却见洪释庵忽地睁开眼,双目圆瞪,抬手抓住了苏异的手腕。 “咦!你不是心魔作乱吗?”苏异惊道。 “臭小子竟趁人之危…”洪释庵怒道,“老夫方才确实是在对抗心魔,要不是及时醒转,说不得就真吃下你这一巴掌了…小王八羔子!” “你怎么知道我这巴掌不是虚张声势?”苏异将手抽了回来,扭了扭手腕,笑道:“说不定正是我这一掌把你给刺激醒的呢?” 两人各藏心事,又各自看对方不透,洪释庵终是收起怒容,哼道:“这次就算了,老夫不与你这小儿计较。” “那就走吧。”苏异站起身来,说道:“你那两个好徒儿在上面打起来了,再不去,能把你这洞府给拆了。” 说话之时,洪释庵的确时不时能察觉到轻微的震感。 见他仍旧不动,苏异又疑惑道:“怎么了?还没好全?” 洪释庵神色略显尴尬,硬着头皮说道:“拉我一把。” “你真是明王神尊吗?”苏异摇头说道,接着便伸手去搀扶他。 洪释庵却是拨开了他的手,道:“不是这个拉…老夫…被卡在神鬼道里了…” 苏异不慌不忙地在他面前坐下,仔细端详起来,似要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几乎动弹不得?” “没错,你快些来帮老夫一把。” “你说…”苏异没有理会他,反是施施然道:“我要是现在动手杀了你,是不是也算弑过神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洪释庵还未说话,倒是七夏先慌了神,又摇晃着苏异的手臂道:“我虽拿了你很多好吃的,可也不能因此看着你杀了老爹,这…是两码事!” 苏异兀自继续说道:“反正我的命也捡回来了,神通也学到了手,你那两个徒儿窝里斗没空管我,要逃离南钊国还不是简单得很…” 见苏异不理人,神情还认真得很,七夏一紧张,便是拳脚并用,往他身上招呼着,又趴在他背上狠咬他的肩膀。只是这些花拳绣腿尚且比不上蚊虫叮咬,反倒像是在帮苏异捶背按摩一般。 洪释庵盯着苏异,等他说完方才开口轻笑道:“少在这吓唬人了。” “嗯?吓唬人?”七夏闻言停下了动作,只是依旧挂在苏异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气喘吁吁道:“你是骗人的?” “没骗着你老爹,倒是把你这个傻丫头给骗了。”苏异笑道。 七夏又给了他一拳,随后便直接伏在他背上休憩起来。 方才那一通拳脚,苏异半点感觉也没有,可她却是出了力的,既要能威慑人,又要控制好力道不真正伤到人,那当真是费心又费力,可不得累死个人。 “你的这些儿女倒是孝顺得很…”苏异直视着洪释庵的双眼,说道:“可为何你半点像样的功夫都不教给他们?难道真的只是拿他们当养子养女?” 洪释庵漠然不语。 “还是说,这和三百年前的事有关…你那大弟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害得你一见到他便犯心病?” 洪释庵脸上褶皱微微抽动,终是惨然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当年夜阳负气出走,我一气之下把那鹤才那混小子也赶走了...如今终于…” 苏异能听得出他对鹿鹤才是又爱又恨,但更多的终究是愧疚。 “所以你根本不是被卡在鬼神道里,你是在逃避,你害怕见到你那大弟子。” “没错,我是在逃避…”洪释庵摇摇头,又接着道:“不过被卡在鬼神道里也是真的,你还是来帮我一把吧。” 他说着便朝苏异伸出了手。 “怎么帮你?”苏异狐疑地握住了伸来的手掌。 “你也遁入鬼神道。”洪释庵说道。 苏异依言照做,方一转入鬼神道,便觉手臂一沉,洪释庵借着力道轻巧地站了起来,借着却是身形不停,一股飘渺的力量将两人带到了山巅之上。 苏异一阵恍惚,定下神来时,已不见了洪释庵的身影。 只见当空一尊百丈高的千手神像睥睨天下,开口说道:“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  第四百零三章 家国事 神尊伸出两只手掌当头罩下,日光穿过指缝射来,如压城的黑云将散未散时透出的虹霞。 一尊玉面修罗与一尊恶面修罗被两只手掌捏住,随即便如泄了气一般,轻易被破去修罗身,打回原形。 一股神力接着涌出,卷起山巅的众人,眨眼又回到了那明王洞府之中。 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与其说众人是被神尊带回了洞府,倒不如说更像是神尊将那洞府给挪到了他们的脚下。 洪释庵似乎是想给两人一个教训,可又不舍得下重手,便只是将两人甩在了地上。 鹿鹤才落地不稳,被神力带了个趔趄,略显狼狈。他自觉丢了面子,便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稍掩窘迫,又斟酌一番言语,方才开口说道:“师尊大人这是想通了?” 洪释庵刚想开口,却是留意到了苏异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不知何意。 他稍一停滞,终是硬起心肠,加重了几分语气,道:“大人二字可不敢当,论地位,老夫还得反过来叫你一声‘大人’才是。” “怎么会呢…”鹿鹤才很快便换出一副孝子面孔,笑道:“师尊是受万人敬仰的神明,与我这世俗权贵不可同日而语,您这般说话可真是折煞弟子了。” 昼沉在一旁发出了嗤笑声,接着又紧紧闭上了嘴,像个没事人一样。 鹿鹤才瞪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弟子蒙师尊教导,也同样以庇佑南钊万民为己任。如今弟子要求师尊的事情,也与南钊国人的福祉息息相关,师尊为何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昼沉此时却是忽地捧腹,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高堂,绕梁飘荡,久不停歇。 鹿鹤才喝断了他的笑声,道:“你又发什么疯?” 昼沉假意抹去眼角的笑泪,摩挲着小腹,缓缓摇头道:“是你人五人六的样子,险些把我给笑疯了。” 鹿鹤才有意在师尊面前装风度,便忍气和声道:“师弟,你我同门一场,何必如此言语相机呢…想当年大师兄…” “你可别提当年。”昼沉却是不领情,肃然道:“当年的夜阳已经不在了,如今的我叫昼沉。同门情谊,夜阳可以认,但昼沉不认。” 鹿鹤才却是拿捏好了洪释庵的脾性,打算示弱到底,便凄然道:“那大师兄该怎么做才好…” 昼沉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慢慢踱着步,说道:“你若大大方方把你内心那些阴险的想法说出来,我还能敬你是个真小人…” 鹿鹤才眉头轻皱,说道:“师兄我不过是想求师尊再传一些经验,这是造福南钊国的事,难道有错?身为一部之主,为国谋事,也叫阴险?” “别装了…”昼沉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三百年来我虽从未关心过你的那些破事,不知道我走后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姑且让我猜一猜…” “当年你修成世界六道后,便想投入南钊王帐,去谋个将军国相什么的来当一当,过过官瘾。当然这都没错,人各有志,老头儿那时不也没拦着你?可你错在妄图拿‘六道转轮神通’当贡品,献给南钊王,以换取一身权势。可惜没能说服老头儿,还惹得他大发雷霆。” “如今三百年过去,你大概是以为人都健忘,记不得你的那些破事了…”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是如何当上一部之主,又想再继续谋求些什么…但你今日来的目的很明显,便是贼心不死,还觊觎着世界六道的奥秘。你不知从哪里听闻了小师弟的事情,便打算软硬兼施,磨得老头儿对你倾囊相授。再不济,你也能将小师弟抓回去,当犯人审问也好,当贡品献祭也好…” “你说,我猜对了几成?” 鹿鹤才在朝堂摸爬滚打三百年,又岂会轻易变色,便是从容道:“师弟说的都没错,只是添油加醋,曲解人心,着实叫师兄伤心…” 他轻巧避过昼沉的指责,转而对洪释庵说道:“师尊,弟子还是那句话,之所以苦求增强实力的方法,皆是为了南钊子民的福祉。” “这次驰关一战,净土部又是惨败,南钊战士死伤无数。若再无提升实力的良策,攻宋便是遥遥无期。不拿下驰关,边境不得安稳,一旦大宋野心再起,犯我南钊,首当其冲的,便是在您庇佑之下的安神寨…” 听到南钊战败,苏异并没有多大意外,那都是意料中的事,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倒是鹿鹤才谋划的事情已经将他牵扯进去,甚至分量不轻,令他无法再置身事外,只得暗自警惕,思忖着该如何脱身。 洪释庵本是十分乐意看两位徒弟相互争辩,直到鹿鹤才开始痛陈利害,他才皱起了眉头,冷声质问道:“你管攻宋一事,叫做为南钊万民谋福祉?” 面对着那道仿佛夹带着神力的审视目光,鹿鹤才如芒在背,定了定神方才继续坚持道:“大宋国的野心不可不防,弟子未雨绸缪,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洪释庵轻哼一声,说道:“你若是有别的方法,我也管不了你。可六道何等凶险,岂是能让你当做寻常功法来做试验的?” “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攻下驰关后还有另一个驰关,你是想拿南钊子民的尸体给你铺出一条通天大道,去筑你的丰功伟绩!” 洪释庵越说声音越高,却是忽地戛然而止,终究还是心软了,又叹道:“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鹿鹤才的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权衡不停,好半天才终于说道:“那这小子呢?他是大宋国人,师尊难道也要庇佑他?” 如昼沉所料,他下出了这一步棋,且光明正大毫不遮掩,似乎是有恃无恐。 “老夫乃是边境之神,自会庇佑边境万民,却不掺和国事。即使是大宋国人,在我南钊境内,只要心无歹意,便与南钊人无异。” 鹿鹤才又权衡起得罪洪释庵的利弊,还未拿定主意,却见昼沉挡在了苏异面前,说道:“你若想带小师弟走,还得先问过我才行…” 第四百零四章 失落的灵魂 昼沉忽地双手微张,袖袍鼓起,衣决无风自动。 红色的火焰自他体内涌出,冲冠而起,三千青丝如血染,缓缓飘荡,浮于半空。 跳动的红焰顺着发丝漫延开去,攀上通顶的梁柱,卷遍厅堂。众人置身于火光之中,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炽热。 昼沉遁入炼狱道,化生“焰魔”,用一双迸溅着火光的双目紧盯着鹿鹤才,那双眼睛里是真的有两朵火苗,照亮了原本漆黑的瞳孔。 他在以行动向鹿鹤才表明着自己保人的决心。 “部主大人的话也该说完了…请回吧。” 鹿鹤才却不理会他,挥手弹去绕着自己飞转的火焰,竟是直接朝洪释庵跪伏而下,磕了个响头,道:“师父,三百年前的事情,弟子一直没忘,可那并不是记恨,而是真心悔改。如今弟子已不同以往,不再痴迷于功名利禄,更深知师父当年的良苦用心…” “弟子一定能借六道奥秘造福南钊国人,所以…还请师父答应弟子的请求!” 鹿鹤才说罢又将头磕了下去,且长伏不起。 昼沉的火焰双目看向洪释庵,见他久久不语犹豫不决,知他终究还是有些摇摆,便是心中一紧,思忖起后招来。 万一这老头吃那苦肉计,架不住鹿鹤才的苦苦哀求,那就只能动手了。 好在洪释庵沉默许久,终是叹道:“你回去吧…” 态度虽有些软,但总算是没有被蒙骗。 “师父…”鹿鹤才闻言猛地直起身子,说道:“师父一直受心魔困扰,说不定这一次的师徒团聚,正是解决隐患的契机…” 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却没想到洪释庵一听到“心魔”二字便立马脸色大变,缓缓站起,脑袋上又冒出了那张修罗鬼脸,森然道:“你说什么心魔?”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身周数丈之内的一切隔绝开去,昼沉的火焰见之绕行,不得近身。 洪释庵顶着一张大鬼脸,头重脚轻,模样甚是奇怪。他朝前迈出一步,又道:“什么心魔?” 鹿鹤才不禁咽了咽口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缓缓后退,直到背上开始冒汗,他终是忍不住拂袖仓皇离去,没有再留下半句话语。 洪释庵没了压迫的对象,便转向了昼沉。 这是苏异第二次见到他的修罗鬼脸,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上回是疯癫,这一次则是实实在在的令人心悸,修罗眼里的坚定杀意不是失去理性的人该有的。 躲在后面的七夏更是瑟瑟发抖,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到苏异的背上,双手攥紧了他的衣角。 昼沉却是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迎着那张鬼脸上前一步,双手一合,将堂中的所有炼狱之火都赶向了洪释庵。 道道火蛇锲而不舍地欺近他,寂灭又复燃,片刻后终于破开了他身周的那一层无形屏障,接着卷上了他的身体。 洪释庵沐浴于火光之中,没有企图驱赶火焰,反倒像是十分享受,片刻过后,修罗鬼脸上的狰狞之色终于渐消,接着缩回了他的脑袋里。 “看来你这些年自己于六道里修行,进益并不比我教给你的少…”洪释庵又坐回他张太师椅里,说道。 昼沉一手将火焰挥散,红发又复归青丝,火瞳黯下,说道:“确实收益良多,无论平凡还是苦难,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在你身边可能经历不了那些。” 洪释庵半瘫坐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心,似乎有些疲惫,说道:“都过来坐吧。” 苏异和昼沉一样,都不把自己当晚辈,大大咧咧地在他下首落座,随口问道:“你怎么回事?当真有那么大的心魔?” “心魔的确是有,不像你想的那般大罢了…”洪释庵也不避讳,上下瞟了瞟苏异的懒散坐姿,又接着道:“老夫和夜…昼沉都为你作保,要知道净土部主的权势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你…就是这么报答前辈的?” “昼沉前辈自然是要报答的,可我和你,不是各取所需而已吗?” “各取所需…也对。”洪释庵轻轻一笑,道:“说到这个,也该是时候开始解决小夜琈的事情了。我们可是等了你三百天,最好别让人失望…” 昼沉却是宽慰道:“别听老头儿胡说,小师弟尽力而为即可。” 苏异瞥了一眼旁边的老头,说道:“帮师兄办事,光尽力可不够,我会卖命去做的。” 昼沉点头报以微笑,随即轻唤了一声“小夜”,夜灵姬便不知从哪根房梁上蹿了出来,灵巧地落在地上,踱着轻快的步子,纵身跃到了他的双腿上。 “老头儿,可以开始了。”苏异接着说道,“你想出来什么好办法没?” “走着。”洪释庵轻轻一拍扶手,便如移形换影般,将厅堂换成了密室,唯有四人一猫和三张椅子不变。 这密室空旷且宽敞,地上布有朱砂画成的大阵,上面的咒文与符号奇特,苏异也认不得几个。 便听洪释庵接着说道:“这三百年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个畜生道里的关键问题,就是人一旦在畜生道里彻底迷失后,灵魂究竟会去哪儿?若是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救出小夜琈的把握会更大些…” “所以是被驱逐了呢?还是被吞噬了呢?”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小夜琈,大概能猜到一些细节…当年没有人助她渡入畜生道,她便偷来禁忌之术,将一道猫妖的亡灵融入自己的灵魂中,将自己强行渡入轮回之中…” “此事也是有一些线索可以考究的,小夜琈消失百年后,我再碰到渔川老道,听他抱怨百年前在千岁峒作客时弄丢了一个锁妖瓶。里面装的,是他刚斩妖所得的灵猫神魂…那时我就猜是小夜琈偷了去。” “所以如果畜生道里失落的灵魂是被驱逐的,那小夜琈怕是凶多吉少,此时大概只残留着她仅剩的意识罢了。但如果是互相吞噬,那她很有可能还在以某种方式和那猫妖的亡灵对抗着。” 说到正事,苏异自然也认真起来,沉思道:“所以你这些年找各种机会渡人入轮回,除了找回夜灵姬之外,也是为了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错。”洪释庵点头道:“修炼六道神通的人少之又少,每个人入道的经历又各不相同,所以我只能用这种笨方法。” “当年小夜琈出事后,老夫便立誓不再渡活人入道。而你,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个成功走出畜生道的半死人…”  第四百零五章 夜琈 “你何止是不渡活人入道…你连像样点的功夫都不教给他们,这一次你那好徒儿只是带了些杂兵来,明王神尊便连禁地都守不住,说出去谁信…” 苏异的直言直语如刀锋般尖锐刺耳,可洪释庵却是泰然自若,道:“老六是可以的,只是他这一阵子刚好不在罢了…” 他说得好像何六升一个人就能守住整个千岁峒似的,具体是何实情,苏异没见过何六升与人动手打架,便不得而知。 洪释庵目光落在一脸迷茫,不知三人所云何事的七夏身上,眼里多了些许祥和,又叹道:“修炼是一条什么路,通往何处,又该走到何处,他们未必想得明白…与其糊糊涂涂上路,不知去向,不上不下,不尴不尬,倒不如当一辈子的寻常人。” “你怎么知道小姑娘想不明白呢?”苏异问道。 洪释庵没有回答,显然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问过这个问题。 七夏正把玩着一个陶偶,忽地抬起头来,道:“小姑娘是在说我吗?” 苏异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是七姐,不是小姑娘了。” 七夏朝他挥拳皱鼻,佯怒道:“不许说我坏话,我听着呢!” 洪释庵看得出神,眼里却全是夜琈当年的模样。 昼沉观他神色便能猜出个大概,因为自己也曾阻挠过夜琈接触六道,也曾无数次像他这般想念过夜琈。 “扯远了…”苏异也察觉到老头儿的不对劲,便轻咳一声唤醒他老人家,道:“说回畜生道…既然你曾经提多次提到过每个人在六道洗练里的遭遇不同,那么有没有可能既不是相互驱逐,也不是相互吞噬…” “你的顾虑当然有一定的道理。”洪释庵沉声道,“只不过凭我仅有的那些经验来推测,这两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较大罢了…” “还记得当年老头儿渡我入道时,我便是将那畜生道里的灵魂给吞了,才得以重回人道…”昼沉知道苏异需要更多的参考,便知无不言,又道:“或许自我六道的洗练不仅是各人遭遇不同,破道的方法也是有无数种…” 苏异颇有同感,便问道:“那老头你呢?” “我?”洪释庵轻哼一声,得意道:“老夫可是六道神通的开山祖师之一,当年和你们的祖师爷一同深探六道转轮,相互介道,破道的过程那叫一个惊险…” “能不能说重点?”苏异打断了他的吹嘘。 洪释庵白了他一眼,接着道:“重点便是,我与师祖同时入畜生道,也在道中互助,待破道而出后才得出结论…一人独自洗练要远比两人互助轻松得多,皆因神识的世界太过玄乎,与现实大不相同,我们很难做到不误伤对方。” “所以我们当时所用的办法,是将那灵魂强行禁锢,用蛮力破道而出。” “我破道的方法…是将那灵魂给斩杀了,用的是同归于尽的方法,只不过我多争出了一口气而已…”苏异思索着,又忽地问道:“所以是你将那位宿犬神君的灵魂渡入我体内的?” “那的确是我的手笔,可我不知道宿犬神君是怎么回事。”洪释庵摇头说道,一副抵死不认的样子。 “那么我将那宿犬神君斩杀后,他又去哪儿了?” “那道灵魂只是我施展神通,借魂气所化…”洪释庵说着,看向了曾经吞掉灵魂破道的昼沉。 昼沉略作思考,说道:“还记得当年破道之后,浑身上下有种奇妙的感觉,现在你说提起这个…我猜当时是将那股魂气给据为己有了。” “小师弟将所谓的宿犬神君斩杀,想必那道灵魂破灭后,也会化作魂气散入你自己灵魂当中。” “那可真是便宜你小子了…”洪释庵满脸艳羡地看着苏异,说道:“魂气可不比寻常灵气,修炼的方法无处可寻,这回算是你赚到了…” 苏异不置可否。 说到这里,他也大致猜到了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便问道:“你们是打算施展神通,将我和夜灵姬渡入同一个畜生道中?” “不…”洪释庵却是摇头道:“如果能做到如你所说,那也就不愁救不了小夜琈了…我们要做的,是将你渡入她的畜生道中。” “有什么不一样吗?”苏异愕然道。 洪释庵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昼沉,见他满脸肃然,用警示的目光地盯着自己,方才继续解释道:“不一样…将你渡入她的道中,进入以她为主宰的世界,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情。更何况那里头形势未知,若是那猫妖的亡灵尚有意识,保不齐会对你发难,甚至连小夜琈…也有这个可能。” “而这件事之所以需要你来做,是因为你修炼神通的时间短,道行尚浅,不易引起灵魂间的互斥,也不易误伤到小夜琈。另外,这六道转轮大阵由我主持,昼沉从旁协助,也能更稳妥些。” 苏异看向了昼沉,毕竟比起老狐狸,这位为人正直的师兄要可信得多。 昼沉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温和一笑,说道:“情况基本就是老头儿说的那般了,其中的凶险足以令你有去无回。小师弟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不必勉强自己去冒险,师兄我和小夜已经过了三百年的平淡日子,早就习惯了。” “夜琈就是夜灵姬,无论破道与否,她都是夜灵姬。” 苏异从他言语中听到的,是真正的平静与淡然,有所希冀,但绝不患得患失,即使最终失败,他定也能坦然面对。 反倒是洪释庵年老却不沉稳,此时眼中已尽是焦急之色,遮都遮不住。 “开始吧。”苏异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便起身走入大阵之中,盘膝坐下。 昼沉心境虽然平和,但见他能如此干脆地便选择冒险入阵,心中还是有所触动,眼里流露出感激之色。 他将夜灵姬放到了阵眼中,最后提醒道:“关于灵魂与灵魂间的那些事,小师弟想必已经心中有底。一会阵启入道后,你便见机行事,想想我们方才说过的破道之法,寻一个最合用的去助小夜破道。实在不行…也得保全自己,想办法脱身。” 他又重重地按了按苏异的肩膀,低声道:“老家伙那边我会盯紧,不让他有动手脚的机会,你且放心。” 苏异本来十分轻松,却是越听越紧张,忙道:“师兄你便放心去吧。” 此时的洪释庵早已迫不及待,见昼沉走出大阵,便忙不迭地开启了大阵。 朱砂咒文发出血红之光,那图纹随即开始缓缓流动,绕着阵眼旋转,不一会便卷成了漩涡。 苏异只觉得灵魂被一阵无形的洪流扯动着,如蝼蚁面对天道,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很快便离体而出,随着血红的漩涡流入阵眼,朝夜灵姬的体内涌去。 眼前一片清澈的世界展开,环顾四周,却是明王洞府后山的那个深谷禁地。 若不是眼前有一道红袍少女的背影,苏异便要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被那大阵给送到别处去了。 那少女身形略显丰腴,头上挽着双螺发髻,缓缓回过头来,却是目光深邃,全然不似少女模样。 “你是谁?”她冷冷问道。  第四百零六章 天才少女 苏异看到的,是一张圆润的少女脸庞,双颊微胖,鼻子小巧,眼睛也是如珍珠似铜镜般的大眼睛,只是里面装的眼神却有着久经世故的锐利。 他心想夜琈虽是少女模样,但也是个三百多岁的老灵魂了,该有如此表现,便走上前去,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少女身后又蓦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来。 凭空出现的女子身材要比少女夜琈高挑,脸庞要清瘦许多,但眼睛却是极其相似,几处丰腴的特点也并无二致,一看便知她是少女初长成的夜琈。 苏异看着大小两位夜琈,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大夜琈距离三百岁要更近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他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真,便只好问道:“你们究竟谁…” 大夜琈却像是有意打断他说话,忽地推开小夜琈,冲他说道:“这么久了,终于等到你了…” 苏异微微皱眉,不知她此举有何深意。 “你发什么疯?”小夜琈娇喝道:“难不成你认识这个人?” 大夜琈淡淡道:“我不认识,难道是你认识?” “你们别吵了。”苏异冷声道:“能不能先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夜琈见小夜琈不说话,便接着答道:“当年我强行入道,却寻不到破道之法,最终只能将灵魂一分为二,自我扶持,才不至于彻底迷失…” 苏异看向小夜琈,见她沉默,便算她是认同了这说法。 只不过苏异却觉得这话未必尽实,两人都绝口不提猫妖的事情,古怪得很。 “所以你们…”苏异略作思忖,问道:“都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夜琈缓缓摇头头,苦笑道:“我们自保已经很是勉强,没有余力,也没有能力与外界建立联系,只能任由残存的意识去控制这具躯体。” 小夜琈闻言薄怒道:“既然如此,那你又如何能认得他?” 她自觉抓到了一个漏洞,若两人当真由同一个灵魂而来,那么从前的认知应该一致才对。至于往后的事情,也该因无法与外界接触而同样一无所知才是。 苏异也觉得古怪,便看向了大夜琈。 便听大夜琈说道:“我自然不认得他,但我知道夜阳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出去,难道你不是这么觉得的?” 小夜琈一听顿时语塞,哼了一声道:“哥哥当然会这么做!” 苏异细察着两人的神色,说道:“我要和你们各自单独聊一聊。” 小夜琈扬起了眉毛,蛮横无理道:“凭什么?” 大夜琈却是拉起了苏异的手,笑道:“既然你不想聊,那便我先来好了。” “等等!我不允许!”小夜琈继续任性娇喝道。 大夜琈不理会她,伸手一挥,一间小瓦舍便拔地而起,拉着苏异走了近去,一边说道:“我们要做小孩子不能旁观的事情,你可不能偷听哦。” “你…”小夜琈急得跳脚,但在苏异疑惑的目光下,不论真假,也都只能将少女姿态演下去,更不好再继续阻挠。 瓦舍的门轻轻掩上,只见夜琈随意坐下,目光冰冷,静静地看着苏异。 “你确定她听不到?”苏异问道。 “我确定,你说吧。”夜琈笃定道。 “那好…”苏异点了点头,说道:“我该叫你前辈,还是师姐?” “外界现在过去多少年了?”夜琈不答反问道。 “距离你遁入畜生道,有三百年了。” “三百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怪不得我总觉得变老了许多。”夜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仿佛是在感受着皮肤上的皱纹,又接着道:“那你还是叫我师姐吧,前辈太老气了。” 苏异洒然一笑,道:“师姐,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 “你相信我说的话么?”夜琈又反问道。 “不全信。”苏异坦诚答道。 “很好。”夜琈却很是欣慰,这才开始回答他的问题,道:“方才我说的话自然是半真半假,接下来所说的,才是真的…” “当年我强行引一道猫妖亡灵入神识,确实是太过不自量力了…也好在他企图将我完全吞噬,没有赶尽杀绝,才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 “在逃避他吞噬的过程中,我悟出了遁入饿鬼道的方法,便留了一具空壳给他,就是外面的那个我了。而我自己也才因此有了与他抗衡的实力,形成了现在这局面…我们彼此互相牵制,而肉身,确实如我先前所说,早就交由那些仅存的意识去控制,互相都不让对方去与外界接触。” “这一对峙,便是近三百年…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能再进一步,入不了地狱道。” “这…这怎么可能?”苏异难以置信,心中不禁怀疑她是撒了个弥天大谎,可又打心底里希望这个天才少女是当真存在的。 夜琈虽然只用了寥寥数语去描述三百年前的凶险过程,可也难以掩盖她的所做之事的惊世骇俗。 无需重回人间道便直接遁入饿鬼道这种事,却被她几句带过,苏异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能与自己媲美的低调天才。 如果夜琈所说属实的话。 “有什么不可能的…”夜琈说道,“六道归一,本就是六道神通的奥秘之一,我从师尊的一本书上面看到过的。我现在只是二道如一,离那个境界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呢…” 苏异突然觉得有些气结,好半天才缓过来,又忍下了向她继续讨教的冲动,说道:“我得证实一下你的身份。” “当然,你问吧。”夜琈欣然道。 “你师尊的洞府里有一幅字画…” 苏异还没问完,夜琈便抢答道:“诗河荡舟图,老牛鼻子渔川送师尊的,还被夜阳弄成了两截。” “有个陶偶…” “大慈国的云彩陶,名字叫做‘小无猜’,是我最喜欢的人偶玩具。” 苏异接下来又问了许多问题,见夜琈都对答如流,甚至还说出了一些他也没听过的故事,心里顿时信多了几分。 夜琈似乎已经认定了苏异会选择相信自己,便道:“我有一个脱困的计策,你可以听一听。” “我还没说信不信你…” “就算你不信我,听一听也不碍事,不是吗?”夜琈笑道。 “也有道理,你说吧。” “我要你扮成入侵者,假装与我起冲突…届时我会放开神识,让他主宰这具躯体,待他夺取掌控权后,一定会先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来慢慢对付我。 “那猫妖保守怕死得很,出去之后只要你不动手,他也不会动手的。而你要做的,便是第一时间重回你的人间道,拦住他,将他击杀。我会在神识里觑机夺回躯体…” “怎么样?你有信心吗?”夜琈问道。 “若只是重回人间道,倒是没什么问题…”苏异思索道,“可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危险了?” “想要脱困,便没有不危险的。”夜琈脸上毫无惧色,又像是笃定了苏异会答应自己一样,站了起来,将胸口顶到了他的面前,说道:“打伤我,这样会更加可信些,否则那猫妖不会轻易上当的。” 苏异无奈道:“我好像还没有答应你,也没有说过相信你…” “这样啊…”夜琈后退了半步,说道:“那你慢慢想。” 第四百零七章 斩妖 瓦舍忽地化为齑粉,露出了两道身影。 夜琈的身形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她的声音虚弱无力,道:“中计了…” “你…不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小夜琈满脸的惊恐,掩嘴道。 苏异却没有立即退走,反是忽地暴起朝她掠去,五指成爪扣向她的颈间。 小夜琈眼睛越睁越大,不断后退着,最终坐倒在地,浑身颤抖,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少女。 直至五指伸到了眼前,她还在扮演着柔弱少女的角色,但见苏异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眼里才爆发出精芒,面部诡异地扭做一团。 接着便见她的脑袋上生出了一对猫耳,腮边长须,瞳孔竖成一条直缝,怪叫一声,整个人陡然变大了数倍,亮出一双猫爪。 苏异见她现出原形,脚步便戛然而止,随即抽身后退,撤出了这片神识世界。 六道转轮大阵之中,苏异的灵魂刚从夜灵姬的身上探出头来,便险些被那条血色洪流给卷了回去。 好在昼沉及时叫停,洪释庵虽然一脸失望,但迎着他逼人的目光,终究是停了大阵。 魂归肉身,苏异猛地睁眼,急吼道:“拦住她!” 昼沉有些疑惑不解,只是出于对苏异的信任,便伸手抱住了浑身炸毛慌乱逃窜的夜灵姬,安抚道:“小夜别怕…” 苏异起身走向昼沉,朝他伸出双手,道:“师兄能把夜灵姬给我一下吗?” “小子你在搞什么?”洪释庵低声喝问道。 苏异不理会他,兀自将手伸向昼沉,正要接过夜灵姬时,却见花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挣脱了双手跳开出去。 夜灵姬落在地上,随即变作少女模样,躲到了昼沉身后,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仿佛时光在一刹那间流回到三百年前,洪释庵看到了初入师门的小夜琈,顿时泪流满面,嘴唇直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夜…”昼沉却很是平静,只是紧紧地盯着夜琈,似要将她的灵魂洞穿一般。 苏异缓缓地逼近夜琈,忽地听洪释庵一声暴喝道:“你要做什么?” 他随即停下了脚步,生怕这老头一激动做出些什么事来。 夜琈见状更是卖力地装可怜,揪着昼沉的衣角,眼中含泪,可怜兮兮道:“哥哥,这个人…他要杀我…” 昼沉闻言却是眉毛一挑,缓缓退开,有意无意地与苏异形成了夹击之势。 又见洪释庵也变了脸色,抹了一把老泪,和两人站成了一个三角。 夜琈这才发觉不对,表情一僵,只是不明白为何两人变脸变得这么快,便继续强裝可怜,呜咽道:“你们…你们都怎么了…” 昼沉笑道:“小夜自打懂事起便不再叫我做哥哥,而是直呼全名。” 洪释庵只当那猫妖已经将夜琈的肉身给占去了,恨得直咬牙,沉声道:“妖孽,你自己出来,老夫留你神魂不灭。” 猫妖见再也瞒不下去了,便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放在一个纯真少女的脸上,模样别提有多诡异。 接着便见他摇身变成半人半猫模样,声音也换了一个,虽然尖细依旧,但却是个男人的嗓音,难听得直令人想挠耳朵。 “装得老子够辛苦的…”猫妖嘀咕着,又是咬牙切齿道:“竟是被那鬼丫头摆了一道。” 他始终想不明白夜琈是如何在记忆上面动手脚的。 “小师弟,现在该怎么办?” 三人之中苏异修为最低,昼沉却是先问起了他的主意。 “你能狠得下心吗?”苏异问道。 “全听你的。”昼沉决然道。 “老头儿你呢?” 苏异有些怕了洪释庵的疯状,担心他舍不得对夜琈的肉身下手。 “我听徒儿的。”洪释庵随口说道,眼睛却是死死盯着猫妖,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很好,那便杀了他。” 苏异说罢便当先朝猫妖冲去,一边轮转六道,遁入生灵道,化生半狼人,模样与那宿犬神君有些相似,只不过是将狗头换做了狼首。 昼沉看出了些端倪,眼前一亮,微笑自语道:“半妖吗…有意思…” 他随即又再度遁入炼狱道,化生焰魔,唤出满堂火海将猫妖团团围住。 洪释庵仅凭肉身便朝那猫妖缓缓逼近,虽在盛怒之下,却不忘叮嘱道:“下手轻点,可别弄坏了小夜琈的肉身。” 这话倒是提醒了猫妖,便见他将爪子横在自己胸前,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我便毁了这具肉身!” 洪释庵逐渐冷静下来,轻笑一声道:“你想得有些多了…” “区区猫妖,也敢在本神尊面前造次?” 他接着一摆手,便将猫妖定在了原地,冲苏异说道:“小子,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交给你了。” 猫妖拼尽了全力,爪子却始终僵在半空,分毫都动弹不得,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那点道行在这尊神明面前是微不足道。 “看来我们两个倒是有些多余了…”昼沉嘴上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依旧顶着一头的赤发与烈焰,朝苏异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苏异伸手探向猫妖,狼爪停在他心口上便不再向前,忽地改了主意,又将手缩了回去。 昼沉见他褪去狼身,重回人间道,便问道:“怎么了?” 苏异改用双手按在猫妖硕大的脑门上,说道:“师兄稍后随我一起,用炼狱火冲击他的神识。” 昼沉会意,随即将火焰聚集到了猫妖的头顶。 苏异深吸一口气,接着运转六道,在猫妖惊恐的眼神中,拉扯着他的灵魂,在生灵道和神鬼道之间来回切换。 他虽做不到像洪释庵那般用神通渡人入道,但用自己的世界六道去影响猫妖的灵魂,还是勉强可行的。 昼沉的炼狱火随后涌入,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即使不用苏异提醒,也知道该如何把握这个度。 直到猫妖的眼神逐渐变得消沉,如蒙上了一层浓厚的倦意,苏异方才撒开了双手,略显疲惫道:“可以了…” 半人半猫的身躯随即消失不见,慢慢变回了人形,却不再是少女模样,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初长成的夜琈。 洪释庵收回了神力,那具身躯便软软倒下,被苏异接在了怀里。 第四百零八章 介道人 夜琈躺在床榻上,表面平静,没人知道她究竟在神识里做着如何翻山倒海的搏斗,又或者其实已经与那猫妖同归于尽,成了活死人也说不定。 洪释庵的目光像是住在了她的脸上,片刻也不舍得离开,堂堂明王神尊,成天以泪洗面,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成年人该有的沉稳,更何况他还是块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姜了。 六道大阵里所发生的事情,还有诸如“她为何要自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此类的的问题,洪释庵问了不下百遍。 苏异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一开始还能不厌其烦地回答,但求能安抚他那颗焦急的老心脏,得到后来耳朵生茧,喉咙都干透了,便索性装作困乏,闭目养神。 时间又过去半日,没见夜琈醒转,倒是等来了洪释庵的一声惊呼。 “小夜琈眼皮动了。”见两位后生的目光不怎么友善,他忙解释道。 两人盯着夜琈看了一会,果见她眼皮越跳越快,像是在噩梦中挣扎着,接着便是忽地睁眼,惊坐而起。 醒是醒了,只是她的眼神还是空洞无神,涣散无光,就像看不到这个世界一般。 昼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老头儿稍安勿躁,别去打扰她。 夜琈就这么呆坐着,她坐多久,三人便干等多久,直到她神智逐渐清醒,缓缓开口说道:“问吧…” 昼沉与洪释庵不解,下意识地转头看苏异。 便听他说道:“胡同酒肉香。” 夜琈虚弱感渐消,说话也有力了些,应道:“癞蛤蟆上桌吃菜。” 洪释庵依旧疑惑,昼沉却是有些感慨与触动,那是他们儿时胡乱编造,加上一些不知从哪个大人那听来的句子,凑成的玩笑话,却没想到夜琈还记着。只是不知道这会说出来,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苏异解释道,“以防万一那猫妖再假冒师姐。” 洪释庵恍然大悟,点头赞道:“你小子想的还挺周到。” 苏异惭愧道:“都是师姐安排的…” “小夜,你感觉如何?”昼沉关切道。 夜琈怔怔地看着他,有些陌生,但印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很快涌现,接着笑道:“夜阳…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我怕万一哪天你醒来认不得我了…”昼沉在她身旁坐下,好让她感到安心些,又道:“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我却已经变老了…”夜琈像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你这叫长大,不叫变老…”昼沉摇头无奈道:“长得更加标致了,当初的那个莽撞少女,如今已亭亭玉立,可以出阁了。” 在他眼里,妹妹自然永远是那个妹妹,即使已经过去三百年。更可况夜琈确实只是模样变成熟了许多,还远远没到“老”的程度。 对于“出阁”二字,夜琈似乎很是不屑,白了昼沉一眼,轻哼一声,仿佛又回到当初为了一些琐事而拌嘴的日子。 “如果你这就叫老,那你看看这老头儿又算什么…”昼沉又是笑道。 洪释庵本来只在一旁巴巴地看着,不去打扰兄妹团聚,此时听到这话,便明白昼沉对自己的成见大概是能消去大半了,顿时老泪纵横,哽咽道:“小夜琈…为师…为师哇…” 千言万语比不过泣不成声,夜琈也觉得有些心酸,不用想也能猜到自己的那位哥哥这些年做了什么,便安慰道:“行了…你一个老头哭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再说我也从来没怪过你。” 自小聪慧机敏,甚至有些自负的她,自然不会将半点过错归咎到别人身上。 洪释庵听罢哭得更厉害,也不知是因为与两位爱徒重聚,喜极而泣,还是因为被自己的小女徒儿当着两人的面训诫了一番。 夜琈轻叹一声,目光最终落在了苏异身上,冷漠的脸上勉强拼凑出一个笑容,道:“小师弟,谢谢你了。” “我似乎也没出多少力…” 夜琈轻轻摇头道:“那猫妖一察觉到不对劲,便立即回过头来打算先将我吞噬。若不是你想到用世界六道去干扰他,我恐怕凶多吉少。但现在…他反是轻易被我吞噬了,而这一切都与你的尝试脱不开关系。” 她总能将凶险之事描述得平淡如水,可苏异却十分清楚其中的曲折,听完更是后怕不已。但凡走错一步,便会是另一个结局。 “师姐没事便好…” “我有个请求,”夜琈却是忽然说道:“不知小师弟可不可以做我的介道人?” 苏异很是错愕。不止是因为她的请求来得突兀,更是因为这请求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介者,辅也。所谓介道人,便是辅佐求道之人。修炼一途上,介道人多为同门之人,所习功法要相同,且年龄相仿,修为相等者为佳。 两人介道,也都是相互的。 在相互切磋提点和讨论下,能看出许多为师者因境界相差太多而看不出的问题,也时而能收获一些为师者都给不了的益处。 苏异惊讶于夜琈将自己当做同辈与同境界之人看待,同时说明天才如她也认可了自己的悟性。两个天赋相差太多的人,也是无法相互介道的。 只是介道人并非说当就当,说不合就能一拍两散的。 世人对于介道人之间“信任与牢靠”的象征,看得比介道本身的意义还要高,苏异更不敢草率答应,也有其他诸多原因的困扰,便道:“承蒙师姐高看,师弟受宠若惊…” “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日便要启程离开这里,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师姐探讨六道的奥妙,实在抱歉…” “另外,我还有一个疑惑之处…不是说世界六道里的修行,一人要远比两人轻松的多吗?那师姐又是为何…” 昼沉此时只想满足他这个亲妹的所有要求,甚至为她杀人也在所不辞,便为苏异解惑道:“若只是介道而不参与破道,那么问题应该不大,修炼时从旁指点,不动手即可。只不过小师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这就不好解决了…” 他摩挲着下巴,苦思冥想,不能强迫苏异留下,便只能绞尽脑汁去寻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使想破头也得想下去。 夜琈却是忽然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苏异想了想,说道:“最好是马上。” 夜琈既无失望,也无不满,只是又再商量道:“能不能给我半天的时间?” “与师姐介道半日,半日之后,你去办你的要事,师姐正好也需要时间去消化三百年的积累…” “你我同为转轮者,此番介道不仅能助我恢复,对你也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她说的如此诚恳,又以利诱,无论从哪个角度,苏异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点头笑道:“师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我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为师姐介道,师弟很是期待…那便不限半日,一直到师姐满意为止好了。” 夜琈总算松了口气,莞尔一笑,笑得比先前自然了些,又道了声“多谢”。 洪释庵的泪终于流干了,此时见两人几句话间便定了介道人的事情,还得马上就要进入状态,不由地忧心劝道:“小夜琈啊…你才刚醒过来,依为师看,是不是该好好调养一番再去想修炼的事情?三百年的迷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夜琈的态度却是坚定得很,语气不容置疑,说道:“师尊也知道三百年的可怕,我已经等了三百年,浪费了三百年,此时是瞬息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洪释庵沉默许久,终是妥协,不再劝阻。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儿对那个至高境界有着明确的目标,从小便是如此,否则也不至于倔到要去偷学六道神通。 而现在这个徒儿在经历了失落的三百年后,终于要再次踏上这一条道路了,只不过这一次她已变得势不可挡。 第四百零九章 六道归一 千岁峒的深谷禁地,苏异没想到还真是“去去就回”,这么快便又再临这个已经被他看厌了风景的地方。 此时夜琈就坐在他对面,两人四目相望,气氛略显尴尬。 倒是姑娘先打破沉默,说道:“你我要成介道人,确实还少了些默契,不如就先相互了解一下吧。” 夜琈是个毫不扭捏做作的女子,便爽快地当先说起了自己的家世。她说道自己生在夜国,还是位真真正正的王室公主,为了逃避被送往强国和亲的命运,才追随夜阳来到千岁峒拜师学艺,只为达到那至高的境界,归去时能庇佑夜国那片弹丸之地。 但造化弄人,神通没学成,却被困了三百年,还险些身死六道。 难怪夜琈为了入道,连命都可以拿去拼,只是还有些事情苏异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怎么了?”夜琈察觉到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 她反应何等迅敏,无需苏异苦思措辞,便已猜到了原委,又道:“夜国是不是已经亡了?” 苏异见她情绪并无明显起伏,才放心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夜国在百余年前便亡了。” 夜琈不改表情,没有惊怒,也不呈悲喜,只是沉默良久,方才叹气道:“可惜…” 苏异忽地想起昼沉改名换姓,或许不单是出于对妹妹的思念,也因为那个夜国的“夜”字时时如针扎在他的心上。 夜琈没有半点哀伤,毫无亡国之痛,半天只憋出个“可惜”来,苏异反倒是有些疑虑起来,心想她生性会不会太过凉薄了些,便忍不住问道:“师姐不难过?” “难过是难过…但我在饿鬼道里磨练了三百年心志,又岂会轻易变色。小国终有小国命,只可惜…我终究是没能兑现诺言。” 苏异了然,本还有些担心她会因为失了家国便丢了对那至高境界的追逐之志,但现在看来这担心应该是多余了,心志过人之人,又怎会轻易改移目标。 夜琈经历了这般磨练,沉淀与积累之深难以想象,接下来便只等她将其消化,便可一飞冲天。 “师姐的故事说完了。”夜琈说道,“该你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当这个介道人,苏异便也开诚布公,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夜琈有三百年的心志磨练,他又何尝不是刚经历过生死考验,同样有了蜕变。 苏异对以往的许多事物都有了新的看法与理解,他将半妖一事和盘托出,便当做是一个新的起点,新的人生由“颠覆过去”开始。 听完苏异的故事,夜琈不由地感慨道:“相比于师姐的出师未捷,你的跌宕人生着实是令人羡慕…” “不得不说,你我身上有不少相似之处,选你做介道人看来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你现在感觉如何?对师姐足够了解了吗?我们,可以开始悟道吧。” 苏异也忽然发觉与她之间的那股陌生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虽还谈不上有多相知,但已逐渐有了少许默契。 “开始吧。” 他随即伸出两指,指尖对上了夜琈伸来的两指,轻轻触碰在一起。 两人身下由洪老头布下的大阵泛起红光,接着卷起一阵血色风暴,将两人的神识拉扯出来,卷进了阵眼之中。 他们来到一片奇怪的神识世界,一半是苏异的群山云海,一半是夜琈的深谷禁地。两个世界交织在一起,不断地互相漫延与渗透,像是在争夺地盘一般。 “师弟放松心神。” 苏异耳边传来夜琈空灵的声音。他那边的世界败退得迅速,下意识地便要去夺回来,直到听了这声音方才稍稍安心。 “别抵抗,师姐参悟六道的时间远比你长,便让师姐来做主导吧。” 苏异闻言,便任由那神识去改换天地,最终被夜琈占去了世界。 “你可知道师姐要悟什么道?”夜琈接着问道。 “六道归一?” “没错,老头儿想指点我,我不同意。如果我们能自己悟出一条道来,得到的好处将会难以想象。” 苏异点头表示赞同,说道:“那我该如何为师姐介道?” 夜琈却没有作解答,而是摇身变成夜灵姬,天地随即再次改色,两人置身一片战火四起的世界。 苏异知道这是她入了饿鬼道。 “看清楚了吗?”夜琈问道。 苏异坦然地摇了摇头,道:“什么都没看到。” 接下来夜琈便是不知疲倦,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二道如一的过程,见苏异看得认真,她便也不停下。 “等等!” 苏异忽地几乎吼出了声来,夜琈的动作才戛然而止。他看到花猫身上浮现出另一个若有若无的灵魂,却又似被自己这一声吼给吓了回去。 “看到了?”夜琈又问道。 “是分魂吧?”苏异虽是询问,但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果然便听夜琈喜道:“没错,简单来说,二道如一的诀窍便是分魂入道,再合而为一。但是六道归一,一道比一道难,何况这才只是自我六道,更别提世界六道了…” 直到此时,似乎都还只是夜琈在为苏异介道。 但苏异明白夜琈此举的用意,便问道:“所以师姐的困惑之处在于,如何更进一步,将灵魂一分为三,最后一分为六?” 夜琈点头道:“这还不是简单的分一小道神魂出来便可,而是要均等割裂。暂且不提忍受灵魂六分之苦,如何分魂已是一个难题。分少了,入不了道。分多了,又影响合道。总而言之,似乎只有做到分毫不差才成,这一点,我在参悟二道合一的时候深有体会…” 这可不是砍瓜切菜,中间一刀那么简单。灵魂分割的度难以把握,一分为二已是令人头痛,更遑论一分三,一分四。 夜琈能做到如此熟练,也是因为有三百年的经验在。 苏异毫无头绪,便只能说道:“继续吧。” 夜琈会意,随即又开始演示起那一套分魂的过程,只不过这一次 在苏异的指示下,她变得时快时慢,又不时停下来做一番交流,或是调换着入道的顺序。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遍,约定好的半日早已过去,时间来到了第五个夜晚。 两人的肉身依旧在阵中枯坐着,神识在阵眼里相互介道,五日未曾休憩过。 苏异精神紧绷,目眦欲裂,却是提着一口气不愿泄出,仿佛只需再等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能悟出其中的玄机… 第四百一十章 坐而论道 天下的分魂之法有千万种,光苏异知道的便不下十指之数,但唯独没有如此精细的分法。 他将眼前那道灵魂看作一桶水,想成一块玉石,甚至是一张大饼,却始终不得其法,每每到最后都只能暗道一句:“哪有这般简单”。 夜琈见苏异的身子都变得有些虚幻,担心他过于较劲反而无益,便劝道:“已经过去五日了,在这么下去道没悟成,你的神识却是崩溃了…不如先退出去,稍作休息再说。” 她其实已经没有了念想。短短五日的时间,虽然是片刻不停,但想就此悟通六道归一的关键,还是太过一厢情愿。 夜琈没有丝毫失望,反是有些释怀,又对竭尽全力为自己介道的苏异生出些许感激与惭愧,凭白耽误了人家五日的功夫。 可苏异听到这话,却是忽地两眼放光,犹如在绝暗之中寻到了一线之光。 他激动道:“对了!正该退出去再说!” 夜琈只以为他是到了强弩之末,连忙带他撤出神识世界,两人从阵眼里归来,逆转大阵回到肉身之中。 苏异刚睁开眼睛便感到一阵眩晕,如天地不停倒转,好一会才定下神来,着急开口说道:“师姐被困在自我六道里三百年,就连思维也受了禁锢。虽说神识世界确实是分魂的最佳场所,可分魂未必就只能在神识世界里不是吗?” “再说,六道归一最终不还得回到肉身,进行世界六道的融合,对吗?” 夜琈听完便即陷入了沉思,渐渐发觉自己确实被一把思维的枷锁给套住了,太执着于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毕竟那是已经浸淫了三百年的道,再熟悉不过。 就像花了三百年时间去破解一道难题,总不可能在临破题时才去换一种解题的方法。 问题更在于,她始终坚信自己所走之路,所用之法,都是正确无误的。 夜琈想通,也说服自己从那条老路上掉头,才释然道:“依师弟看,若是不在神识中分魂,又该在何处分?用什么方法分?” 苏异皱眉沉思,揉搓着自己的下巴,缓缓说道:“既然已经换了一个方向,便不妨试想一下,如果直接分魂太难,那是不是可以借来一个量器,量度好之后再行分魂,会不会便简单许多?” “至于这个量器是什么…”他犹豫半晌,又道:“师姐觉得,可以是魂气吗?” 夜琈低头看起了自己的手掌,看完掌心看掌背,手指轻轻摆动,似在感受着魂气的存在,良久过后终才说道:“师姐觉得可以。” 苏异大喜过望,心道这几日的拼命总算没有白费,有了新的方向,思路便是豁然开朗。 他正想去浅试一下这个新想出来的法子,却是忽地头痛欲裂,浑身发麻,伏倒在地,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夜琈忙伸出手来搭在苏异的肩上,这一掌仿佛能安抚下他悸动的灵魂,也让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平静。 “师弟不必急着去试验,只要方向是对的,便不怕走不进那个境界。你刚经历过生死,师姐也才重回人道,都需要时间恢复魂气。分魂一事,日后慢慢探寻便是,急不来…” 苏异只觉方才灵魂被敲了一记闷棍,好半天才缓过来,重新坐直了身子,略为虚弱道:“多谢师姐。” “接下来轮到你了。”夜琈接着说道。 “轮到我?”苏异疑惑道,“什么轮到我?” “自然是介道…”夜琈笑道:“介道人之间是平等的,没有主次,不分高低,我已经提了一问,接下来你也可以提一问。” 苏异当然知道介道人没有你一问我一问的死板规矩,这只是出于夜琈的一番好意,便也不推辞,略作思考后说道:“师姐提到这个,我还真想起来一个疑问...是有关师姐直接从畜生道遁入饿鬼道的问题。” “你想问师姐是如何办到的吧?”夜琈点头道:“其实师姐也是借了那猫妖的光…和数十年的尝试,于常人来说,那是一件浪费时间且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师姐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要说如何办到,那也是在神识受到胁迫的极端情况下,通过分魂之法才做到的。如今回到现实,还是得乖乖重回人道,方能再进行六道轮转。” 苏异有些失望,忍不住摇头抱怨道:“世界六道里的每一次轮转,都要以人间道作为起点,未免太过耗时耗力了,若是能做到六道之间完美衔接…” 他说到这便停下,重重叹了口气,对那往后的设想不再热切。 夜琈不忍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便鼓励道:“现在没有的,不一定就不存在,就如方才那分魂之法也是你想出来的,你未必就不能找到一个完美轮转六道的方法。” “师姐当真是这么想的吗?”苏异又重拾起一些信心,道:“我这正好有一个想法,只是好像有些虚无缥缈…” “说来听听?”夜琈笑道。 苏异接着兴致勃勃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在六道之外再辟一道,作为六道轮转的媒介?” 夜琈盯着眼前的少年,似乎能看到他身上发出的光芒,隐隐要盛过自己。 饶是夜琈自认为悟性天赋绝佳,却也被苏异那股求索的精神触动,几乎要被他的才能所折服。 “你所问之道,师姐记下了。你我一同探寻,希望你不要松懈,下次再见之时,都能有所得。否则再介道时你什么都拿不出来,可别怪师姐不客气…” “下…下次?”苏异没忍住脱口问道。 他确实没有想到那么远,这次离开南钊国,说不定便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更别提再见了。 夜琈却是脸色一僵,方才的感动很快烟消云散,质问道:“怎么了?你是嫌弃师姐人老色衰,不想再与师姐介道了?” “没有…”苏异有些失措道,心想这是哪门子事儿。 夜琈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天仙下凡,窈窕婀娜,但生得也是十分标志,略显丰腴的体态更是她的一大特点,令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久看久回味。 只是这些都不是苏异所关注的,他的注意力始终都落在这位师姐惊艳的才华上。 “师弟是觉得…师姐惊才艳艳,才华之出众早已令人忽略了外表与年龄。所以什么年老色衰…根本不存在的。” 夜琈听罢脸色才缓和了些,说道:“这话师姐爱听。” 苏异大概能感受到她的心情,相比于被三百年岁月带走的青春与容貌,她更在意的是没能用这大好时光去追逐自己梦寐以求的境界。 但同时,她那道隐隐透露着狠色的目光也像是在发出警告道:老娘可以自认年老,但你要是敢提,就必死无疑。 想明白这个道理,苏异便开始言语讨好起这位活了三百余岁,心智却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师姐,终才换来她一句:“那师姐预祝你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与神斗 在启程南钊国前,苏异要先去见洪释庵一面。 对这位救命恩人,他自然要好好地,郑重地“道别”一番。 当苏异出现在明王洞府时,洪释庵也十分惊讶,低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师兄呢?”苏异问道。 “在照顾你的小师姐呢…”洪释庵随手一摆,也不知道指了个什么地方,又问道:“你找他?” “既然他不在就算了。”苏异摇头道:“我这次主要是来找你的。” “找我?”洪释庵更是疑惑,道:“找我作甚?” “老夫修的是清贫道,可没有好酒好菜给你践行。” 苏异心想信你个鬼,嘴上却是说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洪释庵仿佛真当他是来讹诈自己钱财的,听完这话便是大大松了口气,点头道:“你问吧。” 他本以为苏异向向自己请教一些有关六道神通的问题,心道这也无可厚非,却听苏异说道:“我那两位朋友去哪了?” 洪释庵微感错愕,道:“你那两位年轻的小女友?” “没错。”苏异坦然承认道。 “两位小姑娘…”洪释庵假装思索一番后,才断断续续说道:“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她们两个很安全吗?” “我知道,可现在我要走了,难道不应该接上她们一起吗?” 洪释庵脸色略显尴尬,见苏异冷冷地盯着自己,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便只好接着说道:“应该的,应该的…那位红衣小妖女,此时该是已经回到你们大宋国了。” 苏异怒容渐现,额角青筋微浮。 洪释庵有些心虚,又继续说道:“至于那只小灵雀,我记得当时和她说过,让她先回北边大山…” “这就是你说的很安全?”苏异的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质问道。 “你就说安不安全吧。”洪释庵兀自嘴硬道。 苏异没有再多说,身上的气息陡然飞涨,一言不合就是一记手刀朝洪释庵的面门戳去,一步便抢到了他跟前。 “唉哟哟!殴打老人了…”洪释庵嘴上怪叫着,动作却是干脆利落,双手一合便轻易夹住了苏异的手刀,说道:“要打就出去外面打,可别弄坏了老夫的一屋子宝贝。” 他说罢合手朝身侧一甩,将苏异的身子从那廊室抛了出去。 苏异坠向谷底,随手捏了个印诀唤来风龙,很快便止住了落势。 只见洪释庵紧随其后,纵身跃出,凌空踏出一步,谷底一座石台忽地耸起,接住了他的身子。 他留意到了苏异脚底踩着的风龙,惊讶道:“原来你还是独孤老鬼的传人…” “你认识他?” “交过几次手而已,谈不上认识。”洪释庵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跟你讲情面了。”苏异说罢便合出几个印诀,数条厚土龙随即从谷底蹿起,缘着石台而上,将它缠得崩碎的同时,又张着巨口朝洪释庵咬去。 “老夫不发威,你还真拿我不当明王神尊…” 洪释庵在崩碎摇晃的石台上身形依旧稳如泰山,接着便有灵气不断汇聚到他脚下,很快便凝出一头巨型驼鹿。 驼鹿的脑袋将他的身子托起,双蹄踩下了两条土龙。 余下的土龙攀着它的四肢,往它头顶游去。 未见洪释庵有什么动作,他身周的灵气却是聚得越来越快。 左侧炼狱道,化生催命判官,手执巨大令牌,一击便敲碎了一侧的土龙。 右侧修罗道,化生鬼面修罗,铜锤金钩,将另一侧的土龙清理干净。 身前神鬼道,化生卫山将星,一身锁甲好似坚不可摧。 身后天大道,化生千手神尊,万丈躯体,神光照世。 加上身下的生灵道驼鹿,六道已然尽出。 洪释庵最后才显露出自己的神躯,身形开始迅速拔高,他脸上的皱纹竟是逐渐消失,像被熨平了一样。 直到能脚踩山岳,这副神躯才停止了生长,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绫罗衣裳,衣袖飘扬,仙绫绕身,挂在腰间与肘边,垂荡空中。 头顶那张平滑如玉,还有两三分英俊的面孔,令人实在难以与满脸褶皱的糟老头联系起来。 五道的化生也重归灵气,卷向了神躯的背后,生出了一座圆形的轮盘,五颗浑圆的巨大珠子悬在他的后方,绕着轮盘缓缓转动着。 这才是真正的“降六道转轮明王”。 神尊睥睨大地,就连远在高山另一头的千岁峒民也能看到这“神迹”,皆是激动得连连跪地磕头,念叨着“求明王神尊庇佑”。 也有人看出了端倪,疑惑着不知是谁触怒了明王神尊,引来他真神降世。 “小子,就问你怕了没?”明王口里发出神音,说的却是市井话,顿时失去了一半的神尊威严。 “说实话…”苏异抬头看着这尊望不到头顶的神,隐隐有些激动兴奋,说道:“直到这一刻,我才敢肯定你就是转轮明王,皆因之前的你太过不着调了…” “来吧…”他竟是跃跃欲试,接着满脸狂热地说道:“让我看看神尊到底有多厉害!” 明王身后的那五颗珠子越转越快,这片天地便也随之变色,不停地在各个世界六道间轮转,忽明忽暗,时而春暖花开,时而光怪陆离。 他伸出一只手掌,缓缓朝苏异按了下去,说道:“小子接招。” 遮天蔽日的手掌迎面而来,如天塌了下来一般。苏异却是纹丝不动,任由那一掌拍在自己身上。 地面塌陷,他陷入了谷底的谷底,清泉乱涌,慢慢浸湿了他的身子,这随手一掌将埋在地下深处的暗水都给拍了出来。 明王的身躯很快便又消失不见,高山深谷又复归平静,如一切未曾发生。 苏异被一掌拍得险些失去意识,稍一定神,方才吐出一口混着泥沙的清泉,从深坑里爬了出来,拍去身上的层土。 洪释庵早在坑边等着他,见了他的狼狈样,却是一改本性,没有出言嘲讽,只是问道:“如何?” 苏异也不和他斗气,认真想了想,答道:“我肚里暂时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洪释庵的实力确实比任何苏异交过手的人都强,而且相差甚远,光是一个“强”字都无法描述其中的差距。 就连指点过自己的云游,也要差上一大截。倘若那位西域的因佩那神主拿出实力来,或许能比上一比。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洪释庵轻笑道:“你我现在算是扯平了吧?” “扯平?”苏异哼了一声,道:“还差得远…” “来来来…”洪释庵撸起了袖子,一副要与他争论不休的样子,说道:“你跟我说说差在哪?” 苏异却是问道:“你明王神尊和那三部之主比,地位谁高谁低?” “还以为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洪释庵嗤笑道:“论权势,三部之主自然是一人之下,但论声望,就连南钊王那小儿都要让到一边去。” “那就得了。”苏异拍手道:“这回我离开南钊国,一路上总会遇上什么麻烦吧?你是不是得拿出点什么身份的证明来借我一用,好让一路畅行走好?” 洪释庵随手掏出一块令牌甩给了他,不耐烦道:“滚吧滚吧…” 他接着转身就走,只是脚步忽地一顿,又留下一句话方才离去。 “让老六送一送你吧,人生地不熟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问后再取是为借 对于苏异的辞别,何六升感慨不停,一会说眨眼间便过去了一年,一会又道相识有缘,更何况他还看着苏异由死到生,再到如今如今的活蹦乱跳,只可惜这一年里有三百天见不着面,否则定是会日日一起厮混,如此云云。 他正打算将苏异送往边寨,经由驰关回大宋国,便随口问道:“苏兄弟这是打算回大宋吧?” 苏异却是摇头道:“不,我准备去北边大山,六哥可知道怎么走最省时间?” 何六升只是略微一怔,随后想到那位有些怕生的水灵姑娘就是来自北边大山,便即了然。 他并非好事之人,故而也不多问,说道:“从距离来看,南钊与北边大山之间只隔着一个大宋,自然是横穿大宋国,走直线最为快捷省力。” “但想必你还有诸多原因不方便走这条路…”何六升很容易就猜到了苏异的难处,便替他规划起路线来,接着道:“再者大宋国里也有诸多关卡,一个个闯过去,说不准要花多少时间。” “如果不走大宋,那我建议你改走水路,从禺疆港出海,乘船东去,借道大慈国,去到极北雪原后,再从大后方进入北边大山…这么走看上去好像绕了很多路,但实际上一路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能省下不少时间,未必会慢多少。” 何六升阅历颇丰,苏异对他的才能也很是佩服,没有什么异议,便欣然道:“就听六哥的吧,不过在去那什么…禺疆港之前,还得烦请六哥带我去一趟阴曹。” “阴曹…”何六升思绪飞转,终是没有多问,轻笑道:“这路上倒是会经过阴曹的一处衙门,不算太绕。” 两人接着向南而去,不日便出了净土部的地盘,来到黄水部。 从这里开始,何六升便是变得小心拘谨起来,一路上与他寒暄的人也逐渐减少。 再过去两日,两人到了一个叫吊命谷的地方,这地方寒气逼人,霜雾重重,倒不是说如何阴森,就是冷。 苏异本以为阴曹的衙门会是一个恢弘气派的建筑,就算不是宫殿,也至少该有些规模才对,可顺着何六升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了一座小庙宇,甚至连像样些的装潢都没有。 “这就是传说中的阴曹?”他忍不住问道,“为何看上去如此寒碜?” “阴曹可不是敛财的衙门…”何六升满脸肃然,又接着嘱咐道:“这里头有司曹大人坐镇,比司官还要高上一级,只听命于司命神尊。所以不论你要做什么,可千万别乱来,莫要冲撞了大人。” 苏异点了点头,又问道:“六哥真的不陪我进去?” 何六升似乎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想着避嫌,便道:“我就不去了,反正你有老爹的令牌,应该没什么大碍的,我在前面的驿口等你。” 苏异要去取那还魂盏,可到现在心里还没什么主意,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径直闯向那座不起眼的小庙宇。 庙宇里头也没有什么另一番天地,便是寻常神庙的摆置,中间供了一尊普通大小的神像,从一旁的题字看来,应该就是那位司命大人的神像,叫做“管渡阴阳司命神尊”。 神像侧下方有一张桌案,后面坐着庙里唯一的一个人。 这人打扮和那司官大人无异,只是黑衣换成了白衣,他正在一本书册上写着什么,察觉到有人进庙,便抬起头来,竟是出奇的和善,满脸憨厚,起身相迎。 “小客人光临蔽曹,不知有何贵干?” 这位司曹大人如此客气,苏异反是不太敢相信,只以为真正的司曹不在,他不过是个看庙的人,便掏出了令牌,说道:“我乃明王神尊门下…” 司曹一听这话,没等他说完便更是客气道:“原来是明王神尊的人,失礼失礼…小客人请随便坐,我这就去备茶。” 苏异一头雾水,简直难以相信,随即摆手说道:“不用客气了,我有些赶时间,不知你们司曹大人在不在?” “我就是。”司曹笑眯眯道。 “你…”苏异忽然语塞,无言以对,心想难道这就是大智若愚,无招胜有招。 他理了理思路,方才接着说道:“我想借贵曹的还魂盏一用,不知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司曹又是热情地打断他,转身钻进里屋,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茶盏一般的东西,只是盏上有镂雕的盖子,盏边有一个像是出水用的小口。 “小客人要这还魂盏做什么用?”司曹大人还真是个热心肠,不等苏异发问,便兀自说道:“这东西寻常人是使不来的,不如等我准备准备,再随你一起去。” 苏异知道他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明白还魂盏定无外借的可能,只是当下也不知道该去哪找俞南舟,思来想去,只能说道:“我不用,我就借来看一看,观摩一番可以吗?” 司曹大人热心到底,将还魂盏塞到苏异手里,说道:“小客人请便,慢慢看,不必着急。” 他说完便又继续写字去了,也不监视苏异,心大得很。 苏异心想干脆拿了直接走人,便又试探道:“那…我当真借来慢慢看了?” 司曹大人朝他微微一笑。 出了阴曹衙门,离开吊命谷,直至到了驿口,苏异还没回过神来,他摸摸行囊里的还魂盏,始终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顺利。 “怎么这么快?没得手?”何六升也是疑惑。 “得手了。”苏异拍拍行囊,笑道:“走吧,该上路了。” “得…你这是偷来的?” “六哥怎么偷偷声说的那么难听,不问自取是为偷,我这是问过的,司曹大人也同意了的,是为借。” 何六升无奈摇头,有些想不明白,直到将苏异送上了禺疆港的大福船。 随着大船缓缓离岸起航,他也看到了一个白袍人匆匆而来,肩上扛着招魂幡,神色有些焦急。 他这才猜到些什么,心想听闻黄水部的司曹大人为人憨直,却不曾想竟是憨到了这等程度。 … 明王洞府里,洪释庵与昼沉两人正悠闲对弈,随手落子,不做谋局,全不费神。 “你的好师弟走了,你也不去送送?”洪释庵提起两子,随口问道。 “三百年的人间道行走,死别我都看淡了,还在乎什么生离…”昼沉在棋盘上指指点点,说了句“悔一步”,从洪释庵手里抢回几颗白子重新摆放好,又接着道:“更何况,我和他又不是不会再见面。” “你呢?”他落下一子,然后似乎是为了扰乱老头儿的心神,故意问道:“小师弟就这么走了,你就一点不舍也没有?” “对那臭小子,有什么好不舍的?”洪释庵却是笑道,“你已不是当年的夜阳,老夫难道还是当年的老夫?你提起小师弟,我倒是有一事想和你商量…我想再收一个徒儿。” “你想收就收,有什么好商量的…”昼沉专心观察棋局,满不在乎,又随口问道:“是那个老六?” “老六只是无名分而已,论实力,他早就可以出师了…” 此时七夏正好端着茶水点心进来,将木盘重重地放到桌上,问道:“苏异当真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洪释庵摆摆手道。 “哼!竟连道别都没有就走了…”七夏跺脚怒道,接着又气冲冲地去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洪释庵头也不抬地问道。 “她和小夜有些相似。”昼沉答道。 洪释庵点了点头,却没再继续往下说。 因为不断悔棋,两人的对弈持续了数日,直到何六升归来,还没分出胜负。 何六升将苏异在吊命谷阴曹的事迹复述了一遍,洪释庵听罢十分不解道:“他偷那破玩意儿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何六升无奈道。 “随他去吧。”洪释庵摇了摇头,接着怪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道:“臭小子敢拿阴曹的东西,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东渡大慈 海之辽阔与天之高相比,不同之处在于天高无极令人望而却步,海深无底却就在眼前,如一口神秘的古井,虽然黑暗中的未知令人心悸,但也难忍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巨型的大福船蹲坐在海中,却如一片飘零之叶,苏异站在船头环顾四周,穷尽眼力也看不到半片陆地,若不是还有船上的同乘之人,便会令人觉得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他曾见识过大宋之辽阔,现在也见识了天下之辽阔,天高地大海无边,心境上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只是这回他主动将眼界放远了些,不敢对天下真正的辽阔妄下定论,或许自己心中的天下,也只是眼里看到而天下而已。 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若只是单纯欣赏海的壮阔,又能令人心旷神怡。 苏异心中不禁连道了三个“难怪”。 难怪久居深宅的媗儿要憧憬到那海边看上一眼。 难怪只在书上游过列海的殷楚楚,也向往着走遍诸国海岸。 难怪来自大山的芷鸢,只听说书人讲过一段“云海志”,便对那故事里所描述的远海美景念念不忘… 大福船速度很快,不日便靠岸在大宋国的留泉港,稍作补给。 所谓近乡情怯,苏异也怯,但他怯的是担心万一岸上有狗鼻子灵敏的朝天阁人寻味而来,没得徒增麻烦。 他不下船,却是在大船重新起航前等来了几位老相识。 只见那几人抬着箱子,在船工的催促下匆忙上船,去的却是下等杂役所待的底舱。 苏异知道他们始终会到甲板上来,便留在船头处等着。 大船接着驶离留泉港,没过多久,果见那些人上了甲板,一通吆喝招来船客之后,便开始表演起“火把戏”来。 苏异又是从头看到尾,没有出声,他触景生情,想道也不知那位外冷内热的曦仙子,如今可还安好。 直到“火把戏”结束,船客散去,甲板上只剩三两人影,立在船头的苏异便显得尤为突兀。 演完喷火的大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便是一怔。 只见苏异朝那大汉走去,一边笑道:“郝大哥,还记得兄弟吗?” 郝三友很快便咧开了嘴,大笑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着苏异走去,给他来了个拥抱,叹道:“有缘,有缘呐!” 郝三友又在苏异背上重重拍了两下,才将他放开,难掩兴奋道:“走!大哥请你吃酒去!” 苏异虽早能料到郝三友的热情,但也是感动不已,只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除开马嘴之外,余下之人都是不着痕迹地躲远了去,更别提上来搭话。 郝三友却是将那些伙计留在甲板上收拾家伙,自顾拖着苏异到底舱找酒去了。 又是熟悉的烧刀子,郝三友不改当年,随手开出一坛丢给苏异,说道:“我的那些弟兄们…” 他话未说完,便听苏异抢道:“能理解。” 郝三友点点头,还是补了一句,道:“他们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 苏异当然能理解,那些人畏惧自己的身份,又或是像见了鬼一样,都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在大宋国,自己是个已经伏了法的凶犯。 “说说你吧…”郝三友又接着道:“一年前听说你惹了大事,被朝天阁的人诛杀,想想你我实属投缘,老哥我还偷偷抹眼泪,在山里给你立了个坟,打算年年给你捎壶酒去呢…” “却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活得好好的。”郝三友用力拍了一下苏异的肩膀,摇头失笑道:“白叫人担心…不过,活着就好。” 他接着与苏异碰了碰酒坛子,自饮三大口。 苏异先是错愕,接着失笑,最后却是心中酸楚,便也灌了一大口酒,说道:“让大哥白担心,是小弟的错。” 郝三友笑得乐呵,任由他自罚,随后又兴冲冲道:“老哥教给你的聚火纹,你使得还趁手吗?” 还未等苏异回答,他却又似忽然想起什么来,自顾摆手道:“你都是一介凶神了,当不至于还用我这等拙劣手段…” “大哥这话可就见外了。”苏异摇头失笑道:“聚火纹非但不拙劣,于我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或缺…” 他接着捏出三足鼎印,凝出聚火纹,吐了一小团火,端在掌心上。 郝三友细细端详着他手上的火焰,仿佛能从中看到自己倾注多年的心血,自己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老怀甚慰,心中激动不已。 苏异将火焰掐灭,笑道:“没骗你吧?” 郝三友虽然弃武从艺多年,但眼力尚在,更何况对聚火纹是了如指掌,能看出它在苏异的手中发挥着不俗的威力,只是如今似乎已经到了瓶颈,便道:“这庙太小,已经容不下再大的佛啦…” 苏异也是叹道:“可惜我对这阵纹之法实在是一窍不通,没法再精进了…” “你若想再进一步,老哥我倒是有个建议。”郝三友思索道:“再高一级的火纹,我也无能为力,但你可以去拜火神教借啊…到时你只需将他们的聚火纹抄来,再如法炮制,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成的。” “甚至是聚火阵…如果有那个条件,也可以搞他娘的一两个回来!” 郝三友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也能从中得益一般。 苏异受他感染,也是兴奋不已,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便找那拜火神教偷师去。 从郝三友的口中,苏异问到了拜火神教的总坛在大钧天秘境,又接着问起了他当年在神教的细节,两人越聊越欢,停不下嘴。 接下来的十几日,他们便始终厮混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无所不聊,直到大福船终于停靠在大慈国,两人才依依惜别。 佛国大慈,在经历一个月的海上航行后,苏异总算是踏上了这片饱受世人赞誉的神圣土地。 苏异随意找了个客栈落脚,要来几样菜食,打算试一试当地特色。大慈国人虽不忌荤,但菜肴大多以素为主,荤菜少的可怜,好在苏异也不挑食,吃得津津有味。 正当他吃的欢快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张憨厚的脸庞,额头带汗,气息微急,正是那司曹大人。 苏异初时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可再看来人抗着一杆招魂幡,便知大事不妙。 司曹的招魂幡极为惹人注目,店里的食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也就是这些大慈国人敦厚善良,才没嫌弃他这杆“死人玩意儿”。 苏异尴尬一笑,道:“司曹大人怎么也来大慈国了,要不要来一起吃,尝一尝这当地的美食?” 司曹在他面前坐下,自是没有去动筷子,而是痛心疾首道:“小客人为何要辜负我的信任,将我曹的还魂盏给偷走了?” “我这哪叫偷…”苏异硬着头皮说道:“是大人你自己说可以借我一看,且可以慢慢看,不着急的。” 司曹难得还能保持平静,说道:“可我也没说小客人能将它带走啊。” “可你也没说不能带走啊。” 司曹一时语塞,接着不住摇头头道:“不对不对,你这就叫偷。” 他嘴皮子不够滑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苏异又搬出那套歪理来,说道:“我若没问过你,那叫偷。但我问过你了,你说可以,便是借了,至于借多久,是你说慢慢来不着急的嘛…” 司曹大人辩驳无能,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不对不对,此理不通…” 第四百一十四章 北往极地 “小客人,你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在苏异借故遁走三次,司曹大人次次都上当后,他终于忍不住这般问道。 苏异也想不明白他为何每次都能轻易找过来,像是十分清楚自己的藏身之所,每回都是毫无征兆便出现在眼前,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苏异被他追得有些乏累,便在墙边随意坐下,喘着大气问道。 司曹大人是一如既往的实诚,有问必答,说道:“招魂幡和还魂盏有相互呼应之能,只要我有这幡在手,就总能找到你的。” “原来如此…”苏异瞄了一眼那杆幡,不敢去打它的主意,便只能想别的办法。 “司曹大人…”他开始套起了近乎,说道:“这么多天来,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总是大人大人地叫,未免太过生分了些,却不知司曹大人高姓大名?” “免贵姓苦,单字榆,榆树的榆。” “原来是苦大哥,失敬失敬…”苏异抱拳道。 苦榆却是正色道:“虽然并不在意你如何称呼我,不过我想还是得知会你一下,我今年七十五。” 苏异自从认识了昼沉夜琈兄妹后,便对这种顶着年轻皮囊的老妖精见怪不怪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苦榆那张憨厚的脸。 “苦大哥…”苏异也不在意他的年纪,继续说道:“既然你总说我偷东西,那我现在把还魂盏还给你,你总没话可说了吧?” 他接着便把还魂盏塞到苦榆手里,又道:“我若现在问你借,你借还是不借?” 苦榆捧着那小茶盏,竟有些不知所措,还在想着小客人回头是岸,能主动归还阴曹失物,当是心地不坏。 那么,借还是不借? 却见苏异又将还魂掌从他手中夺了回去,说道:“苦大哥犹豫了,便证明你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那就是一定会借的。” “现在你又重新将还魂盏借给了我,那这‘慢慢看’的时间是不是得重新算起?如此说来,你可不能再不停催促我,还说我偷东西了…” 苦榆听得得一愣一愣的,全没想到还有这种续时的说法,未等他反应过来,苏异便已收起了还魂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胡同。 为了再次摆脱苦榆,苏异东走西行,左拐右拐,专门挑着人多的地方去。 他一边手段尽施,去隔绝招魂幡对还魂盏的感应,也不管有用没用,总之能想到的方法,都一股脑地使出来了。 直至人烟渐远,苏异才开始不计消耗地赶路,三气换着用,甚至连不怎么熟练的六道神通都使上了,总算是稍稍摆脱了苦榆。 没了那杆招魂幡隔三差五地出来吓人一跳,他赶路的日子要顺心得多,虽然依旧不敢松懈,但至少不再需要时时绷紧神经。 再过去半月时间,苏异终于踏入了前往极北雪原的最后一层障碍,大慈国北境的“天无难”戈壁。 他从边民的口中打听到,直直穿过这片天无难戈壁,只要见到一眼绿树,那便证明极北之地要到了。 也是为了摆脱苦榆,苏异连向导都没来得及找,便匆匆走进了大戈壁,闯入那片只有沙的世界。 荒漠之奇,又与深海不同。 苏异赶着路,还能抽空看一看风景,感慨天道之神工。 他运气还算不错,没碰上大的沙暴,有小的沙尘便放慢些脚步,便始终没有遇上什么危险,也因此渐渐放松了警惕,赶路的速度慢了不少。 算着日出日落,五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苏异没见着绿树,却见前面地平线上升起了挂着白绫的杆子,俨然就是一副招魂幡。 他心道自己一定是眼花无疑,苦榆落后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下自跑到前头去了,还往回追赶过来。 可那杆招魂幡还在缓缓上升着,显然是在慢慢靠近。 难道是自己迷失方向,往回走了?又或是碰上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苏异心中惊疑不定,无暇多想,索性换了个方向,拔腿便跑。 他这一跑,招魂幡便也跟着来,如影随形,吊在身后。 苏异心想那铁定是苦榆无疑,当即又加快了脚步,但他快,身后的人却是更快,再回头看去时,已经能见着飘飘的白衣了。 “真是阴魂不散…”苏异不由暗骂一句,干脆停了下来,苦榆身为司曹道行高深,自己既然被他发现了,想在这荒漠里甩掉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道身影渐行渐近,苏异眼睛却是越瞪越大。 只见来人并非苦榆,却是个一袭白衣的年轻女子,生了一双柳眉凤眼,鼻梁细挺,红唇丰实,是标准的大慈国美人相。 只是肩上扛着一杆招魂幡,显得十分不搭。 那女子匆匆赶至苏异面前,有些气力不继,光洁的前额上渗出的汗水浸湿了发丝,贴在脸颊上,由此可以看出她为了追上来是费了不少力气。 女子弯腰扶膝,喘了一会气,方才小恼火道:“你跑什么跑…” “姑娘…”苏异无奈道:“你扛着这么一杆东西追着人赶,谁见了不得跑快两步?” 女子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自己并不占理,便诚恳道:“是我吓着你了,我向你道歉。” 苏异见她态度端正,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所以你追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在下孤忘山,然心素。”女子却是抱拳说道:“有一个冒昧的请求,不知阁下可否…” 苏异虽然知道孤忘山就在大慈国,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能在戈壁里遇上孤忘来人,有些惊喜,便忽略了她那句“冒昧的请求”,喜道:“你是孤忘山的,那我们可是自己人呐!” “自己人?”然心素皱眉道。 “你们的…俞南舟,算是我的师叔。” “师叔?”然心素显然不太相信,对俞南舟似乎也没有半点尊敬之意,淡淡道:“他老人家扬名在外,知道他名字的人可不少…若是随便来一个人报他名号就能冒充孤忘山的弟子,那岂不是乱套了。” 苏异见她兀自不信,便又说道:“我证明给你看。” 然心素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说话,便等着他表演。 苏异捏出印诀,欲施展五行化龙,可那沙子才蹿起一截,便忽地炸开,溅了然心素一身。好在沙子干爽,打在她身上便簌簌下滑,并没有留下痕迹,她依旧白裙如洗。 苏异却听到神识里响起了厌顼的声音,急道:“孤忘山的人暂时不能见,赶紧将她给打发走了!” “你不是还说要回去孤忘山看一看吗?这会见了亲人,怎么又…”苏异疑惑道。 厌顼却是直吼道:“爷想回孤忘山的时候,自然会自己回去,并不需要那些孝子孝孙来请爷…” 苏异便即明白了,可是此时场面有些尴尬,便听然心素语气里略带讥讽,淡淡道:“这就是你的证明?孤忘山的…大泼沙术?”  第四百一十五章 雪国色绝 苏异略显窘迫,正想将那份独孤忘的秘传总纲给掏出来,为自己正名,却听然心素又道:“暂且不论阁下为何要冒充我孤忘山弟子,我此番追上来,只是想冒昧…请阁下受我这招魂幡一拂。” “阁下请放心,这东西对人绝无半点害处。” 本来若是厌顼不提那一嘴,被拂一下也就拂了,算是省去些麻烦,只不过现在他已有言在先,苏异便只能强硬道:“姑娘自己也知道冒昧了,自然也是明白这玩意有多不吉利,谁没事愿意被它拂一下子呢…” 他面露嫌弃之色,不住地摇头,连连道:“不要不要…” 然心素也不是个善茬,先礼后兵,做足了礼数问心无愧后,方才冷笑道:“那我便要和阁下论一论冒充孤忘弟子的事情了…” 她已经认定了苏异做贼心虚,且身上秘密不少,不是个好人,便当先抡起招魂幡,狠狠地挥了出去。 一言不合便动手,苏异也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干脆,仓促之下有些应付不及。 五行化龙不能用,他又不想伤了这位有半份同门之谊的姑娘,一时间来不及多想,便遁入了人间道,接着往横里垮出一步,人却到了然心素身后。 招魂幡立马便掉转杆头,指向了苏异,然心素也转过身来,捏起印诀,使出孤忘七十二仙术中的“飞沙咒”。 大漠里全是黄沙,此时然心素倒是占尽了地利,咒起飞沙高筑,从四面八方朝苏异倾泻而去,如滚滚流瀑势不可挡。 如此阵仗的沙瀑也像是在嘲笑着苏异的“大泼沙术”。 苏异于世界六道的转轮几乎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虽然理解得烂透于心,但却从未实践过,就如同背下了整整一本剑谱,却未曾刺出过一剑。 直到黄沙盖脸,吞没了他的身子,他才成功遁入了修罗道。 这也是六道神通的弱点之一,道与道间的轮转时间间隙太大,也就是然心素的“飞沙咒”需要些时间施展,换做是一些以快打慢的对手,恐怕容不得他慢慢轮转六道。 眼看苏异受困,然心素便拎起招魂幡朝他走去,却见黄沙忽地炸开,显露出里头的人影。 苏异的身形拔高到了一丈有余,除了面容尚留有八九分相似之外,其他地方已然模样大改,头顶三千青丝飘荡,流动似水,漆黑如对虚空泼墨作画。 他浑身上下冒着黑气,就连瞳孔里也仿佛随时能迸溅出黑色的火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印着不明来历的符文咒言。 苏异曾听闻大慈国有“贪”、“嗔”、“痴”、“慢”、“凝”的“五毒心”之说,也曾在阿修罗道的洗练里对抗过诸如“憎怒”、“骄奢”、“淫臆”等十大杂念,方才修得阿修罗身成功破道。 此时他便以“十念阿修罗”为名,来驾驭这尊修罗道化生。 然心素也是有些见识,一眼便认出了眼前六道化生的来历,惊呼道:“南钊国的六道转轮…你果然就是来孤忘山偷龙魂的贼人!” 她自然而然便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并且自认这推测非常合情合理,只是可怜洪释庵又要为苏异多背一口黑锅了。 苏异却没有那份善心去替老头儿解释,也无法再拿“背忘录”出来自证,没得又让然心素诬赖自己偷秘笈,便只能是走为上计。 面对苏异挥来的拳头,然心素轻易便躲了过去,可心中却莫名地忽然变得烦躁不安,那拳头上散发出来的黑气如有魔力,使得她脑中充满了杂念,驱之不去。 晃神之间,她已接连后退,只想摆脱那股黑气的影响。 然心素接着再起“飞沙咒”,卷起阵阵黄沙挡在身前,既挡下了苏异的拳头,也挡下了黑气。 苏异等的便是这一刻,借着漫天黄沙的遮掩,他迅速抽身后退,飞快地远遁而去。 然心素觉得心情平和了许多,松了口气,待黄沙落地后却也发觉不见了苏异的踪影,便是气得直跺脚,扛起招魂幡又追了出去。 这一去,苏异便再也没有停下过脚步,无论前方刮起多大的沙暴,后方来人是阴曹大人还是孤忘女子,他都只顾闷头前行。 十数日之后,眼前终于见绿,沙地也逐渐消失,苏异心中顿时一喜,立马飞身投入林中,绝尘而去。 可然心素却没有那么顺利,她追至林子前,紧随苏异之后正要迈进去时,却见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忽地落在自己跟前,只差一步,便会被砸个正着。 接着便见一只猿猴晃荡着从树梢上跳下,落在地上,变成了男人模样,问道:“人类,可持有文牒?” “文牒?什么文牒?”然心素没离开过大慈国,虽知去往别国需要通关文牒,可也不见眼前有关隘,便有此一问。 那男子像是听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便嗤笑道:“姑娘没有文牒就想过关,莫非是要来投诚的?若真是那样,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过去…” 然心素不服,又质问道:“方才那个少年从此地入林,也不见你拦他,难不成你知道他有文牒?” “他有没有,我不知道…”猿猴男嘿嘿笑道:“不过天无难以北乃是妖族的地盘,那人能过去,你说是因为什么?” “他是妖族?”然心素瞪大了双眼,愕然道。 猿猴男却是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 然心素也不与他纠缠,又问道:“那我要如何才能过去?” “文牒,或者,改道。”猿猴男似乎十分不待见人类,话语里尽是轻视与讥讽之意。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又见另一人出现在林边。 那人肩上也扛着招魂幡,到了此处便自觉地停了下来,焦急道:“唉,竟是追到这里来了,没准备去妖国的文牒,这可如何是好…” 他发觉有人在看自己,便也看了回去,看到另一个白衣人,另一杆招魂幡。 两人面面相觑,又似同病相怜。 … 苏异在那林中穿行近十日后,发觉身后已经完全没了两位追兵的踪影,微感诧异,但又想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暗自留了些警惕。 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茫茫白光,他便知道自己即将踏入极北雪原,真正去到那个坐落在极北之地,也有“妖国”之称的雪国——色绝国。 当年唐王初到此地,只觉得入目皆白,山白,地白,天也白,辨不清乾与坤。 唐王只道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定下神后,才感叹道:有国色绝如此,天下奇景当提一笔。 雪国遂得“色绝国”之名。 色绝国也是当世唯一以妖类为主宰的国度,只是国君不喜好争斗,便令以北边大山为屏障,隔绝外界,雪原之地里人类与妖类共存,不分尊卑。 有国如此,也实属难得。 苏异冲出了密林,正欣喜时,双脚却陷入了及膝高的厚雪之中。他接着趟入了雪海里,辨明方向,便朝那北边大山,灵雀一族的领地赶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岸芷并蒂,堇色为鸢 北边大山到底有多大,没人知道,这是自然的,因为只有妖知道。 从来没有人类能活着走遍整个北边大山。 这一片广袤无垠,崎岖险峻的山林,聚集了世上超过半数的妖类。 不像色绝国那样有妖君的统治与约束,妖类与人类都能和谐共处,北边大山却是一片无人管辖的原始之地,奉行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里面的势力数不胜数,关系错综复杂。他们共同对抗外敌时能同气连枝,但内斗起来却也毫不含糊。 诸如灵雀一族那样战斗力低下的妖族,便只能凭借天生斥候的长处,附庸于实力强大的妖族而生存下去。 苏异在蜿蜒的山路上疾步前行,真正体会到了“一山一景”的含义所在。 从山与山之间景色的突兀转变,他便能猜到这一个山头又换了主宰者。 山势的陡然变化,植被的不同,甚至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都在预示着两山的生灵间存在差异巨大的生活习性。 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他无论走到哪座山头,都能明显感觉到有不下十双眼睛躲在暗处盯着自己,直到走出了那片地盘,便又换成另外的眼睛。 好在苏异身上散发出的妖气使得那些窥探者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不动,苏异便也不去理会,只顾赶自己的路。 过去几个日夜,翻过几座山头,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了,也懒得去数。 只等见到通天巨树接引日光的神迹,便是到了“凤归巢”。 这是苏异从色绝国的百姓那打听到的方向与指引,也是从芷鸢口中听过无数次的念念之词。 然而还未接受到神光的指引,他便在那浓厚的林雾里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身影。 少女罗裙淡黄,腰肢纤细,为迷雾所缭绕,款步而来,好似生仙境里的人儿。 芷鸢身为斥候,能提前知道自己的行踪也不出奇,苏异并不觉得意外,但很是欣喜,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便迎着她疾步走去,就差没有奔跑起来。 “我的好芷鸢,想哥哥了吗?”苏异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浓厚的笑意,忍不住调戏道。 少女走到近前,陡然一顿足,飞奔而起撞向他怀里。 苏异张开了双臂,未能抱得美人,却见芷鸢从衣袍里抖落出一把袖剑,径直划向他的喉间。 这一剑虽来得出其不意,但在苏异眼里却丝毫不具威胁。 他对芷鸢有着万分的信任,只以为少女是在耍小脾气,又或是从哪里学来了什么剑法,要给自己演示一番,讨教一二。 苏异一个转身便避开了这一剑,又随手将撞入自己怀中的芷鸢搂个正着,轻轻抓住了她握剑的手,笑嘻嘻道:“小芷鸢从哪里学来的剑法?” 他接着又在那张白嫩的脸颊上啄了一口,将那腰肢搂得更紧,贴在芷鸢的耳鬓旁,柔声道:“哥哥来接你了…” 芷鸢虽是如常的脸色通红,可却没有半点腼腆之意,反而面露愠色,使劲挣脱开去,再划出一剑将苏异逼开,又羞又怒道:“淫贼!” 苏异惊愕不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舌道:“你…你是…堇鸢!” 这下闹出个大乌龙,好不尴尬,苏异也没想到芷鸢的孪生妹妹当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是… 堇鸢执剑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气是羞,又娇喝道:“你既然知道,还…还那样对我!” 苏异心道她连亲吻这样的词都要避讳,怕羞这一点倒是和芷鸢一模一样,脑中时时将两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便甩了甩头,连忙正色道:“对不住,当真对不住,先前真的以为你是你姐姐,心中又太过思念,便…便忍不住亲…” “停!别再说了!”堇鸢满脸羞红,似乎很不愿听到那个词,但见苏异也满脸诚恳不似说谎,便勉强道:“我信了还不成吗…” “妹妹肯相信哥哥,那真是太好了…”苏异总算是释然道。 “谁是你妹妹了?”堇鸢薄怒道。 苏异却是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说道:“你是你姐姐的胞妹,而我是你姐姐的如意郎君,你自然便是我的妹妹了。” 堇鸢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当真。”苏异不假思索道。 “如意郎君?” “对。” “和一个斥候?” “没错,有什么不妥吗?” “这话…你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堇鸢摇了摇头,眼神复杂,有颓丧绝望与萧索,也有不信,并非不信苏异的话,而是不信奴仆与主人有成婚的可能性。 “这是什么话?”苏异皱眉道,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堇鸢没有回答他,却是收起了袖剑,随手解开了颈间的衣扣,干脆利落地褪下了罗裙。 苏异又是一惊,但见她那黄裙里头还有另一身衣裙,这才松了口气。 那衣裙上身呈浅紫色,往下逐渐变淡,腰间轻黄,到了裙摆已成了素白,便如同三色堇的花朵,苏异不由地便联想到了堇鸢的名字。 两位灵雀少女,一芷一堇,岸芷堇花,人如其名。 他说道:“听闻你们灵雀一族有一门妖术叫‘霓裳羽衣’,用羽毛化出的罗裙,颜色与本体的毛色相近,便是你现在这一身了吧?” 先前听芷鸢提起时他没有多想,现在见堇鸢露出这一身羽衣,十分好奇,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打算认真试一试触感。 堇鸢瞪了他一眼,拍开了他的手,道:“你干什么?” “摸一下也不行?” “你这是…是在摸我的…”堇鸢解释不出口,便轻哼一声,兀自朝前走去,一边嘟囔着:“害我白去了一趟雪国,弄来一身装束…” 苏异跟了上去,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堇鸢别过头来,朝他露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恨恨道:“你这人…人品不怎么样,实力却是强得很,杀不了你算我认栽。” “等等等等…”苏异一头雾水,将她喊停下来,问道:“我人品哪里出问题了?你又为何要杀我?” 苏异本以为有那一出只是堇鸢性情所致,充其量也不过是想“教训”一下自己,但见她言之凿凿的样子,心中便是疑惑不已。 又见她所去方向与自己受到的指引全然相反,更是疑惑,便接着问道:“你这不是去凤归巢的路吧?” 堇鸢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肃然道:“你人品如何你自己知道…杀了你,自然是为了帮阿姐解脱。” “还有,我不是来带你去凤归巢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通往神光沐浴之处 “如果不去凤归巢,你又要带我去哪里…” “还有杀了我能帮芷鸢解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些。” 苏异收起了仅有的哪怕一丝丝调笑之意,上前一步,满脸肃容,沉声说道。 堇鸢为他陡然间的态度转变与渐盛的气势所慑,心头一突,不禁后退一步,忿忿道:“你那么凶干什么!” 苏异终究也是舍不得对着眼前这张与芷鸢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庞动粗,便深吸了一口气,和声说道:“是我着急了些,但是,能请你为我解惑吗?” 堇鸢噘了噘嘴,轻哼一声,总算没有再任性下去,答道:“带你远离凤归巢,是阿姐的意思。杀了你,却是我自己的决定…” 苏异认真地听着,不再去打断她的话。 便听堇鸢接着说道:“阿爷阿叔们早便知道你进入大山了,这会正在巢中等你…阿姐不想连累你,便让我偷偷溜出来带你离开…” 事情似乎有些出人意料,听她提到“连累”二字,以苏异对芷鸢的了解,很容易便猜到那傻丫头一定是陷入了困境,并且自作主张做出了一些傻事来。 他忽地拉起堇鸢的小臂,往凤归巢的方向飞奔而去,能抢出一点时间算一点。若不是对这妖族大山还心存一丝忌惮,他只怕早就乘风而起了。 堇鸢被拽得有些生疼,便低声痛呼道:“你干什么!” “我们边走边说…”苏异目不斜视,道:“你接着说,说清楚些。” “你真要去凤归巢?”堇鸢挣脱不掉,便索性与他一起赶路,还能少受些罪,又道:“可是,阿姐她…” “别可是了,我们这就去找你的阿姐…”苏异打断她,又问道:“你阿爷知道我来了又如何?你阿姐又为何会连累到我?” 这问题似乎很难解释,堇鸢支吾了半天,方才说道:“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你和阿姐…和阿姐有过神交的事了…” 说到这,她的脸色莫名红润起来,难得露出娇羞的模样,又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神交于我们灵雀一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吧?我猜阿姐也不会对你说的…” “你猜得没错,我还真不知道,你阿姐也从未解释过,只说这事很重要。” 苏异想起那日与芷鸢的以沫相濡,心头一热,便更是不解她为何要突然反悔,不让自己前往凤归巢与她相见。 “神交于我们灵雀一族,甚至于大多数妖族来说,都是一个神圣的仪式…”堇鸢又接着解释道,“这是我们成婚的最后一个仪式,神交之后,便意味着一世忠贞,永不相叛。” “这不是很好吗?”苏异更是不解道。 “看来你天真的程度和我也相差无几…”堇鸢却是轻轻一笑,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阿娘告诉我,你身份不一样…” 她说到这突然一顿,眨巴着双眼扫视苏异全身上下,问道:“听阿娘说你是白狼少主,是真的吗?” “你阿娘会骗你吗?” 堇鸢想了想,道:“不会。” “那就是真的。”苏异说道:“我的身份不一样在哪里?” 堇鸢也不过多纠结于他“少主”身份的真假,只是忽然变得有些兴致索然,接着道:“阿娘说了,你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无比的白狼少主,阿姐私自与你神交,便是以下犯上,亵渎了狼主的威严,是死罪一条…” 苏异闻言又加快了脚步,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忽然的用力惹得堇鸢连连痛呼。 他神情逐渐变得凝重,问道:“既然我身份尊贵,那岂不是只需一句话便能解决问题,又为何还要阻挠我去凤归巢?就算你阿姐不愿牵连我,可你阿娘不会也不懂吧,难道她是觉得我会在意那什么狼主的威严?” “不是的…阿娘好像对你很了解…”堇鸢却是摇头道,“只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件事还与你们白狼一族的内部争斗有关…阿娘也没有多说,说多了我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你们的长老会里有人不喜欢你这个少主,所以一定会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设计害你…” 苏异一听便能猜到那长老会里的所谓“有人”何止是“不喜欢”自己。 “现在…你还要去凤归巢吗?”堇鸢问道。在她心里,终究是不相信身为上等妖的白狼少主,会为了一个下等妖斥候而与族里的长老会对着干。 却听苏异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说道:“何止是要去,我还要把你阿姐带走…毫发无损地带走!” 堇鸢撇了撇嘴,兀自一副不信的模样,心中却渐渐是对身边的这位“轻薄”少年有了改观。 “所以你来杀我,难不成是受了长老会的指使?” “才不是!”堇鸢啐道:“我是想着与其带你走,倒不如将你杀了一了百了。如此一来阿姐不用再见到你,也算是解脱了,你是不知道,她自从跟了你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定是你这个臭男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害得阿姐…” 她说到兴起之处,才忽地想起自己忘了这个“臭男人”的尊贵身份与实力,便吐了吐舌头,住嘴不语。 苏异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芷鸢“变了个人”,那可是我的“杰作”啊…但见堇鸢突然没了声音,便问道:“怎么不说了?” 对于这个“问题少女”,他也是哭笑不得。与芷鸢的单纯和绝对顺从不同,堇鸢身上处处充满了叛逆,有对森严等级的反抗与不忿,却又同时有着根深蒂固的惧怕。 她甚至对自我都还未有深刻的认知,如此集矛盾于一体,思想略显稚嫩,将熟未熟,便造就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雀少女。 “你的想法很有创意,就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实力。”苏异笑道。 堇鸢兀自紧闭着嘴,不愿再多说。 此时苏异已经能看到通天巨树的顶部,和那道降临在树顶的神光。 凤归巢不远了。 “你阿姐现在在哪里?”他又问道。 “阿娘早有安排,已经将阿姐送到天光顶上闭关修炼去了…”堇鸢指着那神光沐浴之处,说道:“天光顶是修炼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就算是你们长老会的人也不敢破坏规矩,所以阿姐暂时还算安全。” 苏异稍稍放下心来,但脚下却是速度不减。 再往前去,便见四周的树木逐渐变得高大,且粗壮,慢慢地也开始有灵雀一族的族人出没,见到苏异皆是满脸敬畏,躬身退避,让出一条道来。 而越靠近那巨树,苏异便越能体会到它的可怕之处,大得可怕。 裸露在地表的树根竟是有数条官道那般宽阔,上面凿出了台阶,通向的高处如有宫殿伫立。树干之上也有蜿蜒的阶梯,连接着数不清的门洞。 这一棵比寻常山岭还要巨大的神树,便是灵雀一族的栖息之地,凤归巢。 那树根上早有人候着,见到苏异登上台阶,候在两旁的人便即跪伏下去,以首贴地,纹丝不动,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面前的那些人有老有少,笑脸相迎,虽不卑躬屈膝,但神态也都恭敬得很,不敢有丝毫怠慢。 只不过苏异能分辨出其中哪些是真尊从,哪些是假奉承。而毫不掩饰虚情假意的人,便一定就是长老会里那些“不喜欢”自己的人无疑了。 只见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不无敬畏道:“恭迎少主…” 话到一半,他才发现了苏异身后的堇鸢,顿时慌了神,急道:“堇鸢丫头,你这是在干什么...怎可如此无礼,站在少主身旁…快回来!” 一旁的中年男子闻言,却是狠厉道:“小小丫头没大没小,胆敢冒犯我们少主!” 他接着不由分说地便拍出一掌,朝堇鸢盖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烈日下的少女 无形的妖气,却能凝成一只有形的手掌,压倒而来,仿佛能将四周的空气尽数排开,令人呼吸不得。 实力悬殊天差地别,堇鸢避无可避,眼中除了那只巨大的手掌,便只剩下恐惧。 苏异自然能猜得出这人定是白狼一族的长老之一,也看得出他在借题发挥,实则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眼看巨掌几乎要落到头顶,苏异方才小小跨出一步,挡在堇鸢身前,抬手迎着那股妖气轻轻一握,如同捏碎了一层泡影般轻巧,那只手掌便即分崩离析,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是想动我的人…还是想连我也一起杀了?”苏异语气平淡,无惊无怒。 此时围观之人的神情各不相同。 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更甚者有两股战战浑身发抖的,很明显便是灵雀一族的人。无论是白狼一族的长老还是少主苏异,他们都惹不起,只能祈求免受波及。 余下之人,有忌惮不安的,有眼中寒芒闪烁似在琢磨心计的,当然也有人面露欣赏的笑意,还有人面无表情打算作壁上观。 而体会最深的,当属被苏异轻易破去一掌的中年男子,他不相信这位“流浪少主”会有这么强悍,可除了实力之外,他又找不出别的理由来。 男子内心震惊,表面却泰然自若,洒然一笑道:“少主说笑了…以少主的实力,又怎会将我这随手一掌放在眼里呢…”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刚才确实是想动我的人了?”苏异冷笑一声,说道。 堇鸢险些遭受到残酷世界的毒打,此时死里逃生,尚心有余悸,便只顾着躲在苏异身后瑟瑟发抖,早已忘了去计较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 “少主怕是误会我的一番良苦用心了…”男子摇头苦笑,装出一副受了冤枉的委屈模样,说道:“你自小在外漂泊,一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与妖族疏远…所以可能对族中的规矩,甚至是大山的规矩都不太了解。” “此番你大难不死,长老们都很是高兴。这回又是你初次回到大山来,我们身为叔爷辈的,自然有责任教一教你族中还有这大山里的规矩。否则若是传出去说你身为少主却不懂规矩,可就损了我们白狼一族的颜面了…” 这一席话已是将绵里藏的针赤裸裸地伸到外头来了,尖锐无比针针刺向苏异的要穴,道尽了他的弱点与缺陷,说得那些长老是连连点头,不能再赞同。 男子对这效果十分满意,找回了些信心,便又接着道:“所以这入山之后第一条要教给你的规矩,便是不能由得这下等妖目无尊卑,放肆而为…” “但念在少主宅心仁厚,这丫头可免死罪,只需受族规责罚,以儆效尤。” 他说罢便迈出一步,慢吞吞地提了提袖子,似乎是在给身后的长老腾出时间做决定。 果然还是有人在略作犹豫之后也站了出来,要给苏异施压,逼他屈服。 “你们他娘的规矩比皇帝老儿还多…”苏异却是啐了一口,嗤笑道:“说句实话…什么白狼少主,我压根就不稀罕,你们谁爱当谁当,老子不奉陪。” “不过我还是得解释一件事情…是谁告诉你,我是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的?老子乃是半妖之体!否则,你认为我是如何一路畅行无阻走到这里来的?” 男子嘴巴半张,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只关注苏异的行程,却从未注意到这种细节,他不问,盯梢的人自然也不会多嘴。 余下的人错愕许久后,方才开始爆发出激烈的争论,已然将责罚堇鸢一事抛诸脑后,现下白狼一族出了一位半妖少主,是天大的大事。 那数十位长老中却有一位老叟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苏异,默默地观察着,表情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见到这一个个老妖精的反应,苏异便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错,河途那老奸虎自觉将抹杀半妖一事做的悄无声息,料想朝天阁也不会声张,便是闷声不响地重回白莲山。 如此做法不露痕迹,风平浪静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很符合他低调做事爱装好人的特点。 早在南钊国重获新生后,苏异便打定了主意,既然半妖的身份隐藏不了,又不断为自己惹来麻烦,倒不如将它当做一柄利器主动亮出来,搅动风云。 长老们还在兀自争论不休,苏异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便动身朝那“天光顶”登去。 “少主请留步!”那些人留意到他的动作,便纷纷出言劝阻。 苏异脚步不停,淡淡道:“我对那少主之位仍旧不感兴趣,现在我要登上天光顶…谁拦,谁死。” 他的目光冷冽,寒芒四射,令人不敢怀疑他当真会对拦路之人下杀手。 “少主还请等一等…”那位看似灵雀一族的族长老头却是顶着他的杀人目光,似乎不畏生死,勉力劝道:“老朽知道少主要去做什么,只不过,这天光顶是块禁地,此时有不得入的规矩。并非老朽危言耸听,这规矩并不是我们灵雀一族定的,而是天定的…传闻擅入者,是会遭到天罚的呀…” 什么叫做“天定的”,苏异不明白,他对这老头还算有些好感,便不禁去想那“天罚”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也只是稍一犹豫,脚下并未停顿,径直朝树顶而去,坚定道:“天罚也拦不了我。” 开什么玩笑,他经历过数不清次数的天道打击,又怎么会被区区传闻中的天罚所吓退。 那些长老们劝阻不了,对待苏异的态度又是分成三派,各怀异心,互相牵制,便只能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有人替他担心,有人幸灾乐祸想看他笑话,也有人是抱着试探他底细的心态,期待他能和那“天罚”斗起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树顶而去,可怜天光顶禁地名存实亡,非但没能挡住来人,还让一群人如观光游玩一般闯了过去。 登上巨树之顶,居高临下,能将整个凤归巢的地盘尽收眼底,远眺而去,也能见到雾里绵延的群山。 再回头看天光顶,却是出奇的平整,像是被大能之人一刀斩去了一截树干,留下了一个光滑的切口。 唯有看到上面一圈圈巨大的年轮,方才能令人想起脚底下乃是一棵真正的大树,而树干之粗,一眼竟是几乎望不到边。 天光顶的广阔,令人匪夷所思。 此时那年轮的正中心之处端坐着一位黄衣少女,日光洒在她身上,在她的衣裙上点燃了朵朵火花… 却听堇鸢忽地惊呼道:“不好!阿姐在修炼禁术!”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光顶斗法 日光成束,肉眼可见,打在少女芷鸢的身上,仿佛能将她的躯体洞穿。炽目的光与火相互交映,黄裙裹挟其中,渐渐褪成了雀羽,还在兀自燃烧着,画面炫丽而凄美。 苏异来不及问那禁术是何物,便即闪身上前,眨眼间就到了少女身旁,伸手将她抱起。 灵雀老头没法阻止,也不敢阻止,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抬首向天祷告着,祈求天罚不要降临。 苏异抱着浑身是火的美人儿,却发觉那蹿动得十分嚣张,看似炽热的火焰实则没有半点温度。反倒是他的双手触及之处,被焚去羽衣裸露在外的娇嫩肌肤滚烫无比。 他轻吹一口气,将那火焰吹散,芷鸢这才恢复了原貌,只是肌肤尤自发红,虽有好转,可体内的高温却是一时半会退不下去。 少女嘤咛一声,双眼半睁,见到眼前之人,如梦似幻,只勉强挤出了一句“哥哥…”,便又昏迷过去。 苏异正待要细看芷鸢的伤势,脚下却是忽地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且愈震愈烈,随后左右摇晃不止,几乎要将人颠下天光顶。 接着便见空中不知从何处挥来一只巨大的遮天手掌,生得奇形怪状,只有三根手指,且根根如锥刺,指身极粗,指尖如刺。 怪手缓缓落下,朝天光顶上的众人捞去,像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此时看得清楚了些,再追根溯源,众人方才发觉这手原来是从脚下的树干上伸出来的,树枝成臂,操纵着这只巨掌。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天罚”。 白狼长老们虽心怀敬畏,可也想见识一下这“天罚”到底能翻出些什么花来,更何况首当其冲的是苏异,他们无论是哪一派的人,都想看看这位少主将会如何应对。 可灵雀一族的人却不这么想,只是碍于大人物们没动身,他们也没有胆子撤,那灵雀老头更是呐呐自语道:“天罚…天罚来了啊…” 苏异的身后还有堇鸢,他可不会指望长老们会护着这个所谓的“下等妖”,便只能将芷鸢搂紧了些,双手穿过少女纤细的腰肢结出手印。 一条木龙自他身前腾空而起,张着巨嘴咬向那只树手。 趁着这个间隙,苏异转身将怀里的少女交给了堇鸢,嘱咐道:“带着你阿姐先走。” 未等堇鸢答复,他便又唤出一条木龙,将两人远远送走。 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那树手便已捏碎了袭来的木龙,接着掌心之上裂出了一条细缝,细缝忽地张开,里面竟是藏着一颗眼珠子。 如一只真实的眼睛,还眨了眨眼皮,树手就这么盯着苏异看了良久,又见眼睛底下一阵蠕动,树皮开裂,破出了一张嘴来,开口说道:“是你小子坏了我的好事…” 这声音苍老且带着倦意,像是出自一个刚刚睡醒的耄耋老人之口。 “你是…树妖?”苏异问道。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老树妖一只手将眼睛对准了他,又伸出另一手来,朝他按去,一边倾斜天光顶,似乎打算将这些人尽数从自己头上清扫掉。 苏异抽身后退,再起印诀,这回召来两条青木龙,缠上了那只树手。 “扰我好事,还从我身上借势…”老树妖不满道,“你小子真是太过分了…” 苏异始终不明白他口中的“好事”到底是什么,只能猜测是和芷鸢的修炼有关。 老树妖并未理会两条青木龙,手掌径直朝苏异探去,似乎信心十足。他只道木龙借了自己势,这势便该轻易就能夺回才对,却不想这一掌出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被两条青木龙紧紧缠住。 “咦?”老树妖低呼一声,奇道:“小子有些门道…” 那份“背忘录”里记有“窃灵”的入门之理。 虽然只是一点浅理,连窥探门径都远远不足,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告诉人那门在哪里,但事关镇山神通到处传抄,便如同满世界宣示此自家有宝藏,总不是一个大仙宗该有的样子。 估计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独孤忘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苏异借着那篇总纲和曾经目睹过俞南舟施展的“窃灵”,便对这门神通有了一丁点皮毛的了解,只是无心无力且无法深入探究。 但要用来欺一欺老树妖这种不懂仙术的活化石,却是足够了。 老树妖受苏异刺激,再伸出道道枝杈,化作手臂巨掌,纷纷朝他抓去。 攻击尽数往苏异身上招呼,倒是便宜了旁人,得以作壁上观,静静看一出好戏。 苏异纵身闪躲,在枝杈间来回穿梭,老树妖动作笨拙伤不了他,只是这么个躲法,他很快便被逼到了空中,逼出了天光顶。 老树妖实则精明得很,树杈横生四处乱捣,再将苏异逼退一些,便忽地将树手尽数缩了回去,只留他一人悬在半空。 苏异没了落脚的地方,便朝下坠去。从万丈高空砸落地面,断没有活命的可能。 长老们齐齐发出一阵惊呼,有人惊喜,有人惊悚,也有人打算出手,无论如何也要救上一救,却见先前直盯着苏异看的那位老叟拦住了他,摇头道:“少主可没你想的那么弱。” 老树妖自以为得手,却并不如何得意,只是沉声道:“小子知道错了没?” 苏异扭身朝那只眼睛微微一笑,接着双手捏出印诀,同时遁入六道,脚下便骤起烈风,卷着他的身体,止住了落势。 烈风逐渐化出龙首,龙身与龙鳞,日光照耀下的风龙轮廓与身躯更是明显,仿佛是风和光杂揉出了一具真龙的肉身。 六道转轮化生出的“真风龙”就此降世,驮着苏异冲天而起。 “这是…真龙?”长老们面面相觑,即使是亲和的那一派,也不敢奢望自己的少主能将神龙一族踩在脚下。 “老妖精敢不敢接我一招?”苏异爽朗一笑,接着便将三足鼎印按在胸口上,猛地朝那只树眼喷去一团凤妖火。 火焰当空变作赤凤,扇起一对翅膀,拖着鸣唳声扑向老树妖。 长老们眼里映出了赤凤的火光,已经再难言语。 也不知是巧合,又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如今这凤归巢当真归来了赤凤一头,却是有着要将老巢焚毁的气势。  第四百二十章 犯大忌之人 凤鸟穿透树手而过,炎火便即攀附而上,顷刻间席卷开去,游走于枝杈树干之间。 老树妖好歹也有上万年的道行,肉糙皮更粗,加之苏异下手还留了些分寸,炎火便只烧掉了他几片树皮,冒出黑烟缕缕。 树手挣扎一番,散去了大部分炎火,掌心上硕大的眼睛滋滋往外冒着汁液,像是被浓烟熏出了泪水。 老树妖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因为过于愤怒激动,便听他厉声喝道:“好你个浑小子,身为吞丹者,竟还敢踏入我妖族大山!” 底下围观的人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此番经老树妖点破,一时又是哗然不已,都是不敢相信苏异连龙凤的丹神都敢吞。 这一波三折,当真叫那些等着看他出丑的人心情大落又大起,好不过瘾。 那位带头针对苏异的中年男子名叫臾策,在长老会里其实没多少分量,但胜在足够年轻,而且为人八面玲珑,擅长左右逢源之术。 臾策不满于现状,便寄望于将自己那位天赋出众的好儿子推上少主之位,故而碰到有人出来挡道,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此时他见苏异的名声又急转直下,心中更是欣喜若狂,表面上却是大义凛然道:“少主竟是自甘堕落到染指吞丹炼神这等邪功,已然犯了妖族最大的禁忌,若是传将出去,我们白狼一族恐成众矢之的,今后在这大山中将沦为人人喊打的角色…” 他满脸的痛心疾首,惋惜不舍,似是经过了十分艰难的挣扎后方才下定决心,又道:“就算少主天资再如何卓越,我们恐怕也只能忍痛大义灭亲了…诸位,我族的未来不可儿戏啊…大长老,还请下令…诛杀少主吧!” 臾策口中的大长老便是那位老叟,只不过他这番言辞切切之语,在大长老听来却是过于激进,有些适得其反。 便听大长老缓缓摇头道:“我们…值得等少主一个解释。” 臾策万万没想到对于吞丹炼神这种犯了妖族大忌的事情,大长老都能如此隐忍,明显偏帮苏异,想来是极为看重这位半妖少主。 如此一来他便只能暗自咬牙,不敢再作声。 苏异听完老树妖一言,当即脚踩风龙,垂落到他近前,喝道:“老子爱往哪去便往哪去,你管不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凤妖火催动到极致,再不留手,炎火源源不断从口中喷出,也朝那巨大无边的树干覆盖而去,全然不管天光顶上还有其他人在。 对于看戏之人,他绝不手软。 至于吞丹炼神一事,老树妖说的也算是实话,苏异便懒得解释,也正好趁此机会让那些人断了找自己去当那什么白狼少主的念头。 他此行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便是带走芷鸢,神鬼莫挡。 一口气用尽,苏异嘴里也再喷不出火来,便收起了手印,接着身上涌出磅礴的妖气,朝老树妖倾泻而去。 妖气一路化形,待落到树手跟前时,已然成了白狼“身外妖”,尖牙利爪开始撕扯起那条手臂来。 “老妖精,你再不认输,整个凤归巢都要被我烧没了。” “无耻吞丹者,还敢口吐狂言…”老树妖不愿屈服,挣扎着便要将自己连根拔起,与他死斗。 天光顶晃得更厉害了。 灵雀老头一看老巢都要自己爬起来了,可还得了,顿时连连诉苦道:“大长老…饶过我族吧…” 在苏异唤出“身外妖”时,大长老便是眼前一亮,像是已经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惊喜。 这会听到灵雀老头发牢骚,他才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接着便如有一座大山的重量压到了天光顶上,将老树妖直直压回了地里。 大长老随即又是挥动拐杖,便见满地的炎火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杖头指向与树手纠缠在一起的白狼时,白狼也被打回了苏异体内。 两边各打一大板,做到公平公正后,大长老才开口说道:“老伙计,给我个面子,这事就这么算了,如何?” 说话之时,他还在用尖细的杖根不断地戳着地面,像是在提醒老树妖注意听自己说话。 “面子?”老树妖将眼睛转向这边,见到了大长老,恍然道:“崔公望,原来是你…” “躲在一旁看热闹,算什么老伙计?” “是我不对。”崔公望笑道:“但你也有错不是吗?和你动手的可是我们的少主…” “少主?”树手上的那只眼睛又转向了苏异,不屑道:“这个吞丹者?” “没错。”崔公望点头道:“吞丹者一事,我自会问清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但你有错在先,是不是也该解释一下?” “我怎么就有错在先了?” “方才在你头顶上修炼的,可是我们少主的人。你引来阳火助那小女娃儿修炼禁术,已是坏了死规矩,难道不是有错在先?” “且不说你们这么多人挤到这禁地上来…”老树妖有些恼羞成怒,忿忿不平道:“那女娃儿是自己带着禁术上来的,我可从没教唆过她…阳火也是她自己引来的,我只是借她滤掉的阳火余温来滋补躯干,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何错之有?” “那你也有不作为之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情有可原,但你活了多少岁了?”崔公望又将过错踢回给了他。 便听老树妖气急败坏道:“我活了多少岁?我…” “罢了罢了…”崔公望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便打断道:“再这么吵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们便各退一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他接着又朝风龙上的苏异说道:“少主,既然双方都有过错,不如便给老朽一个面子,就此揭过如何?我看那位小姑娘也没什么大碍,实在犯不着继续打下去了,你说对吧?” 苏异心中暗骂他老狐狸,早不出手晚不出手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但见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还难得地对一个下等妖用上了“姑娘”这种客气的称呼,颇为难得,算是挽回了几分形象,苏异便散去风龙落回到天光顶上,道:“只要别再纠缠我,我自然就没意见。” 他说罢便径直离去,片刻也不愿多留。 “少主请留步…” 崔公望正要留人,却听臾策抢着问道:“少主且慢,关于吞丹炼神…” 苏异脚下不停,头也不回,未等他问完便道:“没错我就是吞丹者,可是这又与你何干?” 崔公望却是无奈道:“能否耽误少主些许时间,与老朽单独聊一聊?” 听到他特意说出了“单独”二字,苏异略微犹豫,脚下一顿,方才折衷道:“可以,不过得等我先见到芷鸢醒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往事再顾,心泪依旧 凤归巢中有树洞千万,且坐落之处参差不齐,其中一些高高悬挂甚至没有阶梯相连,非长了翅膀的人上不去。 正当苏异略显局促,思索着该如何找到芷鸢时,便见一只紫羽雀鸟落在他眼前,扑腾着翅膀转悠一圈,接着又飞离而去。 他便即会意,紧跟了上去。 雀鸟沿着阶梯飞落,绕着老树妖的树干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停在其中一个树洞前,摇身一变化作少女堇鸢的模样,招手道:“喂!这里!” 苏异紧随她之后钻入了树洞中,只见里头与寻常人类的房屋也没什么两样,就是略显逼仄狭小,但五脏俱全,生活所需物什应有尽有。 只是东西滚落了一地,想来该是刚才老树妖那一阵折腾所致。 这就是芷鸢从小生活的地方了吗?苏异不禁这般想道,又十足好奇地转头四顾屋中的一应细节,随手捡起一个虫形木偶,仿佛能触摸到少女儿时玩耍过的痕迹。 堇鸢收拾着地上的杂物,将它们归置好,一边嘟囔道:“方才整个凤归巢都在晃动,我还以为要出大事,你要遭殃了呢,真是吓死个人…” “你不是总盼着我死吗…有什么可吓人的。”苏异随口答道。 里屋的人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说话声,接着便见门帘被掀开,从中走出来一个美妇,体态丰腴,举止端庄。 美妇见了苏异便即屈膝垂首,盈盈行了一礼。 她说话的声音极为柔和,礼敬有加,却也不过分谦卑,道:“灵雀一族,金冠凤顶一脉,幽姝见过少主。” 这美妇人的眉眼与芷鸢至少有七八分想象,用不着问也知道她就是姐妹两的生母。 苏异一时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回答。 幽姝身在灵雀一族,地位与自己天差地别,可她同时也是芷鸢的母亲,是自己的未来丈母娘。如此落差,着实有些不好处理。 苏异终究还是决定遵循内心,客气道:“你是芷鸢的母亲,我也视芷鸢如…朋友,还是别叫我做少主了吧…” “也对。”没想到幽姝却也丝毫不和他客气,顺势说道:“我和你娘…亲如姐妹,也是打小看着你长大的,算是你的半个姨母了,你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喊我一声幽姨。” “幽…姨?”苏异兀自不敢相信,愕然道:“是看着我长大的?” “当然了,骗你做什么…”幽姝轻轻一笑,又道:“坐下说吧。” 她这么说着,却是没有动身,将身后的门帘挡得严实,意图十分明显。 苏异当即明白过来,但想幽姝为人母亲又如何能害了芷鸢?便只是多看了那帘子两眼,随即找了张椅子坐下。 堇鸢一副十分懂事的样子,替两人斟好了茶水,端来一些简单的吃食,方才默默地退了出去,正想顺手将门带上,却听幽姝忽地说道:“你也留下来。” 堇鸢笑容有些勉强,支吾道:“阿娘,你们大人谈正事,我就…” 幽姝也不听她说话,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不容她拒绝,道:“来,坐这。” 堇鸢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顺手操来个木偶,一屁股坐下,低头把弄起来。 幽姝不再理会她,又似乎是知道苏异想听些什么,便自顾说道:“说起来…幽姨可不止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在一旁盯着呢…” 苏异此时心中惊诧已去,剩下的便只有浓浓暖意,难得再找到一位与自己的人生有如此牵绊的人,他仿佛在顷刻间便对幽姝生出了奇妙的情感。 “你出生时所发生的事,俞南舟那家伙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幽姝问道。 “是。”苏异点头道。 “那家伙是贡献了一道封印之法,可你娘并不是阵法大家…要将半身修为封印到你的体内,仅凭他那一个小小的封印阵是远远不够的。但你娘保你之心异常坚决,找不到阵法大家相助,她便用最笨的办法,将阵法画大,画到了足足有半个杭州城那么大,方才能容下那么庞大的妖气…” “而那大阵对阵眼的精准布置要求十分严苛,自然都是由你幽姨我来监工完成的…” 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苏异虽然已经听俞南舟说过一遍,此后也时时回想,感慨娘亲曾受过的苦难,这回再听幽姝提起,依旧是难忍震撼,顿时心绪万千。 “这么说来,我能保住这条小命,也有幽姨的一份功劳了。”苏异半开玩笑道,虽然这玩笑有些苦涩。 幽姝却是摇头道:“我只不过是动了动斥候之眼罢了,能有什么功劳...与你娘的受的难比,幽姨出的那点微末之力,实在不值一提。” 她和俞南舟一样,皆是为碧荷的执念与坚毅所折服。 “你平安活下来后,你娘希望过一些平常日子,我便只是在一旁看着。直到你们离开杭州城,往太鄢山而去,一路上都是我在盯着…再到天清殿,甚至后来你下山踏入江湖,我也不时会去看你一眼。” “你娘始终都在关注着你,只是从不打搅你罢了…所以你说,幽姨是不是看着你长大的?” 苏异略有些失神,缓了一会儿,方才忍不住问道:“那…那个时候,她们也在幽姨身边吗?” 幽姝自然知道“她们”指的是谁,便笑道:“她们呀,说起来你们年纪正相仿,她们那时候还小,自然得跟在幽姨身边,只是还没学会化形而已…” “你小时候顽皮得很,上树掏鸟蛋,下水捉石鳖,你逗过的麻雀里面,说不定就有我们家芷鸢。” 苏异想到自己和芷鸢竟还有这层联系,四舍五入一算,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心头便是忽地怦然一动。 叙完了旧,也该到了谈正事的时候,便见幽姝正色道:“你不问问你娘亲去哪儿了?” 听出了她话里略带着些问责之意,苏异却也心无愧疚,坦然答道:“梦婆曾告诉过我,什么时候有实力了,便去帮娘亲的忙。这几年来我也逐渐想明白了,该有什么样的实力才能帮得上忙,所以等那一天到来,我自然会踏上前往西域的旅程。到那时候,不用问也能知道娘亲在哪…” 第四百二十三章 相思情,终重逢 听罢苏异的解释,幽姝的脸色才舒缓了些,说道:“其实这个时候我本该留在你娘身边,但奈何你娘放心不下,坚持要我回凤归巢等你。”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了…既然你心中有数,翅膀又长硬了许多,那幽姨也就可以放心回到你娘身边了。” 她话里有话,眼神又是意味深长,苏异如何能察觉不了,便道:“幽姨是觉得我哪里做错了?” 听他问得直白,幽姝便也直言道:“幽姨觉得你初次进大山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过于嚣张跋扈了。旁边还有长老会的人看着呢,你也太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了。” 苏异却是笑道:“听闻妖族大山里以实力为尊,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说话的底气,不是吗?” “更何况他们本身地位就在我这个少主之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跟他们客气?只要我展示出足够令人看重的实力,自然便会有人站出来保我的。” “那你为何又反复强调说自己不当那个少主?”幽姝反问道。 “这叫反其道而行,欲擒而故纵,我表现得越不在乎,有些人才越会担心我拍拍屁股走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最重要的是…我真的不在乎那什么白狼少主,如果真有人愿意替我当,是最好不过的。” 幽姝分不清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便盯着他嬉笑的脸庞好半晌,方才缓缓摇头,不知是无计可施,还是恼他不正经。 “那半妖之体,吞丹炼神,你又该如何解释?”幽姝又问道,“你不好好隐藏也就罢了,竟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你告诉幽姨,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她本是越想越气,也越说越上火,但边说边想,也想到了苏异该不至于这么鲁莽且蠢笨,可能他有自己的主意也说不定。 苏异见她有些急了,这才收起笑容,认真道:“幽姨…如今妖族局势,乃至整个天下的局势都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局势的走向,不是狼王说了算,也不是大宋天子说了算,更不可能是区区几个长老可以左右得了的。” “决定局势的人,是所有的搅局者…” “如今我也不再是初出茅庐,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子了,这大局里也该有我的一份重量…想动我的人,不仅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还得三思一番,想想自己会不会反被大局所反噬。” “今后我可不仅不会隐藏身份,我还要利用它,来加重自己的分量。” 幽姝听罢许久无言,心道这小子确实是翅膀长硬了,不仅懂得推算利用局势,胆子还大得很。只不过她也渐渐消去了心中的责备与担忧,更添对这位年轻人成长的欣慰,还有对未来热切的期待。 “我这么说,你放心些了吗,幽姨?” 幽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敢去搅狼王的局了,幽姨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苏异颇为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轻咳两声,说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一看芷鸢了吗?还有她修炼的禁术…又是怎么一回事?” 幽姝忽地眉头一皱,不快道:“你是怪幽姨教唆自己的女儿去修炼禁术?” “没有没有…”苏异连声说道。 幽姝接着却是转向堇鸢,冷声道:“这事你怎么看?” “阿娘为何要这么问…”堇鸢吓得一哆嗦,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怎么看…” “哦?是吗…”幽姝眯起了双眼,厉声质问道:“你如果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看得出你阿姐是在修炼禁术?” “阿娘只让你阿姐去天光顶修炼‘菩提慧目’,至于禁术‘大日焚羽’,阿娘也是看了许久才想起来,你又是如何做到一眼就认出来的?你说实话,阿娘不打你…” 堇鸢撅着小嘴,一副委屈的模样,又不自觉地偷偷看向苏异,见他也是一脸无奈,方才十分不情愿地解释道:“禁术是我偷来的…但是我真的没想到阿姐会偷偷学去…” 她说了两句便开始抽泣起来,但见幽姝目光依旧冰冷,只能边哭边道:“阿姐曾经问过我,如果白狼的长老们要为难他怎么办…” 堇鸢又看向了苏异,似乎是在说着“此事都是因你而起”。 “我便告诉阿姐,如果是我的话,我便用出我们灵雀一族的无上禁术‘大日焚羽’,和他们来一个同归于尽,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太好过…” “万万没想到…没想到阿姐她当真了!” 说到这,堇鸢便是“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接着泣不成声,不管幽姝的目光再如何冷冽,她都只顾自己掉泪。只是其中有几成真假,便不得而知了。 幽姝拿她没办法,便只能摇摇头,叹道:“该如何处置这丫头,你来决定吧。” “我?”苏异不知她此举何意,脱口问道:“为何是我来决定?” “按照上下族的规矩,在场如果有上族长老以上的身份在场,便只能将生杀权交由上族。现在你是上族的少主,这里的所有事便都只能由你来做主。” 幽姝说着便拉起堇鸢,带着她一起跪伏在地,说道:“小女堇鸢偷窃禁术,罪可致死。幽姝管教无方,理应一并受罚。该如何处置,还请少主定夺。” 堇鸢始终是少女心性,似乎是到此时才想起来事情的严重,还有族中那些条条框框,便不由地心惊起来,浑身颤抖不止。 苏异这才明白过来,暗自赞叹幽姝这一步走得漂亮,若是妹妹真出了什么事,小芷鸢可不得伤心死。 他便也配合着幽姝演戏,肃然道:“你们…虽有错,但念在没有酿成大祸,就…免罚吧。回去好生反省便可…” “若是谁有异议,大可来找本少主说道一番。”苏异不忘在后面补上一句,以绝后患,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当少主的好处。 “还不快谢过少主。”幽姝扯了扯堇鸢的衣袖,说道。 堇鸢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泪水,更咽道:“堇鸢知错…多谢少主饶命…” 她一脸梨花带雨,哭得浑噩的样子煞是可怜惹人疼爱,苏异也是苦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不过对于这种场面,他依旧无法适应,浑身不自在。 “既然知错,那便回去好生反省吧。”幽姝说道。 见堇鸢迷迷糊糊地退了出去,她便接着立马换了副面孔,又坐回到椅子上,轻笑道:“看这丫头以后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转变之快,令苏异咋舌不已。 “这回倒是幽姨得多谢你救了两个丫头一命了。” 苏异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张口忽结舌,顿了顿,才换了个语气道:“幽姨客气了…” “你想进去看芷鸢,可以。”幽姝又缓缓开口道:“但你得回答幽姨最后一个问题。” 对于她的不简单,苏异已然深有体会,便是严阵以待,道:“幽姨请说。” “你对我们家芷鸢,是主仆情,还是患难情,亦或是…相思情?” 苏异虽不知幽姝此问有什么用意,但他心中早已有答案,正要表明心意,却听幽姝又道:“你可得想清楚了再回答…” “若是主仆情,我们灵雀一族奉白狼为主,生杀予夺皆由你,无可厚非。” “若是患难情…幽姨也知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只求你能看在幽姨的面子上,莫要再做出诸如‘神交’这般令人误会的举动。” “但若是相思情,那幽姨身为芷鸢的母亲,可就得为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好好操一份心了…” 苏异完全能明白幽姝的意思,但他心意始终无改,便不假思索,洒然一笑道:“我对芷鸢一定是相思情,或许有一些患难情,但唯独绝对不会有主仆情。” 幽姝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也不忍再继续看他满脸急切的样子,纵有再多话语,只能暂且按下不表,温柔一笑道:“去吧。” 这两个字如同断去了缚在苏异身上的缰绳,没有人再拉着他这匹野马,便是脱缰而出,径直钻进了那门帘里。 只见里头床榻之上的少女侧躺着,背对着他,香肩缓缓起伏,呼吸匀称,似乎睡得十分安详。 芷鸢虽还没醒,但安然无恙,苏异也就放心了。 他悄然坐在床头,伸手去轻抚少女的脸颊,却见那长长的睫毛忽地一阵颤动,便狡黠一笑,凑近到那只如玉瓷一般的耳朵旁,故意吹气道:“再装睡,我可就要进来和你一起了…” 芷鸢忽地做了起来,咯咯笑道:“别…阿娘还在外面…” 苏异见她笑面如花,眼中却带泪,顿时明白过来,便将她搂入怀中,问道:“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少女却是矢口否认道:“芷鸢没听到…” 苏异也不再逗她,只是将她搂得更紧,认真说道:“芷鸢,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可这里就是芷鸢的家啊。” “你该不会忘记你说过什么了吧?”苏异假装惊诧道。 “芷鸢…说过什么?”少女却是兀自装傻道。 “那我来告诉你好了。”苏异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说过,哥哥就是你的家,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如果这你都不记得,那哥哥可就要失望透顶了,你还说过…” “哥哥别说了,芷鸢都记得。” 即使知道苏异是开玩笑的,她也不愿意听到“失望”二字,再加上一半的害羞…  第四百二十四章 立个小威 崔公望本不是大长老的名字。 “公望”二字在妖族的语言里是“德高望重”的意思,取自“公之德榜,众望攸归”。 当年妖族先辈游历人类诸国,有幸碰上了夫子开坛讲学,听来这八个字,深有所感,便决心效仿一二,也在妖族弄一个长老会,推选出德行皆能服众的智者。 而其中最深受信任者,便叫“公望”。 所以这位大长老能将“公望”活成了自己的名字,足以说明他声望之高,整个白狼一族中无出其右。 最终要的是幽姝还告诉苏异,崔公望是碧荷的心腹,该去见他一面,也可以放心去见他一面。 苏异对那老家伙印象不如何好,便对幽姝的话不置可否,之所以应约,多数也是看在碧荷的面上。 凤归巢的底部有个偌大的豁口,就开在那条树根阶梯的尽头。从豁口处走进去,穿过幽暗的通道后,里头另有天地竟是个极为高大宽敞的厅堂,顶上与四壁都是凹凸不平的树藤,却是别有一番壮观。 见老树妖肚子里还有这般别样的洞天,苏异不由地称奇不止,四处张望,一边朝里走去。 那里头相迎的人数不少,挤在两旁,留出当中的过道,人头攒动,伸长了脖子,似乎都想一睹这位白狼少主的真容。 苏异走得很慢,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半分,直直地看向了尽头处的几席上坐。 那几张椅子都空着,崔公望和臾策等人便站在一旁笑脸相迎,仿佛是在告诉他,你若不来,便没人敢坐在这儿。 “不是说好了单独聊吗?怎么一下子又来了这么多人?”苏异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更无问责之意,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朋友见面时的寒暄一般。 那些人见他年纪轻轻,没有什么气势,也毫无少主的做派,原本静谧的厅堂里这才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们都是自己要来的…”崔公望打着哈哈道:“少主初次回归妖族,他们要是不出现,那才叫没礼数,是要受责罚的。” 苏异早知道这老狐狸不可能全由着自己胡来,便也不与他多计较,再往前走出两步,却是蓦地听到了一些十分不悦耳的声音。 苏异脚下一顿,倏地转头朝那说话之人瞪去,说道:“你,出来。” 那人纵有十万个不情愿,也不敢不从,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躬身哈腰道:“少主有何吩咐?”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苏异斜眼看着他,说道。 “属下说…灵雀一族身为卑贱的下等妖,何来资格能得少主青睐。如此败坏白狼上族的声名,该处以重罪才是。” 这人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自以为奉承了在场的所有白狼族人,或许还能赢来一份嘉奖。 苏异也明白就这么对他动手恐怕难以服众,但这口气不能不出,便又问道:“你又是哪一脉的?” “属下乃是黑鸦一族…” 那人还真当是自己拍中了马屁,便喜滋滋地自报家门,却没想到苏异一听“黑鸦”二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卑贱的黑鸦一族也敢站在本少主身旁…”苏异说着突然暴喝一声道:“没大没小,胆敢冒犯本少主!” 他接着便伸出手来,化作一只狼爪,朝那人的脑门按去。 在场之人见苏异忽然暴起动手,都是惊诧不已,转变之快令人始料不及,又被那只狼爪所慑,只能看出那并非妖术,没人能道得明来历,一时间便是噤若寒蝉。 硕大的狼爪将一颗脑袋轻易握住,那人感受到利爪的锋寒吹过自己的后颈,当即吓得两腿一软,瘫跪在地上。 这时又见一个老人挤了出来,直直跪伏而下,急声道:“老朽黑鸦一族长老独明,恳请少主绕过小儿…” “他是你儿子?”苏异问道。 “正是…”独明连连磕头道。 苏异环顾四周,入眼皆是忌惮与惊诧的脸庞,显然没有人胆敢再轻视他。见效果已到,小小威严已立起,他便将手里的人甩了出去,冷声道:“好好教教你儿子,以后可别让他再乱说话了…” 独明不敢有半点怨怼,反是感恩戴德,继续磕头道:“老朽多谢少主不杀之恩…” 这回不仅是独明的那个儿子,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他动手的真正理由,所谓以下犯上只是个借口,顿时心情更是复杂,难以相信,从此认定了这位少主性格乖张喜怒无常,且偏爱灵雀一族。 此时却有一人脸色最为难看,眼里充满了忌恨,目光藏刀似能杀人。 此人便是长老臾策。 苏异的这番举动与他对堇鸢下手时的情形如出一辙,别人或许没发觉,但他又如何能看不出来这小子是故意在对自己示威。 若是臾策能看得出苏异选择对他的亲信黑鸦一族下手,纯粹是巧合中的巧合,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气愤。但他身在局中,反被聪明所误,便认定了苏异是有备而来,心中警惕更甚。 殊不知在黑鸦一族里,苏异只记住了那个曾经对芷鸢动过手的男子,可惜的是那人今日不在场。 崔公望是一如既往地看好戏,不劝阻也不鼓励,只是在苏异对那人伸出狼爪时,他的眼里似乎有欣慰之意掠过。 他笑吟吟地望着苏异走来,意味深长道:“少主可是让老朽久等了…” 苏异微微皱眉,不知他说的是今日久等,还是另有所指,暗示一直以来都在等着自己踏入妖族大山。 “大长老厚爱了。”苏异淡淡一笑道。 崔公望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指示,似乎是有意考要验一番他的应变与魄力。 苏异心中腹诽不已,暗骂老狐狸爱耍诡计。 他也丝毫不虚,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咧咧地走向了正中的主坐,笑道:“大家都坐吧…” “等等!” 苏异正要坐下,却见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拱手说道:“白狼寒牙,有一事要打扰少主。” 说完这话,便见他身后又陆陆续续走出许多年轻人,似乎都是有事要来“打扰”。 苏异略感疑惑,不解道:“怎么?你们都想和我抢这个主位?” “不是。”寒牙摇摇头。 “那你们想干什么?”苏异更是不解。 “我们兄弟几个斗胆,想抢一抢少主所爱。” 苏异听得云里雾里,心道这大山里除了芷鸢,还能有什么是自己所爱,便皱眉厉声道:“你们要和我抢芷鸢?” “芷鸢?”寒牙比他更迷茫,问道:“什么芷鸢?” 苏异略松一口气,道:“你们到底要抢什么?说清楚些。” 寒牙深吸了一口气,又再次拱手,肃然道:“我们想和少主争一争星落公主…”  第四百二十五章 再竖个大威 “星…什么落?”苏异下意识地便看向崔公望,满脸的疑惑,询问道:“是什么玩意儿?” 崔公望却是呵呵笑道:“少主别着急,大家伙儿都别着急…” 他朝那些站出来“抢亲”的年轻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又接着道:“这事还得怪老朽事先没跟少主说清楚…” “星落丫头是霜狼一脉的小公主,正到了出嫁的年纪,按照咱们狼族的规矩,只要是有意迎娶小公主的年轻人,皆可参与‘抢亲’,谁能在搏杀中站到最后,谁便能抱得美人归。” “那要是小公主不愿意嫁呢?”苏异脱口问道。 崔公望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他从未有过这种考虑,狼族中也从来没有此类事情发生过,便是迟疑片刻方才答道:“若是小公主能赢得过你们,倒也可以不嫁。” 这条件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且不说那星落公主有没有实力与人一搏,单是站出来对抗根深蒂固的礼俗规矩,便需要莫大的勇气。 苏异对这“拒嫁”的方法嗤之以鼻,却也无心无力去改变什么,便摇头道:“我对小公主没兴趣,那就算我弃权吧。” 他连少主之位都没放在眼里,又怎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公主,在这与人争风吃醋般的大打出手。 苏异终于是一屁股坐进了那宽大的主位中,腰背无处可靠,便斜着身子以肘撑在扶手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朝寒牙等人打了个手势,道:“你们抢吧,来,可以开始了,本少主亲自为你们督战。” 寒牙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一时不知这话能不能当真,便看向了崔公望,却见老人还是满脸笑意,不置可否。 要说他是默认,自然不是不可以。可要说他算是答应了,又没人有那个胆子敢这么下结论。 寒牙接着又偷偷朝臾策投去询问的目光,见他微微摇头,方才强硬道:“少主这么做可不大合适…咱们白狼一族以好战闻名,从来只有光荣战败,没有胆怯弃权,你若当真不敢应战,恐怕便没资格当我们的少主了。” 苏异粗略看了一眼这些前来求战的年轻人,以破法三境来甄别,修为最高的寒牙撑死也不过就是法内九品入道境的层次,却不知是何处寻来的底气,敢这么说话。 此时看戏已久的崔公望却是突然站出来添了把火,说道:“要不少主就陪孩子们玩玩吧?先不提星落公主,年轻人之间相互切磋指教,也是一件好事。” 这话便如往火里倒滚油,那些年轻人一点就燃,都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族中的“公望”当做小孩子,心中的搏杀被说成了“玩玩”,关键是他口中的“小孩子”并不包括那位少主。 他们纷纷表示不服,叫嚷着要和少主一较高下。 苏异始终被崔公望牵着鼻子走,虽不喜欢,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排都是有着一定的道理,便索性站起来说道:“你们一起上吧,省点时间。” 白狼一族确如寒牙所说好战成性,一见有人要打架,人群便在顷刻间散开了去,让出了大片空间供他们发挥,还兀自挥拳助阵。 白狼的年轻人们也有自己的傲气,本不愿以多欺少,但见苏异如此自大,又有臾策的吩咐在先,便是齐齐现出了妖之本体,十数头白狼顿时将他团团围住。 苏异略微抬手,感应到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便即明白过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在老树妖的肚中战斗对仙修有诸多不便,妖气却不受影响,如此一来相当于断了自己一臂,这算计倒是巧妙。 面对扑面撕咬而来的满眼尖牙利爪,苏异往横里跨出一步,闪身脱离狼群包围的同时遁入了人间道。 他紧接着捏起印诀,便见道道树藤从地底钻了出来,卷向每一头白狼。 却见苏异脚下忽地冒出了一只眼珠子和一张嘴巴,开口说道:“混小子竟还敢从我这借势!” 苏异心道这老树妖果然不会轻易让自己大展拳脚,好在他也没有从中作梗收回树藤,只是五行化龙就不必再考虑了。 “老前辈别这么小气…”苏异笑道:“你借我这点势,我便也给你一点面子,不放火烧你了。” “你放一个试试。”老树妖嘴上这么说着,却是闭上了眼睛嘴巴,再从另一处张开,从旁观起战来。 借着树藤纠缠狼群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苏异终于抢出了点时间,从人间道遁入了修罗道,轮转六道,化生“十念阿修罗”。 修罗身上的黑气倏地蔓延开出去,如一只只巨手迎着奔来的白狼,扣向了他们的颈间。 寒牙首当其冲,被那黑气缠绕。可黑气无形,他挣脱不得,也无处挣脱,虽无痛无感,但心情却是莫名变得不安起来,兽性躁动,反应顿时慢了许多。 苏异的修罗身沿着黑气游动,便如淌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中,速度出奇的快,眨眼间便到了寒牙身后。无形的黑气接着化作一只实实在在的黑色手掌,用力一绞,将白狼甩了出去。 寒牙还未施展出什么妖术来便已落败,被甩飞之前,他只听到耳旁传来苏异冷冷的声音道:“你已经死了。” 确实,那一手若是用上力气,他已经死了。 众长老议论纷纷,都说看不出这既不是仙术也不是妖术的奇怪法术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最终齐齐看向了阅历最广的大长老。 便听崔公望说道:“那是南边某个糟老头的六道转轮神通。” “神通?”众长老面面相觑,又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臾策则是面如死灰,呐呐道:“这小子…当真有破法境的修为…” “臾策长老…”崔公望在他身旁轻声问道:“少主与飞獠相比,如何?” 臾策听他提起自己的那位天才儿子,面色稍稍舒缓了许多,也拾回些信心,道:“论修为,少主或许稍胜一筹,但论实力,论生死搏斗,飞獠不输任何人。” “飞獠确实很难得…”崔公望点头道,“但你别忘了,少主也是从生死中挣扎出来的,你可千万别小看他了…” 听他话里另有含意,似乎是在暗指自己这次的失算,臾策有心辩驳一二,却见老叟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两人说话之时,苏异化作缕缕黑烟穿梭于狼群中,已经将白狼逐头撂倒,皆是一招制胜,再无人不服。 便见崔公望这会又十分适时地站了出来,朗笑道:“你们都目亲眼目睹过少主的风采了,该满足了吧…” 第四百二十六章 阶下囚美人 崔公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似乎都总是饱含深意,弄得苏异已然开始习惯于提前揣摩他的言语,生怕会错漏掉什么。 这回他寻了个静室,避开了旁人,说终于可以与少主单独聊一聊了,便让苏异又开始疑心这老头为何如此执着于要与自己来一次密谈。 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崔公望一开口便是问道:“少主对于星落公主的婚事,是如何想的?” “我还以为我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白了…”苏异软绵绵地瘫靠在椅背上,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无奈,摇头不止,说道:“我要是他爹,我便让她自己找头喜欢的狼嫁了,绝不勉强她屈服于你们的淫威之下…” 这是十足的真心话。 崔公望对他的揶揄只一笑带过,接着神秘秘兮兮道:“不,还不够明白…” 这张神秘的老笑脸已经成了一个符号,苏异一看便知自己又想慢了一步,内心无力地呐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他接着忽地坐直了身子,转头盯着崔公望,道:“这是我娘安排的?” “少主不必用这般杀人的目光看着我,人老了受不了…”崔公望打趣道,“的确是你娘安排的,不过她也没有别的交代,只说少主已经不是小孩,能自己拿主意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如何自己拿主意…”苏异苦笑道。 大长老喜欢装神秘,身为狼主的碧荷也好不到哪去,总爱考验人的智慧,叫人瞎猜测。苏异一想到这婚事的背后或许还牵扯到白狼一族中的势力纠葛,便是头痛不已,抗拒之意更甚。 “少主才刚回大山,自然会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这婚事的背后还有一段隐情,少主听了便会明白的…”崔公望安抚道,“不过在这之前,先容我将这位小朋友介绍与你认识…” 他稍稍抬高了些声音,说道:“星落丫头,出来吧。” 接着便见一个身着灰纱罗裙的女子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微微垂首,到了苏异跟前方才抬起头来,直视二人。 苏异看到了一双漆黑如夜,且无尽深邃的眼瞳,一双美目里仿佛装下了整个夜空,如见繁星摇动,令人神思出窍遨游,深陷其中。 摄人心魄,却不媚不惑,吸引人的是星彩般的目光,只这一双眼睛,便叫人忽略了她那张同样精致好看脸庞。 苏异略有些失神,若非知道她身份在先,说不定便会脱口而出,问一句“姑娘可是来自灵狐一族”。 崔公望似乎十分乐于见到有人为星落的双眼所吸引,呵呵一笑,略显得意道:“这丫头的一双眼睛啊…打娘胎里出来就是惊为天人,像陨星流动一样。星落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在妖语里是‘绝美之夜空’的意思…” “星落见过公望伯伯,伯伯过奖了…”星落这才开口说道,声音不卑不亢,从中听不出任何感情来。 “你便是白狼一族流落在外的那位少主了吧?”她接着转向苏异问道,却是未等到答复便盈盈跪倒,拜伏道:“星落拜见白狼少主。” 她长跪不起,只是挺直了身子,眼神略显无情,苏异对此感到疑惑不已,便看向崔公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少主且听我解释…”崔公望不慌不忙地说道:“当年霜狼一族与白狼一族同为狼族中的一脉,只是霜狼主不满于自己一族仅仅是分脉的地位,便向作为主脉的白狼一族发起挑战,意图夺取主脉之位,甚至打算将狼王的宝座也一并抢去…” “奈何霜狼主的实力配不上野心,无需狼王亲自出手,便已被白狼主斩杀…当年的白狼主便是你娘,而霜狼主死后只留下一个独女,就是星落丫头了…” “此后的霜狼一族群龙无首,只能逐渐沦为白狼一族的附庸…所以白狼一族中若是有谁能娶了身为公主的星落丫头,便相当于凭添了整整一脉的实力作为后盾。” “而你娘当年斩杀霜狼主,功劳最大,这等好事,你这个当少主的自然有优先享用的权利了…” 崔公望满以为这般利诱足以打动苏异,再不济,也会令他陷入犹豫,三思一番。 可苏异却是听得直摇头,毫无心动之意,道:“照你这么说,我娘岂不就是她的杀父仇人?你让我娶她,难道就不怕她会伺机报仇?” 此时本是沉默寡言,神情淡漠的星落却是突然开口说道:“少主未免太小看霜狼一族了,我们可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成王败寇,阿爹败了便是败了,无需我替他报仇。” 见到星落目光坚定,眼神坦荡,苏异终于明白为何崔公望能当着她的面将霜狼一族没落的故事讲完,而她却始终不改神色。 这种杀来杀去,谋朝篡位的戏码,于他们来说似乎就像家常便饭一般。 可苏异还是摇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对你没兴趣,对你的族人们更是没有丝毫兴趣…” “虽然你的确长得很好看,但我若仅仅因为这个便决定娶你,想必你也会瞧不起我吧?” 苏异说着又转向崔公望,问道:“是娘说全凭我自己做主的,所以我放弃这个所谓的优先权,也是可以的对吧?” “当然没问题。”崔公望笑呵呵道,似乎毫不在意他会做出何种选择,又像是笃定了这事不会就此了结。 此时的星落作为整件事情中的唯一“受害者”,听了苏异的话却是冷声质问道:“少主是觉得星落除了生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 苏异略微一怔,说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无论你有什么别的长处,都与我无关不是吗?” “不如少主和我打一架…”星落反倒是不依不饶起来,说道:“你若是赢了,我自无话可说,可你要是输了,就算你愿意娶我,我也是打死不从的…” 苏异听罢失笑道:“好…” 可他一个“好”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也不知道是要说好什么,星落便当他答应了,倏地站了起来,说道:“多谢少主成全…” 她话音未落,苏异也来不及说话,便见一只玉手已然伸来,直扣向自己的喉咙…  第四百二十七章 切磋与拼杀 星落这一爪来得出人意料,快且狠辣,力道也是惊人,夹风而至,径直印在了苏异的脖子上。 静室里空间狭小,无处可躲,苏异便干脆硬吃下这一击,连忙运气护住了颈脉,接着探出双手去,使一招“绞骨手”,两掌成刀切向星落的小臂。 苏异仗着对自己肉身的信心,和对星落实力的判断,做出了这样的交换。 没想到星落看似并不如何禁风的纤细手臂竟是坚硬得很。 “绞骨手”精准命中了她小臂上最脆弱的两个位置,本以为就算不能直接将骨头给绞断,也够她喝一壶了,却不想她竟不为所动,冷漠的眼神更添一分狂热。 苏异发觉自己脖子上的玉手掐得更紧了,五指尖上缓缓冒出的锋利指甲逼近皮肉,当即双掌一翻,抓住了星落的手臂,借力起跳,双脚朝她腰腹踹去。 星落也效仿苏异,不闪不避,只是身体忽地一颤,骨头噼啪作响,顷刻间变作一头皮毛略带灰色的霜狼,爪子力道倍增,接着将苏异重重压到了地上。 苏异双脚踹在狼腹之上,便如踹到了一块铁板,脚底一阵酸麻,心中暗道这狼女的肉身竟有这么强大,远胜于那些修炼外家功夫的人类高手。 他本就不擅长贴身短打,如此逼仄的空间里更是不利于发挥,还得以切磋之心去应对星落的拼杀之意,当下只能再度强化肉身,化作半狼形态。 颈间的压迫感消去了一些,苏异这才得以腾出精力来,再化出一对“天物手”,扣住了霜狼的两片肩胛骨,用力将她扯向地面,两人的位置开始逐渐调转。 星落双肩吃痛,发出一声呜咽,正待继续施压保住优势,却是忽地失去了力气。 她双爪一软,无力抵抗,反被苏异被苏异翻过身去,压倒在地。 只见她很快便褪去了狼身,香肩被攥在两只巨爪中,忍不住痛呼出声,接着却是兀自咬紧嘴唇忍下了痛楚,半点弱态都不愿显露给人看。 只是她这副香汗淋漓,湿发贴脸的模样,再配以倔强忍痛的表情,叫旁人看去更觉暧昧,没得要浮想联翩。 见星落已再无反抗之力,苏异便也散去了一身功法,恢复人形,也松开了攥在手中的双肩,疑惑道:“刚才为什么不继续施展你的妖体?” 星落的妖体本可以再进一步,可却散得那么突然且蹊跷,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你刚才又是为何不化出本体来?”星落反问道,“这种环境下的打斗,力量才是绝对的制胜之道。” “我不大习惯用妖之本体作战。”苏异摇头道。 听这狼女讲起战斗经验来头头是道,他不禁感叹狼族的好战与善战果然名不虚传,自己确实是低估看走眼了。 “无论如何,你都是输了。”苏异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脖子,道:“这回该无话可说了吧?” 星落不愿服输,但也怕被苏异指责自己“输不起”,脸色顿时一阵阴晴不定,内心挣扎了许久后,方才勉强开口说道:“我还没输…” 苏异眉头微皱,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自打脸面的人,便问道:“怎么说?” 星落没有说话,却是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臂,再往上去,便见一条有两指粗细钢铁锁链绕在她的手肘之上,锁链余下的部分被埋在衣袍底,看不出有多长。 苏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直闷声看好戏的崔公望这时才站出来开口解释道:“星落公主为了保全霜狼族人,自愿带上这条‘千山沉锁’,以示再无反抗之心。只等哪天她嫁入了我们白狼一族中,方能摘掉。” 正如星落所说,成王败寇,她既然决定了要以这样的方式保全族人,便要受这般苦,无可厚非。 苏异并没有多余的怜悯之心,只是对她的真正实力生出了些许兴趣,便问道:“可以暂时解开吗?” 崔公望似乎早有所料,连钥匙都带在了身上,眨眼间便不知从哪里摸了出来,晃荡两下,道:“你是少主,你说可以便可以。” 苏异接过他抛来的钥匙,转向星落问道:“解开锁链再打一场?” 星落微微颔首,眼中仿佛随时都能重燃战意,说道:“伯伯不回避一下?” 苏异不知崔公望为何要回避,却见他一边往外退去,一边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是该给年轻人腾点地儿,你们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神神叨叨…苏异看着崔公望离去,心中暗骂道。 再回过头来时,却见星落身上的灰纱衣裙正在逐渐化为皮毛,最后尽数缩回体内,寸寸肌肤展露在外,一览无遗。 难怪需要崔公望回避。 只是她全身上下都被‘千山沉锁’所缠绕,一圈接着一圈,分不清头和尾。锁链缠挂的肌肤上还有一道道深红的血印,想来便是刚才打斗时强行化出本体时勒出来的痕迹。 星落毫不遮蔽,更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坦坦荡荡地,便将半掩的秀色展露在苏异面前。 沉锁挂下的山峦起伏,平坦腹上的浅凹箫孔,两股间如被披挂珠帘藏起的葱翠与荷囊,皆是清晰可见。 苏异却并无猿马之心意,只被那满身触目惊心的勒痕所感,难以想象她是一直带着一身锁链在生活,甚至是战斗的。 星落接着转过身去,露出了挂在两片桃瓣之上,纤细腰背中间的锁芯,说道:“解吧。” 苏异拾起锁链,不知是什么材料所打造,只觉得入手极沉,心中更是诧异,若是除去这身累赘,星落又会发挥出什么样的实力来? 随着钥匙轻轻转动,“千山沉锁”得解,沉重的锁链缓缓从她身上滑落,发出了“叮铃铃”的声响。 秀色不再半遮。 星落也依旧坦然,径直转过身来,一边化出灰纱罗裙,难得流露出一丝真诚之意,说道:“多谢了…” “现在我开始觉得你有点意思了…”苏异笑道,接着又问:“切磋还是拼杀?” 星落想了想,随后直盯着他认真说道:“拼杀。” “不过我下手会有分寸,不会当真杀了你的…” 第四百七十三章 当年情 静室的门忽地被炸飞出去,与在外头等候的崔公望擦肩而过。 两道人影随即从那破开的门洞里飞射而出,在四散飘扬的烟尘中站定了身子。 苏异的六道化生和星落的妖之本体同时褪去。 “算打平?”苏异说道。 星落一向不怕认输,赢了更不矫情,这次却有些纠结,语塞半天才不得不接受现实,道:“可以接受。” 崔公望见两人一派和睦,顿时老怀甚慰,如催婚的老父亲般,笑道:“呵呵呵呵…这就对了嘛,年轻人不打不相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大长老,星落公主的锁链可以去掉了吗?”苏异问道。 崔公望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喜道:“少主若是答应娶了星落丫头,那老朽可以做主将锁链给去了。” “非得这样不可?” “老朽已经尽力了…”崔公望故作为难,决定再加一把火,又道:“毕竟星落丫头还是罪人身,能有如今这般自在已是难得,再想摘掉锁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但为了少主,我愿冒些风险做这个主,狼王和长老会那边的压力,便全由我来抗下吧…” 老人掏心掏肺,说得如同要割去自己身上十斤肉般,就差声泪涕下了。 却不想苏异一点都不领情,转头便对星落说道:“看来是帮不了你了。” 星落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淡然道:“就当是修炼了。” 苏异接着把钥匙还给了崔公望,说道:“那还是再挂回去吧。” 崔公望很是错愕,半晌无言,又再劝道:“少主不再考虑一下?” 他还在努力尝试中,正主星落却是告了声辞,便施施然离去了。 “无论如何,还是得多谢大长老让我结识了一位难得的朋友与对手。”苏异如此婉拒道。 崔公望无奈摇头,接着转身再次走进那间静室中,只见里头已经残破不堪,打斗的痕迹极深,地上满是木粉碎屑,散落着各种物什的残骸。 似乎是两人有意而为,崔公望竟从那破木堆里翻出了两把完好无损的椅子来,呐呐自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对他来说最难理解的,便是迎娶霜狼公主这么一件简单且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别人求之不得,偏偏到了苏异那便成了强人所难,最后还没能成事。 他将椅子摆好,示意苏异坐下,两人便在废木堆里继续聊了起来。 崔公望似乎终于是放弃了“劝婚”,自此此不再提星落公主。 “少主想听听狼主大人的事吗?”他问道。 苏异自从见到这头老贼狼起,便没听他说过一句废话,知道他不可能会像幽姝那样和自己闲聊叙旧,便笑道:“大长老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你可知道你娘有多久没回过大山了?”崔公望听他要求直说,便也直问道。 苏异下意识的答案是“不知道”,但转念一想,还是猜测道:“大长老这么问,那一定是很久没回来过了…从我出生起往前算上娘亲游历天下的时间,那么该有…超过三十年了?” “其实到底有多久没回来,并不重要…”崔公望微笑点头道:“重要的是,你娘为何离开大山,又为何久久不归,你可知道?” “离开大山…是因为游历天下。”苏异思索道:“至于久久不归…一开始是因为嫁给了我爹,后来便是要去寻找我爹的下落。所以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 崔公望失笑道:“少主只说对了一半…” “狼主大人当年游历天下是真,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便是为了寻找失落的‘仙狐遗卷’。你娘曾经多次出游,对人类世界的熟悉乃是整个狼族之最,便亲自抗起了这个重任。” “又是仙狐遗卷…”苏异直叹道:“抢来抢去的…你说我们身为白狼,却盯着人家灵狐一族的宝贝不放,算是怎么一回事?” 崔公望却是摇头道:“仙狐遗卷可不是灵狐一族独有的…上面所记载的内容,也只是当年狐仙大人从道祖那求来的妖术而已。” 苏异疑惑更甚,心道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道祖?遭世人争抢的妖族遗物,记载的也是妖术,又怎会和道教的祖师爷扯上关系? 他脑中立马便浮现了十万个疑问。 崔公望却没有将故事继续说下去,又接着道:“就算仙狐遗卷是灵狐一族的宝贝,可这东西对我们整个大山的妖族来说很重要,无论是哪一族将遗卷拿到手,也总比任它流落在人类的世界里要好…” 这说法倒是和当初穆兰贺的解释如出一辙。 “奈何仙狐遗卷没找到,狼主大人却被你爹给拐了去…”崔公望苦笑道:“当年婚讯传回族中时,长老会本是一致反对,狼王也颇为不悦,但你娘顶住了莫大的压力,坚称在杭州府找到了遗卷的线索…” 听到此处,苏异知道一些内情,便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碧荷嫁给苏君桥,是为了进入苏府寻找线索。 三四岁的事情虽记不清晰,但他印象中的爹娘恩爱的很,后来碧荷对苏君桥的舍命追寻也足以说明问题。如今回想起来,唯一令他觉得蹊跷的,便只有突然被逼连夜逃离杭州的那一回,只是记忆实在太过模糊,细想多了,思路很快就乱成了一团麻。 “后来嘛…”崔公望又接着道:“你娘还是没找到遗卷,又把你爹给弄丢了,苦寻至今无果…狼王倒是没说什么,但长老会的意见已经越来越大,怨言越来越多了。” “身为狼主大人,却久不在族中,这可如何能行。更何况还有那些个分脉在一旁虎视眈眈,若不是咱们白狼实力过硬…” 苏异已经大概猜到了崔公望想说什么,但见他还在继续,便静静地听着。 “你娘的事情,其中的经过复杂曲折,事实如何我们无人知晓,如今再来深究是非已没有多大的意义。” “但我得说句少主不爱听的话…你爹是死是活,族中无人关心,甚至还有一些人将狼主的不归迁怒到你爹身上…如果用你爹的命能换来狼主回归,他们是非常乐意的。” 苏异听罢心头一怒,但很快便又将火气压了下去,点头道:“无可厚非。” “如今族中的局势如何少主已经有所了解,你娘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你也该清楚了…” 崔公望终于说到了最后的关键之处,似乎松了口气,长叹一声,道:“如果少主想帮狼主大人,那么老朽这里有三个建议…” “一是尽快将你爹娘从西域找回来。” “二是找到仙狐遗卷。” “这两条似乎都很困难,还有个三嘛,能稍稍缓解局势,争取些时间出来…便是迎娶星落公主。” 苏异直摇头道:“难怪大长老拼了老命也要将我和星落撮合到一起…” “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崔公望呵呵笑道:“少主若娶了星落丫头,对我们白狼主脉有莫大的好处,不如少主再…” “明白了…”苏异连忙打掉了他这条上棍的老蛇,说道:“爹娘我会找回来,遗卷我也会争取拿到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鸿鹄不知燕雀之乐 得知苏异无意娶星落公主后,长老会里欢喜换哀愁,原本哀愁的,现在很兴奋。 比如臾策。 他比大长老更想不明白苏异为何会拒绝,但无论如何,这对他来说总归是喜事一件。 正当众长老为此争得不可开交时,唯独老树妖还惦记着苏异“吞丹者”的身份,张着那无处不在的眼与嘴,到处找白狼的长老们讨个说法。 大长老的答复很简单,说道少主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吞丹者”,一没有残忍杀害妖类,二没有无情剥夺丹神,大可不必上纲上线。 老树妖的出现倒是给某些人提了个醒,于是他们手中很快便多了一个把柄,争吵也由此愈演愈烈,随后又将“半妖”的禁忌也加入了议题之中。 说到半妖,还涉及到整个大山的妖族,还得追溯上古时期的祖辈遗训,这一场争论仿佛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很难想象此时正主苏异就坐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心无波澜。这些嘈杂的声音在他听来可比十大杂念要悦耳得多。 直到他们将争吵延伸到芷鸢身上时,苏异才端坐起来,打算认真听听他们能说出些什么所以然来。 这回长老会的意见却是出奇的一致,毕竟关系到白狼一族的脸面,就连臾策这种恨不得将脏水全往苏异身上泼的人,也坚决反对白狼的少主去取一个下等妖为妻。 甚至有长老提议除掉芷鸢,以绝后患。 这话当着苏异的面说出来,可谓是失礼之极,无论是于情理还是于身份之差,都十分不妥。 说话之人却不自知,直到议论声戛然而止,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少主还在场呢。 “看来将那些不自量力的小狼崽打趴下,并不能让你们这些当长老的认识到本少主的可怕啊…” 苏异缓缓站起身来,阴沉着脸,一边活动着筋骨,说道:“大长老,他这样算不算是以下犯上?” 老狐狸答道:“少主说算便算。” “那长老冒犯少主,该如何处置?” “少主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那人只怕苏异当真动手,便是连忙堆起了笑脸,道:“方才一时失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望少主有怪莫怪,别与我这个老匹夫一般见识…” 苏异心想崔公望的话十分敷衍,大概也是想再探探自己的态度,以此来判断自己融入族群的可能性。 他略一思索,便垂下了双手,说道:“本少主马上就要离开大山了,与其在这听你们吵架,还不如早些启程出发…” “至于芷鸢…我可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人我是一定会带走的,其他的你们自便。” 听闻苏异马上就要离开,一时又有不少人直指他毫无礼节,初次回到大山便连狼族的领地都不去,只在凤归巢逗留几天,成何体统? 只是这些话都被苏异当做耳旁风,至于后面更严厉的指责出来时,他已经离开,听不到了。 有人扛起了讨伐苏异的大旗,臾策便也闲下来一张嘴,问道:“大长老,你当真希望这样的浑小子将来当我们的狼主?” 崔公望却是反问道:“难道你想要一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的人来当?” 臾策一时语塞,接着惶恐道:“不敢…” “能被你牵着走的,不是狼,是狗…”崔公望又补充道。 … 苏异来到幽姝的树洞巢穴,在门前驻足许久,心情有些小紧张。 他搓了搓手,接着推门进去,说道:“幽姨,我来接芷鸢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见到苏异进门,幽姝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遗憾道:“难得与你见上一面,幽姨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还没说上两句话,便见芷鸢从那帘子后面走出来,脸色微红,紧张道:“女儿该走了…阿娘多保重…” 幽姝盯着她看了半晌,叹道:“女生外向,这么快就不由娘了…” “阿娘说什么呢…”芷鸢低下了头,嗫嚅道。 “我这女儿不成器…”幽姝又对苏异说道:“无论将来是鸿鹄还是燕雀,也都只能请你多担待了。” 苏异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有此感慨,但还是拍着胸脯道:“幽姨大可放一万个心…” “说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但鸿鹄又岂知燕雀之安乐,鸿鹄可敬,燕雀也不可辱。总而言之,无论将来如何,都有我担着。” 幽姝这才欣慰道:“有你这话,幽姨就放心了…” 没有过多的留恋,苏异很快便带着芷鸢离凤归巢远去。 芷鸢的话似乎多了很多,一路上说个不停,这会又问道:“哥哥方才和阿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鸿鹄燕雀的…” 苏异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此时才有了些许眉目,但还不能确定,便答道:“我也不知道。” “那芷鸢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哥哥…可以带上阿妹一起上路吗?” “堇鸢吗?” 苏异突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少女的身子一颤,脸色顿时通红,羞得低下了头去。 “当然可以…”苏异凑近了少女的耳旁,低声道:“只要你让哥哥亲上一口,做什么都可以…怎么样?我的堇鸢妹妹?” 少女忽地一把将他推开,不停地轻抹着耳根,仿佛这样便能褪去被他鼻息吹得绯红的脸颊与耳朵。 “你是怎么发现的?”堇鸢恼羞不已,娇喝道:“既然都发现了,你还…还…” “你阿姐虽然怕羞,但与我毕竟也是老夫老妻了,不至于一碰就发抖。而且虽然都是脸红,你与芷鸢却不一样,芷鸢明显要好看动人得多…” “你...不要脸!”堇鸢气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阿娘肯定也发现了,养了你这么些年,又怎么会分不清姐妹呢?”苏异叹道。 他终于明白过来,幽姝口中那位“不成器的女儿”原来是堇鸢。 “怎么可能…那阿娘为何还…”堇鸢难以置信道。 “你用这拙劣的方法逃出来,怎么可能瞒得过你阿娘…” 苏异想起临走前幽姝说的话,那“鸿鹄”所指一定就是堇鸢了,只不过燕雀变鸿鹄…她这打如意算盘的手法,并不比老贼崔公望差多少。 “你娘之所以放你出来,大概是想让你当鸿鹄吧。” “什么鸿鹄?”堇鸢不解道,“我是灵雀。” 此时芷鸢闻讯赶来,落在地上化身少女,同样满脸羞红,想来是听到了苏异的那句“老夫老妻”。 她惭愧道:“哥哥…都是芷鸢的错,是芷鸢擅自答应阿妹一起上路的…” 苏异看着眼前两人,一个百依百顺,一个无法无天,心道罢了罢了。 “那就一起上路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是菩提,皆是菩提 此次北边大山一行路过央卓的家门口,苏异没理由不去白莲山走一趟,赴一赴旧日之约,顺便带走自己的两位老友。 还有,他也想在河途面前晃悠一下,看看他见到自己还活着会有什么表情。 白莲山离凤归巢算不上多远,只不过北边大山地势复杂险峻,路途崎岖,往往眼看去处就在前方,却因中间有着天堑之隔,不得不得绕上百倍的路程。 这些山头又是大多都有主,说不准哪位妖王更不好惹一些,苏异不敢放肆纵行,走得便更慢了些。 这里一路赶去,也得月余时间才能到。 这还是因为有斥候探路,否则他自己走,又不知得多走多少冤枉路,或许花上一年半载也到不了白莲山。 当然这月余时间也并非白白浪费了,找回芷鸢后,苏异终于得以一心二用,一边赶路一边修炼。 “死”过一回的他如今谨慎得很。 大山深处的密林里,苏异效仿老树妖,用砂石与树藤筑起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天光顶”。 只是时值夜深,天光乏色,聚来的只有漫天的微弱星芒,不能用来于修炼阳火的禁术,但风景是极美的。 芷鸢靠在苏异的胸膛上,有爱人为枕,星海为被,是说不出的惬意。 “喜欢吗?”苏异问道:“有没有凤归巢的感觉?” 芷鸢却是忽地紧张道:“哥哥该开始修炼了吧…芷鸢很喜欢,但…” “和你谈请说爱也是一种修炼啊。”苏异笑道。 芷鸢想起他曾将那事说成阴阳相承的“修炼”,双颊顿时发烫,害羞不已。 苏异没有察觉到怀中少女的微妙变化,又接着叹了口气,惭愧道:“这次带你离开凤归巢,却没有给你洞房与花烛,终究是亏欠你了…” “为什么?”少女微微扬起头来看着他,疑惑道:“芷鸢并不觉得哥哥有什么亏欠…反正以后天天都能洞房不是吗?” 苏异吓了一跳,随即问道:“你可知道…洞房花烛夜…该做些什么吗?” 芷鸢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异常自信道:“阿娘跟芷鸢说过,洞房夜就是娘子伺候夫君,可芷鸢天天都在伺候哥哥啊…” 苏异忽觉血脉贲张,听一个纯洁少女口吐虎狼之词,竟是有别样的趣味,他无耻地说道:“没错,不着急…反正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便是天天都洞房,日日洞,夜夜洞都行。” 少女纯洁得无以复加,丝毫没有发现不妥之处,又是欣然应允道:“芷鸢愿意时时伺候哥哥,这样哥哥便不用觉得亏欠芷鸢了…” 正所谓泰极否来,这一刻苏异的心境反而变得澄澈起来,更是惭愧,逐渐灭去了腹中的浴火,柔声道:“所以,你以后可不能再去学什么‘大日焚羽’那样自残的招式了…” 芷鸢紧张道:“哥哥都知道了…那些人都想害哥哥,芷鸢便…” “那些人,不提也罢。”苏异总觉得提起那些勾心斗角之人,会污了芷鸢这一潭清水,便岔开话题,又道:“我那日找到你时,你已经在修炼‘大日焚羽’了,这么说来,你是已经练成‘菩提慧目’了?” 说到菩提慧目,芷鸢略显兴奋,当即直坐起来,攥着苏异的手说道:“以前阿娘不让芷鸢上天光顶,这回终于松口了,所以芷鸢第一时间便将‘菩提慧目’给学会了…” “菩提慧目,是一个可以让哥哥看到芷鸢眼睛所见的妖术。” 这神奇的妖术倒是和老树妖那只四处乱睁的眼睛有些相似,想来两者脱不了干系,苏异便好奇道:“难道那老树妖还是棵菩提圣树?” 芷鸢却是摇头道:“大家都知道凤归巢是一颗老槐树,是万年前佛国的一位神僧随手埋下的一颗树种所长成。” “神僧还留下过许多佛偈,不过芷鸢听不懂…只记得阿娘经常提起的一句,叫做…善因得种,善果得收,不是菩提,皆是菩提。” 苏异轻笑一声,心道有趣,不知日后的大慈国一行,有没有佛缘见到这位随手播种的万年神僧。 他又想起那夜脑中闪过的庄羽生挥剑的画面,心中忽地一痛,又道:“你受困的那夜,我便能看到你眼中所见…” 芷鸢心头一暖,脸红道:“那是因为哥哥…与斥候过于亲密了…” 苏异散去了脑中的阴云,接着跃跃欲试道:“既然你已练成了菩提慧目,那是不是说我现在能借你的斥候之眼看到一些东西了?” 芷鸢却是羞涩道:“菩提慧目的修炼还差最后一步…需要哥哥的帮忙…” “那还等什么?快开始吧。”苏异撸起袖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芷鸢脸色更红,细声说道:“还需要和哥哥…再一次神交…” “已经有过一次了,还怕什么。”苏异笑道。 他见少女羞涩,正打算主动一些,却见芷鸢忽地如豁出去了一般,索性闭上了眼睛,双手缠上他的脖颈,两唇猛然相接。 肉身紧贴在一起,神识的世界也以缠绕的两条柔舌为桥梁,相互连接,飞快交融着,逐渐不分彼此。 苏异大概明白了,所谓的“极致和谐”,便是一方的无条件奉献,加上一方的无底线包容。 当两人的世界融为一体,一双“菩提慧目”便也印在了苏异的神识之中。这最后一步似乎已然完成,但神交却还在继续,远未到停下的时候。 月下的霓裳羽衣逐渐消融于白玉,刚猛之火煅去苏异身上的衣物。 情之渐浓,一发而不可收拾,仿佛世界为一尚且不够,苏异还在不断探索着另一方世界的各个角落,似要将一切都据为己有。 甚至不分清现实与神识。 他势不可挡地染指着另一方世界毫无抵抗的每一寸白玉土地,肆无忌惮地在山峰顶,平原上,沟溪间,都留下带着自己余温的掌印痕迹。 又见有青藤入泉洞,探之深处,引来汩汩清泉,欣喜又得一处隐秘。接着往复如旧,浊泉见涌,水声潺潺不止,漫上了堤岸。 世界之外,树顶之上,有雀啼之声,呻呻吟吟,又不时高亢一鸣。 那夜啼的雀声似是痛与舒畅兼在,亦有欢愉之意,乐在其中,声至高处,如云箫玉笛奏曲般悦耳。 有此天音,什么菩提慧目,早被抛诸脑后。 第四百三十章 覆雨山间,炼雷为龙 北边大山这几日的天气一直很好,适合赶路。 但苏异却一直在等一场雨,一场夹雷带电的骤雨,好让自己进行一场雨中的悟道。 在接连几日的万里晴空后,他终于寻到了黑云的一角,便赶将过去,投入那片巨大的阴影之中。 又找了个山巅的风水宝地,离雷云最近的位置,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到降下的雨水,从而感应其中的五行属。 黑云积压许久,却迟迟不下雨,更不打雷。 苏异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在神识中问道:“你说我能不能借势让它快些打雷下雨?” “当然能。”厌顼答曰:“如果你有办法做到这一步,想必这招‘雷龙’你也就无师自通了。” 苏异想想也是,便悻悻地继续耐心等候,仔细体会着闷热空气中的‘水属’流动,不断在脑中温习厌顼所传授的招引‘雷龙’之法。 道理说出来谁都能懂,但难在实践。 “雷”是五行衍属,理论上能由五行属衍化而得。而天地间最常见的“雷属”便是天道降雷,雷云由水属聚成,水属来自于无垠大地。 要凭空制造一场天道降雷,以辅助招引“雷龙”,便需要完成一个由“水”到“雷”的衍化。 其中的难处又在于借势,从汪洋湖泊甚至是一洼泥水中借可见之水,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从空气中借来无形之水,将它们凝成雷云。如此手笔,非大能之人怎能办到? 苏异头痛不已,又想到高手过招瞬息必争,常常一念之差的失误便能扭转局势,如何能有时间去做这等漫长的准备。 他不自觉地便生出了退缩之意,接着醒悟过来,又暗骂自己不记教训。 在厌顼的口中,单就威力而言,“雷龙”甚至要强于许多神通。对于一击溃敌的杀招来说,漫长的施法也是值得的,更何况“引雷”的方式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这么一想,苏异方才又兴奋起来,再抖擞精神。 黑云直至几乎要压到他头顶,才见电弧跳跃,透射出闪动的白光,接下来骤雨将覆山,雷电欲摧城。 苏异仿佛能看到雷电降下的场景,遭天道雷劫打击的一幕幕又重现脑中,尚心有余悸。厌顼却是突然出言提醒道:“这天然形成的雷云比起天道强行聚集而来的劫雷不知强了多少倍,你可得小心了。” 苏异听罢暗骂了声娘。 好在这雷云并不会如劫象那般拿他当靶子。 不多时,大而密集的雨水便倾盆而下,如落下千万石子,砸得人生疼。 苏异运气护体,任由大雨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感知的无形触角恨不得伸向每一滴雨水,想从中探寻出水属衍化的真谛,以求一个将地下水搬到天上的妙计。 雷电随即接连落下,将远处的山崖劈去了一角,将密林劈燃了一片,只是数道过后,苏异依旧毫无头绪。 有关于如何引出雷电,又如何以快过电光的速度聚雷化出龙形,同时将龙魂渡入其中,他始终不得法。 当又一道雷电在眼前蠢蠢欲动,就要落下时,苏异索性一咬牙,猛地将手伸进那电光之中。 他只挨到了雷电的边缘,狼爪便被劈得皮毛焦黑,痛得他龇牙咧嘴。 幸而这一下拼命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雷属的存在,体会到了其中天地之力的流动。 之后雷雨持续了多久,苏异便在山巅枯坐多久,直到声势见弱,黑云略微消淡,方才听厌顼提醒道:“这雷云很快就要消失了。” “那…”苏异睁开了双眼,回应道:“试一下?” 厌顼的龙魂同样跃跃欲试。 便见苏异捏起了印诀,仙气自他灵台散出,顺着雨丝攀上雷云,朝那一处跳动的电弧涌去。 他的双目在密雨的拍打下依旧不见眨动,雷光射出的一刹那,他眼神一凝,印诀陡然一变,等候已久的仙气便是一拥而上,将这道雷电扭成了龙的身躯。 浑身缠绕着电光的雷龙张牙舞爪,只在空中盘旋了两息不到的时间,便忽地一阵乱窜,接着消失不见。 苏异又反复试验着,同样的情形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一条电弧轻轻跳动,却没有迸出雷光,大雨骤停,黑云渐散,他才不甘地狠锤地面。 十数次的尝试终究没有一次成功。 便听厌顼安慰道:“指望半天的修炼就能掌握雷龙,那你未免也太小看‘十法’之首的五行化龙了。” 苏异重新收拾心情,叹出一口浊气,道:“你说得对…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赶什么…” “大概是你自认为以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吧。”厌顼对他总是打击与鼓励并施,此时见他略显低落,便也安抚道:“你现在有这样的想法,倒是矫枉过正了。说你所学过杂,你便干脆将它们通通视作败笔,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实你以往所学无一平庸,正因如此才分散了你的精力。你现在需要做的并不是‘去多存一’,而是将它们逐一捡回来,尽数精研。” “知道了…”苏异的脑子渐渐清晰了许多,说道:“我又钻牛角尖了。” “总结一下吧…”他接着又与厌顼论起了此番修炼雷龙的心得。 天下万法,无论是仙术也好妖术也罢,对敌时总逃不过三大难题:如何提高威力,如何快速施展法术,还有如何精准命中敌人。 雷龙也不外如是,甚至难于绝大部分的法术。 原以为有了“菩提慧目”后,施展难以操控的雷龙时,无法分心追踪目标的弊端得以解决,这一招仙法便能手到擒来。 却不想剩余的难题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想将雷龙修炼到随心而为,乃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那是任重而道远。 而如今苏异尚还在门外,望着那道高高的门槛发愁哀叹。 论完了雷龙,厌顼便又问道:“妖劫要怎么应付,你想好了吗?” 妖劫只是暂时消失,并非永远不会再来。他只怕苏异忘了这茬,将隐患埋得越来越深,又要重蹈覆辙。 却见苏异似乎并不如何担心,一脸的意兴阑珊,仿佛在修炼的大道上,区区妖劫已不算什么。 “不渡了。”便听他说道:“你还记得师叔提到过另一个解决三气之乱的法子吗?” “自从修了六道转轮之后,我便天天在想,每次在遁入六道时也在想,如今总算有了些眉目。师尊也曾经说过天地灵气同宗同源, 而六道不依靠天地灵气轮转,反能轮转天地灵气,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轮转自己体内的区区三气?” “所以你觉得‘三气乱转之法’…能成吗?” 第四百三十一章 餐风口的修行者 白莲山的地势较之凤归巢要高得多,更靠近极北之地,终年积雪,故而也称作白莲雪山。 雪虎一族便是这片白色山头的主宰。 白莲山的山腰处有一条细长的狭道,蜿蜒盘旋而上,仅能容一人通行,得到尽头处才豁然平坦开阔了些。 这条狭长的羊肠山径的尽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石洞,刚猛而刺骨的冷风不断从洞中吹出,刮得洞口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漆黑的石洞不知通往何处,又如一个天然的风口,仿佛整个白莲雪山的寒风都来自此处,整座山的覆雪都是这股冰冷气流的杰作。 雪虎一族的人管这地方叫做“餐风口”,弱者慑于风势止步不前,强者却餐风自饱,大毅力者更以寒风为食补,修炼境界。 此时一个憨厚少年正躲在洞口旁打坐练功,借着山石的遮掩,能挡下不少寒风,但依旧冻得他瑟瑟发抖。 只是少年毫无退缩之意,即使发鬓与眉梢都结了霜,却始终端坐如常,实在受不了,便勉为其难地端起怀里的酒坛子闷一口冷酒,再抖个两三抖,驱逐寒冷。 他日复一日地守在餐风口前,未曾动过身。 直到那洞口里的风声忽地一乱,似乎有人从洞中走出,扰乱了风势,少年才猛然起身。踮脚越过齐眉高的山石,他看见一个少女自餐风口里走了出来。 少女头上的冰霜要比他更厚更重,三千青丝如被寒风染成了白发。 “青苔,你终于出来了!”憨直少年裴义从那大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喜道。 青苔眉头一皱,目光冰冷如身后山洞里吹出的寒风,说道:“不是让你不用等我吗?” 裴义打了个冷颤,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为青苔的目光所震慑,他憨笑道:“我也不是专门在这儿等你的,只是我也要闭关修炼,就顺便了…” “哦对了!险些忘了…”裴义傻挠着头,忽地想起来什么事,便从藏在棉衣里的手腕上撸下来一个镯子,说道:“你快看,离火璧又开始发光了!” 青苔眼前一亮,眸子里的冰冷似乎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接着抢过他手中的玉璧,翻来覆去地查看着。 “什么时候的事了?”她一边兀自看个不停,一边呐呐问道。 自从一年多前苏异出事后,寄放在青苔这的离火璧便失去了光泽,由一件极具灵性的法器变成了普通的死物,甚至还不如寻常的古董引人注目。 青苔四处打听,所有答复皆道这是法器失去主人后的反应,可她兀自不信。 直到谒法的那句“优昙钵华,时一现耳”姗姗来迟,传入大山之中,她才义无反顾地深入餐风口中,决心不见底便不回头。 那时对她来说,入禁地修炼,死了不亏,活着走出来就是血赚。 青苔心如死灰,便对自己说道若是能见到禁地的尽头,以后便好好活下去。只不过禁地的尽头就连雪虎一族都没人见过,她这举动便是和自杀无疑。 可如今她却当真走出来了,而且一出来便得知苏异还活着,她心想难道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眷顾? “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只不过你一直没出来,我也进不去那里面…”裴义略感抱歉道。 青苔轻抚着离火璧,仿佛能从中感受到苏异生命的温度,心头便是一暖,脸上的冰冷终于见消,霜发也腾起阵阵雾气,青丝上的冰雪逐渐融化。 她将离火璧套回手腕上,说道:“下山吧,是时候该离开了,我猜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大山,我们这就接他去。” 裴义挠头不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青苔笑道。 “那我们又该去哪里接他?难道你还知道他会去哪一座山头?”裴义又问道。 “笨…当然是去芷鸢妹妹的凤归巢了。”青苔十分笃定道。 … 此时的山腰之上,那条羊肠狭道前,一头体型硕大的雪白猛虎正蹲坐于地,巨大的身形将狭道的入口挡住,任谁都不能通过。 猛虎的身上伤痕累累,皮毛染上了道道血红,在浑身的雪白之中甚是显眼夺目。 他身旁还有一头体型要小上许多的幼虎,神态疲惫,身上虽也挂了彩,但却不如他那般惨烈。 猛虎虽负伤,气势却丝毫不减,喉间发出阵阵低吼,喝退着来人。 小幼虎也随他龇牙咧嘴,作凶狠状。 狭道前挤了十来人,便这般围着两头雪虎,要将他们逼得往餐风口退去。 当中领头的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央卓,让开吧。你实力强悍是没错,但能撑这么久,是因为我们都手下留情了。你可别误会了,以为我们当真打不过你…” “还有,你就舍得央奈妹妹受伤吗…” 那人说罢怪笑一声,忽地朝前一蹿,虚晃了一招。 央卓久战多时已不堪疲惫,全凭意志强撑着,此时精神紧绷便如惊弓之鸟,见状身形一抖忙将央奈护在了身后。 男子捧腹大笑起来,神情夸张,前仰后合,讥讽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还能打吗?” 央卓却是不以为意,哼声道:“来吧,背上残杀同族的罪名,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那男子的笑容瞬息即收,眼神一凝,沉声道:“你当真要做得这么绝吗…为了两个人类不惜背叛雪虎一族,与兄弟们反目成仇?” “做绝的是你,而且,我也没有背叛雪虎一族,少给我安罪名了…”央卓说道:“太上长老的亡魂还没走到阴间,你们便急着对他老人家的贵客动手,晚上能安心睡觉吗?” “贵客?太上长老?”男子轻蔑一笑,说道:“好话我已说尽,情面我也讲完了,接下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至于央卓妹妹…你大可放心,我会温柔待她的…” 即使在人数与状态上都占了上风,男子还是攻心不止,扰乱着央卓的心神。 他说罢便往前一扑,凌空扭动腰身化作一头与央卓体型相当的雪虎,撕咬上去。 面对终于化出妖之本体实力大增的对手,央卓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逐渐支撑不住,往那狭道里退去,央奈却被隔在了外面。 他想再抢出去,却被对手抓住了空当,獠牙刺破皮肉,腋下又添新伤。 “小妹…”央卓无力低吼着。 正当他接连后退时,头顶却是忽然刮起了一阵烈风,这风吹得极其怪异,自上而下灌来,压得他们险些喘不过气…  第四百三十二章 活祭 大雪山的脚下有一座黑石大祭坛,高高耸起,四面数百石阶直通坛顶。 此时的青苔与裴义连同央卓兄妹四人便被堵在这祭坛上面,进退不得,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有人形有虎形,仿佛整个雪虎一族都到齐了。 他们四人从餐风口前的狭道里杀出一条路来,想一鼓作气冲出白莲山去,却不想遇到的阻拦越来越多。 那些人受了指示,也不痛下杀手,只是驱赶着他们,最终将他们逼上了祭坛。 四个人背靠着背,这会已经在这上面待了近十天,底下的雪虎族人却始终不见动静,围而不攻。 他们早已疲惫不堪,可精神上的折磨比肉身上的疲累还要更令人难忍。 十日过去,终见那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河途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朝祭坛走去。 那日带头追堵央卓的年轻男子叫做勇戟,是他最小的儿子,此时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略显心急地问道:“阿爹,还不开坛祭天吗?这都多少天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不中用?”河途看了看天色,摇头道:“大伙儿都看着呢,总不能把规矩全坏光了…” 勇戟听罢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 这阴天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乌云久聚不散,却也不降雨。阴天不开坛,这是他们族里的死规矩,与老天打交道的事情,谁都不敢糊弄。 河途就算身为大长老位高权重,也不敢犯这忌讳。 “不过我看也快了…”河途又道:“这云最多不过两天就会散去,先准备起来吧,时辰一到,就马上开始活祭。” 勇戟得了命令,便去招呼人手备起鲜血坛子,白骨祭旗,活牛活羊等一应物什。 河途缓缓登上祭坛顶,接着伸手一招,便见黑石地里升起了四根柱子,显然是要将四人钉在上面。 他接着走近了些,说道:“央卓,你是个可造之才,若愿意跟随我,为我办事,可免一死。” “大长老,你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吗?”央卓一阵狞笑,咬牙切齿道:“我可不像你…答应过苏兄的事情,我是一定不会食言的。” “你现在还有实力说这话吗?”河途缓缓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不再理会他,又转头对央奈说道:“央奈女娃,你怎么说?” 央奈却是啐出一口血痰,硬气道:“我随阿兄!” 河途又是摇头,不再看她。 “人类的女孩…”河途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青苔身上,说道:“将餐风口里的所见所闻告诉我,可免你受活祭之苦。” “你还真是好笑…”青苔讥讽道,“放了我们,我便告诉你。” “那不能…”河途摇头到底,满脸的遗憾,道:“那东西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你既然不愿说,那就算了吧。” 他接着忽地转过身去,对着底下的族人朗声说道:“此两人类,因擅闯餐风口禁地,蔑视我族,今拟以活祭治之。另有我族两人,里通外敌,私自携人类入山,视为叛族,以同罪论处。” “待阴云散去,天公得视,即开坛祭祀…” 青苔进入餐风口修炼是太上长老点头答应的事情,但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又没留下什么遗训,便是任由河途说了算。 他是个谨慎之人,自然不能由得两个与半妖有过接触的人类活着走出白莲山。但他身为长老不便亲自出手,奈何青苔自餐风口出来后实力飞涨,勇戟胜任不了这任务,便又打算借祭天之名除掉两人。 至于央卓兄妹不愿屈服,河途只能道一声可惜了。 黑压压的人与虎挤在一起,安静而肃穆地听他念念着长串的祭词。 念到一半,他的声音却蓦地被打断,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显得极为突兀。 只见一个守山的小妖匆忙赶来,跪在了祭坛脚下,急道:“大长老,山外有来人自称是白狼少主…” 小妖的还没说全,河途也还未发话,便见苏异已是紧跟在后面,兀自走向祭坛,缓缓开口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自己走进来了,多有冒昧,实在抱歉…” 数不清的脑袋齐刷刷地看向了苏异,对于白狼少主,他们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好奇得很,这回本尊亲自到访,便都想看一看长什么模样。 “大长老,好久不见啊…”苏异大笑道。 河途却是一脸的茫然,装得不知有多像,疑惑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白狼少主?我们见过?” 央卓此时也惊喜于苏异当真还活着,但同样不解为何他能认识河途,还一副很熟稔的样子。 苏异却不打算去拆穿那老狐狸,便道:“大长老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也很正常…” 河途心中惊疑不定,表面神色如常,走下了祭坛,说道:“白狼少主光临我族,本是件好事,但请恕我无礼问一句,你要如何证实你的身份?” “实在是因为…你只身一人不带任何随从,半点都不像其他妖族的少主。” “大长老也知道是与其他妖族相比…”苏异轻笑道:“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传闻,那应该知道我才刚从人类的世界里回来,不习惯妖族的作风,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过如果大长老放心不下…不如接我一招?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白狼少主。” 河途心道这小子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弄这一出,也不知道过一招又如何能看出来少主的身份。 但他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答应道:“请吧。” 苏异瞥了一眼天色,心中狂喜道天助我也,一个法外境的强者来为自己试招,去哪里能找得到? 既然是前辈接晚辈的招,河途便只有挨打的份,只能静静等着苏异慢吞吞地施法。 便见他印诀已捏起许久,仙气在云端汇聚,好一会过后才听得空中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天现雷光。 苏异盯着河途,狡黠道:“大长老,来了哦。” 紧接着一道雷龙从天而降,拖出一道长长的电尾,眨眼间便到了河途的头顶,声势浩荡,威力非比寻常。 “这是仙法?”人群中一片哗然,都在困惑为何白狼少主懂仙法,那一定是假冒的无疑。 却听苏异说道:“你们可能只知道我是流落在外的白狼少主,却不知道…我还是个半妖!” 第四百三十三章 忽悠 雷声先发而后至,河途抬手接下从天而降的电光后,云端才传来了振聋发聩的轰鸣声。 他手掌一握,捏去了雷龙的大部分威势,龙形的闪电却依旧狂暴地跃动着,穿过拳头,将他全身上下洗刷了一遍。 河途略退小半步,身子轻轻一抖,终于将雷龙灭了个干净。他的肉身虽没受伤,衣袍袖角却是焦黑了数片,对于一个法外境强者来说,算是十分狼狈了。 河途心中惊诧,想到两年前驰关一战时,苏异的修为尚远不及现在,却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奇遇才能得以起死回生,而且还实力大涨。 同时也想不明白这小子在打着什么主意,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半妖身份似的,与两年之前的行径截然不同。 随着雷龙的消失,厌顼的声音也在苏异的神识里响起,说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这个程度,还算合格吧…” “只能算合格吗?”苏异有些不服,道:“这头贱虎的修为之高,可不是闹着玩的,能烧掉他几根毛,怎么也得给我个‘很不错’之类的评价吧?” 厌顼却不和他扯这些虚的,接着认真总结道:“聚集仙气的手法还是太拙劣了,没能发挥出雷龙的万分之一威力。若是换做以妖气施法,还能再提升不少,可你操控妖气的手法实在太水…” “另外,精准度也完全不足,人家可是站在那任你打的,你也就傻傻的朝人手上撞,一点也不懂得诱敌之道。若是真正的生死打斗,你能保证命中目标吗?不过就权当是因为你对菩提慧目尚不熟悉,对这法术还太过生疏吧…” “至于你借了这么大势,施术还那般慢,我就不提了…日后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 苏异表面不屑,实则已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只是没有多余的功夫与厌顼多说,他身周的雪虎族人已经慢慢逼近,随时准备将他这个假冒白狼少主的人给拿下。 “朋友们莫着急…且再看我施一妖法。” 苏异说罢,身周便涌现妖气,升腾而起,凝出了一具“身外妖”。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很快便认出了他这头白狼身外妖的来历,左右交流询问以确认自己的判断,低声说着:“这头白狼是不是像极了那位消失已久的白狼主…” 又道:“这少年没撒谎,还真是个半妖…” 说到“半妖”时,他们的表情又是各有不同,祖先的遗训没人敢忘,只是有人甘于平淡安于现状,却也有人兴奋于改变与动荡带来的莫大机遇。 但只要有对立存在,苏异便很安全。 河途的眼神微凝,静候着苏异走下一步棋。如今苏异主动将一切都摆上了台面,不惜将自己的秘密彻底展示于人前,他这么一个看重声望的虚伪之人,便也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什么手脚。 更何况他身旁还站着地位差不了多少的二长老与三长老等等… “诸位现在大概也不会再怀疑我的身份了吧?不如再听我说两句如何?” 苏异一边环视四周,却见雪虎族人都是漠然不语。 他们相互掣肘,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都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只相互审视,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异便接着说道:“我知道诸位对半妖的传闻有所顾虑,但你们想想看,我能走到这来,是不是足以证明我已争取到了整个白狼一族作为后盾?” 他顿了顿,见白虎族人开始窃窃私语,显然已被带到了自己的思路上,十分满意,便又继续说道:“白狼与雪虎渊源颇深,也世代交好…既然诸位没办法为了除掉我而得罪整个白狼一族,那为何不干脆加入我们,一同去搅弄这个天下?” 此时终于有人率先站出来问道:“阁下一上来就是什么搅弄天下,我们怎知你是不是在吹牛皮?” 苏异早有准备,从容答道:“是不是吹牛皮,你现在当然看不出来。不过我倒是可以将计划透露一些给你们听…” “此番出山之后,我便要开始着手招兵买马,从人类的手里抢地盘。你们若是入伙,到时分地盘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如此利诱,顿时引得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开了头,便又有人紧接着站出来质疑道:“听闻阁下流落在人类的世界时,所待的地方正是大宋国,我们又怎能分辨阁下是不是奸细?就算不是奸细,阁下真能狠心对大宋国人动手?” “谁跟你说我要对大宋国下手了…”苏异摇头笑道:“我虽对大宋国并不抱有好感,但实事求是来说,他们实力过于强盛,不适宜硬碰。所以我的目标其实是西域诸国…” 此言语罢,议论更甚。 妖族的人从未想过还能有这般舍近求远的开疆拓土,更何况北边大山与西域诸国之间还隔着一个不可逾越的大宋国,从根源上断了他们避强欺弱的念头。 但若是这位从人类世界走出来的年轻妖族当真有办法解决难题,倒也未尝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心动,大多数的人至少也是抱着值得一试的心态。只要苏异能再说出个所以然来,信他一回又能如何?千百年来与大宋的争斗就没少吃过败仗,败得龟缩回了深山之中,若有机会扬眉吐气,谁会拒绝? 苏异见煽动得差不多了,便使出了最后一道杀手锏,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抛给了河途,说道:“河途大长老,这是我族公望的的亲笔书信,你若是还在怀疑我,大可看一看上面的内容…” 河途从他开始吹牛起便始终没有说过话,此时接过书信,扫了两眼便递给了身边的二长老,方才淡淡说道:“我信了。” 连大长老发话了,雪虎的族人们便是炸开了锅,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幻想起踏足西域土地后的美好生活。 苏异却是心中一凛,河途这么轻易便妥协,半点阻挠都不给,反倒是令他很费解。 那些长老们传阅着书信,验证无假后才将它还了回去。 有好事的人大着胆子问那信上写了什么内容,得到答复曰: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便是说眼前的少年有权做主白狼一族的一切事务。 这话出自白狼一族的公望之口,便也等同于得了狼王的首肯,到时出了什么事,狼王想不认都不行。 没有哪个妖族会开这种玩笑。 “此事事关重大,想必你们也不可能当场给出答复…”苏异又接着说道:“既然不急于一时,诸位大可先让我去当个先锋,等我在西域站稳了脚跟,或许能更有说服力,到那个时候…你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众人嘴上不说,脸上却都是一副“不信你能有这么好心”的神情。 苏异也不大在意,又道:“你们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可得先走一步了。另外,祭坛上的四人,我得带走。” 铺垫了这么久,他终于是说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们四个乃是我族罪人,所犯罪行已上之天公,活祭将始,不能中断。” 老狐狸河途果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来插了一手。 好在苏异还留有最后一个筹码,便道:“大长老祭天的目的,终究不过是为了族人的利益罢了。这样吧,你放了他们四人,到时分地盘我让你们先挑,而且多让你们一份。” “荒谬…”河途对这空头承诺无动于衷,但却也有感兴趣的人,且大有人在。 毕竟杀了青苔四人只是出于河途的私心,可对于多数雪虎族人来说,他们的死活无关紧要,若能换点利益,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位二长老便是其中一个,出口抢道:“老夫倒是觉得这个交换可行,足见白狼少主的诚意…” 河途的势力在白虎一族中并非铁板一块,至少这二长老便不吃他那一套,此时涉及到利益,更是有骑墙派选择了交好苏异。 河途最终还是没办法,就连自己人也有疑惑他为何要执着于杀人的,他只能妥协了。 四人终于得以脱困,随苏异离开了白莲雪山。 勇戟操办着祭天之事,忙到此刻才将物事备齐,却见四位主要的“祭品”已经被放走了,便是不甘又困惑道:“阿爹真的放过他们了?” 河途眯起双眼看着苏异消失的方向,说道:“这事已经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只能交给长老会定夺…将众长老们都召集起来吧。” 第四百三十四章 无心栽柳,柳成团 离白莲山远去,天气逐渐转暖,也慢慢不见了覆雪,直至青树红土再现,确认河途当真不会追来,苏异一行人才停下了脚步。 此时四人脸上尽显疲态。 央卓背靠大树席地而坐,闭上了双眼,呼吸平缓悠长,几乎就要睡死过去。 央奈修为最弱,已是趴在她阿兄的腿上呼呼大睡。 裴义的修为早就恢复,实力更远胜从前,情况稍微好些,只是也耷拉着脑袋,自顾调息。 唯独青苔虽然疲累,一双美目却依旧亮着精芒,直盯着苏异看。 见他们累成了这幅模样,苏异便也不去打扰,静悄悄地离开,朝附近的水源走去。 行至半路,他忽地停了下来,转身对尾随而来的青苔问道:“怎么跟过来了?” 青苔却不说话,习惯性地随手摘下了面纱,缓缓走到苏异跟前。她的眼神与表情似有微妙的变化,一时幽怨,一时欢喜,甚至夹着些许小恼怒。 “怎么不说话?”苏异笑道,“嗓子坏掉了?” 青苔又挣扎了几个念头,终于再上前一步,双手环住了苏异的腰,将头枕在了他的胸膛上。 只是始终沉默。 “你这是…”苏异略感错愕,随即搂过她柔弱的双肩,轻抚着她的背,心疼道:“他们…有伤到你哪儿吗?” 青苔微微摇头,轻声责备道:“你差点就食言了。” 苏异一怔,接着恍然道:“你在大山里闭关,也能知道外面的事?” 两人只相拥片刻便即分开,青苔取下了手腕上的镯子,还给了苏异,说道:“物归原主。” “这东西有一段时间失去了灵性,我问遍了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失了主人…”她心有余悸,有很多话想说,但终究还是不善于表达,最后只是叹气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问遍所有人”,只凭这简单的几个字,便足以想象青苔在陌生的异族领地里遍寻答案时的焦急无助与执着。 苏异心中感动,当场起誓道:“保证以后不会了。” 青苔幽怨地看着他,说道:“上次你也是这么保证的…” 苏异也自觉理亏,难为情地避开了她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 … 两人接着取了些清水,归来时却见央卓与裴义已经清醒了许多,脸色也大有好转。 苏异将水袋抛给他们,笑道:“不再歇会?” “谢了。”央卓接过水袋,轻手轻脚地打开抿了两口,怕惊动熟睡的央奈。 他接着说道:“苏兄真的要与我族合作?大长老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别看他一身正气,便以为他为人正直…” “我知道。”苏异点头认真道:“我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上一条命,就是河途老贼杀的…” “死过一回?” 不止是央卓,青苔和裴义也是错愕不已,他们见苏异安然无恙,便以为离火璧的异象只是因为主人有了生命危险,却不知“死过一回”又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听苏异说完自己“起死回生”的大致过程,三人心情复杂沉重,又是庆幸又是后怕,更对“六道转轮”敬畏不已。 央卓心绪微乱,虽然早便知道大长老的虚伪,可也全没想过他能如此下作,不仅私自动手抹杀半妖,用的还是偷袭这等卑劣的手段。 又想到河途身后该有不少的长老支持,央卓便渐渐觉得自己已经离那座大雪山越来越远,道已不同如斯,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如此…”他又郑重说道:“你要跟他们合作,还是太冒险了些…以我对河途的了解,他越是隐忍,日后的动作便会越大。我怕你到时候要吃大亏…” “放心,我有分寸的,利益合作这种事情…谁也不会真正信任谁,他们不会,我自然也不会。”苏异笑道。 央卓见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说。 却见青苔眉头渐皱,开口问道:“你当真要去西域抢人类的地盘?” 苏异只当她是不愿站在妖族的一边与人类开战,便道:“你不想与妖族为伍?” 青苔摇头道:“我只与你为伍,你说杀谁便杀谁…” “只是到西域抢地盘这件事…会不会太过挑衅了些?我是怕你会遭到西域诸国的围攻…” 自从知道苏异曾遭到朝天阁的围追堵截,一度被逼入死地后,青苔便一直担心他会重蹈覆辙。 苏异绝不想失去青苔,听她如此说罢,便即放下了心,道:“这事并不急于一时,我们还有时间做准备,而且…我又不是要称王称霸,不需要开疆拓土,抢地盘也只是为了达到最终的那个目的罢了,想来不至于招惹到多少仇恨的…” 其实苏异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所谓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但这个方向绝不会是一条帝王之路。而在弄清楚这个方向之前,他只能是步步为营,边走边看。 这抢地盘壮大实力的一步,便是他所能摸索出来的第一步。 裴义一直默默听着,此时才终于开口表态道:“反正无论是杀人抢地盘还是挑衅西域诸国,我都跟着你干。” “那也算我一个好了。”央卓失笑,打趣道:“没想到你还真是白狼少主,既然是少主身份,那臣服于你也不算是辱没了自己。” 苏异无奈摇头,不再多说。 本来只是单纯想将四人救出来,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却不想最后竟莫名其妙组了个团伙起来。 … 一行人此后再往西北方向而去,数日之后到了一个叫做“孤星原”的地方。 此处地势偏低,但沟壑众多,较之险峻大山,起伏更急弯绕更频,并未好走到哪去。 央卓见大方向有些偏离,便疑惑道:“这里已经接近白狼一族的领地了,苏兄这是要回去看一看?” 苏异却是摇头道:“去接一个人。” 再往前走半日,正要进入白狼一族的耳目监视之下时,便见到了一个灰裙女子盘坐于巨石上,闭目练功。 察觉到有人到来,女子方才睁开眼睛,轻身跃出,缓缓飘落在地面上。 “你来晚了。” 女子正是星落,她的语气里并无抱怨,也不含喜怒,只是在简单阐述着一个事实。 “稍稍耽搁了一点时间。”苏异答道。 央卓认出了星落的身份,惊讶道:“你是…霜狼一族的公主?” 星落仿佛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更不答央卓的话,只对苏异说道:“走吧。” “走吧。”苏异也说道:“带路吧。” 星落却是困惑道:“带什么路?” 苏异以为她知道此行的目的,更是不解,便道:“去大钧天的路啊。” “我不认识路啊。” “可大长老…” 两人忽然醒悟过来。 “大长老是怎么跟你说的?”苏异接着问道。 “伯伯又是怎么跟你说的?”星落反问道。 “他说你以前三天两头就要去一趟大钧天,熟门熟路得很。”苏异答道。 “他说只要跟着你,便有机会复兴霜狼一族,这也是我答应跟你一同上路的原因。”星落说道。 “他娘的…”两人同时骂道。 苏异心道终究还是被崔公望摆了一道。 第四百三十五章 帅气的挑战者 公主眼里能藏繁星,口中却也能吐露芬芳,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直叫苏异脱口问道:“你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这般不文明…” 星落却不以为然,道:“狼族食生肉啖鲜血,你在这跟我讲文明?” “那倒也是…”苏异觉得有道理,又问:“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星落略作思索,接着说道:“既然此事非你本意,那我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吧。” “慢走,不送。” 苏异点了点头,见星落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又忽地喊道:“等等。” “少主还有事?”星落转过身来,疑惑道。 苏异打开临别前崔公望交给自己的小行囊,果见里面除了书信和少许盘缠之外,还有一个手指粗细的木盒子。 掀开一看,里头装着的正是那把千山沉锁的钥匙。 “给。”苏异随手便将钥匙抛给了星落。 既然崔公望无耻下套,那自己便也干脆送出去一个顺水人情。 “什么意思?”星落疑惑道。 “你自由了,朋友。”苏异笑道。 “你要娶我?”星落也知道他没那个意思,便接着解释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伯伯在想什么…” “钥匙经你之手递出,我身上的锁链因你而解,便能坐实你要娶霜狼公主的意愿。到时你将会被拱入洞房,想赖都赖不掉,你愿意吗?” “我虽很想借你的实力地位复兴我霜狼一脉,但却也有原则与底线,不做这种欺瞒取巧的事情。” “那便随你吧。”苏异收起星落抛回的钥匙,说道:“这回真的告辞了。” 苏异虽然并不将崔公望的小圈套放在心上,大可厚着脸皮赖过去,但也尊重星落对原则与底线的坚持,便由她去了。 一行人才没走出几步,却见星落默默地跟在后面,不知是何意。 苏异见状放慢了脚步,问道:“还有事?” “我,与你们同路。”星落答道。 “孤星原在那边。”苏异指着正北方向,说道。 “我不回孤星原。”星落从容道。 “哦…”苏异脸上写着“不信”二字,兀自寻了块干净的凸石坐下,说道:“行,那你先走吧,我们歇一歇。” 他接着又招呼众人停下歇脚。 央卓凑到他身旁,问道:“苏兄,这公主是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苏异无奈道:“我对她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你呢。” “星落公主的名头挺响的啊…可惜没生在你们主脉。”央卓叹道。 “是吗?”苏异见星落也随他们一起停下,便疑惑道:“你怎么不走?” “我也歇一歇,不可以吗?”星落多次受他质疑,终是有些羞恼起来,傲然道:“本公主想歇多久便歇多久。” “可以可以…”苏异讪讪道。 他见星落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断定其中有古怪,方才试探道:“我说,你该不会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吧?” 星落却不回答,也没有否认,表情略显不自然,干脆闭上了眼睛假装没听到。 苏异心下了然,与央卓交换了眼神,各自暗地里偷笑。 接着又听他说道:“所以你应该是去过大钧天的,只是不认路罢了?” 星落打死也不愿承认自己是路痴,只睁开眼睛说道:“我的确是去过几回大钧天,但都是有人带着去的,无需我自己操心那些事情。” 苏异心道这才合理,崔公望再怎么算计,也断不至于无中生有,但玩一玩这种话术游戏还是很合情理的。 他也不再揶揄星落,郑重说道:“朋友,现在我诚邀你一同前往大钧天秘境,你可愿意?” “什么意思?”星落狐疑道,“你不是嫌弃我不认路吗?” 记仇,大概是多数女人的共同爱好了,无论修为高低,哦,当然媗儿与芷鸢除外。 苏异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是正经说道:“找到通往大钧天的路,那只是小事一桩。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了解大钧天的人,你不正好就是吗?” “那我接受。”星落十分干脆道。 苏异又将钥匙取了出来,笑着抛给她,说道:“先解开吧,等哪天你要离开我了,再锁上也不迟。” 星落这回没有拒绝,收起了钥匙,似乎比苏异还不愿意耽搁时间,站起身来说道:“该走了。” 苏异轻笑一声,又招呼大家上路,一行人这才再度启程。 他们行进的路线慢慢偏离了孤星原一带,渐渐离白狼的领地远去。 此时却见芷鸢扯了扯苏异的袖子,细声说道:“哥哥,前面好像又有人在等你。” “等我?”苏异心中起疑,不想多生是非,便道:“绕开他。” 山里岔道多,换一条路走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然而改道不久后,又听芷鸢说道:“哥哥,那人又在前面等着…” 还有这种事…苏异心中满是不解,偏就不信邪,便再一次改道。 那人果然又走到了他们前面去。 苏异哭笑不得,不明白此人为何明明有能力追上他们,却非要先一步赶到前头等候。 这回他停了下来,运转起菩提慧目去一睹那人的阵容。 便见一个长发男子抱手斜靠在山道旁的树上,姿势很帅气,若是就这么走过去碰上他,确实远远便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子,像个侠客般潇洒不羁。 男子长得也颇为英俊,五官棱角分明,脸上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一头长发尽数梳到了脑后,露出了整个脑门,耳后还束着一股股细辫,甚是狂野放荡。 苏异看了却只想笑,径直走过去,未等他开口便先问道:“你是飞獠吧?” 飞獠心中一喜,只道是自己声名在外,便得意道:“既然知道本大爷的名字…” “放肆!”苏异却是忽地怒喝一声,道:“见了本少主不行礼,你是想造反吗?” 飞獠忘了还有这茬,苦力营造的形象与气势荡然无存,便只能咬牙硬着头皮说道:“白狼一族飞獠,见过少主。” “免礼,有心了,退下吧。” “退…下?”飞獠见苏异把自己当成了专程前来拜见少主的白狼族人,这会已经准备离开了,顿时恼怒不已,喝止道:“等等!” 苏异回头疑惑道:“你还有事?” “我要挑战你!”飞獠怒道。 “挑战我做什么?”苏异更是不解道。 “我要与你争夺星落公主。”飞獠的目光落在了星落的身上,仿佛是在看着一件志在必得的藏品。 “哦…这样啊…”苏异恍然,接着轻巧道:“不用争,我已经放弃了,你喜欢就自己去追求她吧,不过得等我们从大钧天回来才行。” 满以为飞獠听罢便会乖乖回去,却不想他并不领情,毅然坚持道:“开什么玩笑?我要堂堂正正将你打败,才能光明正大的迎娶星落公主。” 苏异不由地心想会不会族里还有什么规矩是自己没了解到的,便看向了星落,却见她一副看戏的样子,轻飘飘地说道:“不关我事,我是阶下囚,没资格做选择…你们谁要娶我,便自己商量去吧。” 苏异本想随便打发了飞獠,却是忽然灵机一动,又问道:“这人实力如何?” 星落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如实客观地说道:“这一辈的白狼中,实力以他为最,你不在孤星原,族中便将他当做少主来培养了,是个不可多得的强劲对手。” 对于星落公主的这番评价,飞獠很是得意,不禁翘起了嘴角。 接着便听苏异说道:“很好,我接受你的挑战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合格的陪练者 “那就得罪了,少主殿下…” 飞獠脸上满是兴奋,咧嘴一笑,露出了大半颗尖利狼牙,话音刚落便双腿一屈,飞蹬而出,人影随即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已是一脚将坚硬的山石地面踹出了一个大坑。 本在那地方站着的苏异,此时也不知去向,便见飞獠猛地抬头,捕捉到刺目日光下的空中有一道黑影,当即再度飞身纵起,紧追直上。 看到底下那张越咧越大的狂热笑脸,苏异心头一凛,接着扭转腰身,闪避开去。 飞獠的头槌撞了个空,再扭头四顾,却见苏异已经又不知去了何处。 “很快,力量很大。”这是苏异对飞獠的评价,实力远超他所料。 若不是他早有准备,先一步遁入了人间道,行走的步伐诡秘难测,否则也只能硬接飞獠那一脚来势迅猛的飞踹。 比起在凤归巢遇到的寒牙等人,飞獠要强太多,苏异略感诧异,但随后便是阵阵欣喜涌上心头。 他正为修炼的事情发着愁,这会便是送上门来一个陪练的,如何能不高兴。 飞獠的感知似乎灵敏得很,不消片刻,目光便再次锁定了落在地上的苏异,他当空翻了个跟斗,直斜插而下,又将地面砸出了个大坑,扬起了阵阵沙尘。 苏异飞快后退,一面化生十念阿修罗,却见烟尘里很快便钻出来一头白狼,毛发略长,蓬松杂乱,且并非纯白,带着淡淡的灰色,想来是混了些许灰狼的血脉。 狼形的飞獠速度更快,瞬息间便到了苏异跟前,尖牙与利爪齐上,张着血盆大口扑来。 苏异的修罗身也不惧与他硬碰硬,抬起冒着黑气的双手便要去擒住飞獠,却见白狼的身体当空一阵扭曲,摇身变回了人形。 飞獠顺势勾住了修罗的手臂,如荡秋千一样,借着力道荡出一脚,踢向苏异的身后。 这一脚在半空中又变作一条筋肉暴凸的狼腿,挟着破空声直取他背脊。 苏异干脆将黑气凝于身背,结出一层黑盾,一手趁势擒住了飞獠的手臂,挨了他一记鞭腿的同时,也将他整个人给抡了起来,重重摔向地面。 飞獠又摇身变作白狼,过程极为快速短暂,几乎看不清人形与狼形之间的转化。他接着灵巧地翻了个身,重重落在地上,借用强壮的后肢与肉掌卸去了多数力道。 修罗身周的黑气忽地一阵跃动,席卷而起,尽数朝飞獠涌去。 苏异兀自攥紧着狼爪不放,另一只手朝狼首扣去,道道黑气如锁链般缠住了他的四肢与身躯,又如长了眼的浓烟,无孔不入,往他眼耳口鼻里钻去。 飞獠忽地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嗥,随即身躯开始飞快变大,磅礴的妖气自他身上涌出,逐渐化作一头身外妖,扑向了修罗。 苏异只得撒开飞獠,双手圈抱那头身外妖,猛地用力一合,将它挤爆,又变回一团妖气消散在天地间。 飞獠化作人形,双目猩红,耳朵与鼻子冒着黑烟,口中还不断地咳出黑气来。 至此,两人明面上算是打了个平手,只是双方各未尽全力,实力到底谁高谁低,不得而知。 但从飞獠凝重的神色便可看出,他是过于自信了,现实远不如先前雄心壮志时所设想的那般美妙。 苏异也对他有了大致的了解,确如星落所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 飞獠集力量速度与灵巧于一身,在此之前,苏异从未见过有谁能像他那般在人形与妖体之间灵活切换,几乎毫无间隙,毫不费时。 再辅以他奇快无比的速度,若是还有所隐藏,以苏异那慢的令人发指的六道轮转速度,恐怕讨不到任何好处,说不得连修罗道都走不进去。 苏异接着散去了化生,问道:“用了几成实力?” 飞獠终于将黑气尽数咳出,双目恢复如初,也收起了所有的傲气,答道:“五成。” 苏异略加思索,笑道:“我也差不多,就当打平,如何?” “输了便是输了…”飞獠却不领情,又是心有不甘,道:“但我自认与你之间的差距还未到悬殊的地步,修为上的不足,大可用经验来弥补。而论战斗的经验…” 他只道自己是败给了苏异那个看不出来历的六道神通,那股黑气限制了自己赖以克敌的敏锐感知,使得灵巧与精准大打折扣。 但他却也没脸死乞白赖继续求战,便又改口道:“无论如何都是你赢了,我这便告辞。” 苏异本就有意留他当陪练,又有感于他的骨气,便道:“我给你一个继续挑战的机会,不知你可愿意接受?” “什么机会?” “从这里一路到大钧天,你可以随时向我挑战,无论何时,我都接受。” 飞獠兀自不信,狐疑道:“你有这么好心?” “我当然不安好心…”苏异失笑道:“反正要不要接受,随你选择。” 他说罢便又招呼起众人接着赶路去了,却见飞獠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只是远远吊着,并不与人接触。 星落自然明白苏异在打什么鬼主意,便问道:“这陪练者的实力如何?” 苏异瞥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跟在身后的飞獠,笑道:“还算合格吧…” 接下来不到一日的时间里,两人便又交手三次,苏异只觉得飞獠的速度一次快过一次。 终在第五次交手时,飞獠满脸得意地宣布他发现了苏异的弱点。 这一回,他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力量虽弱了不少,但却逼得苏异无暇分心,只顾接招,始终没能分神轮转六道。 两人酣战许久也没有分出胜负,但这次见不到那阿修罗身,飞獠便是充满了希望,自觉找对了方向。 苏异也不禁佩服起飞獠的洞察力。 他不仅看到了六道转轮耗时耗神的弱点,还精准地掐住了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适时的发力成功阻挠了每一次的轮转。 飞獠不可能知道六道转轮的诀窍,唯一的解释便是他通过每回交手时的观察,判断苏异出手的时间点。 竟全是经验之谈,苏异暗自佩服。 接下来的每一回交手,他都一直被动挨打,全凭肉身抵抗,再也没有拿出过什么看家本领。 只是长时间的平手也令飞獠逐渐由信心满满变得困惑重重,他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苏异也抵挡得愈发吃力,可还不分胜负,这是什么道理? 又在一次斗不出结果后,他终于发现了端倪,忍不住发问道:“你在拿我练招?” 苏异也不否认,大方承认道:“不然我留你做什么?” 飞獠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地,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毕竟苏异打一开始便告诉过他自己没安好心。可他却也没有因此退走,只是又兀自躲到后面苦思战胜对手的良策。 其实苏异也并非完全没有苦衷,在解决三气之乱前,他就连仙气也不太敢多用,更别提妖气了。 而在这种特殊时刻,六道神通的境界便更显得尤为重要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西北去,遥望大钧天 长路迢迢,往西北漫去。纵有高山横阻,不能缓人行途。 在此处登高遥望,已能看见传说中的大钧天。那个被称作“人间秘境,天上国度”的地方,并非浪得虚名。 北边大山与大钧天中间还隔着大宋国的关隘,茫茫的西边大漠,和西域诸国,但这个笼罩在云雾之中,彷如筑在云端的国度,此时已然依稀可见。 一道居中耸立的石像更是壮观无比,遥隔万里都看到轮廓,难以想象它的“本尊”究竟有多巍峨,恐怕能比城宽,比山高。 据传这石像便坐落在大钧天的正中心处,是“火神”的神像,便是拜火神教所供奉的那尊火神。 苏异立于山巅还嫌站的不够高,便又跃上枝头,极目远眺,似要将那尊火神的容貌给看清楚了。 一只雀鸟紧接着也落在他身旁,变作紫裙少女。 苏异用不着看,也能凭一股虚无缥缈的感觉断定来人不是芷鸢。 他目不斜视,眼睛始终不离火神,问道:“都打听清楚了?” “嗯…”堇鸢撇了撇嘴,无精打采道:“从色绝国出海,走水路到陲沙国,方能绕过大宋国。若要找大钧天的向导,则最好去黑水城…” 听到“黑水城”,苏异心中一凛,这才收回了目光,又见堇鸢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暂且放下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一副遭了狗咬的模样?” “你才遭狗咬…”堇鸢嘟囔着,纠结半天,才接着直言道:“我不想当斥候。” 苏异愕然,本以为这东西是刻在她血脉里的,就如一个人突然说不想当人了一样,令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堇鸢见他没有斥责,也不取笑自己,便继续说道:“阿姐已经练成了菩提慧目,斥候的差事有她一个便够了。” “况且…”堇鸢似乎觉得这个说法还不够说服力,又道:“我技艺并不娴熟,斥候的本领差得很,没得耽误了你的大事。” 苏异失笑道:“你做斥候的本领差,那什么本领强?你若不当斥候,又想当什么?” “我…我想…”堇鸢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支支吾吾的半天不敢说。 苏异逐渐收起了笑容,也不催促,便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好一会才听她壮着胆子说道:“我想当战士,或是…刺客也行…” 堇鸢心想战士或许还要困难些,但刺客干的是暗地里偷袭的活儿,自己与敌人硬碰硬可能差了点,但敲闷棍却很在行,便这么说了。 什么叫刺客也行…这孩子把暗杀当什么了?苏异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大日焚羽…其实你已经练成了吧?”他突然问道。 堇鸢本想藏着这秘密,但为了表示自己是有天赋的,便只能点头承认。 “你不用上天光顶就能修炼?”苏异有些疑惑道。 堇鸢不大自信,细声细语解释道:“大日焚羽的关键在于阳火,倒也不是非要上天光顶,只是在别处修炼要多耗费很多心神罢了…” 苏异来了兴趣,不由地心想这丫头确实是有些本事,天赋倒是其次,能有毅力在少了天光顶辅助的情况下坚持修炼大日焚羽,这份心气与执着更为难得。 又不禁心道这个幽姨真是会给自己添麻烦呀…还添得如此之不客气。 堇鸢见苏异缓缓点头,仿佛受了莫大的肯定,重拾起信心,脸上这才恢复了天真灿烂的笑容。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惊道:“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苏异笑道:“有志气是一件好事…你阿娘还是对你有所期待,想让你当鸿鹄的。” “到底什么是鸿鹄?”堇鸢不耐地问道,总听他提起鸿鹄,却不知有何用意。 “鸿鹄…便是能飞得高远的鸟,所以也比喻志向高远的人。” 堇鸢却是不服气,挥着拳头忿忿道:“凭什么鸿鹄才能志向高远,我们灵雀便不能吗?我才不要当什么鸿鹄,我就是燕雀,但我也能飞得高远…” 苏异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接着又看向了远方的那尊火神,肃然道:“你说那尊神像实际会有多大?” 堇鸢的目力要好一些,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皱眉撇嘴道:“这么远,谁看得清楚…” “距离这么远还能看得见大致的轮廓,便可想而知它该会有多少座城池那般大…”苏异认真道:“那可是一尊神像,主宰大钧天之神的神像啊…如此壮观的神像,天下只此一家。虽然这位火神狂妄如斯,但那是人家的本事…” “他也是由渺小的蝼蚁一步步修炼到神境的…而你要当一只飞得高远的燕雀,可比当鸿鹄还要难,未必会比他的成神之路简单…” 堇鸢听不入耳,小脸满是苦恼,娇声道:“你在说什么嘛…” 苏异无奈叹气道:“你如果决心要走自己的路,受的苦将会难以想象。” “这么说…”堇鸢却是兴奋得满脸通红,紧张道:“你是答应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能有什么不答应的。”苏异苦笑道:“你只要不怕…” 未等他说完,堇鸢便跳上了他的背,雀跃不已,缠在他身上,满心欢喜道:“堇鸢不怕吃苦的…” … 此时众人得以一睹大钧天的真容,虽然还隔着千万里之遥,但有了盼头,心情终于轻松了不少。 色绝国是妖族治下的领地,一行人里妖类占了多数,轻易便得以通行出海,绕过大宋国到了位于大漠中的近海小国陲沙国。 这是一片贫瘠得不能再贫瘠的土地,甚至比之大宋国的穷乡僻壤都不如,称之为国都有些抬举了。 但也正因为贫瘠,周边诸国都看不上这地方。全无油水可捞,黑水城也不稀罕到此处掠夺,小国才得以生存下来。 也难怪在堇鸢探路时,那人会建议她略过此地,直接前往黑水城找向导。 就在苏异探明了方向,打算继续赶路时,眼角飘过的两道白绫却令他心中陡然一惊,正想开溜,可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便听一个无奈且不解的声音说道:“小客人为何要三番五次蒙骗于我…” 另一个羞恼且愤怒的女子声音咬着牙说道:“贼人,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正是苦榆和然心素。 两人凑到了一起后,发现目标一致,又进不去妖族的领地,便绕到此处来守株待兔。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让他们等到了苏异。 苏异也想不明白这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去的,便是无力道:“阴魂不散…你们两个当真是‘招魂双鬼,送葬双煞’。烦死人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禅心不动 然心素神情戒备,以目光封锁了苏异的所有退路,生怕他再次脱逃。 苦榆倒是十分淡然,甚至还在自责无法用善心感化苏异的“劣行”。 便听苏异打了个哈哈,说道:“长途跋涉的…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你看现在我们这边人多势众,要是真打起来你们也讨不到好处…” 他说罢便径直走向了沙道旁一间简陋而不失整洁的茶寮。 苦榆是个烂好人,能不用动手正合他心意,便欣然答允,随他而去。 然心素这才发现跟在苏异身后的一伙人,确实是人多势众,没想到他只是进了一趟大山,便由孤家寡人变得成群结队,一时略感惊诧。又好奇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便也跟了过去。 苏异将两张旧木桌子拼在一起,勉强能挤下近十人,又接着招呼众人,道:“来来来,都来坐…” “那个谁,阿獠…公主殿下…还有央卓兄,大家都来坐吧…” 飞獠略一晃神,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阿獠”叫的正是自己,忍怒道:“谁他娘的是阿獠…你们自管说话,又于我何干?” 余人都有与他同样的疑惑。 便听苏异解释道:“都有问题嘛…那便干脆开个会,一起解决好了。” 一行人终于齐齐围坐桌旁,地方本就不大的茶寮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店家…”苏异转头看见这茶寮里仅有一口大茶缸,便道:“来给每人都上一碗茶。” 那店家动作利索,不一会便将茶水摆上了桌面,就是凉水上飘着些茶叶渣子而已,但也能解渴,聊胜于无。 “这位客人,凉茶十一碗,共计十一钱,便收您十钱好了。”那店家说罢便候在一旁,等着收钱。 这东西竟还真的叫做“凉茶”,苏异暗自好笑,又想这小地方的十钱虽不知值多少钱,但估摸着也差不到哪儿去,随意给便是了。 他正打算掏钱,伸进行囊的手却是一顿,忽地改了主意,又抽回来,接着问道:“苦大哥,有钱么?” 现在行囊里那点可怜的盘缠,和在北玥城赚到的那些银票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苏异有些后悔当初将身家挥霍一空,又不想在银钱上浪费时间,便不得不趁机打起了眼前这两位的主意。 却见苦榆淡然摇头,说道:“我从不沾钱财,身上也从来不带银两。” 苏异又看向了然心素。 “你…会不会有些过份了?”然心素咬着牙道。她本是来追讨失落在外的龙魂,能坐下来说话已算仁慈,哪还有请贼人喝茶的道理,胸中顿时生起一股闷气。 苏异却不以为然,侃侃而谈,道:“咱老祖可不是那种脱世清修之人,顿顿都有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每日更少不了古泉三酿…你作为孤忘山的弟子,身上的钱财肯定也不少吧?” 然心素听到“古泉三酿”,眼神一凝,忽地问道:“你是怎么会知道这些?” 独孤忘的生活习惯外人不可能知道,古泉三酿更是他私藏的美酒,孤忘山里都未必人人知晓,无怪然心素会有此疑问。 便见苏异面露委屈之色,接着道:“我都说了咱们是自己人,可你偏要把我当贼…算起来,说不定我还是你师兄呢,你请师兄和师兄的朋友们喝几碗凉茶,很过份吗?” “你要是实在不情愿,那便当是师兄向你借的,日后回孤忘山再百倍还你…” 然心素将信将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掏出来一个钱袋子,从中取出来一粒尾指大小的铜珠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花纹,前后刻着细小的“慈悲”二字。 这东西叫做“缘子”,是大慈国的钱币,能与大宋国的银两银票铜钱通兑。 苏异偷偷朝那钱袋子里瞄去,只见里头装得满满的,有铜有银,更有金灿灿的,便是不由暗叹道这然心素竟还是个小富婆。 那店家接过铜缘子,却不收起来,也不离开,面露难色。 “怎么了?不够?” 然心素正要继续往外掏珠子,又听那店家忙道:“不不不,是太多了,小店…找不开。” “那要多少?”然心素从未离开过大慈国,更未到过如此贫困的地方,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将最不值钱的铜缘子一粒拆成数粒来用。 “如果能有大宋国的铜钱…”店家试探道。 却见然心素玉手一挥,豪气道:“算了,不用找了。” 店家这才收起缘子,欢喜离去。 “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师兄?”然心素收起了小金库,揶揄道。 “从哪儿说起呢…”苏异面不改色,喝一口凉茶润了润喉,接着道:“苦大哥,你们究竟是怎么追过来的?隔着妖族的大山还能找着我,真是叫人佩服。” 然心素暗自冷笑,心道能告诉你就有鬼了。 却不想苦榆照直答道:“小客人,我已经与你说过了,只要你身上带着还魂盏,我便能一直追寻到你的去向,无论如何遮掩都不管用,最多也只是让我多费些时间罢了…” “苦榆大师!”然心素瞪大了双眼,不解道:“你怎么把实话都告诉他了?” “非也…”苦榆摇头道:“我自小修的是静禅,静者,不动也,既是本心不改,也是志向不移。所以无论小客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我之真诚的本心,同样也不能改变我追回还魂盏的决心。因小客人蒙骗于我,我便也反过来欺瞒他,这不可取…” “同时我也能看得出小客人并非恶人…我愿以不动的禅心感召他回头,渡他归岸。” 苦榆最后双手合十,和煦一笑。 然心素哑口无言,没想到这位南钊的司曹大人,竟是比自己这个大慈佛国的人还要“佛”,只能暗道一声老顽固。 苏异几乎要被感化了,若不是留着还魂盏有大用,他定会立马双手奉还。 苦榆一路追来,所有的“善举”苏异都看在眼里,两人若是动手,还魂盏定是早被他抢回去了,想来所谓的“不动之禅心”不会有假,“真诚之心”也不是作伪。 “我有一个办法,不知苦榆大师能不能接受…”苏异捋了捋思绪,终是真诚说道。 “小客人请讲。”苦榆看到了他的变化,缓缓点头笑道。 “还魂盏于我来说,确有至关重要的用处,恕我暂时还不能归还…不过既然苦大师都已经追到这儿了,不如便索性与我一同上路,待我用完还魂盏,一定马上归还。” “甚至到时我还会送苦大师回南钊,与大师一起做一些善事,以偿还这份人情。” “小客人的诚意我看到了…”苦榆没有犹豫,当即点头答应道:“望小客人这回能信守诺言。” 然心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苏异越是诚心,她便越是不信,越觉得其中有诈,不禁问道:“苦榆大师,你这就…” 苏异却是打断她道:“师妹别再苦榆大师了,大师没空理你,来聊聊我们的事吧。” “把龙魂交出来,我们再接着聊。”然心素将手伸到了苏异面前,恨恨道。 “师妹你…唉…”苏异长叹一声,露出了满脸愁容,道:“不如你也一起来吧,路上再好好向你证明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孤忘弟子。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咱们孤忘山自己人关起门来说好一些,你说对吗…” 他说罢朝然心素使了个眼色,示意有些机密不能当众吐露。 然心素面露挣扎之色,双拳难敌四手,打是打不过的,更可况她连苏异一人都未必赢得了,但要与这贼人一起,心中却有些抵触,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抉择好。 苏异便由得她去三思犹豫,又对飞獠问道:“你呢?现在回孤星原还不算远,若是也想一起去大钧天,那先前的约定便还作数。” “一起去。”飞獠果断道,此时他早已忘了什么星落公主,眼里只剩下战胜苏异这个念头。 苏异轻笑一声,接着对余下的人说道:“你们呢?包括星落…我得提前告诉你们,此行经黑水城到大钧天,我所做之事未必会有多合道义,甚至可能与你们心中的正义背道而驰。” “所以…想退出的,现在还来得及。” 青苔却是当中表白道:“你便是我心中的正义。” 裴义反不如她那般直白,只是也坚定道:“我说过跟着你干的,绝不反悔。” 央卓笑道:“我也不反悔。” 央奈懵懵懂懂,便道:“我随阿兄。” “你呢?”苏异见星落迟迟不说话,便问道。 “我?”星落疑惑道:“我还需要表态吗?” 苏异能从她的星眸里读出几种意思,不知哪种是真,但肯定没有反对,便笑道:“那我就当你是没意见了。” 他接着站起身来,拍手道:“好了!接着赶路吧…” 然心素却还没下定决心,见人都动身走了,终于咬咬牙,心道先跟上去再说… 第四百三十九章 无序之城 陲沙国以西不到百里,便是真正的无边大漠,黄沙的世界。 这片沙漠被当地的游牧民族称作“毛乌素”,意为“不祥之水”。 但茫茫沙海,找不到半点水源,何以名字却与水沾边? 追本溯源,还得将史册翻回到千年之前,那时的毛乌素大漠还不叫毛乌素,有着另外一个同样闻名于天下的名字,叫做“沃沦天堂”。 彼时此处还是一片肥沃之地。 沃沦河流经之处,草原青葱,鱼水肥美,牛羊壮硕,是游牧民族的天堂。 但奈何好景不长,后来河流渐急,水位渐涨,终在某一年发了大水淹死不少人,却在次年莫名干旱,又饿死许多人。 接下来的百年里旱涝交替,天灾不断,如此反复数回后,沃沦天堂的牧人祭神无果,自觉遭了河神抛弃,便认定那是一条不详之河,索性为它改了“毛乌素”这个名字。 谁知打那之后沃沦河倒是不闹洪灾了,但却连年大旱,河流渐渐干涸,最后只留下一个空荡干裂的河床。 曾经的天堂终于连“不好的水”都不剩,青草不再,飞沙覆之,绿原变成了大漠。 牧人迁走了大半,唯有少数留恋故土的人还守在此处,兀自顽强地寻找生存之法。 再后来,却有人在这大漠的中心生生建起了一座城池,屹立于绝境之中,生存至今。 这座城池的主人为它取名“黑水城”。 而黑水城,也是前往大钧天前的最后一站。 星落虽不知该如何横穿毛乌素大漠,如何在沙海中找到进入大钧天的捷径,但她知道该如何在黑水城里挑选出一位合格的向导。 这座以混乱无序闻名于世的“凶城”表面上却不如想象中的那般不堪入目,至少走在城中的街道上,感觉与寻常的闹市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的罪与恶仿佛都被藏到了一派祥和的外表之下。 “听闻在这黑水城里,没有规则便是最大的规则,现在看来也还好嘛…”苏异便走边看,见不到当街斗殴之事,便又打趣道:“如果当真碰上了恃强凌弱的恶事,不知苦榆大师可会出手将那恶人给渡化了?” 苦榆还未回答,却听星落漠然道:“黑水城里没有所谓的恶人,也不存在恃强凌弱,实力为尊就是规则。无论是谁,进了这城便得遵守城里的规则…” 苏异心道这样的环境倒也适合像星落和飞獠这样的好战之人,为了生存,只能削尖了脑袋不停往上爬,爬向实力的顶端。 在这座表面上的无序之城里,实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序”,互相接洽又互相排斥。又以实力为序织成一张张关系网,网与网之间相互牵制。 黑水城实则是以“无序”造出了“有序”。 “这位星落小客人说的倒是有意思…”苦榆微笑道。 星落没有接话,只说了句“跟我来”,便走到前头领起了路。 她虽是路痴,却也不至于连城里直来直往的大道都认不得。 一行人随她往黑水城深处走去,路过一座奢华的府邸时,才第一次在这城中听到了争执吵闹声,便纷纷停下,驻足观望。 仿佛只有见识过这凶城里的凶事,这一趟才算圆满,否则总有些让人觉得像是没来过一样。 便见那府邸前挤满了人,似乎是在争执着什么事。 苏异听了半天,大致听出了那些人各自所属不同阵营,竟也分出了好几个派系,混杂在一起,各执己见。 再继续听下去,方才明白所争之事是这座府邸的归属。 “绝王”凌绝顶出走黑水城后,这座绝王府便空置了下来,少了一王的空缺也至今没有补上。 黑水城主没有发话,便也就一直空着。 但无序之城岂是浪得虚名,没有城主的首肯,照样有人在打着这府邸的主意,而且并不在少数。 只是这么大一件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目前尚处于观望试探和唇枪舌战的阶段,一旦时机成熟,便将迎来一场无序的厮杀。 只要谁能以实力压人一头,便能进驻绝王府,甚至要当那“新王”,城主也未必会多说半句。 “你们说…我们把这府邸抢下来当个落脚点如何?”苏异笑道。 “你是认真的?”星落问道。 “尚在考虑中。”苏异如此回答,证明了自己所说并非全是玩笑话。 “确实该慎重考虑。”星落点头认真道:“但你若当真决定要将它拿下,我会支持你的。” 苏异顿时便明白过来她所计较的东西,自己这个白狼少主此时还只是空有一个名头,放在狼族里是空有一群拥戴者而毫无战绩,确实难以服众。 “央卓兄怎么看?”他又问道。 既然知道所谈之事并非儿戏,央卓便也认真思索一番,接着答道:“如果能拿下自然是好事一件,在这城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需有心理负担,只不过,你若背着‘黑水城新王’的名头回大宋国…当真没问题吗?” 几人都默认了黑水城主绝无可能任人白白霸占府邸,至少也得要当一个新王为城里做点贡献才行。 此时绝王府门前愈发拥挤,他们身周的人越来越多,谈话也被旁人给听去了。 一人见他们越聊越认真,一点都不似开玩笑,竟已谈到当上新王去了,只觉得这群年轻人不自量力,不可一世,便出言讥讽道:“真是后生可畏呐…大伙儿尚且还在商讨该如何分个高下呢,你们可倒好,就像已经将这府邸收入了囊中一般,还想当咱黑水城的新王…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么?” 苏异瞥了一眼说话之人,不愿太过惹人注目,便全当没听见,漠然转身,招呼着众人离去。 那人只道是他们怕了自己,一时志得意满,意犹未尽,又加入到那门前的斗嘴中去,寻了个人切磋起嘴皮子功夫来。 黑水城里的地盘之争从来就没有过和平解决的办法,此时理论,也只是各怀鬼胎,都想推一个出头鸟来,先打死一个竞争者再说。 人人都想当渔翁,坐等蚌鹬相争,最好就是别人都当出头鸟,逐个挨打,王位自动到我家… 第四百四十章 师叔公 黑水城中无庸手,城主府前无闲人。 那一扇高耸的城主府大门前便满是等活儿的人,保镖打手,厨子车夫,应有尽有。 他们守在此处,等着雇主的出现,以求出卖自己的本领与实力,日夜如此,甚是还有人在城主府的墙根之下展开了铺盖,方便接活儿。 至于为何要选择城主府,是因为在这里能拿到城主大人招买人马的第一手消息。 另外,城主也不出来赶人,又何必费劲挪地方。 星落领着众人到了此处,不时放缓了脚步左右探看,物色着合适的向导人选。 “公主姑娘,又要去秘境?” 此时不知哪个角落里有人说话,杂乱的人群中分辨不清声音的来源,星落便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个满脸胡渣的卷发男子钻了出来,凑到跟前,说道:“姑娘,是我…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这回还去大钧天?” 男子撩开了披散在眼前的卷发,好让星落看清自己的样貌。 他的瞳色有些泛蓝,长相有几分西域人的特点,眼窝深鼻梁挺,脸长下颚宽。 “是有一段时间了,上回来也没见着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星落语气平淡,黑水城里死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男子听了也不在意,反是有些高兴,权当她还惦记着自己,便道:“多谢姑娘关心了…上回带了别的主雇出城,确实险些死掉。” 星落没有与人客套的习惯,寒暄到此为止,便侧身让开,说道:“这回还去大钧天,不过雇主不是我,是他…” 男子立马朝苏异热情地伸出了双手,满脸堆笑道:“原来小兄弟才是金主,幸会幸会…我虚长你几岁,便厚脸皮自认做大哥,你叫我余大哥,或是余不饶,都成。” 苏异轻轻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臂,也笑道:“余不饶大哥,别的便不多说了,聊正事吧,我们赶时间。” 余不饶呵呵一笑,这才正色道:“小兄弟要去到大钧天何处?地方不同,价码也不同。” 苏异略一思索,接着说道:“我要见大钧天的主宰,可以么?” 余不饶见他与星落同行,便也不把这话当玩笑,只是略显为难道:“带你去可以,但见不见到,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没问题。”苏异爽快点头道:“开个价吧。” “三两黄金。”余不饶顺口便道,仿佛他经常开出这个价码一样。 苏异双眼微眯,不知这是不是个宰人的价格。 接着便听他突然开口说道:“不如你带我们去,我饶你一命?” 余不饶一怔,随即大笑道:“小兄弟初来乍到,便将黑水城的规矩摸透,还运用自如,老哥我真是不服不行呀…” “开个玩笑罢了,别介意…”苏异随即朝然心素伸出了手,道:“再借两个钱。” “你…”然心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忍怒道:“你当我是冤大头吗?我…” 却见苏异凑到她耳旁,低声说道:“我若当真觊觎你那点钱,早便把你杀了不是吗,这里可是黑水城…” 然心素心想这地方还真是块杀人越货的宝地,若苏异真是为了钱财,没理由还带着自己到处转悠才是。 她说服自己再信苏异一次,便忍痛掏出了钱袋子。 苏异自顾伸手取出一枚金缘子,交给了余不饶,说道:“这是定金。” 余不饶两眼放光,险些惊呼出声,喜道:“佛国的金舍利,好东西呀…” “什么金舍利?”苏异皱眉道。 “大慈国的金缘子,也叫金舍利…”余不饶将沉甸甸的金珠子放在手中反复观看把玩,好一会才收起来,解释道:“大慈国与黑水城一东一西,距离遥远,中间还隔着个大宋国,这金缘子很难才能流传过来,数量稀少,颇为罕见…” “既然小兄弟拿出金缘子来结账,那我便只收你一枚吧。” 价格一下由三两黄金砍剩一枚金缘子,苏异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亦或是先前自己那半句玩笑话的威胁起了作用,却也不想多计较,便又问道:“何时能出发?” 余不饶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再过两日吧,正好我也准备准备…” 待苏异一行人走远后,便见一个胖子凑到他身旁,问道:“什么人这么嚣张?还想见火神,口气忒大…” “不知道…”余不饶摇头道:“不过星落公主也在一旁作陪,想来这人不会简单,刚才与他打交道时,可能确实是有些草率了…” 另一边的苏异也是等走远了些,方才开口问道:“那家伙信得过吗?三两黄金走一趟大钧天,值这个价?” “我还以为你当真吃透了黑水城的规矩呢…”星落瞥了他一眼,说道:“黑水城里做的都是愿打愿挨的买卖,他可以随意开价,你当然也可以随意杀价,你说要拿他的命换三两黄金,也是可行的…刚才我就以为你是真的打算要挟他呢…” “你问这人信不信得过…论技艺与本领,他自然是顶尖的。论诚心的话,你也大可放心,黑水城的人将信誉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是他们做买卖的资本。” 苏异听罢心中有了判断,便不再多虑。 一行人随后寻了个客栈住下,苏异正要进房歇息,却被然心素拦了下来。 便听她又急又怒道:“喂!你什么时候才能证明给我看?” “你能不能先把这个死人玩意儿拿远一些…”苏异十分自然地将她手中的招魂幡推开了些,又道:“要不就现在?” 他接着敞开了房门,说道:“进来吧。” 苏异突然变得这般好说话,然心素反倒是有些不适应,站在门外不动身,略有些紧张道:“进去干什么…孤男寡女的…” “我不是说过要关起门来聊吗…”苏异愕然道:“难不成你想在大街上当众谈论孤忘山的秘密?” 然心素这才不情愿地进了门,发狠道:“你最好别再糊弄我。” 苏异叹了一口气,接着从怀里掏出背忘录递给她,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然心素接过手,只粗略扫了两眼便大惊失色,结舌道:“你…你..这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背忘录上的东西她虽然绝大多数都没看过,但自己修炼过的法门就在那上面记着,假不得。 一阵惊恐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然心素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是个大盗,不仅偷龙魂,还偷我们孤忘山的秘笈…” 苏异早便料到她会有此反应,顺手抢回了背忘录塞回怀里,接着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便再露一手给你看看吧。” 他说罢身周仙气翻涌,身体一阵蠕动后变成了一只狸猫。 然心素观其仙气流动,又转怒为惊,发问道:“你这假形之术是跟谁学的?” 苏异变回了人样,说道:“归阳子。” 然心素面露难色,挣扎许久后方才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行礼恭敬道:“孤忘山第八代守墓人然心素,拜见师叔公…”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失落龙魂之谜 一下子由“大盗贼人”晋升成了“师叔公”,这跃升的跨度太大,反而令苏异不敢相信,不免心生困惑,问道:“你…不用再验一下?这就信了,会不会有些草率…” 然心素这才冷静下来,发觉他言之有理,便沉吟道:“确实是草率了…” 她咬着手指在房中来回踱步,片刻过后又摇摇头,自顾言语道:“不会的…假形之术是归师祖带回孤忘的。这种难学又没用的仙术,天底下大概就只有归师祖愿意卖力教人了…” 苏异一怔,蓦地想起俞南舟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只以为他是意气用事,对归阳子有所怨怼才出言不逊。 现在看来,似乎假形之术也有很大的问题,但苏异也丝毫不认为归阳子会真如俞南舟所说,教一个鸡肋般的仙术给自己,顿时心中泛起一片迷云。 然心素还在纠结着,兀自分析道:“说起来…龙魂的失窃也不像是外人所为,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有闯入者的痕迹。龙魂出山,却无记录在册,原来是内贼所为…” 苏异预判到她马上便会朝自己投来一道审视的目光,便先发制人,道:“那这个内鬼一定不是我,我都没去过孤忘山。” “那背忘录是谁给你的?”然心素果然眯起双眼,又用看贼般的眼光盯着他,道:“据我所知,归师祖当年并没有抄背忘录。” “确实不是师尊给我的…”苏异斟酌一番,觉得说来话长,懒得解释,便索性将俞南舟供出来,道:“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猜你弄丢的那道龙魂,十有八九就是俞南舟拿走的。” “俞师祖?”然心素似乎很不待见俞南舟,提起他便是一脸的鄙夷,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对他辈分的敬重,道:“如果是他的话,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就对了,所以你应该抓紧时间去找他…”苏异趁热打铁道:“虽然师叔公也很想帮你,但实在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其实我也有事找他,能否请你在找到他之后知会他一声?” 此计一举两得,他正自得意,却听然心素狐疑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俞师祖,龙魂就在你身上,找你不就行了?” “龙魂为何会在我这?”苏异无辜道:“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五行化龙是俞师祖的得意之技,难道不是他将龙魂给了你,还教了你五行化龙?” 然心素步步紧逼,每个猜测很合理,又道:“你敢说你不会?那日在天无难,你施展的泼沙术看来就是五行化龙了吧?不管你是学艺不精还是有心隐藏,反正龙魂一定与你有关!” 苏异却是面不改色,肃然道:“现在我以师叔公的身份命令你,此事不必再追究了,就这样吧。” 然心素一阵愕然,随即不齿道:“你怎么耍赖!” “龙魂丢失是公事,就算你是师叔公也得配合我的差事…”她锲而不舍,继续追究道:“你别再抵赖了,招魂幡有所反应便是最好的证据。” 苏异始终油盐不进,淡然道:“那只能证明你那根棍子不好使了…所以师叔公建议你趁现在还没进入毛乌素大漠,赶紧启程回大慈换把新的来,这样方能早日寻到俞南舟和失窃的龙魂。” 然心素的脸上一阵阴晴交替,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突然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掌,说道:“那还我钱来。” “你干什么?”苏异愕然道。 “你不是要我回大慈吗?”然心素对他此刻的表情十分满意,轻笑道:“不得先把借给你的钱讨回来?那可是我攒了一辈子的嫁妆。” “金铜缘子各一枚,拿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勾动修长的手指,如压榨苦农的地主婆一样。 苏异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败在财力上。 他尴尬地避开了然心素挑衅的目光,只能将背忘录再次掏了出来,道:“这个抵押给你,孤忘山的至高机密,总不至于还不值几枚金缘子吧?” 然心素很自然地便将背忘录接了过去塞入怀中收好,接着继续勾动手指,道:“不够。未得师门允许,我也不敢擅自修炼这上面的功法。再者,祖师爷虽对背忘录这事睁一眼闭一眼,但如果有人敢公然拿出来,定也会讨来一顿责罚的。这东西我便暂且留下当证据了…” 苏异又被将了一军,顿时气闷不已,万万没想到这丫头鬼不鸣则已,一鸣便要打死老师傅,偏偏自己这个“师叔公”又不能真对她做些什么。 “那你想如何解决…”苏异终是无奈叹气道。 然心素见他终于有些服软,便心满意足地在他身旁坐下,将钱袋子掏了出来放在桌面上,发出一阵金铜相击的脆响声。 “什么意思?”苏异不解道。 “我知道师叔公很缺钱…”然心素忽然变得笑脸吟吟,说道:“我也不求你现在就能把龙魂交出来,不过只要你能跟我回一趟孤忘山,平了这件事,这袋钱便全都借给你了。” “当然,在那之前我都要一直跟着你,如何?” 苏异这一次被击中了七寸,不由地佩服起然心素来,心道这姑娘是真的聪明。 “我可以跟你回孤忘山…”他干咳一声,说道:“不过我不保证能帮你解决龙魂的问题,还有你也不能催我。” 孤忘山一行是迟早的事,可厌顼的龙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却并不了解,自然不能随意答应。 然心素欣然接受了苏异的讨价还价,接着将钱袋子推到了他面前,笑道:“师叔公可得省着点花哦…还有,别再耍赖。” 厌顼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竟能让然心素横跨大宋国追到西域来,还将自己的嫁妆搭了进去… 苏异百思不得解,便在然心素离开后立即遁入了神识世界中。 未等他开口,便见厌顼现出了身影,说道:“是那孤忘山的丫头又来了吗?我的灵魂有些不安,一定是招魂幡就在这附近…” “没错,她刚才就坐在我身旁…”苏异答道:“她说,她是孤忘山的第八代守墓人。” “这个守墓人,又是什么东西?”他紧接着问道。 “守墓人,就是看守龙墓的人…”厌顼同样疑惑,道:“但龙魂归列英殿管,要追究,也是列英殿的人来追,守墓人又跑来做什么…” 不管英烈殿也好,守墓人也罢,苏异始终只关心一件事,便问道:“你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难不成,你是从那龙墓里偷跑出来的?” 这半句气话却令厌顼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如同久睡醒来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那般迷茫,这个问题,他好像回答不了,也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异从未见他有如此失神过,便也不去催促他,最终只是叹气道:“那丫头会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和她一起回孤忘山,所以…解决一下吧,否则五行化龙便一直不能用,也不是个办法…” 他随即离去,留下如同变成了一道死魂的厌顼,巨大的龙身静静漂浮在那,像失了神智般,独剩一具躯壳。 第四百四十二章 黑水城主 “这位公子,黑水城主想与你聊两句,不知可否赏光?” 到达黑水城的第二天清早,苏异的客房外便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敲开了他的房门。 此人看模样是个中年男子,长相平平无奇,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话之时还一边打着呵欠,全没有半点请人时应有的姿态。 或许这就是城主府下人的作风也说不定,苏异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敢落了黑水城主的面子,便欣然跟了出去。 此时天才刚亮,城中活跃的人少,道旁墙脚还躺着许多酣睡的人。 早起赶活儿的人从旁路过,也不管他们,挡了路的便从身上跨过去,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互不干扰。 苏异才去过一回城主府,认得路,知道那人带着他走街串巷,去往的却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但想黑水城主也不一定非得在城主府里,便没有多问。 那人边走边伸懒腰,发出一声活络骨头后的舒叹,嘀咕道:“好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 “嗯?”苏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嗯?”那人以为他没听见,便又稍稍大声了点,重复了一遍道:“我是说,好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 “嗯…”苏异随口问道:“城主大人有大清早见客的喜好?” “倒也不是…”那人答道:“主要是清早街上人少。” 人少和见客有什么关系?听到这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苏异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又沉默下来。 那人带着他散步一般地转悠着,不时还讲解两句风土人情,苏异不搭话他也不在意,便自顾自说。 走到一家香气扑鼻的包子铺时,他停下了脚步,说道:“吃个早点吧。” 接着他便径直落座,要来了两屉包子,自己一屉,分给苏异一屉。 那人自顾吃了起来,也不管苏异,边吃边道:“我这是掐着时间来的,店家才刚开门,再晚些人一多,就得排队了…” 苏异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咽了咽口水,便也坐下来,掀开屉笼,一股夹着香味的热气蒸腾而起。 他取出肉包咬了一口,只觉汤汁香甜,肉馅嚼劲十足,面皮厚薄适中,口感一流,吞入肚中还回味无穷。 如此美味,那队也确实值得排上一排。 那人三两下便吃空了一屉包子,似乎意犹未尽,却也没有再多要,只是拍拍肚子,接着叹道:“你可知道,这店家是个实实在在的厨子,从前在酒楼里炒菜,后来就在这儿捏包子,一捏就是几十年…”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苏异吃着肉包,心道这包子虽然好吃,却也还未到独领天下的地步。 “在别处或许不稀奇,可这里是黑水城…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至少都是伏虎境,城西广寒楼的老鸨还是个妙法境呢,但这店家却是个普通人,半点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 苏异这才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只是不知他提这个又是想表达些什么。 便听那人接着说道:“这便是黑水城的神奇之处…只要你足够特别,看家的本领足够厉害,便能生存下去,即使没有半点修为…就像这店家,要是有人想动他,反而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保他,因为他一死,大家就吃不到这么美味的肉包子了…” “与其说是神奇…”苏异摇头失笑道:“倒不如说是畸形…畸形的人,畸形的城,没有管束,没有约制,没有秩序…只有畸形。” 这座城池能发展到今天这地步,倒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他心里想道。 那人听了只是轻笑一声,便结账起身离开。 苏异跟了上去,终于忍不住问道:“说起黑水城…阁下带我在这兜兜转转半天,何时才能去见城主?” “城主?”那人笑道:“我就是城主,孟郁堂。” “我见你不问,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苏异稍一回想,才发觉这人也从未说过他是城主府的下人,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孟郁堂怕他不信,便又伸出一只手,略一运功,一团精纯浑厚得近乎凝出实体的内劲便翻滚于掌心之上。 苏异与顾青天有过两番激战,轻易便认出了黑水玄功,且粗略推测,这孟郁堂的实力至少在天师境之上。 如此一来,他便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这位黑水城主方才所说之话的含意了。 孟郁堂见他神色陡然变化,知道这回该信了,便散去了玄功,接着往前走去,说道:“当初我建起这座黑水城时,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远离世俗的落脚之地,也没想那么多…后来那些人在这城里胡作非为,我也懒得去管,没想到成了现如今这副模样。” “黑水城能有现在这般…如你所说的畸形,那也是无数鲜血洗刷出来的。刚建城的那十几年,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收不完的尸首…” 正如孟郁堂所说,黑水城的诞生,是一个初衷加上无数个意外与巧合的结果。 只是苏异不知孟郁堂的初衷具体是什么,又为何要消极避世,但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便直奔主题道:“城主大人找到我,是与凌绝顶有关?” “公子真是聪明…”孟郁堂笑道:“我想请你替我杀了绝王。虽说黑水城里来去自由,但也得先将我的黑水玄功留下再走不是?” “为何是我?”苏异问道。 “不止是你…但凡进城的高手,都能收到这个请求,谁先杀了凌绝顶,谁便能领赏…” “只不过苏公子凶名在外,我便想见上一见。听闻你死在了朝天阁手下,现在又诈尸了,不知道那帮人听了之后会有什么表情,想想便觉得有趣…” 苏异虽痛恨朝天阁,可也同样讨厌黑水城,便对孟郁堂这话不置可否,又问道:“杀了绝王能有什么奖赏?” “金银财宝?”孟郁堂似乎也没想好,随口答道:“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这些身外物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甚至你要城主这个位置,我也可以让给你当,但前提是你得压得住城里的这群人才行…” “毕竟我不能亲自出城宰了凌绝顶,就是因为放不下城里的这群恶鬼…”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钧天秘境 苏异大概想明白了,孟郁堂就是个纠结的人。 当初因为纠结而避世建立起黑水城,又因纠结才留下了一城池的“恶人”。 此时走在前往大钧天的路上,苏异还在想着昨日临别前孟郁堂最后所说的话。 他问:黑水城到底还有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孟郁堂很想端了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黑水城,但又有万般不舍。 苏异在想,如果他当真觉得割舍不掉城里那为数不多的“不可杀之人”,大可下手整顿,甚至让无序变成真正的有序,可他没那个魄力。若是他觉得黑水城的“恶”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又为何要问出这个问题来。 所以孟郁堂并不善良,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他只是个纠结之人。 苏异思绪正乱飘时,余不饶凑上来打扰道:“小兄弟,在想什么呢?” 既然他顺口问了,苏异便也顺口道:“你了解黑水城主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兄弟可太高看我了…”余不饶自嘲道:“我是什么人物,哪来的机会了解城主大人…” 他不愿讲,大概是怕得罪人,苏异也不逼他,又问道:“那你又是因何事才去到黑水城的?” 余不饶神情有些不自然,用扭捏作态掩去了真情实感,支吾道:“这个…” “不能说?”苏异不想揭人伤疤,便道:“那就当我没问吧。” “也不是不能说…”余不饶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没啥大不了的…家母是西域大伊摩耳国人,家父是大宋国的战俘奴隶,西域人接受不了我这样的混血杂种,更接受不了女子与低等的奴隶结合…” “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被逼死了,我因为年幼逃过一劫,自那之后就在西域各国流浪,最后在黑水城落脚。我以前学过武,但修为不高,只能给人当当向导营生了…” 苏异感到有些抱歉,也佩服他提及自己的悲惨过去与“低等身世”时,话语间透露出来的那股不卑不亢。 “看来你与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苏异叹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余不饶苦笑道:“诚然,黑水城是一个极恶之城,但里头也不乏一些被逼无奈才选择在一个凶城里安家的人。” “比如逃难而来的亡国之人,比如受了冤屈洗脱不去死罪的囚徒,比如不想与尘俗再有瓜葛的避世之人…再比如我自己,虽有地方可去,但与其在西域遭人白眼,倒不如在黑水城里活得自在。” 苏异默然良久,试着在脑中设想他所描述的那些惨淡人生,随后突然开口问道:“你说黑水城还有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孟郁堂的问题他又原封不动地转述出去,想听听久居黑水城的人又会如何回答。 余不饶却以为他完全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无奈道:“我在黑水城里待了将近三十载,若黑水城不存在了,我该去哪?” 苏异一怔,随即笑道:“你误会了,我想说的是,假如黑水城不再是一座凶城…会不会更好些?” 余不饶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打着哈哈,道:“像我这种粗人怎能答得上来这种问题…小兄弟太高看我了。” 苏异知道他避而不答,便也不勉强他,转而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有的人回避问题并不是因为无知,反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而不敢妄作评论,或许余不饶就属于这一种。 见苏异不再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余不饶终是松了口气,又变回了那副嬉笑的模样,说道:“我想趁着现在还未深入毛乌素,天气尚算不错,先提前与你讲一讲大钧天的事情,否则这风沙一刮起来没完没了的,便难有说话的机会了,到时不免会有疏漏之处。” 苏异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得了主雇的首肯,余不饶才接着道:“其实大漠里的这段路反而没什么难处,顶多就是沙暴大些,躲一躲陷坑斗一斗沙兽,对你你们这些大高手来说更是不足一提了。而且有我带路,保准又快又稳…” “真正的难处是在大钧天里…这地方之所以被称为‘秘境’,便是因为它与世隔绝,且与我们我们现在所处的天下截然不同,几乎就是另一个世界…” 对于大钧天的神秘,苏异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其详,现在见余不饶一脸严肃,便也竖耳认真倾听,十分好奇那世界不同在何处。 便听余不饶接着说道:“大钧天是一片以火神为唯一主宰的土地,去的人只要给足了供奉,便可得到神旨,自立一国。所以说大钧天也是一个有着数百个小国的奇异世界,那些国与国之间的律例都截然不同,而且都受到火神的保护,有不从者,将会遭到神罚…” “于我们而言难就难在,那些律例皆由立国者随心而定,无论过分或是离奇与否,皆受火神认可,入国者不得不遵守…其中各种千奇百怪的律例,不一而足。” “所以我得找出一条合适的路线来,避开那些有着古怪律例的小国。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千万要记得进入大钧天后,一切听我吩咐,依我安排办事。否则犯了人家的律例,便是麻烦多多…” 苏异也没想到大钧天一行会是这么个麻烦法,那中心处的神像大概就是火神所在的位置了,而要走到那地方去,不知得绕过多少个小国。他顿时觉得那一颗金缘子花得不冤,甚至比起原来的三颗还要赚了不少。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苏异一行人便全在风沙中渡过。 虽没有碰上大的沙暴,但持续不断的强风也给他们造成了些许困扰,难以全速赶路。 昼夜不见停的飞沙也让生在大慈国的然心素不禁感慨,道是与这毛乌素大漠比起来,天无难简直温和得如同家里的老母亲。 也好在是有余不饶这个称职的向导,果然轻车熟路领着众人不时变换着方向,偶尔还会往回走上一段距离,看似在绕路,实则是避开了诸如沙坑精兽一类的麻烦事,倒是省下不少时间。 再过去半月时间,一行人竟是走到了大漠的尽头。 一道高不见顶,宽不知边在何处,从天际垂落至眼前的沙之流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当众人以为余不饶带错了路时,却见他径直走入了那沙瀑之中,一边提醒道:“快跟上。” 苏异不疑有他,率先跟了进去。 沙瀑里流的是真的沙子,打在身上还有轻微的痛感,并非如他预料是像“镜花局”那样的幻境。 再往前走出一步,众人便齐聚一片黑暗之中,一道声音自虚空中响起,道:“来访者,暂留,还是久居?” 苏异答应了要听余不饶的吩咐,便不开口,由得他去回答了。 便听余不饶对着空气说道:“暂留。” “暂留一人一两黄金。”那声音又说道。 苏异脸皮难忍抽搐,这里连上余不饶的那一份,一下子便是花出去十二两黄金,顿时肉疼不已。若不是有然心素这个师徒孙的小金库,自己恐怕还得面临无钱交过路费的尴尬。 他一枚一枚地往外数着金缘子,摊放到手心上,数到第十枚时仍不见有动静,正纳闷时,却见到余不饶眼神示意自己继续掏钱。 直到无奈数至第十二枚时,掌心上的金缘子才忽地被卷走,消失在黑暗中,似乎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伸出来将它们给捞去了。 苏异心中直骂火神真他娘黑心。 付完买路费后,光明才重现,只是依旧有些昏暗。 余不饶领着众人再往前走出两步,站定不动后,便觉脚下忽地一震,身后传来了机括绞动的嘎吱声响,地面竟缓缓抬起,往上升去。 到了高处,光线渐亮时,他们才得以看清是身后的机关链条带动着脚下的土块,缓缓沿着山壁爬升。 透过眼前垂落黄沙间的缝隙朝外看去,能见到底下的毛乌素大漠,甚至能看到极远处的妖族大山。 而大钧天,就在这道天降流瀑的顶端。 第四百四十四章 荒诞的国度 土块上升的速度虽然渐涨,可也花去了个把时辰才爬至顶端。 流瀑的源头是一片沙海。 不是毛乌素大漠那样的沙海,而是真正流沙如浪涌动朝绝壁之下倾泻而去的沙海。 土块穿过流瀑停在山壁顶端时,又淋了众人一身的黄沙。 一艘细长的沙舟似乎早已候在上面,舟上的佝偻老叟撑着长长的竹蒿,直插沙海底,借此定住舟身,任沙浪如何翻涌,都自巍然不动。 众人登上沙舟,位置正好十二个,不多不少。 老叟一撑竹蒿,沙舟朔流而上,缓缓朝堤岸靠去,待众人上了岸,他又摇着长舟消失在滚滚沙涛之中。 岸上不远处便有高耸的牌坊,顶处悬挂金漆牌匾,上书“魏阙”二字。 余不饶边走边道:“这个叫‘魏阙国’的地方,已是大钧天众多边国中最为温和的一个,据传是外界一个亡国的王侯所立,故而所定律例与外界最为相似。虽然也不怎么人道,但相较之下,也算能接受了…” 众人低着头赶路,边走边听,也照足了他的吩咐低调行事,只求稳妥。 魏阙国也确如余不饶所说,算得上是温和,在那些律例的古怪未能体现出来时,甚至与寻常的世俗小国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显得十分和睦。 只是这地方太小,以苏异一行人的脚程,不到半日的时间走到了头。 魏阙国的尽头处是另一座牌坊,牌匾上的“无良”二字仿佛在告诉着来人即将踏入的国度是一片凶恶之地。 能以这个名字立国的,又能善良到哪去,只是不知为何余不饶说好了要稳妥,却还要走这条路。 正当他们跨进那不良国时,便见不远处那片荒草地里忽地沙沙作响,齐头高的茂密荒草中接着钻出来一个女孩,满脸的惊恐与绝望。 那女孩见到前面有人,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更是没命地奔跑,一边嘶喊道:“救救我!” 众人下意识地抬手,苏异离那女孩近,正打算上前,却被余不饶拦了下来。 “不可。”他摇头道。 这一迟疑,便见那草里飞出来一条长鞭,卷住了女孩的脚脖子,随即收紧,将她带倒在地,脸鼻磕得血流如注,一时眩晕,连呼救声也发不出来。 此时荒草里又走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攥着长鞭的另一头,扯着女孩往回拖去,将她拎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敌众我寡,大汉只瞥了一眼牌坊下的众人,见他们没有动作,便又转身消失在荒草中。 众人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先前有约定在先,终究是忍下了追上去救人的冲动。 余不饶松了口气,却不再赶路,索性靠在牌坊边上,说道:“这种恶事在不良国十分常见,在整个大钧天也算不上稀奇,甚至还有比之更可恨的…” “你们若是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此处,我倒是乐意舍命陪君子,路见不平便拔刀,与那些‘杀人不犯法’的恶律耗上一耗。” 众人沉默。 青苔虽怒,但她亲历过灭门惨案,心境早已不同以往,此时尚能隐忍。 妖族的人见惯了弱肉强食,不惧邪恶的淫威压迫,却也能坦然接受被淘汰的惨淡命运。 裴义不善言辞,想说什么也得想半天。 唯独然心素还困在“见死不救”的自我责备中,满脸愤慨,正想据理力争时,却被苦榆打断。 只见他神情肃穆,多少有些无奈道:“一念既去,不可追逝,你我皆客,救人为情,不救亦在理,何必多相扰。” 余不饶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听懂了,不住地点头道:“大师说得太对了…” “于大钧天来说,你我都是过客,也只是来走一遭罢了,何必去管这闲事,自找麻烦呢…等到时候办完事一走,这鬼地方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救一个人改变不了,救两个也改变不了。除非你能留下来与他们耗到底…” “我们终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然心素却是兀自坚持道:“若是见不到也就罢了,但见到了还要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话是这么说,但她知道自己一人的力量薄弱,做不了什么,再者也不能因此耽误了正事,一时为难,无可奈何,便闷哼一声低头不语。 苏异始终默然不语,见众人都没话说,便自顾往前走去。 却见余不饶跟了上来,说道:“这种事情,我在西域诸国也没少见,黑水城里更是司空见惯,只是不如这里荒谬罢了。” “我若每一件都去管一管,恐怕早便死在恶人的刀下了…” “我知道。”苏异倒是没觉得他在为自己开脱,听入耳中更像是自嘲,便叹气道:“只是如果遇上这种事连愤怒都不会了,岂不是成了冷血之人?” 余不饶没有接他的话,沉默片刻后方才忽地说道:“你若能有火神那样的实力,那我支持你铲尽天下不平事,包括这个大钧天。” 苏异摇头道:“那岂不是要将这秘境整个端了…” 此后的数日里,他们走过了诸多小国,见识了各种荒唐怪诞的事情,越是不能理解为何有人能以压迫与摧残弱者为乐。 苏异心中愈发好奇,忍不住转头问星落,道:“这种地方你能来好几次,是图什么?” 星落淡然答道:“大山各族虽不供奉火神,但却会定期献上贡品。而作为回报,火神则成了大山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人类深入大山,火神便能保各族领地不受侵犯…” “大山的妖族保不了自己,却要去寻求外人的庇护,这样屈辱的差事谁愿意去…这不就落到我这个落魄公主的头上了。” “你说外人…”苏异皱眉道:“妖族难道甘愿接受人类的庇护?” “火神可不是人类…”星落瞥了他一眼,说道:“火神是绝对的妖类,而且是世上唯一的一尊妖神。” 苏异猛地抬头看向远处的火神石像,此时已能看清楚容貌,先前没留意,现在才发现那神像虽是人形,但上身却被一团火焰一般的东西包裹着。 再左右调整角度细看一番,方能分辨缠在上面的是一头巨鸟。 “那是…凤凰?” 苏异忽然明白过来为何星落要说火神是“绝对”的妖类,他还记得凤凰无法化形为人的传说。 第四百四十五章 妖神 妖不能成神,这是所有修行者的共同认知。 依照谒法在“类物通论”中所述,“神”之一类乃是“有职之仙”,司掌一方水土,受人供奉,予人庇佑。 其中的“破法三境篇”亦有提及,法外之极为神境,而神境有二,一曰“天授神”,二曰“非神”。 天授神意为“上天授予之神”,成神者需与天地万灵契合,得上天认可,方能筑立神像,受人供奉。信众越多,越虔诚,天授神境的境界便越是高深。 那些修为不高,更未达极境,却也可以调用一界灵气的山神与河神,成神之法与天授神同理,故而也被称作“小神明”。 而不立神像不受供奉的修行者要冲击那法外极境,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便是永无止境地修炼气府,直至达到“无上”。 但谒法认为“无上”是一个只可无限接近,却永远到达不了的境界,法内之人即便修成法外之仙,也难抵天授之意,便将这一似有却无的境界称为“非神”。 似神,而非神。 天授神源自于道祖的上古秘法,人类历经了无数岁月的探究与试验,方才借他那“以天地为气府,驭信仰之力,调动世间灵气”的秘法摸索出一条成神之路。 这其中的一切皆以人类为根本,全不适用于妖类。 所以才有了妖不能成神这一说法。 而火神却打破了这一认知,无论用了何种方法,总归是以妖身修成“天授神”,司掌大钧天,前无古人。 至于后会不会有来者,便不得而知了。 火神是一尊妖神这件事在妖族中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人类的世界里却鲜有听闻,或许是因为火神只此一尊,没有更多的妖神出世,便很难引起人类当权者的注意。 苏异一行人离那神像越来越近,身周的不平事便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奇人怪事,反而有些不习惯,他们才猛然惊觉,离开上一个小国已有不短的时间,而这一个小国却似乎还远没到尽头。 余不饶为众人解惑道:小国已经走完了,这里才是真正的大钧天,是火神脚下的土地。 在这片直接受火神庇佑的土地上,他们发现越往深处走去,便能看到越来越多红袍人。 黑红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火焰图纹,苏异认得那是拜火神教的图腾。 他知道拜火神教的总教在西域,却没想过他们所拜的火神便是大钧天的这一尊,若是从这些信徒的身上能找到聚火的阵法,倒也省得自己专程去跑一趟西域了。 再往前走去,常人渐少,街道上几乎是清一色的拜火信徒。他们第一眼便落在来人的衣着上,见不是信徒,目光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几个红袍人随即齐齐靠拢过来,朝苏异身边逼近。 余不饶低声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凭本事见火神了…据我所知,这些人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苏异轻轻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说话之时,红袍人已经走到了跟前,这会近看才发现当中一人身上绣的图案略有些不同,身周之人隐隐以他为首,显然是级别要高一些。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那人喝问道。 “我要去见火神,你们能带路?”苏异从容道:“如果不能,那便让开吧。” “放肆!”那人又喝道:“胆敢在这口吐狂言,快快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放肆!”苏异也怒喝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人微微一怔,还真以为是自己判断失误,来人或许是火神的宾客也有可能,便道:“我乃本教掌火使…你要见神尊,得有火神敕令,你有吗?” “什么敕令我没有,不过火神我是一定要见的。”苏异蛮不讲理道。 那掌火使只觉得受了戏耍,当即一怒,道:“那就只能得罪了…” 他说罢一抖袖袍,露出一双手掌来,身周的红袍人也随之摆开了架势,齐齐伸出双手。 “那我也只能不客气了…”苏异说着撸下了手腕上的离火璧。 掌火使见他冥顽不灵,不可教化,便猛地双手一推,掌前溅起了点点星火,接着忽地燃起火焰,化作一道火蛇朝苏异冲去。 他也不算太过恶毒,这一招只做警告之用,威力并不大,却见苏异手掌一挥,将那道火蛇吸入了离火璧中。 掌火使眼瞳猛地一缩。 他只看到苏异手中闪过细微的绿芒,火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诡异之处无法以常理去解释,当即沉声问道:“你那是什么古怪法器?” “你只需知道你们的火焰对我没有半点用处…”苏异故作神秘道:“所以别浪费力气了,趁早放我们过去吧,你若决定不了,可以回去请示神尊…” 掌火使心想神尊岂是我想见便能见到的。 他接着冷哼一声,低喝道:“布阵!” 只见众多红袍人随他的喝令涌来,不过片刻便将苏异一行人团团包围。 众红袍人齐齐跺脚,道道细小的裂纹自足下延伸而出,游走于包围圈中,不一会儿便聚成了一个大阵。 掌火使略过了试探与缠斗,决心以雷霆手段制敌。 苏异只是默默地看着,任由他们施展。 又听掌火使叫道:“起阵!” 接着便见那裂纹中冒出了红光,描出了一个血红的聚火大阵,将苏异众人笼罩于其中。 “聚火!” 掌火使话音一落,阵中便有硕大的火柱冲天而起,卷着热风,带着跳动的火舌旋转直上。 烈焰吞没了阵中的所有人,完全见不着身影,似乎已经将他们烧成了灰烬。可掌火使却没有半点喜色,反是额头冒汗,有些体力不支。 他发觉火焰正在不断消失,定又是苏异手上拿奇怪的法器所为,心有不甘,便愈发卖力地催动大阵。 然而即使消耗了大量的灵气,不断生起的火焰与那些被吞掉的相比依旧是杯水车薪,坚持不过片刻,阵中的烈焰便消失殆尽,地上失去了红芒的阵纹冒着丝丝黑烟。 苏异一行人完好无损,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烧掉。 掌火使虚弱不堪,正进退两难时,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让他们过来吧…” 第四百四十六章 神使炎女 说话的人是个赤瞳女子,丰唇尖鼻,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典型的西域人相貌。 此人同样身着红袍,只是上面绣的是凤翔图纹,与那拜火神教的图腾全然不同。 苏异举步从那些信徒让出的道中走过,走到了女子面前,问道:“我们可以去见火神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借我一招。” 女子说罢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掌心便忽地冒起火焰,接着燃遍了全身,俨然成了一个火人。 她随即猛地一握拳,身子如离弦之箭射出,使了一招“大冲拳”,双臂一振直捣苏异心口。 聚火阵都被轻易破去,她自知实力还未到能比肩大阵的境界,便打算近身一搏,心想总能试探出些端倪来。 却见苏异迎着她的火焰冲拳便是双手一张,离火璧顿时被拉成了一个大圈,将那对冒着火的拳头兜在当中。 大圈紧接着一合,紧紧套住了女子的手腕,贪婪地吸取着她身上的火焰。 只一张一合,离火璧便轻易破去了她的攻势。 女子大惊失色,正想收回双臂,却发现那道诡异的绿圈不仅将自己身上的火焰尽数吸干,还迫使自己重新运转起已经停下的功法,生起源源不断的火焰供其汲取。 她的内力飞快流失着,身上的火焰渐弱,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虚弱得连抽回双手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身上的最后一丝火星消失不见,她终于无力支撑,缓缓跪倒下去。 女子心中忿忿,直骂那道诡异的绿璧无耻兼无赖。 她虽早已听闻拜火神教的叛徒瀛东流手中有一件法器能将克制一切火功,也从未轻视过,做足了准备,却不想这件法器狡猾如斯,以至于自己轻易便着了道,连一招都走不过。 “服了吗?”苏异问道。 女子的手腕还被锁在离火璧中,见他大有“不服便不松开”的架势,终究是忍住了,没有说出诸如“仗着法器之能”的托辞,低头咬牙道:“服了…” 苏异这才松开她,正要离去,却又听她忽地狠笑道:“去吧,去见火神尊上吧…别得意太久,只怕你有命走进去,没命走出来…” 在她看来,苏异拥有这么一件克制火属的利器,还如此嚣张直闯神宫,火神断没有让他活着走出大钧天的道理。 苏异听罢脚下一顿,又转了回来,问道:“你和拜火神教有什么关系?” 女子眉头一皱,有些莫名其妙,虽不知他有何用意,但出于对身份的自得,还是傲然道:“我乃拜火神教的神使,火神座下的炎女,华莲。” “很好…”苏异蹲下来与她说话,道:“华莲神使,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个赌?” “什么赌?”华莲皱眉道。 “我若能活着出来,你便将拜火神教的火阵图给我看两眼,如何?” 华莲笃定了他会输,便没有去考虑他为何觊觎火阵图,当即嗤笑道:“我为何要跟你赌?你若死了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苏异轻笑一声,接着将离火璧摘下来递给她,说道:“我若死了,这个东西就归你。” 华莲心头难忍一跳,又立马冷静下来,却没有去接离火璧,只是狐疑道:“你竟敢将这东西交出来?” 在她看来,苏异只是仗着离火璧在作威作福,若失了法器之利,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有何不敢?没有这东西,你照样接不住我一招…”苏异笑道:“倒是你,怕是不敢和我赌?” “赌就赌!”华莲忽地抢过他手中的离火璧,心道如此才算公平合理,才值得一赌。更何况若是他当真活着出来了,没了法器在手,还能敌得过在场的众多信徒吗? 法器在手,她心情逐渐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仿佛离火璧已是囊中之物一般。 苏异这才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下,头也不回地提醒道:“你若想带着我们的赌资逃跑,大可试一试…”他说罢也不等华莲回应,便继续朝那神像脚下的神宫走去。 华莲心头一突,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她确实有过卷走离火璧的念头,但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此时被苏异点破,心中便是一阵羞怒。 火神脚下那道巨大的宫门随着苏异众人的到来缓缓自行洞开,一道道幽光从门缝里射出。 苏异率先走了进去,却听里头传来飘渺且冰冷的声音,道:“闹事的那小子进来…” 这声音仿佛带着无上威严,令人不容置疑,即便没有别的吩咐,其余人也下意识地便停了脚步,默认自己不被允许进入神宫。 苏异稍一迟疑,说道:“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他接着便径直闯进了那道门缝中,身影消失在幽光里,宫门也随之再次闭合,发出轰隆震响。 神宫里光线昏暗,沿着四周高耸直上的柱子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见不到尽头,如同以天为宫顶。 苏异的眼前是一道晶莹剔透的琉璃壁,反射着幽暗的光线,还能从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正想伸手去摸一摸,却见琉璃壁忽地一阵颤动,接着竟离地而起。 如此惊变,苏异下意识地便飞速退去,却见那琉璃壁也在飘动着。此时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双目逐渐能看清神宫中的事物,他才看到与那片琉璃连在一起,带着琉璃一同游动的,是个活物。 这活物逐渐飘远后退,现出了轮廓,尖锐的鸟喙,细长的脖子,和一对巨大的翅膀,赫然便是那火神凤凰的本尊。 凤凰转了个身子,接着落在如祭台一般的神座上,慵懒地伏着身子,用那只琉璃眼瞳观望苏异。 苏异看着眼前那具稍微离得近些便看不清全貌的巨鸟身躯,忍下了心悸,问道:“你便是火神?” 凤凰的身周忽地燃起一阵火焰,接着喷涌而出,落到了苏异的跟前,旋转着,渐渐凝现出一具人类的身躯。 第四百六十七章 凰 火光点亮了昏暗的神宫。 只见那一具火焰凝结而成的人类身躯逐渐浮现出轮廓与五官,披挂七彩羽衣,霓裳裙摆铺满了神宫的地砖。 从火里走出来的,赫然是一个美艳女子。 她便是主宰大钧天的火神,也是传说中的凰神。 此时神宫大殿里的火光也照亮了神座上的七彩巨鸟,颜色与凰神的衣着如出一辙。苏异想到了灵雀一族的秘术,不由低声呐呐道:“霓裳羽衣…” 声音虽细微如蚊,却被凰神听入了耳。 便见她拖动着巨幅裙摆缓缓朝苏异走去,一边笑道:“万年前一时兴起想出来的小伎俩,现在竟还有人知道…” 苏异一时无心之言,没想到还追溯到了霓裳羽衣的起源,便好奇道:“这妖术是神尊所创?” 凰神似乎不想和他谈论自己曾经创造过的,华丽但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妖术,便没有回答,却是忽地抬起一只手来。 神宫里紧接着燃起了熊熊烈火,装满了整个殿堂,铺天盖地,朝苏异身上卷去。 灼热之焰在瞬息间将他吞噬。 却不见苏异有任何动作,只是不停地调动三气护体,待火焰散去时,也只是焦了几根发丝,衣袍见灰,冒起缕缕细烟而已。 凰神见他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不由地轻笑道:“为何不躲?” “神尊若真的想杀人,躲也是没用的。”苏异示弱道。 “瀛东流那厮的离火璧呢?为何不拿出来?你带着那东西直闯大钧天,不正是想借机从我这讨点好处吗?” 凰神明晃晃地下套,苏异又岂会上当。 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仅凭一个离火璧就能与火神抗衡,若此时真的掏出来了,说不得会被当场烧成灰。 “神尊误会了…我哪敢在您面前造次。”苏异不无谦卑道,“那东西我已经暂时交给神尊座下的炎女了…” 好在他是真的将离火璧交了出去,这话凰神听在耳中便更可信了些。 “算你有几分自知…” 凰神转身走上了神座,半躺在凰鸟的腹羽中。 正当苏异以为她总算放过了自己时,却听她又接着道:“你体内有赤凤真火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说说吧…你为何要把赤凤吞了。”凰神阴冷的声音穿刺入耳中,苏异浑身如被银针刺挠,只觉得头皮发麻。 又仿佛赤身裸体,在她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但苏异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若凰神要无端迁怒于自己,那也只能认命了。 他接着便将凤果岭的遭遇和吞丹炼神的来龙去脉如实道出,凰神默默地听着,又想他大概也远没有那个实力剥了赤凤的源丹,若不是有这番奇遇,恐怕难有如今的结果。 凰神思忖片刻,还是选择相信苏异,神情随即变得有些黯然,自语道:“他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苏异也不知道她说的“没能成功”所指何事,又见她如此表情,更不敢多问。 凰神很快便收起了哀容,又问道:“还缺了一半的气息,不在你身上,那是去哪儿了?” 与黑熊分食凤果这件事,苏异觉得并不重要,便略过了,却没想到凰神手眼通天,能洞悉一切隐秘,竟看到了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苏异未及解释,一丝赤凤的气息便不受控制地离体而出,朝神宫外掠去,直奔妖族大山。 他的神识也随即被凰神的一道神念裹挟着,追上了那道气息。 如搬山换海,斗转星移,苏异所能见到的一切景色都杂糅在一起,连成了一片模糊。不过数息时间,他的神识便来到了大山深处的某个岩洞中,那里面有熊妖盘坐闭关修炼的身影。 凰神的神念钻入了熊妖体内,不消片刻便带出了一团赤凤的源气,接着再次如遨游太虚般,在一失神间便又回到了大钧天的那座神宫中。 一来一回,也不过十息而已。苏异眼睁睁地看着熊妖被剥去源气,却做不了什么,正想替他求饶时,神识已经回归肉身,心中悲凉,只能最后尝试着挽救,道:“神尊…” “那黑熊死不了的…”凰神知他所想,打断道:“他不像你是个吞丹者,源丹里的灵气已被他取尽了,剩下的源气于他来说只是无用之物,剥离出来全不碍事...” 苏异松了口气,想来她堂堂火神也不至于编故事骗自己,便宽心了些,道:“多谢神尊…” 凰神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团源气,默然半晌,接着轻轻一弹,将它不知收到了何处,又对苏异问道:“说说看吧,找我有什么事?” 苏异长出一口气,心道总算过了第一关,此时稍稍松懈下来,方才有空闲去细看凰神的那具人类身躯。 他没有立马提正事,却是问道:“神尊的这副肉身似乎并非化形,而是身外妖?” 凰神的这具身躯的确与寻常妖类的化形不同,倒更像是“身外妖”,亦或是叫做“妖外身”会更准确些。 “你倒是有点眼力…”凰神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而且‘身外妖’这东西…本也是我所创之妖法。” 苏异略感惊讶,但想起凰神活了上万年的岁月,修了上万年的妖,便又觉得这事再正常不过了。 “凤凰是这世上唯一无法化形为人的妖类,想必这传说你也听过…以妖法化出一具身外肉身,我所能做到的,最多也不过如此了…” 凰神穷极一生寻求化形为人的方法,提及此事,眼中便是隐隐透露出不甘与寂寞。 上万年的岁月能磨去一切,却始终磨不去她的执着。 苏异此行本没有什么信心能说服火神教自己“大钧天凝火真法”,甚至没有与她对话的底气。但自从得知火神是一头凤凰后,心中便有了计较,现在又知她执着于化形为人,顿时又多了几分信心。 “我能帮神尊化形为人…”苏异说道。 第四百六十八章 衣织 凰神闻言没有大喜,也没有恼他大言不惭,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一会才压下起伏不定的胸口,道:“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我钻研了上万年的东西,你一来便说能帮我,叫人如何能相信呢…” 也不怪凰神会有此疑心,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直接将人赶出去已算是温和至极,自觉万年修来的怜悯之心十分值得称道。 就连苏异此时心里也在打鼓,因为他确实没把握能助凰神化形,仅仅只有一个想法念头而已,能不能行得通真不敢保证。 “神尊之所以一直无法成功,是因为机缘未到…” 为了使自己变得更加可信,苏异只能硬着头皮大讲虚无之道,真话里掺进飘渺的想法,说得玄乎其玄。 凰神饶有兴致道:“那你倒是说来听听,机缘何在…” “神尊且听我与你细说…”苏异干咳一声,接着便一本正经道:“凡成事者,皆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神尊有上万年的积累,仅差最后的一个契机,这是天时。而神尊掌控大钧天,是这片土地的主宰,地利这便也有了,至于人和…” “那就是我了。”即使自己所说有依有据,可苏异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可耻,只能强忍下了良心上的不安,接着问道:“神尊应该也听说过‘六道转轮’吧?” “你是转轮者?”凰神略微提起了些精神,六道转轮大概是天底下为数不多她看不透的神通之一了。 苏异点头道:“待我神通大成时,可以尝试将神尊渡入人道,从而助神尊化形为人。至于为何是我而不是别的转轮者…” “首先这世间的转轮者极其稀少,修炼至大成者更是寥寥无几。再者我还是半个妖类,更巧的是我还炼化过赤凤的丹神,更易与神尊契合…如此诸多条件加在一起,还不能说明我便是那个‘人和’吗?” “这当然也是神尊的一大机缘…我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早了,或许我还未练成六道神通,晚了…很可能我便不会来这里了。” 苏异说得自己都深信不疑。 凰神此时才渐渐严肃起来,开始认真思考苏异的话,不再将他当做一个乱吹牛皮的小子。 对于化形为人这个研究了上万年的无解难题,她一眼便能看出苏异的方法到底管不管用,而犹豫则恰恰说明她已经开始心动了。 苏异观其神色,心想自己应该是暂时安全了,否则恐怕未等说完便会被随手拍死。 凰神沉思良久,终于说道:“你又有何事相求,要专程闯到这儿来?” 苏异心想这大概算是成了,便也不客气地开始提条件,道:“我有几件事想与神尊商量…” “一是想问神尊求一个‘大钧天凝火真法’的修炼之道。” “可以。”凰神想也没想便答应道。 苏异总算是达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稍稍松了口气,又接着道:“二是想问神尊有没有办法通过灵秋前辈的本命真火找到她的所在之处…” “灵秋的所在之处?”凰神感到有些不妙,便疑惑道:“她发生什么了?” 苏异叹气道:“灵秋前辈的灵觉真火就在离火璧中,她此时魂肉分离,肉身不知被藏到了何处,神魂则被俞南舟带在了身上…” 凰神听罢忽地一招手,远在神宫之外的离火璧便脱离华莲而去,径直朝她掌心飞来。 她接着手指一勾,便见一团近乎虚无的火焰从离火璧中飘出,落在了半空。 苏异眼神一凝,暗自留了个心眼,不知若是日后自己炼出了本命真火,会不会也像现在一样,被凰神这一手给随意拉走了。 灵觉心火变得凝实了些,逐渐有了轮廓,接着变成了沈灵秋的模样,双眼由空洞渐生神采,略显迷糊道:“衣织?” 什么衣织?苏异有些困惑,但从凰神的反应来猜测,该是她的名字。 便听她忧心道:“灵秋,你似乎情况不妙…发生什么事了?” 沈灵秋苦笑道:“神魂离体,只能借诡画里的死气吊命,终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死气也差不多该耗尽了…” “你到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凰神问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接着又是痛心又是不甘道:“可恨我帮不了你…” 既然帮不了,又何必多问。 “衣织,别难过…”沈灵秋却是反过来宽慰她道:“俞南舟要救我,我本也是拒绝的,死便死了,一了百了不也挺好的,奈何他非要千方百计去设法寻找我的肉身…他爱这么做,便由他去了。” “但你若也要像他那般,我可就不乐意了。” 凰神心思本还在救人上面,但听她这么一说,沉默片刻后便也妥协,又问道:“你还有多久时间?” “少则三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苏异在一旁听得直着急,凰神虽帮不上沈灵秋的忙,但至少还是帮到了他,让他得以和沈灵秋说上话。 此时听闻沈灵秋时日无多,他更是心急,生怕那团飘摇欲散的无形之火会随时消失,便只能插嘴道:“我能说两句吗?” 沈灵秋相比上回见面要少了许多生机,迷糊到甚至没发现苏异的存在,直到他出声方才有所察觉,便是惊喜道:“噫!是小公子!” 她随即才反应过来,又道:“原来是小公子将我的灵觉心火带到了大钧天,妾身这才得以和衣织说上话,这回又得多谢你了呢!” 真是急死了太监…苏异在心中无奈道。 “灵秋前辈和师叔现在在何处?” “你师叔已经很久没放妾身出去过了…”沈灵秋愁眉苦脸道:“一直待在这破画里,闷死还不如早点投胎轮回去…” 她忽然发现跑题了,话音一滞,才接着说道:“但妾身猜测你师叔如今还在西域,你就先回大宋国吧,他自有分寸,一旦摆脱麻烦便会第一时间去寻你的。” “那便麻烦灵秋前辈有机会一定要转告师叔,就说我找到了还魂盏,请务必尽快赶回大宋国。”苏异郑重说道。 沈灵秋正想宽慰他时,才反应过来“还魂盏”意味着什么,微张的嘴久久没有合上。 她无言良久后才道:“妾身…多谢小公子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飞凰符 这一句道谢仿佛燃尽了沈灵秋最后的一丝死气,本就虚无的轮廓忽然变得模糊了许多,她接着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似乎是在挣扎着留下,可尝试无果,终于还是变回了一团无形的灵觉心火,钻入到离火璧中。 凰神盯着离火璧看了良久,却没有过多的纠结,只是最后发出了一声长叹。 似乎因为沈灵秋的缘故,凰神对苏异的态度要好了不少,竟是柔声问道:“还有什么要求吗?” 苏异有些受宠若惊,本已按捺下去的小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便厚着脸皮道:“神尊能否再赐我几个聚火的阵法?” 凰神不知他有了凝火真法还要那繁琐的火阵做什么,但还是答道:“那东西是拜火神教所创,我这并没有。再说你不是已经和华莲打赌了吗?便找她要好了…” 身为至高无上的火神,动一动手指就能将人间炼成火狱,又岂会看得上聚火阵那种东西。她也是看在密友沈灵秋的份上,才会耐着性子解释。 凰神接着将离火璧轻弹出手,归还给了苏异,道:“拿回去吧。” 轻描淡写的样子显露出她对这“小玩意儿”的不屑一顾。 见凰神似笑非笑的神情中还隐约带着些许强忍下去的鄙夷,苏异略显尴尬,道:“原来神尊都知道了…” “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凰神闭眼侧躺于神座之上,以手扶额,又道:“没有的话便继续吧…” 这一问与方才的语气截然不同,姿态已是十分明显,苏异若还反应不过来,便算枉活人世二十载了。 “没有了。”他忍下了盘剥神尊的念头,此时再提要求,实属不知好歹。 凰神似乎对他的适可而止十分满意,声音又变得柔和了些,道:“你走近些。” 苏异依言朝神座底下挪去。 却见凰神忽地伸手一招,一团赤红色的火焰便自苏异身上脱离而出,汇聚于她掌心上。 苏异心中大骇道天授神的手段果然是厉害,自己体内丢了东西,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火焰接着变作一只赤红凤鸟,蜷缩盘伏在凰神的掌心上休憩。 火鸟赤凤陡然惊醒,一扭脖子便看见了七彩凰鸟的那只琉璃大眼,当即吓得结巴道:“凰…凰…” 他凰了半天也没凰出别的什么话来。 “神尊,这个…”苏异不知凰神想做什么,但赤凤毕竟是自己收回来的,总该替他说些什么,便道:“他其实并非赤凤前辈,所以…” “我知道。”凰神没等他说完便道:“他只是徒具赤凤之形,而毫无赤凤之魂…” 她说话时眼里满是追忆之色。 “但你若要练我的凝火真法,这东西就不能留在你身上,毕竟一个人的体内如何能存在两朵本命真火呢?” 赤凤倍感无奈,自己在凰神口中竟成了一个“东西”,听完后半句话更是十万个不情愿,便朝苏异发出一声凤唳,凄惨得很,悲痛欲绝道:“小哥,你这是要抛弃我了吗…” 苏异愁容顿现,却不是因为赤凤的去留,而是担心被凰神夺走真火后会有损自己的实力。 对于那一声哀嚎,他便当作没听见。 凰神知他心思,又笑道:“你吞丹炼神所修来的实力不会受到半分影响,相反,由你自己凝练出来的本命真火使起来只会更加得心应手,还能不断强化,不像这赤凤真火…现在是什么实力,以后便就是这个实力了。” 苏异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以前实力不够时,赤凤真火的威力确实可观。 但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赤凤真火却没有变强半分,想来不仅仅是因为少了凝火真法的缘故,更因为它终究是夺来之物。 想通这道理后,苏异便释然道:“多谢神尊赐教。” “那这东西我便收下了。”凰神说罢便合上了手章,将掌中的火鸟不知捏到了什么地方去。 赤凤正苦思该如何挽留苏异,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被抛弃,哀嚎声未出,便已被黑暗所包裹,失去了外界的一切声息。 “你伸出手来。”凰神又道。 苏异照做,接着便见凰神吹出一口气来,飘落在自己的手掌上,顿觉一阵灼痛。火热感退去后,掌心上便多出了一道符咒一般的印记,上面彩光乍现,片刻后渐渐消散,方才得以看清印记的内容。 “凰炎降世流火如飞”,手中的符咒印记如此写道。其中“凰”字拉长了笔划,如一对修长的羽翼般将余下七字括在其中,看上去倒像是道家的敕令符咒一样。 印记很快便消失在掌心上,像是被皮肉吞食了去。 “这是…”苏异盯着那行消失的小字,呐呐道。 “这是飞凰符。”凰神说道:“算是我赠你的礼物…” “里面不仅藏有凝火真法的修炼之道,还蕴含了我的一丝神力,能助你杀敌,也能提升火属的威力,将它称作‘无形的法器’也不为过…” 苏异心中一喜,然而“多谢”二字还没说出口,却又听凰神继续说道:“当然了,通过飞凰符,我还能随时知晓你身在何处,毕竟你我还有个未完成的约定不是…” “另外,倘若你是有心欺骗于我,拿了好处却不想干活,它便会将你炸得粉身碎骨。” 苏异发觉自己好像有些过份高估了这位火神的善心,便是诚心道:“神尊多虑了,如果有什么意外会令我无法完成这个约定,那一定是因为在神尊炸死我之前我已经先死了。” “那就好…” 见凰神缓缓闭上了双眼,苏异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他本欲马上离去,却又鬼使神差地转了回来,继续驻足于神座前。 苏异想起凰神与沈灵秋之间的关系,想起她对自己亦是恩威并施。先前一直担心她会以绝对的实力逼迫自己就范,助她化形,而自己半点好处也得不到,如今看来这最坏的设想也没有发生。 由此可见凰神并不是个残忍的暴君,甚至能得看出她是有些怜悯之心的,可在她主宰之下的大钧天何以会成为一个荒谬的世界? “嗯?”凰神察觉到了异常,又睁开双眼,见到面前呆立的苏异,变问道:“你还有事?” “还是说,你觉得我给你的好处不够多?” 苏异摇头道:“我能否再问神尊一个关于大钧天的问题?” “问吧问吧…”凰神慵懒地摆了摆手道。 “大钧天里…为何处处都是杀戮,压迫,与掠夺等罪恶之事?俨然是一个荒谬的世界…”苏异直言道。 他将自己在大钧天的见闻粗略说了一遍。 却见凰神始终面不改色,听完后不以为然道:“杀戮与掠夺,压迫与不公,你所说的这些事情…荒谬吗?” 第四百五十章 与神之争 惊恐于凰神对那些非人行径的淡然,苏异心中有怒,当即辩驳道:“难道不荒谬吗?受你庇护的大钧天诸国律例,生生将恶事写成了合法理之事…某个小国的女子只要说一句丈夫不爱听的话,便会被拔去舌头,这还不荒谬吗?” “荒谬之事天下皆有…”凰神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平静道:“试问天底下哪里没有屠戮,哪里没有压迫…你觉得荒谬不能理解,只是因为你少见多怪罢了…” 苏异本想拂袖离去,可还是忍住了,他想听听凰神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说辞。 “我活了上万年,游遍了天下,什么糟心事没见过?你口中的荒谬,不过是我眼中一抹云烟耳…” “再者,我本妖类,人类之间的相互残杀于我何干?我没有亲自参与到对你们人类的屠戮中去,已算是仁慈了。” “当然了,我也并非没有天下太平的心愿,只是无能为力而已。我被困在这神宫里,连灵秋都帮不了,又谈何平天下?” 苏异闻言皱眉疑惑不已。心道被困在神宫里,这又是从何说起? “你现在看我的本体已十分巨大,但实际上若没有神宫的压制,还要再大上百倍…我已答应过道凌,不再打扰这个世界,便不用我这庞大的身躯去惊骇世俗了…” 道凌…这是道祖的名字。 苏异没想到凰神还能与道祖扯上关系,但如此想来,她能以妖身修成天授神,倒是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然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提到“道凌”这个名字时,凰神的脸上竟有丝毫不带掩饰的爱慕之意。 此时再对比她先前追忆赤凤时的神色,苏异才发现自己显然是猜错方向了。道祖才是凰神所爱之人,而赤凤,或许是挚友吧。 对于这一段上古时期的禁忌之恋,苏异不知该如何置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尚处于对凰神纵容罪恶的声讨中。 收拾一番思绪后,他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说道:“道祖是个仁善之人,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想必也不希望见到受你主宰的大钧天会是这样一个世界,不是吗?” 不知从何时起,苏异已经习惯于直呼凰神为“你”,对这神尊没了敬畏,不是出于对实力的考量,而是因为他对“神”的本质产生了怀疑。 即便是洪释庵那样不靠谱的糟老头,也保住了边寨峒民的安乐。 而当凰神颠覆了他心中对于天授神“庇护水土保佑万民”认知后,高高在上的神尊便从此变得不再神秘可畏。 所谓“上天授予之神”,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如果道凌还在世…”凰神一想到这件好事,脸上便不禁浮现出笑容,即使这是一件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转而问道:“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苏异略感错愕,想不出这和自己的问题有何关系,但能从上古时期的亲历者口中听到关于那段时期的故事,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便道:“洗耳恭听。” 凰神一挥手,用火焰在神宫里造出了一片上古幻境,她看着那跳动的人形之火出神片刻,接着款款道:“那时我与道凌结伴同游天下…” 那火人的轮廓模糊,唯独长相看得十分清楚,苏异从她目光里的爱意便能判断,那就是道祖无疑了。 此时的道祖还十分年轻,眉眼说不上英俊,但却出奇的清秀,难以与道教墙上所挂画像里的长须老人联系道一起。 “他胸怀大志,心系天下,而我本随处飘荡,没有什么目标,却受他感染,也渐渐去观那异域山川,感人之百态…” “后来我开始不满足于以妖身与他相处,便想尽方法化形为人,奈何最终只勉强想出个‘身外妖’来。可他始终没有丝毫介怀,我想法子的时候,他也在一旁帮忙出主意。” “一开始的身外妖也如这团火一样…”凰神弹指在幻境中捏出了另一个火人来,生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但也是只能看得清脸庞,头以下全是火焰。 一男一女两个火人盘坐在山巅,不知说着什么,看上去像是在相互介道。 “他取笑我只有一张脸,我便想出了‘霓裳羽衣’,织出一身七彩罗裙。他又笑话我正事不干,只会空把衣裳织。” “衣织这个名字,便是由此而来的…”凰神说到道凌取笑自己时,却没有半点恼意,反是有几分甜蜜,似乎对“衣织”这个名字十分满意。 但她的眼神随即黯淡下去,不无遗憾道:“我欲化形为人与他结成伴侣,他却心不在此…但我因修炼急于求成险些入魔时,他却拼了命助我脱困,这座神像便是那时他为了帮我压制妖气所筑,后来又教会了我成神之法,将这神像越修越大…” “所以你说,我的心意他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呢?”凰神发出了一声幽叹,此时的她不是大钧天的主宰,不是火神,不是上古妖凰,只是一个痴心的女子而已。 “赤凤与我有同样的遭遇,但他似乎比我还要耐不住寂寞,先走了一步…灵秋是个洒脱之人,我自问做不到像她那般,所以我敬佩她,与她姐妹相称。只希望她不要也走在我前面才好啊…” 苏异忽然觉得凰神最后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像是在祈求他尽力助灵秋脱险,却又不愿明说。如此有情,着实与那蔑视人命的神尊矛盾得很。 “你问我如果道凌还在世会如何云云…”凰神的语气蓦地变得幽怨起来,道:“可他已经不在世了啊,如果他又在世了,你再来找我说这话吧…” 苏异对她这略显无赖的话语全无办法,打又打不过,大钧天的事也不该自己管太多,能做到与神争上一争已算仁至义尽,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正打算告辞,却听凰神又道:“但你若想管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你可以挑选一国,持我飞凰符,代行神罚,引神火除尽国中罪恶。” “你不是要修炼凝火真法吗?待你做完你想做的事后,我便用你所引的神火为你造出一片火场,助你凝出本命真火…只不过你需得明白,由你所做之事种下的一切因,结出的果都将由你自己承担。” 苏异没有为那“因果”犹豫半分,果断道:“我便选那名为‘不良’之国。” 他虽不愿多惹麻烦,但以本心向道,有此良机,便绝无退缩。 第四百五十一章 受刑 炎女华莲见到苏异安然无恙地从神宫里走出来,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牙关咬得直响。 只见苏异朝她摊开手掌,笑道:“你输了,我要的东西呢?” 华莲随即将一本册子狠狠甩到了他手上。 他翻开一看,确实是拜火神教的聚火阵无疑,只不过里头阵图的齐全有些出人意料。 苏异心道这女子虽一脸凶狠样,看似不服输,可其实还算大方。先前约赌时并没有约定该给多少张阵图,她大可耍耍心计只交出一两张无关紧要的,自己倒也无计可施。 但她却似乎并不屑于搞这种小动作,毫不吝啬地便将所有阵图尽数赔了出来。 “多谢了。”苏异由衷地感谢她的慷慨大度,又道:“给我一点时间,看完便还你?” 这话听在华莲耳中却似侮辱人一般,只听她没好气道:“不用了,一本阵图而已,你尽管拿走便是,免得别人以为我们拜火神教小家子气…” 苏异闻言大喜,心道还有这种好事,可随即转念又想到既然这东西可以随意送人,自己还费那么大劲做什么,便是忍不住说道:“那还赌什么赌,你这不是想坑我的法器吗…” 华莲见他会错意,当即火冒三丈,却懒得解释,只想让他尽快消失,便忍怒道:“你可以走了。”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的馈赠了。”苏异朝她扬了扬手中的阵图,说道。 华莲随即眯起了双眼,苏异见她瞳孔里仿佛能喷出火来,又道:“你这火爆脾气,怪不得要叫炎女…” 赶在华莲彻底爆发前,苏异一行人已经飞速离开了神宫的范围。 待他们走后,华莲身旁的一名女子方才开口说话,问道:“神使大人,火阵图就这么给他了?” 这女子也不大了解教中火阵的运转之法,只知道华莲给出去的确是真实且完整的阵图,便有此一问。 却听华莲冷笑道:“愿赌服输,阵图自然是要给他的,只不过也就是阵图而已。没有催动火阵的秘法,他拿了阵图也没用,与带走一堆废纸无异…” 女子随即恭维道:“神使聪睿。” 与此同时,星落也问了苏异类似的问题,不知他独自一人弄来这些需要合力施展的火阵有何用。 那些大阵但凡威力能令人看得上眼的,都至少需要五人催动,却不知他去哪找这么多善驭火属的人来。 苏异却是笑着答道:“你还没领教过我的仙火吧?下回让你见识见识。” 星落颔首回应,认真记下了。 … 名为“不良”之国,立国仅百年有余,却已有了不少的人口,他们以王公贵族为尊,余下皆为受统治之人。 其中不乏外来者,企图攀附成为当权者中的一员,但更多的还是 土生土长,从未离开过故土的人。 他们生来便只知道服从,服从于被冠以神之名义的律例。他们看似畏惧权势,但归根结底,本质上畏惧的还是权势背后的那尊神明。 这一回苏异不用低调赶路,有机会深入不良国,方才得以细看街上的人与事。 外来人并不如何稀奇,但像他们这般嚣张横行的,很快便引来了纷纷侧目。 见了权贵不低头,在这里同样可以判死罪。 当苏异一行人从一个华服公子身旁径直路过时,路人只敢偷偷看他们,眼里带着不解与担忧,怕他们得罪权贵后会受罚,又疑惑他们难道不知这不良国的规矩。 那公子哥只是眉头一皱,身旁随从察言观色,便即上前拦人,喝骂道:“见了我家公子不低头让行,你们犯死罪了知道吗!” “你家公子?”苏异却是疑惑道:“是哪个?” “是我。”那公子哥摇着黄金折扇,缓缓走来,为了展示自己的慈悲与宽宏给他们这些外来者看,又是微笑道:“想来你们大概是初来乍到,才会疏忽了这些细节,不知道我不良国之律例。念在你们是初犯,死罪可免,给我跪下磕个头便算了…” 旁人一听,竟真有人恭维他慈悲为怀。 “我现在知道了…”苏异点头道。 公子哥正以为他要屈服时,却又听他说道:“可我们并不想给你磕头…念在你还不算太恶劣,我打算先放你一马,暂时不杀你。” 此言一出,便引来了一片无声的哗然,路人皆以眼神交流,不敢靠得太近,却也无人离去。 公子哥怒极反笑,摇了摇头,又是露出一副痛心的模样,摆手道:“押去刑场吧。” 苏异本打算一旦动手便催动飞凰符引来神火,听到他这话后却是默默收回了手掌,惊道:“你们竟还有刑场,带我去看看吧。” 那些随从还未曾见过主动赴刑场的罪人,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反应,不由地看向了公子哥。 “带走吧。”公子哥笑中含怒道:“既然你有此觉悟,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位拦路的壮汉伸手便要去扣苏异的肩膀,却被他轻巧震退了数步,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可又见这些罪人没有半点要逃跑的意思,古怪得恨,随从们便只能将人团团围住,朝刑场拥去。 四周的围观者也远远跟在他们身后,都想去看一看这立国以来都未曾发生过的怪事,嚣张横行的外来者竟悍不畏死,宁可亲赴刑场也不愿低头服软,消息传开出去,跟随者便是越来越多。 不良国的刑场就设在闹市中,如此方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那刑官的地位显然也不如何高,见了公子哥便将手中的刑牌一放,起身点头哈腰道:“小少爷亲临刑场,可是有什么吩咐?” 此时的行刑台上已有不少等着被砍头的人,刀斧手见状也放下了大刀,低下了头颅。苏异眼神一凝,认出他正是荒草丛里用长鞭拖走女孩的壮汉。 只见公子哥指了指苏异一行人,轻描淡写道:“把他们全斩了。” 刑官一看他们的神情便猜出了个大概,当即喝道:“来人,将这些冒犯少爷的罪人押上刑台!” 言语间就定了罪,下一刻便有差役上前,要将人押去砍头。 却见苏异一挥掌,几个差役便倒飞而出,嵌入了墙中,死得不能再死。 刑官大惊,拍案道:“你敢抗法?” 他惊怒之余,却也不失冷静,抗法的人不是没见过,可全都死在了神罚之下。修为高又如何?在炎神的地盘里,就算是天师境也只能乖乖伏法。 刑官接着便将炎神搬了出来,道:“敢在大钧天公然抗法,待我求来炎神降罚,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愿受此刑。”苏异从容道:“你倒是降一个来看看…” 第四百五十二章 罚国 刑官取出一道雕刻着敕令的木牌,撸高了袖子,两指并拢起了个手印,气势十足。 他嘴中念念有词,最后猛地朝前一指,便等那神火落在犯人头上。 然而上天始终沉寂,久久不见有动静,刑官很是尴尬。 “神罚呢?”苏异顺势问道:“炎神不降罚,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其实无罪?” 刑官心有不甘,又反复试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完全弄不明白神罚为何会突然失灵。 作为当权者,无论是刑官还是那公子哥,都知道失去神罚支撑的律例,连个屁都不是。 他们心知自己远不是这些外来者的对手,便默默后退了些,让随从挡在身前。 刑官从围观之人的眼中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质疑,犹如看到了即将崩塌的信仰,便再也顾不得太多,当即下令道:“先将台上的斩了,再来慢慢收拾这些外来者!” 那些人眼里刚燃起的希冀果然又黯淡下去,换回了畏惧,害怕神罚又再次灵验起来。臣服于权势太久,甚至已成了习惯的人,哪怕生起一点异心便算难得,要他们立马奋起反抗,却是太过强人所难。 然心素正要冲上去救人,却见苏异一把将她拉住,说道:“别冲动。” 刀斧手如一头野兽,只会猎食不会说话,撕咬猎物常常只为玩乐,他高高抡起斧子,却本能地停下,转头看到了走上刑台的苏异,和一道慑人的目光。 没有任何来由地,刀斧手就是觉得自己会死在大刀砍断犯人的头颅之前,这一刀便始终落不下去。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青筋跳动,进退两难之下,不由地看向了刑官。 却听苏异问道:“敢问刑官大人,这女孩犯了什么死罪?” 刑官炸响惊堂木,以助声势,大喝道:“犯女身为王爷府中下人,却对市井贱民展露媚笑,犯苟合之罪,按律当斩!” “你觉得自己有罪吗?”苏异走到那女孩面前,问道。 跪伏在大刀底下的女孩瑟瑟发抖,耳旁尽是嘈杂的嗡鸣声,直至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方才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她看到一个年轻人蹲在自己面前,面带微笑。 苏异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却只能从女孩微微开闭的干裂嘴唇分辨出她回答的是“无罪”二字。 她内心深处坚信自己无罪,却没有丝毫为自己争辩的胆量。 苏异也不勉强她,起身对余下的犯人问道:“你们觉得自己有罪吗?” 他紧接着又对围观者问道:“大家觉得他们有罪吗?” 刑台上下一片静默,就连等着掉脑袋的人也不敢出声。 见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威慑力尚在,刑官紧张跳动的心脏便稍稍平静,底气又足了些,冷笑道:“他们自愿以死谢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斩吧!” 刀斧手闻言,终于挥落大刀。 苏异也终于抬起了手,飞凰符现于掌心,彩光流转,对准了那刀斧手。 接着便见刀斧手全身上下蓦地燃起了火焰,由内至外,连同那把未及落尽的杀头大刀一起,转眼间就被烧成了灰烬。 “你们…现在还觉得自己有罪吗?”苏异又再次问道。 救人于困,也得受困之人有自救之心才行。 苏异自觉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思虑,倘若此时还无心自救,那自己即便将不良国的权贵都杀光又能如何? 唤醒他们心底的抗争之意,才是救人之法。 而神火倒戈,不再庇佑不良国的恶法,正是奋起反抗的契机。 见刀斧手化成了一地灰,行刑者反遭神罚,终有死囚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吼道:“我无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了第一声怒吼,便有第二声与第三声,接下来响应者的喊声便是此起彼伏,穿透刑场,漫延至街道上。 刑官怒目圆瞪,兀自不愿相信,也只能选择不信,气急道:“你…你施的是什么妖术?对了!一定是妖术!你这妖人胆敢冒充炎神,你不得好死…” 此时苏异的眼角瞥到了正悄悄逃走的公子哥,便顺手将他点燃,他身周的随从生怕被波及,立马退开,让出了一个圈。 “你…你敢杀皇室的人…”刑官咽下了许多场面话,此时还维护皇权有何用,没准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却见苏异盘膝坐下,说道:“告诉外面的人,把你们认为有罪的人带到这里来。” 围观者闻言,纷纷积极响应,朝刑场外涌去,奔走相告,只留下一些权贵的随从与走狗,见识过神罚的威力后不敢轻举妄动。 然心素替死囚们松了绑,却见那死里逃生的女孩呆立不动,兀自盯着苏异看。 苏异转头望去,疑惑道:“你不走?” 女孩此时拨开了额前的乱发,露出面容,苏异才认出她是那日在牌坊前被拖进荒草从里的人,心中庆幸她还活着,便笑道:“那日没能救你,险些让你被砍头,所以你这是找我问罪来了?” 女孩听罢猛地摇头,接着沉默片刻,最后却只说了句“谢谢你”,便转身飞奔离去。 “古怪的女孩…”然心素嘀咕着,内心也同样为她感到欣慰,又对苏异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苏异略一思索,没有回答,反是问道:“苦大师,你觉得该将那些权贵杀尽吗?” 苦榆笑道:“小客人有自己的禅心,动或不动,都该自己做主。” 苏异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又道:“那如果是苦大师的话,杀还是不杀?” “杀。”苦榆简短有力而干脆道。 苏异当即一拍大腿,道:“那便听苦大师的,杀!” 苦榆当即一愣,无奈道:“小客人真是…真是…” 他思来想去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苏异,最后只能勉强苦笑道:“真是有趣得紧。” 那些人离开刑场没过多久便又涌了回来,却见他们围着一行人,簇拥着走进刑场,像是在押送犯人一样。 只是那一行人压根就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当头之人骑着威风的金甲战马,后面跟着一列满身盔甲腰挂长剑的战士。 他们显然是早已听到了风声,朝这边赶来的。 此时也有一些衣着华丽的老少被拱进了刑场,不良国的王公贵族至此便几乎都到齐了。 那骑马之人胸膛直挺,满脸高傲,喝骂道:“刑官!为何不招神罚!” 刑官当即跪倒,无力道:“回陛下,神罚…失灵啦…” 金甲战马背上的人正是不良国国君。 便见他也掏出一道令牌,正要念咒,手中的令牌却是忽地崩成了碎屑。 国君错愕半晌,接着仰天怒喝道:“炎神你不守诺言,收了供奉却不遵守约定,你…” 然而他还没骂开,便见一堆金银珠宝忽地从天上倾斜而下,倒在他身上。 旁人纷纷避让,国君却被压死在高高堆起的宝山之下。 凰神的态度已十分明了。 贡品都被尽数还了回来,权贵们没了希望,纷纷打算开溜。他们人数也不少,四散奔逃之下引起了一阵骚乱,还真被逃走几个。 “要将那些人追回来吗?”飞獠看得有些技痒,便主动请缨道。 苏异却是摇摇头,道:“他们逃不掉,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接着划动飞凰符,将那些被赌在刑场里的人尽数烧死,人群里皆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围着一堆又一堆的死人灰。 对当权者的清算持续了有一段时间,覆盖整个小国的大动静才慢慢平复下去。 看着满地的灰烬,苏异心无杂念,面色平静,道:“不良国…从今往后便不存在了。” 此时的大钧天神宫里,凰神以火焰造出了一片幻境,而幻境中的事物竟就是刑场里所发生的一切。 华莲看着被贡品砸死的不良国国君,有些不解道:“神尊为了这小子,就这样坏了大钧天的规矩?这样一来神尊岂不是失了信誉,又惊动到别的小国…” 凰神却是不以为然道:“规矩?谁告诉过你大钧天有什么样的规矩了…” 华莲愕然无言。 “他们爱留便留,要走便走,什么信誉与威望…我并不在乎。” “你们奉我为神,殊不知,我却从不自认是神。我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一法通万法 此时不良国的刑场里,除了满地的灰烬,便只剩下苏异一行人。 然心素忿忿不平,指责那些人忘恩负义,脱离苦海后第一时间便逃得无影无踪,竟没有一人回过头来道一声谢。 苏异却是笑而不语,满不在乎。 好不容易摆脱了压迫,自然是逃命要紧,谁也不知道随后还会不会有第二个不良国君前来接管这片恶土。 如此自救,无可厚非。 再者,他灭国救人只是遵从本心,正如三年前钉死万庆祥一样,从来都不是为了听别人一句感恩戴德。 此时余不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再要去别的地方,或是原路返回,那都是要另外收钱的。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苏异将一整袋缘子都抛了过来,说道:“余大哥,再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剩下的缘子便全都归你。” 余不饶掂量着钱袋子的重量,却是没有丝毫欣喜,收多少钱便办多少事,照这么看,苏异要自己办的事得有多大? 他没有将钱袋子收起来,慎重问道:“小兄弟要办的是什么事?” “接下来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你先回黑水城,替我召集一队人马,用度从这里头扣,余下的便全都是你的了。” 苏异略加思索后,又补充道:“人手…我要能打仗的,至于能召到多少人,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然心素只是有些心痛自己的“嫁妆”,却没有怎么留意他所说的话。 而青苔与央卓等人对他的计划有所了解,闻言微感惊诧,不由地朝他看了过来。 可苏异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你信得过我?”余不饶也不知他对自己的信任从何而来,便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我卷了钱逃走?” “你可以试一试,看我找不找得到你。”苏异自信一笑道。 余不饶深呼出一口气,终于收下了钱袋,郑重道:“既然你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黑水城再见!” 他朝众人拱手,一一拜别,接着便转身离去。 余下的人本可先行跟随余不饶一同回黑水城,可他们都坚持留下来,要为苏异“护法”。 苏异哭笑不得,只能以修炼凝火真法为由,将他们“赶”出了刑场的范围。 偌大的刑场中很快便只剩他一人,便见他抬起了手掌,飞凰符随即彩光闪烁,紧接着身周的灰烬又复燃起来,火势犹胜从前,且蹿升不止,很快便连成了一片火海。 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刑场外的人面面相觑,原以为苏异只是为了独自修炼不被打扰,才找了个“会起火”的蹩脚理由将人打发走,却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而且观这火势,又何止是“起火”那么简单。 “他…没事吧?”众人心里都有这个担忧,倒是央卓见识过苏异的仙火,宽慰了几句,只不过并没有多少底气。 苏异端坐于火场之中,却是稳如泰山,心若明镜。 这一次的闭关他已计划了两年之久,所有的理论都在脑中反复推演了无数次,只等一个试验的机会。故而这次闭关的时间不会久,能不能成,一试便知。 若能成,便是迈过了一个大砍,日后的修炼不说一路坦途,至少是事半功倍。 但若不成,便相当于走错了路,且走了两年才有所发觉,要重归正途,又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 从三气之乱到三气轮转的设想,再到世界六道的无缝轮转,苏异将它们全都串到了一根绳上,打算将这些难题一并消灭。 它们分属两种截然不同的修炼方式,看似无法联系道一起,更不可能以一种方法破题,可苏异用的却是最原始的方法,便是借凝火真法的修炼看透天地灵气的本质,触类旁通,做到一法通而万法通。 在飞獠的不断挑战中,苏异依靠笨拙却十分有效的方法,不断挨打,已是积累了大量六道轮转的心得。如今轮转的速度虽谈不上有多快,却也不再是一个软肋,枯燥且反复的试验更令他触摸到了六道奥秘的边缘。 而飞獠对妖体炉火纯青般的控制同样令他获益匪浅,他在被动挨打时还不忘仔细感受妖气的流动,从中寻找控制妖气的诀窍。 如此昼夜不停的拼命,为的正是这一天。 此外,苏异在无数个夜晚的冥思中探寻“本质”的所在,慢慢的,却也想明白了为何当初归阳子要将别人口中鸡肋一般的“假形之术”教给自己。 “假形之术”与别的仙术不同在于它的“难悟”与遭人诟病的“无用”。 而其难悟之处,又在于它是一个需要修炼者“看到本质”的仙术。 唯有看到了天地灵气的本质,通晓其与肉身气府经脉的联系,才能做到与天地交融,从而将自我散入天地,达成“蚁形”之态,又或是借来天地灵气充实自我,达成“巨象”之态。 但其中之难令人望而却步。 天下间多的是循序渐进的功法,从下三境起,由浅至深,皆有教人从入门到出师的方法。 而像假形之术这般执着于“举一反百”,由深而起的功法,在多数人看来是本末倒置的。 或许强如俞南舟这样的天才人物,也折在了假形之术上,最终只能弄出一个“易容术”那样的赝品来,否则也不至于一提及此术便嗤之以鼻,甚至大发雷霆了。 那很可能是他的一个心病,当然这全是苏异自己的猜测。 但苏异知道归阳子之所以教自己假形之术,便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能领悟,也希望自己能领悟,然后成为一个能通万法之人。 而现在苏异要做的,便是继续深挖“本质”,掘出里头的精髓,运用于自己的猜想之中,从而做到以法通法。 第四百五十四章 盐铁论政,刀剑议战 大宋国的驰关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常年战无不胜的镇南边军竟吃了个败仗。 南钊净土部的大军将营帐往前挪了百里,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常以此做试探。 往常只需穆兰贺的先锋军一出动,便能将他们打得龟缩回去,可这回却不一样,南钊的战士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忽然变得神勇无比。 穆兰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折了百余将士,无奈撤回。他回过头再来想时,才发觉那些南钊的战士似乎与以往大有不同,像是换了一批人一样。 大家都是战场上老对手,有一两个新面孔或许很难察觉,但像集体换血这种事却是很难不引人注目。 然而待穆兰贺做足准备,再次出击打算将他们赶回老窝时,南赵大军已经退回到百里之外,先前扎下的营帐就像是个幌子一样,此时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古怪得很,令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而这一次的损失虽然并不惨重,但影响却很大。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常胜不败的镇南边军一旦小小失利一次,便是立马被人抓住了把柄。 朝中的主战派将这一次的失利归咎于镇南将军的手段柔和,大肆攻击镇南边军的不作为,以至于放任南钊人不断养大实力与野心,道是若早些主动出击荡平南钊,何以会有此患? 主战派又将南钊军的实力突飞猛进视作转折点,恐将成为南钊国崛起的契机,故而极力请战,势必要在敌人发展壮大之前将其杀灭。 主和和派自然不会由得他们危言耸听,便批其是“虎腚”,一摸便上蹿下跳,丝毫无大国的沉稳之风。 又言道镇南边军的失利只不过是一次意外,威势犹在不减往日,南钊军接下来的不战而退便是最好的佐证,想必敌寇也自知胜了这一次是运气所致。 故而主和派以天下局势紧张,不可妄动为由,认为按兵不动才是上上策。 而主张“绝对理智”的中立派左右观望,并不参与争论。 但有时隔岸观火并不能阻止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主战派便讽其是最无用的“骑墙之人”,看似理智但却两头不着岸,与其坐而观论,不如辞官回乡,还能省一笔俸禄钱。 中立派自视甚高,如何能由得他们自说自话,便逐一反驳回去,却是干脆连主和派也一起驳了,真正做到了绝对理智,委实是“雨露均沾”。 三方吵得不可开交,朝堂一时竟有了些街市的味道。 天子看着底下人唾液横飞,却没有半点愠怒,反而面带微笑,似乎很是满意。 他听了半天,终于轻咳一声,叫停了这场看似无休止的争论。 古有盐铁论政,昭帝召集贤良文学与朝中百官,议辩农商本末,均输平准,以及开放盐铁禁令等问题。 如今天子效而访之,命议战的三派各自召集谋士与大儒,再于朝堂上深议战否事宜。 这一场议战持续了十日,主战之人却在第二日便“妥协”,退而求其次,不再极力主战,但求有备而无患。 接下来便是议题突变,余下的九日都在争论备战一事。 主战派提出废除“刀剑禁令”,允许铁匠铺私营等,以求藏兵于民,亦能激发修炼者,从而拔高大宋潜在的战力。一旦局势开始动荡,或出击或自保,皆可应对得心。 主和派则是驳称此例不可先开,“禁刀令”一经废除,定会如决堤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覆了大宋这艘巨船。 然而当主战派提到了“万国仙会”,却是连持中立意见的人也不得不沉思良久,最后加入了废令的阵营。 万国仙会来临在即,届时国门大开,大宋难有安稳,不仅需要修炼者帮助平定外来的动乱,也需要他们在仙会上争得头筹。 而废除“禁刀令”便恰恰有利于修炼者们提升实力。 十日之末,天子听罢各家之言,终于下令废除了“刀剑禁令”。 从初衷来看,主战派看似退让,已是落了下风,但主和之人却有种上了当的感觉,知道他们显然一开始便是冲着废除“刀剑禁令”而来的。 三方就此一事争论了近十日,现在想来,主战派准备充足,明显有所预谋。 他们以此次的“刀剑议战”为开头,随后定会步步为营,求战不止,直至将大军送上战场。 此时大宋关外有外敌为患,朝堂有议战不休,民间也怎么不太平。 上回的“包庇凶犯事件”过后,神女宫有过一段时间的安稳,却在近段时间开始也是麻烦事不断。 朝天阁只是不敢明着“清算”,可背地里的小动作着实不少。 在锦东一带布道行善的神女们很明显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天慈母的信众正在不断减少,百姓对她们也不如以往那般敬重有加。 她们一打听才知道,不知是谁在散播神女宫包庇杀人凶犯等谣言。 道是有人家中遇害,追凶至神女宫,宫主却拒不交出凶犯,又或是神女借行善之名索取巨额报酬等等,不一样的荒唐故事,竟有不下十个。 百姓们听多了,就算不信,心里也始终会多出一个疙瘩,看人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 宋秋韵对此很是自责,跪在了天慈母的神像前,愧疚道:“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解决?”宁昭棠却是冷声道:“你要如何解决?” “更何况,这件事其实也只是个引子罢了,就算没有你和苏异那小子弄出来的那点破事,朝天阁一样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引子?”宋秋韵有些疑惑,又不禁想道若是苏异还活着的话… “听闻太鄢山过不了多久便要出大事了。”宁昭棠依旧平静道:“太鄢山倒了,也就该轮到我们了。我们神女宫声名虽然要强上一些,可实力却是不如太鄢山的,如果他们挡不住…” 太鄢山?宋秋韵心中一紧,想到那是苏异出师的地方,便不由地替他担心起来,可却无能为力。 “宫主,能不能…”她想求宁昭棠帮忙,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宁昭棠只轻叹一声,没有接话。  第四百五十五章 火与源 无尽的烈焰里,苏异的身影端坐不动,任火舌在身周肆意跳动。 飞凰符忽地从他手中蹿出,八个泛着彩光的大字融入到火海之中,随即一阵翻卷,凝出了一头七彩凰鸟。 正是神宫里凰神身后的那一头。 对于凝火真法的修炼之道,苏异已有所了解,与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功法一样循序渐进,不同之处只在于过程的艰难。 修炼凝火真法由“取种”开始,到“煅体成皿”,将肉身打造成能容得下烈火的躯体,再到“皿中盛火”,如取水一般为自己盛来一把火焰且保其不灭,最后“凝火于命”,为火焰注入灵性,将其凝成本命真火。 这过程里的每一步,修炼之人只要稍有不慎,都可能被烈火吞噬,烧成一堆灰烬。 凰鸟仰脖长唳一声,扇动着翅膀朝苏异扑来。 便见苏异伸手探入凰鸟的腹中,抓住了一团象征着“火种”的精华所在,而能不能将它炼化成属于自己的本命火种,便全凭本事了。 凰鸟紧接着卷起漫天烈焰,便朝苏异体内涌去,要同时替他煅造一副盛火的躯体。 若是按部就班进行下去,苏异便该任由那烈焰入体,再凭本事完成这一步的修炼,可他却是猛地一握拳,将那团精华捏得稀碎,火种散作无数星点被淹没在火海之中。 接着又见苏异双手结印,仙气涌出将侵体的烈焰推开去,又漫延到火鸟的身上,同样将它拆成了无数碎片。 此时他体内三气齐齐运转,仙气在外搅动着火海,妖气守在身周,内力护住了经脉。好在他曾吞过赤凤的丹神,以真火改造过经脉,变得十分耐烧。 只不过在旁人看来如此行为便是与寻死无异。 捏碎了凰鸟与火种后,修炼便停滞不前,可神火的燃烧并不会停歇,而他的三气却总有用尽的时候,届时就算他有一副耐烧的躯体,也经不起神火的不停炙烤。 此时神宫里的火焰幻境还未熄灭,里头少年捏碎凰鸟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殿中两人眼前。 “他…这是在找死吗?”华莲被那一幕吓了一跳,不禁脱口而出道。 她实在想不明白苏异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找死是不可能的…”凰神却是摇摇头,绕有兴致地盯着幻境中的苏异,微笑道:“那就只能是他别有想法了…所以我倒是有些好奇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白痴…”华莲想起了先前苏异的那副得意面孔,不由地又恼怒起来,忿忿道:“烧不死他!” 凰神莞尔一笑,道:“接着看…” 苏异聚精会神,在护住自身的同时探寻着凝火的真谛,并不知道此时的神宫里尚有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他自然也知道此举的危险,可要解析凝火真法的本质,便只能这么做。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气渐弱,苏异身周的护体妖气也出现了错漏之处,一缕火焰突围而入沾上了他的衣袍,顿时烧出来一个大洞。 他其实已经坚持得足够久了,可奈何没什么进展,衣服上的洞却是越来越多,在外四处感知的仙气终在某一刻遭到了反扑,被火焰侵蚀了大半,剩下的猛地往回缩了一些。 然而这一个意外却让苏异捕捉到了某个关键所在,顿时惊喜不已。 一味的探寻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却是反扑的火焰令他看到了别样之处,仙气被神火侵蚀的一瞬让他看到了火的一大本质,便是分解。 可光这一瞬还不够,苏异便大胆放开了手脚,稍稍收起了部分三气。 他的衣袍在眨眼间就布满了被烧焦的坑洞,火焰随即入体,挤压着他的内力,肆意席卷经脉。 疼痛使得苏异几乎心神失守,仅仅三息的时间便险些招架不住。浪费了晃神的那一息,他只从那火焰的摧残中抢出了两息的感悟时间。 他心道这还远远不够。 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还未来得及流下便被蒸干,苏异的皮肤红得像是被煮熟了一般,却依旧咬牙坚持,一次次地重复着那自残般的行为。 他的时间以瞬息计算,可火焰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便在又一次的灼烧中,苏异的手臂上出现了第三片焦皮,他有意以血肉做试验,虽控制了力度,却还是痛得龇牙咧嘴。 但这一次他痛着痛着便笑出了声。 在那片焦黑的皮肤上,他终于找到了“本质”的所在,火焰侵体的本质,三气的本质,甚至还有肉身的本质。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他却很清楚那便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 世间的一切,包括飘渺不可见的天地灵气,和看得到摸得着的所有事物,逐渐拆解,不停拆解,到最后竟都是同一种东西。 那东西渺小得不能再渺小,苏异心想那仿佛就是万物之根本,便干脆将它叫做“源”好了。 找到了这一个“源”之所在后,破题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苏异以法通法,以根本之法去破解凝火真法,慢慢开始进入了修炼的状态。便见他破损的皮肉开始恢复,脸色逐渐舒展开来,涌入体内的火焰不减反增,却没有将他的肉身摧毁,反而在他身周泛起了一层彩光。 华莲本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心中已经开始为他哀叹,正想着此人虽有些讨厌,但人品不坏,是否该向神尊求个情救救他,但接着便见到了这异状,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是回光返照了吗?” 凰神缓缓摇头,神情凝重,道:“他破解了我的凝火真法,另辟蹊径,自己换了个修炼方法…” 第四百五十六章 转轮真火 神火将护体的三气分解成了“源”,消散于天地间,而苏异又将那“源”给寻了回来,初时略显笨拙与废力,到后来越发娴熟,便渐渐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不去驱赶神火,神火也奈何不了他。 而后苏异开始将多余的精力放在三气轮转上,既然灵气可以被拆解成“源”,亦可再重塑回来,那不同灵气之间的转化便不再是痴人说梦。 他经历过无数个日夜的设想,又在火中悟到了真谛,此时略一尝试便即成功,被化解成“源”的妖气在他的重塑之下又渐渐凝结成了仙气。 难怪归阳子会说妖气与仙气同宗同源。 只不过有些遗憾的是,这转化的过程太过缓慢,虽说昼夜不停的轮转也不如何耗费精力,算是彻底解决了三气之乱的难题,但离原先设想的将三气轮转用于对敌,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达到那个境界,恐怕还得再花不少心思,而且很显然类似的问题也会出现在六道轮转上。 世界六道的真谛乃是道中之人对这世界的影响,转轮者自身并不运转灵气,而是通过影响世界以达到调用灵气的目的。 六道之间的轮转以人间道为始,便如同有五条通往不同方向的路,余下五道的轮转都需要回到人间道,重新出发。 之所以这么做的也只是因为轮转艰难,方便省力罢了。 而如今苏异为世界六道创造了一个“无道”,便如同将六道全部打乱,放置于一片虚无之中,而这片虚无便是他自己。 如此一来方能实现六道间的直接转换。 只不过“无道”的状态奇特,介于“人间道”与“非六道”之间,所以耗费精力去维持这样一个状态,换来的是并没有快上多少的轮转速度,似乎太过得不偿失了。 这一笔略显亏本的买卖令苏异有些气恼,但他转念一想,又发觉是自己太过心急,总想着一蹴而就。 若是对“无道”进行不断的改良,总一天能让它达到自己所满意的高度。 如此自我劝慰后,苏异便暂且放下了郁郁之情,最后开始对付起那些神火。 找到了“源”的奥秘后,凝火真法的修炼已不再重要,他略过了多余且繁杂的步骤,只拣了些对自己有用的进行参悟,接着便开始了最后的收官。 神火忽地飞快涌入他体内,凝结成了一朵本命真火,那火苗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却被赋予了能够转化世间灵气的能力。 苏异便干脆管它叫做“转轮真火”。 神宫里,华莲见那幻境里的火势有所减弱,惊讶道:“他…这是已经成功了?可为何看不到有什么奇特之处…他的本命真火又是什么?” 凰神只关心苏异刚刚完成了一次壮举,却并不如何在意他的本命真火,便道:“你若想知道的话,过去看看不就好了,顺便去收拾一下不良国的残局吧…” “我…并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华莲口是心非,明明好奇却又不想表露出来,又道:“再说我也不想见到他。” “那你便等他们走了再过去吧。”凰神说罢便躺回了神座上。 华莲犹豫不定,几番思索后,还是启程朝那不良国赶了过去。 “如今的年轻人呐…”凰神蓦地变得怅然若失,心绪飘回了万年前与道凌同游天下的那段时光,不禁叹气自语道:“却不知如今的天下又变成什么样了…” 此时的苏异依旧端坐于渐弱的火海之中,双目紧闭,心神沉于神识世界之中。 面对着眼前那条略显消沉巨龙,他犹豫半天,终究没有重提旧事,只是笑道:“我把金毛鸡送走了。” “嗯…”厌顼终于抬起龙首,故作轻松道:“挺好的,老子终于能清静些了。” 苏异能看得出他有些落寞,不仅仅是因为赤凤,显然龙墓的事情还在他心里头藏着。 但他不提,苏异便也不多问,又是欣喜道:“我将凝火真法学来了,又解决了三气之乱,还摸索出了轮转灵气的诀窍。如今我修成了本命真火,也算是做到‘炎火之上’了…” 厌顼听他说了这么多,始终没有提到龙墓,略松了一口气,有些小感动,便打起了精神,说道:“今后便用你的本命真火来施展火龙吧。” 苏异脸上的笑容忽地一僵,沉默起来,但想这事迟早是要面对,便只能含蓄道:“你想好要怎么见人了吗?” “没有。”厌顼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反而他是日夜都在思考,只不过始终毫无头绪,便索性暂且放下,说道:“但我想或许等见到人的时候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刑场外的人等了半个月,便看着大火烧了半个月,直到此时才见火势忽然弱了下去,且很快便消失在高墙之后。 只是众人久久未见苏异出来,担心他出事,但又不敢贸然进去打扰,正犹豫不决时,却等来了那位神使炎女。 青苔对这位西域女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便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华莲有些心虚,被她突然这么一问,竟是蓦地紧张起来,稍作调整后方才换了一副傲然的面孔,冷漠道:“我来收拾你们弄出来的烂摊子,顺道…看一看他死了没死。” 青苔冷哼一声,不愿与她多说,便转头继续盯着刑场的方向,心里盘算着若是苏异过了今天还不出来,自己便要进去看看了。 然而没过多久便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如乞丐一般的人走了出来,瞪着眼睛问道:“你们都围在这做什么?” 第四百五十七章 群殴 苏异虽一身狼狈,但好在人没什么事,也就是脏了点而已,众人便放下心了。 然心素向来直言直语,此时见苏异满脸的无辜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皱眉道:“你被大火烧了半个多月,却是一声都不响,大伙担心你的安危,可不得围在这等你吗…” 苏异感到惭愧,虚心接受,抱歉道:“向各位告罪了。” 他扫视众人,目光随即落在“陌生人”华莲的身上,发出一声惊呼道:“噫!炎女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对于这个称呼华莲却是怎么听都不顺耳,只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一时恼怒,没好气道:“我来看你死了没死,既然没死,那就赶紧离开大钧天吧!” “不着急…”苏异呵呵笑道:“我可是给过钱的,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 华莲张口就要呵斥,忽地想起自己又不是真要赶走他,何必去较这个真,便生生将话给咽了回去。 苏异不再理会他,转而对飞獠说道:“你还要继续向我挑战?” “当然。”飞獠笃定道。 他自认为与苏异之间的差距并不大,更何况苏异所用的六道神通还存在着致命的弱点,自己再加把劲总会有迎头赶上的时候。 至于苏异身上的其他功法招式,飞獠还没见识过,便自然而然地当他是拿不出手。 “那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可得好好把握。”苏异说道。 飞獠并没有多想,只是轻笑一声,自信道:“你闭关的这些天我也有所领悟,正好与你做个最后的了结。” “星落,你和他一起上?”苏异又问道。 星落点点头,接着站了出来,一副随时可以动手的模样。 飞獠自觉受到了轻视,眉毛一挑,正要开口质问,却听苏异说道:“炎女大人也想一起?” 华莲确实是跃跃欲试,可一想到无法解决的离火璧便顿时没了心情,略显不满道:“你有那吞火的法器在手,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放心,我不用那东西。”苏异笑道。 “当真?”华莲有些不相信,心道怎会有人愿意自舍长处,若是没了离火璧,自己的一身火功得以发挥,他又拿什么来以一敌三。 “你爱信不信…”苏异摇摇头道。 此时场面逐渐活跃,便见然心素也来凑热闹,道:“那也算我一个吧?” 苏异愕然,还未回答,只见央卓也来插上一脚,大笑道:“既然大家都参与了,那便也算我一个吧。” 青苔却是走到了苏异身旁,与他比肩而立,意图已是十分明显。 裴义见状紧随其后,与两人并成了个三角。 这事态转变得太快,苏异始料未及,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苦榆便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很有趣,呵呵直笑。 此时说好的切磋有些变了味,看上去倒像是五人有意围攻苏异,堇鸢不大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只道是这些狐朋狗友要使坏,便忍不住出言打抱不平,道:“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还要脸吗…是觉得我姐夫好欺负吗?” 听到“姐夫”二字,芷鸢脸色一红,忙将她扯到身后,小声道:“阿妹你别多嘴,哥哥自会有打算的。” 堇鸢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央卓也弄不清楚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正想着先说两句好话,却听飞獠不耐烦道:“磨磨唧唧的,还打不打了?” 见苏异有些为难的样子,他又说道:“要是不好办的话,还是一个个来吧。” “确实有些不好办…”苏异缓缓点头道:“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我不好控制力道,怕伤着你们。” “控制力道?”飞獠气急反笑,道:“你这般托大,就不怕闹笑话?” “是不是笑话一会就知道了…”苏异边说边活动起筋骨,道:“罢了,我小心些便是。” “你们两个先当一回看客吧,下次真打架再带上你们。”他劝走了身旁两人,紧接着又轻声唤道:“芷鸢!” 少女闻言应了一声,便化作雀鸟飞入苍穹。 “你们几个…”飞獠微微弓背蓄势,边道:“被如此轻视,还能忍吗?” 他说罢身子便弹射而出,凌空变作一头白狼,朝苏异直扑下去。 苏异以“天物手”化出两只狰狞狼爪,擒住了飞獠的手腕,笑道:“跟你打了那么多场,我也算是了解清楚了,你的肉身的确很强悍,但妖术上的造诣却是非常一般…” 飞獠为他爪子的力道所震撼,已无暇思考他为何不用六道神通,当即又变回人形,双手一缩脱离了束缚。 苏异未及反攻,忽觉眼角有火光闪烁,便不假思索地转身捣出一拳。 只见华莲浑身是火,气鼓鼓地一掌拍来,偷袭后背不成,却是对上了苏异的拳头。 火焰立时缠上了苏异的手臂,朝他身上攀去,几欲点着他本就褴褛不堪的衣衫。 此时又听到芷鸢从神识中提醒道然心素正从侧面偷袭,苏异便一手起印,另一手凝火于拳。转轮真火自手中燃起,驱散了华莲的火焰,反朝她身上涌去。 华莲惊呼一声,慌忙回掌连连后退,心中惊疑不定。 她万万没想到苏异所施展出来的真火胜过自己不止一筹,其中更是蕴含着一股诡异的力量,虽然缓慢但却实实在在地正化解着自己用于操控火焰的灵气。 华莲心道难不成这就是他本命真火的威能? 此时飞獠已再度变作半身人狼,将妖气全数集中于两条粗壮的手臂上,蓄了一招“穿心爪”,朝苏异的后背抓去。 另一边然心素也欺近了苏异,抡着招魂幡便要挥下。 她倒是没有什么心思要和自己的师叔公切磋,只不过是想趁此机会再印证一番自己的猜想罢了,毕竟口说无凭,能从他身上扫出些龙魂的痕迹来也是好的。 但苏异如何能令两人得逞。 他手印已成,身侧一条厚土龙拔地而起,龙嘴猛地叼住了然心素的身体,飞速将她带向了远处。 与此同时,一具铠甲人自他身后的地底里爬了出来,浑身缭绕着妖气。 只见天物将双手一合,接下了飞獠的穿心一爪。 然心素一见到土龙便两眼放光惊喜不已,喜的是终于验明了苏异的确通晓“五行化龙”,惊的是自己还未看清这土龙的模样,更来不及细察藏在里头的龙魂,土龙便又化成一堆黄土没入了地底。 她心中一阵气恼,恨得直跺脚。 余下两人倒是没有参与围攻,这会见苏异以一敌三尚且轻松写意,方才相视一眼,加入了战局。 星落率先发难,一出手便是唤起了“身外妖”,磅礴喷涌的妖气凝结成一头巨大霜狼,朝苏异扑去。 “来的好!”苏异笑道:“这把火是专门留给你的…” 他已无需借助聚火手印,但心肺运火的法子仍旧不过时,腹内的真火经心肺运作后由他口中喷出,源源不断的火焰将霜狼吞没,不到片刻便将它烧成了一阵云烟。 “苏兄,得罪了。” 央卓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他不愿偷袭好友,但不用这雪虎一族的天然优势又无法对苏异造成威胁,倒不如不打,便选择了在得手前出声。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无声无息的行迹还未到达能够瞒得过“菩提慧目”的程度。 便见苏异忽地转身,也笑道:“央卓兄,我也得罪了。” 他接着便拍出一掌,印在了央卓来不及格挡的胸口上。 见苏异以一敌五,游刃有余,星落一时玩心大发,说道:“他还留有余力,大家一起上吧…”  第四百五十八章 刻阵 猛虎与恶狼,烈焰与风沙,齐齐朝苏异袭去。 飞獠已经见识到了苏异的厉害,心服口服,便也放下了取胜的执念,心境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爽快笑道:“少主大人,我们可不再给你留面子了!” “好说!” 只见苏异的身形猛地开始拔高,似乎有灵气在为他换上一身新的皮肉,漆黑高大的躯体很快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黑色阿修罗躬着身子,却见还有一团血红的雾气拔开了他的背脊,浓郁得凝结出了脑袋手臂与半个躯体。 半身血人交错双臂挡在头顶,任攻击落在自己身上,如磐石般坚硬,岿然不动。 接着便见他猛地撑开双手,扩张着挺拔的胸膛,震飞了五道人影,随后才从那修罗的身子里完全爬了出来。 血红的巨人比十念阿修罗还要高出一个身长,臂膀如墙一般宽厚,无眼且无珠,肉刺一般的须发竖满了后脑与背脊,额上印着的一道长长咒文直连到腰腹处。 这一尊炼狱道的化生,名为“万死菩萨”。 舍生入地狱的菩萨,万死过后依旧浴血归来,心志不灭,肉身便不朽。 华莲伸手甩出了一道火焰匹练,勾住了近处的石柱子,当空一拉,正要调整身姿,却发觉脚脖子忽地一紧,不知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 她的身子紧接着便被一股巨力扯了过去,慌乱中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缠着的是从那修罗身上涌出来的古怪黑气。 余下四人皆是面临着同样的困境,或手脚或腰腹,都被紧紧绑住。黑气散发着丝丝令人心神不安的气息,却没有什么杀伤力,饶是如此,他们不知如何破解,被缠上后挣脱不掉,便只能借势出招。 却见万死菩萨的肩背上又伸出了五条手臂,朝着被拉扯过来的五人冲拳而出。 看似无坚不摧的拳头上还淌着令人心悸的血流,就在快要砸到人脸上时忽地戛然而止。 拳风吹起了他们飘散的发丝。 万死菩萨随即化作一团血红被苏异吞回了体内,十念阿修罗身上缭绕的黑气也逐渐散去,慢慢缩成了少年模样。 苏异脑中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稳,心想这二道同时施展实在太过耗费心神,若不是有菩提慧目加持,这回恐怕就要栽在这五人手里,当真闹出笑话了。 青苔眼疾手快,闪身过来扶住了他,责怪道:“好玩吗?” “不碍事…”苏异还不至于累倒,但能省些力气总是好的,便顺势倚在了青苔身上,苦笑道:“刚闭完关出来便搞出这么大动静,确实有些逞强了。” 却见星落皱着眉头,略显不快道:“上一次你根本就没有认真打。” 她所指的是凤归巢静室里的那场切磋,与今天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生性高傲的她如何能忍受得了被苏异“让”了一场平手。 苏异有苦难言,彼时三气之乱还未解决,狭小的空间里束手束脚,诸多原因加起来,可不就打了个平手吗。 他只能借口道:“若是生死搏杀,你们未必会输给我。” 飞獠虽然心情郁闷,却不得不承认道:“难道你刚才使的就是生死搏杀的劲不成?” 央卓也是服气道:“苏兄不必再自谦了,我连看家本领都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呢,就已经败下阵了…” “就是…”华莲听了忿忿地嘟囔道:“打赢了才来谦虚,瞧不起人么…” 她方才被黑气拽那一下,到现在脚踝还隐隐作痛,心中本就有气,一听苏异说话更觉刺耳,说什么都像是在嘲讽自己。 苏异却不和她一般见识,笑着问道:“炎女大人,你想看的东西都看到了吗?” 华莲被说破了企图,脸色一僵,随即故作镇定道:“我想看到你死,你说我看到了吗?” 苏异知道她口不对心,只觉得有些好笑,便道:“你估计是看不着了,那便请回吧,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大钧天,就不劳您费心了。” “我还得留下来收拾你弄出来的烂摊子…”华莲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嘴欲语,却无话出口,思索了半晌,方才继续说道:“不良国国君与西域帝王些牵连,你几乎杀光了不良国的贵族,但还是放走了几个。斩草不除根,日后恐怕会有麻烦上身,你…多注意些吧。” 苏异心想你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嘴上却是说道:“我乃大宋国人,西域诸国的麻烦…难道不去惹这些渣滓便不会有吗?” 华莲似乎并不了解大宋与西域的争端,听不懂他的话,皱眉不解道:“西域诸国怎么了?” “没什么…”苏异不知自己为何对西域人天生没有好感,不想多做解释,便摇了摇头,敷衍道:“多谢提醒…” 华莲也不再多说,随即转身离去,却没有走太远,随手招来了一些下人,交代给他们诸如“清点余留居民”一类的任务。 却见苏异盘膝坐下,一边褪去了上身的衣衫,一边唤来众人,问道:“你们谁的手巧一些?”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表示自己从未做过女红。 青苔担心他再乱来,便问道:“你要做什么?” 苏异接着掏出了那本火阵图,说道:“帮我刻一些阵图到身上,你们谁来?” 星落随即明白过来他要这阵图干什么用,只是自己绝对算不上心灵手巧,只能道一声爱莫能助。 “我来吧。”青苔却是毅然挽袖,露出了一截光滑的小臂,说道:“虽然我不算手巧,但绝不会刻岔了,更不会害你便是。” 没想到她心里还记着众人“围殴”苏异的事。 星落与飞獠权当没听到,面不改色,然心素表情略显些不自然,别过了头去,唯有央卓打着哈哈道:“青苔姑娘说笑了,我你还不了解吗…怎会害了苏兄。” 苏异也是左右为难,好在此时芷鸢飞落在他身旁,化作少女身,怯声道:“哥哥,芷鸢有菩提慧目相助,也能胜任的…” “你们一起。”苏异点点头,接着便从那册子里扯下一张张事先标记好的阵图,指挥两人在自己上身的各个部位上刻画起来。 他咬牙忍痛,任那两把刀子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很快便是浑身鲜红。 两个少女虽然心惊,但目光始终坚定,一丝不苟地下着刀子。 青苔是心境使然,芷鸢则是慌张与害怕之中带着一颗必须完成任务的决心,两人有着同样的出发点,便都是为了苏异。 她们的动作缓慢而细致,苏异的身上渐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远处的华莲偷偷看着,渐觉头皮发麻,不仅佩服苏异的毅力,还敬重两个少女的勇气。 但她忽然想到,苏异似乎是找到了火阵图的用处,否则不会闲着没事将阵图刻到身上,如此算来,自己岂不是吃了个天大的亏。她顿时恼怒不已,直咬牙切齿。 当两把刀子缓缓垂落,阵图尽数刻完,苏异便立即运转起凝火真法,令真火在体内绕行,随后涌上了皮肤,将浑身的鲜血尽数蒸干。 便见他的脖颈,前胸,后背,肩膀,双臂,甚至是手背五指处,都刻满了血红的聚火阵纹。 待那疤痕消散后,阵纹便会隐藏于皮肤之下,直至受到真火的召唤,方才会再度显现出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夜会 苏异往身上刻完阵图时,天色已有些变暗。 不良国里的人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的也被遣去了别的地方,这里或许会被清理出来,卖给下一个不良国君,又或许凰神会良心发现,将此地永久封禁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都不是苏异感兴趣的事情,他现在只关心能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坐上沙河的最后一趟渡舟离开大钧天。 否则的话,要么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去魏阙留宿一夜,要么留在此处,就是不知道那个满脸凶相的西域女子会不会借机发难。 此时的华莲还在不时暗中观察,她的面相也的确如苏异所顾虑的那般,是来自于内心忿忿不平与羞恼耻辱的结合。 炎女的性情也如火,易燃且猛烈,但不失热情,所以她的内心其实是矛盾与纠结的。 西域人大多都崇尚实力,不似大宋国人讲究忠孝仁义,他们骨子流淌着向强者屈服的血液,说难听点就是欺软怕硬。 华莲未必是这样的西域人,但此时内心确实一方面因为被苏异骗去了火阵图而耿耿于怀,另一方面又被他的魄力所折服,脑中不时还会浮现出他满身血痕的模样。 她内心挣扎多时,终于还是放下了那一点不甘,朝苏异走去。 苏异见状连忙起身,道:“炎女大人,我们这就走。” 华莲瞪了他一眼,随后便不再正眼看他,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下不去沙瀑的,如果不想去魏阙的话…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把这些民房当做客栈好了,随便住,本神使允了。” 苏异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图谋不轨,会不会是凰神还有什么别的规矩,例如随意闯入大钧天民宅者将会受到神罚一类的。 “你有这么好心?”苏异狐疑道。 “你…”华莲陡然变脸,咬牙怒道:“你爱住不住,不住就…” 比起到大漠里吃沙,在这里有瓦遮头地过上一宿已是极为舒适,苏异就算自己能熬,也得为旁人着想一二,便连声说道:“住住住…” 在华莲彻底翻脸前,他又忙安抚道:“那就多谢姑娘的一番好心了…” 华莲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怒火后方才说道:“别的东西你随意…唯独那堆金银珠宝万万不能动。” 她接着又是不无幽怨道:“拜你所赐,我还得将它们拉回到西域去…” 苏异确实打过那堆珠宝的主意,但也只是那么一想罢了,对于这些沾了不知多少罪恶的不义之财,他心里头是很排斥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苏异面不改色,拱手作揖,随后便就近寻了间平房住下。 推开房门,见到了久违的床褥,他心中不由地想道:西域人虽没几个好东西,但这西域女心地倒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差。 苏异正要关门时,却见一个人影忽地闪了进来,将他扒开,替他合上了房门,又将自己的身子挡在门前,一副严防死守不让人逃跑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苏异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然心素,错愕道:“夜闯师叔公的厢房,孤男寡女的…要知道我辈分虽比你大不少,但你我其实年纪相仿…” “闭嘴!”然心素突然低喝一声,接着细语道:“五行化龙,再给我看一次。” “唉…痴儿,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苏异长叹一声,一边胡乱敷衍,一边在神识中沟通厌顼。 “一切表象皆为过眼云烟,如梦幻泡影,你见到的龙也不外如是,有道是真假虚实…” “别废话了!痛快点,到底给不给看?” “我们不是有过约定吗…”苏异摇头道:“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能再要求我交出龙魂。” “我没有要你交出来,只是要你给我看一眼而已。”然心素坚持道。 苏异沉默半晌,问道:“你真要看?” 然心素坚定地点了点头。 苏异终于还是结起了手印,仙气与妖气齐涌而出,将那木制的八仙桌椅拧碎,化出了一条与人齐高的木龙。 木龙逐渐生动,最终变成了真龙,双眼亮起了神采。 然心素惊骇不已,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只是在先前打斗时的仓促一瞥中察觉出了那条土龙的异样,内心好奇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不料却是见到了这样的五行化龙。 如此栩栩如真龙无异,即便是炼了活魂的孤忘山老祖也施展不出来,简直是闻所未闻,更别提见所未见了。 然心素稍稍平静下来,只能以自己有限的眼界与见识,勉强判断道:“你这不是五行化龙吧?” 在她看来,丢失的龙魂最多只会被取出一丝用以练成死魂,但如今这道却是整个被炼成了活魂,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更不知回到孤忘山后该如何交代。 “你太高看我了,若不是五行化龙,我能自创出这么相似的仙术吗?”苏异摇头道:“不过是以六道神通做了点手脚罢了。” 即便如此,也足够令然心素心潮翻涌不止了。 没了椅子,苏异便在床沿坐下,道:“行了,你自己和他说吧…” 他这话像是对然心素说的,也像是对厌顼说的。 “你是…?”一龙一女子都有这样的疑问。 龙墓里失窃的龙魂就那么两三道,也有可能是死气耗尽自然消散的缘故,然心素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不敢确定,便问道:“你可知自己的死活?” 若是活,那他该是从列英殿被带走的龙魂,自己大概是追错了,但若是死,那谜底一定就是自己猜的那个了。 可厌顼听罢眼神却是变得迷茫,仿佛连自己的死活都弄不清楚,他同样有一个猜想正在心里验证着,而越往谜底刨去,一大团模糊的记忆便是越发清晰起来。 “你的名字呢?”见他不说话,然心素又问道:“你该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吧?” 马上就要触碰到谜底,她蓦地紧张不已,心跳得极快,能在沉默中听到搏动的响声。 “名字…”厌顼自然记得,可却有种莫名的抗拒感,令他不想对着然心素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眼珠滑动,侧目看了看一脸急切的苏异,终究还是答道:“厌顼…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应该就叫这个名字了。” 第四百六十章 龙墓的谜底 然心素的思绪由西穿行至东,落在了巍峨群山之中,如尖刺一般的嶙峋怪石四处耸立,目光所能及之处皆是这般景象,再细细瞧去,方能发现那原来是一根根骸骨。 岁月移土掩盖了这种生灵的巨大身躯,风沙磨去皮肉,到今天只剩下这些裸露在外的满山骨刺。 这一整片群山,都是龙的埋骨之地。 深处的一座小山头上还盘伏着一具看似很鲜活的龙躯,像是在沉睡一般,在林立的森森白骨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但然心素知道那只是一条死去不久的神龙,体内的死气还很充盈,肉身还远不到腐化的时候。 而这条龙的名字便叫做厌顼。 快速跳动的心脏此时骤然一紧,使得然心素险些喘不上气,结舌半天方才勉强吐出一句话来,微微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合理…” 这个答案与她所想的十分接近,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厌顼原不在她的猜测范围之内,招魂幡的模糊感知只将她指引向谜底附近,却不想真正的谜底早就被自己排除在外。 苏异知道她所说的不合理之处在什么地方。 列英殿里用于“炼龙魂”的活魂都是出自活龙身上,但也有人退而求其次,选择龙墓里死去已久意志薄弱的龙魂。 只是无论如何选择,龙魂里的意识始终都会被抹去,即便炼的是活魂,也只会是一道完整龙魂中的一小部分。 若厌顼果真出自龙墓,意识又如此完整,再结合他一直以来展现出来的古怪之处,可以大胆推测他是刚死不久便借俞南舟之手逃出了龙墓。 在然心素看来,且不论贼人有没有能力从龙墓里盗走这道龙魂,单就炼化一道意识十分完整的龙魂已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有人尝试用龙墓里的龙魂修炼,那也是等到意识消散得差不多了才敢下手的。 这么想来,疑点便又回到了俞南舟身上。 他虽然有些不靠谱,但“小仙宗”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见识与能力兼备,一定是知道内情才会将厌顼塞给自己,只不过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却是不得而知。 这回轮到苏异头痛了。 “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厌顼似乎也记起了这个以前常常出现在自己眼底的白衣女子,说道:“所见即为事实,你见到我了,我也的确是从龙墓里出来的,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你不在龙墓里好好待着,为何…”然心素急道。 守墓人的职责是防止有人闯进龙墓里捣乱,却不包括守着里头的龙魂不让它们自己往外跑。 “没有为何...”厌顼打断她,道:“你只需知道,我想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不想回去的时候,你把独孤忘请来都没用。” 然心素心想孤忘山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神龙死后龙魂就一定得留在龙墓里,但如今厌顼从龙墓里出走不归,届时无论出什么事,责任一定都是先落到自己这个守墓人的头上。 她正为难时,便听苏异说道:“我答应过你会去一趟孤忘山的,绝不食言,我会去,他自然也要跟着去。所以你便放宽了心,到时无论出什么事情,都由你师叔公我担着。” 然心素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有些感激,又想到自己那袋装满缘子的嫁妆没白花。 此时总算洗清了苏异“盗墓”的嫌疑,她也有些愧疚于先前错怪了好人,语气便是弱了三分,试探道:“那我还能继续跟着你吗...” 苏异已经习惯了她把自己当贼,反而对这温柔有些不适应,略显局促道:“自然是随你高兴…” 先前老想摆脱然心素这根尾巴,是因为她总是觊觎着龙魂一事,如今说开了,倒也无所谓去留。 苏异随即便打起了别的注意,说道:“你若是愿意跟着师叔公四处闯荡,倒也算是一种历练…” “历练?”然心素乍听之下觉得不错,但很快想到一旦答应下来,目的有所改变,和苏异的相处便不再是如先前那般几乎互不干扰,说不得以后还会时常被他使唤。 苏异只是纯粹希望身边多一个可靠之人,见她犹豫,也没有多想,又道:“孤忘山的心法我也研究了不少,作为你的师叔公,指点你一二也不是不行。” 然心素见识过他的实力,倒不觉得他是大言不惭,心中再权衡良久,方才终于点头答应。 苏异见状没忍住打趣道:“这样的话,那些缘子便当做你的拜师费用吧。” 然心素直呼上当,没好气道:“师叔公,那可是师侄辛苦存下来的嫁妆,你忍心吗?” “无妨,等你到了出嫁的时候师叔公再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保证比那一袋缘子要值钱百倍。” 然心素摇摇头,不想多费口舌,拾起招魂幡便要离开,却又听苏异说道:“那你把这根死人棍子收一收总行了吧…以后别老拿着它招摇过市了。” 然心素一怔,想到确实有些不妥,现在用不上这东西了,收起来也无妨。 她随即将招魂幡上的白绫都给捋直了,捆在杆头上,接着从袖袍里摸出来个小刀片一般的东西。 只见她双手一挫,小刀片便成了一个如月牙般弯曲的大镰刀头,装在那根成了棍子的招魂幡上。 苏异眼看着招魂幡变成了巨镰,奇道:“你这镰刀头也是件法器?” “算是半件法器吧。”然心素说道:“这是祖师当年炼器失败后剩下的…” 她晃了晃手里的巨镰,又道:“这东西叫割魂镰。” 苏异心道从前的招魂女子,如今变成割魂的死神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兵马 “都想起来了?” 将然心素打发走后,苏异才对沉默已久的厌顼问道。 “差不多吧…还有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拼接不上。” 厌顼的声音没变,却让苏异有种焕然一新感觉。灵魂仿佛被重新拾回的记忆卸去了伪装一般,现在的他少了些故作老成,更加真实,也好像…变年轻了许多。 “说来听听?”苏异试探道。 却见厌顼左右摆动着龙首,身上的鳞片缓缓散作点点木屑,说道:“等你去到龙墓,或许我就能将记忆完完整整拼凑起来了,到那时候再和你细说吧。” 苏异心中若有所思,但终究没有多问,任那散落碎屑中闯出来的龙魂回到自己的神识中,接着倒头便睡。 … 次日,一行人下了沙瀑,再入大漠。 往黑水城的方向走去没多久,芷鸢便从斥候之眼那收到了一条奇怪的讯息。 本该在黑水城招兵买马的余不饶竟去了西南边。 苏异略感疑惑,却不觉得是余不饶卷款潜逃,心道多数是另有隐情,便换了方向追赶过去。 此时的余不饶只身走在大漠中,看似漫无目的,其实是轻车熟路,低着头也能辨认自己要去往的方向。 他已经逐渐走到了大漠的边缘,此地虽然土地依旧贫瘠,但脚下已少了许多黄沙,偶尔还能见到人烟。 至此,余不饶才放缓了脚步,不时扭头四顾,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大漠里吹来的黄沙有些碍眼,风大点时,还会吹进他的眼里,叫他难以睁眼视物。 他将衣领拉高了些,遮住口鼻,又将头巾往下扯了扯,只露出半双眼睛。 不多时,便见那风沙里出现了许多人影,朝这边赶来。余不饶只道他们是从大漠里来的旅人,便驻足让路。那一行人却是走到他跟前便停下,其中一人说道:“余大哥,好巧啊…” 余不饶一怔,拉起头巾看清来人,顿时大喜道:“小兄弟?那可确实是太巧了,正好省得我再回去黑水城等你们…” 余不饶只顾着高兴,说完才反应过来苏异不该往这个方向走,又想起了临别的那句话,明白自己的行踪怕是完全没有隐秘可言,他随即苦笑道:“小兄弟果然厉害…要是说我没有卷钱逃走,你信吗?” “当然信。”苏异笑道:“我也是才从大钧天里出来,离此处比较近罢了,否则早回了黑水城等你,谁没事愿意在外面吃沙呢…” “不过你到这里来又是要做什么?” 余不饶稍稍放心了些,答道:“等人。” “等人?”苏异看了看四周的荒芜,也不比大漠好多少,便疑惑道:“在这里?” 余不饶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算算时间,随即询问道:“约好的时辰就快到了,再等等?” 苏异点头答应。 余不饶随后领着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不过片刻,便听到前方有轰隆的马蹄声传来。 一杆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的黑色旗帜率先出现,上面写着个大大的“杀”字,老旧的布料与洗不去的血渍仿佛是在向人炫耀着不俗的战功。 密密麻麻的数百骑人马随即缓缓进入了众人的视野,马上之人浑身铁衣,一式的长枪大戟,煞是威风。 当先的一人远远见到余不饶,便即催马上前,身后的数百骑也随之齐齐提速,默契异常。 “余不饶可在?”那头领在众人面前勒停了马,问道。 此人看上去正当壮年,身形挺拔,长相粗犷,一条自左额贯穿到右下颌的狰狞刀疤很是惹人注目。 这道刀疤甚至破出了他的下巴,连接到他身下的战马脸上,令人不禁联想出了那连人带马一齐劈落的一刀。 “是我。”余不饶站出来应道。 那人却是不再理会他,一扯缰绳摆了摆马头,洞察力尤为敏锐,目光随即便落在了苏异身上,直言道:“你就是主雇?” 想来余不饶已经和他粗略提起过一些细节。 此人身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异,气势逼人。 苏异却丝毫不惧,从容道:“是我。” “夏侯醇。” “苏异。” 两人各自拱手报了姓名。 夏侯醇见苏异少年模样,虽没有表露不屑,但也不见得有多重视,问道:“听说小兄弟在找能打仗的人?” “没错。”苏异轻笑道:“打架我在行,但打仗实在是不擅长,只能找些帮手了…” “为何要打仗?”夏侯醇又问道。 “去抢西域诸国的地盘…”苏异说道:“你敢吗?” “不敢。”夏侯醇十分干脆道:“小兄弟,请恕老哥直言,大人打仗,可不是小孩子扔石头闹着玩儿…敢不敢,那也得看跟着谁干。” “至少跟着你…我是不敢的。” 他十分坦然,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不敢”二字有多丢面子。 未等苏异说话,却听余不饶插嘴道:“夏侯兄,不是我跟你吹牛皮…这小哥要是认真起来,别说你们有五百人,就是五千人也不够他杀的。” 苏异心道这就有些夸张了,只是又想余不饶不会胡乱吹牛,似乎有他自己的深意,便没有接话。 听了余不饶大放厥词,夏侯醇身后的数百骑人马却是不答应了,轰地一声便涌了上来,将苏异一行人团团围住。 长枪大戟一架,枪头直指众人。 第四百六十二章 试探 战马不安地吐着鼻息,数百铁蹄急促踩动,绕着众人缓缓转圈,枪头却是始终指着他们。 夏侯醇一抬手,蹄声便骤停,众骑兵不甘地收起了兵刃,只是兀自不肯散去。 苏异也大概领会到余不饶的用意了,自己这一边全是年轻人,甚至还带着芷鸢姐妹和央奈这样尚显稚嫩的少女,唯一一个上了年纪的苦榆大师,还是个慈眉善目的憨厚之人,实难入人法眼。 夏侯醇要是没这个心眼,那反倒是该苏异斟酌一二了。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各自露一手,而由余不饶来开这个口便是最合适不过。 “这是什么意思?”苏异顺势说道:“夏侯大哥是看我们年纪太小,想试探一下我们有没有资格玩大人的游戏?” “跟年纪可没多大关系…”夏侯醇毫不避讳道:“小兄弟若是真心想去西域搅局,最好拿出点能让我这些弟兄们信服的实力来。” 在他看来年纪的确不是主因,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那我便露一手给你们看看吧…”苏异点了点头,接着抬手准备结印。 夏侯醇早知他是仙修,见到手印也不觉得稀奇,面不改色,只平静道:“祭旗。” 便见四方皆有两骑各执一杆,左右分行拉出了一面巨幅旗帜,上面印着一圈又一圈的古怪符文。 苏异被横在四个角落的四面大旗所包围,顿觉身周的灵气一滞,几乎与自己失去了沟通。如此一来,他能借到的天地之力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东西的原理和“四门锁仙阵”大不一样,但对仙修的遏制效果却是相同的。 “这是从西域贼人那抢来的玩意儿,叫做‘无神旗’,被它围上,就算破法境的仙修来了怕是也要吃大亏。” 夏侯醇倒也并非故意炫耀,他只是觉得祭出旗阵来对付苏异这样的年轻仙修,已是欺负小孩了,如此解释一通算是找回点面子。 “多谢提醒…”苏异放下了结印的双手,说道:“不过我们这些人里头其实并没有多少仙修,也就…两个而已。剩下的,大多都是妖族…” “大伙们,你们又有机会打架了。” 他话音一落,身周便多出了白狼雪虎各两头,巨大的身形占去不少地方,眼瞳几乎就要戳到那枪尖上去。 夏侯醇的着一队人马显然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此时眼里虽露惊色,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稍稍后退了几步,严阵以待。 余下三人也纷纷摆开了架势,然心素的那把巨大镰刀个头比她人还要高,煞是晃眼。 唯独苦榆双手合十,依旧没有丝毫要参与的意思。 “这才算有些看头…”夏侯醇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笑意。 谈笑之间,苏异的拳头已到了跟前,迎着他刺出的一枪,双手化作一对狼爪,不惧枪刃的锋利,将枪头紧紧扣住。 夏侯醇就势抡起了长枪,腰背一倒,连带着将他抛向了身后,重重甩向地面。 苏异立马撒手,却见夏侯醇双脚一夹马腹,单手提扯缰绳,身下战马随即仰身扬蹄,扭过了身来。 未等苏异落地站稳,他便刺出了又快又狠的第二枪。 见这一枪来势凶猛,苏异索性双掌向下一托,打偏了长枪的同时将它带向了地面。 却不想夏侯醇膂力大得惊人,竟将半个枪身都给刺进了地里。 他十分果决地舍了这长兵刃,抽出悬挂在战马身侧的大刀,纵身跃出,当空劈出一刀“落砍式”。 这种从马身上跳落借力的招式,只能用一次,但在战场上却非常管用,常常都是奔着一击毙命去的。 苏异徒手接刀,是真正的空手入白刃,狼爪紧握刀身,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他感受着大刀上传来的力量,大致能猜出夏侯醇练的是非常纯粹的外家功夫,以肉身的强度来判断,估摸着修为已到了破法境。 事实上,参军之人绝大多数练的都是外家功夫,原因无非就是皮粗肉糙能抗揍,战场上刀剑无眼,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外家高手虽不如内家高手那般能以气化劲,也不如仙修那样有翻江倒海之能,但却胜在肉身强悍,能以法内境的修为硬抗破法境的一击。 此外,外家功夫门槛低,易修炼,进展快,只是成就终有限,便难免要被人称作“莽夫之择”。 横练外家功夫需要大毅力,天资不出众,自然要靠勤勉补足,那样的过程枯燥乏味,且不能有一丝懈怠,也不知夏侯醇是吃了多少苦头才将外家功夫练到了破法境,苏异自认没有这样的毅力,便忍不住赞道:“夏侯大哥好功夫。” 但对于夏侯醇来说,被一个小辈夸奖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眼下胜负尚未分,这话听起来未免有些嘲讽之意。 可他心中的不快没能持续多久便被打散了去。 只见苏异的双臂忽地泛起了微微的红光,阵纹浮现于皮肤上,接着火光乍现。 他的双手猛地燃起了烈火,攀上了被自己夹在掌中的大刀。 夏侯醇连忙抽刀回身,却见苏异那对燃着火焰的拳头又挥了过来,蹿出的火舌沾上了自己的皮肤,滚烫得很,他当即对苏异的实力有了判断。 苏异正想继续试一试身上那些火阵的威力,却听夏侯醇已经叫停,问道:“小兄弟还有多少手段没有施展?” 双方并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此时互相都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若能开诚布公地好好聊上一聊,倒能省不少事。 苏异想了想,答道:“我…其实还没开始施展…”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东南去 夏侯醇将大刀插到了地上,胳膊与脖子扭得咯咯直响,然后双肩一沉,说道:“来,用你最强的一招来打我。” 他说得认真,但苏异却不能当真,否则真用雷龙去打他,万一没控制住力道,搞不好要把人给劈死。 “那夏侯大哥可得小心了…” 苏异随即捏起了印诀,胸前红光再起,火阵浮现,光芒穿透而出,在衣衫上隐约印出了阵图的纹路。 真火经由心肺运转,再入火阵凝聚提升,最终从他口中喷出。 便见火舌凌空一抖,焰身阵阵跳动,接着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 凝火真法本就该由妖气驱动,此时虽少了仙气的加持,或许没那么灵动与持久,但依旧不影响它作为凰神得意之技的威力。 夏侯醇低喝一声,徒手探进了火龙的一张大口之中,像是抓住了一个活物般,竟是生生止住了火龙的来势。 炙热的高温烧得他双手生疼,忍不住开始颤抖,胸前泛着银光的铠甲也焦黑了一片,额前汗水直流。 他终究抵挡不住,双手猛地向上一托,将火龙抛向了空中。 虽说打斗之中接招避招都在情理之中,但相较于夏侯醇先前放出的狠话,这一招没接尽,便相当于认输了。 他倒是爽快磊落,抖了抖被烧红的双手,大方承认道:“你这一招我接不了。” 苏异随手捏碎了火龙,吐出嘴里的最后一口热气,笑道:“那现在可以开始聊打仗的事了吗?” 夏侯醇点点头,随即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停——” 此时众骑兵的阵型略显凌乱,听了头领的号令便停了打斗,迅速集结到一起。 他们的眼里少了许多傲气,想必是已经领教过了妖族的难缠与好斗。 就连那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蒙面女子,也是身法灵动来去如风,大杀四方,令他们不得不服。 余不饶这会才从苦榆的背后钻来出来,朝苏异眨了眨眼,说道:“夏侯老哥,你我没骗你吧?你偏不信邪,非要试上一试,这下可好,两只手都成红烧蹄髈了吧…” 夏侯醇并不在意他取笑自己,淡淡道:“我正是因为信不过你这张嘴。” 苏异这回很快便领会到了余不饶的“深意”,说道:“余大哥确实是言过其实了,夏侯大哥硬接我的一记真火,也只手变红了一点而已...若是真打起来,我并没有取胜的把握。” 他这话也并非完全是在恭维夏侯醇,一人对上久经沙场的五百骑,还是五百个不知深浅的对手,可不敢有半点轻敌,更不敢轻言取胜。 夏侯醇如何能猜不到余不饶的那点心思,也接受了苏异搭起的台阶,便就此揭过这事,问道:“小兄弟想打哪里?” 他这口气听起来有些大,但以这群人的实力,再补充一些人马,虽说不上指哪打哪,可要灭掉一些实力孱弱防御空虚的弹丸小国,却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苏异抬头望了望天,辨明了大宋国的方向,答道:“往东南去,夏侯大哥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夏侯醇对西域一带的局势如数家珍,当即不假思索道:“此地往东南不到千里处,有一国叫‘赢日’,或者说…原本叫赢日。” “该国不久前爆发了内乱,侯爵起兵造反,又恰逢外敌入侵,国君都战死了,赢日之国名存实亡。如今西域多国插手进去,大肆抢夺分割地盘,举国上下,一片混乱…” “你要找地方打仗,这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既能抢地盘,也能发泄你对西域诸国的不满,一举两得…” 苏异失笑,想来夏侯醇是会错意了,他对西域诸国并没有那么深的怨念,只不过如今计划在先,成事在后,非要挑一个地方打,那也只能是往西边去选了。 要怪就怪在西域诸国名声不好,而他自己又是个大宋国人。 苏异却也不否认,只是问道:“那抢地盘的事可有大宋国参与进去?” “暂不清楚。”夏侯醇答道。 “那便过去看看吧。” 对于这个主雇的话,夏侯醇自然没有异议,当即勾了勾手,便有人从队伍里赶出了十多匹战马来,每一匹都是颇为精壮,且训练有素。 “你们各自挑一匹骑上吧。” 见余不饶也骑上了马,且没有要先行离开的意思,苏异略感疑惑。 按理说他的任务到这里就算结束了,缘子也都已经收入了囊中,却不知为何还装迷糊,似要跟着队伍走到底。 苏异却不去点破,只是暗自留意,又对芷鸢使了个眼神。 芷鸢无需沟通便能领会,当即拉着过堇鸢的手,变作两只雀鸟飞入天空,消失不见。 夏侯醇只斜眼一看,心中虽惊,比看到那四头猛兽还要稀奇,但也知道什么不该问,便默不作声,自顾策马前行。 数百骑人马随即往东南方向而去,浩浩荡荡,逐渐远离了大漠。 再过去两日,风沙已变得罕见。 众人来到一处驿亭,却见有一人一马早已在那候着,马是轻骑,人也是一身轻装,想来该是斥候一类的人物。 果然见那人迎了上来,对着夏侯醇抱拳道:“头儿,情报都收集齐全了。” 那人显然是见到有苏异这几个外人在,所以没有透露所谓情报的内容。 便听夏侯醇说道:“赢日那边是什么情况,但说无妨。” 那人这才松口道:“西域十国的联军已经攻到了赢日国都城下,赢日侯爵死守都城,我前几日才从城里出来,粗略估算过守城的兵力与粮草,大约…还能守上个十来天。” 看来此人是个探子,与芷鸢那样的斥候不同,他这样的人虽没有开阔的视野,但却能自我伪装深入敌阵,凭借经验与技巧获取各种情报。 “十国联军…”苏异却是忽地问道:“可有大宋国的军队?” 那探子看了看夏侯醇,见他点头后,方才答道:“没见到。”  第四百六十四章 山河破碎 行路八百里,终到了赢日国。 不见关隘,没有阻拦,数百骑就这么闯了进去。 入眼处皆是残垣断壁,硝烟弥漫,一地战死的兵卒尸骸无人收拾,相同样式的甲胄和折断的“赢”字战旗表明了这些都是赢日国的将士。 此时还活着的赢日国人尚且自顾不暇,谁还有空来替他们收尸呢。 数年前,苏异曾在大宋南边的荒芜之地里见识过满地遗骸的场景,但那些都是白骨,远不如眼前这些肉横流,断腿缺手掉脑袋的人间炼狱来得令人心惊。 他直面这炼狱,心中设想万千。 驰关的战事他没能亲眼目睹,但想来战争的惨烈都是大同小异,倘若这里躺着的都是大宋国人,里头或许还有穆兰贺这样熟悉的人,自己的心境又会有什么不同。 然心素脸色苍白,几欲作呕,两眼过后便不敢再去看那惨状,闻到空气中隐约的腥臭与腐烂味,又忍不住用袖袍遮掩住了口鼻。 这里除了夏侯醇的五百骑兵外,大概只有青苔经历过这等场面了,但她也是眉头轻蹙,不知是因为于心不忍,还是因为触景生情想起了往事。 至此,他们还没见到一个活人。 再往前走去,才渐渐听到了些动静,见到有人翻动着残破的砖瓦,从里头往外掏着什么,不多时便拖出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来。 苏异初时以为那人是在搜救尚未死透的战士,或者至少是在试图收殓尸体,但随即从那粗暴的动作以及对逝者的轻视便能看得出来,他没安好心。 果见那人从死者的衣物里抄出来一些值钱的东西揣到兜里,紧接又着翻了翻尸首,见那铠甲破损严重,身体几乎被拦腰砍断,便摇了摇头,起身离去。 苏异喝了一声,本想震住他,让他留下来说句话,不想这人虽干着死人堆里挖宝的活儿,胆子却是贼小,险些被这一声给吓破了胆,便是撒腿就跑。 苏异见状连忙策马赶了上去。 原来像那人一样拾尸的并不止一个,追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人将尸体集中到了一处,完好的盔甲也堆成了一堆,正被一车一车地拉走。 那些人还在忙活着,被轰隆的蹄声所吸引,纷纷停下来观望。 便见一个面目丑陋的驼背老头喝道:“看什么看,继续干活!” 老头骂完才侧目朝苏异这边看来,一见那面醒目的战旗,便忽地堆起了笑脸,迎上来说道:“原来是夏侯将军的‘杀字旗’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老头精明得很,随即便注意到了夏侯醇身边的年轻人,位置似乎还要略微靠前一点,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行了阮老鬼,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不会和你抢的,没必要那么紧张…” 阮老鬼听了夏侯醇的话,笑容更盛,点头哈腰道:“多谢将军…” 夏侯醇接着问道:“赢日国都那边的战况如何,你可知道?” 然而阮老鬼还未回答,却见苏异催马往前走了几步,像是看到了什么熟人。 尸堆里有一人时时关注着这边,此时抬头迎上了苏异的目光,确认他是在看着自己,方才鼓起勇气撒下了手中的物事,没命地朝他跑来。 旁人正要要阻拦,却听苏异说道:“让她过来。” 阮老鬼眼珠子一转,毫不犹豫地便挥手示意放行。 那人紧张失措,腹中又是空荡荡的,没两步便跑脱了力,只是踉踉跄跄地兀自不肯停下,最终扑倒在苏异的马前。 这人正是在不良国刑台上被苏异救下的女孩,算上这回,两人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 苏异感叹缘分,原本只是想抓个人来问问战况,却没想到能碰上这女孩,也正因如此,他才决定问清楚状况。 苏异翻身下马,将那女孩扶起,心想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没理由连名字都不知道,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捋顺了气息,可喉咙干涩,说话困难,半天才勉强开口道:“赫莎…” 听了这名字,苏异再去看女孩的面孔,此时没了血污面容干净很多,这才反应过来她原来是西域人,只是年纪尚小还未长开,便又问道:“你是赢日国人?” 赫莎摇头道:“我不是…” “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赫莎欲言又止,垂首不敢看人。 她不敢说,阮老鬼却是十分坦荡道:“这小姑娘的确是半路被我掳来当苦力的,小将军该不会是与这西域人有什么关系吧?” 见苏异一副东方人的面孔,阮老鬼便自然地认为他和西域人走不到一起去。 然而却听苏异说道:“这人确实和我有些关系,我救过她一回,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断没理由在这时候丢下她不管,你说对吧?阮…老爷子。” 阮老鬼还未答应,便见那尸堆里又跑出来许多人,跪地哭喊着救命,他眼皮一跳,说道:“这些人该不会也是小将军救下的吧?” “这事说来话长…”苏异看到赫莎那祈求的眼神,便知那些人都是从不良国里出来的,想来是被这阮老鬼给一锅端了,命运称得上是凄惨无比,便道:“不过人确实是我救下的,能不能请阮老爷子也将他们放了?” 阮老鬼面露为难之色,心里正盘算着这队骑兵会不会为了几个西域人和自己大动干戈,却又听苏异说道:“我自然是不会让阮老爷子吃亏的,过几日等我们攻下赢日国都,西域联军战死的尸首可以随你收取。” 阮老鬼顿时心动不已,西域联军身上东西可不是这些落魄的赢日战士可比的,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想起了都城那边的战况,不禁问道:“小将军不会是在寻我开心吧?西域的联军可是有足足十国,而你们…我不是瞧不起夏侯将军的杀字旗,只不过…” 苏异脸色忽地沉了下来,说道:“阮老爷子,我和你谈条件,是给你面子,也是不想再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但你若是不知好歹,那便只能动手了。” 阮老鬼一听,哪还有胆继续谈价钱,也不用去试探苏异的实力,连忙答应了下来。 赫莎感慨万千,临别前犹豫再三,终于又回过头来,取下了挂在脖颈间的一条项链,递给了苏异,说道:“恩人,这个送你…” “我的家乡在西塞云国,希望有机会的话…还能再见到你。” 苏异手中握着尚有些余温的项链,笑道:“路上小心,别再被坏人抓去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兵临城下 破败的城池里行军,常常会碰到破瓦杂物挡路,甚至有拒马阻拦,多有崎岖之处,不得不下马牵行,绕路而走。 好在苏异这一行人也不着急赶路,都城那边还在僵持着,合十国之力要打下一座城池其实很简单,但联军表面合作,其实各怀鬼胎,都想着多占便宜少干活,所以一时半会竟没人愿意去当先锋军,干那种损兵折将的事。 或许苏异的这一支队伍还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变数也说不定。 而这些情报的来源是阮老鬼。 他就像一只食腐的秃鹫,常年徘徊在战场附近,以收割尸体为生。这样的人实力不会强到哪儿去,但一定得足够精明与圆滑,甚至能与不同阵营的将领都说得上话。 战场上的难缠小鬼没人愿意去招惹,将军们战后还会拿出点赏钱,去和他们换回战亡同袍的尸首,偶尔也能省下些收拾战场的功夫。 所以阮老鬼总能听到一些风声,例如这次联军的不和睦。 他的话苏异是相信的,因为联军的人死得越多,他这头秃鹫便能吃得越饱。 路走得时快时慢,苏异便也不时和夏侯醇搭上一两句话。 “夏侯大哥的这队人马叫‘杀字旗’?”苏异随口问道。 “那都是别人叫起来的…”夏侯醇摇头轻笑道:“我和这些弟兄们四处闯荡,打下了些名头,总得让人知道不是?后来便弄了这么一面战旗,好叫敌人先闻风丧胆,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叫爽快…” “难怪阮老鬼见了你的旗子便跟见到了天王老子似的…” “阮老鬼见了谁都像看到衣食父母一样,因为人总是会死的,他恭维你,那是因为他想给你收尸。”夏侯醇打趣道。 苏异无奈摇了摇头,并不当真。 却见夏侯醇忽地严肃起来,问道:“一会打起仗来,你确定能下得了手吧?到时候该不会又突然起了善心,放走这个放走那个的…” “不会。”苏异笃定道。 夏侯醇有此疑虑,他非常能理解,想了一想,便接着解释道:“我在大钧天灭了一个小国,刚才那些人就是从那小国里逃出来的,此事总算是因我而起,对他们来说是福还是祸,我当真说不清楚。”“如果没遇上也就罢了,如今遇上了,总不能袖手旁观,再救他们一回,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我可没空将他们送回故土,往后的事便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夏侯醇原以为余不饶是在吹牛,却没想到他所说的大钧天经历竟是真的,如此一来便对苏异的实力又有了新的了解,不仅是修为上,还有其他方面,比如要怎样才能灭掉在大钧天神明庇佑之下的不良国… 夏侯醇沉默半晌,才又出言提醒道:“战场上可没有好人与坏人,只有敌人。你方才救的是西域人,这里的敌人也是西域人…你的善心,最好还是收一收。” 他担心苏异太过年轻,万一到时临阵反悔,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善心吗…苏异竟突然有种莫名的迷茫感,向善之心,其实有时并不知道该向往何处。 他随即清了清杂念,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只不过,夏侯醇对西域人的成见似乎比自己还要深一些。 … 此时的赢日国都城下,十位将领轮番在城楼下劝降,只唇枪舌战,就是不动兵刃。 攻城的器械都架好了,弩车满弓,云梯在前,却都只是装装模作样,实则都在等着城门自己打开,里头的人出来投敌。 便听那联军中的一个将领喊道:“侯爷,你若现在投降,便还能继续当你的侯爵,享荣华富贵,否则待我等破城进去,你便连最后一杯羹都分不到了!” 那城楼上随即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探出头来,啐道:“我呸!你们一个个背信之人,还有脸叫我投降?” 联军的将领哈哈大笑,声如震雷,说道:“侯爷,当初你我约定好了,我来将守军尽数引出国都,而你则趁乱拿下皇城,如今答应你的事我也办到了,又怎能算是背信呢?” 侯爷当初是脑子被驴踢了,才能想不到这些异国之人拿下自己故意弃守的边关后,便不顾约定,直攻入赢日国。等自己稳住了皇城时,国都已成了一座四面受困的孤岛。 他一想到这便气得浑身发抖,操起一把大弓拉满了弦,便朝城楼下射去,可箭矢却刚刚好落在了马蹄前,往上就是那将领的满脸戏谑。 劝不动侯爷,联军的将领们又转而朝他手下之人发起了攻势,喊道:“尔等四面受困,就算城门不破,也迟早会被饿死,倒不如早些归降,早些吃香喝辣,何必跟着这个叛国的侯爷受罪呢?” 侯爷顿时紧张地将大弓瞄准了身边的下属,生怕他当真反叛。 那人是一个偏将,气势却是犹胜于侯爷,受箭矢所指,斜眼都不看一下,只盯着城楼下的联军将领。 他也是受了利诱与蛊惑,听说不仅能有金银进袋,还能为民请命推翻昏庸无能且残暴无度的赢日国君,如今想来自己的脑子与侯爷一样都是被驴踢了,但此时才后悔显然早已来不及。 “考虑得怎么样了?”那将领又挑拨道:“我看你比侯爷要有才能,你要是杀了他,届时论功行赏,还能讨个将军当一当…” 偏将始终不说话,正思忖时,却听得西北边忽地响起了铁蹄声,不多时便见五百骑兵直直地闯了过来,在联军的阵前停下。 见那些人马衣着样式参差不齐,领先的几骑里头甚至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场之人都是疑惑不已。 联军的将领自然认得那面“杀字旗”,但也没将夏侯醇的五百骑放在眼里,只是不解为何这么多人闯了过来,自己却没收到斥候的报信。 众联军将领的眼神都在不着痕迹地寻觅着探子的身影,正纳闷时,却见苏异取出一个布袋,从中抖落出几颗人头来,说道:“将军们是在找这个吗?” 他身后的几人随即也同样抖了抖手中的布袋,接着便见数十颗带血的头颅滚得满地都是。 将领们心中大骇,却还是装出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便听其中一人冷声道:“不过是杀了几个探子罢了…夏侯醇,难不成你还想凭杀字旗的区区五百人来与我们联军斗?” “这回可不是我要与你们斗。”夏侯醇淡淡说道:“现在的我只是听命于这位小兄弟而已…”  第四百六十六章 灭杀破法境 黑云无兆而来,缓缓拢聚于上空,渐渐压低,几欲摧城。 大战将起。 那位话最多的联军将领见苏异年轻得很,心中诧异,想道不知这少年有何来头,若不是白痴,那便一定是有些底气。 他心有疑虑,谨慎思索,表面上则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大笑道:“好一个嚣张的后浪!” “你们这点人马,我看当当草寇,打家劫舍还差不多,如何能跟我十万大军抗衡?” 他说话时,阵中已有弓弩手搭箭扣弦,悄无声息地拉弓,便在他看似言语激动挥扬起来的手落下后,射出了漫天的箭雨。 苏异随手捏了个印诀,大风骤起,将那密密麻麻垂落下来的箭矢吹得拐了个弯,倏地调转方向朝联军的阵中急射而去。 阵前的战士惊而不乱,当即竖起了盾牌,将箭矢尽数挡下。 那将领自然想到这就是苏异的倚仗,当下警惕消了大半,又一挥手,接着便见阵中缓缓升起了两轮巨大的圆形物事,远远看去就如两面团扇高挂在瞭塔上,扇面上印着的是一些奇怪的符文。 苏异看那些古怪的符号有些眼熟。 便听夏侯醇说道:“那就是西域的‘无神轮’,与无神旗原理相同,只不过他这个要厉害得多,但想催动动起来要求也要苛刻得多…” 那将领自觉准备充分,见无神盘已竖起,心中大定,说道:“年轻人,念在你修炼不易,本将军大发慈悲,不与你计较,你现在退去还来得及。” 苏异却不理他,远远看到瞭塔上的两面大团扇下各自多了两道人影,想来便是催动无神轮的人,身上气息涌动,估摸着得有破法境的修为。 他又抬头看看天,呐呐道:“这天气刚刚好…” 那将领也不禁瞥了一眼漫天的乌云,眉头一皱,不觉得有哪里好,更不知这毛头小子在装什么神秘。 “时候到了。”苏异随即结起了手印,一边说道:“那四人就拜托你们了,他们都是破法境的修为,拖住便可。” 接着便见星落飞獠,还有央卓与青苔四人齐齐掠出,冲着大军而去。 那将领奇怪地看了一眼苏异,随即从容喝道:“杀!” 阵中的战士将大戟朝前一架,等着在四人的身上戳出无数个血肉窟窿。 四人奔到阵前,却见青苔忽地袖袍一抖,内力喷涌而出,平地里便卷起一阵烈风,将四人托向了半空,朝那瞭塔抛去。 星落三人凌空化出妖之本体,巨大的兽身砸落在人堆里,接着一顿撕咬,开出了一条血路。 青苔身法如燕,踏风直上,已然先一步登上了瞭塔,戳出“一指穿花”点向塔上其中一人的死穴。 那催动无神轮的人虽是破法境,却也没办法一心二用,只得先放弃施法,侧身闪避,再抢出一掌击向青苔。 好在这瞭塔上空间狭小,那两人生怕碰坏了无神轮,动静不敢太大,才让青苔轻易地左右躲闪,还能抽空纠缠一二。 不多时,央卓也爬上了瞭塔,青苔压力骤减。 另一边的飞獠虽没法借风登塔,但速度也是极快,从阵中杀上另一座瞭塔也不过是比青苔慢上一拍而已。 星落紧随其后,很快便参与到缠斗中去,至此四位催动无神轮的破法境都被纠缠住,无法脱身。 苏异能感觉到身周那股莫名的束缚感骤然消失,仙气便即漫延而出,朝天上的黑云涌去,雷光随之乍现,电弧开始跳动。 那将领看到了雷云的气势,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箭矢对瞭塔上的战局似乎起不了什么关键的作用,他便索性命弓弩手将箭头又再度对准了苏异,一波接一波地释放着箭雨。 苏异岿然不动,却是然心素站了出来。 便见她将割魂镰往地上一杵,双手结印,施展“飞沙咒”,吹起风沙迎向箭雨,打落箭矢无数。 那将领有些瞻前顾后,正犹豫不决时,苏异已经抢在几息之间唤出了四道雷龙。 漫天耀眼的电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不安蹿动的道道电弧如无数闪着炽目蓝光的筋肉,组成了雷龙的身躯,游过天际。 苏异双眼紧闭,菩提慧目为他打开了一只心眼,精准地捕捉着四位破法境的一举一动。 雷龙随即直直落在他们身上,电光如一张大网罩住了他们的身体,不停地冲刷着,切割与灼烧血肉,却没有伤到旁人半分。 时间不过两息,四具焦黑的尸体便从瞭塔上坠下,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同时操控四道雷龙,还得精准地命中敌人,将电光限制在四人身上,不能溢出半点伤到自己人,这让苏异耗费了巨大的心神,施法过后顿显虚弱。 他兀自打起了精神,睁开双眼,说道:“其实我怕的并不是无神轮,而是那四位破法境…” 假如联军一开始便围剿他们,再加上四位破法境的实力,苏异这区区五百人确实不够看,只不过那位将领太过贪心,不愿浪费一兵一卒,又过于托大,始终还是小瞧了苏异,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那将领心中震怒,却也只能暂且将怒火沉于心底,厉声说道:“夏侯醇,你们胆敢勾结色绝大山的妖族残害人类?” “我们是草寇,百无禁忌,爱勾结谁便勾结谁…”夏侯醇漠然道:“倒是你们西域人,似乎也没少与妖族搅和在一起吧?” “色绝的妖族又岂能和我们西域的妖族相提并论。”那将领竟面不改色道。 西域人早已习惯了枉己正人,自己放完火后总爱指责旁人点灯,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点都不会脸红,简直是理直气壮。 却见苏异摇头笑道:“堂堂伊摩耳的东征大将军,说话跟放屁一样,也不知道害臊…” 第四百六十七章 离间 “无知小儿不可教化!” 从这位伊摩耳将军正气凛然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他所说并非攻心之语,而是当真认为西域的妖类要比东方的妖类高一等。 或者说,是自觉西域人高人一等。 他头颅高昂,不可一世地接着说道:“我大伊摩耳王之伟大光辉盖世,惠及世间万灵,西域妖族已在王座下受过洗礼,又岂是你们这些东方的劣等族类所能比。” 这还是苏异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西域人的讨厌之处。 以前略显懵懂,这种厌恶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再加上道听途说与史书的记载,才造成了这么一个刻板印象。 但如今看来,是古人诚不我欺啊。 苏异反倒是有些想去西域瞧一瞧了,去看看那所谓伊摩耳王的“伟光”到底有多璀璨。 “耶和冗将军面对我们区区五百人,还得用上挑拨离间的伎俩,会不会太过小家子气了?”苏异说道。 被苏异叫出了来历与名字,耶和冗都不觉得奇怪,毕竟有数十名探子死在了他手里。 耶和冗只是不解苏异的冷静从容由何而来,他痛心于四位破法境的损失,且可惜不能轻松拿下赢日国都,但却并不代表自己的十万大军会怕了那五百骑兵。 “诸位!”耶和冗朗声说道:“我们怕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如今蟊贼欺上了头,不将他们杀尽恐有损我们联军的威望…” 他接着高举手中的大刀,喊道:“随我一同歼敌吧!” 联军阵中的战士随他齐吼道:“歼敌!” 余下的九位将领正要发令攻敌,却听苏异说道:“真的不等了吗?” “将军在城中藏的人手马上就要发挥作用,确定不再等一等,等他们来打开城门?” 联军将领相互之间并不信任,闻言自然而然地便停了下来,纷纷看向了耶和冗,问道:“什么人手?” 在他们商讨出来的作战计划中,可从没听说过有这部署。 耶和冗却是冷静得很,面不改色,淡然道:“哪有什么人手…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还能轻信这小子的片面之言,丢不丢人?” 不得不说他的演技很好,要不是苏异能看到城中的动静,恐怕也会怀疑是不是芷鸢听错了什么消息。 城里埋伏的人手此时已经悄悄摸到了城楼处,伪装成了赢日国的兵卒,等着一个发难的好时机。 届时由内打开城门,也可以装作是投诚,不会引起剩余九国将领的怀疑。 那侯爷听了苏异的话,也不管是真是假,先自查一番再说。 这一查便刚刚好逮到了混上城楼的探子,那人打扮成守城的兵卒,刚想悄悄溜走便被侯爷抓住了衣领,拖到了城墙边上。 便听他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耶和冗,非但不讲信义,还真在你爷爷身边藏了埋伏!” 却见那偏将李志将探子的脸掰了过来,确认是个陌生面孔无误,便果断挥刀割断了他的喉咙,接着抛下城楼。 九国将领看着人影落下,砸落在地,又纷纷质问道:“将军又要如何解释?” “解释个屁!”耶和冗依旧嘴硬道:“杀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卒,能证明什么?” “再说了…我埋伏人手在里头为大家打开城门,干这种脏活累活却不告诉你们,图什么?图做好事不留名么?” 将领们一想,确实如此,只要能攻入赢日国都,谁还会在乎城门是如何打开的,耶和冗似乎没理由藏这一手。 却也有人将信将疑道:“将军该不会是还藏了别的伏兵在里头,打算对我们下手吧?” 苏异见怀疑的种子已然埋下,便添油加醋道:“倒不至于明着来埋伏诸位将军,我猜他一定是有更大的谋划,比如说…独吞整座都城。” “耶和冗将军,你且听听我猜得对不对…你在城里藏人并不是为了在背后捅刀子,而是打算故技重施,让你的人打扮成平民,蛊惑城中百姓,就如你当初蛊惑整个赢日国那样…” “入城之后,你便会开始煽动百姓的仇恨之心,找些人伪装成别国的将士去骚扰他们,再以‘不杀平民为由’,借‘仁治’之名,将引起众怒的联军逐个踢出局…大致便是如此了吧。” “你是主导这场战争的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下,其余的九国也不过是你的一把棋子罢了。” 九国将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脸上疑色渐重。 “混蛋小子…”耶和冗脸色阴沉,怒道:“竟敢污蔑本将军…” 联军里头九国都远不如伊摩耳国强盛,所以只要一天没有撕破脸,他便能一直装下去,就算那几个将领知道了实情,也没有胆量找他算账,最多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 又听苏异说道:“将军若不是别有居心,又为何要把最精锐的战士全数部署在西城门,大概是知道这处城门一旦被你安排的内鬼打开,便会有一场恶战?” “将军处处算计,就连这一点也要利用起来,消磨一番盟友的兵力,当真是…好不阴险呐!” 他随意猜测,看不准的地方便大胆想象凭空捏造,说出来的话真假掺半,九国将领就算不全信,也绝无可能再放心与耶和冗合作。 苏异正思忖着该如何继续挑拨时,却见城门忽地大开,城楼上的机弩不住地射出箭矢,投石器抛出巨石,皆是冲着城外的大军而去。 那侯爷不知何时死在了城楼上,身子半伏在城墙边沿,胸口处流出的鲜血挂在了墙壁上。 便见偏将李志率兵冲出了城门,借着箭矢巨石的掩护杀了过来。 耶和冗憋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见李志胆敢出来送死,也管不上与那些将领和或不和了,当即喝令道:“给我杀!” 苏异又惊又喜,这正是他最像看到的局面,城里的守军主动出击与联军厮杀,乱战之中,正好适合自己这个渔翁牟利。  第四百六十八章 乱军之战 耶和冗大刀向天一指,阵中的伊摩耳国精锐便十分默契地分成了三股,其中一股紧随他而去,迎向杀出城来的赢日国残军。 另一股围着那两座瞭塔,星落四人上塔容易下塔难,此时看着底下满是锋利直竖的长枪,竟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余下的一小股护着攻城器械,伺机而动。 九国的将士见耶和冗身先士卒,这才调动起来,上前迎敌。 苏异先前施展雷龙时借了大量的天地之力,灵台内的仙气几乎耗费一空,一时半会无法再使出那种翻山倒海的仙法,只能说道:“夏侯大哥,接下来便交给你了…调兵遣将冲锋陷阵,我可是一窍不通。” 夏侯醇还担心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便道:“放心…” 然而话到一半,便忽觉有刀光闪过,一道刚猛的刀劲径直朝这边砍来,只是这一刀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苏异。 却见本来杀向李志的耶和冗此时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偷袭而来。 苏异身处万军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他有些不适应,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铁蹄声令他失去了部分感知,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耶和冗的异常举动,幸得芷鸢提醒,情急之下双手一张,拉出一把碧绿的掩月刀,架住了砍来的大刀。 耶和冗不仅将外家功夫练到了破法境,还兼修了内功,这一刀带上了些许内劲,配合着他惊人的膂力,将掩月刀砍得往下一沉,险些压弯了马腿。 一击不中,偷袭不成,他便立马回刀,生怕被那突然冒出来的长兵刃反杀一记。 夏侯醇正要上前帮忙,却听苏异说道:“这老狐狸我来拦着,夏侯大哥去将那大军杀个干净。” 夏侯醇闻言也不多说,当即领人冲杀出去。 苏异手背上的血红阵纹骤现,真火自掌心涌出,布满了掩月刀。耶和冗一时看不出这火的来历,只道又是什么仙术,不禁有些惊讶,心道这小子方才眨眼间便杀了四位破法境,此时竟还能有余力施展仙术,当真是古怪得很。 苏异随性劈出掩月刀,说道:“老贼,你今日败局已定。” 耶和冗不愿被那真火沾上,便将大刀往横里一甩,磕开了劈过来的掩月刀,说道:“没错,我今日确实是败了…” “没想到最终还是要以一场大战来结束这一役,与我初衷相去甚远,确实是败得一塌糊涂…我很不高兴,所以只能杀了你,唯有将你这小子的人头挂在城楼上,我的心情才能舒坦一点…” “将军真会说大话…”苏异不停地抡着掩月刀,一边说道:“我说的是你今天不仅连赢日国都的城门都进不去,还会夹着尾巴逃回伊摩耳。” 耶和冗不停地躲避着真火,不时出一刀试探,盘算着觑机来一记杀招。 他嗤笑道:“小子口气还挺大。” “将军是不是还在等着另外三处城门的大军支援过来?”苏异问道。 耶和冗面无表情。 苏异继续说道:“你会如此调兵,便证明你怕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能杀掉你们联军所有的探子,难道还截不住一个传信的斥候吗?” “就算让你调到了兵马,等他们赶过来时,你早便死在我的刀下了…” 耶和冗始终一言不发,听到此处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出刀的力道陡然猛增。 如山一般沉重的刀劲压在了掩月刀上,猝不及防,连带着压弯了苏异的身子,战马不不堪重负,前膝一折,前身跪倒在地。 苏异撒开了手,任由掩月刀重重落在地上,自己则双足一点,纵身往后退去。 一刀将苏异劈落战马,耶和冗挣回了一点面子,略松一口气。 却见地里泥沙忽地一阵涌动,天物将拔地而起,同时操起了掉落的掩月刀,自下而上地撩了出去,当即将耶和冗身下的战马劈成了两半。 耶和冗同样落马,盯着眼前的盔甲泥人,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骇然,脱口道:“你这是妖术!” 苏异不置可否,纵身跃上了天物将的肩头,说道:“我已猜出你刚才那刀用了几分力气,实话实说,你完全没有胜算。” 耶和冗忍不住在心中自问为何半妖这种稀世之物还能让自己给碰上了。 “说到妖气…”又听苏异接着说道:“我那几位妖族的朋友能当千军万马,所以你们的人多势众根本算不上是优势。” 耶和冗不由地往瞭塔那边看去,便见夏侯醇的兵马已经开出了一条血路,直通瞭塔底部。 央奈那小雪虎个头虽不比央卓,但也比常人要大上许多,在阵中四处挥爪撕咬,杀乱了伊摩耳精锐的阵型,再有裴义和然心素从旁相助,很快便为塔上的四人争取到了机会。 只消等那四头猛兽下塔,联军的压力便又要再增数层。 “将军,你分心了。” 耶和冗确有那么一刹那的晃神,听到这话时,已见苏异口吐火焰,喷到了自己眼前。 他却是不闪不避,一手挡在身前,一手倒拖大刀,顶着烈焰走向那尊铠甲巨人。 火光乍现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苏异察觉到远处的一道异样的目光,侧目看去,却见那偏将李志正回头盯着自己看。 两人眼神交汇,只一瞥而过,李志便不再关注身后的火光,随手斩落一名敌将,接着继续于敌阵之中冲杀。 耶和冗的铠甲与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烧得通红,脚步却是不见停,毅然走到了天物将的脚下,迎着落下的掩月刀,猛地将自己手中的大刀戳进了那具泥沙盔甲中。 第四百六十九章 败敌 一道绿芒贯穿了耶和冗的铠甲。 他身子一沉,生生用左肩抗住了落下的掩月刀,接着以双手同握大刀,向上抡起,如开膛破肚一般,将天物将居中划开,劈成了两半。 刀光余势不止,冲天而起,直往半空中的苏异追去。 天物将铠甲尽碎,猛然炸裂开来,化作漫天细沙。 耶和冗视线被遮挡看不到苏异,却也不妨碍出刀。 便见他顶着残存的侵体真火,一手握刀,一手托刀背,弓步蓄力,低喝一声,使一招外家功夫中的“合劲”,再辅以内功心法运气,接连不断地朝那细沙中挥刀。 劲气吹得沙子更是胡乱飞扬,但也稍稍显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人影。 耶和冗还没来得及细看,滚落在身旁的掩月刀却是忽地变了形,成了一股碧绿的绳索,如游蛇般朝他身上攀去,企图缚住他的上身。 耶和冗见状立马双手一张,抵住了收缩的绳圈。 此时头顶的人影终于破开沙尘,他再度抬头望去,便看到了一个无眼的狰狞巨人,浑身如浴血般,朝自己直落而来。 苏异却是不见了踪影。 耶和冗知道那巨人定是苏异所化,已顾不上骇然,心中顿生一股恼意,煞时烦躁不安,万万不解为何这小子手段层出不穷,仿佛用不尽一般。 他狂躁地用力挣脱了离火璧的束缚,横刀于顶迎向万死菩萨的那对腥红大拳。 肉身与肉身相撞,耶和冗被狠狠地锤入了地底,只剩半截身子露在外头。 他身上的盔甲尽裂,肉体却依旧坚挺得很,只是神情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毅然与自信。 万死菩萨接着双手将耶和冗从土里挖了出来,背后再伸出两只手来锤向了他的脑袋,锤得他头破血流。 耶和冗皮粗肉糙,短暂的眩晕过后又再抢出一拳,可打在那鲜红的血肉上却像打在坚硬的磐石上一般。 万死菩萨一拳接着一拳,简单粗暴。耶和冗是能躲则躲,躲不了便换招,不多时便是伤痕累累,头脑逐渐变得昏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眼看一双血红的拳头就要落到他的头上,却见巨人身形忽地开始缩小,很快又变回了苏异的模样。 但那一拳还是砸在了耶和冗的脑袋上,砸掉了他最后的一丝清醒。他终于没能站稳,倒将在地。 苏异气息不稳,胸口起伏不定,虚弱感更重。 六道转轮虽不消耗他体内的三气,却是要耗费大量的体力,此时的他有些筋疲力竭,勉强拖着略显沉重身子,抬脚踩在了耶和冗的胸口上,沉了沉气,说道:“擒贼先擒王…要在万军之中要将你擒住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你非要自己送上门来,那我便只能多谢你将项上人头慷慨相赠了。” 耶和冗也算是将肉身锤炼到极致了,此时他气力尽失,浑身伤痕累累,看似惨烈,但实则肉身却未遭到重创,只要不死,再好好将养一番,过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又是一条好汉。 便见他动了动嘴皮,艰难地睁开肿胀的双眼,开口说道:“伊摩耳王将会严惩你这逃入人间的恶魔…你将死在王的光辉下,被王的权杖重新打回地狱…” 苏异听得直摇头,讥他是一条被伊摩耳王养在膝下,以“伟光”喂养的老狗。 想来耶和冗一定是将他的炼狱道化生当成了人间恶魔,才能在临死前说出这番话来,祈祷伊摩耳王为自己复仇。 苏异把脚移向了耶和冗的脖颈处,正要一脚踩断,却听一人阻拦道:“小兄弟手下留情。” 说话之人长相极为普通,气息也是平平,身上是联军兵卒的打扮,穿的不是伊摩耳的战甲,也不知是九国之中哪一国的人。 此人混迹在大军之中便是丝毫不会引人注目的一员,苏异却有些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为何能在乱战之中从容地对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来。 “留情?”苏异皱眉道:“凭什么?” 那人见他一脚悬停在半空没有踩下,便略松一口气,问道:“小兄弟是大宋国人吧?” 苏异稍作思索,却是反问道:“你是天目堂的人吧?” 那人虽只有瞬息的错愕,但那一怔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让苏异断定自己所猜无误。就算他不是天目堂的人,也定是一个与大宋国牵连很深的探子。 这猜测也是来自于芷鸢的消息,说是此人假扮成联军的兵卒在战场上浑水摸鱼,看似在浴血奋战,但其实是在打探战况,虽然伪装得很高明,却逃不过芷鸢那双观察细致入微的菩提慧目。 能在混乱的战场中来去自如打探情报,这人一定不简单。 那人苦笑一声,便算是默认了,随即说道:“耶和冗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大宋国人手中。” 苏异马上便想到了其中的原因,伊摩耳国的手还没伸到大宋,并不是不想伸,而是师出无名,此时若是耶和冗这位东征将军死在了自己手中,便一定会成为伊摩耳王发难进犯大宋的由头。 他权衡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脚,说道:“不杀他可以,你不过你得替我做一件事。” “小兄弟是个聪明人,更是个顾大局之人…”那人欣慰道:“想我替你做什么,尽管说。” “替我传一条消息到大宋国。”苏异接着道:“就说,半妖之体,白狼少主即将驾临大宋国,广邀志同道合者…共谋大事。” 他这话说得略显嚣张,且有些含糊不清,好像说了很多,却又不知道具体在说什么。 那人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什么,良久过户终于答应道:“没问题。” 苏异接着将耶和冗提了起来,笑道:“我不杀他…羞辱他一番总可以了吧?” “这…”那人错愕不已,不知该作何回答。 只见苏异脚下泥沙涌动,巨人再次拔地而起,将他驮在了肩上,直涨到数十人高才停下。 乱战之中的各方见了这突然出现的怪异泥土巨人,皆是不明所以,纷纷退开了些,生怕成为这怪物的腹中之食。 接着又听那上面站着的人说道:“下面的人听好了,耶和冗已为我所擒,想要保住他的命,便速速退去…” 底下人定睛看清了他手中所提之物,当即不疑有他,都是犹豫起来,却不知那些将领们又会作何决定。 耶和冗不堪其辱,试图下令大军围杀苏异,却被一把捏住了喉咙,开不了口。 “穷寇,是没有资格说话的…”  第四百七十章 叛国者的遗言 主将被擒,战局有变,余下九国的将领进退两难,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鸣金收兵。 但他们手底下的兵卒都已经下意识地与那些杀红了眼的赢日国残党拉开了距离。 李志的殊死一搏不容小觑,他率领的赢日国战士虽不及装备精良的十国联军,但胜在怒火满腔且不畏生死。而联军的将士本已等了很久,早便做好了以逸待劳不战而胜的准备,突然又打起来了,难免会有些心理上的落差。 此时苏异突然松开了手,任耶和冗半残的身体直直坠落,在一阵惊呼声中,又见一道沙柱涌起将他接在半空中,随即托着他朝敌阵后方流去。 苏异这会已是强弩之末,但还是硬撑着施术卷起了阵阵黄沙,在青苔与然心素的相助之下,引来狂风吹向敌阵,气势汹涌,营造出一副“还能大战三百回合”的假象。 他如此“恩威并施”,终于是打动了九国将领,便见他们齐齐下令吹响号角,鸣金收兵。 这一场战争失利,他们大概只会收到到来自耶和冗的不满与责备。但若是耶和冗在他们眼前战死,却是很有可能惹怒伊摩耳国人,甚至将比苏异还要先遭殃。 加之耶和冗先前暴露出来的野心不得不防,他们此时就算强行攻入城,说不定最后还是会成为伊摩耳王的弃卒,倒不如就此撤退。 这一场大战虽然胜得有些取巧,但总算是结束了,最后要对付的,便只剩下那些赢日国人。 此时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双方本该立马刀剑相向,却见李志率先扔掉了兵刃,随意躺倒在满地的尸体中。 他的那些仅存亲信们,没了复仇的目标,忽然觉得空虚,自己又变回了叛国者的身份,索性也不再挣扎了,都纷纷弃了兵刃席地而坐,等着接受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大战一结束,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群食腐的秃鹫,他们如见了满地宝藏般,两眼发光,四处觅食。 苦榆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战场中,他不反对苏异打仗,却也不帮忙,只在一旁远远看着,直至此时才开始在硝烟与死尸中徘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超度着那些战死之人。 “大师,你念的这些经文真的有用吗?”苏异好奇问道。 “有用。”苦榆笃定道:“亡魂或烦躁或迷茫,总有找不准方向的时候,那样会误了前往阴间的时机。南钊的‘引客文’和大慈的‘往生咒’一样,都有为亡魂指引方向之功效。” 苏异放眼四顾,见到满地的尸骸,仿佛能看到亡魂听到经文后纷纷望向了那所谓‘阴间’的方向。 他呐呐道:“受教了…” … 李志沉沉地睡了一觉,再睁眼,是被收尸体的人吵醒的。 他接着便被抬到了苏异面前。 “小爷。”阮老鬼对苏异的称呼都变了,满脸堆笑,说道:“这人还活着,而且看上去好像在军中级别不低的样子。” “是你…”苏异奇道。 李志手脚受缚,被压着跪在他面前,勉强笑道:“你知道我?” “原赢日国都守军主将李志,在侯爵谋反后你便当了他的偏将。”苏异说道,“来之前做过一些调查…” “你准备得还挺充分…” “这次能逼退联军,你突然杀出城来也是帮了很大的忙,我可以放你和你的那些手下离开。” 李志却是摇头道:“叛国之人,无颜苟活,相信我的那些弟兄们都是同样的想法…” 苏异有些吃惊,倒是对他高看了几分,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李志缓缓点头,又道:“这一次伊摩耳伙同西域九国进犯我赢日,倒是让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你想拿这消息换什么?”苏异问道。 李志没有提什么要求,自顾继续说道:“我赢日国虽只供奉了一尊天授神,但也不是能任人随意欺辱的,可西域的联军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了西峡关,直闯都城,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异皱眉道:“不是因为侯爵故意弃守?” “不完全是…”李志摇头道:“若只是简单的弃守,他们断不敢,也不可能那么直接地就闯过西峡关。在天授神的地盘里,仅凭那四位破法境和两面无神轮还远不够看,他们若不是无知,便不会轻易入关。” “可他们偏偏就那么闯进来了,而我们的护国之神却是没有一点动静,甚至直到刚才的大战,神尊依旧没有出手庇护我赢日战士的意思…” “耶和冗花了很长时间去谋划这一场战争,断然没有可能做出那种草率冒失的决策…”苏异骇然道:“也就是说,他一定是知道赢日国没了天授神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伊摩耳国很可能是使了什么手段,提前悄无声息地消灭了赢日国的神?” 李志是个将死之人,自己曾经愧对过的家国也已破败不复存在,便没有半点的忧虑与惶恐,轻松道:“有没有什么手段我不知道,反正赢日的神诡异消失是个铁一般的事实。” “伊摩耳野心勃勃,会想出什么奇怪的方法都很正常…你别看耶和冗能联合十国率十万大军远征而来,什么‘东征大将军’名号叫得响亮,其实在伊摩耳国的名将中仅能排在末尾。” “也就是赢日国距离伊摩耳路途遥远,派出耶和冗来试一试水,配备的资源也都并非顶尖,你才能有机会将他击退…” 李志最后意味深长道:“等伊摩耳王腾出手来,真正大举东征的时候,大宋国一定是他最大的目标。” “多谢提醒…”苏异故作轻松道:“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李志接着便缓缓闭上了眼,扬起下巴,引颈受戮。 苏异正要下手,却听他忽地说道:“等等!” 苏异只道他是反悔了,便问道:“又想活了?” “我不配被埋在这片土地里。” 便见李志摇头说道:“若说那消息可以换什么的话,我希望死后能被烧成灰…” “你那火焰似乎很不简单,应该能做到吧?” 苏异点了点头,随即割断了他的喉咙,在他的满眼祈求中吹出了一把真火。 “叛国之人最好的归宿确实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没有求饶,也算是留下了最后一点尊严,死得其所了…” 李志在熊熊烈焰中巍然不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却不知能不能听到苏异最后所说的话。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战之后 侯爵死了,李志死了,赢日国里能上战场的基本都死了,剩下的都是养尊处优的权贵,或是孱弱的老幼妇孺。 国都未破,城门却大开迎敌,这很耻辱,但更是无可奈何。 王侯将相尚有卫国之心,而手里没有兵刃的百姓只想活着。 夏侯醇的杀字旗死伤过半,此时随苏异一起入城,短短的队伍,浑然没有战胜者的威仪与姿态。 从那幽暗的门洞里走出,便看到了主动跪伏在地上的赢日国百姓,其中不乏往日高高在上的权贵,他们主动示弱,但求免遭屠戮。 苏异对着场面有些不适应。 “小爷,是去皇城吗?”阮老鬼在一旁问道。 城里的油水自然要比外面要多些,他见苏异好说话,便腆着张老脸自己跟了过来。 苏异却也由得他跟着,毕竟这人混迹于各种战场之中,对于战后的许多琐碎事定是比自己要懂行得多,让他做一些善后的事也不错。 “不去。”苏异摇头道:“能不能让他们都散了?” 阮老鬼略感错愕,没想到他不入皇城,也不接受这些亡国之人的跪拜,但随即又想到他是爷,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便领命去了,狐假虎威地大声呵斥,驱散着那些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人。 苏异这才又催马前进,缓缓骑行,似乎漫无目的。 “这大战结束了…”便听夏侯醇叹了口气,说道:“也该聊聊报酬的事了吧?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重新谈谈…” “听夏侯大哥的语气,是因为损失太过惨重,后悔先前的要价太低了?”苏异打趣道。 两人最开始商定的是夏侯惇在战后可获得一半的收益。 但如今看来,破城的进展意外地顺利,也幸运地没伤及到国都的根本,夏侯惇若是能从搜刮出来的钱银财宝中取走一半,那可是一笔惊天的数目。 而能有这样的结局,大半是苏异的功劳。 便见夏侯醇缓缓摇头,说道:“我是觉得一半太多,过意不去…虽说这次的胜利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但刨去那些不提,也是你的功劳最大。” “若不是你以雷霆手段击杀那四位破法境,恐怕也很难成事,想必先前你与我切磋的时候…也留手了吧?” “留了。”苏异失笑,坦然承认道:“还留了很多手。” 夏侯醇并不在意他的玩笑,只叹道:“以后这天下便是你们年轻人的了啊…” 苏异不置可否,又道:“不过说好了一半就是一半,而且我还有别的事情要拜托你,你若答应的话,还能把我的那一份也取了。” “什么事?”夏侯醇问道。 “守城。” “守城?”夏侯醇奇道:“你还真想抢下这一块地盘?” 他自然十分清楚这事的难处,才会对苏异的要求感到疑惑不解。 “你可知这是一座孤城,里头的人是不是真心臣服暂且不提,这四周可全都是被西域联军抢去的地盘,待他们重整旗鼓杀回来时,可就不好走了。” “我知道…”苏异十分认真地说道:“所以才需要拜托你啊…” “听闻夏侯大哥原来也是位大将军,骁勇善战,深谙用兵之道…” 夏侯醇淡淡道:“要真如你所说,便不至于亡国了。” “其实也无需你一直守下去…”苏异接着说道:“只要能撑上一段时间,等到我将妖族的人调动过来,你便可功成身退了。当然,你想在这常驻也不是不行,只消把地盘划一半给他们便可,这是我答应过他们的。” 夏侯醇也确实是百无禁忌,对于接引妖类入城一事并无半点意见,反倒是觉得有了妖族相助,守下这都城的任务才变得可行了些,便道:“这还差不多…只不过这种事不是钱多就能解决的,你的那一份还是自己留着吧。” 却听苏异说道:“还有另外一件要事,便是想请你替我召集一些信得过的人,修为当然是越高越好。待这里的局势稳定下来后,你便带他们潜入大宋国来与我会合,到时我自会与你联络。” “小事一桩。”夏侯醇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又问道:“你这就要走了?” “是啊…”苏异叹道:“时间就那么点,要做的事却还有很多。” 夏侯醇点头,随即不再多说。 苏异接着便又开始为其他人安排起任务。 青苔裴义与央卓兄妹四人留守赢日,助夏侯醇守城。 星落与飞獠回孤星原传讯,虽说这事芷鸢的信使也能轻松办到,但还是交给这两位白狼一族中的年轻天才去做更为稳妥些。 苦榆是一定会跟着自己的。 轮到然心素时,他犹豫半晌,过后方才问道:“你想见你的归师祖吗?” “当然想。”然心素不假思索道:“孤忘山里谁不想见传说中的仙师一面,希望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异又问道:“那如果他老人家有困难,你帮还是不帮?” 然心素只觉得他问的问题十分奇怪,便狐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实话告诉你吧…”苏异叹了口气道:“你归师祖如今的确身处困境,但你我实力低微,未及他那个层面,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需要你回一趟孤忘山,传信给你的师祖们,就问他们该怎么办。” 然心素更是疑惑道:“你不会是想找借口支开我吧?” 苏异肃然道:“你觉得我会拿师尊的安危做借口?” 然心素随即陷入了沉默,思忖着这事情的真假。 苏异好说歹说,肺腑之言尽出,才说服了她,终于听她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苏异松了口气,道:“你只需把消息带给你的师祖们,他们便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的目光随后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余不饶身上,却是故意忽略了过去。 果然便见余不饶坐不住了,但他略显心虚,只能支吾问道:“小兄弟,那我…” 他既然主动发问,苏异便也大方答道:“余大哥,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你为何还会在这里。” 话已经说开了,余不饶便索性直白道:“那我也实话实说好了…小兄弟,余大哥我在黑水城待够了,也想在出去闯一闯,就想问你能不能接纳我入伙。” 他大概是与苏异一伙人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后,开始羡慕起这些人东奔西闯有伙为伴的生活,内心深处的激情死灰复燃,便也想着再“年轻”一回。 “可以。”苏异笑道:“那便给你安排入伙后的第一个任务,替我去西域找一个人…”  第四百七十二章 归来少年不再 白狼少主,半妖之体将现身大宋国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间便传得人尽皆知。 那天目堂的探子没有食言,也很讲道义,并无添油加醋或是断章取义,按照约定将苏异的话原原本本地给传到大宋国。 一时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街头乞儿,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传闻中的半妖少主在招揽人才,只是此人是谁,到底要去哪儿才能见他,却是不得而知,神秘得很。 但举国上下十有八九的人都与那“人才”沾不上边,只能将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人更关心的是封妖令盛行之下,那位嚣张的狼妖又要如何践行自己所放出去的豪言。 亦或是,那只是一句虚张声势的玩笑话? 此时的朝天阁来了几位贵客,他们之中有将军有王爷,都是些惹不起的大人物,代表着各方势力前来讨个说法。 便听其中一人冷声问道:“姚琮,当初可是你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那杀死万庆祥的小子已经伏法了?” 上首坐的是几位贵客,下首两侧坐的是以姚崇为首的朝天阁众司承,只不过颇为耐人寻味的是,袁世杰竟也出现在了这等机密的会议上。 面对那些咄咄逼人,兴师问罪的大人物,姚琮却是毫无惧色,不咸不淡地说道:“那小子在我朝天阁与天衍道的合力围剿下,的确是已经伏法了,不知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他自然是不会承认偌大的提解司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杀不死,更何况那有关半妖之体的消息太过迷幻,尚不能定真假。 “你说呢?姚崇…”另一位大人沉声道:“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件事,难道不是那小子放出来的消息?” “大人是不是有些健忘了…”姚崇脸上略带着些笑意,道:“白狼少主,半妖之体,与那小子的身份只对上了一半。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初是谁传消息到朝天阁,说那狼妖碧荷带着她的儿子逃到了西域…” “更何况,半妖之体虽稀罕,但也并非就只能有一个,大人不能听风便是雨,想到一出是一出呀…否则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朝天阁还怎么干活?” 那位大人似乎被将了一军,想起那消息的确是自己这边的人传递给朝天阁的,顿时语塞。 他们相继在姚崇这吃瘪,另一人便干脆转而问起了“当事人”袁世杰,道:“袁世侄,你当初也参与了围杀,你来说说那姓苏的到底死没死!” 袁世杰虽在末座,却是比姚琮还要硬气,当即站了起来,不卑不亢道:“晚辈当时赶到绝命崖时,人已经不在了,可以确定的是他心脉寸断,而且摔下悬崖,还进了南钊的地盘,按理来说是肯定活不成的…但眼见为实,晚辈没有亲眼见到他断气,便不能断言他是死是活。”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就算苏异还活着又如何,我能将他逼入绝境一次,便能有第二次。什么少主半妖,不过是个狂妄少年罢了,又有何可惧,斩之便是。” 姚崇突然鼓起了掌,一副欣慰的样子,弄得上首的大人们很是尴尬。 便听他说道:“其实那小子的身份到底有没有弄错,已经不再重要,如今已能确定他是妖类,就算只有一半的血统,那也是妖。既然是妖,那正该如我这徒儿所说,斩之便是。” 袁世杰也大概知道这些惜命的老家伙之所以会如此紧张,是被万庆祥的死状给吓到了,担心自己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诸位长辈…”袁世杰便稍稍缓和了些语气,宽慰道:“若苏异当真没死,那便是我的过失,我愿在此保证,只要他敢再露头,我便再亲手杀他一次。” 两人轮番铺台阶,老家伙们便也顺势下了,就此揭过这事。 其中一人摆摆手示意袁世杰坐下,说道:“袁世侄的重心该放在万国仙会,就暂且不用操心这事了。” 袁世杰对这种场面话熟悉得很,便只是点了点头,应言坐下。 姚崇知道这才是正事,苏异的事只不过是他们顺道一提的私事罢了,如今万国仙会来临在即,这几个老家伙定是奉了天子之命,来与自己商讨一些对策,便主动问道:“天子可有圣言谕下,要朝天阁为万国仙会办些什么事?” “当然有。”那大人说道:“太鄢山…” … 远在沧州的周显同样听闻了“白狼少主”的消息,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随即便开始不断地琢磨,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那些手下听得都烦了,又不知他在念叨着什么,便忍不住问道:“老大,你到底在说啥…” “别吵!”周显却是猛地一拍他的脑袋,惊呼道:“你们的老大要回来了?” 有人迷糊,也有聪明的当即想到了这位老大和另外一位老大的交情,便道:“是苏异老大要回来了?” “没错!”周显兴奋得一拍手,颤声道:“赶紧吩咐下去,安排起来,准备迎接老大王者归来!” 随即便有数十个弟兄在他的安排之下一个接一个地领命离去,不一会便走了个一干二净。 … 锦东神女宫中,一个女正擦拭着她的长剑。 “潇潇,怎么这个时候才练完剑?”她的身后忽然有人出声问道。 此时天色已暗,昏不见光。 宋恣潇头也不回,说道:“苏异回来了,我要去找他。” “妃仙跟你说的?”宋秋韵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觉得那人真是他?” 宋恣潇笃定地点了点头。 宋秋韵不再质疑她,只是叹了口气,道:“若真是他,只希望他能别再如以前那般少年意气,莽撞行事了。” 宋恣潇却不接话,只顾继续擦剑。 宋秋韵随即在她身旁坐下,夺过她手中的长剑,道:“你一个人,别说宫主准不准你离宫,就算去了也是帮不上他忙的。” 宋恣潇淡淡道:“妃仙姐姐也在擦剑。” 宋秋韵顿时无言。 … 大宋国以西的群山之巅,苏异远远眺望着那巍峨高耸的关隘,呐呐道:“离去三载,如今归来,我已不再是少年…”  第四百七十三章 沙牢关 沙牢关是大宋抵御西边入侵者最为重要的一个关隘,耸立在黄沙险地中,又分内外两关,破了外关还能退守内关,甚至可施诈敌之计,请君入瓮,叫敌人进得来出不去,如一个沙中铁牢一般。沙牢一名由此得来。 此时苏异和苦榆两人已到了边关附近,却是还没商量好过关的方法,皆因苦榆大师坚持不打诳语不害人,苏异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了诸多想法。 比如假扮成司曹大人身边的随从混过去。 两人停在关外不远处驻足观望,见那城门口处排起了长龙,守城的将士对来人逐个细看盘查,过程之繁琐,显然是要比往日严苛得多。 随便找了个出关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情况已经持续好几日了,不仅边关如此,大宋国内许多地方都会莫名地闹出一些动静来,官家虽没明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定是与那则“白狼少主”的传闻有关。 苏异倒是没想过那位天目堂的探子老哥会如此热心肠,竟在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了出去,且没有做什么手脚,收效也如自己所期,当真是厚道得很。 只不过这消息传播的速度快得有些尴尬,为他入关凭添了许多阻挠。 苦榆倒是难得地开起了玩笑,打趣道:“小客人似乎有些弄巧成拙,被自己放出去的消息给砸到脚了…” “是有那么一点…”苏异苦笑一声,随即又认真道:“但也不全是,消息无论如何都是要传出去的,只是没想到那位老哥手脚这么快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过了这一关,后面的路便会顺利很多。各处边关和举国四处闹出的动静能吸引不少注意力,如此一来我便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苦榆点了点头,虽然依旧坚持自己的原则,但还是诚恳道:“只要小客人不让我撒谎害人,我一定尽力配合。” 苏异也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性,知道不能勉强,却可以适当变通。 此时假形之术与那易容术是一定不能用的,否则在神目的审视之下立马便有此地无银之嫌,意图毕露,倒不如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还能期盼那负责盘查的将士认不出自己来。 妖之本体就更别提了,与送死无异。 想到此处时,苏异的目光正好落在了官道旁的一辆马车上。 那马车后面拉的货物上盖着油布,前后皆有近十架马车,都是一样的布置,该是同一个商队在此停靠休整。 只是那车夫掀开油布的一角时,匆匆一瞥下,苏异发现所谓“货物”竟是一头猛狮,似乎是被喂了药关在油布底下的笼子里,酣睡不止,估计也是怕吓到了路人才做如此遮掩。 他侧耳细听,便发现这车队中所有的油布底下都传出了悠长细微的呼吸声,想来是每一辆马车都拉了一头猛兽,这要不是贩卖动物的商队,那便是给大户权贵演驯兽戏的手艺人了。 苏异又见那车队后方还余下两架拉着空笼子的马车,顿时心生一计,对苦榆耳语几句,便去与那车队的头儿攀谈了起来。 那头儿见苏异面善,却是主动招呼道:“小伙子有啥事莫?” 苏异见他有些上了年纪,便指了指马车,客气道:“大爷,我想问问这车上装的可是猛兽?” 拉一车队的猛兽入关也不是什么犯王法的事情,更何况是已经做足了工作的,大爷便坦然承认,又热情道:“这些猛兽全都喂了药,睡死过去啦,小伙子要是想看生猛的,一会一起入关,大爷把他们都放出来给你看…” 苏异又与他扯了几句,方才指着不远处的苦榆说道:“我那位朋友是个慈悲之人,前不久在大漠里遇着一头病狼,一时善心大发便带着一起上路了,想着带入关内看看有没有办法医治…” “我这朋友虽有些憨直,但一番善心不可辜负,我见大爷这车队还有空余的笼子,所以便想冒昧问一句,能否让他带着那头病狼随车队一同入关,如此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大爷听到“病狼”二字,下意识地便想到了那传言,顿时脸色一僵,略显为难道:“小伙子,难道你不知最近那狼妖一事风头正劲,这时候带一头狼入关,怕是不妥啊…”苏异将一枚从赢日国搜刮来的金子按在了大爷手中,不容他推辞,笑道:“大爷放心,这道理我哪能不明白,我那朋友要真是心术不正,又怎会来干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呢,你说对吧?” “你只消让他跟着车队入关,要是碰上了盘问,照实说便是,一句谎话都不需你编,余下的他自会摆平。” 大爷心想若是那狼妖非要装作病狼入关,那可就不是灯下黑,而是完完全全的自杀了。 他握了握手中的一小枚金锭,分量恰到好处,又在心中琢磨一番,终于答应了下来。 不多时,苏异便已坐在了被油布所包裹的笼子里,身周一片漆黑。马车随即缓缓启动,朝沙牢关的城门口驶去。 苦榆跟在一旁,贴着油布低声问道:“小客人,入关之后又该怎么办?” 苏异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便道:“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他说罢便转轮六道,渡入生灵道,化生为狼。 此时的他与妖之本体不同,身上全无妖气,是一头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狼。 车队行到城楼底下,毫无意外地也被拦了下来,那负责盘查的将士对随车的人员一番询问,又逐个掀开油布一角查看,确认没有可疑后方才放行。 轮到苦榆时,那将士看着他的通关文牒,略显疑惑,问道:“大师是南钊国人,何以从西边而来?” 大宋南钊两国虽时常爆发冲突,多有战事,但那将士清楚南钊国的阴曹从来都与战事没什么联系,无需他们重点关照,故而也没有刻意为难苦榆,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却听苦榆微笑道:“客人何以执着于何来何去?从南来,从西来,皆是天下矣,既同为天下,又何需以东西南北辨人…” 那将士听得头痛,心道这种大师总是神神叨叨的爱说一些奇怪的话,便摆了摆手,接着去掀马车上的油布。 他看到了笼子里卧躺着一头闭眼沉睡的狼,一手立马按上了腰间的佩刀,沉声道:“大师,这笼子里的东西是你带来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河西贩兽 “这笼子里的东西,是我的朋友。” 苦榆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如此答道。 将士眉头一皱,只当他是在消解自己,便要开口斥责。 那车队的大爷拿人手短,见两人就要起冲突,便又回头赶了过来,帮着调解道:“将军大人,这东西是随我车队一起的,要不您就行个方便,也和前面的那些一样处置得了。” 那将士见大爷也算是熟面孔,常在此地出入,便松开了佩刀,又将一锭偷偷塞过来的银子给推了回去。 此时正是敏感时刻,他原本大可将所有的可疑之人都拒之关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看在大爷的面上,总不能独留一辆马车脱队落单在外,便道:“行了,等着吧。” 他随即转身看向了沙牢关内的某一处上空,静默片刻后,朝那无人的半空拱了拱手,方才转回身来。 接着用不着吩咐,便有兵卒上前掀开了半边油布,点燃一张符篆,扔进了笼子里。 里头的病狼像是受了惊吓,躲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模样煞是可怜。 火光照亮了他一双碧蓝的眼瞳,只见他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没有丝毫的凶性。 苏异好像从那张燃烧的符篆中看到了一只眼珠子,碌碌滚动着,望了望笼子中的环境,目光最后才落到自己身上。 被那暖暖的火光笼罩全身,他仿佛能感觉到沙牢关的上空有一道神识降下,一扫而过后便即消失不见。 符篆烧得很快,不一会就成了一小堆符灰。 那将士盯着笼子里的狼,见它全无异状,甚至气色更差了些,终于才放下心来,侧身让行,临了还不忘摇头道:“搞不懂那些有钱人,净喜欢这些玩意儿…” 大爷躬身谢过了这些军爷,等马车全都过了关,才慢慢跟了上去。 入了沙牢关还不算安全,这一带四处都是朝廷的耳目,天目堂的眼线,甚至还在神目的监视范围之内。 苏异不敢轻举妄动,但见车队往东而去,与自己要去的方向大致相同,便索性一直跟了下去,也好做个掩护,能省去不少麻烦。 这一路走下去,车队渐渐脱离了边关一带,进入河西的地界。 河西位于西平州,地处怒河以西,土地辽阔,本以西平府为州府,后来却因平西将军生于河西,府邸也在河西,才有了河西府。 河西远在边关,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平西将军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方霸主,俨然是个土皇帝。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平西将军战功赫赫,声名如日中天,连带着他在河西府的那些亲戚也一同富贵起来,可以说那一座河西城便等同于是他将军家的城池了。 此时这队拉着一头头猛兽的马车正是要去往河西城。 这回入城时倒是没碰上麻烦,城门处的守将与车队很是熟络,随意地与大爷寒暄打招呼,连油布都没有揭开检查一下。 他们知道这些都是城里的贵人们要的东西,可没那胆量扣押,所以查了也是白查,若是耽误时间触怒了贵人们,还会惹祸上身,倒不如痛快放行了。 城里人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车队才刚钻出了城门洞,便立马有人迎上。 来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年岁都不过廿五,最小的才不到十一二岁,一群人被奴仆服侍着,前呼后拥,让人一眼便瞧出了他们显贵的身份。 走在最前头的人,也是看上去最为纨绔的一个,见了车队便眉开眼笑,满心欢喜,道:“葛大爷,这回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葛大爷指的正是这车队的头儿,葛洪声。 不敢怠慢了主雇,葛洪声忙哈腰恭敬道:“何大少,最近查得严,老头儿怕这些畜生们闹出太大的动静,惹人注意耽误工夫,是以多喂了些药,这会儿还没醒呢…” 那何大少听了当即眉毛一挑,十分不乐意道:“什么查得严,在这西平州谁敢查我们河西府要的东西!” 葛洪声心里叫苦,想道你小子口气倒是嚣张,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自然是不知其中难处。 但他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知道这位何大少难伺候,便只好连连赔笑,忙安抚道:“不如大少先来看看老头儿专程准备的这头雄狮,保准满意…” 葛洪声接着便带何大少来到车队正中间,被护得最好的那个笼子,油布一掀,便看到了里头酣睡的雄狮。 那雄狮一头鬓毛金黄,体型巨大,身段健实,煞是威武好看。 何大少双手把着铁笼,看得两眼发直,恨不得将头给挤进去。 “好看,好看…”他不停地赞道,又伸手进去揪那雄狮脸上的胡须。 狮子只是脸皮轻微抽搐,不耐烦地动了动脑袋,再没其他动作。 即便如此,葛洪声还是被吓出了一声冷汗,生怕喂的药量不足,狮子突然醒来将何大少的手给咬断了。 可何大少却玩得不亦乐乎,一点也不害怕,反是觉得不够尽兴,干脆说道:“来,将它给本大少弄醒了。” 葛洪声有些为难,他倒不是不想弄醒雄狮,只是这药喂下去后,便只能等它自己醒转,可没有什么解药一说。 何大少只听他支吾两声,便已开始没耐心,索性直接摸出了袖袍里的匕首,接着十分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地插在了雄狮的前爪上。 雄狮吃痛立马醒转,猛地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边不停抖动着爪子,想要将那匕首给抖落。 那一声怒吼冲击着何大少的双耳,吐出的气息将吹起了他的几丝鬓发,可他却依旧没有丝毫受到惊吓的模样,有的只是惊喜。 便见他连连拍手,不住地摇头称赞道:“好畜生,好畜生啊…没想到喂了药还能这么凶猛,这金毛也好看,啧啧…好一头畜生啊!” 他接着又突发奇想,转头说道:“葛大爷,放它出来遛一圈吧。” 这回葛洪声可不是不能,而是真的不想,也不敢了。 “何大少,这好像不太好吧…”他尝试着劝阻道:“这街上还有很多人呢,而且…” 何大少却完全不听劝,脸色一变,喝道:“让你放你就放,废什么话!” 葛洪声进退两难,很是苦恼,好在此时那一边的贵人们终于有别的人站出来帮他解围了。 便见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女子拉住了何大少,说道:“行了,适可而止吧,拉回府里你再慢慢遛它,没人会管你的。” 第四百七十五章 驯兽场 平西将军的何家大院是河西城中最大的宅邸,堪比皇帝老儿住的地方,地方宽敞如皇城,宅院里的装饰点缀也是奢华讲究得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何家开始有了驯养珍奇猛兽的爱好,更是渐渐流行于年轻的少爷小姐中,他们以其为乐,更有攀比之风,要争一争谁能找来更珍稀更凶猛的奇兽。 而那位何大少爷何宇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沉迷于此道,总能找来各种珍兽,叫他的众多堂表兄弟姐妹们都是艳羡不已。 何家还为此专门在后院里开辟了一个空旷的驯兽场,各式各样的装备齐全,套索与铁链,制服猛兽用的长叉与困兽用的牢笼等,应有尽有。 这一次何宇威被他那位堂姐劝阻,没能当街遛狮子,一下失了兴致,便将先车队拉回了驯兽场,再逐一验货。 只是他掀开了几块油布后,发觉里头的猛兽都远不如先前那头金毛雄狮,顿时有些兴致缺缺,将剩余的那些笼子交给跟来的堂表亲戚们,自己转身又逗弄狮子去了。 公子小姐们纷纷去揭那些油布,如同开奖一般,兴致勃勃,一边议论纷纷。 他们从头揭到尾,唯有一个似乎有些不合群的少女一开始便走到了队末,一点也不想其他人那般雀跃。 这少女叫尹子芊,长得是眉清目秀,举止柔雅,一看便知是个知书达理之人。 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八,比在场的大多公子哥都要小上好几岁,又因是外姓的表亲,故而常常受人欺负排挤,尤其是以何宇威为首的几位少爷们。 尹子芊对猛兽这东西并不感兴趣,更觉得那些生灵被关在牢笼里很是可怜,所以本不想参与进来,只是那位大堂姐希望自己能合群些,这才勉强跟了过来。 但她终究没办法与那些人一样对着笼中的生灵评头论足,不时大肆讥笑,便干脆独自一人,伸手揭开了队伍最末端的那块油布。 苏异正沉浸在神识世界中修炼参悟,对外界的动静并没有过多的关心,直到此时忽觉一阵强光透过眼皮,甚至直射入了开境小世界中,方才醒转过来。 他久处黑暗,一时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明亮,好一会才适应下来,看到了眼前偌大的驯兽场和一群陌生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苏异转头四顾,寻找着苦榆的身影,却当先看到了身侧有一张少女的脸庞,那少女算不得有多貌美如花,但看着却很舒服。 尹子芊见笼子里的这头狼病怏怏的,个头也很普通,全不似其他笼子里的那些高大如山,顿时心生好奇,便蹲了下来双手抱膝,看得更仔细了些。 苏异虽不关心那些公子小姐们的举动,但无意间也听到了一些对话,很快想明白了原来他们正是这一车猛兽的买家,只当这少女也是和他们一伙的,便将头颅埋得更低,整个下巴都贴到了地上,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苏异心道总不会有人花钱愿意买一头将死的病狼回家吧。 却见尹子芊盯着他,满脸怜悯地问道:“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生病了?” 苏异判断失误,有些郁闷,干脆别过了头去,希望少女会感到无趣而离开,接着又找到了苦榆的身影,给他递去一个眼神,着他赶紧解决这事。 随即便见苦榆走了过来,和声说道:“这位小客人,笼子里的这头狼是我的朋友,属于是…非卖品。” 尹子芊听他称呼人的方式很奇怪,装束也像是有些奇怪,还端着根招魂幡,又称这狼是自己的朋友,总之哪哪都奇怪,便将他当成了世外高人,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头狼是大师傅的朋友?”尹子芊好奇道:“我不买,我就看一看,它…是不是生病了?为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又忽然想起一事,便对苦榆低声嘱咐道:“不过大师傅若不是来卖猛兽的,最好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否则被我的那些表兄看到了,说不定强买强卖也要将它留下来的…” “多谢小客人提醒…”苦榆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笑道。 尹子芊如此提醒,他也有些担心,但却没有费心去想办法,毕竟苏异说了“顺其自然”,他便自行将这句话抬高了一个层次,理解成了顺应天命,尽人事,不强求。 此时另一边的葛洪声正着忙于应付何宇威,招呼着人为那雄狮套上枷锁,再依他要求放出来遛一遛。 葛洪声一时没留意别处,到这会才发现自己疏忽了,竟让苦榆也一起跟进何家,而且已经让那贵人小姐给掀开了油布。 他暗道不妙,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了尹子芊,忙道:“小姑奶奶,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头狼并不是我们的…” 葛洪声认得何家多数少爷小姐,却唯独看尹子芊很是面生,但想会来这驯兽场的又能有什么不同,便准备低声下气地好好地讨饶一番。 “我知道。”却见尹子芊面带微笑,说道:“是这位大师傅的嘛…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葛洪声顿时感动不已,险些泪流满面,不知何家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懂事的小姐。 只不过尹子芊肯放过他,何宇威却未必肯。 这边话音刚落,葛洪声的身后便想起了那嚣张跋扈的声音,怪笑道:“子芊表妹不是最瞧不起我们这些玩猛兽的吗?怎么这会又自己看起来了…” 他绕着笼子走了一圈,不住地摇头道:“还是一头病怏怏的废狼,给我那金狮当饲料还差不多。” 葛洪声一听便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解释道:“何大少,这头狼并非…” 何宇威哪会听他多说,自行动手去拉那笼子上的铁门,谁知门并未上锁,随手一拉便打开了。 他顿时一喜,连忙招手命人将狮子牵过来进食。 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而为,那雄狮兴许是醒得差不多了,用力挣扎之下,竟是挣脱了铁锁,朝这边猛地扑了过来。 何宇威面无惧色,只是躲避之下,便将身后惊恐的尹子芊暴露给了雄狮。 第四百七十六章 赠狼 就是这样…好畜生,快去咬死那头废狼!” 雄狮缓步前行,钻进了笼子里,突然猛地向前一蹿,一爪子拍向了白狼的脑袋。 白狼身子一矮,灵巧一避,顺势钻向了狮子的下腹。 苏异眼角处瞥见了那把还插在它左爪上的匕首,干脆扭转腰身,后足一蹬,前爪重重地踩在了刀柄上。 匕首再入肉三寸,穿透了厚厚的狮掌,将那爪子钉在了泥土地上。 狮子吃痛,发出阵阵怒吼,心急之下,张开了血盆大口便朝着白狼一顿乱咬。 此时白狼已经高高跃起,借着坠势猛然将它扑倒在地,张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感受到抵在喉咙处的两颗尖牙,和白狼身上不寻常的气息,狮子终于意识到自己遇上了硬茬,不得不服软,咆哮之声也换成了低沉的呜咽。 白狼将突然变得温顺的猛兽踩在脚下,睥睨四周,颇有一股狼王的气势。 四周围观之人看得目瞪口呆,皆是没料到一头病狼竟能制服凶猛的雄狮,这一幕宛如梦境一般,叫人难以置信。 尹子芊惊魂未定,小手抚着胸口,颤声道:“原来大师傅的这位朋友并没有生病,而且还深藏不露呀…” 何宇威发怔良久,对那雄狮的不满逐渐转为对白狼的觊觎,忍不住拍手赞道:“妙啊!这废狼原来如此厉害,恐怕和那什么白狼少主相比也不遑多让了吧,到时把它拉到街上一遛,便跟人说白狼少主让本大少给逮住,已成了本大少的囚养的宠物…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葛大爷你不厚道啊…竟将这么好的东西藏在了最后,这头狼,本大少买下了!” “何大少,这事老头儿实在是没办法做主…”葛洪声叫苦连天,为难道:“那头狼,是这位大师的…” “没错。”苦榆也点头道:“这头狼是我的朋友,恕我不能卖给小客人。” “那好办…”何宇威却是不以为然道:“既然不能卖,那便送好了,本大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份见面礼,当是交个朋友,你鬼鬼祟祟偷溜进我何府一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不对不对…小客人说得不对。”苦榆直摇头道:“不过要送也并非不可,只不过不是送给小客人你,而是送给她。” “我?”尹子芊见苦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错愕不已,疑惑道:“大师傅这是何意?” 就连苏异也不知道苦榆在搞什么,当即低嗥一声,以示不解。 却听苦榆接着说道:“没错,小客人心善,是有大机缘之人,将朋友托付给你,我能放心。” “你的意思是我心不善了?”何宇威恶狠狠道:“你这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竟敢对本大少出言不逊…” “小客人言重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何宇威却是已经盘算好了,准备将人赶出何府,只留下那头狼,便招来了家丁护卫,着他们持械赶人。 这种手段对他来说算是极为温和了,还是看在葛洪声的面子上,苦榆才能有如此“待遇”,否则何大少爷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打死弄残一两个人算不得什么大事。 面对着气势汹汹的来人,苦榆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捏了个手印,气息攀涌而出,夹着一股禅意,如风一般吹进了那些人的身子里。 铜棍木棒纷纷落地,那些护卫只感觉到一股神秘的气息缭绕在身周,不痛不痒,却让自己失去了力气,双手发软拿不稳武器。 泥人还有三分气,但苦榆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怒意,即使何宇威如此刁难,他都是平静如旧,心中无起无伏,出手也不伤人。 何宇威没想到竟碰上高人了,当即慢慢后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自然是认为苦榆会对自己下手。 却见苦榆并不理会他,只朝尹子芊行了个合十礼,说了句“小客人保重”,随后便转身离开。 苏异目光闪烁,只觉得这句话也是在对自己说的。 那些下人见苦榆离开,不敢不拦,却又不敢真拦,好在得何宇威示意放行,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何宇威心中自有打算,这狼送给表妹尹子芊和送给自己又有什么区别,抢过来便是,只不过不知道苦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手段,便不敢在他还没走远时就对尹子芊发难。 又想反正东西就在府上,便忍下一口气,暂且放过了尹子芊。 这一夜,苏异被关在驯兽场的牢笼里,直到夜深人静时,他才变回人身,轻易脱困,朝府外摸去。 他很快便找到了客栈里的苦榆,急冲冲问道:“大师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我还以为小客人听懂了我的话呢…” 便听苦榆遗憾道:“这是大机缘,小客人想要打听西平州的消息,还有什么地方会是比何家府邸更好的去处呢?” 苏异愕然道:“这么说,我还得再混回去不成?” 第四百七十七章 遗风 西平州是当年俞南舟追查沈灵秋去向的起点,也是他怀疑最深,花费时间与力气最大的地方,只是最终的一无所获令原本信心满满的他有些意志消沉,一时迷茫不已。 西平以外便是茫茫大宋,如海中捞针,不知该往何处查去才好。 当年俞南舟倾尽全力也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苏异并不觉得自己手段能比他厉害,也不如他执着,下意识便认为这一趟西平州之形大概也将会是毫无收获,但愿能等来俞南舟与自己会合便可。 此时苏异伪装了面容,扮做一个和苦榆一样的异国游者,好奇地四处张望,对着城中的事物指指点点,便不会显得太过奇怪突兀。 河西城中盛行猛兽之风,或许有人是为了讨好何府的那些贵人们,但也有不少的人是受了上流人的影响,自觉和上流人有着同样的爱好便能高贵起来,故而或多或少地都渐渐以猛兽为美。 那街头巷角仿佛都沾染上了这种习惯,石柱上的雕刻由龙凤换成了狮虎,道旁的一些土地庙里也供上了长着长牙的巨象,甚至连女人头上的凤叉簪子也有做成鹰隼之形的,显得不伦不类。 苏异很难理解这东西盛行的源头是在哪儿,为何大宋国别处不见,偏偏只在西北边关一带流行。 街上卖野兽面具与挂饰吊坠的商贩多如牛毛,他便四处翻看着,一边随口问道:“大师的老家那边也有类似的奇怪风气吗?” 苦榆始终只看不动手,笑道:“小客人何必执着于此,世间万物的形成都有它的道理,也包括所谓风气。南钊国的风俗在大宋国人眼中看来说不定也是一种怪事,你的奇怪在我看来是习以为常,所以切莫过分纠结。” 苏异不置可否,放下了手中的野猪牙饰物,继续朝前走去,恰巧路过一间成衣铺子,里头不仅挂售以兽皮为料的厚衣裳,还卖镇宅用的猛兽头颅,看起来栩栩如生,神韵犹在,制作这兽首的匠人定是手艺非凡。 “奇怪的存在是可以理解…”苏异逮住了现身说法的机会,摇头道:“但像这种风气便不可取了,将猛兽做成衣裳饰物,穿戴在身…这种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畸形风气只属于那个年代,放到现在已然过时,早就该被淘汰了。” “可以想象,我若是实力不济,落到了那姓何的纨绔少爷手中,定也会被他砍下头颅做成饰物置放家中。” “小客人言之有理。”苦榆深以为然,道:“过时的事物终究会被岁月所抹杀,只是过程有快有慢罢了。但小客人若等不及岁月之力,大可替行岁月之责,亲手将它们淘汰。” “大师这是在揶揄我呢…”苏异一笑置之,又话锋一转道:“大师昨日将我留在何府,当真不是开玩笑的?什么大机缘…可别跟我说天机不可泄露这种糊弄人的话。” “可不敢与小客人开这种玩笑。”苦榆认真道:“天机自然是没有的,也不存在泄露不泄露,所谓机缘只是一种巧妙的说法罢了。正如我昨夜所说,何府掌握着整个西平州的各道消息,而小客人若要在何府打探消息,自然是跟着那位姑娘最为可靠。” 其中的缘由细节,不用他多说,苏异自己也能想明白。 苦榆又接着道:“小客人曾说过顺其自然,而这就是我所理解的顺其自然了…机缘看似存于巧合之中,自然而然地流向你,但实则也需要你主动伸手把握才行。就如今天,小客人若是选择直接离开河西府,那何府里的机缘便也不是机缘了。” “明白了…”苏异叹气道:“若是找不到线索,也只能再混进何府一次了。” 两人再往前走去,苏异却是突然在一个摊贩面前驻足,似有什么奇怪之处吸引了他。 只见他伸手摘下了一个面具,仔细翻看。先前无论是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都不会在他手中停留超过一息,而现在这个面具他已经把玩了许久,只因这不是个猛兽造型的面具,而是个狐狸面具。 苏异逛了这么久都没见到过什么“温顺”的玩物,便好奇道:“店家,你卖的这东西还挺有意思的,我在别处都没见过有卖这种狐狸面具的。” “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河西城,我没猜错吧?”那店家指了指旁边一块老掉漆的招牌,很是得意地说道:“老字号了,来过两回的,没人会不知道。” 苏异抛过去一小锭银子,将面具买下,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面具只有你这种老字号才有卖?” 店家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心满意足,生意做成便有了闲心给苏异讲故事,道:“客观别看现在的河西人偏爱猛兽,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可没有像现在这般讲究,那时候什么兔子狐狸,牛羊马鹿,都有人喜欢。只不过咱们做买卖的自然是跟着主雇的喜好走,他们爱玩什么,咱们便做什么生意,到了今天,自然都是奔着狮子老虎去了。只有咱这两三个老字号还存着些以前留下的玩意儿…” “客观可别小瞧你手里这狐狸面具,在几十年前那可是抢手货,几乎人手一副,放到现在也有着很大的纪念价值,就你现在手中拿的这副,有钱也是很难买到了,所以收你一锭小银你一点都不吃亏的。” 商贩为了兜售商品自然是将货物夸得上天,恨不得将数十年历史的东西编造成上古遗物,苏异摸了摸做工粗糙还有些硌手的面具,便知这东西只能骗骗自己这种初来乍到之人,可他也不点破,只是问道:“那店家可知为何后来又不流行这种小动物的饰物了?” 店家见他没有继续掏钱买东西的意愿,又开始问一些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便逐渐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挥,摇头道:“这我哪能知道…吃饭还带三天换俩菜呢,人家突然哪天就不喜欢了,谁能说得准…” 苏异见他也不像是个能知晓隐秘之事的人,便道谢离去了。 他还在想着,这狐狸面具到底有没有可能和沈灵秋一事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四百七十八章 线索 苏异和苦榆在河西城中转了半天,形形色色的人物接触了不少,甚至连地痞流氓都没放过,只是收效甚微。 最大的线索便是那面狐狸面具了。 这样毫无头绪地四处乱撞令苏异有些气馁,他逐渐有些理解当年俞南舟离开西平时的憋屈心情了。 倒是苦榆看出了他的烦躁,点醒道:“小客人,欲速则不达,泥潭深陷,挣扎得越厉害便沉得越快…” 苏异略微一怔,随即吐出一口浊气,道:“大师说的没错,是我心急了。” 他稍稍整理一番思路,决定换个心态处事,毕竟这事急不来,再不济也有何府这条后路,不至于完全断了线索。 好在此时终于有个好消息传来,那边芷鸢似乎是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物事。 苏异赶过去时,只见少女正在一处院墙下翘首以盼,像是在守着什么东西。 他既然已经把心放宽了,便没有着急去问正事,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挂在了芷鸢的脖子上,笑道:“送你的。” 玉坠被雕琢成了雀鸟的形状,模样活灵活现,正适合她。 那通宝行的掌柜还给这玉坠取了个名字,叫“朝鸟啼歌”,在以前飞禽走兽都同样受喜爱的时候,这东西还有个很好的寓意,道是喜鹊清早叩门啼鸣,是有好事来相报。 玉自然是好玉,只是现在的西平人不爱这种小巧的玩意儿了,倒是让苏异捡了个便宜。 芷鸢的脸很快便红到了脖子根,早已忘了要说正事,她眉眼低垂,有些不敢看人,怯声道:“哥哥…为何突然送芷鸢玉坠?” “想起好像从未送过你什么东西…” 看那小巧的玉饰挂绕在雪白的颈肉间,肌肤里平添一抹生翠,有如皑皑雪山中顿显生机,苏异十分满意道:“真好看。” “是吗…”芷鸢不禁低头看了看玉坠,两颊红晕更甚。 此时却见一人突然从那院墙里翻了出来,轻巧地落在地上,朝苏异伸出了手,道:“我的呢?” “什么你的我的?”苏异愕然的。 见那玉坠显然没有自己的一份,堇鸢当即不满道:“姐夫只给阿姐买了礼物,却没有我的,我很不高兴!” 苏异很想跟她掰扯清楚,告诉这小妞芷鸢和她不一样,但如果开了这个头,那可就有得说了,便干脆不理会她,反是质问道:“你为何从别人家的院子里翻出来?” 堇鸢理直气壮道:“阿姐说了这东西可能是个很重要的线索,我便翻进去想看看里头还有没有其他一样的,不对吗?” 理是这么个理,但歪得很。 芷鸢连忙将妹妹拉到了一旁,取下玉坠塞给她,轻声安抚道:“阿妹喜欢玉坠,阿姐送你便是,可别再与哥哥较劲了…” 苏异没有去管两人如何处置那玉坠,只要芷鸢高兴,怎么都好。 他随即便去查看起那所谓的“重要线索”,只见那墙脚处被人挖出了一个及膝高的浅洞,被人当做神龛来用,塞进去了一尊粗糙的小神像,面前还有模有样地放着一个香炉。 苏异哑然失笑,心道这可不是什么“线索”,但却比线索重要。 他将神龛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与其说那是一尊神像,倒不如说是一块破烂石板上刻了个狐仙的图画。 那香炉旁还堆放着不知从哪东拼西凑而来的瓜果贡品,半个梨,吃剩的糕点,还有一碗假装是米饭的泥沙,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大人干的,想来是附近的小孩捡到这块俞南舟随手刻画的石板后,便当成宝供了起来。 但这香炉却是个好东西,该是俞南舟刻意留在此地的记号。 以前苏异随身携带的那一盏早在摔下绝命崖时便严重损毁,惨遭遗弃,此时正好得以借这香炉知会俞南舟,免得自己苦苦相等。 接着便见他取来香烛,点燃三根后插入炉中,嘴里念念有词。 仿佛话音能乘于炉烟之上,飘向远在别处的俞南舟耳中。 忙完这一切后,苏异才将那石牌归置回神龛里,松了口气。 他替芷鸢挽了挽耳边的鬓发,柔声道:“辛苦了。” 芷鸢见他一阵忙活,便知自己找到的这“线索”起到了作用,于是欣喜道:“芷鸢不辛苦,能帮到哥哥便好。” “帮到了…”苏异笑道:“帮了很大的忙。” “那我呢?”堇鸢酸溜溜地说道:“我也帮阿姐找了好久的线索呢…” 苏异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阿姐都把玉坠送给你了,你就知足吧。” 苦榆也是欣慰地笑道:“小客人心态有变,我能感觉到成事在即,看来分别的日子就要到了啊…” 苏异却是一怔,随即还笑道:“大师这是知道离别在即,所以提前开始伤感了吗?” 苦榆答道:“在我的禅里,见是缘,离也是缘,无伤无感,是为不动。” 苏异心中叹他煞风景,却还是认真道:“这一路上有大师作伴,倒是少了许多寂寞,日后等大师回南钊了,我会时时挂念的。” 苦榆双手合十,点头示意。 … 此时的何府驯兽场,一群人正为了一头斗得了雄狮的狼而吵得不可开交。 看着空空如也的铁笼,何宇威自然认定了是尹子芊偷偷放走了那头狼,便是怒道:“尹子芊,你要是大大方方地承认,再带人去把那头狼给找回来,将功补过,那这个家你便还能继续待下去…” 尹子芊双眼湿润,一边脸颊微红,显然是已经挨过了一巴掌,但她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便只能摇头哽咽道:“我不知道…” 何宇威怒火中烧,抬手便要打人,却见又是那位堂姐何羡男抓住了他的手,说道:“你要问话可以,但要再想打人可就不行了。” 他恨恨地一甩手,心中愈发烦躁,来回踱步,将脚下的沙土踩的咯吱直响,想着该如何出这一口恶气。 众人正无计可施时,却见那头狼又蹦跶着自己回来了。 先前见不着时恨不得把整个府邸扒个底朝天,现在找着了,众人却又想起了昨日它将狮子踩在脚下的凶狠模样,顿时害怕不已,纷纷往后退去。 苏异早在府外便看到了尹子芊受人欺负,心道这大概就是苦榆大师所说的机缘了,她因自己的到来而遭罪,总不能放任不管,便“顺其自然”地又闯回了何府。 第四百七十九章 狼先生 见到走丢的恶狼自己跑了回来,何宇威登时脸色一喜。 与那些养尊处优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相比,他胜在胆子够大,很多时候只要胆子够大,就能唬住人。 比如与人起争执的时候,只消放出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便容易令人胆怯,就算有理也要弱上三分。 又比如现在,别人都怕遭到那头恶狼的突然袭击,唯有何宇威正忙着招呼人手,兴奋道:“快来人,将它给我逮住!” 面对逐渐逼近的恶狼,他半步都未曾后退,也不知道是当真不害怕,还是因为有恃无恐。 驯兽场里的诸多护卫已经围了上来,手持各式家伙,有长叉圈索与铁网,均是用于制服捕捉猛兽的工具。 接着便有四根长叉从各个方向朝那恶狼的脖子戳去,要合力将它卡在当中。 只见恶狼灵巧一跃,轻松地便躲开了去,随后踩着长叉的棍身奔向其中一人,速度之快,吓得那人连忙弃叉而逃。 苏异无心伤人,吓跑一个之后,便转向另一人。 长叉过长,苏异动作又很是敏捷,那几个护卫一击不中便会被他碾上,不一会便全都缴械逃命去了。 然而恶狼越厉害,何宇威便越是兴奋,心道这畜生竟然好像还懂得三两下功夫。 四人不行便八人,八人还不够便全部一起上,此时铁网已经拉开,将恶狼围在当中。所有护卫都准备就绪,正要动手时,却见尹子芊突然闯入了包围圈中。 何宇威敢打她,护卫们却不见得也敢狗仗人势去惹这位千金小姐,便连忙收回了刺出的长叉。 也不知尹子芊哪来的勇气,厉声质问道:“这位狼先生是大师傅临走前托付给我的,要管也是该我来管,你们凭什么动手?” “狼先生?”何宇威下意识地便去想那位高人会不会藏在附近看着,但转念又想这样的高人该不至于无聊到弄一头狼来戏弄几个小辈,便捧腹笑道:“尹子芊,你今年几岁了?” “难不成你以为尊称这头畜生一声先生,它便不会咬你?你是太天真了,还是自以为善心大发能感化天下生灵?”“表哥我好心为你着想,怕你被这畜生所伤,这才让人把它给抓起来,没想到你竟不识好人心,还反过来怪表哥…” 何宇威装模作样,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样,几欲声泪俱下,痛心道:“表哥一番好意,也是怕你看不住这畜生,万一又放出来伤了别人,你负担不起呀…索性,表哥便替你一并看管了…” 尹子芊能想到借苦榆之名来吓唬何宇威,算是很机灵了,自然也能想到如果不答应何宇威,那狼先生大概又会在某天夜里走丢,然后自己再次被污蔑,甚至有什么人疑似被狼咬伤的,都得算到自己头上。 只不过要她弃苦榆的这位“狼朋友”于不顾,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她又做不到。 尹子芊只能将希望尽数寄托于那位神秘大师傅的身上,当即咬牙说道:“无需表哥费心了,大师傅既然已经将狼先生托付给了我,那我还是亲自照看为好。” “照看?”何宇威满脸的失望之色,遗憾道:“你要怎么照看?你能保证这畜生不会跑出来乱咬人?” 尹子芊如何能听不出来这话里隐藏的威胁之意,干脆答道:“我会将他留在我自己的院中,与他同住,保证他不会跑出去伤人的。” 何宇威一愣,随即玩味道:“行,那你自己来,你来把它带回自己的闺房去吧。” 他接着让到了一边,撤走了护卫,饶有兴致地盯着尹子芊,只等着看她笑话,甚至说不定能亲眼看到她被活活咬死。 尹子芊心中一边默默地祈求着大师傅的这位朋友能和他一样高深莫测,一边壮起胆子朝狼先生走去。 她轻轻俯身,慢慢地伸出了哆嗦的小手,朝苏异身上摸去,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她还特地避开了脑袋,摸向了肩肘处。 苏异干脆将身子蹭到了尹子芊的手上,又朝她脚下挪去,没有丝毫恶狼的模样,以示友好。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再一次装狗的时候。 尹子芊心情越来越放松,胆子越来越大,干脆蹲下身子,开心地撸起了苏异背上的毛发。 她此时也是有些后怕,背后冒出了些许冷汗,不知道自己刚才哪里来的胆子,若是这狼先生不是先生,而是真的会吃人的恶狼,那该怎么办? 何宇威看得目瞪口呆,艳羡不已,直冲到了尹子芊面前,难以置信道:“不可能…难不成这畜生懂得认人,知道哪些人身份高贵不好惹?” 他随即也伸手朝恶狼的头上摸去。 却见恶狼突然朝虚空一咬,龇嘴低嗥,獠牙尽显,露出了满脸凶相,吓得何宇威赶紧缩回了手。 尹子芊没有再去刺激他,只是认真劝道:“都说了狼先生是大师傅的朋友,对他无礼便是对大师傅无礼…” 何宇威的脸色阴晴不定,思忖良久后,终于讪笑道:“这…狼先生还挺通人性哈…” 他对这带点灵性的神奇生物好奇心痒得很,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将它弄到手,一计不成,索性暂且放下,再想别的办法。 何宇威又假意关心道:“既然表妹与这位狼先生这般要好,那表哥也就放心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表哥开口。” 尹子芊哪会不知道他没安好心,随口应付一声,便站起身来,莞尔一笑道:“狼先生,请随子芊同行可好?” 她接着试探性地朝前走了几步,见狼先生也听懂了自己的话,跟了过来,顿时欣喜不已,随即加快了脚步。 何宇威眼红得很,心中已经开始琢磨起了各种诡计。 尹子芊心中已经渐渐消去了对这巨大毛绒生物的恐惧感,真正习惯了将苏异当成“先生”来对待,将他请入了院中,甚至还毫无避忌地带他进了自己的闺房。 她接着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好一会才从一个大木箱里搬出来一床被褥,说道:“狼先生请稍等,我这便给你铺床去。” 她一边将被褥从左室搬到了右室,一边自言自语道:“狼先生虽是一头狼,但大师傅把你当朋友,那我也自然要以人之礼仪待你…” 虽说两张床榻分处左右二室,但终究是在同一个闺房中,若是尹子芊真拿一头狼当先生,岂不是也得避忌这男女之别。 苏异心道这少女当真是好笑得来又有些天真可爱。 第四百八十章 旧案 夜黑之时,趁着尹子芊熟睡,苏异这才转轮回人间道,散去神通,歇一口气,顺便溜出了她的闺房,摇身一变,成了个巡夜的家丁,光明正大地在何府里到处探视起来。 也好在是何家自认为掌控了整座河西城,便没有在自家府邸布下什么禁制监视的手段,让苏异得以在其中横行无忌。 这两日苏异也一直在思考当年俞南舟无功而返的原因,那些他走过的老路大可不必再走,彼时与今日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俞南舟或许没有那个机缘能够深入权贵的宅邸搜寻线索,另外就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 昨日和苦榆在河西城中逛街时,苏异没有忘记顺便去翻了翻县志,查到河西城是在近十年才慢慢兴建繁盛起来的,甚至在数十年前俞南舟追到这来的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河西府,更不存在什么河西城,只有一片怒河边上的散乱村庄。 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下,就算俞南舟有遗漏掉什么线索,估计也早已被岁月所清洗,如果真要说从河西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或许也只有何府一个可能了。 而要在何府里找线索,苏异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何宇威,像他那样嚣张的公子哥,就算不是何家最受宠的少爷,地位肯定也不会低到哪去。 地位不低,意味着住所的风水自然也不会差,那么离府中一些重要的地方也就不远了,比如祠堂,藏宝阁,还有长辈的住处。 苏异从何宇威的院落查起,果不其然,便在左近找到了何家供奉镇宅兽首的地方。 两个院落几乎挨在一起,想来说不定是这纨绔少爷痴迷猛兽过了头,住得近些自然方便他三天两头跑到来看一看这些死兽的头颅过过瘾。 这间屋子里的布置不知是否有什么风水讲究,总共九具兽,首存放于九座石台上,其中八座分置于八个不同的方位,绕着当中最大的一座,围成了一个圆。 那些兽首如众星捧月般,皆是齐齐面向当中那颗硕大的黑色虎头。 苏异的目光落在了虎首之上,便再难移开,他仔细端详良久,终于确认这便是白夷山的黑虎。 以前赶路时闲来无事,他时常会听殷楚楚讲一些“山海错兽图”里记载的奇异生物。 对于那些过于稀罕不知在何处的,大家心想可能一辈子都碰不上,反而不大感兴趣,倒是像这种就生在白夷山里的生灵,兴许还能有幸目睹,便是听得津津有味。 说是黑毛的大老虎别处也有,但这白夷山里的黑虎除了浑身漆黑之外,额头上还有一个暗金色的“王”字,年龄越大,颜色便越是明亮。 而苏异眼前的这颗虎头几乎有他双臂张开那么大,虽死但仿佛余威犹在,没点定力的人还真不敢站得这么近,更遑论直视那两颗泛着凶光的虎目了。 再看虎首的额头,金色的“王”字十分清晰,无需细看便能映入人眼帘。 由此看来,这黑虎生前年龄已不小,个头又大,可知它的道行一定不浅,就算未成妖,至少也是有精怪的修为。 苏异心知这线索至关重要,脑中也隐隐有些关键的信息能与这虎首联系起来,可就是一时间想不出来那道稍纵即逝的灵光到底是什么。 他越是努力便越是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便越是头痛,思路如一团乱麻,令他烦躁不已。 过得片刻依旧毫无进展,他才终于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暂且将此事记下,转而朝那何家的祠堂摸去。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一座古朴庙宇的庙门,钻了进去,便见里头烛火摇曳,神台上点着长明灯。 神台后面的高耸墙壁上挂着一个个神龛,里头供奉着何家列代祖先的灵位,苏异从最顶上往下看去,没有一个名字是自己认得的。 他原以为能看到几个曾经出现在史书上的名字,再不济,也能认出一两个自己听说过的,却没想到如今正威名显赫的平西将军祖上竟都是一些无名之辈。 越往下看去,便越是失望,直至到了最底下,那些几乎与自己平辈的逝者中,苏异终于看到一个能认得的名字。 他以为是光线昏暗看走了眼,凑上前去看仔细些,才发现并没有看错。 那上面赫然写着万庆祥的名字。 苏异的脑子再次活络起来,将一些线索串联到一起,只是那些东西似乎与沈灵秋没什么关系,倒是发现了一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要事。 苏异想起来万庆祥的正室妻子叫何巧珍。 在万庆祥出事前不久,她便似乎有所察觉,将膝下的儿女尽数送离了长乐城。 所谓祸不及妻儿,苏异那时目标只是万庆祥,对于置身事外的何巧珍便没有过多关注,更不会对她的儿女有什么想法。 只是苏异从没想过何巧珍会是平西将军的妹妹。 他的脑筋一旦开动起来,便联想到了诸多细节,本以为已经了结的万庆祥一案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视野中。 万庆祥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何家还将他的灵位供在了祖祠里,便说明何家的长者们一定是知道万庆祥所作所为的,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平西将军更是不可能会不知道。 若是万庆祥与平西将军存在着这样的一层关系,那么身任如此要职的平西将军又会不会是他背后的大人物之一? 如果是,那这位受边境百姓爱戴,被西境边军奉作战神的人物,在整件事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自己该不该去查这件事? 苏异心中有诸多疑问,心中思虑万千,呆立于祠堂中出神良久,而这一站,便是站到了天亮。 一缕微光透过窗缝射在了苏异的眼角处,他眼皮一跳,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竟是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他随即晃了晃脑袋清去杂念后,方才推门而出,溜回到尹子芊的闺房中。 苏异神态自若,大大方方地扮做家丁,何府的人反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心想府里又新来了一个下人。 一夜无眠,他转轮入生灵道,化生“狼先生”,正想好好休憩一番,却听得尹子芊那边已经传来了动静。 这位千金小姐竟也起得这么早。 第四百八十一章 罪女 清晨静谧,只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几声鸡啼后,尹子芊的这座偏僻院落便又复归死寂。 苏异与她东西相隔,中间还有一个小正厅,兼屏风遮挡,却依旧能听到少女起床伸懒腰时发出的低哼呻吟,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闻声如见景。 尹子芊双手鞠清水拂面,以净布拭脸,又沿脖颈往下至心口处缓缓轻抹,如此反复多次,竟也花去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接着对镜梳妆,理顺三千青丝,再盘一个垂鬟分肖的发髻,然后略施半抹脂粉,如此又花去了个把时辰。 苏异早已入定,一边做梦一边修炼,正睡得爽快,却被一声轻唤给惊醒。 便听尹子芊在他的床榻旁细声说道:“狼先生,该起身出门啦…” 苏异一激灵,起身甩了甩毛发,蹦下了床。 又见尹子芊一边收拾着被褥,一边自言自语道:“今日有精通驯兽的师傅要来讲课,不用想也知道何宇威又要借题发挥了,到时若是真有什么情况,便又得麻烦狼先生了…” 她其实也不确定狼先生能不能听懂,但说一说总归是没坏处的,多费两句口舌罢了。 这个时候的何府已经逐渐开始热闹起来,去往驯兽场的路上,便不时能见到有三三两两的公子小姐结伴朝别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看到尹子芊身旁跟着一头未拴锁链的恶狼,便惊得连忙躲远了些。 苏异心道这些人以驯养猛兽为乐,此时又对自己敬而远之,可见并非真心喜欢,多数只是跟风罢了,还有一部分人是担心因“不喜爱”而显得自己不合群。 尹子芊却是渐渐放缓了脚步,心中有些不解他们要去的似乎与自己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此时终有人看不下去,远远地提醒道:“子芊,学堂那边先生马上就要开讲了,你还带着一头狼在这瞎转悠什么呢?再不过去就要来不及啦…先生可是很严厉的,你要是迟到了铁定得挨罚。” 怎么是学堂?尹子芊更是疑惑,心想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时间。 只是自己住的院落实在太过偏僻,若是将狼先生送回去再赶往学堂,一来一回,说不定课已经讲完了。 无故旷课一样要挨罚,甚至更惨。 苏异立马便察觉到了是何宇威在搞鬼,一个大少爷要动这点手脚显然轻而易举,只不过令他疑惑的,是尹子芊这个看上去十分和善的姑娘在何府里的人缘似乎不太好。 没有人提前为她通风报信也就罢了,那些人对她的冷漠却不是什么外姓表亲或者地位低下能够解释的。 果然等尹子芊赶到学堂时,便见那教书的老先生吓得一哆嗦,浑身发抖,接着张口结舌道:“尹…尹子芊…你做什么!” “牵着一头狼来学堂…是想吓死我这个老头,你们好撒欢玩耍去吗?” 何宇威早有所料,当即解释道:“先生,这可与我们无关…大概是子芊表妹得了一头珍贵的狼王,想带出来炫耀一番吧。” 那些学生们听了老先生的话,回头一看,吓得也不轻,“轰”地一声便齐齐挤到了一个角落里,生怕被那恶狼给盯上了。 其中也不乏完全不跟风的人,猛兽见得少,便是几乎哭了出来,哄闹里顿时夹进了几声呜咽。 他们眼里的敌意更让苏异认定了心中的想法,一定是有什么遭遇令得尹子芊在何家如此不受待见。 此时尹子芊是有口难辩,只能自认倒霉,低头认错道:“对不起…学生知道错了。不过狼先生他不伤人的…” “你管这畜生叫做先生?简直岂有此理!”老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怒道:“畜生不伤人,它还是畜生吗?” 老先生只当尹子芊是在羞辱自己,却又不敢近她身,不能拿戒尺狠抽她的掌心,倒是让她逃过了一劫。 何宇威暗道可惜。 “我…”尹子芊张口想解释,但怕越描越黑,又想自己理亏在先,索性不再争辩了。 苏异也是爱莫能助,只能静静地蹲坐着,尽力扮出一副乖巧不伤人的模样,只是他这狼先生的凶名在外,即使一动不动也能让人时刻担心他会随时暴起伤人。 “你你你…”老先生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着屋外渐烈的日头,气呼呼道:“你给我去太阳底下罚站,不到我讲完课不许走…” 尹子芊将头低得看不到人,闻言抹了抹泪水,应了一声,没走出几步便又听老先生补充道:“站得离学堂越远越好,别让我看见你…” 他其实是怕那恶狼怕得要命。 罚站事小,尹子芊担心的是老先生去向长辈们告状,就算老先生不告状,她的那些表亲们也会将此事绘声绘色地传遍整个何府,长辈的处罚可是要更严厉得多。 尹子芊不敢耍小聪明,即使在无人能看到自己的学堂后院,她也是自觉地站在烈日底下,不消片刻额头便冒出了汗水,背后的衣衫湿了一片。 她被晒得有些头晕目眩,偏偏此时晴空万里,连一片能遮阴的云朵都没有。 少女站得双脚酸麻,却不敢坐下,只躬身扶膝,稍稍好受了些。 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挂在尖尖的下巴上,不断滴落,她看着地上很快被蒸干的水渍,忽地被一阵阴影遮挡,接着顿觉清凉。 尹子芊倏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副巨大的身躯,接着瞪大了眼睛,愕然道:“狼先生?” 她退后两步,再仰高了头,才发现这正是变大了数倍的狼先生。 苏异知道以尹子芊的聪慧,一定不会将这事给说出去,且不说没人会信,这么做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而苏异所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若不是他以这种方式混进了何府,也不至于发生眼前这一幕。 因是自己种,果得自己摘,甜涩不论。 尹子芊也如苏异所料,惊骇过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决心守口如瓶。 “狼先生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呢。” 她站在阴影里,背靠狼先生毛茸茸的胸口,便觉没那么难受了,心里也舒服了些。 接下来的几日,尹子芊被罚在祖祠面壁兼打扫庙宇,还有一年不能领月钱。 然而这些都是小事,她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经此一事后更受何家长辈轻视,日后难免又要多遭白眼,这才是大事。 苏异被关在尹子芊的院子里,得以在大白天偷溜出去打探消息。 他又装作新来报到的家丁,向那些老家丁们打听道:“我瞧那位姓尹的小姐似乎很不受待见,都是何家的人,虽然是表亲,可也不至于这般受人糟践吧?” 那些家丁听后似乎讳莫如深,其中一个左右四顾,见没有何家的主子,方才小声说道:“谁让她爹有份掺和万老爷惨死的那一案呢…何家的人,现在都视她为罪女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师叔有难 尹子芊的父亲与万庆祥竟是连襟关系,这是苏异不可能想得到的。 从那些家丁的口中,苏异也大致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在万庆祥死后不久,孙咏志开始翻案彻查长乐商号的那段时间里,尹子芊的父亲尹知行顶不住压力,主动投案自首了。 而尹知行是万庆祥的嫡系,知道几乎所有的隐秘,他的供状虽换来了从轻发落,却也直接打乱了那些大人物的部署,完全断了他们再造一个“长乐万庆祥”的念想。 何家的人将尹知行视作背叛者,仇恨之深,也是因为没了万庆祥这个能生钱的女婿,整个何家都会少很多进项,银子少了私囊没那么鼓了便是最直观的表现。 何家甚至有不少人怀疑尹知行早在万庆祥死前便已经反叛,商号被一网打尽是早有预谋的,而他功不可没,是块早就反得不能再反的贱骨头。 加之尹子芊的母亲死得早,与平西将军又是表亲中的表亲,才使得她在何府遭尽冷眼。 或许在多数人看来,能让这个背叛者的女儿继续待在何家已经算是仁慈至极了。 苏异没想到自己与尹子芊之间还存在着一丝冥冥之中的牵扯,不不禁感慨不已,苦榆大师真是一语成谶,这一段“缘”似乎还是段孽缘。 他心绪受了些影响,在何府里打探时总是心不在焉,兜兜转转半天没什么收获,反而搭进去不少时间,便索性回去闭门修炼,先稳一稳心神再说。 一日很快过去,苏异于六道神通上小有所悟,正打算再深究下去时,却见芷鸢来传讯,说是俞南舟那边有了消息。 她将原话如实复述了出来,道:“师叔有难,好师侄快来搭把手,接应一二。” 少女向来都是有一说一,传递讯息时总是绘声绘色,模仿俞南舟的神情语气时惟妙惟肖,令得苏异忍俊不禁,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有难的师叔情况到底有多紧急。 单从那措辞看来,也不像是需要帮忙的样子,倒像是玩笑话多一点。 又或许是芷鸢的可爱模样消减了俞南舟的大半紧张之意,但无论如何,苏异总归是要跑这一趟的,便没有过多犹豫,立马启程赶过去与他会合。 临走时,苏异略一思索,干脆留下一张字条,写道:“有急事外出,勿挂念,狼先生留。” … 出了河西城后向南男而去,顺着芷鸢的指引,苏异日夜兼程地赶路,又花去一日的时间,才在一片荒郊野岭里看到了俞南舟的身影。 他面容略显憔悴,似乎是有些疲累,苏异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倦容,当即一惊,心想难道是真的有大困难? 好在俞南舟神色还算轻松,见了苏异尚能开玩笑,只是脚步不停,拖着他一边赶路,一边叹道:“好师侄,你可算来了…” “我就说嘛,你这小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伏法了,驰关那边传来消息时,师叔还为你伤心难过了一阵呢,不过后来仔细一想…” 苏异正感动着,又听他忽地“咦”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到破法境了,还挺快的嘛…” 苏异见他毫无紧张感,却又传讯催自己来会合,便是没好气道:“师叔不是说有难吗?难在哪呢?” “难自然是有的,可再难也不能妨碍咱师侄两叙旧不是…”俞南舟故作轻松,被苏异瞪了一眼后方才改口,突然问道:“现在让你对阵法外境,有没有信心一试?” 他一开口苏异便知接下来要说什么事情,当即回绝道:“没有,师叔若是在躲避法外境的追杀,那师侄我只能先告辞了。” 苏异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没有半点要弃他而去的意思。 俞南舟自顾继续说道:“身后的两个法外境实力也不怎么样,只是两人合力不太好对付,碍于身份,我又不能施展太多孤忘山的仙法,所以你若是能替我拦下一个,我便能抓紧时间解决另外一个。” “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苏异还未及多思考,却又听他忽地沉声道:“来了!” “分开走。”苏异当机立断道,接着没有多说废话,便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俞南舟见那远去的身形逐渐变得与自己一模一样,欣慰一笑,也换了个与他相反的方向。 不消片刻,便见两个身着道袍的人赶到此处,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背影,两人相视一眼,随即默契地各自选了个方向追赶过去。 苏异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玩命似地穿梭于山林间,身后有法外境的追兵,他非但不能掉以轻心,还得拿出十二分实力来才能保命。 若要完成俞南舟交代的任务,那可就得付出更多的代价了。 即便如此,苏异还是很快便被赶上。 只见他的身形如一根离弦之箭戛然止于半空,接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插向了地面,随后往回飞弹。 随即便见他的身前突然涌出了一股泥流,如浪翻涌,高卷而来。 苏异接连后退,一面结印,升起一道土壁挡住了滚滚沙浪。 身后的追兵不知在何时已经跑到了他前面,形单影只却仿佛能封尽他的所有去路。 那人手中托着个小宝塔,竟是苏异曾经在万府见到过的五海仙人龚骅。 他一眼便看穿了苏异的伪装,笃定道:“你是假的。” 苏异并没有奢望易容术能瞒天过海,只要龚骅没有看到自己的真面目,识不识破都不重要。 “我当然是假的…”他没有否认,只是一边酝酿着六道准乱转轮,一边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拖延一下。 龚骅却不给半点机会,管他真假,不再多说,当即抛出了手中的七宝塔,凌空旋转着渐渐化作巨大的浮屠塔,朝苏异砸来。 一道血红的巨大身影拔地而起,万死菩萨双手托举,顶住了落下的七宝塔。 “是南钊国的六道神通…”龚骅呐呐道。 第四百八十三章 禅意 万死菩萨身上四条血红手臂托起巨大的浮屠塔,猛地一抡,将它砸在了地上。 七宝塔本身的一大厉害之处便是能够吸收炼化天地灵气,此时面对并不消耗灵气的六道神通,却是优势尽失,一上来便吃了个闷亏。 龚骅以法外境的修为,兼用法宝,还收拾不掉一个破法境的年轻人,传出去的话是有些丢人的。 只是他现在心里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连苏异的修为都没看透。 洪释庵的“轮回境”一说与谒法的“破法三境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正如对弈两者一个执的是围棋,另一个执的是象棋,谈何看穿棋力。 龚骅虽听说过六道神通,却连半个转轮者都未曾遇到过,更别提分辨轮回境中的修为高低了。 “装神弄鬼。”龚骅低哼一声,随手一招收回了七宝塔悬于身旁,一边捏起了印诀。 接着便见天地变势,地面崩裂塌陷,山峰陡然倾斜,大大小小的落石滚滚落向苏异,紧随其后的便是那逐渐聚拢而来的群山,缓缓地倾倒。 即使万死菩萨有十丈的身长,陷在其中也显得渺小不堪。 看来龚骅是下了决心,使出杀招“五岳朝宗”,想要速战速决,一举制敌。 山峦倒覆虽声势浩大,但在苏异看来,龚骅比云游还是差了不少。 这“五岳朝宗”比起云游的“颠倒乾坤”要逊色许多,苏异从中难以感受到当初置身“天威”之下时的那种压迫感,如今的他即使面对法外境,也有了些许应对的资本。 只不过苏异能凭借万死菩萨的皮粗肉糙在山峦的挤压之下顽强存活,却难以腾出手来反击。且不说他有没有手段能够威胁到龚骅,光是遁出炼狱道后该如何接招便已是个天大的难题。 对这种光挨打不能反抗的局面,苏异很不喜欢,但却无可奈何。 龚骅很快便看出了些端倪,猜到他空有一副厚实的肉身,和那些修炼外家功夫的人一样,只是比较能挨打罢了。 “看来六道神通也不过尔尔…”龚骅轻笑一声,接着再起手印,又施一术,便见满地的乱石里漫起了一层水雾,随即很快有水流涌出,浸湿了满山的泥沙。 苏异只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山峦更加沉重,万死菩萨几乎就快抵挡不住,只要稍一放松警惕恐怕就会被压成了肉泥。 他索性一咬牙,以进为退,分魂化生出十念阿修罗,黑气穿过层层山石的阻碍,陡然袭向龚骅。 黑气来得突兀,龚骅陡然一惊,不知这诡异的东西是什么,警惕之心骤起,不及多想便下意识地挥手格挡。 仓促之下偷袭的黑气并不具备多少威力,却是成功地吓唬了龚骅一次,趁着他分心之时,苏异也稍稍挣开了些许山峦的挤压,得以喘一口气。 龚骅自知小心过了头,脸上挂不住,当即怒火上涌,身周仙气弥漫更甚,正要再下狠手时,却见那山峦突然间崩碎开来,化作无数泥沙,夹杂着漫天水汽簌簌落下,如下了一场沙水之雨。 只见落沙之中有一道人影自远处走来,不疾不徐。 在那山峦崩碎时,龚骅感受到了一股厚重沉稳的禅意,便是沉声道:“大慈国的朋友,这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便见苦榆从那沙雨中现身,开口说道:“我不是大慈国人,我只是碰巧修了禅意而已…” 苏异散了十念阿修罗,问道:“大师怎么来了?” 苦榆面露微笑,道:“察觉到小客人可能遇上了困难,便来了。” 苏异见他如此待己,略感愧疚,却张口无语,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不是大慈国人…”龚骅盯着苦榆看了片刻,目光最后落在招魂幡上,皱眉道:“你是南钊阴曹的人。” 苦榆从不说假话,对谁都是一样,此时也是如实答道:“正是。” “两个南钊国人…”龚骅却是嗤笑道:“你们莫不是因为打了一场小胜仗,便自以为能与我大宋分庭抗礼,敢将手伸到西边来了?” 龚骅是完完全全猜错了方向,见两个南钊人出现在大宋西平,还与自己大打出手,便认为他们是自信心膨胀后的南钊国派出来的高级探子。 但这样的推论确实是十分合情理。 “我想阁下是误会了,我到贵国的目的与战事并无关联,这位朋友也并不是南钊…” 龚骅显然不可能会相信这种笨拙的言辞,未等苦榆说完便打断道:“废话少说,无论你们目的何在,都断无安然离去的可能…想走?那便先打赢我再说。” 就算知道了苏异和苦榆并不是什么探子,龚骅也不可能放两人离开,光是阻挠追捕俞南舟一事,便已经足够让他恼火的了。 苦榆有心自辩,奈何嘴笨,还没想好该如何说,便见七宝浮屠塔已经朝自己砸了过来,只能被迫招架。 他抬手捏出一个手印,朝前打去,口中发出一声低喝,便有一阵禅意涌出,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打在了七宝塔身上。 宝塔被震得凌空转圈,片刻过后两股劲力才分出了高下,却是苦榆略胜一筹。 七宝塔滴溜溜地飘向了龚骅。 说起来他还真是倒霉,七宝塔在六道神通面前没有优势也就罢了,这次来了一个修炼禅意的苦榆,却同样是个不太依赖灵气的主。 佛门的禅意并不如何讲究对气府的修炼,虽然佛修多有兼修气府的,但更多的还是侧重于对禅意的磨练,加之苦榆境界要更高些,那七宝塔在龚骅手中便愣是起不到半点作用。 一件闻名大宋的法器落得如此遭遇,他也是郁闷不已。 只不过七宝塔奈何不了苦榆,苦榆却也奈何不了龚骅。 他所修炼的不动禅意比起只能挨打的万死菩萨并没有好多少,自保一流,却鲜有制敌的手段。 其实并不止不动禅意是如此,佛家讲究慈悲,故而所有的禅意都是偏向于温和。 强大,但无杀意,难以伤人,即使是最猛烈的金刚禅意也是如此。 第四百八十四章 黑雷珠 七宝塔无用,沦落到了被龚骅当做寻常铁棍铜锤的地步,巨大的宝塔不断地砸向苦榆。 禅意若有形,那一定是状如大钟,护在苦榆身周,任敌人如何敲打都是坚如磐石,稳若泰山。 “阁下为何不能静下心来,先听我一言…” 他始终没有放弃和平解决问题的念头。 龚骅的目的也坚定得很,就是将两人带回朝天阁受审。 他手印变换飞快,除了再起“五岳朝宗”之外,又施一“移山术”,聚来了大片砂石后尚不见停歇,准备再祭出一招“百岳归心”,誓要用山石将两人活活掩埋。 龚骅全神贯注,却没察觉身后忽地闪起一道亮光,等反应过来时已然太晚。 只见一条雷龙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后背上,龙嘴叼住了他的腰身,推着他远远地抛飞出去,砸在了山壁之上,雷光随即不断地灌入他的身体内,电得他浑身焦黑毛发直竖,不到三两息便晕死了过去。 在失去知觉前,他只发现自己是被一种雷属的仙法给击中了。 龚骅施展的一切仙术都在瞬息间土崩瓦解,苏异与苦榆也得以从乱石堆中解放出来。 接着便见一道人影乘风而来,风度翩翩,很快便落在了两人眼前。 苏异抬头看去时,才发现天上是万里晴空,没有半点黑云,俞南舟却能凭空施展雷龙,并且一举将龚骅击溃,这着实令他又是惊骇又是羡慕。 俞南舟虽也不齿于背后偷袭,但若要在速战速决的同时不令龚骅发现自己的身份,这却是个好时机,便只能当一回小人了。 解决了两只难缠的吊靴鬼,他心情大好,神情放松了许多,招呼道:“边走边说。” 苏异跟上了他的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龚骅,问道:“他没死吧?” “没死。”俞南舟自信道:“我下手有分寸得很,不会惹出大麻烦的。” “这位是…”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苦榆的身上,疑惑道。 “南钊国阴曹的司曹大人,苦榆大师。”苏异介绍道。 苦榆和俞南舟相视一眼,微微点头,接着问道:“这就是小客人那位急需归魂盏的朋友吧?” “没错…”苏异略一犹豫,见俞南舟面色如常没有异状,方才继续说道:“他是大慈国孤忘山的俞南舟,算是我的师叔。” 苦榆略感惊讶,沉吟道:“多年前,我在大慈修习禅意时,曾有幸目睹过小仙宗的风采,只不过那时所见,与这位客人朋友的面貌似乎相差甚远…” 苏异笑道:“他成天以易容术变换面貌,鬼鬼祟祟的,大师那时所见与今日不同,也是很正常的…” “就连我上回见他时的容貌,也与今日不同…”说到这,苏异话音一顿,又好奇问道:“说起来,师叔你到底哪一副面孔才是真面目?” 俞南舟神秘一笑,道:“千面佛曰,相貌千万副,不过人皮肉囊尔,存唯一于心,便是真我。所以无论你看到我是什么样的容貌,只要所见是我,便是真的。” 苦榆也微笑道:“这位客人是个大智慧之人。” 苏异感到老大无趣,懒得多说,话锋一转又问道:“师叔刚才凭空施展雷龙,完全不用借势,是怎么做到的?” 俞南舟同样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听他一开口便知道这小子又来讨债,索性便如他愿得了。 便见俞南舟一拍小腹,从嘴里吐出来一颗黑漆漆的珠子,抛向了苏异,慷慨道:“送你了,就当是你赶来相助的奖励吧。” 苏异见那黑珠子滑溜溜的,像是带着一层涎液,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可不接又很是可惜,只得连忙掏出一块锦布将它兜住,包了起来。 “什么东西?”苏异用力擦拭着珠子,一边问道:“这就是师叔施展雷龙的秘诀?方才龚骅败得那么快速,也是与这珠子有关?” “也不完全是…”俞南舟满脸得意道:“雷龙之所以能够一击击溃龚骅,自然是因为师叔我实力强悍,与这珠子其实关系不大…” “这东西叫黑雷珠…”他接着又解释道:“当年我修炼雷龙时也和你有一样的困扰,所以便去了一趟阴阳顶,没想到不仅学来了黑雷珠的炼制方法,还顺便将‘黑雷神术’也一起给学到了。” 苏异心里头对他那副自得的模样嗤之以鼻,但此时有求于他,表面上便还是恭维道:“就是上回在万府大展神威那一招?” 俞南舟很是受用,点点头,继续为他解惑,道:“黑雷珠能助你凝练储藏雷属,在借不到势的紧急情况下,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当然了,想到做到像师叔这般仅凭黑雷珠便发挥出雷龙的巨大威力,你还得多加努力。” “所以刚才如果师叔能借到天势的话,雷龙的威力还会更大?” “那是自然的,借势永远是最简单快捷又能发挥威力的施术方法。” 苏异点了点头,心道为雷龙造势的过程实在太过缓慢,若能碰巧遇上乌云雷雨天,借势施术那是一定的,否则的话黑雷珠倒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关键是这东西使用起来还很方便,他隔着锦布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雷属,心念一动便能为自己所用,平日里也只用吞在腹中即可。 然而想到吞入腹中,苏异便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又是泛起一阵恶心,接着问道:“所以…我也要将黑雷珠吞到肚子里?” “根据我的多次试验…”俞南舟思索道:“确实是放置在腹中效果最佳,既方便携带,与肉身的无间接触又有助于调动雷属,还能与体内的仙气相呼应…算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苏异忍不住又开始用力地擦拭黑雷珠,为难道:“这上面有你的…” 俞南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好气道:“你若是嫌弃的话自己再炼制一个便是…” “这东西从‘无’到‘有’难,可一旦到了‘有’这一步,只消把东西摆到你面前,让你看清原理,你又会觉得非常简单。所以只要你多研究几天,就一定能想出炼制的方法。” “如果炼制不出来,那你也别练什么雷龙了,继续玩泥巴去吧。” 苏异知道俞南舟这是生上气了,故意为难自己不把炼制黑雷珠的方法相告。 但他也是个有傲气的人,得俞南舟如此激将,更不可能低头认错,自信一定能将那黑雷珠的炼制方法给研究出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最后的商议 苏异三人赶了半天的路,待远离了荒郊野岭,到了有人烟的乡镇,这才寻了间客栈歇息一二。 修为高如俞南舟,也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奔波,被迫辟谷,还得在饥饿的状态下击溃两位破法境。 他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便要来了一桌的佳肴美味,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后,俞南舟舒服地打出一个响嗝,又见苦榆始终没动过筷子,问道:“大师不吃一点?” 苦榆哭笑不得,无论是论年纪,论实力辈分还是资历,自己都该叫俞南舟一声前辈,可他现在却学着苏异叫自己“大师”,真是叫人难以回应。 他只能含笑道:“客人有心了。” 俞南舟半躺靠在椅子上,摸着鼓起的肚子,忽地坐直起来,肃然道:“无论如何,都得多谢你愿借归魂盏与我一用…” 他斟满酒,举杯道:“矫情的话不多说,我敬你一杯…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言罢,俞南舟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是什么好酒,但满是情义。 苦榆并不忌荤腥酒肉,盛情之下,便也随之饮了个一杯见底。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淡然道:“关于还魂盏,我只是在履行与小客人之间的约定罢了…” “大师高义。”苏异拱手称赞,又对俞南舟道:“师叔你看,大师已经将功劳都让给我了,这回便算是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贪得无厌!”俞南舟笑骂着,作势要打人,抬起的手却是忽地停在了半空,又缓缓收回。 他看着苏异那张笑眯眯的脸,想起这小子困难重重,甚至经历过绝境重生,却还是不辞辛苦地从南钊带回了归魂盏,功劳确实很大。 “罢了…欠你便欠你吧。”俞南舟叹一口气,脸上却包含欣慰之意。 “那我也敬师叔一杯。” 苏异将酒杯放下,收起了满脸的嬉笑,才又问道:“师叔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吗?有了还魂盏,想必找到灵秋前辈的肉身也不会太难吧?” 俞南舟却没有回答,眉头紧紧皱起,酒杯在手指间不断地转悠着,滚来滚去。 归魂盏的确替他解决了最大的难题,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将沈灵秋的肉身给夺回来,可越是接近事成,他的内心便越是不安,颇有些患得患失之感。 苏异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问道:“师叔是怕到最后功亏一篑?” “被你这小子看笑话了…”俞南舟摇头苦笑,大方承认,却也不再纠结,转而问道:“你说你在河西城里打探消息,可有什么收获?” “以前我将整个西平州都翻了个底朝天,找遍每个角落,可都一无所获。就怕这一次也是一样…”他的眼里满是忧虑之色,只是强自冷静下来,接着说道:“就算有了归魂盏的指引,也难以保证不会受到什么阻碍。所以若是能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多准备一二总是好的。” 苏异能从俞南舟言语上的细微变化感受到阵阵焦虑,便不再揶揄他,当即将自己对那何府里镇宅兽首的疑虑说了出来。 “白夷山黑虎…”俞南舟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还记得封印灵秋的那道灭灵咒吗?书写咒文的朱砂里,掺的就是黑虎怪的精血。” 苏异猛然醒悟过来,一拍大腿道:“难怪我总觉得这线索很重要…所以灵秋前辈的肉身就藏在河西城里?” “不…”俞南舟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似乎如此便有助于自己思考。 接着又听他说道:“应该说一定不可能藏在河西才对…当年的河西土地贫瘠,人烟稀少,能藏东西的地方一目了然。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事一定与何家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所描述的那头黑虎怪,道行修为都与被抽了精血用来写咒的那头相符,短短数十年间,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头虎怪流落到西平州,所以说不定那位平西将军也与此事有所瓜葛。” 俞南舟轻捋下巴,踱步不停,一边思索一边分析着。 “平西将军…”苏异疑惑道:“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他心底里还是不希望那位身居要职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会与此事有关,甚至就算是他已经找到了万庆祥与将军家利益往来的证据,却还是抱有“将军被蒙在鼓里”的期望。 俞南舟并非大宋国人,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便随口说道:“若是做这事情能令他升迁至高位,又有什么不可的。” “据我所知,他开启晋升之路的时间,恰恰与灵秋遇害的时间相近,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我依稀记得灵秋曾经说过,她遇害的地点就在如今的河西府一带。” 苏异有心想要查个清楚,便道:“不如师叔与苦榆大师先执归魂盏,沿指引去找灵秋前辈的肉身…” 苦榆微笑答应。 俞南舟却是当即问道:“那你呢?” “我回何府。” “何府?”俞南舟皱眉道:“你还要去查那平西将军的事?” “有那虎首的提示便足够了,他的事未必能对我们有多大的帮助,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只是原因之一…”苏异摇头道:“关键是,下月初七日是西平州的万兽节,届时河西将会有一场盛会,整个西平州的权贵都会赶到河西府去,包括平西将军…” “师叔刚才不是说灵秋前辈的肉身不可能在河西吗?那我便留下来,替你看着那些大人物们的动静,有需要的时候还能出来捣个乱…” “如此一来,你便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发挥,而且相信一路上的阻碍也会少很多。” “下月初七日,便是还有十日不到…”俞南舟略一思索,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排对自己帮助很大,可他却没有答应,毕竟让苏异一人留下来独面众多大人物,他不放心。 “师叔不用替我担心…”苏异见他久不说话,便又接着道:“我只是要将那些人拖住,并不是要与他们拼命,只要等你得手,我便立马赶去与你回合,又能出什么事?” 俞南舟始终没有松口,他便自行拍板决定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有什么情况,便用斥候之眼联络吧…” 即便苏异这般坚持,俞南舟还是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在心里不住叹道:臭小子翅膀长硬了。 让一个晚辈冒险,他心里愧疚。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万兽盛会 尹子芊手中攥着那张狼先生留下的纸条,出神良久,而后坐立不安,在屋里来来回回转来好几圈后终于仰面躺倒在自己的床榻上,以被蒙面。 她心里有羞愧有自责也有后怕,总之五味杂陈。 若是狼先生懂得写字,说明他至少是个会点术法的奇人,这倒也还好,但若他是个妖类,那自己岂不是有危险了? 听说山里的妖怪吃人不吐骨头,何家又作了那么多的孽,拿人家的头颅来镇宅,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成了狼先生的腹中食? 传闻里的东西平时听着只觉得刺激有趣,可一旦这事落到了自己头上,心里却又有些发毛,一想到自己就与狼妖共处一室,尹子芊便惊得打起了冷颤。 她越想越是离奇,出了一身冷汗,胡思乱想过后镇定些了,方才想通狼先生应该不会是妖怪,否则早便在何府大开杀戒了,又何必委屈留在自己身边装一条恶狼。 想到这里,问题便回到了狼先生是个奇人上面,而这位不知真面目的奇人还在自己的闺房里住了几夜,尹子芊顿时满脸通红,羞愧难堪,恨不得将自己闷死在被褥里一了百了。 要怪也只能怪她表面上以“先生”尊称,可实际上却从未真拿一头狼当人看,不像苦榆,如果说了要与狼为友,便一定是憨直地以心相交。 … 等苏异潜回何府时,尹子芊已经想通了。 鉴于狼先生很可能不止是个奇人,说不定还是个得道高人,也不知目的何在,她便选择了按兵不动,便当做没看过那纸条,只不过态度显然不由自主地变得恭敬了些,又找借口将狼先生安排到了院子另一侧的厢房去。 苏异没想到自己的一张纸条会给尹子芊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只是见她面色有异,猜想是因为受了处罚的缘故,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对于独用一间厢房这事,苏异倒是乐得清静,心道本该如此,否则不提世俗礼仪,对于修炼与外出打探消息也是多有不便。 数日的以礼相处过后,尹子芊逐渐发现了狼先生的神秘之处,便越发觉得他一定不是一头狼那么简单,比如说,什么样的狼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而足不出户呢。 晓得写字就更不用说了。 此时临近初七日的万兽节,苏异心里想的却是该如何混进那场盛会之中,正苦思时,却听见有人敲门,尹子芊的声音随即响起道:“狼先生,可否开一开门,小女有事求见。” 房门应声而开。 尹子芊心道果然,什么样的狼听得懂人话,还晓得锁门开门。 苏异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蹲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她。 便听尹子芊接着说道:“过几天便是初七日了,依照惯例,何府的人都得去西郊万兽谷参加万兽盛会,而每一年的盛会上都会有一场斗兽赛,输赢关乎到各大权贵世家的脸面…” “这一次何宇威从葛老爷子那买来了一批猛兽,也是为了在这大赛上夺个头筹,届时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安排狼先生上阵的。” 尹子芊没有替苏异担心,也没有做主为他安排什么避战的计策,只是默默看着他,似乎是在期待他能口吐人言。 但见苏异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兀自斜着脑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尹子芊方才继续说道:“过几日还得委屈狼先生,先进那铁牢里待上一阵,待盛会过去便好…” 她说罢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走时故意留着门,半晌过后听到了关门声,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脸的若有所思。 苏异想起葛洪声押那一车队的猛兽是为了万兽节,不禁心道这趟真是赶巧了,至于在那万兽盛会上被当作猛兽参观,或是去参加那什么斗兽赛,他倒是并不如何在意。 自己的最终目的不正是在盛会上大闹一场,又何须在意那些人先前如何闹腾。 距离初七日还有几天,苏异却是早早便被塞进了铁笼子里,被送往西郊万兽谷。 那地方本是颇为贫瘠荒芜,但因地势的缘故得以被人烟关顾,四面环山的谷地成了绝佳的斗兽场,山脊上便是天然的看台,人在上面居高临下,能览尽谷底的动静。 权贵们更是花了大价钱,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改造这片山谷,在山腰上筑起坚固的看台,得以更近地目睹猛兽相互撕咬的场面。 谷底的斗兽场也有过一番修整,添了许多新鲜玩意儿,以供那些师傅上演驯兽的把戏,或是用于那所谓的斗兽赛。 山壁上张牙舞爪的猛兽雕饰,足有数丈之高,围满了整座山谷,更为这斗兽场平添气氛,如此铺张,足以看出西平州的权贵们对这盛会的看重。 初七这日一早,从西平州各地赶来的世家权贵,商贾巨富,少爷小姐们便陆续坐进了那落在山腰的看台上。 高些的山脊处,是留给百姓的,美名其曰与民同乐,若单纯是享受,可能只是一般痛快,但如果还能有人在一旁看着自己享受,那是极其痛快的。 平西将军姗姗来迟,被一众随行簇拥着,走到了那看台最中央的主座。 谷底随即燃起了鞭炮,敲锣打鼓,弄着什么祭神的表面功夫,得忙活好半天。 这算是万兽节盛会的一部分,平西将军便也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倒是他身旁的一位副将难忍无聊,随口问道:“二爷爷,听闻府里最近得了一头很厉害的狼王,传得很是邪乎,说是战无不胜,到底是真是假?” 何家的一位白发老人笑眯眯地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件事而已,怎会知道真假…那些事都是宇威在操弄。” 何宇威就坐在老人身旁,便适时地凑上来说道:“大哥,确有此事,半点也没有夸大。” 平西将军一直盯着谷底看,鲜有开口,此时却是突然说道:“葛洪声前不久从沙牢关带了一头狼入城,是不是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一头?” 将军说话时目不斜视,声音低沉,虽然对着自家子弟已算是温和,但不怒自威的气势依旧令小辈们有些心慌。 便听何宇威低着头略显慌张,答道:“侄儿…不清楚。” 第四百八十七章 斗兽 漆黑冰冷的铁笼里乍现一阵光亮,如黑夜骤去,忽如其来的白日将苏异惊醒,从神识世界拉回了现实。 是有人扯去了厚重的油布。 苏异定下神来,耳旁才逐渐响起如沸水般的嘈杂声,放眼望去,便见满山的人头像树果一样在空中晃悠。 他的双眼扫过山腰上的看台,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目光随即猛然定在了一个女子身上,正想再细看那人的模样时,身边却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思路。 响声破空而出,回荡在山谷间。 一个壮汉手里攥着鞭子,正狠狠地往铁笼上抽去,一边洞开铁门,驱赶着苏异。 远在斗兽场的另一边,是一头蛟尾豹,拖着细长如蛇的尾巴,步履缓慢,警惕地盯着苏异看。 鞭声再起,蛟尾豹的身子一抽搐,受了些惊吓,这才猛地蹿出,朝苏异扑来。 那豹子只是速度有些快,在苏异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力量便更是下乘了,被他随手一爪子便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看台上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平西将军却是看得直摇头,道:“那豹子不行,没什么看头,这狼王倒是有点意思,只不过并没有你们吹嘘的那般厉害啊…” 何宇威先前回答不上问题,虽没有受到什么责备,可却比遭一顿痛骂更令他难受。 向来自负的他无法接受在将军面前丢掉脸面,此时抓住了机会弥补,便又凑上去说道:“大伯,那猛兽之所以没能发挥出实力,是因为驯养它们的主人不在身边。蛟尾豹是如此,狼王亦是如此,不如接下来就让它们的主人一同上阵,既能看到猛兽真正的威风,也好叫大伯知道我们平日里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 尹子芊就在他身后的某个角落里,听到了这话,顿时一惊,心道何宇威还真是恶毒,竟想把自己推到斗兽场里送死。 虽说狼先生不会见死不救,可难以保证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另一边的一个公子哥也是被吓了一跳,不由地在心里咒骂着何宇威,因为接下来要上阵的猛兽便是他带来的长牙巨象。 他驯养猛兽纯粹是为了跟风,只是挂个名而已,从未亲自与猛兽接触过,这时要他驱使巨象上阵厮斗,倒不如让他直接躺平了任踩来得痛快。 何宇威不要命,他可是要的。 然而平西将军竟是深以为然,点头答应了,在他的眼里可看不到底下小辈的那些小心思,何家的儿郎本就该不畏生死,区区猛兽又算得了什么。 那公子哥心里有苦说不出,又生怕一旦退缩便会被这位大伯给一脚踹进谷底,便只能硬着头皮上阵去了。 此时斗兽场里的苏异已经在四处躲避着巨象的那对长牙,看那足有丈许高的身躯,就算未成精,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却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弄来这么些稀奇,古怪道行还不低的野兽。 那巨象每一击都落空,被苏异牵着鼻子四处溜,一时焦躁不安,嘴里发出一声清啸,闷头便朝苏异撞去。 不知何时,那斗兽场的大铁门前多了一道人影,被冲撞而来的巨象吓得双腿发软,挪不开步子,想要转身逃跑,铁门却已被关上了。 门那头的师傅听闻何家儿郎威风勇猛,驱使猛兽不在话下,甚至都没有想过眼前的这位少爷是要落荒而逃。 巨象的脑袋猛地撞在山壁上,发出了震响,砂石簌簌落下,地面一阵颤动。 公子哥与那长牙仅有一尺之隔,身子不住地发抖,腹间传来一股酸胀感,只觉得似有一股暖流即将涌出。 恶狼此时就在他眼前,立在长长的白色獠牙上。 令他十分不解的是,明明看到巨象即将把自己撞死在石壁上,那头恶狼却是从天而降,踩在长牙上,竟能将巨象的庞大身躯给带歪了去,间接救了自己一命。 那公子哥脑子里一片混沌,已无暇多想,悄悄地朝后退去,紧紧地贴到了石壁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平西将军嗤笑一声,啐道:“丢脸。” 那副将本是兴致缺缺,此时却是眼前一亮,忽地站起身来,笑道:“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了…” 平西将军也是应道:“这头狼王定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的眼神随即跟紧了斗兽场里苏异的身影,心里不停地琢磨着,狼妖的可能性早在沙牢关便被排除掉了,除此之外,却再也猜不出还有什么狼能这般凶猛,一脚便将那巨象给踩弯了腰。 副将看出了他的疑虑,当即说道:“要不我亲自下去试试?” 旁人一听都觉得稀奇,惊讶不已,连声劝道不可。万兽盛会办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过活人亲自下场与猛兽厮斗的先例。 平西将军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点头答应了。 就连那副将自己都是笑道:“你们难道是瞧不起我的实力么。” 说罢便不再多逗留,纵身一跃跳下了看台,脚踩山壁,施展轻身功夫朝谷底奔去,竟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苏异将巨象引到了斗兽场的正中央,远离了两道铁门,也远离了两位刚入场的少爷小姐。 他也想速战速决,可巨象皮粗肉糙,很是抗揍,好几次倒下之后又再站了起来,脾气更是一次比一次暴躁。 苏异躲开横扫而来的长牙,却是忽觉身后一阵劲风来袭,余光瞥去,便见副将双手合抱一根丈许粗的圆柱朝自己砸来,膂力之猛,绝非等闲之辈。 苏异轻巧避过,转身与他对峙。  第四百八十八章 意外之变 肩上扛着大粗石柱的铁衣汉子,笑吟吟地看着一条略显干巴的廋狼,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那头巨象已经盯紧了苏异,又一次直冲而来,大有不把他撞死便誓不罢休的气势。 却见那副将何山阔忽地沉声低喝,猛地将石柱掷出,投向了巨象。 石柱砸在象腹之上,竟将它推飞出去,钉在了山壁之上。 苏异感受到劲风吹过,惊人的力道令他瞳孔紧缩,心想这将军模样的汉子不是个善茬。 “碍事…”何山阔啐了一口,接着又横抱起另一根石柱,朝苏异走去。 他面露狂热,一次又一次地抡起石柱狠狠砸下,将地面捶出了数个大坑,即使砸不中也不气恼,耐心十足地碾着苏异四处跑,似乎有着永远用不完的力气。 尹子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猜到自己的那位表哥该是看出了狼先生身上的某些疑点,她心中莫名担忧起来,却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 何山阔逐渐开始不满足于现状,便将手中的石柱猛地抛出,随即一根接一根地抱起,砸向苏异,动作干脆利索,迅捷无比。 “我知道你肯定不止这点能耐的,快些使出来吧…”他动作不停,一边仍有余力开口说话,丝毫不带喘息。 何山阔半点也没有顾虑斗兽场里还有自己的两位堂表亲,满场乱飞的石柱将山谷震得颤抖不停,山壁都被砸出了道道的裂缝。 陡然间,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整座山谷都开始剧烈晃动,山壁裂得更加厉害,巨石不断地滚落谷底。 斗兽场中余下的石柱也开始纷纷倾倒,胡乱砸落。 好在山腰上的看台还算牢固,一时没有分崩解体,但即便如此,也吓得那些看客惊慌失措。 此时的何山阔眉头一皱,却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只是不再胡乱飞砸石柱。 他顶着震荡,在落石滚动间穿行,朝苏异快步走去,步履平稳。 苏异朝尹子芊靠近了些,好在危急时刻帮她一把。 何山阔猛地一跺脚,将地面震出了一道裂痕,朝苏异迅速蔓延而去,劲气阻拦了他的去向。 却见一根石柱应声而倒,砸向了尹子芊。 她在山摇地动中摇摇晃晃,慌不择路,眼见就要被那石柱砸中,便见平地里突然拔起了一道血红的巨大身影,轻巧地接下了石柱。 尹子芊设想过狼先生是个老道人,又或是个模样古怪的奇人异士,却从未想过他会是个浑身血淋淋,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骇人怪物。 这回她终于听到了那“狼先生”口吐人言,说道:“你为了引我现身,居然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何山阔却没有自辩,沉声道:“早就猜到你来头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你竟是南钊的贼人,你的同伙都藏在什么地方了,让他们都出来吧。” “是谁告诉你会六道神通的就一定是南钊国人…”苏异以为何山阔口中的“同伙”所指是俞南舟,便道:“至于什么同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朝看台那边扫了一眼,平西将军遇事不乱,镇静如常,始终稳立于看台边上,纵观全局。 那些权贵之人却因此暴露了自己,原本藏在看客里的大人物们都被随从簇拥着,护在当中,让人轻易便能瞧出他们的身份之尊贵,一目了然。 杂乱攒动的人群中,苏异却没找到先前匆匆一瞥而过的那道熟悉身影。 “没有同伙?”何山阔很是不快,眼中冒起怒火,喝道:“那便先将你擒下再说!” 他身子飞弹而出,抡起拳头便朝万死菩萨砸去,速度之快,动作之轻巧,全然不像是以修炼外家功夫为主的将军。 “我这一生,最瞧不起的,便是你们这种奸细了…”何山阔的拳头一边砸落,一边逐字逐句地咬牙切齿道。 苏异一手格挡,另一手抓起尹子芊,往后退去,心中有些许疑惑。 自己被当做奸细可以理解,可何山阔的反应却是过于激烈,不合常理,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否则仅凭一个六道神通便判定来人是奸细,未免太过武断了些。 苏异一边躲避何山阔的追击,一边暗自留意四周,便察觉到那四周的山腰处有数股隐晦的仙气正在相互对抗着,像是分成了两个阵营,其中一方想要将这山谷完全震塌,另一方却是极力阻拦。 双方分不出个高低强弱,一时僵持不下。 苏异暗笑一声,心里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虽然不知那边斗法的两边都是什么立场,但可以肯定自己为其中一方所利用,此时更是如祸水东引,将矛头扭向了南钊国。 只不过他们算差了一步,便是苏异不仅懂六道神通,本身还是个仙修,能察觉到他们斗法的动静。 苏异也是错怪了何山阔,猜想他虽不待见尹子芊,但也不至于如此下作拿人命当诱饵,那石柱的倾倒也多半是个意外。 但何山阔还被蒙在鼓里,兀自不停地发起猛攻,双臂灌以内力,拳风更是强劲犀利。 苏异无法还手,郁闷不已,这个哑巴亏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吞下自然是不甘心的,要吐出来却又不得其法。 苦思无良策,他索性趁着接下一拳的时机,佯装卸力,朝山腰倒去,撞向了那一群正在施法震塌山谷的人,打算先将这僵局给打破了再说,顺道还能揪出几个人来。 山腰上的仙修忙于躲避万死菩萨庞大的身躯,纷纷停了施法,纵身跃起,落到了别出去。 激荡的仙气一消散,山谷果然便停止了晃动。 那些人全然并没有怀疑苏异的举动,只当这是个意外,避让过后齐聚与山脊之上,意欲重振旗鼓。 便见当中走出一人来,朗声大笑,声音回荡山谷,说道:“何忠尽,你现在可见识到我们南钊的厉害了?” 何忠尽,便是平西将军的名字。 第四百八十九章 遁离 仙气激斗的余波渐喜,震荡消停,山脊上的百姓摔落了不少,被泥石洪流所吞噬,此时幸免于难的人惊魂尚未定,稍缓和下来,便又见到谷底那头没有眼睛的血腥怪物。 骚乱顿时再起,只是苦于下山的路受阻,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兀自抱怨,好好的一个万兽节不知怎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那位自称是南钊人的男子似乎对毁山的失败毫不在意,始终是满脸轻松的模样,摇头晃脑道:“何将军啊何将军…你总是瞧不起我们南钊人,现在可好,驰关吃了败仗,想必以后陆续还有,西固关看样子也并不牢固,让我们这些人从你眼皮子底下溜了进来,你说你该不该心慌?” 大宋左近一带包括南钊在内的诸国都是自前朝分裂而来,模样生得本就没有多大差异,无法凭借相貌去判断那男子是哪国的人,便只能由得他自说自话了。 男子认得何忠尽,何忠尽却不认得他,哼了一声,不屑道:“你是谁?” “在下陆柯。”男子答道。 “没听说过。”何忠尽淡然道。 陆柯并不将他的轻视而恼怒,反是坦然道:“南钊小国小人物,寂寂无名之辈,自然难入将军之耳。不过相信将军一定会将今日铭记于心的,因为毕竟…能在大宋境内见识到我们南钊的六道神通,这种耻辱的事不该被忘记,不是吗?” 苏异无故受累,当即闷声道:“这位朋友,你要和将军作对我没有意见,但请你别拉上我,会六道神通的未必只有南钊国人。” 陆柯应变能力极强,打蛇上棍的本领一流,见苏异与自己撇清关系,也不耍什么诡计,反是坦然道:“是在下唐突了,但阁下既然能施展我们南钊转轮明王的六道神通,那一定与千岁峒的关系不浅,便请阁下看在神尊的面子上,莫要阻挠我等便好。” “好说…”苏异巴不得他们在这里打到天荒地老,好给俞南舟争取多些时间,便道:“你们爱怎么做便怎么做,与我无关。” 何忠尽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唱双簧,半点也不为所动,待他们说完方才缓缓开口道:“你们商量完了吗?商量完了便受死吧。” 管他们两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总之通通拿下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将军话音刚落,便见山脊上的西境战士取下了弓弩,纷纷拉满弦,对准了陆柯一行十数人。 “将军莫非以为光靠人多便能…” 陆柯话还未说完,又惊慌的人群里钻出了不少经过乔装打扮的大宋修士,目光熠熠,虎视眈眈。 将军出行有战士随从很正常,但带上这么多修士便证明何忠尽早有准备,陆柯不由拍手赞道:“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杀敌神勇,还擅谋略…” “就是不知道,将军在这乱境之中还能不能护得了那些主子们。” 山腰的看台上有不少来头不小的权势人物,他们身周护卫森严,倒是没出什么差错,只是在那熙攘的人群中却也有许多乔装之人,纷纷亮出了藏在身上的兵刃,对准了那些权贵之人,竟没有一个错漏。 陆柯亮出了这一手,就连何忠尽也终于微微变色,他完全不怕与这些人搏斗,但唯独有些投鼠忌器,担心伤了那些贵人们。 其中一个富态的华服男子颤声怨道:“何将军,你既然早有所料,为何不停了这盛会,还要我们冒险前来…” 受他提醒,便有更多的人想到了这一茬,顿时怨声载道,只是碍于平西将军的威严,不敢太过分。 何忠尽却是半点也没有将那些嘈杂琐碎的言语听入耳,当即下令道:“放箭。” 牵一发而动全身,漫天箭雨落向陆柯,看台上也同时亮起了刀光剑影。 便见陆柯身后那十数个仙修齐齐结印,仙气涌出卷向了箭矢。 何忠尽这边的仙修随即也接着箭雨的掩护奔上了山脊,一面捏起手印,施展术法。 陆柯见状一挥手,他身后的几个仙修当即会意,齐齐从怀里掏出了一面罗盘,对准山下来人。 数面明晃晃的败仙罗盘上反射着日光,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是南钊国人一样。 双方的混战一触即发,苏异则是悄然开溜,大手仍然攥着尹子芊,寻了个裂口较大的地方,翻过山脊扬长而去。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忽觉背后有劲风袭来,苏异侧身避让,便见又是一根石柱杵到了自己面前,挡了去路。 却是何山阔亲自带人追了过来。 “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你溜走!” 伴随着一声怒喝,何山阔的身影从自高空落下,双掌合握成拳锤,狠狠地砸向了万死菩萨的头颅。 苏异回首抡起一只手,与他对了一拳,虽将他抛飞回去,自己却也吃了不少力道,双足生生将地面踩陷下去。 何山阔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连万死菩萨的坚硬身躯都能撼动。 拳劲尚未消尽,他的身影便又再此掠出,与跟随而来的几个仙修一同朝苏异合围而去。 “你跑不掉的!”何山阔又再次喝道。 “那便让你看看我能不能跑得掉…”苏异轻笑一声,随即身形爆退,一边遁出炼狱道。 便见他一手挎着尹子芊,一手起印,胸口随即泛起红光,阵纹凸现,片刻过后烈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漫成一片火海撒向了何山阔等人。 面对来势凶猛的滔天烈焰,何山阔陡然一惊,只能选择暂避锋芒,接连后退。 感受着炽热的高温,他呐呐道:“难道他是…拜火神教的人?” 火海将他们逼得远远退去,何山阔只是兼修内功,便因此在方面落了下乘,更不可能追得上一个飞天遁地的仙修,只能无奈看着苏异远远离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饶是他做足了准备,也难以预料那转轮者在仙法上竟也有如此的造诣。 苏异带着尹子芊远遁而去,却在山间崎路上偶遇一辆缓缓行走的马车,他的目光落在那赶车的女子身上,顿时眼前一亮,跟了过去。 那正是他几次寻找的熟悉身影。 第四百九十章 熟人 尹子芊被万死菩萨攥在手里,不时能体验到天旋地转的感觉,好几次意识模糊,险些晕死过去。 自此一直到渐渐平稳,再到身周豁然开朗,空气陡然变得清新,她都一直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哪怕一道缝隙。 此时的她能察觉到自己不知被狼先生丢到了什么地方,只是身子依旧紧绷,体感因紧张而失去了效用,一时竟分辨不出四周环境如何。 苏异看着她轻微跳动的眼皮与睫毛,问道:“你这是在装睡吗?” “老前辈…我不知道您到何府所为何事,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外人吐露半点您的行踪,还请放我吧…” 尹子芊依旧不肯睁眼,害怕看到那骇人的怪物,又兀自紧张道:“小女在何家的地位如何,想必老前辈也知道了,您将我擒住也是没什么用的…” “老前辈?”苏异一怔,随即失笑道:“你睁开眼睛看看。” 尹子芊方才先入为主,便认定了苏异是个老妖道,又结合万兽谷所发生的事情,猜想出了一个“妖道卧底何府不成反拿人为质”的故事。 此时她稍稍定下神来,才发觉那“狼先生”的声音好像和先前不同,竟变得年轻了。 她试探地将眼皮打开一道缝,没看到血淋淋的怪物,才继续睁开眼睛,便见自己已然身处于某间客栈的厢房内。 而眼前则是一个黑衣少年,长相英俊,剑眉星目,脸庞略显瘦削,额前几缕青丝散落,鬓发低垂,乱而不脏,颇有几分不羁与潇洒。 苏异没有刻意伪装自己。 “你,你…你…”尹子芊想起过去种种,脸色顿时一红,垂首不敢看人,朱唇轻咬,半晌过后才道:“你就是狼先生?” “是我。”苏异笑道。 尹子芊很想大声质问他为何装神弄鬼,可想起了这人的神通,要捏死自己甚至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便忍下了冲动,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拿我去要挟何家的话,恐怕要令你失望了。”苏异却是突然问道:“你难道还想回何家吗?” 尹子芊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对何家一定是没有任何念想的,只是如果不待在何家,自己一个女流之辈又能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 “就算我放你离开,你也不应该回何府。”苏异又道。 “那我该去哪儿?”尹子芊下意识地便问道。 她的心境已在悄然间开始慢慢转变,思路随着苏异的言语而行。 “去长乐找你爹吧。”苏异开门见山道。 他相信这个聪颖而又坚强的少女一定又能力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我爹…”尹子芊眼神忽地变得黯淡,脸上却是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其中不乏自嘲、落寞与些许怨怼。 “他是个反骨之人。” “不…”苏异缓缓摇头道:“你爹不是。” 尹子芊猛地抬头直视他,问道:“你认识我爹?你见过他?” 苏异叹了口气,不大敢看她,便走到窗边假装看风景,说道:“你爹入狱,其实与我也有一些关系…” 尹子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万庆祥是你的姨父,他做过什么事,你身在何府想必多少也有所了解,你爹与他同流合污,本该一同受死才是…” “但所幸你爹没有执迷不悟,我劝他的那些话,他终于是听进去了,供出了长乐商号的一切隐秘,也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但你要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自知罪孽深重,无法弥补那些受万庆祥所害之人,良心有愧…” 尹子芊心中却是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担,变得轻松起来,她突然问道:“姨父…万庆祥,是不是你杀的?” 苏异没有回答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道:“你若想去长乐见你爹,我可以帮你。” “为何要帮我?我也是何家的人,就算没有亲身参与那些肮脏事,可也用过他送回来的肮脏钱。”尹子芊疑惑道。 “你帮我一次,我便帮你一回。”苏异意味深长一笑,说道。 尹子芊猜想他所指是在何府斗兽场初见的那一次,便也莞尔一笑,道:“那便多谢狼先生了,或许这也算是一个契机…何府的那个尹子芊,便当她已经死在先生所变的那头怪物手中吧。” 苏异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到了长乐之后,去找知县孙咏志,告诉他有人托他照顾你,他便会知道怎么做的。” 他顿了顿,略作犹豫,又补充道:“如果碰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去闭月轩找一个叫瑶大家的人吧。” 尹子芊心中好奇,不知道这个瑶大家能有什么大能耐,竟能解决连知县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接着又听苏异说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一个忙…” … 此时与苏异仅有几步之遥的另一间客房里,一个女子正在桌案前翻阅着卷册,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叩响,下意识地便回头看去。 却见那洞开的窗口上多了一张纸条,在微风拂动下轻轻晃动。 女子顿生警惕,快步走到窗边一番四顾,不见任何可疑的事物后,方才拾起那张纸条,打开一看,便见上面写道:“周颖姑娘,有事请教,可否一叙。” 见这纸条准确地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周颖眉头一皱,警惕之心更甚,便开始细想这字迹的主人可能是谁,自己又何曾与这样神秘的任务结识过,这人所为何事。 更令她好奇的是,留纸条的人只求约见,却不说何时在何地相会。若不是这人手法诡异,似有一些门道,她定会以为是有人在捉弄自己。 思来想去,周颖还是决定应约。 她大致能够猜出那求见者的意图,便毁去了纸条,接下来半点也没有声张,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行动如常,只等那人再寻过来。 她相信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应对的方法也没有错,而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旧人相遇 苏异将面容稍作伪装,在客栈楼下随意落座,要来两碟小炒,一壶清茶,就这么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这座镇子距离万兽谷有些远,靠近西平府,西固关的守军不能动,何忠尽若想调兵,最大的可能便是调西平城附近的驻军。 而俞南舟顺着归魂盏的指引,去的正是西平城的方向,虽然行进缓慢不知最终所在何处,但西平城曾经是西平州的州府所在之地,守卫森严乃一州之最,将沈灵秋的肉身藏在该出是最简单合理的选择。 这也是俞南舟最初的猜测。 窗外不时有兵卒成队路过,或是到附近戒严,或是前往万兽谷增援,都印证着苏异的猜测。 看来那边的乱局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即使结束后,附近一带的把守与盘查也会更严,但能将西平府的兵力抽调走,便是一件好事。 此时尹子芊坐在苏异的身旁,有些拘谨,也不动筷子,只是不时地看一眼悠闲吃喝的苏异,看他夹起盘中无色无香的烂豆子随意丢入口中,又像品饮香茗般,抿着淡如无味的清茶,眼珠子不经意地四处乱瞟,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尹子芊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不是说约了一个重要人物见面吗?可为何…” 虽然苏异比她大不了大少,但她大概是被那可怕的神通给吓到了,不敢平辈以待,便不由自主地用起了尊称,本想说用这两碟小菜招待重要人物太过磕碜,但话到嘴边也不敢说出口。 苏异没有在意她话语里的吞吐,眼睛始终看着别处,此时扫了一眼那边空荡荡的楼梯,说道:“她快到了。” 尹子芊沉默半晌,又问道:“先生既然是要会见重要人物,为何把我也带上,就不怕我把重要的谈话都听了去?” 苏异的眼神终于落在了她身上,看着她说道:“首先,比起让你听去一些秘密,我更怕你偷偷回何家告密。” 尹子芊脸色微红,并没有辩解,因为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那是在先前苏异与那几个南钊国人关系暧昧不清的时候。 “其次…”苏异又接着道:“现在的你太过渺小,就算让你知晓了我们谈话的内容,你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事实上,只要沈灵秋这事一了结,西平州的事便与他无关了,届时再多的秘密暴露出去也无妨,在这之前只消将尹子芊看紧了便可。 尹子芊下意识地便要反驳,但随即想起自己与那个在西平州只手遮天的何家已无关系,不仅翻不起大浪,还得仰仗苏异,便颓然垂首,气馁得不想说话。 此后良久无言。 周颖姗姗来迟,终于出现在那楼梯上,只见她还搀扶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耄耋老者,缓缓走下。 她的目光只从苏异身上轻扫而过,便在对老者耳语几句,将人送出了门后又折返回来,径直坐到了苏异那一桌,动作干净自然,就像碰上了熟人一样。 周颖接过苏异递来的茶水,毫无疑虑地喝了一口,尽显信任,随后才笑道:“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上你。” “我也是很意外。”苏异点头道。 “那时听说你葬身驰关,我还觉着有些可惜,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大概是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 “你没有多虑…”苏异却是摇头道:“我也是侥幸才捡回了一条命。” 三言两语过后,算是互相确认了身份与态度。 与三年前相比,周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模样也有些许变化,或许是因为跻身权贵之列的缘故,此时的穿着打扮也与从前大有不同,令苏异险些认不出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苏异好奇道。 他虽然没有极力伪装,但也改变了面容,绝对是不可能凭相貌辨认的。 “你的发束…”周颖娓娓道:“那件细指青玉发箍,我记得是南方的产物,西北人不大喜欢这种过于精致的东西…还有盘发的手法,西北人没有这么细腻。” 苏异一愣,正想称赞,周颖却还继续有所解释,道:“再看你点的这桌菜,完全不是西北人的风格,他们讲究大口吃肉,饭桌上一定是少不了荤食的,而且量一定要多…” 苏异看了看桌上两盘确实略显磕碜的素菜,再看别桌的大鱼大肉,虽然他只是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但也算是让周颖抓到了马脚,不由赞道:“不愧是女诸葛。” 周颖摇头谦虚道:“你若是有意隐瞒,也不可能让我瞧出这么多端倪来。” 这话苏异只认同一半,自己虽没有刻意隐藏身份,但真要伪装,却也顾不到那么多细节。 他朝周颖举杯示意,结束了寒暄,问道:“方才那老人是谁?” “曾经的太子少师,翰林学士,西北五府巡察御史,张植征…”周颖如实答道。 这每一个头衔都十分吓人,虽然以那老者的年纪定是早已告老还乡,但他也是如曹老爷子一般,身不在朝,余威犹在,多少人权贵得卖他面子。 只是不知这个大有来头的来者可与何家有什么牵连。 苏异正疑惑时,便听周颖接着说道:“他老人家曾在西平做过一段时间的父母官,念旧,所以特地从京城赶来参加那什么万兽盛会,算是给将军捧个场…” “不过张老年事已高,山上风又大,便只是露了个面,没待多久便走了。” 苏异想起先前在谷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心道她估计在大战爆发前便离开了,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何忠尽有意的安排。 “原以为你得花上个十年八载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让你下决心恐怕也得花去不少时间,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你的魄力与才能了…”苏异感慨道。 “也不尽然…”周颖却是摇摇头,略有些苦涩道:“如不是因为应苍派出了大事,我想我也不会这么快便走上这一条路。” “你可知道,在你走后没多久,表哥便坐上了掌门的位置…”  第四百九十二章 重提约定 “怎么,禹重山那老家伙暴毙了?” 一提到禹重山这个老贼,苏异立马便想找回了曾经熟悉的少年意气,随口啐骂。 周颖也不在意他对掌门的不敬,说道:“那一日师伯匆忙将掌门之位传给周扬,没有任何征兆,甚至连继任的仪式都没有,说是有紧要事外出,只留下一封书信便匆匆离去了。” “去哪里了?”苏异问道。 “不知道…”周颖缓缓摇头道:“整个应苍派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是有人知道,但不愿透露于我。” “什么事情那么要紧…”苏异嗤笑一声,道:“怕不是逃命去了吧。” “师伯走后不久,便有人来拜访应苍派,那些人我虽不认得,但也看得出大有来头,周扬平日跟在师伯身边的时间最长,一定认得出那些人的身份,只不过我怕他不喜欢,便没有多问…” 周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异一眼,突然问道:“你那一次回益都,除了救走裴义之外,一定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吧?” “你是想说,禹重山的异常举动和那些陌生人的到访,与我所做之事有关?” 周颖只盯着他看,却不回答,也不出声。 苏异明白自己与这个聪明但却为情所痴女子并没有多少交情,若想要得到她的帮助,或是从她口中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自己这边一定得先拿出点诚意才行。 “没错…”苏异便如实道:“那一次去益都,我还从禹重山的密室里取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虽然不敢十分肯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他是因为丢了这样东西才匆忙出走的。而你见到的那些陌生人,想必也是他背后的势力遣来的。” 周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问道:“方便告诉我,那件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一幅画。”苏异爽快答道:“确切说,应该是一幅诡画师所作的诡画。” 周颖随即想起了一些往事,比如苏异装模作样地在房中作画,自己还为了拉拢他而投其所好,便是苦笑道:“原来你最初混入应苍派就没安好心。” 苏异不置可否。 又听周颖接着说道:“依你所见,师伯为何要急于传位给周扬?在我看来,师伯匆忙出走并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去见他的上峰,主动寻求弥补的办法。所以为何不等到最后尘埃落定了,再来做这件事呢?” “大概是…因为到了尘埃落定时,便来不及了吧。”苏异沉思片刻,然后接着说道:“不知你对应苍派的历史有多少了解,但据我所知,自禹应苍开派以来,掌控门派的一直都是禹家的人,禹重山是,就连周扬想必也一定和禹家有些关系吧?” 周颖点了点头,至于周扬倒是真的是禹重山的表侄,还是私生子,苏异并没有那个心思去刨根问底。 便听他接着说道:“若是等到最后,那挑选下一任掌门的权利,未必还能在禹重山手中,毕竟这一份基业不算小,他背后的那些主子们一定不介意收入囊中,干预插手掌门继承一事对他们来说又有多难?”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禹重山早早便把掌门之位让了出去,那些当权者再怎么仗势欺人,也不会去干那种师出无名,落人口实的事情,他们可是要面子得很。” “顺手而为捡一份基业那种事,做了便做了,但若是要他们多付出一些代价,大概是不愿意的。禹重山可能也是深知他们的脾性,不想将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拱手让人,才在匆忙之中做出决定的吧。” “那你觉得周扬能不能守住应苍派?”周颖表面镇定,但提及周扬时却难掩心急。 “若是以前,有禹重山一在旁照拂,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再蠢的人也都该知道掌门怎么当了。但现在嘛…我觉得很难。”苏异十分遗憾道。 周颖面色凝重,估摸也是如苏异这般想法,便听她长叹一口气,又问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情,现在还作数吗?” “当然。”苏异没有丝毫犹豫,他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自然还记得那日在井牢前答应过要保周扬一命的事情。 “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事情?” 周颖同样深知两人交情不深,想要苏异真心帮周扬,便一定得有来有往才行。 “应苍派的背后都有哪些势力?”苏异不假思索便问道。 “大皇子,七皇子,天衍道,西北监战督察司,还有…平西将军府。” 这一个个名字听得苏异眉头紧皱,听到平西将军府时,他更是心头一跳,但很快便平静下来,想道平西将军府并不只有何忠尽,背后的幕僚与参谋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消息可靠?”他又问道。 周颖并不笃定,但也不心虚,平静答道:“将我引荐给张老的,就是大皇子的人,大概是希望我学有所成后能为他们所用吧…张老对我信任有加,沾他老人家的光,我也见过不少人物,他们谈话时很少会避开我,所以我能从中推测出许多事情,就算不是千真万确,却也八九不离十。” 苏异沉默片刻,随即轻笑道:“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些人物一个个都大有来头,为何偏偏要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藏在一个小小的应苍派中…” “这很好理解…”周颖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后方才继续说道:“以你的眼界与实力,自然是瞧不起应苍派,但你必须得承认,在破法境之下,法内九境的民间江湖水准里,应苍派已称得上一流了。” “将重要之物藏在民间,大概是不想将破法境与法外境卷入争端之中,徒增麻烦…再加上师伯有心做大门派,不惜依附权势,甘为人臣,搭上大皇子这条大船,争来这一件要事,也很合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往西平 正午日头凶猛,又恰逢三伏天,西北的土地大多贫瘠少林,山道罕有树木遮荫,直叫行路之人头脑昏沉,一个不小心便要中那火阳之毒。 直通西平府的山间官道上,一老一少的两道身影正缓缓前行,年少的是富家小姐模样,年老的则是奴仆打扮,落后了半个身子,为前头的少女撑着一把纸伞,以遮蔽太阳。 “要劳烦先生撑伞,小女子真是承受不起。” 尹子芊有些拘谨,鬓发虽被香汗打湿,却无心计较天气炎热,只为被苏异服侍而感到无所适从。 自打从周颖的口中听到了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后,她便对苏异更加敬畏,藏起了心中仅存的一丝骄傲。 毕竟与大皇子还有那什么监军相比,自己这个遭何家唾弃的落魄千金实在不值一提。 “无妨,小姐只管走便是,老身不打紧的…”苏异用着年迈沙哑的声音说话,老人的神韵十足,几乎以假乱真,令尹子芊不禁怀疑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一时间恍惚不已。 “小姐,前面马上就要碰着官兵了,可千万别露馅了呀…” 尹子芊见眼前空荡荡的,正想说先生是不是看花了眼时,便听那边响起了轻蹄与脚步声。 不多时,一小队人马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尹子芊心中自嘲道先生说什么都听着就是了,境界不同,何必多余猜疑,自取其辱。 前头骑马的将领见到来人,当即勒停了马,在他身后小跑的一众兵卒随之止步,立地候命。 那将领正欲命人上前盘查,但仔细一瞧,又立即亲自翻身下马,亲自上前,躬身拱手道:“末将见过尹小姐。” 此人处事甚为圆滑,心知自己一无过人的才能,二无深厚的背景,想在军中晋升难如登天,便只能用尽手段,所以就连将军家里人的名字与样貌都一并记全了,但求能沾上一点关系是一点,此时却是恰好派上了用场。 “你是…”尹子芊故意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将领又客气道:“末将朱存,随西平州军屯守西平府,军职都将。” 他虽只是个小小的都头,但好歹手底下也管着百十来人,实则不必对一个不受宠的小姐如此低声下气,但本着不可放过一切机会的原则,他还是决定恭敬对待每一位将军的家属。 朱存不是不知道尹子芊在何府的地位,但那是将军的家事,将军的这位外甥女再如何不受待见,也只有何家的人能欺负,却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只不过令他有些尴尬为难的是,战报有传万兽山那边局面胶着,已经死了一些百姓,连何府都有几位少爷殒命,一位小姐被人掳走后下落不明。 而那位小姐正是尹子芊,但将军对此却没有任何指示,该搜山寻人,还是将军自有定夺,碍于战情紧张,没人敢去问。 朱存此时正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先将人带回去,再事后邀功,却听尹子芊说道:“我被掳走后,幸得府中高手及时前来相救,方才得以脱困…”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朱存自然而然地便看向了她身后的老者,随即颔首以示友善,苏异便也大方报以一笑。 尹子芊又接着道:“那贼人好像朝河西府去了,恐怕是欲对何府图谋不轨,我这次赶去西平府,一来是避避难,二来也是想去报个信,搬点救兵…现在正巧碰上了,不如就此事交给朱将军了如何?” 朱存大喜过望,又如何能放过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当即满口答应。 尹子芊又问道:“也不知道前面的官差多不多…若是查得严的话,那我还是不去罢了,免得给各位官差大哥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朱存立马连声说道。 他察言观色的本领比武功强,怎能看不出尹子芊的真实意图,便掏出了一道小令牌递了出去,说道:“小姐持这令牌,可一路畅行无阻,末将虽军职不高,但这点小事情还是能办妥的。至于这令牌…待事情过去,小姐再找时间还给末将也不迟。” 他这献殷勤攀关系的意图,尹子芊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但并不在乎,便笑着接下了令牌。 朱存随后急匆匆地争功去了,苏异两人继续朝西平府走去,路遇官差便出示令牌,加之有何家小姐的身份,果然没有再受阻拦。 苏异不由地赞叹道:“小姐可真是聪明伶俐,三言两语便替我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他本意只想尹子芊将拦路的人随意打发走,却没想到这位小姐能举一反三,骗来了一面令牌。 尹子芊却是有些不乐意了,幽怨道:“先生的意思是,我是个擅长撒谎骗人,满腹心计的怀女子吗?” 苏异为之语塞,结舌道:“倒…也不是…” 尹子芊也是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还没从那高傲何家千金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入戏颇深。 她一阵干咳过后,话锋生硬一转,说道:“话说…先生将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那女子去做,她…可信吗?” 尹子芊所说的“重要事情”,是指苏异最后拜托周颖去打听有关于沈灵秋那段往事的一切消息。 在她的观察之中,周颖未必就比自己值得信任,那为何苏异又能放心交给她去做那种机密的事情呢? “你大概是不知道,我与她有过约定,她帮我打探消息,而作为回报,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保她的心上人一命…” 说到这,苏异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森起来,冷冷道:“如果她不作为,不出力,我也不与她计较,但如果敢捣乱…我就宰了她的心上人!” 尹子芊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打了个寒颤,随即涩声问道:“先生…这也算是在警告小女吗?” “小姐多虑了…”苏异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拂去了她身上的寒意,令她舒缓许多,接着满面祥和道:“我只是想说,一切尽在掌握中…如果一切如常,那就相安无事,万一出了点小意外,那我也是有办法解决的。” 尹子芊万幸,还好自己没有什么不轨之心。 … 此时的俞南舟和苦榆已经在万兽山事变前成功混进了西平城中,归魂盏的引导也正如他们所料,始终指向最中心处。 俞南舟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看着里面冒出的一缕青烟缓缓摇曳,晃动良久后才慢慢朝某个方向飘飞而去。 两人又再一次顺着青烟的指引去寻路。 俞南舟隔三差五便要问一句“灵秋感觉可还好”,沈灵秋的神魂就藏在杯盏之中,供归魂盏运转引路,她初时还能虚弱地答上一两句,到后来就只能发出一些呢喃之音,听不清在说什么。 见俞南舟满脸愁容,苦榆无奈宽慰道:“客人莫着急,依我法眼所见,归魂盏里的死气距离耗尽还有一段时间,已经足够支撑到最后了…” 可这话并没有令俞南舟好受多少,反是更加紧张,他要的可不止是支撑到最后,在确定沈灵秋的肉身所在之处后,还得应对必将爆发的冲突,以及所有难以预料的意外。 来不来得及在死气耗尽前令沈灵秋魂归肉身,他没有把握。 多少年了…俞南舟心中感慨不断,即使当初独闯伏波仙宗险些葬身风旋口,命在旦夕时,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第四百九十四章 缘兮,缘哉 西平城的正中央处是一座恢弘的神庙,四周被高墙所围,里头供奉着被尊为西境之神的“慑祟护国帝君”,以及诸多大小神像。 那堵朱红高墙外,各路商贩都聚集在庙宇的大门附近,竞先抢着做那些香客的第一手生意。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摊里,俞南舟和苦榆这两位宗师完全不顾体面,就蹲坐在只有膝盖高的竹椅上,对着茶盏各自出神。 不多时,便见一位老者带着一个少女走来,径直与他们坐到了一桌。 俞南舟脸色不太好看,但抬头见到了来人,还是翻起两个空杯,斟上茶水,叹气道:“你可算来了。” 他只瞟了尹子芊一眼,便不再多关注,只是又满脸哀愁道:“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闯进去了…” 俞南舟如此紧张心急,却还是能憋着一股气不进神庙一探究竟,忍下了冲动坐在这里等人,足以看出他对苏异之看重。 苏异看得出他的焦急,便也不多说笑,直截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俞南舟随手指了指苦榆,道:“你来说。” 便见苦榆微微一笑,说道:“归魂盏所指向的最终去处便是这座神庙了,只是这四周有挡煞的大阵,归魂盏的指引无法再深入,便确定不了是在庙中的何处。但可以肯定是,肉身一定就在藏里头。” 苏异点了点头,斟酌一番后说道:“何忠尽现在被困在万兽山,西平府的兵力与修士也被调走了许多,如果要动手,现在一定就是最好的时机,否则晚一点等他腾出手来,我们恐怕就要成瓮中之鳖了。” 俞南舟本来也算是个雷厉风行的果断之人,可偏偏越是到这紧要关头,他便越是犹豫,实在是此事不能出一点差错,一旦有所闪失,后果便是可想而知的惨重。 他再三思索,最终还是迟疑道:“先让你的小媳妇儿看看这四周的状况吧。” 俞南舟的油腔滑调似乎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脸上神情依旧凝重。 苏异摇摇头,也只是同情地看了魂不守舍的俞南舟一眼,随即便闭上了眼睛,运转起菩提慧目。 片刻过后他睁开双眼,奇道:“还真是有些古怪…” “怎么了?”俞南舟紧张道。 “这四周…还有不少鬼鬼祟祟的人,不知有何图谋。” 俞南舟一听更加着急,忙问道:“也是冲着灵秋来的?” 苏异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师叔,你这样是不能成事的…就算让你带出了灵秋前辈的肉身,只怕也会因你的冒失而出错。” 苏异一个小辈反过来教训师叔,若是放在以前定会觉得沾沾自喜,但现在他只觉得有些凄凉。 而俞南舟,面对他近乎斥责的话语,也不恼怒,终是醒悟过来,颓然道:“你说得对…师叔太过冒失了。” 苏异见他冷静下来,方才继续说道:“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我怎么会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多留意一些便是。” 俞南舟点了点头,此时恢复了几分冷静,才有心留意起尹子芊,问道:“这位姑娘是?” “何府的千金,尹子芊。” 说着,苏异又对尹子芊介绍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人称小仙宗的俞仙人。” 尹子芊本是怯生生的,知道苏异身边两位都是大能之人,便恭恭敬敬的,始终拘谨。 此时却是不知苏异话里的哪一个字触动了她,令得她如被针扎一般,忽地一惊,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苏异也不知所以,便皱眉问道:“怎么了?” 尹子芊暗道自己太过沉不住气,但此时再想弥补显然已来不及,只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却是苦榆笑容和煦,宽慰道:“小客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你是…那位大师…” “是我。”苦榆微笑点头,意味深长道:“缘兮,缘哉。” 尹子芊听不懂,但受了他的鼓励,终于才鼓足勇气说道:“我曾听舅舅…就是平西将军说过,当年有一位号称‘小仙宗’的仙修曾大闹西平州,最终平安离去,令他颜面尽失…” “舅舅曾不止一次说过…让小仙宗逃走是他一生中最耻辱的一败,如果此生还有机会,一定要将那狗…那大师的…” “的什么?” 尹子芊话到一半突然不说,引得三人齐齐发问,就连俞南舟这个当事人也是好奇不已。 尹子芊不敢得罪人,便只是小声道:“的头颅踩在脚下…” 俞南舟顿时重重地哼了一声,啐道:“好大的口气。” “看来师叔树敌不少啊…”苏异叹道,“你与那将军有什么过节,可还记得?” 俞南舟突然豪情大发,傲然道:“当时我与整个大宋为敌,哪还会记得什么将军那种小人物…” 尹子芊却是嘀咕道:“舅舅不是小人物,他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平西将军了…” 俞南舟瞥了她一眼,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地变得锐利起来,说道:“你是那什么将军家的人…” 尹子芊被那道杀人般的目光盯得背脊发凉,心生恐惧,不由地向后倒去,苏异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别人或许会以为是少女的冒失言语得罪了俞南舟,但苏异却知道他此时无论有什么举动,都一定是为了沈灵秋。 “师叔,尹姑娘虽是何将军的外甥女,但这一次却是和我们站在一边的…我敢保证她不会妨碍这次的行动。” 俞南舟终究没有为难一个柔弱少女,当即拂袖而起,说道:“走吧,进神庙。” 四人随后装作香客,与那些百姓们一同涌入了高耸的庙门之中。  第四百九十五章 破像 庙宇名为“泰安宫”,里外数层,以高墙相隔。 大大小小的偏殿里供奉着诸多神像,直到最深处的正殿,才是那尊威严的“慑祟护国帝君”。 一些偏僻的院落里还堆放着许多未经雕刻的石料,想来是为那些选择成为“天授神”的仙修所准备的。 四人将泰安宫里外转了个遍,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得又再从头细细查起。 “师叔可知道当年灵秋前辈为何会遇害?”苏异一边假以游览之名端详着那些神像,从脑中搜寻着关键的线索,一边问道。 “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些人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你说,他们将灵秋前辈的肉身与神魂分离,又大费周章,一个藏在西平,一个藏在益都,相隔万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俞南舟也站在他身旁,随他一起盯着那尊不知名的小神像,捻着下巴一阵思索,最终还是缓缓摇头道:“或许就连灵秋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思来想去,她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是值得令人那般觊觎的呢?除了那样东西…” 两人默契相视,仿佛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一个答案。 “但如果真是为了仙狐遗卷的话…”苏异的目光又回到了神像上,只不过他眼里看到的已经是别样的景象。 “也难以解释这种奇怪做法的目的。” 俞南舟点头赞同道:“从灵秋的回忆看来,那些人甚至都没有提起过仙狐遗卷,连拷问也没有,确实耐人寻味,无法解释…” 从根源上找不到答案,四人便只能硬着头皮逐个偏殿摸索过去,又听苏异随口问道:“师叔当年也查到过此处?” “是啊…”回忆起往事,俞南舟长叹一口气,说道:“这里与当年相比倒是没多大变化,就是多了好些神像而已。” “没有什么密室或是地窖?” “没有。”俞南舟有些迟疑,又改口道:“依我所见,是没有的,只不过那时我担心惊动了里头的那尊大神,便没有用神念大肆搜寻。” 那时的他即便没有惊动那位帝君,也已经闹出了不小动静,引来了何忠尽与各路人马,算是尽全力了,至于没能将这泰安宫翻个遍,实在不能怪他。 俞南舟忽地看向了尹子芊,说道:“这姑娘不是何家的人吗?这庙宇由姓何的人负责修缮,有没有密室地窖,她说不定知道一些。” 突然被这位凶神恶煞的大仙提及,尹子芊有些慌乱,紧张道:“我..从没听说过有那种东西…” 苏异生怕俞南舟一着急起来又去为难人家小姑娘,便将尹子芊拉到了身旁,自己挡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不过…” 尹子芊话音刚出口,便见俞南舟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她,问道:“不过什么?” 目光虽然不再凶恶,但尹子芊心有余悸,便又被吓了一跳,往苏异的身后缩了缩。 “师叔你又冒失了…”苏异无奈摇头,俞南舟心绪状态是好了许多,但依旧有些起伏,着实令人担忧。 他接着又对尹子芊道:“你接着说。” 尹子芊下意识地抓住了苏异的衣摆,似乎安心了些,这才接着说道:“何府负责泰安宫的所有事务,包括修缮各处大殿,为神像补金漆,请新的天授神入主等等…” “但是有一个奇怪之处,不知和前辈所寻之人有没有关系…” 俞南舟急道:“但说无妨。” 他说罢发觉自己又失态了,生怕吓着人,便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来,温和道:“你好好说,就算没有关系也不打紧。” 苏异心道真是难为师叔了,为了灵秋前辈竟能做到这一步,对一个蝼蚁一般的寻常百姓放低姿态。 尹子芊攥着衣摆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只是稍稍放松了些,接着说道:“晚辈也参与过一些庙宇的修缮之事,对于泰安宫里神像的来历有些兴趣,得空时便会去翻看纪事蒲,查查那些神尊的故事…” “其中有一尊神像十分古怪,在纪事簿上查不到有任何记录,请神与补漆的活也都不是何家的人做的,而且…新入主泰安宫的天授神都会有祭祀大典,为神尊接引香火,一般来说,这样的大事在县志里也会有记载,但唯独这一尊没有…” “那时我以为是出了什么纰漏,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于我也没什么关系,便没有放在心上。” 苏异和俞南舟都能从对方紧皱的眉头和闪烁的目光里看到深深的惊疑与振奋。 两人都有种莫名的感觉,答案,终于就在不远处了。 苏异抢在俞南舟开口前握住了尹子芊的手腕,牵着她朝殿外急步走去,说道:“带我们去看那尊神像。” 尹子芊领着三人在泰安宫中穿行,钻过许多门洞,走过诸多回廊,最终来到了一座十足平凡的偏殿。 那殿中的神像也没什么奇特之处,若不是尹子芊提起,苏异是如何也想不到这尊神像会有这种异常之处。 走进偏殿,苏异似乎能听到俞南舟急促的心跳声。 俞南舟痴痴地盯着神像,仿佛那就是沈灵秋,他问道:“能查探一下吗?” “能,不过一旦动了仙气去查探,恐怕就会引起天授神的注意了。” “我有强烈的预感,灵秋就在里头…”俞南舟呐呐道。 苏异无奈,只能顺着他的意,在旁人怪异的目光下走到了神像脚边,说道:“我来查探一下吧,一旦验明灵秋前辈确实在里头,师叔便立马动手。” “来吧。”俞南舟撸了撸袖子,心跳前所未有的急促。 苏异只将手掌轻轻放到了神像上,便即喝道:“动手!” 俞南舟心中翻涌起喜悦的浪涛,随即不假思索,双手陡然一探,猛地将那神像击成了齑粉。 苏异眼疾手快,从那粉尘中捞出了一个人来。 俞南舟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伤到里头的沈灵秋分毫。 四人随即不再耽搁,立马抢出了大殿,准备在被包围之前夺路而逃。 第四百九十六章 群魔潮起 神像的突然炸碎惊得殿中的香客慌乱奔逃,顾不得追究意外的来由,还是保命要紧。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没有随大流逃窜,他们早便留意到了苏异几人的奇怪举动,只不过见俞南舟隔空一击便将神像打个粉碎,就是再有闲心,也不敢拿命去留人。 苏异当先抢出偏殿,还未走出半步,便见一团阴影笼罩下来。 不及多想,他将沈灵秋冰冷的肉身丢给了跟随而来的俞南舟,急忙道了声“师叔先走”,便即化生万死菩萨,拔地而起将阴影抗在了肩上。 只见一只硕大的手掌压在苏异的身上,手掌的主人是一尊比万死菩萨还要高大许多的神像,瞪着一双略显无神的圆目,皮肤上还带着些金漆的色泽,赫然便是一尊天授神。 及时出现的天授神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说不定早便埋伏在一旁,这让苏异有些不安。 但好在这一尊天授神并不是那位帝君,也让他对那些当权者的态度多了几分判断。 苏异早便想好了,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将沈灵秋的肉身安全带走,故而宁可冒险留下来断后,也要为俞南舟抢出一些逃跑的时间。 俞南舟也不和他客气,激荡的内心在接过沈灵秋的肉身后便安定下来,袖袍一挥轻身纵起,便欲踏风而去。 却见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两位仙修,手捏印诀,招来倒灌的烈风,将俞南舟给吹回了偏殿前。 紧接着又见一人现身院内,挡在了大门中央,身形虽然单薄,却有着一人拦下俞南舟去路的气势。 那人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一手托着细长的画轴,搁在肘间,身着粗布长衫,袖角还有未洗净的墨色,俨然是一个丹青画师的模样。 “小仙宗,俞南舟...”来人缓缓开口,言语儒雅,声音柔和,说道:“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此生又了却一件憾事了。” 俞南舟不认得他,却从他手中的画轴便能断定他正是那位操刀沈灵秋魂肉分离的诡画师,便沉声道:“你就是那位专门作诡画害人的下三滥诡画师了吧?” 男子却是沾沾自喜,欣然笑道:“能得俞仙人如此惦记,鄙人的丹青墨迹便没白留,幸也,幸也!” “鄙人此生还有愿,望俞仙人能记住辛陌离这个名字…” 俞南舟很想杀了这个人,但他心里很清楚此时尽快离开才是第一要事。 何况他还带着沈灵秋的肉身,尚且没有把握突破诸多仙修仙修的合围,更别提取下辛陌离的人头了。 俞南舟面色阴沉,怒火尽显于脸上,猛地朝辛陌离冲去,表面上杀人之意毕露,实则只是佯攻,打算觑机脱逃。 却见辛陌离忽地将手中的画轴一甩,随即拉出了长长的画卷,篇幅之长竟足以横跨院落,再轻轻一推,画卷凌空虚浮起来,赫然便是一件法器。 这一副图上丹青潦草,所画不知为何物,却是缭绕着一股怪异的气息,裹向了俞南舟。 到了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俞南舟终于不再有所顾虑,无需遮掩隐藏,当即起印施展五行化龙,便见一条厚土龙拔地而起,驮起他的身子朝半空掠去。 那图卷裹了个空,又飘回到辛陌离手中。 俞南舟心知没这么简单,便也不着急突围,果见那墙头上的一人身形猛然拔高,化出一身身躯,汇聚起天地灵气接连拍来两掌。 他只能抬起空出的一只手,施一招“托风术”,接下了那借尽天地之势的两掌,劲力将他吹得倒飞而出,甩到了大殿顶上。 辛陌离又将画卷抛了出去,展开的画轴如一座倒悬的拱桥一般,挂在半空,将屋顶与地面连接起来,他便踩着画轴,朝上方登去。 俞南舟身子刚落下,踩碎了几片砖瓦,便忽觉心神一颤,却是那画轴里的奇怪气息缠绕而来,似有引人神魂离体只能。 他暗道不妙,实在是从未真正见识过诡画师的手段,虽然看着威力不大,但却难缠得很,一旦中招更是难有解决的方法。 另一边的苏异早就察觉到了画轴的诡异,不论何种古怪手段,但凡与鬼神灵魂沾上边的,多数都与南钊脱不开关系。 他此时正身处六道的转轮之中,更对那股气息有种隐晦的熟悉感。便见万死菩萨忽然背脊一震,再长出一对手臂来,双拳齐出将那尊天授神逼开了去,接着又遁回人间道,登上屋顶。 余光看到簌簌滑落的砖瓦碎片,他不忘急忙吩咐道:“苦大师,和姑娘就交给你了。” 苦榆点点头,随即提着尹子芊,躲远了些。 大殿顶上的俞南舟只是稍稍分神,很快嘴里便发出一声低吼,使一招“雷公震”,刚猛之音有震慑鬼祟之能,将那些怪气喝退了些许。 画轴上的辛陌离边走边捏印诀,他脚下的墨迹便随之缓缓动了起来,竟是开始涌出画卷,道道粗细不一的黑线朝着俞南舟卷去,竟与十念阿修罗的黑气有几分相似。 俞南舟退后了几步,一手抱着沈灵秋有些难以结印,但还是勉强合起了双掌。 他正打算施展“黑雷神术”化身雷神,却见苏异已经抢上了屋顶,变作阿修罗身,横在面前,接下了那一道道黑色的墨线。 辛陌离眼前一亮,啧啧叹道:“未曾想过,还能有幸在大宋国见到精通六道转轮的人,妙,很妙啊!” 苏异啐了一口,也踏上了画卷,视那黑线为无物,双手如拉动丝线般将缠绕而来的墨迹扯断,径直朝辛陌离走去。 这边正僵持不下,却见那边墙头上又多了不少人来,其中一人饶有兴致地大笑道:“这边可真热闹啊…” 第四百九十七章 鬼邪乱舞 高墙之上还陆续不断有人冒头,数量有些惊人,而且个个都是一副戏谑的模样,再听那说话之人的语气,显然不是和辛陌离一伙的。 苏异认出其中几个正是先前在泰安宫外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人,心里当即思疑不定,不知这些人的到来是好是坏。 如今形势已经颇为严峻,再来一些搅局的人徒增变数,实是令局面变得更难把握。 辛陌离将游荡在画轴外的墨线收回到跟前,冷声问道:“来者何人?胆敢在我泰安神宫放肆!” 看样子,他也对那些人陌生得很,只知道来者不善。 那说话的男子满脸胡须,面泛红光,体格健硕,一身劲装打扮,看样子只是个寻常的江湖武夫。 他朗声大笑道:“泰安宫,很了不起么?” 那些意外出现的搅局者似乎都以他为首,听他说完也跟着哄笑起来。 劲装男子目光瞟过俞南舟手里的那具女子躯体,眼神只略微闪烁,似乎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辛陌离同样不喜欢乱局,神色便是逐渐变得凝重。 他虽不是泰安宫的主事人,但身为供奉,理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是眼下解决不了这帮人,还得依靠别的力量,那只能证明自己不值那个价钱。 辛陌离也不多说废话,当即使出浑身解数,便见他一扯画轴,长长的画幅便绕成了一个圈,卷面朝外对着苏异一行与劲装男子带来的诸多人。 水墨自图中狂涌而出,如凌空倾泻的黑色洪流,卷向了所有的入侵者,竟没有漏过哪怕一人。 如凭空作画的古怪墨迹,或成利爪纠缠拉扯,或为巨口将人包裹吞噬,不过片刻便拽着数名修为略低的人,朝画卷拖去。 地上很快多了几个不省人事的活死人,看上去毫发无损,但全然失去了生机,他们的灵魂都被裹在墨迹里,吞进了画卷之中。 那些人少说也有妙法境的修为,在江湖上都算是难得的高手,却在三两息之间就被夺走了灵魂,除了修为上的差距之外,诡画师的诡异手段要占去大部分的功劳。 “别慌!”劲装男倒是懂得不少,知道其中的一些门道,当即大喊:“他们还没死,活得好好的呢!兄弟们多加小心,别被那墨水碰着了便是…” 俞南舟无心与他们多纠缠,便又乘风而起,道:“我就不陪你们玩耍。” 劲装男却是不满道:“朋友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兄弟们好歹也是替你挡下了一些人,你可倒好,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要这么说的话,兄弟们不能答应,我也就不客气了…” 辛陌离也是怒极反笑,道:“今日唯独俞仙人是一定不能走的。” 接着便见两方人马齐齐出手阻拦俞南舟,墙头的两个仙修袖袍高鼓,合力聚起了一道“风壁”,劲装男那边却是不知有多少人藏在了暗处,宫墙外忽地蹿起了一面火墙,挡住了去路。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辛陌离嗤笑道。 劲装男不置可否,并没有理会他。 苏异也看出来那是西域拜火神教的手段,只是大宋国也有一些拜火教的信徒,难以断定这些人是西域贼人,还是大宋叛徒。 俞南舟没有将那风火两道墙壁放在眼里,他身子悬空,随手捏了个印诀,最终吐出一口气,一股“伏波劲”猛烈地席卷开去,轻巧地便破去了两道术法。 可他却没有马上遁离,反是将沈灵秋的肉身抛给了苏异,双手边起印诀,一边说道:“那就先给你们一个教训再走…” 他身周的仙气随即如浪涛般翻涌,即使在神宫中受到天地之势的压制,威势依旧凶猛得骇人。 接着便见一条硕大的厚土巨龙拔地而起。 泰安宫里的树木尽皆崩裂破碎汇聚而来,化作一条青木巨龙。 地里冒出的水珠,四处返涌漫起的井水,也都一一化作股股细流,聚集到一起,成了重水巨龙。 各座大殿里的金饰之物,甚至是一些神像上的金漆也都开始剥落,如金色沙尘般飘荡,席卷成了亢金巨龙。 俞南舟再以窃灵之术,从那道未灭尽的火墙里偷来了一丝火种,汲取天地灵飞快壮大着,最终变成了炎火巨龙。 此时五行之龙齐聚,相生而存,只攻其一龙,便能相辅再生,循环不息,想要破招,只能五龙齐灭。 辛陌离看着高耸于云端的五条巨龙,终于不能再平静,心底生出了一丝惊慌,头皮有些发麻。 “俞仙人竟已臻至金仙之境,不愧是一直令鄙人心生敬仰的人物…” 不论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俞南舟展现出超越天师境的金仙境实力,局面便已不是他所能把控的了。 劲装男倒似乎不如何吃惊,只是皱了皱眉,退开了些,大有搅局者的觉悟,反正前头还有辛陌离的人顶着。 辛陌离也没有过多犹豫,比起向那些大人物证明自己的实力,他更情愿力求稳妥,否则一旦出错,可就不只是钱花得值不值当的问题了。 他当即喝道:“请诸神尽数现身吧!” 话音一落,泰安宫里便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全因各处供奉神像的大殿都有天授神破顶而出,不下十具的身躯从四面八方朝俞南舟赶去。 宫外的百姓被这景象吓得跪伏不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引得众神纷纷显灵。 直到有人带头逃离,那些百姓们才一个个随之远远退去,但多有好奇心重的,也在远处张望,想看看那传说中的“神仙打架”。 数量惊人的天授神朝俞南舟合围而去,却依旧还有不少离得远些的神像被唤醒,缓缓走来,真如辛陌离所说,泰安宫里的诸神是要尽数显灵了。 只不过遭逢此大事,天授神倾巢而出,远在泰安宫深处的那尊“慑祟护国帝君”却始终安静如旧,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被惊醒的迹象。 辛陌离口中的”诸神现身“,似乎也并没有将他包括在内。 第四百九十八章 西平隐事 西平城外,龚骅与另一位被俞南舟击溃的仙修同行而来,两人鬓发有些凌乱,衣衫也不太干净,略显狼狈,想来是匆匆赶路,顾不上整拾。 到了入城时,两人却被拦了下来,说是最近西平大事频发,到处戒严,修士最好还是不要来凑热闹,以免卷入祸事之中。 龚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一路赶来但凡遇到官兵便会被盘问半天,那些人不知是有意无意,即使他自报了家门说明来意,也都是通通以“特殊时期”为由,不肯通融半分。 奈何仙修经历大战后需要许多时间偿还借来的天地灵气,一旦受了大伤,恢复更是缓慢,此时的两人便如虎落平阳,斗不过一群看门之犬。 只不过他们堂堂天师境,也不能与这些小人物置气,正自苦闷时,又被人恭敬地请上了城楼,两人心里头这才稍稍舒坦了一点。 城头上的那位是西平城的守军将领赵德志,属大皇子一系。 西境重要城池的守将,品阶可能不算高,但胜在手里有兵,是各大派系都要拉拢的人物。 便见他立在城楼的一角,正远眺着西平城内的某一处地方,待有人走近,才转过身来,笑道:“久仰五海仙人大名…” “若不是当下有要事脱不开身,我一定得请仙长吃喝一顿,好好巴结一番才行。” 说到底天师也是人,并不排斥奉承之语,此时有赵德志这样的人物来恭维,龚骅的气便消了一大半,当即正色道:“吃喝的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眼下当务之急,是请阁下备一些人马,随我一同去捉拿凶犯。” 却不想赵正德也是与那些官差同样的态度,摇头道:“如今西平府人手吃紧,仙长的事恐怕得等一等了…” “万府一案的幕后黑手我也了解过,不是我等沙场战士能插手的,仙长想必要找的也不是我等吧…但西平府的修士都被抽调走了,还请仙长见谅,若是不介意,可以在城外休憩一番,待大事一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仙长如何?”龚骅吃不准他的立场,便又问道:“我乃受朝天阁所托,追捕万府一案的重要凶犯,阁下当真要这般阻挠。” “不敢不敢…”赵德志言语慌张示弱,神色却是镇静得很,委屈道:“并非我有意阻挠仙长缉凶,实是上头有命,做出如此安排,不敢有违啊…” 龚骅思疑不定,不知这赵将军到底有何意图。 他身为朝天阁的供奉,虽然只是个高级打手,但修为摆在那,也是不少人讨好拉拢的对象,故而多少能听到一些隐秘之事,知道朝天阁与大皇子来往密切,关系很是不错。 此外,大皇子也是万庆祥背后的主子之一,所以按理来说,这赵德志断没有为难自己的道理。 然而他此时不仅寻不到帮手,连城都进不去,实在是蹊跷得很。 “那我便只能回朝天阁如实禀告了…”龚骅最后试探道。 “应该的,应该的…”赵德志还是油盐不进,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更令龚骅越发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两位天师境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了西平府,还未走远,便听身后雷声炸响,仙气自城里直溢而来。 回头看去,只见西平城上空竟在短时间里聚起了大片的黑云,隐约可以看到城池的深处有一个三头六臂的狰狞怪物,赫然便是一个雷神的形象。 虽与那日在万府上空出现的“九天雷神”有所不同,但龚骅敢断定两者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他与那雷神交过手,对那股气息再熟悉不过。 “凶犯就在城里…”龚骅皱眉道。 另一名仙修看过万府一案的详尽卷宗,也知道雷神的来历,便问道:“那我们现在便回头进城,就不信赵德志还敢阻拦。” 龚骅却是嗤笑一声,摇头道:“不必了,这里头隐情太多…金仙境的实力,便让他们自己去享受好了。” 说罢,他便当真不再管这事,径直往京城朝天阁赶去。 … 另一边泰安宫上空的黑云,和那尊“黑雷神”正是俞南舟的杰作。 他不知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一味尝试脱逃,反而大有与诸多天授神一战到底的气势。 黑雷神手中的圆锤大鼓一敲,便有电弧自黑云掠出,随即蜿蜒游动着,当空变作一条雷龙,一息间便穿透了一尊天授神的胸膛,击碎了一座身躯,势不可挡。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就倒了一尊神像,辛陌离心中骇然,但插手不了,便只能转头冲着苏异而去。 确切来说,应该是冲着他手中的沈灵秋而去。 便见辛陌离画轴再度抛出,卷向了苏异,其中黑气溢散而出,凝成了一个鬼怪的影子,朝他笼罩而下。 那劲装男子不知在何时赶到了这边,从后偷袭辛陌离,被察觉后又在他左近游荡,一边说道:“那边的朋友,这厮虽然招式古怪,但其实肉身弱得很,你负责对付他的法器,我来找机会收拾他如何?” 苏异自然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不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多一个人纠缠辛陌离并没有坏处,只是兀自留了个心眼。 然而劲装男并没有晃荡多久,便见他脚下陡然蹿起了两条黑线,缠住了他的双腿,将他猛地提起抛向了画卷里鬼怪张开的大口。 劲装男这么容易就中了埋伏,辛陌离顿时看低了他几分,发出了一声嗤笑。 荡在空中的劲装男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对着辛陌离一通辱骂,又愤慨道:“朋友,没想到这厮狡猾得很,不好对付啊…原来不仅画里有鬼,画外也有。” 苏异漠然无语。 眼看跟前的鬼怪张着大口就要将人吞入肚子,就在他正犹豫要不要出手相救时,却见劲装男凌空扭转腰身,使了一招“倒卷燕尾”,双脚旋转,生生将那道黑线给绞断了。 劲装男的身子坠落,刚一着地,双脚又是一蹬,猛地朝前一跃,速度奇快,蹿到苏异身旁将他手中的人给夺了去,接着笑喊道:“撤了撤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东来神火 劲装男子处心积虑地接近,出其不意地动手抢人,饶是苏异再警惕,也有些反应不及。 但苏异却并不如何惊慌,且不说辛陌离会不会轻易罢休,他倒是要看看就连金仙境都走不掉的局,这来历不明的人要如果脱身。 说不定也能趁机试探一番此人的底细,至少弄清楚他的目的何在。 这次变故更令苏异担忧的,是倘若此人也知晓沈灵秋的秘密,并且有心参与争夺,那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十分不利的消息。 劲装男似乎也明白自己还没那个能力轻易突破重围带走到手的女人躯体,所以并不着急逃跑,只是四处躲避。 辛陌离却是比苏异更急,将画卷一抽,鬼怪便掉转了方向,朝劲装男追去,黑色的墨迹洒得到处都是,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被那位莫名其妙的男子摆了一道,如何能不恼怒。 劲装男也搞不清楚辛陌离如此反应到底是出于羞怒,还是因为自己所携着的这个女人,未及多想,鬼怪便又缠到了跟前。 他的动作本就不大灵活,先前中计倒也不全是故意而为,此时在辛陌离盛怒的穷追猛打之下,躲得更是艰难,不一会就被鬼怪给兜到了手中。 他顿时便觉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彷如梦游一般。 鬼怪的巨口如漆黑的深渊,朝劲装男笼罩而下,他的灵魂渐渐被扯出了肉身,被那深渊牵引而去。 他此时脑中一片混沌,难得还能冷静地思考,想出最正确的脱身之法。 便见劲装男将沈灵秋的肉身甩了出去,抛向一直冷眼旁观的苏异,勉强开口说道:“朋友…这个忙我还是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把人带走了…” 苏异接过躯体,却是故意一动不动,留在了原地。 辛陌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终是决定一个都不放过,画卷里的墨水也卷向了苏异。 劲装男骂了声娘,接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匆忙地在左臂的皮肤上写下了一串咒文般的字符。 他的左手顿时红光大作,随即朝虚空一抓,像是在打捞自己的灵魂,然后猛地按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渐渐失神的双眼又恢复了色彩,浑身肌肤也再度变得红润,想来是他已经强行把那被鬼怪扯走的灵魂塞回到了肉身之中。 接着便见他继续用那条带着咒文的左臂抓向鬼怪,将攥在自己身上的两只黑色爪子撕得四分五裂,这才得以脱困。 辛陌离见这人竟通晓一些对抗自己诡画术的手段,心里头不禁好奇起来,想道此人的来历一定有问题。 苏异只往那边瞟了一眼,却不怎么感兴趣,方才吃了个亏,此时自然是要将沈灵秋的肉身护好,紧紧攥在手中,同时驱使十念阿修罗的黑气绞灭着辛陌离的墨水。 另一边的俞南舟独斗诸多天授神,一点都不落下风,只是这种局面却难以长久持续下去。 毕竟泰安宫是他们的地盘,在自己的神宫作战便是占尽地利,天地灵气几乎取之不竭,而俞南舟却不一样,五行化龙与黑雷神术同时施展,消耗之大有些要人命。 诸多天授神大有蚁多咬死象的气势,倒下一个又再来一个,此外尚有陆续赶回来的修士加入战局,和劲装男一伙人从旁浑水摸鱼的偷袭,不时地两边各捅一刀。 便见亢金龙反着日光的坚硬身躯当空舞动,挡下了诸神如蝗灾般紧密袭来的术法,随即穿过了重水龙的身躯。 五行相生之下,金生水,重水龙的体型再长一番,卷着猛流四处冲击,几欲将整座泰安宫都浸泡在洪水之中。 水生木,青木龙也由此威势更加强劲,木属蔓延至炎火龙体内,便如釜底投薪,使得火势更盛。 火生土,炎火龙便与厚土龙卷到了一起,双龙同游,掀得天授神倒下一片,仙修更难以抵挡,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灼成黑炭,或是被土龙的巨口给衔住,咬成两截。 炎火的灼热也使得洪流变得滚烫,冒起了阵阵热气,烫得那些大殿顶墙头上的人吱哇乱叫。 苏异在另一边不时瞧上一眼,看得心旷神怡,难以想象五行化龙还能如此施展,五龙齐出的相互配合能这般绝妙,不禁有些羡慕起来。 众天授神没想到俞南舟仅凭区区一人,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逼得他们败象尽显,当下也是很不服气,于是重振旗鼓,开始发挥人多的优势,结起了大阵。 阵名叫“天授万神镇宫诛邪大阵”,乃是由阵法大师屈子恒的“神宫诛邪阵”改良而来,以诸多天授神为阵眼,辅以破法境以上的仙修运转操控,简单直接但却十分见效地将阵中诸神的仙力汇聚为一,经由大阵提升后,施展出合力的一击。 俞南舟默默地看着大阵之中缓缓聚集起来,气势堪比天威的仙气,他此时已在大阵的笼罩中,无处可去。 他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没有半点动动作,只是眉头微皱,也不去尝试破坏大阵的运转。 不多时,却见空中忽然泛起了一阵红光,映得黑云都染上了血红的颜色,如被火烧一般。 只见天边飞来了一头火凤凰,摇着翅膀,拖曳着长长的烈焰之尾,发出一声唳鸣,不如何响亮,但却清脆,叫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待凤凰飞近了泰安宫的上空,才能看到那巨大的鸟背上还站着一个红衣男子,面容洁净,长发披散,模样颇为俊朗。 那人乘着凤凰,当空盘旋,随即轻声一笑道:“抱歉,来迟了些。” 俞南舟似乎早便知道他会出现,也是因此才没有出手打断诸神结阵。 便听他嗤笑道:“我看你不是来迟了,而是早在一旁看着,要等一个关键时刻才潇洒出场吧…” 苏异看那凤凰却是越看越眼熟,很快便想到了凰神,只是两者虽然长得像,但绝对不是一回事。 也不知道这男子与凰神有什么仇怨,竟拿火焰变化出她的形象来,当成了坐骑踩在脚下。 再多看几眼那男子,苏异又开始觉得眼熟,在脑海里反复搜寻后,终于让他想起了一个名字来。 若果是那个人的话,俞南舟所说倒不是没有道理,他便是这个脾性,定会在附近苦等一个帅气的出场时机。 此人不可能是别人,正是瀛东流。 第五百章 斗阵 “俞小子,修为长进不少嘛…” 瀛东流立于凤凰之背,在灵气紊乱狂风猎猎的半空依旧身形直挺,岿然不动,饶有兴致地扫视着黑雷神和五条巨龙。 他修为强大,辈分也高,成名的时间比俞南舟要早不少,方才有底气以长辈自居。 但修炼者讲究达者为先,这些年俞南舟迎头赶上,臻入金仙境后已经有了与瀛东流平起平坐的资本。 而反观瀛东流,虽然成名早,但百尺竿头却难以再进一步,近些年瓶颈难破,修为上的进展更是微乎其微,几乎快要被俞南舟赶上。 所以此时面对他的调侃,俞南舟很是硬气地选择了还击,直言道:“大火山主看起来没什么长进,倒是令人失望得很…” 瀛东流的深居之处叫做曙阳山,但因他早年曾多次在练功时烧秃了山头,所以当地民间也戏称之为“大火山”,此时俞南舟以“大火山主”称呼他,其中明显藏着戏谑嘲弄的味道。 两位宗师一见面便打了个嘴仗,似乎恨不得当场动手,暗里较劲的势头没人看出来,原因自然也没人知晓,但唯独苏异清楚得很,无非就是因为沈灵秋罢了。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二位爷,能不能先办完正事,你们俩再去慢慢斗嘴。” 瀛东流的目光先是落在沈灵秋的肉身上,确认是毫发无损,方才打量起了苏异,却看不出来这头浑身漆黑形如修罗的怪物是什么来历。 紧接着便见他的双眼里燃起了火焰,可不是眼瞳里虚幻的影子,而是真真正正被点燃的一双眼睛。 这神通叫“洞虚焰目”,有着洞察世间万物本质之能,可此时瀛东流却依旧看不到苏异的本质,焰火灼灼的双瞳里便始终只有那具漆黑的身影。 他不禁嘀咕道:“有些古怪…” 六道神通连带本质一同转轮,瀛东流从前没碰到过,此时看不出端倪,无怪会如此纳闷。 苏异只得简单解释道:“我与前辈曾在离火璧中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是你小子…”瀛东流便即恍然,接着说道:“那灵秋交给你还是可以放心的…你便先走一步,这里的杂鱼就交给我来清理吧。” 辛陌离听他扯了半天,竟是来与自己为敌的,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火神尊上可真叫人意外…在下斗胆问一句,尊上身为大宋国人,当真要帮着外敌来对付自己人,背上不忠不义之罪名?” 他口中所说的“火神”,并不是修成天授神后所授的神号,而是缘自瀛东流于火焰神通上的非凡造诣,是大宋国人对他的尊称。 瀛东流盯着辛陌离,看得他背脊发凉,淡淡道:“不忠不义?难不成你觉得你们干的事情很合天理?” 辛陌离太过激动,却一时是忘了还有这茬,就算沈灵秋再如何是妖族异类,自己做出将人魂肉分离这种事也不见得有多光彩,搞不好还会遭到主和派与中立派的声讨。 但事到如今,他无路可退,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如此,也只好冒犯尊上一二了…启阵吧!” 原本已经停下的大阵此时又再次运转了起来。 “好说…”瀛东流潇洒从容道:“什么诛邪杀神大阵,通通使出来便是。” 他于虚空中衣决飘飘,独面凝聚了万神之力的诛邪大阵,威势之下面不改色,端的是气度非凡,令人心生敬仰。 他此时心里想的是,可惜灵秋看不到。 瀛东流大包大揽,俞南舟却是乐得轻松,当即收了仙法,说道:“火神前辈高义,甘愿留下断后,晚辈感激不尽。” 他接着便赶到了苏异身旁,招呼几人离去。 辛陌离正欲驱使鬼怪留人,忽地眼角冒起一道亮光,心生警觉,下意识地用画卷挡住了后背。 便听得“噼啪”一声脆响,画卷被一道雷龙劈成了两半,断口处已然焦黑,冒着丝丝白烟,鬼怪也因为法器被毁而化作了一滩墨水。 “再追过来,下次瞄准的就是你得头了。” 俞南舟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便匆匆离去。 辛陌离想追却又不敢,没了法器可以倚仗,也不知拿什么去拦人,当下进退两难,纠结不已。 诛邪大阵以整个泰安宫为阵盘,将瀛东流笼罩其中。 大阵之中那道宣泄力量的阵口四处转移,仿佛无处不在,始终瞄准着瀛东流。终在灵气浓郁得不可再抑制时,那张泛着白芒的圆形口子里猛地迸射出来一道光柱,直冲而上,在瞬息间便将瀛东流吞没。 猛烈且强劲的灵气不断挤压着他的肉身,他就像被一座大山压在底下,几乎就要碾成肉泥。 他脚下的凤凰很快便炸裂开来,消失得无声无息。 瀛东流眉头微皱,发丝被吹得飘散,额头青筋渐渐凸涨,他顶着千斤重的压力,缓缓抬起双手,片刻过后两掌终于合到了一起,手指一屈捏出了印诀。 仙气随即自他体内爆发而出,推开了些许堆挤在身周的灵气,顿时令他神色舒畅了些。 接着便见火焰煞时喷涌而起,从他的双眼,鼻孔,两耳,还有微微张开的嘴巴,都有火蛇不断冒出,绕着身周游动,朝上空蹿去。 瀛东流的体内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火焰,如血流一般喷出,渐渐汇聚于顶,最终凝结成了一具庞大的火焰身躯。 这浑身冒火的怪物躯体头上长着一对长长的弯曲倒角,被火焰覆盖的身躯上隐约能看到一些凸起的骨刺与筋肉,整张脸庞上也只能看到一双空洞的眼孔,余下的便满是跳动的焰苗。 苏异被那乍现的火光惊动,回头看了一眼,不由惊呼一声,问道:“那是…” 俞南舟却是头也不回地便答道:“宿火兽,那是他自创的神通。” 宿火兽以身躯压制光柱,几乎要将灵气给踩回地底,就在此时,那些藏在暗处的拜火教徒见局势偏转,便突然出手捅刀苏异一行人,以火阵唤起烈焰偷袭而去。 便听瀛东流嗤笑一声道:“在老子眼皮底下玩火,你们还嫩了点。” 他接着只吐了一口气,呼出一阵风,便将那火焰吹去了大半。 此时却见混水摸鱼的劲装男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头来,讥笑道:“你这个拜火神教的叛徒,竟还有脸用火神的力量…”  第五百零一章 突兀的终战 不可否认,瀛东流确实有那么一段遭人诟病的过往,即使是在大宋国,也有不少人将他视作虚伪善变的小人。 有人说他沽名钓誉,以气节换得拜火神教的信任,盗来神通法术,即便骗的是西域敌寇,也同样不可取。 当然有更多的人说他是卧薪尝胆,只身潜伏于西域神教,更是不辞辛苦爬到了教主之位,最终为大宋国带回拜火神教的机密,大义可敬。 但实情如何,当初入教的初衷又是什么,恐怕只有瀛东流自己知道了。 劲装男的讥讽并未对瀛东流造成半分困扰,攻心计策之拙劣,倒更像是他忍不住倾泻而出的牢骚怨言。 而瀛东流是个不能以常理揣度的人,既然提起了“火神的力量”,他反倒是更要施展一番拜火神教的神通。 “什么狗屁火神的力量…老子用便用了,又能如何?” 说罢,他手中印诀一变,接着右脚轻轻一跺,身周便蓦地蹿起了一圈烈焰,旋转着荡开出去。 炎火凭空而起,又兀自燃得更加猛烈,被劲风一携,更升起数丈之高,烈焰如刀胡乱地劈刮着,将那坚实的砖瓦都烧成了煤灰,又灼煅着梁柱,使得数座神殿几欲倾倒。 一道夹着火气的风吹过劲装男身旁,片刻便将他的衣裳烧出了几个大洞。 但烈焰的狂风这才刚刚吹起而已,瀛东流身周的炎火是一圈接一圈地荡开去,将那诛邪大阵聚集而来的灵气都磨去不少,火焰的势头也在随之蹿升,铺天盖地,几乎要覆掉半座泰安宫。 这一招波及之广,威势强盛的火焰神通,在场恐怕没有比劲装男更了解其来历的了。 拜火神教教主才有资格修炼的神通“天地熔炉”,怎能认不出来,他更清楚现在这等威势也不过是开了个小头而已。 想到这,劲装男连忙躲远了些,免得一个不小心被那骤升的炎火给吞掉了。 此时半座泰安宫处于“熔炉”之中,那些天授神的修为毕竟算不得太高,甚至有的真身还不到破法境,即便凭借大阵之威,竟也隐隐有些反被压制的趋势。 又见瀛东流头顶的宿火兽双手一拉,扯出了一道长长的火链,犹如凭空抽出了一根炎火长矛,接着猛地掷了出去,一下便扎倒了一尊神像。 阵中的灵气陡然又弱了一丝。 宿火兽正欲再次抽出火焰长矛,双手拉扯到了一半时,却见“熔炉”中的火苗忽地乱窜起来,像是极为不安。 接着便见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口袋,倒悬着,袋口对准了瀛东流的“天地熔炉”,呼呼地便往里吸气。 底下的火焰与灵气尽皆被吸到了那袋子里,不消片刻,袋身便股得满满的,像被填满了一样。 直到炎火尽数消失,泰安宫复归平静,那袋口才自行束起,袋子渐渐瘪了下去,随即掠向了远方不知道不知何处。 只是诛邪大阵消失了,天授神的神躯也不见了踪影,通通都变回了殿中的神像。 这场声势浩大的交战停得过于突兀诡异,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瀛东流也兀自不解,正疑惑时,却听得远方传来一道飘渺的神音,道:“朋友,可否进殿一叙。”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那帝君所在的泰安宫正殿。 … 声势与火光的消停过于突然,也让苏异不由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看去。 见到远处一片平静,他只以为是瀛东流败了。 俞南舟却是笃定道:“放心吧,那老家伙死不掉的,就算败,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 苏异也明白此时是一瞬一息都浪费不得,便果断继续赶路,一边问道:“那为何战斗会停得这么突然,斥候之眼也看不到瀛前辈的身影…” 他还是有些担忧。 俞南舟精准地猜测道:“一定是那位帝君出手了。” 苏异恍然,却不敢让芷鸢前去正殿查探,又怕节外生枝,就连雀鸟也没让她遣过去。 此时战局之外还有不少人紧追他们而来,其中要算劲装男一伙的拜火教信徒最为烦人,就连芷鸢也数不清他们到底人数几何。 这些人知道他们不好惹,便也不来硬的,只是紧紧地吊在他们身后,偶尔骚扰一番,一旦遭到了反击,又四散而逃。 苏异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逐个追杀过去,耽误时间。 俞南舟倒很是淡定,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能将沈灵秋带离此地,忍下这种程度的拙劣挑衅与骚扰根本算不得什么。 背上的那具女子躯体虽然冰冷,但却令他心安无比,终于能一扫先前的浮躁与冒失,重新变得沉稳冷静起来。 此时便见那拜火信徒又蹿上了墙头,以言语骚扰道:“朋友们,后方的弟兄传消息来了,说是那个姓瀛的叛徒已经死在了帝君的一指之下,四肢俱裂,身首分离,死状那叫一个惨啊…” “你们当真不回去看看,替你们的老友收尸吗?” 苏异本不想理会他,但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些事情来,便试探问道:“你们是拜火神教的人?” 那人见他终于肯答话,只以为是骚扰有了效果,便呵呵笑道:“正是,朋友若有意为我神教效力,我可以引荐一二,以你们的身手…当个掌旗使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他的心思很快便活络起来,想入非非,仿佛已经能预见自己引荐一位金仙境入教后得到教主重用赏赐,甚至有机会去见一面那传说中的火神本尊。 “这个日后再说…”苏异敷衍过去,又问道:“那兄台可知道凰神?” 那人一愣,随即变得严肃起来,冷声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个?” “凰神”这两个字,在拜火神教中虽然算不得有多机密,但只有上层的人物才有机会接触到,他也是道听途说了解过一点皮毛。这两个字真正意味着什么,他还不够资格打听,至于外人,更是不可能知道的。 便见苏异散去神通,收了十念阿修罗化生,以真面目示人,接着抬手展示出掌心上的“飞凰符”,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第五百零二章 逃离泰安宫 那拜火教的信徒虽然不知道飞凰符长什么模样,但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 神教中人虔诚得近乎盲目狂热,在他看来,这种秘辛只会作为对火神的膜拜之举在信徒间流传一二,没人会做出随意外传那种亵渎神灵的事情,故而同样不可能为外人所知。 他在犹豫片刻后终于谨慎问道:“你想说什么?” 苏异观他神情,猜测这人只是教中的小人物,撑死了也就是个执事,估摸着肚里没装多少机密。 他收起了飞凰符,接着一拉袖子,露出了血红的聚火阵图,又道:“这个你总该知道了吧。” 那人瞪大了眼睛,一个不留神没注意脚下,险些从墙头摔下去。 苏异的手臂上的纹路亮起了黯淡的血光,随即掌心蹿起了一朵火苗,他很快便又将焰火捏熄在手中,说道:“我见过凰神,接引我的人还是你们的神使,好像叫…炎女华莲。” “那飞凰符又是…” “凰神送的,那日我去到了大钧天的最中心处,那地方全是你们拜火神教的教众…” 那人听他说出这些非教中之人很难了解到的细节,还提到了无数拜火教信徒都狂热向往的圣地,终于相信了他与神教的关系。 关键是,苏异也确实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不怕与人对质。 那人的态度立马有了转变,连称呼都改了,恭敬道:“敢问大人在教中是什么身份,此行的目的又是何在,在下好为大人略出一份力…” “嗯?”苏异眉头一皱,怒容顿现。 “不敢问,不敢问…”那人便即会意,点头悻悻道:“想必大人是为了那女人而来的吧?在下只是怕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才多嘴一问,既然大人已经得手了,那在下便…” “知道不该问,那就不要多问。”苏异故作神秘道。 他越是冷淡,反而越是能令人信服。 那人忍下了询问有关瀛东流这个叛徒为何为出现在此处的疑惑,苏异也没有急于试探他们这一大群人聚集在泰安宫所为何事,两人心中各有所思。 “大人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便就此别过了。”那人说道。 “让你们的人也都别跟过来了。”苏异点头道。 那人答应下来,正要告辞,又听苏异说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得大人物询问姓名,这可是升迁的前兆,便见那人满脸欣喜,答道:“在下洛青。” 苏异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在西平可有接应藏身的地方?” “有,东九坊四脚巷丙子号,切口是‘东边走水’。”洛青很上道地没有多问,只如实回答。 “很好…”苏异满意道:“告诉你们的头儿,若有需要,我自会去寻你们。” “明白。”洛青应了一声,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停下了脚步。 后面的人见状赶过来问道:“怎么不追了,头儿那又有别的安排了?” 洛青皱眉眯眼,盯着苏异离去的方向,等人走远了,方才摇头道:“那人与火神尊上有所牵连,看起来不是骗子,和我们的任务也没有什么冲突之处,就不费那功夫了…头儿那我自会去说的,用不着担心。” 见他担起了责任,别人也无话可说,便都一起往回撤去。 … “你可真行…”俞南舟打趣道:“又打算管闲事呢?” “顺手打探一点消息,总不会有错的。”苏异淡淡道。 没了那些苍蝇的骚扰,几人脚步快了许多,不多时便从侧门出了泰安宫。 此时街上的行人已经尽数被方才闹出的动静吓跑,这条巷子又有些偏僻,所以冷清得很。 拐过几个街角,苏异找到了等候多时的堇鸢,她身旁还有一辆提前备好的马车。 “辛苦你了。”苏异摸了摸她的脑袋,接着又对尹子芊说道:“尹姑娘,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奔波赶路太过劳累,尹子芊的脸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便自己钻进了马车里。苦榆紧随其后,俞南舟将沈灵秋塞给他,自己则充当起了马夫。 他的目光从堇鸢的脸上掠过,随即低声惊呼,道:“这小娘子不是上回见到的那个!” 堇鸢很不高兴自己被打发去干这种无聊的活儿,听了这话后更是莫名气恼,便冲他吐了吐舌头,接着摇身变作雀鸟飞走了。 苏异在俞南舟的身旁坐下,挥鞭启动了马车,接着说道:“你眼睛可真尖。” “不是自夸,说到对女人的了解,你师叔同样是宗师级别的,一眼就能分辨出细微的差别。”俞南舟十分自得道。 “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外号叫做小青楼?”苏异没好气道。 “和你说这个真是浪费感情…”俞南舟摇头摇头,随即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姓尹的女娃儿好像有些不对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你又把人家姑娘给霍霍了…” 苏异白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师叔才把灵秋前辈救出来,不大哭一场以表爱意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心情盯着别的小姑娘看…” 俞南舟却是满脸的无所谓,轻松道:“师叔现在心情好,你说什么都行…” 他随即沉默半晌,又继续说道:“不过说句认真的,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进去看一看吧,别出什么意外了。” 苏异一愣,听他语气严肃,这才认真思考,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劳烦您这宗师当回车夫吧。” 马车里头,尹子芊负责照料沈灵秋的肉身,苦榆则坐在角落里头闭目养神。 见苏异也钻了进来,苦榆睁眼看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又闭上了双眼。 尹子芊的神情却是有着难以掩盖的不自然,生硬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与苏异对视。 苏异这才知道俞南舟所说没错,那家伙的确有点眼力,小姑娘明显是有些心事。 他坐到了尹子芊身旁,不知该如何询问,半天才开口道:“你…可还好?” 第五百零三章 佛陀不语 尹子芊勉强挤出了点笑容,紧接着低垂眉眼,为枕在自己膝上的沈灵秋梳理鬓发,轻声说道:“有劳先生费心了,我…很好。” 见她嘴硬,苏异只能不讲理道:“外面的那位大师阅人无数,他说你有心事,那你就一定是有心事。” 尹子芊愣了片刻,随即不知从哪得来了勇气,蓦地仰头,说道:“敢问先生与西域拜火神教是什么关系?这次带人大闹泰安宫,毁了诸多神殿,可是受了西域人的指使?” 苏异一时无言,心道确实有些考虑不周,没想到竟连她也一起骗倒了,思绪竟越跑越偏。 少女的家国情怀很简单,对于是非的分辨也很直接,看到什么便是什么。在她看来,俞南舟之流毁了庇佑子民的神宫,那就是妥妥的坏人。 更何况,这一次还是她亲身将人领进了神殿,自认是带路的帮凶之一后,心里头更是愧疚自责不已。 苏异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变得不再纯粹了。 少女身上的那种青涩单纯,和浅显的认知,他并不认同,但却没有因此而心生不屑与轻视,反是有些…怀念。 就如同儿时的玩具对于长大后的自己来说,一定是幼稚无趣的,但那并不妨碍睹物思旧,不会改变自己对那孩提生活的思忆。 见苏异不说话,尹子芊只当他是心虚了,便又说道:“或许是我的道与先生不同,不能相为谋,这回…便算是报达先生的恩情吧。” 苏异心想你才这般年纪,又怎会明白自己那所谓的“道”在何处。 他苦笑一声,随即求助起苦榆,问道:“大师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大师只是假寐,声音过耳虽如云烟不留痕迹,却有印象,需要他记起来时,就能记起来。 苦榆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曾闻坐地佛苦修时,行至一山间,就地坐禅。山中有新苗出芽,得佛陀神力灌溉,日长三寸。次月初苗主巡山,察觉新苗长势骇人,遂奉之为神树。但见树下有老僧入定,恐其惊扰神树,便请佛陀移步家中作客。” “苗主儿女听闻此事,纷纷争去看那神树,树上所结之果又被奉作神果,遭人哄抢。争吵不休,众儿女着手谈起了父亲百年之后神树的归属之疑,苗主大怒下急火攻心,一夜间病入膏肓。” 苏异一时不明白,心想我问的是尹子芊这少女的问题该如何解决,你却说起了佛陀的往事,便道:“大师讲的这个故事,似乎和我所问之事没有多大关系?” “小客人且听我说完…”苦榆微微一笑,见他没有异议,方才接着往下说道:“佛陀说,自己虽然只是借地坐了一月的时间,但一切皆由自己无意散漏的神力而起。虽无恶意之过,但有无心之失。” “佛陀治好了苗主的病,又斩去所谓的神树,还了一株新苗,将一切恢复如初,便拂袖离去,没有再与苗主一家多说一句话。”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苏异还在等着苦榆,却见他迟迟没有再开口,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尹子芊也在一旁听得认真,最后微微皱眉,似乎也对着敷衍的结局有些不满。 苏异所期待的是苦榆口中的佛陀最后能说出什么警世之句,便试探问道:“那佛陀最后说…?” 苦榆摇头道:“佛陀在那地方多留片刻,多说一句话,便会在那地方多留下一点痕迹,多一点痕迹,佛陀‘恢复如初’的愿望便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佛陀什么都没说,对苗主一家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或许对你来说,也是。” 苏异听苦榆话里有话,似乎另有所指,但却不明说,至于为何不明说,一定不是不愿意,而是对自己期望甚高,能自行想通。 他沉思良久,重新捋了一遍泰安宫一行的前后,渐渐地,才大概想明白了些,终于叹气道:“因果,肯定又与那该死的因果有关系吧?” 苦榆笑道:“因果无处不在,甚至一抬手一投足,皆能见其踪影,便如空气般寻常,小客人大可不必为之心乱。” “我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苏异摆了摆手道。 听了“佛陀不说话”的故事,他下意识想到的是沉默以对,干脆不再与尹子芊多说,但多思考一二,便能发觉精髓并不在“不说话”,而在“恢复如初”。 泰安宫里被毁了不少大殿,闹出的动静也惊动了整座西平城,要恢复如初肯定是不可能了,苏异所能做的,唯有将受到自己影响的而走偏的“果”给尽力掰正,但求无愧。 他斟酌了一番说辞,接着问道:“在你看来,是不是觉得我背叛了大宋国?” 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尹子芊便又大着胆子再次点头确认道:“先生可能不明白泰安宫对于西平州有多重要…西域人的狡猾凶残是天下之最,如果没有帝君的庇护,西域贼人早已破开西固关沙牢关,长驱直入践踏大宋土地了。” 苏异确实完全忽略了这个少女的感受,忘了她自小生长在西平,隔三差五便要进泰安宫拜祭。 他诚恳道:“我能明白神宫的重要之处,只是没能像你那般感同身受而已…我只能如实告诉你,破坏泰安宫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我所为之事令得我不能有太多的顾忌,否则非但不能成事,弄不好还得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如果我说我会想办法消除神殿被毁的影响,你相信吗?” 苏异说得十分认真,看着尹子芊的双眼里也充满了真挚之意。 尹子芊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这回没有回避苏异的目光,反是主动迎上,说道:“我相信先生的人品,先生说了会去做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苏异倒不是在敷衍她,说话之时,神识已经沟通了芷鸢,着她去了洛青所说的那地方,由那查起,大概可以查出些端倪来。 第五百零四章 帝君 帝君显灵,收走了泰安宫里的一切神通,混乱的灵气风暴随之戛然而止,被毁去的梁柱砖瓦虽不能靠神力修复,但好歹是保住了神宫。 众天授神归位,诸多仙修得了帝君的指示,便垂首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瀛东流走向正殿,纵有再多怨念,也只是咬着牙往肚子里咽。 这座泰安宫最恢弘的大殿里,供奉着一尊身着金漆铁衣的将军神像,将军面容粗犷,须髯长坠,双目熠熠眺视远方,一手持大长关刀,一手成托举之势,只不过掌心之上却是空空如也。 瀛东流走进大殿时,只见一个麻衣老人盘膝坐在蒲团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布袋兜子,正是先前大显神威吸走了一切火焰与灵气的那一个。 老人一头白发胡乱盘扎在脑后,尚有许多发丝披散在外,衣衫也有些老旧,显得极为不修边幅。 察觉到有人进殿,他头也不抬,只随口说道:“朋友来了?随便坐吧…” “不敢当。”瀛东流没有坐下,甚至都不走近,便在原地站着。 他在当世也算是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了,但遇上了像帝君这样真正的远古老怪物,还是不敢造次,此时更有些紧张敬畏。 当然他心里也对这位修道路上的先驱者颇为尊崇,想到能有机会与这样的人物面对面说上几句话,便不禁开始兴奋起来。 老人似乎是觉得光看还不够,便去解开扎在袋颈处的粗绳,露出了一个小口子,一道火舌紧接着从里头钻了出来,吓得老人往后一缩,连忙将袋子重新扎好。 “好家伙…”老人将袋子轻轻抛了出去,漂浮而上,落在了神像凌空虚托的掌心上,他低头捋了捋胡须,仿佛是在看有没有被烧着,一边嘀咕道:“老东西给的垃圾袋子是不是不好使了…都快过去千年了…” 这时他抬头注意到站在远处的瀛东流,方才笑道:“那火焰就是你弄出来的吧?真是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啊…” 堂堂火神在他面前竟如初出茅庐的后生般拘谨,谦虚道:“前辈乃大宋泰斗,岂是区区浪涛可比…晚生冒昧打扰了前辈清静,很是惶恐…” 老人摆了摆手,却只字不提大殿外发生的战斗,接着说道:“什么泰斗不泰斗的,修为再高,也总会有改朝换代的一天,后生人越上进,我们这些老骨头才能走得越安详…所以你的强大,是件好事。” 瀛东流听着觉得沉重,心想难道帝君这是有所指示,天下将有大事发生,便问道:“前辈这是…” 老人却是抬手示意他别问,又接着说道:“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修道之路上瞎摸索着呢,后生可畏,没有什么好谦虚的。” “那是因为时代不同了…”瀛东流低头惭愧道:“晚生也是承了前人的情,有了平坦的路可走,方才有今日这番成就。” “咦?”聊到此处,老人忽然疑惑道:“你怎的还不坐下?” 未等瀛东流回答,他便将身旁的蒲团轻轻推出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正好停在了两人中间。 瀛东流也知再客气便是矫情了,便也大方地盘膝坐到了蒲团上。 老人这才满意点头,接着道:“无论这天地会不会有意外之变,这世间都总有一天会交由你们年轻人来主宰,大宋未来的气运如何,便只能看你们的了。” 老人语重心长,瀛东流顿觉有股莫大的压力堆在自己身上,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至于请你进来殿里一叙,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的…”老人说话缓慢,像在一边斟酌着什么事情。 瀛东流心道该来的总算来了,但他心中坦荡,敢做敢担,即便再来一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不会有半点犹豫。 老人又道:“你们后生之间的那些个争执纠纷,我不想多管,今日神宫里所发生的的事情,我便不插手与你计较,留给你们自己去处理吧,别再来毁我神殿就行了…” 帝君如此大度,倒是令瀛东流更加惭愧,也有些想不明白,这似乎不是胸怀广阔便能解释得通的。 “但是…”老人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自家人闹矛盾时,可千万别给了外贼可乘之机,须知如今局势动荡,西域人的野心万年来从未消减过,当年我等耗费了半生的时间才将他们赶出关外,如果今天几个险关失守,让他们卷土重来,那我等半生的心血便算是白费了。” 瀛东流越听神情越是凝重,问道:“前辈所指的,是不是今日出现在泰安宫的拜火信徒?” 老人却不多解释,只是呵呵一笑道:“你总不能一直指望我这把老骨头吧?就算是神,也有力所不能逮之处。” 瀛东流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是失笑道:“前辈教训得是,我定会查清此事,不给家贼外贼半点空子钻。” “言尽于此…”老人点头道:“当年你险些误入歧途时,是我从中斡旋保了你一命,令你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希望你如今已修得了坚定的内心,不会再行错方向便好…” 瀛东流没想到当年自己在拜火神教中挣扎时,背后竟还有这么一段隐秘,竟还有人远在神界里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从拜火神教这个泥潭里爬出来,靠的是惊人的意志与洞察世界过后的觉悟,却从没想过是有人看到了一切,并且出手拉了自己一把。 那时的瀛东流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但却没有看清现实的能力,入了西域拜火神教想图一番大作为,如果没有帝君,他恐怕连顿悟的机会都没有,早早便死在拜火神教中了。 在他恍惚出神时,老人已经缓缓站了起来,接着双足轻点一跃而起,身子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神像体内。 帝君的神念便就此消失在大殿中,只留下瀛东流一人独自沉思。 第五百零五章 魂归肉身 一辆马车疾驰在空荡宽阔的街巷上。 在这全城都因泰安宫剧变而噤若寒蝉的时候,车轱辘吱嘎转动的声音略显突兀,很自然地便被戒严的官差兵卒给拦了下来。 西平城不愧是大宋西境第一城,若说西固沙牢等关隘是阻拦敌寇的臂膀,那西平城便是负责操控这些臂膀的大脑,居中指挥,调兵遣将,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西平州虽然因为何忠尽的缘故将知州的治所搬到了河西,但那是文官的事情,西平府在军中的地位从来都没变过。 也有谄媚之人建言将泰安宫也整个搬到河西府去,却被何忠尽严词否决,由此可见平西将军也深知西平府对于稳固西境起到了关键作用。 此时距离泰安宫大战爆发也不过个把时辰,全城却似乎早已进入了戒严状态,不论是骚乱的参与者还是形迹可疑的人物,通通都会被带走盘问。 苏异这边有尹子芊出面,那些官差见他们去的也不是出城的方向,便没有多问。 马车直直地驶往何家在西平城的宅邸,在大门前停下,车上下来的几人被府里的家丁给领了进去,这才令盯梢的军方探子彻底放下心来,悄然离开找上头禀告去了。 过了这一关,苏异一行人在转入偏院时却遇到了一点阻碍,便见一个满脸长须的中年男子拦下了尹子芊,疑惑道:“尹小姐此时应该还在万兽山才对吧?不知为何早早返回,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尹子芊知道这人大概是在明知故问,便道:“万兽山出大事了,马供奉不会还不知道吧?” 苏异发觉这位何府的供奉长得有些眼熟,声音听着也有似曾相似之感,却不知是在哪儿见过。 再观他气息与筋骨,能猜出这人实力不低,想必也有破法境的修为了,便更加不解,自己遇到过的高手诸如凌绝顶顾青天之流,都能记得清楚,却唯独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此时又听尹子芊接着道:“将军被困在了万兽山上,还有很多兄长不知去向,我侥幸逃了出来,便一路赶回河西府想给城里的人报个信,马供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如也去城卫司那报个到,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长须男子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有劳小姐费心了。” 他接着便不再多说,侧身让路,目送一行人走入了偏院。他知道身为供奉不能多过问主人家的事情,便没有去询问尹子芊身后随行之人的来历,只是多留了个心眼。 苏异在尹子芊耳边低声问道:“这人什么来历?” 尹子芊略作思索,答道:“前些年府里请来的一位供奉,专门守在西平城的这座宅子里,好像叫什么…马师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马师元…”苏异念道,对这个名字也耳熟得很。 “怎么了?先生觉得马供奉有什么问题吗?”尹子芊疑惑道。 苏异摇了摇头,没有多解释,只是兀自在脑海里搜寻着这股熟悉感的来由。 尹子芊将几人领到了一处偏院中,又再一次将自己的闺房给贡献出来,说是万一有麻烦找上门,自己也好拿这当借口,拦上一拦。 算是十分有心了。 苏异不再多言,便留她和苦榆守在门外,自己和俞南舟进了那闺房。 便见俞南舟将沈灵秋的肉身放到了床榻上,接着取出那幅叫做“有狐为仙”的画轴铺在了桌案上,还有还魂盏交还给了苏异,动作不疾不徐,十分镇定。 “师叔这回不紧张了?”苏异打趣道。 俞南舟手里忙活不停,一边沉声说道:“最关键最该紧张的地方已经发过去了,如今这最后能不能成,全看天意。这是灵秋的命,无论是何种结果,我都接受。” 苏异知道他是强作镇静,或许没有从前那么浮躁了,但要说一点起伏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从俞南舟不断掏出的符篆还有瓶瓶罐罐便可看出,他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那里头甚至有一些东西看起来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俞南舟捏了个手印,嘴里念念有词,接着双指并拢对着那画轴轻轻一勾,从中引出了一道青烟,在他的指引下缓缓飘向了床榻上的肉身。 从这团虚弱得不成样的灵魂可以看出,沈灵秋的情况确实不妙,几乎已是命在旦夕,待死气耗尽时,便是回天乏术了。 苏异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喘气,屏住了呼吸,生怕微弱的鼻息也能将那团青烟吹散。 俞南舟手中已经备好了一张白色犹如纸钱一样的符篆,夹捏在双指间,像一座石像般一动不动,直到那团青烟完全浸入到肉身之中,他才将符篆迅速贴在了沈灵秋的身上。 接着又见他取来那些摆好的瓶罐,逐一打开,有的涂抹于沈灵秋的额头脖颈上,有的抹在双手和足底。 忙到最后,待俞南舟垂下了双手,站在那良久都一言不发时,苏异才上前问道:“结束了?” “结束了。”俞南舟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精神与力气。 苏异也不由地紧张起来,见床榻上的女子并没有多少变化,更没有醒转的迹象,顿觉有些揪心,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灵秋前辈她...为何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俞南舟叹了口气,擦了擦手,随即在床沿边上席地而坐,说道:“哪有那么快…当然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死气消耗太大,要等她恢复到能醒转的程度还需要一段时间罢了,只不过这段时间是长是短,我也不知道。” “我已经竭尽所能,给她用上了一切能够恢复死气的灵药,至于有没有效果,很难说…” 苏异看了一眼那些装在瓶罐里的灵药,唏嘘不已,其中还有没打开的,大概是俞南舟为了更恶劣的情况所准备,只希望不会用上才好。 苏异拍了拍俞南舟的肩膀,也随他坐下,两人便从白日等到黑夜,再从黑夜又等到白日。 直到某一刻,身后的床榻上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呢喃,两人才惊立而起,顾不得酸麻的双腿,忙去查看沈灵秋的情况。 第五百零六章 蓦然惜别 沈灵秋的惨白面庞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双颊浮现些许红润,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如尸体般冰冷。 只是在那一声呢喃过后,她又没了动静,接下来便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死寂,漫长得快要磨去两人的期望,令他们的心情再次急坠而下。 “这…”苏异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什么话语能安慰到俞南舟。 俞南舟面色凝重,也不多说,只是摆手道:“再等等。” 好在这回没等多久,便见沈灵秋的眼皮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睫毛颤动不止,随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还是苏异第一次看清沈灵秋的全貌。 完美无瑕的脸庞再加以灵动双眼的点缀,一时间令人难以将视线抽离,可苏异此时心里却没有丝毫杂念,并没有初次与那道灵魂相遇时的尴尬场面出现。 他才发觉或许与那“魅狐”有关的传说都不尽实,沈灵秋的美貌其实并不魅人,真正魅人的该是她的妖术,或是她那道“灵觉心火”无意间散发出来的异能。 事实上无需以魅术惑人,沈灵秋只凭那出尘脱俗的容貌,便足以迷倒众生,令得俞南舟瀛东流这两大宗师甘为犬马,对她追捧不已。 此时的“为犬马者”俞南舟,一见沈灵秋睁眼,便即用手背去抚她的额头,发觉冷热无异常后,方才关切道:“你感觉如何?” 沈灵秋转了转眼珠子,勉力将眉头挤得皱起,接着才艰难开口说道:“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俞南舟苦笑不得,便在她身旁坐下,耐心解释道:“当然是好事了…我找到你的肉身了,如今你的魂肉已经重新合一,以后就再也体会不到那种虚无飘渺的感觉了。” “你…没有骗我?” 沈灵秋的语气很平淡,甚至略带些严厉,想来是不希望别人为了安慰她而说谎。她虽然看上去像是放下了一切,但如果能活着,谁又想轻易死去,便因此更无法接受有人在这种大事上欺瞒自己。 “我何时骗过你…”俞南舟无奈,又想哄小孩一般细语柔声地说道:“你的肉身就被藏在泰安宫的一个神像里。” “泰安宫…”沈灵秋回忆着往事,又道:“那为何我浑身都不能动弹?” 她接着尝试去动一动手臂,却只能抬起一小截,便又无力地垂落在床榻上。 俞南舟一紧张,正要去抓她的手腕时,却又听她说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估计是孤魂野鬼的飘飘荡荡习惯了,一时不适应这肉身。” 听她话里有点自嘲之意,俞南舟便宽慰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我这还有些灵药可以助你快速恢复,一会就给你用上。” 苏异只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便悄悄然地往后退去,正打算偷偷溜走,却听沈灵秋忽然说道:“我方才明明还看到有另一个人影的,现在去哪儿了?” 苏异闻声脚下一滞,只得回到床榻旁,无奈道:“灵秋前辈,是我。” 沈灵秋顿时喜道:“我就猜到一定是小公子在这…这回又得你相助,妾身已经不知该如何赏你才好,真是头痛呢…” “前辈言重了…”苏异偷偷看了一眼俞南舟,接着说道:“师叔为了救前辈,已经给了晚辈不少好处,前辈就不必再为此费心了。” 他接着又将离火璧取了下来,送到沈灵秋眼前,说道:“倒是晚辈该将这法器物归原主了。” 沈灵秋却是笑道:“要物归原主的话,你得找瀛东流去才对。” 她随即轻轻吸了一口气,便见一道虚幻的火焰从离火璧中蹿出,径直钻入了她的口中。 “我只拿回我的灵觉心火便可。” 苏异也不矫情,收起离火璧,然后朝俞南舟眨了眨眼,便找了个借口离去,留下两人独处一室。 此时夜已颇深,月也一点都不圆,二十五六日,正是细弯的时候,没什么看头,更不明亮。 院子里略显昏暗,得借着屋子里的烛火才能看得清些。 尹子芊已经不在,想来是困倦回房歇息去了,还剩苦榆守在这里,仰头观望黯淡的月色。 苏异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却还是惊动了苦榆,便见他回过头,很是善解人意地轻声问道:“一切可都顺利?” “有劳大师关心,算是有惊无险。”苏异走道他身旁说道。 “那便好…” “大师这是要走了?”苏异突然问道。 苦榆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点头道:“没错,不过我有些好奇,小客人为何有此一问?” “此间事已了,大师似乎已经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再者,这里的麻烦事多,总会受无端牵连,就算大师不走,我也会请大师离开的…”苏异接着取出归魂盏,将它交到了苦榆的手中,又笑道:“物归原主。” 苦榆欣然接过,欣慰道:“恭喜小客人如约履行了一次诺言。” 苏异心中突然感慨万千,想起了最开始与他如儿戏般的相遇,随后不打不相识,再一路走来,算是相聊甚欢,颇有忘年交之意,此时就要别离,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便见苏异对苦榆鞠躬行了一合十礼,说道:“大师,以前小子不懂事,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是行了不义之事,幸得大师海涵,不仅不见罪,还慷慨点拨,令小子受用终身…” “大师此恩,小子…将一生铭记于心。” 苦榆也合十还礼,躬身说道:“能有所悟,是小客人自己的造化与幸事,我可没做什么…即便我有意点拨,也须得小客人有那顿悟的慧心才行。” “小客人做事虽时有跳脱,不拘小节,但可贵在从不失大义,世间万万之理,能持其一而终年不动,方为最真。望小客人今后持之以恒,他日再见时,莫让我失望才是。” “大师给人的压力可真大…”苏异苦笑道。 “我也在不停地学习,这回从小客人身上学到了许多,受益匪浅,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学到了揶揄和说笑是吗?”苏异打趣道。 苦榆笑而不语。 苏异见他再行一礼似要离去的样子,便疑惑道:“大师这就要走了?” “夜黑风高时,好偷摸离开不是吗?”苦榆难得以如此说笑道。 苏异便也不再多留,只默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但也有些痛快。 是最后的那番释怀之谈,聊得很痛快。  第五百零七章 师叔坦荡 苦榆走后,苏异也抬头去看那半轮不怎么明亮的弯月。 什么望月思乡,他此时倒是没那个心思,只是目光触及到浩瀚无垠的星空时,心神总能有所松弛,仅此而已。 那座杭州城对他来说是遥远的过去,将来也不可知,难追忆无盼头,故乡则无从思起。 良久过后,便见俞南舟也轻手轻脚地从那屋里出来,走到了躺靠在大树下的苏异身旁,踹了他一脚,低声道:“起来。” 苏异睁眼瞥了瞥俞南舟,却没有起身,只是挪了挪身子让出一个位置,又用袖子胡乱拂拭一番,说道:“干净的,坐吧。” 俞南舟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一屁股坐下,发出了一声舒适的长叹。 “怎么了?”苏异轻笑一声,说道:“服侍你家的狐仙大人累着了?” 俞南舟却是难得没和他拌嘴,摇头晃脑道:“非也…有道是淑女窈窕,吾愿折腰拾裙角,君子之心坦荡荡,无亵渎,但有爱慕,尽止乎于礼也,如此情意之举,谈何劳累。” 苏异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确信他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方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怎么?被师叔的气度所折服了?” 苏异又摇摇头道:“我是担心师叔中了灵秋前辈的魅术。” “开什么玩笑…”俞南舟哼了一声,道:“你师叔境界高深,岂会被区区魅术所蛊惑…天地悠悠,大道可往,小道亦可追,没有卑劣之分,坦荡而行,大可不必受那繁文缛节世俗眼光的束缚。” “你之所有有此疑惑,是因你心思不正,如此与那些凡夫俗子又有何差别?”俞南舟说着重重地拍了拍苏异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世间万万道,道道皆炼狱,心境上的磨砺,你还得加把劲啊师侄...” “受教了受教了…” 苏异见他思路清晰,一副已然勘破了情关的模样,便也放下心来,顺着他的话答应着,但还是随口多提了一句,道:“所以即便是师叔有往,而灵秋前辈无来,以师叔的心境来看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对吧…” 俞南舟突然语塞,大概是没猜到苏异会如此诛心,略有失措,半晌过后才笃定道:“那是自然的…” 苏异憋笑,也不再故意与他为难,转而问道:“灵秋前辈的状况如何?” 见他没有继续追问,俞南舟似乎大松一口气,说道:“目前看来,恢复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以灵秋的性子,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她以前的修为比起你娘亲还要高上一些,如此跌落,我怕她无法接受。” “没有别的办法了?”苏异问道。 “办法当然有…”俞南舟洒然一笑,道:“天下灵丹妙药奇门异术,这些年我寻过不少,总会有合用的。不过目前,咱们得先走出西平府再说…” 走出西平府,说起来是简单,但两人都知道接下来还有一番恶战,一时相顾无言,别无他法,唯有抓紧时间休整备战。 … 这一夜,俞南舟不厌其烦地出入屋里屋外,照料着沈灵秋。 苏异则是在大树下躺了一夜,边修炼边调息。次日清晨,他被一阵吱呀的推门声惊醒,本以为是来回奔波的俞南舟,便没有睁眼,随后却听见有人轻声唤道:“先生…” 原来是起早的尹子芊。 苏异揉着眼睛怕了起来,打着呵欠说道:“尹姑娘起得可真早。” “不早啦…”尹子芊莞尔一笑道:“何家门风甚严,大伯对晚辈要求很高,贪睡是万万使不得的。现在这个时辰已是每日去给长辈请安的最后期限,再晚些,就要受罚了。” 她虽然曾说过自己不再是何家的人,但此时却还是照着何家的规矩去办事,倒是令苏异不知该说什么好。 尹子芊扫了一眼院子,发现少了苦榆的身影,便又问道:“大师呢?” “走了。”苏异答道。 但还未来的及细说,便听到院外传来了脚步声,他当即再度变作了随从奴仆的模样。 不多时,便见到那位供奉马师元的身影径直闯入了院中。 尹子芊暗道不妙,心想此人不早不晚专挑了这个时辰现身,定是有备而来。 见到两人,马师元果然是咄咄逼人地说道:“小姐起得可真早…” 同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十足地惹人生厌。 接着又听他说道:“日前得小姐建议,我还真去城卫司走了一遭,结果没领到什么差事,倒是听到了一件趣闻,说是有人在泰安宫的那场大乱中见到了小姐的身影…” “那位城卫司的将军不愿得罪何家的人,便托我做个中间人来查一查此事。小姐不用着急,如果那日你只是去泰安宫上香,与那祸事无关,自然不怕查不是?” “便请小姐自顾请安去,我在这院子里意思意思看两眼,好给城卫司一个交代便可,你看如何?” 尹子芊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倒不是怕不去请安会被责罚,只是如果这时候留下来,未免太过欲盖弥彰,岂不是摆明了在告诉马师元自己心里有鬼。 前两日马师元前来试探,均被她以“闺房不便”为由给搪塞过去,此时她正想着干脆故技重施,却听苏异以一把老迈沙哑的声音说道:“马供奉想搜院子,当然不是不可以…” 然而苏异一说话,马师元便立即将凌厉的眼神刺向了他,审视片刻,似能看穿他的伪装,接着冷声说道:“装神弄鬼的家伙,看来小姐是遇人不淑,遭人蒙骗了啊…” 苏异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既然败露,接下来便只能见招拆招,当即暗暗运气了内劲。 “旁门左道,雕虫小技!”马师元冷喝一声,随即取出一张符篆合在双掌间,再运劲一挫,点燃了符火。 这一声冷喝却让苏异思绪飞转,蓦地想起了多年前在永雾山脉追杀自己的那个人,同样叫马师元,长得也很像,只不过变老了些许而已。 那个马师元是赵郃的师叔,青州点金派的人,按理说应该已经死于灭门,就算侥幸逃脱,也不可能出现在与应苍派交集颇深的何家才是。 如此看来恐怕只有一个解释,便是马师元由始至终都是应苍派的人,或者说是大皇子一系的人。 来不及多想,马师元燃起的那道“灼魔之炎”已然成型,正要掷出,却又听那院外响起了一道温和优雅却又不失威严的妇人声音,说道:“马供奉,为何要在何府弄这些奇异之术?” 第五百零八章 仇人 马师元似乎早有准备,妇人的声音才刚传来,他便急忙赶在话语说尽之前将两手朝前一推,掷出了一道褐色火焰。 苏异眼神一凛,便即察觉到这团火焰的不一般,其中有克制妖魔之能自然不必说,令他奇怪的是小小火苗中能量凝实,威力竟也不容小觑。 当初一把年纪尚且还在法内中三境徘徊的马师元,竟在这数年间跃升到了破法境,想来其背后定少不了大皇子的支持与栽培。 但这区区“灼魔之炎”苏异还不放在眼里,马师元是看出了端倪,却没猜对方向,这火对仙修起不了作用。 便见他抬手径直将那火焰抓在了手中,接着轻轻一捏,火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马师元眼神一缩,大感诧异,也知道自己是用错了招,然而一击不成,那妇人已经随声而至,便不好再接着出手了。 尹子芊虽然知道苏异的厉害,但以她的眼力却是不可能瞧得出谁的修为实力更高些,此时见马师元挫了半天的符火在苏异手中如炉灰一般无用,这才放松下来,暗道是自己多虑了。 那位走入院子里的妇人步履款款,仪态端庄,一身华贵但神色却无多少自傲,眉眼间隐隐还有些黯然。 马师元心虚,脸色变得难看,见了来人只能微微低下头颅,恭敬道:“见过何夫人。” 尹子芊也欠身行礼道:“子芊见过姨母,姨母金安。” 这妇人苏异也认得,正是万庆祥的发妻何巧珍,那时调查人口贩子一案没少起过万府的底,便也顺带对她有了些许了解。 何巧珍的面色也不如何友善,进了院子的第一件事便是质问马师元。 便听她微怒道:“马供奉可是将妾身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马师元神情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夫人…可能是对奇门异术不太了解,这招式一旦起了手便很难收回,还请夫人恕罪…” 何巧珍对那武学术法的东西确实没办法随意置喙,只能不再计较他的冒犯,却又再问道:“那你用这奇异之术,可有查探出什么东西来了?” “没…没有…”马师元虽不想承认,但也看得出何巧珍明显有意偏帮那老仆人,只得勉强说道:“这位老前辈手段高明,我…试不出什么。” 何巧珍便即冷声道:“既然你已自认不如人,试了也是白试,那便退下吧。” “这…”马师元却没有动身,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何巧珍皱眉道:“还有事?” “城卫司那边…” 马师元还没将找好的借口说出来,何巧珍便又打断道:“城卫司是城卫司,何家是何家…将军请你来是让你守住何府,可不是让你去多管闲事的。城卫司的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何巧珍身为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柔弱女子,竟能在气势上压过破法境的高手一头,实是天下罕见,也不知该说她威严逼人,还是说马师元过于软弱。 马师元知道再多说一句就要惹怒何巧珍,只能无奈认栽,道一声“告退”便悻悻离去了。 摆平了这档烦心事,何巧珍的凌厉眼神尽消,忽地变得怜爱与关怀,四周看了看院落里的环境,方才柔声道:“小芊你过来…” 何巧珍随即拉着尹子芊在石凳坐下,揉搓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问道:“这段时间在河西过得可还好?” 她的声音柔和动听,如春风拂耳,令人舒心。 在何巧珍看来,尹子芊所住的这个院落与这座府邸的别处偏院相比,可谓是简陋至极,想必定是长乐的那件大事所致。 商号的变故牵累了无辜孩子,令她心疼不已。 尹子芊却是早已习惯,此时不喜不悲,只是淡然一笑道:“虽然不好,但是也差不到哪去,姨母不必为我多操心了。” 她自小与何巧珍亲近,明白这位姨母一旦知道自己遭尽白眼,定会将心思操碎,反正自己在何家也待不了多久,倒不如不提。 何巧珍也算是十分了解这孩子,见她言辞坚定,眼神倔强,便不再多问,只命下人端来了精致的点心吃食,说道:“你先自己吃着。” 尹子芊见她站起身,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由地心中一紧,可顾不得什么美味佳肴,紧张道:“姨母…” 何巧珍却是将她按在了石凳上,不容置疑道:“你吃你的。”尹子芊对她敬畏如严母,纵然心急便也不敢反抗。 便见何巧珍接着走到苏异跟前,欠身行了一礼,缓缓道:“妾身在此先谢过老先生护送我那外甥女回西平,不知老先生是否方便透露尊姓大名,好让妾身惦记一二。” 苏异思索半晌,心想她定是也看出了一些蹊跷之处,而此时借住于人屋下,主人家以礼相待,已然问到了面前,再遮遮掩掩下去终非君子所为,于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如实答道:“我是苏异…老先生可不敢当。” 对于何巧珍这个人,苏异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三年前掀万庆祥老底的时候,便始终不见有她插手的痕迹。 万庆祥将天良渐渐丧尽时,她却一直在佛堂里念经,虽没有劝枕边人回头,但也不染淤泥不为同谋。 对于这个妇人,苏异心里也曾经有过怨言,但如今早已想通,明白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在权势与利益的恶手拿捏之下,她又能做些什么? 苏异也由此愿意赌一把她不会将自己给暴露出去。 何巧珍见了“杀夫仇人”,保持冷静已是非常不易,就不必提能给苏异什么好脸色看了。 她身形微微发颤,喉咙干涩,随即厉声问道:“你接近子芊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尹子芊见事态不妙,终于坐不住,起身扶着何巧珍的手,解释道:“姨母,先生他能带我去见爹爹。” 比起杀夫之仇,何巧珍似乎更在意自己这位外甥女,纵然心有怒意,却还是始终克制,不失端庄,接着质问道:“你凭什么敢说自己有能力带子芊见到她爹?” 苏异却是淡然道:“谁有能力带她去见尹知行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一定没有。” 何巧珍双目一瞪,许久无言,但随即认清了现实后,便也渐渐消了怒意。 何家没有在万庆祥一案中受到牵连已是极大的幸事,如果自己再不知好歹跑去与要犯尹知行接触,恐怕会惹怒上头的人。大哥何忠尽在大皇子一系终的地位也已经有些动摇,此时再节外生枝,没得要落一个声名狼藉晚节不保的下场。 想通此道,她便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第五百零九章 最后的安宁 在何巧珍的眼里,苏异那张年轻脸庞下藏着足够令人警惕的沉稳与心计,关键是他的实力还很高强,天赋也是极佳,早在三年前便凭借法内境的修为与魄力生生地将万府翻了个底朝天,却不知如今已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向来温和的何巧珍此时竟然头一回有了杀人灭口的冲动,其中或许有一部分是来自杀夫之仇,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大哥何忠尽。 可她的见识与眼力始终有限,便难以判断这年轻人会不会对何忠尽造成威胁。 何巧珍静如止水的表面之下其实是如急流暗涌般的心绪,尹子芊凭自己对这位姨母的了解,猜到她心里所想,便是摆出了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问道:“姨母不会去告发先生的吧?” 她这么说除了求情,也有一层提醒苏异的意思,然而这种小聪明又怎能瞒得过何巧珍的眼睛。 自己万分疼爱近乎视如己出的外甥女竟帮着一个外人,何巧珍心底泛起了一阵酸楚,但又知尹子芊向来懂事,便叹气道:“你当真有那么信任这个人?” 尹子芊心中似乎早有答案,不假思索道:“我想见爹爹,哪怕一面也好。” 这话像是答非所问,但何巧珍却是一下便懂了,心中怜意也更甚。在这件事上,自己帮不了忙,何家别的人更不可能帮忙,既然她已经找到了办法,又如何能自私地拦着她不让去呢。 何巧珍语塞片刻,终于妥协道:“罢了…你路上多小心些吧。” “姨母在长乐那边还有些人脉可用,回头写给你,虽帮不上大忙,但可备作不时之需…” “这一去路途遥远,开销也大,一会姨母给你备一些银两盘缠,你一并带走…” “对了,西平出去往南方的那几处关口或许会比较难走,邻州的驻军将领与姨母交情颇深,说话也有些份量,遇上了麻烦可以去找他…” 何巧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语间尽显关怀,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尹子芊只听了两三句便低下了头,兀自哽咽落泪,不停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苏异听在耳中,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便宽慰道:“何夫人请放心,有我在,尹姑娘定会平安无碍的。” 谁知何巧珍并不领情,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后便站起身来,冷声道:“你可别以为我不追究,便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血仇便是血仇,万庆祥再如何丧尽天良,那也是我的夫君…” 她的胸口起伏,似有些气息不继,顿了一顿才接着道:“你抓紧时间离开何府吧,这里不欢迎你。” 说罢,何巧珍便拂袖而去。 然而她那句话在苏异听来却更像是警示与提醒一般,似在告诉自己再不离开恐有大难。 而对于何巧珍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在帮何府避祸,苏异始终是一个变数,一旦再与何忠尽遇上,说不准谁会更吃亏一些,冲突之下殃及池鱼,何府难保太平。 尹子芊抹干了眼泪,连忙调解道:“先生,姨母她只是有些生气,其实并没有多大恶意的…”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多少有些牵强,苏异却是摇头笑道:“放心,何夫人是个明大义之人,对于这样的人,我只会敬佩,不会有怨怼之心的。” 尹子芊这才放心了些。 何巧珍一走出院子,便见马师元候在远处,一看到她便迎了上来,沉声道:“夫人,那老头子不安好心,小姐不懂事就罢了,您可不能也着了他的道啊…” 原来马师元是在这等着,无法当面拆穿,便打算私底下再努力一把。 然而何巧珍却是不以为然,轻巧道:“无需马供奉提醒,妾身当然知道他不安好心了…” 马师元心中一喜,正想再扇扇风时,又听她话锋一转道:“但不安好心又如何?不安好心,安的就一定是坏心吗…难不成马供奉为何家办事,也只是出于好心而已?” 马师元心底顿时生起了一股凉意,仿佛是做了恶事被当场逮住人赃并获一般,一时想不明白何巧珍这话里到底有几层意思,是不是当真被她察觉到了什么。 恍神思索的片刻工夫,何巧珍已然走远,他便又开始犹豫该不该跟上去好。 … 这几日芷鸢的精力一直放在那洛青口中的东九坊一带,力求不错过哪怕是半点微不足道的线索。 而堇鸢那丫头的斥候本领比起她姐姐可是要逊色许多,加之她志不在此道,办起事来更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但即便她再慢再懈怠,也比人类探子凭脚力与马匹传递消息快,此时总算也是传回了何忠尽的动向。 苏异一收到消息,便立马敲响了那间闺房的房门。 便见俞南舟打开了一道门缝,侧身从里头闪了出来,随即又紧紧闭上房门后,方才问道:“人都打发走了?” 苏异点了点头,又道:“但是你的老冤家很快就要杀过来了。” 俞南舟稍一愣,才想到“老冤家”指的是何忠尽,略感错愕道:“这就找过来了?” “这不废话吗…”苏异没好气道:“堂堂平西大将军不能是个傻子吧,这么长时间够他掘一遍西平城了,也该想到我们藏在他的老窝了吧…“ 俞南舟很是不解,怀疑他脑子有问题,便质疑道:“那你还往这里头钻?” “师叔,我是这么想的…”苏异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你看,我们带着一个不能动弹的灵秋前辈,能保证安然走出西平吗?能保证不被何忠尽追上吗?都不能吧?” “既然不能,倒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先助灵秋前辈完成魂肉合一,断了后顾之忧再说,若是运气好点灵秋前辈能恢复一些实力的话,岂不是更妙?” “而整座西平城里,还有比这何府更安静更不容易被官差打扰的地方吗?” 俞南舟突然觉得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他自诩坦荡君子,此时便也大方承认道:“你居然说得很有道理,师叔不不服不行。” 苏异以一副老先生的姿态对这位孺子师叔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灵秋前辈能恢复一些实力吗?” 俞南舟捻着下巴思索片刻后答道:“有点悬,但也不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你的老情敌呢?可会来助拳?” “他?”俞南舟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如果没被帝君拍死的话,肯定是会出现的。” 第五百一十章 南钊死士 何家府邸紧闭的朱漆大门前坐着一个老人与中年男子,懒洋洋地斜着身子,随意得就差没有四仰八叉躺在那石阶上了。 没过多久,又见那道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缝,从中走出来一个少女。 变作老人模样的苏异回头看去,疑惑道:“你出来做什么?” 尹子芊也在他身旁坐下,说道:“先生在外面,我自己待在里头,总感觉很没有义气。” 苏异哭笑不得,只能直言道:“尹小姐,你现在是有义气了,可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你这叫累赘你知道吗…” 尹子芊却是坚持不走,淡淡道:“大伯他又能对我怎么样呢。” 苏异正想再多劝她几句,却听到微弱杂乱的蹄铁与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便见何忠尽一骑在前朝这边赶来,后面跟着何山阔与数十骑人马,再往后便是成列的兵卒。 何府宽敞的门庭很快便被平西军的兵马给占满了。 何忠尽的高大战马在门前停下,马身上的铁甲发出了“呛啷”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陌生的两人,随即未加思索便道:“我就说还有几只老鼠到底藏到了哪儿去,原来正在这光天化日下坐着呢…” 苏异这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笑道:“恭候将军多时。” 何忠尽心想这两人可真嚣张,一个大军面前敢镇定说笑,另一个还兀自坐在石阶上把弄手指,头都不见抬一下。 他怒极反笑,便是啐道:“故弄玄虚!莫以为拿了府邸为质,本将军便会怕了你。” “将军可能会错意了…”苏异却是缓缓摇头道:“我们非但没有要拿将军的府邸做要挟,反而是要帮将军护好这宅子…” 说着,地上的俞南舟已经随手捏起了印诀,身后何家府邸的院墙随之拔高,变得宽厚且高耸,将所有的院落宅子都通通圈在里头,叫人闯不进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何忠尽自然不会信那鬼话,眉头一皱,心中疑惑不已,不知两人此举是何意。 接着又听苏异说道:“日前借了将军的宅子盘桓数天,多有叨扰,心中过意不去,便在这等着将军归来,好道一声谢。但将军似乎对在下有些恶意,便只好出此下策,免得万一动起手来毁了将军的宅子,可就不好了。” 何忠尽心中一惊,想到这两人竟已在府里藏了有些日子了,自己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若不是有内应,又如何能办到? 他的目光这才落到了尹子芊身上,痛心道:“小芊,是你带他们进府的?” 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装,便见尹子芊面露怯色,低声抽泣道:“舅舅,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手足无措,模样可怜,倒也令人生不起责备之意,只会觉得她是受了胁迫才将人带进府的。 苏异猜她大概是想着何忠尽会投鼠忌器,多少会有些束手束脚,但她怕是低估了何忠尽的魄力。 苏异暗叹一声,没有道出何忠尽并不在乎她这条命的残酷现实,只是抢先道:“将军请放心,在下可不会使那种拿弱女子为质的下三滥手段。” 尹子芊心里着急,却也只能不动声色,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何忠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漠然道:“既然你没有那心思,便随本将军到大营里去坐一坐,喝杯热茶,也用不着动手了,如何?” “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苏异直摇头道。 何忠尽自然知道他不能答应,便嗤笑一声,又道:“那我请你看一样东西吧。” 他接着大手一挥,便有兵卒抬出了两三个大布袋,倒提起来,竟是一颗颗的头颅倾倒而出,滚得满地都是。 那些头颅一个个都是满脸血污,伤痕累累,看不清模样,但苏异能认出几个,有额头带疤脸颊刺青和双耳挂饰的,正是那日在万兽山起事的其中几人。 何忠尽大概是想以此激怒苏异,好让他露出马脚,可没想到这些人和他却是连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将军在自家门口乱抛死人头,不嫌晦气吗?”苏异故意掩鼻,扇了扇四周的空气,满脸嫌弃道。 何忠尽见他这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不似有假,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疑惑。 便见他大手再次一挥,又有兵卒抬上来一人,是那叫做陆柯的领头人。 此时的陆柯被左右两人架着胳膊,双腿怪异地扭曲着,无力地晃荡,看来已经被折断。他的脸庞也被血痂覆盖,几乎看不到一寸肉色的肌肤。 当陆柯用半边勉强睁开的眼睛看到满地头颅时,却没有惶恐愤怒,甚至也没有半点哀伤,反是艰难地咧开了嘴,从喉间发出“嗬嗬”的难听笑声,说道:“南钊的勇士们…你们死得其所,千万峒民将会永远记住你们付出的生命,神会接引你们前往极乐之土…” 何忠尽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冷眼看着他,说道:“南钊人,瞧好了…今天你的同党将会被一个个地揪出来,全部都死在你眼前。神救不了你们,你们也去不了极乐之土,只会逐个下地狱…” 说话之时,何忠尽还瞥了苏异一眼,似乎是在说他也是那同党之一。 陆柯却是一点都不怕死,满脸的血污与伤痕也掩盖不住他的狂热之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突然高喊道:“能成为南钊亡魂,是南钊死士之荣…” 身旁的兵卒见状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何忠尽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心无畏惧之人,不害怕,只因未见识到真正的恐惧而已,在他看来陆柯是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苏异也是。 城中各处随后传来了异响,远近皆有,似乎是四处都有骚乱发生,不多时,便见一具具不知死活的躯体被陆续抬到了何忠尽面前,尽是那些“南钊死士”。 何忠尽满脸的冷漠,并不斜眼看一下,只是静静地盯着陆柯,等着看他脸上即将出现的绝望与不甘。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战启 从西平城中各处抬来的南钊死士一个个地堆放到陆柯面前。 何忠尽在那尸堆里缓缓踱步,不时用脚踢一踢,撩着地上的尸体,见到还有没死透的,便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插入其脖颈,补上了最后一刀。 “本将军也很敬佩你们南钊的勇士啊…”何忠尽这会又送走一人,拔出刀来轻轻抖落鲜血,接着说道:“只可惜敌我有别,只能给他们一个痛快了。” 陆柯的笑容逐渐僵硬,直至最后一个南钊的死士被随意抛到了尸堆上,他才终于缓缓低下了头。 对他们这种死士来说,虽然死一个和死一百个并没有多少区别,可也得死得有价值才是,而眼前这些人在短时间内齐齐被揪了出来,不用猜便知是因为身份暴露,被一网打尽了。 这里一共七十八具尸体,陆柯一直在数着,正是他们此行负责藏匿在西平城中伺机起事的人,一个都不少。 他的身体因愤怒而发抖,如筛子般震动片刻后停了下来,咬牙问道:“是谁出卖了我们?” 何忠尽嗤笑出声,缓缓摇头,似乎很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除了西域狗贼,难道你们还有别的同伙?” 陆柯陷入了沉默,在何忠尽看来,他这就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确是与西域人狼狈为奸。 何忠尽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道:“放心,我会饶你一条狗命的,回去告诉你那主子,西域的狗比你们南钊的狗更阴险,更会咬人…” 陆柯愤怒,但也只能忍辱负重,无论西域人有没有出卖他们,都需要有一个人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如实传回南钊国。 何忠尽最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在那死尸的身上蹭去靴子底的血渍,接着便转头朝苏异走去,一边说道:“不管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六道神通,反正多少总是和南钊国有些关系的,而我这人,从来都是宁可杀错…” 他紧了紧手中的大刀,接着沉声道:“起阵。”身后的骑队随之齐齐翻身下马,亮出兵刃一同逼了上去。 又见一人取下别在腰间的号角,用力一吹,将命令传开出去。不多时,苏异便能察觉到身周的仙气流动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尽皆朝上空涌起。 俞南舟的修为比他高得多,这种感觉便更是明显,不由地疑惑道:“你在城中用这大阵,就不怕出问题?” 何忠尽所起的正是“四门锁仙阵”,而这大阵要想对金仙境起到压制的作用,只怕得将大半座城池都笼罩进去才行。 届时几乎整座西平城都将处于“无仙修”的状态,这对严重依赖仙修的大宋国来说无疑等同于自断了一臂,若是有人在此时趁虚而入,可就危矣。 何忠尽却是毫不在乎,道:“不这么做,又怎能引更多的老鼠出洞呢?” 说着,他手中的大刀便随意劈砍而出,刚猛的刀风中裹挟着纯厚的内劲,朝俞南舟刮去。 观其气势与威力,何忠尽的内功修为已达仙境,加上沙场战士外功不弱于内功的铁律,他的肉身定是更加强悍,这么算来他也是个另辟蹊径身兼“双仙境”的修士了。 直到此时,俞南舟才终于站了起来,双手握住了那道无形的刀劲,接着用力一合,将其掐灭。 随后不等何忠尽提刀赶来,他便纵身一跃,脚底接着涌起一阵劲风,将自己飘然送上了墙头。 不得不说四门锁仙阵这一釜底抽薪之计确实是掐住了俞南舟的命门,此时底下满是兵将,如果还继续留在地面,就算他能对抗一部分大阵的力量,也迟早会被耗死,一旦成了合围之势,那更是连逃命都难。 便见何忠尽一脚蹬在了墙上,随即轻身跃起,朝他追砍而去,一面赞叹道:“不愧是小仙宗,在大阵之下竟还能如此施展…” 俞南舟“咦”了一声,一边随手捏出一记风刀往下吹去,一边好奇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怎么忘记…”何忠尽以刀身硬接风刀,身子受力往下一沉,随即又一脚将高墙踩掉了几层皮,借力再往上蹿升一截,终于是登上了墙头。 “这一战我可期待很久了…”他脸上满是战意,兴奋地看着立在墙头另一边的俞南舟。 “我可没这兴趣…”俞南舟瞥了一眼底下只围不杀的兵将,又道:“再说这对我也太不公平了,要不你先将这大阵给收了?” “呵呵…”何忠尽并不鄙夷他的作风,自己当然也不觉得以大阵压一个金仙境有什么丢脸的,只是淡笑道:“你他娘的可真会说笑。” 说话时,他已一脚将高墙跺出了几道裂缝,步履平稳地朝俞南舟奔去,一路刀光不停。 俞南舟骂了一句“娘的赖皮将军”,却别无他法,只能接招。偏生他又受大阵所限,还得顾及后续问题,不能滥用仙力,一时头痛不已。 此时的马师元躲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发现苏异正是将军要寻的凶犯后,顿时后悔不迭,一想到那天没有坚持去揭苏异的老底,他便恨不得扇上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但他还有争功的机会,便赶上前,与何山阔一同朝苏异合围而去。 苏异化生万死菩萨时,何山阔的强劲拳风已至,将他震退了半步。 “没了仙气,这次看你还能怎么逃!”何山阔与何忠尽性情倒是相似,此时眼中同样满是求战之意,似乎比起擒住苏异,他更渴望一场酣战。 苏异一手捞起尹子芊,令她再一次进入了那种天昏地暗天旋地转的状态,另一手横出一拳,逼开何山阔的同时锤向了侧面偷袭的马师元。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苏异讥笑道:“点金派的人果然是爱耍阴招。” 马师元内力涌出,挡下了万死菩萨只带蛮力的一拳,听了苏异的话后心惊不已,不由地脱口而出道:“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点金派的事情!” 苏异嘿嘿一笑,道:“我知道的事可还多着呢,” 第五百一十二章 昨日重现 马师元手掌一颤,未见动作,便先有凌厉的掌劲作势欲起。 苏异将他手掌上的重重叠影看在眼里,知道那是“绝幻手”的起手式,心道这人似乎是下意识地便使出最拿手的看家本领来,好逼得自己无法开口说话。 然而这一掌只起了个势,却又被马师元生生收了回去,改换了一招与点金派八竿子打不着的西北拳法“狮子搏兔”,叠影消失,掌劲不再迭起,但汇聚全身力气于一拳。 倒是十分欲盖弥彰了。 “哟呵,你这是着急了。”苏异嗤笑一声,又道:“我还知道正是因为你这个老奸贼的背叛,点金派才会惨遭灭门。” 苏异不过是随口说出了脑中诸多合理猜测中的一个,却像是不巧戳中了马师元的痛处,令得他神色巨变,当即又紧逼上来,一边恼羞成怒地喝道:“将军,这老头满嘴胡言,我看还是抓紧拿下的好。” 何山阔虽不大喜欢他指使自己,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古怪老头对点金派的了解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值得一番重视。 “来人,上钩子!”何山阔嘴里发出一声哨响,随即率先朝万死菩萨冲去,双手合抱那只粗壮的血红大腿,似要凭借蛮力将这两丈余高的怪物扳倒在地。 只见三五骑马之人闻哨声而至,手里甩动着钩龙爪,接着抛飞出去,带着铁链的钩爪笔直地掠向了万死菩萨的两只臂膀与膝盖,绕了个圈,随即死死钉扣在他如山石般硬厚的皮肤上。 何山阔为了对付苏异,不仅准备了这队钩爪骑兵,还不辞辛苦地拉来了几门重机弩,满弦的弩车上挂着有三条手臂那么粗的箭矢,一发足以将何家府邸的大门给轰塌了。 那几个骑兵显然是训练有素,早已预演过这场面的,此时一见钩子得手,便十分默契地各自找准了一门机弩,将铁链锁在了箭矢上,接着扣动机括。 紧绷的弓弦猛然一松,将箭矢连带铁链射出,不过眨眼的功夫,铁链便被拉得笔直,随即带动了被钩爪锁死的万死菩萨,扯着他的身体朝前跪倒而去。 苏异也没想到那机弩的力量如此之大,身子犹如被千斤拖曳一般难以控制,箭矢的射程也是显然经过了精心的计算,最终落在了空旷无人处,深深钉入地面,正好将铁链拉得直挺。 何山阔使巨力配合着机弩将万死菩萨的一只腿扳弯后,又踩着他的腰身攀缘而上,随即纵身一跃扭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马师元此时已悄然爬到了苏异的头顶,自半空落下,使了一招“铜牛坠江”,身子陡然下沉,坐在了他的后颈处,当即便将他的腰背压得又弯折了几分。 何山阔已经反剪着万死菩萨的手臂,冲他的五指抓去,目标很是明确。 苏异索性松开了手掌,将尹子芊交给他,接着转轮六道,摇身变回了老头模样,顺便也脱离了钩爪铁链的束缚。 何山阔却像是预料到了他会有此一举般,安稳落地后将尹子芊护在身后,同时再次吹响了哨声。 便见道道箭矢紧接着射向了苏异,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百忙之中,苏异不忘抽空看了一眼尹子芊,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心,想道这何山阔倒是不像何家其他的公子小姐那般没有人情味,或许先前是真错怪他了。 箭矢临身,苏异才在惊险之中遁入了修罗道,一团黑气猛然炸开,虽然硬接了好几箭,身上吃痛,但这点伤却算不得什么了。 一见到他又变作高大怪物,那几个骑兵便随即再次掏出了钩龙爪,打算故技重施。 想来是时间仓促,何山阔没来得及做足功课,只弄出了铁链钩爪这一招,却不想十念阿修罗要远比万死菩萨灵巧得多,体型也要小上近半,不仅躲过了钩爪,还伸手拽住了两条铁链,猛地一扯,将马背上的两人给抛上了天。 何山阔大感不妙,正要上前施救时,却见那修罗身上溢出的黑气猛地一抖,紧接着伸出了两条细长的黑臂,将那两人给捞了回来送回了地面。 “沙场男儿不该死在这种地方...我不杀你们。” 何山阔听着他口中发出的低沉话音,微微一怔,但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又追了过去,毅然道:“我先替两位弟兄谢过阁下了…” “但,在其位谋其职,我却不能因此而放你离去!” “能理解…但你能不能留得住我却是另说。”苏异说着作势便要冲杀,身子却是忽地一滞,接着猛然转身,一手朝那位又在身后鬼鬼祟祟搞偷袭的马师元抓去。 “一次又一次的…你身为破法境的高手,难道就不会使点正当手段?” 马师元本可以躲开,但那黑气似乎有乱人心智之能,加之听了苏异的言语刺激,他竟闷头撞入了那只黑色大手中,接着内力翻涌,使出一招“敲山震虎”,似要一拳将眼前所有障碍都捣碎。 黑气瞬息间将马师元紧紧缠住,奈何他的心智实是脆弱,没有多少抵抗便即弃守,双拳挥舞得起劲,杀红了眼,但却拳拳落在空处还兀自没有察觉。 没有费多大的功夫,苏异便已将他的身子捏在手中,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摇头道:“你这破法境未免也太弱了…” 马师元双眼通红,虽然清醒,但却被冲动支配了身躯,气得浑身发抖。 又听苏异冷冷道:“不过我同样不会杀你...青州三派灭门惨案的幸存者,我那位朋友一定会对你非常之感兴趣。” 说罢,他便缓缓松开了黑手。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西平城中的各个方向都传来了一声猛烈的巨响,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远处的浓烟沙尘随之滚滚而起。 三道炽光从天而降,射入了那不同方位的三处烟尘之中,接着便见通天巨人接连站起。 苏异虽认不出那三尊身躯到底是何来历,但却也大概猜到了与西域人有关。 神降毁城,仿佛昨日北玥的一幕又要在西平重现。 第五百一十三章 诸神显灵 漫天的浓烟渐渐消散,巨人的容貌得以显现。 西方位,是一尊发丝如焰,手执火戟,胸膛半露的神像。 北方位,是一尊卷发披散及腰,身戴西域轻甲,手执权杖的神像。 南方位,这一尊比较特殊,是个头上铐着黑铁面具,浑身背满了钉子与锁链的奇怪神像。 唯独东方位似乎缺了一尊,只有兀自飘散的烟尘。 这三尊远远立在西平城不同方位的神像里,除了西方的那尊苏异能大概猜出是拜火神教初代教主的神降,其余两尊他都毫无头绪,不知来历。 何山阔抽回了锤向苏异的拳头,转头四顾,神色镇静,似乎对这些神像的出现并不如何意外。 苏异也干脆停手,变回了老头模样,随即大大咧咧地问道:“你好像知道他们会搞这一出?” 何山阔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有隐瞒,点头道:“没错。” 苏异站在他身旁,两人便如看戏一样看着那些缓缓移动的神像,还有不断涌现的大宋国仙修从旁对其进行牵制。 只不过在四门锁仙阵的限制下,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动作。 “那三尊神像都是什么来路?”苏异又问道。 何山阔还没消除对他的疑心,有些怀疑他是在装腔作势,略作思索后终究还是懒得与他对质,便如实答道:“西边的,是拜火神教的掌火神主。” 这和苏异猜测的一致。 “北边的,是西天神教的西天神主。” 西天神教苏异倒是听说过,但只知道它与驭天教,拜火神教同为西域三大神教之一,且极为低调,并不像其他神教那般急于满天下传教。 昔日强盛的驭天教似乎在教主久不管事后便有日渐式微的趋势,一直闷声发财的西天神教如今厚积薄发,实力涨得飞快,隐隐有要取代驭天教成为西域第一神教的迹象。 而曾经低调的西天神教此时却选择高调地在大宋国的西平城神降一位神主,耐人寻味得很,苏异也十分好奇西域人此举的目的到底何在。 “南边的那位叫做堕落神,据说是一个受伊摩耳王囚禁的天授神,同时他自身也是货真价实的金仙境…” 至于这一位,苏异便是闻所未闻了,何山阔没有继续展开,他便也不再追问,又道:“所以东边的那位,本该是驭天教,却不知为何没有出现?” “按理来说是的,但具体原因不明。” 何山阔明显是知道一些原因的,只是不说而已,但苏异也不在意,他和驭天教渊源颇深,没有出现那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你不过去帮忙?”苏异又像是拉家常一般说道:“你放心,我不逃跑…我就在这宅子门口守着,你可以大胆地去剿灭那些西域贼寇。” 他说的是实话,沈灵秋还在里面呢,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可何山阔并不相信他,轻蔑一笑道:“不必了,那边自有别人应付,我还是继续盯着你吧。” 这算是给苏异打过招呼了,话音一落,何山阔的大手便又朝他抓去,扣向他的肩膀。 … 另一边何忠尽同样在那异变出现后陡然止步,看向三尊西域神像,眼中没有丝毫震惊与意外,反而是兴奋不已,激动道:“大老鼠终于出现了…”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向东方时,却见不到第四尊神像,便是皱起了眉头,略感失望道:“少了个因佩那啊…” 此时俞南舟也与苏异如出一辙般地借题发挥,道:“既然你已经找着大老鼠,是不是可以放过我了?” 何忠尽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转过身来又朝他逼近了些,呵呵笑道:“只要是胆敢混入大宋的老鼠,本将军向来是一个都不放过的。” 俞南舟毫不在意被他一口一个老鼠那样地叫着,又再商量道:“那不如这样,我帮你对付西域神,事后你放我离去怎样?” 何忠尽却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摇头道:“那些神像,自会有人收拾,不劳你费心。” 俞南舟大感无奈,最后尝试道:“那你总得把四门阵给撤了吧,为了我一人耽误了对付那些神主的好时机,不至于…” 何忠尽丝毫不为所动,一边抡着胳膊一边说道:“还真是让你说对了一半…” “为了限制你,我宁愿牺牲部分仙修的优势,至于要如何收拾那些神像,你大可拭目以待。” 碰到这样的人,俞南舟也只能自认倒霉,便不再说笑,神情肃然,反朝何忠尽迎去。 西域三神的双目渐渐有了神采,遥遥相识一眼后,便都朝泰安宫的方向走去。 每踏出一步便会踩碎一片房舍,引得地动山摇,一旁大宋国仙修的术法不停地落在他们身上,不痛不痒,也只是稍稍阻碍了些许步伐而已。 不多时,便见那泰安宫的正殿之中绽放出璀璨的金光,远远散去,叫全城的人看到了神明显灵的迹象,西平的百姓沐浴于神光之中,不禁开始虔诚地口念“帝君庇佑”,垂首礼神。 三位神主见状也加快了脚步,双手开始掐起神印,各自施展神通朝泰安宫轰去。 从天而降的火石,如箭矢般的太阳光束,自云层之中倒悬垂下的山峰,尽皆落向那座绽放金光的正殿。 在那可以预见的惊世碰撞就要发生时,便见耀眼的金光里走出来一尊高大巨人,陡然发出一声响彻西平城的怒喝,接着抡起手中的关刀划了个圆,随意的一刀便将那三招神通给劈了个粉碎。 巨人手拂长须,横提关刀,大有万夫莫开之势,那般怒目当真能叫一些定力稍弱的鬼祟邪魅宵小之辈吓得当场肝胆尽碎。 这巨人正是“慑祟护国帝君”真神显灵。 只是与那日瀛东流在殿中所遇的麻衣老人相比,这尊身形魁梧挺拔威风凛凛的战神显然要更符合帝君的形象。 当他屹立于泰安宫之上时,仿佛能给人以信念,纵然西域诸神倾巢而来,也难以撼动他的身形。 大宋国西境战神之名,当是如此。 第五百一十四章 西域三神 “西域的宵小们,来吃你爷爷一刀…” 神降于西平的帝君似乎是找回了年少轻狂的感觉,豪迈地大笑着,关刀随即再度劈砍而出,普普通通的一刀便掀起了骇人的波浪,逼得西域三神费力抵挡。 掌火神首当其冲,便将火戟往地上一顿,燃起了熊熊烈焰,紧接着再往前撩出,迎着那股刀劲斩去。 火光乍现于半空,极速蔓延开来,如一块火幕一般,却转眼即逝,只见火戟上道道裂纹骤现,不一会便崩裂尽碎。 神仙打架,殃及百姓,那神像有通天之高,直插云端,手中的兵刃自然也有万丈之长,崩落的碎片有半间房舍那么大,掉到底下只怕将如陨星落地般砸出无数的深坑,毁去诸多民房。 好在随着神力的消散,火神戟的碎片也在空中渐渐消融变小,余下的便被各路修士给挡了去。 “玩火的,你这东西不中用啊…”帝君失望道:“若是真的火神戟,那还有点看头。” 掌火神倒也没反驳,耗损一把火神戟才接下帝君的随手一刀,虽然只是随神降一同而来的“赝品”,但这战绩确实差强人意,甚至有些丢脸。 西天神的情况倒是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强到哪去,只是手中的那把太阳神杖要比火神戟皮实一些,其中散发出的光芒似乎能阻隔一切能量,将帝君的刀劲消去了大半。 “西天老贼还有点长进,倒是比玩火的强一些。”帝君又再次点评道。 西天神好似早已司空见惯,对他的碎言碎语充耳不闻。 堕落神是三神之中最弱的一个,只在仓促间唤起了一道铁壁,却一下便被那刀劲给劈成了两截,腰身接着被余劲斩中,登时后退了两步。 帝君又接连摇头道:“西域宵小研究出来的玩意儿还是不够用啊…莫说只有你们三个了,就算加上因佩那,再多来十个八个,也不够爷爷一刀砍的。” 帝君在试他们的老底,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借帝君测一测这神降的威力,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便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只见西天神含笑问道:“依你看,这神降的威力该达到什么程度,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什么程度…”帝君眉毛一挑,冷哼道:“那得试过才知道了!” 说罢,便见他关刀再次挥起,当空凝出了一股狮首形状的劲气,随着关刀自上而下地撩起,狮首也脱刀而出,猛然朝堕落神冲去。 帝君身形终于动了起来,随之掠出,一边喝道:“先把你给收拾了!” 这“百兽刀意”乃是当年帝君的成名之技,威力虽远不算大,但在他一生的浸淫之下,却算是最得心应手的一招。 面对他信手拈来的一刀,堕落神心知不可抵挡,便只能抱歉道:“二位,看来本神得先走一步了。” 抢在神躯被击碎前,堕落神抛出了道道铁链,将那狮首劲气紧紧缠在了一起。 他接着口念咒文,随即便见铁链上现出了如熔浆般的符纹,蠕动着朝那狮首游去,似乎能将劲气腐蚀掉一些。 他也只能最后尽尽人事,拼出这点力气来给余下的西域二神争取哪怕多一点点的优势了。 帝君的关刀已紧随其后,从他的头顶劈落,穿透狮首而过,刀刃朴实无华却势不可挡,割断了他抬起的双手,接着自他的眉心斩下,分成了左右两半。 堕落神的神躯就此散落在地,飞快地化作一阵烟尘。 驱逐掉一个神降,不过是在关刀的一起一落间而已。 “不中用啊不中用…”帝君叹着气,身形已经朝居中的西天神奔去,一面说道:“西天老贼,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你们准备了这么久,该不会就弄出这么些玩意儿来吧?” 关刀劈出,这回是狮虎熊等猛兽之形不断涌现,朝西天神奔腾而去。 “老夫失望至极!”帝君又喝道:“还有什么伎俩趁早使出来吧!” 便见西天神抬起手来,两指并拢轻轻戳出,一道道光华自他指尖迸发,射向那些猛兽,洞穿了一个个头颅。 接着又见他捏了个神印,将太阳神杖指向了帝君,地底便迸射出道道光束,追着帝君移动的身形而去。 “大地之光”一出,西天神终于开始了反击。 掌火神虽没了火戟,却也不妨碍施术,双手便是一伸,紧接着全身上下冒起了熊熊烈焰,随即胸膛一鼓,从口中喷出了一道带火的岩浆,直击帝君侧面,封住了他躲避光束的路线。 以帝君的性子,避开光束只是顺便而为,躲不了时,便干脆不躲,以手接下了那道岩浆火柱,掌心上顿时冒起了热气,一条手臂变得通红。 那“大地之光”穿透他的身体,似乎能打散在他体内经脉之中运转的内力与仙气,令得他气息微乱。 但帝君却是战意更甚,当机立断地转头,依旧以掌心抵着那道岩浆朝掌火神走去,另一只手将关刀抡起。 便见一把硕大无比的关刀破土而起,自下而上地劈向了掌火神,逼得他只能收起“熔火柱”,侧身避让。 刚躲过一刀,却见上空又来一把无形的关刀,朝他头顶劈落。 这“自在刀”便似无处不在,从各个角落飞出大小不一虚实不定的关刀,纷纷朝掌火神身上招呼而去。 西天神此时没有被关照到,便又高举起太阳神杖,另一手如抚摸阳光般伸向了虚空,像在感应着什么。 接着便见“苍穹之光”落向了那些四处乱闯的关刀,将它们逐一消融。 掌火神压力骤减,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他随即便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竟不再顾忌四门锁仙阵的压制,开始肆无忌惮地调用起仙气。 状如浓稠岩浆的烈火自他口中吐出,像奔流的浪涛般,逐渐将这四周都变成一片“熔火炼狱”。 汹涌跳动的火焰河流悬在半空,溢出的星火坠落而下,烧毁了房舍,熔穿了青石路阶。 大宋国的修士渐有抵挡不了那熔火的,被腐蚀掉了护体的灵气,烧穿了身体。 第五百一十五章 凌道一虚指 悬空的无尽火海里,掌火神逐渐与那烈焰融为一体,消失了身形,再次出现时,却是从那烈焰洪流的末端探出了两只大手,抓向帝君的身躯。 接着便见火浪高高卷起,自四面八方朝帝君冲刷而去。 炽热的熔火烤得天地变色,乾坤上下如丹炉,可正处于丹炉最中央的帝君却是神色从容,并无大碍,只是金甲上掉了点漆而已。 掌火神这外来的神降似乎还远远伤不到帝君那副塑造了万年之久的金身神像。 但他本就对取胜不抱有过多的期望,便全不在乎熔火炼狱能伤到帝君几分,只是兀自极力施展着神通,将那火海卷得猛烈翻涌,不知疲倦地煅灼着帝君。 然而这炙热火海对于帝君来说便如一潭温泉般,徜徉其中不见困阻,便见他伸手捞了一把熔火,抓在掌心里揉捏起来,似乎是在探究着这神降之下的神通能发挥出多少威力。 西天神的权杖早已对准了虚空,此时方才见天边的日光忽地一亮,耀眼的光线骤然凝聚出一只遮天巨掌,缓缓压下。 空中仿佛打开了一闪大门,手掌从中探出,接着渐渐显现出手臂,随后是肩膀,不多时,便见那光亮缠绕成了半个璀璨巨人,虽然只是半个身躯,却比帝君的金身神像还要巨大得多。 仿佛是凌驾于神明之上的神明,帝君的身躯在西天神的“阳神降临”之下,便如同常人一般渺小。 璀璨的日光像是能刺透背脊一般,令得帝君心生警惕,匆忙回头一瞥。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后便见他不慌不忙地取下了别在腰间的一个布袋子,随手抛飞出去,接着才转身迎向那只金光巨掌。 布袋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兀自悬在高空,随即又自行解开了绳索,将袋口对准了那片“熔火炼狱”的海洋。 烈风随之骤起,自平地里冲天而上,席卷万物,不断地朝那袋口吹去,翻涌的熔火海浪也被扯动着,渐渐灌入到布袋中。 掌火神的半边身子慢慢显露出来,熔火就像是生长在他体内的血液,此时正被不断地抽离出去。 以他对神通的掌控,竟是难以抵挡那口破布袋子的吸力。 掌火神知道天底下只有那空道人的“无量寿袋”才有这般威能,如果真是那只袋子,那便再如何努力也是白费力气。 他当机立断撤了神通,任由无量寿袋将余下的熔火抽干吸尽,将袋子撑鼓得满满当当的。 此时的帝君却是不再挥舞关刀,静立原地,捏出一个印诀,紧接着手势变换,四指屈起只余下一指,缓缓朝上空戳去。 这随意的一指看上去平平无奇,就这么朝“阳神降临”的掌心指去,没有气势,也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 便在那日光将要吞没他的手指时,却见指尖如触碰到了平静的水面般,在虚空之中荡开一片片涟漪,无形之水开始洗去那只手掌上的光华,洗褪着倾泻而来的日光。 阳神降临的来势戛然而止,身躯陡然一阵,缓缓收回了手掌,是西天神见识到了那一指的厉害,选择暂避锋芒。 他暂时还看不透这一招神通。 帝君便以这一指来历莫名的“凌道一虚指”轻易接下了西天神忙活了半天的大杀招。 … 苏异在与何山阔周旋之时,注意力始终都是多半放在那边的诸神交战上,当他见到那神奇的一指时,同样是眼前一亮,低呼道:“厉害!” 他接着转头一拳逼退了何山阔,问道:“这一指是什么名堂你可知道?” 两人的打斗与其说是酣战,倒不如说是相互拉扯拖延时间,各怀心事。 苏异要等沈灵秋出关,而何山阔自知一人难以留下眼前这老头,故而便多以纠缠为主,但求拖到别个修士腾出手来,好一道将他擒下。 见此时苏异还有心思旁顾,分心多言,何山阔更是暗喜,顺势答道:“不清楚,从来没见过。” 苏异大感无趣,却也知道他没必要说谎,便不再追问。 西平城四处起火动乱不安,而何家府邸深处的那间闺房中,床榻上的女子却始终酣睡不醒,仿佛即便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此时芷鸢正守在沈灵秋的身旁,紧紧地盯着那紧闭的双眼。 她本不紧张,也不操心哪个沉睡之人能不能及时醒来,但苏异让她照顾好沈灵秋,她便自然而然地心急了起来,忧君之忧。 “菩提慧目”被芷鸢运转到了极致,监视着府邸四周的一切动静,同时还得看管好身旁那位百无聊赖的妹妹。 堇鸢陪她守在这闺阁中,无所事事,好几次想伸手去摸沈灵秋的身体,都被她一个眼神给瞪得缩了回去。 堇鸢十分委屈与不服气,这位亲姐姐可从没有如此凶狠严厉地对待过自己,顿时瘪起了嘴。 芷鸢也只是一时情急,这会便已心软,神情缓和下来,柔声劝慰道:“阿妹别胡闹,哥哥说了现在是紧要关头,万一出了岔子,哥哥会不高兴的…” “阿姊就知道哥哥!” 堇鸢听她张口闭口都是“哥哥”,顿时更气,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生闷气,却趁她不注意时突然趴到了床沿,探出身子便要去看个痛快。 芷鸢大惊失色,惊呼出声,但已来不及阻止。 只见床榻上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堇鸢看,吓得她连连后退,倒坐在地上,小手抚着起伏的胸口,喘着气道:“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论年龄与辈分,沈灵秋可以做姐妹两的祖宗了,可对于堇鸢的失礼,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道:“有一会了,听你们两个说话挺有趣的…真是可爱的小女娃儿。” 芷鸢楞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紧张道:“前…前辈终于醒了…我…” 她接着便要以神识沟通苏异。 沈灵秋却像是十分清楚她要做什么,抚摸着她的脑袋,朝她眨眼一笑道:“出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第五百一十六章 狐仙 沈灵秋的玉手如有玄力,轻轻一触,芷鸢便发觉自己所有的意念蓦然从神识世界中散尽,完全无法传讯出去。 芷鸢心中小慌乱,下意识地躲开了半步,脑袋脱离了那只玉手。 不管眼前这女子是不是好人,与苏异是什么关系,只要妨碍到她完成任务了,便都是不行的。 好在沈灵秋也不是刻意要为难芷鸢,只当她是怕羞,便不再继续逗弄她。 芷鸢这才得以将消息传给了苏异。 此时的堇鸢尚惊余未定,起伏的胸口还未完全平复,见沈灵秋朝自己走来,心中便又打起了鼓,结舌道:“前…前辈想做什么?” 她的心绪转了百千回,终究还是担心这前辈是个小气记仇之人,更重要的是,同为妖族的她还能从沈灵秋身上感受到一股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就像是子孙遇见了老祖宗。 沈灵秋微微弯腰,看着个子比自己要矮上一截的堇鸢,渐渐展颜,笑道:“叫前辈太过生分了…叫奶奶怎么样?” 堇鸢还从未见过哪个生得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会有这种要求,不知她是真心还是说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是支支吾吾,怯声试探道:“奶…奶奶?” “乖?”沈灵秋欣然答应道。 沈灵秋似乎是真心喜爱这两姐妹,对着堇鸢的脸又捏又揉,接着搓了搓她的小脑袋,笑脸吟吟道:“来吧。” “来…什么?”堇鸢很是困惑。 但不见沈灵秋解答,堇鸢已化作了一只雀鸟,被她握在手中。 芷鸢不明所以,急道:“前辈…奶奶…我妹妹她…” “别担心…”沈灵秋轻轻一笑,将雀鸟揣进了袖兜里头,接着又将手伸向了芷鸢,捧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外面乱得很,不如你也现出本体,到我的袖子里来待上一会?” 芷鸢有心拒绝,但不善言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张了张嘴。未等说出口,沈灵秋便将她也变作了雀鸟,藏进袖子里,接着款款走出了这闺房。 … 苏异得了芷鸢的传讯,自然是欣喜不已,正想多问两句时,那边却突然没了反应。 莫名失联可不是芷鸢的风格,这种事以前也从未发生过,他只能暂且强自按下心中的不安,连忙往何家的府邸赶了过去。 何山阔虽然也很好奇苏异为何会突然变得行色匆匆,但这种极易露出破绽的状态他怎能错过,便是迅速逼上前去,横出一拳“拦路虎”,阻断了他的去路。 苏异脚步骤停,拳风擦着衣衫而过。 他此时心中正焦急,却是怕什么便来什么,不禁暗骂这憨人真是一条孬狗,成心在这时候发力搅事。 苏异攥起拳头,握在掌心里的飞凰符亮起黯淡光芒,火焰随即蹿满手臂,他接着一拳捣向了何山阔。 随着拳劲而至的火焰猛然跃动,汹涌翻滚,大有将人一口吞没的气势。 何山阔被这一拳逼退了数步,便暂且停下了追逐,兀自皱眉思索,想道这人又是六道神通又是拜火神教的,深藏不露,有如此能力明明可以先将自己打趴下再说,却不知为何要在这慢慢消磨时间。 他没有再紧逼上去,改而远远吊在苏异的身后,想看看他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在何府的大门前见到沈灵秋的身影后,苏异立马能从她那两只轻纱裙袖中察觉到两股隐晦而又熟悉的气息,便即松了一口气。 虽不知沈灵秋这举动的用意,但想来她不会害了芷鸢两姐妹,说不定是有什么别的考虑也未必,苏异便暂且按下不问。 “前辈可算是醒了…”苏异叹着气,随即又见到躲在沈灵秋身后的少女身影,顿时又惊又奇道:“你这是…怎么又跑出来了?” “净跟那家伙学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沈灵秋瞥了一眼他的老头模样,摇了摇头,又道:“这女娃儿说她和我们是一伙的,非要跟着出来。” 未等苏异开口,尹子芊却是抢先道:“先生说过要带我去长乐的,可不能食言。”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尹子芊都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沈灵秋醒来之时,便是到了他们离开西平的时候。 尹子芊虽没有多说,但苏异很快便明白了她的顾虑。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要开始想方设法躲开敌人的追捕,大概是没有那闲工夫再回过头来接人的。而此时尹子芊若是不走,以她与苏异的牵扯,不被问责已是万幸,想逃离西平州恐怕是不可能了。 苏异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能由得她跟着了。 “先生…”沈灵秋听了尹子芊对苏异的称呼,不知是想起什么有趣的往事,忽地掩嘴轻笑,弄的少女脸色微红,略显窘迫。 “俞南舟那家伙呢…”她随即干咳一声,又正色道。 用不着苏异指引,沈灵秋便转头找到了远处在墙头与瓦顶上来回交手的两道身影,四周灵气波荡不止。 她紧接着朝那边走去,第一步慢,第二步时便见她牵起了尹子芊的手,再落脚已是到了十丈开外,身法如鬼魅一般。 俞南舟也似有感应,远远地朝这边瞄了一眼,目光如炬,只凭一个影子便认出了沈灵秋,当即心中狂喜。 “不得不说你这一身乌龟壳确实够硬…”他手中捏着印诀,一边将何忠尽脚下的砖瓦掀得如浪潮翻涌,一边叹气道:“只可惜你缩在壳里就想打赢我,这辈子是没可能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何忠尽不为所动,淡淡道:“要赢你,我可没说过要光凭自己…” 面对一个金仙境的仙修,说出这样的话他并不觉得有何羞耻,然而正要再出手时,身后却是陡然袭来一道寒芒,毫无征兆,令得他背脊发凉。 何忠尽朝前扑去堪堪避开了一些,站稳脚跟后,方才发觉肩上的护甲竟是多了三道淡淡的爪痕,上面残留的妖气令他心下骇然。 他转过身来,盯着眼前的绝色女子,眉头紧皱。 两人皆是默不作声,良久过后方才见何忠尽开口道:“你,就是那狐仙了吧…” 第五百一十七章 新局浮现 毕竟是主宰西平州的人物,又是诡画一案的相关者,何忠尽能认得出沈灵秋,大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但他那一声“狐仙”的称呼便是让人想不明白了。 数十年的囚禁下仇怨经年累月地积攒,早已不可化解,这便不提了,就算没这层恩怨的存在,以他的立场也断不可能称一个妖类为“仙”。 沈灵秋也不解,细眉一挑,说道:“将军大人言重了,‘狐仙’二字,妾身可万万承受不起。” “什么仙不仙,妖不妖的,都只是个称呼而已,虚得很…”何忠尽洒然道。 他这般如老友相见的随意交谈,倒令苏异和俞南舟都是捉摸不透,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的茫然。 此时的何山阔正在一旁听得认真,他对这桩陈年旧案有些感兴趣,虽探寻不到最隐秘的东西,但也自觉十分接近真相了,如今见了何忠尽的态度,同样是若有所思,心道看来自己这些年的了解似乎与那事实有些出入。 沈灵秋默然不语,却是俞南舟出言试探道:“既然你如此豁达,那便不如放我们离去得了,大家各自省心,岂不两全其美?” “狐仙要走,可以…但你不行。”何忠尽呵呵直笑,转头对他说道:“你我旧账未了再添新仇,今日没算清楚前,你哪儿也去不了。” “来来来…”俞南舟当即撸起了两只袖子,怒笑道:“灵秋你先走,待我先收拾了这老乌龟,再来寻你。” 何忠尽当真没有要留沈灵秋的意思,便即朝俞南舟走去,双臂一振,劲气翻涌,一边说道:“如此最好不过…良将可遇,劲敌难求,我还得多谢你才是。” “劲敌?”俞南舟讥笑道:“那你还不配…” 他纵身跃起,同时双手起印,便见那耸立的高墙忽地一陷,接着飞速蠕动化作了一条土龙。 何忠尽丝毫不理会脚下的晃动,不慌不忙地踩着龙背而行。 “配不配,你且看看再说。”何忠尽的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抑或是为这战斗而兴奋,便见他五指成爪,扣入了厚土龙的身子里,接着用力一掰,竟纯以膂力扯动一整条土龙,将俞南舟所站的龙首朝自己身旁扯去。 此时沈灵秋却没有听俞南舟所言先行离开,但也不插手两人的战局,只是兀自寻了个地方坐下,不时饶有兴致地瞄一眼远处三神之间的战斗,又四处随意张望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异心里也在想,那日周颖所提到的几股势力中,除了眼前的平西将军外,余下的大皇子,七皇子,天衍道与西北监站督察司都还没见着人影。 何忠尽的有恃无恐,会不会便是与这些人有关。 苏异瞥了一眼正按兵不动的何山阔,左右暂时无人来打扰,般趁此机会说道:“灵秋前辈,可不可以将我的…” 话未说完,沈灵秋便是打趣道:“怎么,心疼你的小娘子了?” 什么小娘子之类的事情,自然不用想也知道是俞南舟告诉她的。 沈灵秋嘴上那么说着,手还是没有迟疑地伸进了袖子里,掏出雀鸟还给了苏异,佯装幽怨:“难道你还怕我还会伤了她不成?” “前辈误会了…”苏异的心这才安定下来,颇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这是想看看四周的状况。” 雀鸟站在苏异的肩上,转了转脑袋,发出了一声轻啼。 苏异会意,随即又道:“前辈,还有一只…” “另一个也是你的小娘子?”沈灵秋故意问道,似乎并没有要放出堇鸢的意思。 “不是…”苏异无奈摇头,正想再解释一番,神识之中却是突然响起了芷鸢的警示之音。 他没有丝毫犹豫耽搁,猛地便朝前一蹿,将沈灵秋拉到了一旁。 紧接着不过瞬息,便见沈灵秋方才所坐的地方轰然塌陷,泥沙卷着残砖破瓦直淌而下,很快便多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深坑。 苏异心中暗道侥幸,若不是得芷鸢及时提醒,只怕此时已经被那沙坑给吞没,陷入了被动。 沈灵秋面色平静如常,只是兀自不解这埋伏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还得靠菩提慧目才能躲过一劫。 接着便见那依旧流沙不停的坑洞中缓缓探出来一个男人,脸上挂着诡异的阴险笑容,只有半个赤裸的身子立在泥沙之上。 沈灵秋随即恍然,虽不认得男子,但却叫得出来历,说道:“你是山犰一族的…” “灵狐尊上好眼力…”男子并不否认,只是十分怨毒地瞥了一眼苏异,暗骂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苏异对“山犰”这名字很陌生,但也知道那“一族”所指便是妖族,想不通这事又是如何与其他妖族扯上关系的。 他还没疑惑多久,那边答案便已自己浮出了水面。 只见有不少的人影自暗处显现出身形,朝他们合围而来,其中还有苏异认得的马师元和辛陌离。 此外更有一人的现身令他惊诧不已,那走在最前头,竟然就是消失了很久的禹重山。 禹重山同样有些惊诧,不知道为何那老头要用两道仿佛能杀死人的目光盯着自己,即便双方阵营不同,立场有异,可也断不至于带上如此恨意,就如有血海深仇一般。 “你还有脸现身啊…”苏异不无讥讽道。 这话说得突兀,禹重山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分辨不出他有何用意,便是不置可否,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苏异哈哈大笑道:“我是你的祖宗禹应苍…” 禹重山微微皱了皱眉,知道此人是来胡搅蛮缠的,便干脆不再搭理他,接着喝令道:“抓住那狐妖!” 第五百一十八章 真是你祖宗 西平城里那些由坚硬褐纹石铺成的路面在连番大战下几乎被毁了个遍,断裂的石板四处翻飞,萧瑟冷风吹起底下的细沙,直割人面庞。 山犰男的下身像是沙做的一般,以沙代足,随沙流而动。 妖术一施,四周大片的流沙便汇聚而来,全都任凭他调遣,紧接着朝沈灵秋翻涌而去。 只是那条泥褐色的洪流涌到沈灵秋跟前时,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又像有所畏惧,通通绕开了去。 便见她屹立于流沙的包围之中,如脚下有一方孤岛,看似脆弱飘摇实则却是不可撼动。 见到沈灵秋受困,且不论她有没有能力应对,俞南舟都是不能答应的。 什么与何忠尽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什么宗师的风范金仙境的傲气,此刻对他来说通通不值一提。 两人还未交手几回合,便见俞南舟脚底生风,身轻如飘摇的枯叶,形影飘忽不定,虚虚实实地几个晃荡之后便自遁离而去。 何忠尽打得认真,心中也很是兴奋,满腔豪迈情绪高涨,正起劲时,对手却突然跑了。 他看着飘然离去的俞南舟,脸色阴沉,几欲吐血,随即从怀里取出了一面阵盘,果断转动了上面的机括。 四周的仙气随之陡然变得紊乱起来,一阵急剧的波动过后,便见无形的仙气聚成了道道凝实的匹练,凭空垂下,朝俞南舟卷去。 他那落叶般的身形摇晃得更厉害了。 如珠帘般自天边垂落的仙气匹练越来越多,挂在他的眼前,仿佛掀不完一般,阻挡了他的去路。 俞南舟非但没有走远,反而又被赶了回去。 四门锁仙阵里何来如此庞大精纯的仙气,是哪位大能在施术,他满脑子都是此类疑惑。 “本来在大阵中与你一战已是底线,奈何你似乎并没有这个心思,那便罢了…”那股势头一过,何忠尽已渐趋冷静,变得兴致缺缺,说道:“如此我便要用尽一切手段将你擒住了。” 俞南舟却是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注意力全在他手中托着的阵盘,轻易便猜到那仙气的反常正是与这东西有关,不由地脱口而出道:“你竟还懂得用仙气?” 何忠尽手上的东西确实如他所想,是四门锁仙阵的子阵盘,有调用阵中仙气之能,只是代价巨大,须得耗费持阵之人大量的仙气才得以施展。 只不过俞南舟对这子阵盘的运作并不如何感兴趣。 无论是什么样的阵法,都得辅以仙气才能驱使运转,因此他更想知道何忠尽是如何催动那阵盘的。 天下修士万千,但凡有些灵根能悟成仙修的,又有谁会浪费时间去练那外家功夫呢。 弃仙途不走而横练肉身,那是舍本逐末的事情,似乎也只能用“人各有志”去解释了。 虽说何虽忠尽皮粗肉糙,难缠招人烦,但俞南舟还是不禁为他一番惋惜,心想大道不证而证小道,委实不求上进。 想来何忠尽往常是没少被人问及此事,早已习惯成自然,淡然道:“区区一个阵盘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俞南舟始终留意着沈灵秋的动静,见她应对得心,便也不着急赶过去,于是点头道:“确实只是区区一个阵盘而已,如何能拦得住本金仙…” … 另一边的苏异在扬沙中穿行,径直走向了禹重山。 他的步履渐渐变得矫健,身姿挺拔而起,空有一副老人皮囊,却全然没了先前的垂暮之气。 禹重山也不觉得一个气息平平的老头修为实力能高到哪去,全当他是个没事爱找茬的顽固老儿,便只是慢吞吞地将两条细长的银线布紧缠到手掌上,说道:“老东西,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否则的话,只怕你这把骨头是没法齐全入土了…” 何山阔立在断壁之上,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但见禹重山轻敌,还是出言提醒道:“禹掌门,这老人邪门得很,你可别小瞧他了。” 马师元跟在禹重山身旁,此时尚心有余悸,同样说道:“这老不死的确实藏得很深,禹掌门可不止有他一人要对付,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都是一般说法,只是马师元要委婉许多。 禹重山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但气势上却是不能弱了,便冷哼道:“再邪门也不过是歪道,上不得台面。” “禹掌门呀禹掌门…”苏异摇头晃脑道:“你该好好听那两位过来人劝说才是,否则以前摔过的地方,现在还得再摔一次。” 禹重山不知为何越发觉得这老头对自己的过往颇为了解,成天说一些莫名其妙但又不似全然无凭无据的话语,只不过他却是十分确信自己从未与此人有过任何交集。 他的步子陡然加快,脚踩“御飞步”,随即起手推出一掌“断江流”,刚猛的通玄劲不断涌出,内力浑厚精纯,可见他这些年也没有将修炼落下,实力犹胜从前,修为的进展要远比马师元大,想必已经是在破法境中浸淫了许久。 “老而不死,还爱胡言乱语,该把你一口牙尽数打碎才是!” 随着他一声大喝,通玄劲已涌至苏异跟前,掌力如有击断流水之势。 苏异却是不慌不忙地也运起“三景通玄掌”,随手拍出,便将那招“断江流”给破了去。 “乘风御飞”是那“御飞步”的祖宗,而“三景通玄掌”是“断江流”的祖宗,论强弱精妙自然是要远远胜出。 禹重山从他那平平无奇的一掌中看到了与“通玄劲”极为相似,却又高明得多的内劲,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 苏异见他神色巨变,知道他是看出了些端倪,便再打出一掌,这回刻意放慢了速度,好叫他看清楚一些。 “这…这…”禹重山心下更加骇然,随即怒容浮现,不由地喝问道:“老东西,你这掌法是从何处偷学而来的!” “偷学?”苏异笑出了声来,露出满脸的遗憾之色,一副祖宗看孙子的模样,叹气道:“我都说了,我当真是你的老祖宗禹应苍,你是说我自己偷学自己的功夫么?” 禹重山即便想不明白那失传掌法的来源,却也不至于就此信了他的话,顿时更是恼怒,面红耳赤,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老王八蛋…” 第五百一十九章 诛心 苏异一掌掌地拍向禹重山,每一掌都并不如何凌厉,内功的境界也算不得有多高,但偏偏就是每次都能刚刚好压那“通玄劲”一小筹。 禹重山仗有银线布之利,每每都能在掌力中融入几分刃劲,接招时也能卸去部分劲气,此消彼长之下,却还是只能与人家堪堪斗个平手。 他看得越真实,心里便是越发震惊,渐渐也骂不出口了。失传的掌法是很厉害,但眼前这人绝对不是老祖宗,如此地藏头露尾,颠倒事实欺惑人,却不知居心何在。 “禹掌门…”苏异放缓了些攻势,给他留出喘息说话的机会,道:“现在还嘴硬吗?” 禹重山在招式上输了一阵也就罢了,还要在言语上遭他讥讽,更是难受,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想以攻心之法胜我,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他能这么说,便证明了心中多少是有一些这样的想法,以为苏异这般折腾只是为了取胜而已。 苏异无奈摇头,叹道:“你若不是这么刚愎自用,当初或许就不会弄丢地室里的那副画了。” 这话的威力丝毫不亚于“三景通玄掌”,甚至在诛心之效上还要远远胜出,立马便勾出了禹重山那段耻辱的过去,令他恼羞成怒,额角青筋凸现,双眼血红。 他沉声道:“你就是偷画的人…” 沈灵秋魂肉分离一事本就做的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很少,至于那副诡画藏在何处更是涉及到了上层的利益,知情者更是少之又少,此外还有敬孝堂地底那间只有交接者才知道的密室,就不用提了。 所以禹重山一听这话,立马便猜到苏异正是那冒名取画的人,顿时恨得直咬牙。 虽说营救沈灵秋一事早有预谋,一个局埋了数十年之久,但苏异才是最终点燃火线的那个人,没有他,或许他晚到一些,禹重山都可以躲过一劫,犯不着为此险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禹掌门反应还挺快的…”苏异嗤笑一声,算是默认了,接着又道:“没想到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你的主子还能让你活下来。” 一桩接一桩的痛心事被捅出,犹如揭开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疤,禹重山积累已久的怨气成了最好的薪柴,将怒火点得更旺,他咬牙切齿道:“一切皆是拜你所赐,这大恩我记下了…” 他随即又看了一眼另一边沈灵秋的战局,接着强自压下了一股焦躁之意,说道:“好在如今还能有弥补的机会…” 苏异顺着禹重山的目光看去,知道那是他能否将功补过的关键所在,但对于沈灵秋的实力,苏异同样有信心,便没有过多的担忧,脚下陡然提速,手中捣出了一记带火的拳头。 “这个机会,禹掌门能把握得住吗?”苏异轻笑道。 这一拳远不及“三景通玄掌”高明,甚至其中吐露出的内劲都要逊色许多,但那火焰却是不容小觑。 禹重山双掌齐出,使一招“过千帆”,掌影左右虚晃劲力绵绵不绝,挡下了拳头的同时也将火焰吹得东倒西歪,化解了大部分的威力。 随后苏异便始终只是依靠“乘风御飞”以及飞凰符,或掌或拳,不紧不慢地攻向禹重山,将他逼得连连后退,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在勉强支撑。 这软刀子割肉般的打斗,能让禹重山感受到更多的痛楚与恐惧,尤其当他最终发觉自己是个待宰之人时,精神将会被击溃到稀碎。 此时一旁的马师元蠢蠢欲动,想上前帮忙,只是有些犹豫不决,待寻了个好时机正要发难时,却被苏异一个眼神给瞪得缩了回去。 他终究还是害怕苏异又突然变成那身带黑气的诡异修罗。 四周助阵的人本以为禹重山就算不能擒下那老头,至少打个平手是没问题的,届时再一拥而上,也算是给足他出风头的机会了。 却不想此时禹重山竟是渐露败象,众人一番合计,终是围了上去。 便见苏异收回拳头,捏起飞凰符,接着从拳心中的空洞处吹进去一口气,出来的却是猛烈的火焰。 随着他转动方向,烈焰扫遍了合围而来的所有人,将他们尽数击退。 火光炽热,禹重山的脸却是煞白,心道合着这老头根本就没用上多少力气,只是在这耍自己玩呢。 不过瞬息的失神,他已被一掌重重地锤在了胸口上,身子倒飞而出,苏异的身形随影而至,凌空跺下一脚“踏山河”,将他飞悬在半空的身躯踩到了地上,入土三寸。 苏异的脚就踩在禹重山的胸口上,只消一吐劲,便能让他心脉寸断。 “放了他吧…”这时候何山阔倒是站了出来,警惕地盯着苏异,说道:“他死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苏异洒然一笑,却没有挪开脚,说道:“还以为你不会插手呢。” “我不帮他,却也不能眼看着你杀他。”何山阔淡然道。 “我不杀他。”苏异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即居高临下地看向禹重山,又道:“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你这条命,迟早会有人来收的,青州三派的诸多怨灵需要祭上你这颗项上人头才能得以安息…” “所以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保管好自己的人头。” 苏异最后又重复了一遍,如同给禹重山定了一个死期。 “你是青州三派的余孽…”禹重山目眦欲裂,声音因气血上涌而变得沙哑难听。 苏异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挪开了脚,略作思索后,还是在临走前将他的双腿踩断,断了他继续搅局的念想。 禹重山倒也硬气,腿骨尽碎疼痛钻心,却一声不哼,楞是没有在那位“三派余孽”的面前显露出半点软弱与怯意。 何山阔只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满头冷汗的禹重山,随即没有多留,便追着苏异的身影而去了。 老头不仅功法邪门,连来历也邪门得很,似乎还与那据说已被满门尽灭的青州三派有所牵连,何山阔心中疑窦丛生,对此人的好奇渐渐大于不满。  第五百二十章 先生本是少年郎 祸乱四起之下的西平城,时有碎瓦从天而降,或来一声震响,地陷房塌。 却见一条空荡荡的狭长巷子中,一位少女被几个大汉裹挟着疾行而过,前头领路的是一位公子哥,轻车熟路的,直至寻了个稍微僻静安全些的地方才停下。 便见那公子哥一摆手,命人松开了少女,接着说道:“子芊表妹,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尹子芊露出一脸的茫然之色,反问道。 何宇威从混乱之中带走了尹子芊,旁人只当他是来救人的,却不会往别处去想。 而何宇威自然也没那么好心,冒这一趟险纯粹是为了立功,打算从这表妹身上挖出那位南钊转轮者的秘密来,便是难得地耐心劝说道:“表妹一定是被那个…南钊的贼人给吓坏了,不敢说实话吧?” 看着何宇威那张满是和煦笑容的脸庞,尹子芊在心中不住地提醒自己不能信他,十年同檐下的生活尽是教训,即便是没出事前也常受他欺负,如今又能好到哪儿去。 “表妹不用害怕…”何宇威干脆上前两步,靠近了些,撑开折扇提她遮挡太阳,接着和声道:“表哥既然把你救出来了,就一定会保护好你,你不必担心那贼人回来找你麻烦的…” “所以你可不可以告诉表哥,那贼人是什么来历,到咱们西平来又是什么目的?” 尹子芊不假思索地再一次反问道:“什么贼人?” 何宇威又怎会不知她是在装傻,不配合的意思已很明显,脸色立马变得阴沉起来。 给了台阶不下,好话相劝不成,何宇威也知道这表妹的倔脾气,便不再强求,忽地将折扇合起,“啪”地一声在尹子芊的脸上甩出了一道红印子。 这态度转变得突然,就连一旁的几个大汉都吓了一跳,他那位堂姐何羡男也在一旁看着,被那一声响给吓得娇躯一震,却没有出言劝阻。 尹子芊懵了半晌,随即眼眶不争气地泛起了泪水,她狠狠地瞪着何宇威,毫不示弱。 “这么看来,表妹是打算和那贼人勾结到底了…咱们西平对通敌犯的刑讯,你是知道的。什么夹手指,拔舌头,那都是小意思了,但是对于你这种未出阁的处子来说,什么银索过沟,铜马上山…那一定是受不了的。” 他所说的都是一些专门用在女犯人身上的酷刑,常为正道之人所不齿,现在只是光听名字,脑中联想一番,尹子芊便能感觉到下身泛起一阵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何羡男身为女子也有同感,便是皱起了眉头,只是依旧没有说话。 “反正迟早都要招,倒不如在表哥这儿招了呢…”何宇威说着忽地阴险一笑,接着道:“还是说…你早便将贞洁献给了那贼人,与他欢快苟合,所以才对那酷刑毫不畏惧。” 说到这种床笫之事,几个汉子的眼中都是露出了淫邪,随他怪笑起来,更有平日里与他混得好的大胆提议道:“何大少,要我说…与其将这副好身子献给那什么银索铜马,倒不如便宜了咱兄弟几个呢。” 几个汉子的笑声越发肆无忌惮,忘了自己的身份,仿佛已经快活上了一般。 尹子芊的脸色发白,银索铜马的酷刑尚有些远,再说衙门要用什么刑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那些有歹心的人却不一样,他们可是近在眼前,就在一旁站着的。 何宇威眼前一亮,他虽还没禽兽到亲自对自己的表妹动手,但也相差无几了,依旧笑意满面,明摆着就是要纵容犯罪。 何羡男也受不了他们的污言秽语,终于开口说话,只是并非劝阻何宇威,而是对尹子芊道:“子芊,此事是你理亏在先,为何不能把来龙去脉都说给我们听呢?都是何家子弟,你若真是清清白白,我们又岂会故意为难你…” 尹子芊已然绝望,但见到父亲的愿望却是更加坚定,便索性把心一横,闭上双眼准备任人鱼肉。 左近的院墙上不知在何时出现了两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其中那老头模样的自然是苏异,便听他嗤笑道:“你们何家的子弟还真是高风亮节。” 何山阔将那些劣行看在眼里,无法反驳。 他的父亲入赘何家,以至于他从小在何府也没少受气,直到长大成人建功立业了才有所改变,所以他对何宇威的所作所为同样感到愤怒与不耻。 只不过这些都属于家丑,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何山阔便是反唇相讥道:“老先生想试探子芊表妹会不会出卖你,所以才姗姗来迟,也称得上是为人坦荡了。” “呵呵…” 墙底下的人很快便发现了他们,苏异那道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目光令人胆颤,气势压得人一时说不出话。 何宇威更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尹子芊闭眼许久不见有动静,正疑惑时,便听到了那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声音,道:“尹姑娘这是坐以待毙的意思?” “先生…”尹子芊长出了一口气,犹如死里逃生,身子有些发虚,说话也略显无力。 苏异从墙头跃下,随手拍死了那个挑事之人,余下的汉子惊骇不已,随即慌不择路地四散逃亡。 苏异落在了何宇威身旁,扣住了他的肩膀,问道:“要不要杀了他?” 何宇威如坠冰窟,直面死亡的恐惧令他口舌发干说不出话,眼前的南钊贼人与那日驯兽场中的恶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在破法境与转轮者的名头前,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够用。 “子芊,大家都是…” 何羡男想向尹子芊求情,可话未说完,便被苏异打断道:“你闭嘴,若不是你还算不上太坏,今日尿裤子的定也有你一份。” 何羡男一哆嗦,低下脑袋讪讪地闭上了嘴,不经意地往后退了几步。 便见尹子芊摇头道:“不敢给先生多添麻烦,杀了他是痛快,但只怕离开西平也更难了。” 她没有因妇人之仁而放过何宇威,不杀的原因只是不方便而已,这倒是令苏异有些意外与欣慰。 何宇威缓缓瘫坐在地,裤裆处渐渐流出一滩黄液,果真是尿了裤子。 直到扣在肩上的那只手拿开前,他都能时刻体验道即将死去的感觉,一股劲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翻捣着五脏六腑,痛感锥心,却始终保持着清醒,想痛呼,也如神识与肉体分了地,叫不出声,当真是生不如死。 看到苏异和尹子芊离开,何宇威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这时才发觉墙头上还站了另一人,看清面貌后深感诧异,嗫嚅道:“大哥…” “丢脸…”何山阔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自离去,那股轻视令他低下了头,羞耻心混着满身的骚臭,更是无地自容。 苏异见到何山阔再次跟了过来,也不意外,只是问道:“刚才我要杀你何家人,怎么不见你出手拦我?” 何山阔淡然道:“老先生不屑于杀他。” “难说…”苏异没有与他争论,又道:“看你表现尚可,老夫便带你去立一回功吧。” 说罢,他便背起尹子芊,疾步于瓦顶,奔着东边而去了。 何山阔毫不犹豫地便跟了过去,反正都是跟,跟去哪儿不一样呢。 此时尹子芊劫后余生,渐渐放松了,心里想的却是何山阔大哥也将先生当做修为高深的老前辈了,他若是知道先生本是少年郎,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许多,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五百二十一章 君子之诺 “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尹子芊伏在苏异的背上,随他跃上纵下地穿梭于瓦顶街巷,以这种奇特的视角去看西平城,还是生平头一回。 先前几次都是被万死菩萨捏在手中,天旋地转的,压根没有思考的心情,此时苏异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她才有空闲多想,便很疑惑为何不回头去接应那两位前辈。 “自然是履行我对你的承诺了。”苏异笑道。 “承诺?”尹子芊一怔,然后想起了那天他曾答应过自己的事情,当即心头一暖。 何山阔看着她略显绯红的双颊和眉眼间显露的异样姿态,再看看前面那布满皱纹的衰老脸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他对自己这位可怜的表妹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只是常年在外戍边征战,帮不上什么忙,此时这种事正巧叫自己碰上了,那肯定是不能不理的,更何况这老头的来历还是个迷。 只不过他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沙场汉子,上阵杀敌在行,却不懂该如何开口跟女孩子提这种情爱之事。 苏异见这汉子神情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马上便想到了什么,忙道:“抱歉,这些日子与尹姑娘相处惯了,倒是忘了将军与她是表亲关系这茬,僭越,僭越了…” “不如还是劳烦将军辛苦一下?” 他说着便想停下来把人给“交接”过去,却听尹子芊说道:“先生多虑了,大哥他不是拘泥于小节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点俗礼。” “再说了,大哥打小就不和我们在一起玩耍,小时候娘亲让他抱一下我他都不愿意,这会先生要大哥背我,怕是为难人了。” “大哥,你说对吧?” 何山阔只能回以一声讪笑,心里却是觉得很惭愧。 他确实是自小就因为身份的缘故而时常阴郁待人,自然也从未尽过兄长之责照顾过尹子芊,如今看来那始终是一段遗憾。 何山阔也渐渐想通了,若是有位长辈能待尹子芊好,这是一件幸事才对,大不了自己拼了命去查清楚他的底细便是。 在场三人,三种想法,苏异猜到了何山阔的心思,却没猜全,否则的话大概不至于令这汉子那般纠结。 此后一路无话,但越往东去,何山阔的神情却是越凝重。 待三人来到东坊,远远能看到一座土地庙时,终于听他问道:“老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苏异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却不拆穿,只是落入街巷中疾行,脚步轻而飞快。 他忽地急停,毫无征兆地横出一拳打碎了一扇门,紧接着闯了进去。 屋里的人当然十分意外,可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甚至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苏异捏住了喉咙。 “洛兄好久不见…可别想着搞小动作通知同伴,你敢乱动我便马上掐断你的喉咙。” 此人正是洛青,可怜他在触不及防之下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传讯给同伴了。 一番权衡之后,他自认没有半分把握在这老头杀死自己之前传讯出去,便只能暂且屈服,一动也不动地以示诚意,再另图出路。 当初洛青提到的“东九坊四脚巷丙子号”自然是一个幌子,好在苏异也完全没有把那地方当回事,反是盯准了他来跟踪。 而洛青大概也是这辈子都想不到有人能全天十二时辰片刻不停地监视自己,甚至是看破一切伪装,终是被跟到了这最终的藏身之所来。 何山阔紧跟着闯了进来,见到这场面,便是不解道:“什么意思?” 他虽然也不相信苏异会滥杀无辜,但终究不大放心,生怕杀错平民。 洛青不认得苏异的老头装扮,但却认识来人,平西将军府中的重要人物,他又怎会不知道。 所以见到何山阔进门时,他的心已经凉去一大截,这会再想拼死一搏却已经太晚,稍一运劲便被苏异震晕了过去。 “本想让他自己跟你说,不过看来这家伙不太怕死…”苏异将洛青的身躯丢给了何山阔,接着道:“西域拜火神教的人,看好他了,回头你自己审吧。” 何山阔把人抗在了肩上,正想多问,却见苏异已经掠出了屋子,径直闯入了另一处,等他赶过去时,里头已经多了一具死尸。 如此反复十数次,待苏异扫荡完那些屋子后,何山阔的肩上已经扛了两个人,腋下还挟着一个,随后又忙不迭地跟着他朝那土地庙赶去。 便见苏异闯入庙中,指了指那土地公的泥像,说道:“进去看看,确认一下里头的情况吧。” 何山阔没有动,神色几番挣扎过后,终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异没好气道:“我都帮你把贼党给清理干净了,杀的杀,虏的的虏,你还来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苏异和洛青是同党,那大概早就行动了,却不必演一出多此一举的大苦肉戏,这道理谁都懂,何山阔也不是想不清其中的关键,只是事关重大,贸然行动,他担待不起。 见他还在犹豫,苏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他这么说着,脚下却不动,好在何山阔还是很快便下了决心,道:“老先生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接着便见何山阔在泥像上摸索一番,随即丝毫不避讳地当着苏异的面便扭动了机括,泥像随之发出了轰隆声响,缓缓移动,露出了一条通往地底的漆黑暗道。 他的身影消失在暗道中,留下两人在外头,不过片刻,便又折返回来。 “如何?”苏异问道。 那暗道的尽头处是一个地宫,整个西平城的权贵都躲在里面避难,一旦遇袭,虽说也能抵挡得下,但损伤是在所难免的,只要随便波及到其中一两个大人物,都不好收拾。 只是何山阔想不明白,连将军府都没能发现的埋伏,为何这老头却能发现。 “一切无碍…”何山阔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苏异轻笑一声,道:“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我虽然也看不惯你们将军府的人,但比起这个,我更不愿意看到边境大乱。” 他只愿意说这么多,何山阔也不是婆妈之人,便不多问。 接着又听苏异说道:“既然里面的大人物都很安全,那你们是不是该多调派些人手去安置百姓了?” 迎着他那道审视的目光,何山阔感到有些羞愧,略作解释道:“那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我会尽力争取保住每一个百姓。” 尽力至此,更多的苏异也做不了,便作势要告辞,却又听何山阔疑惑道:“老先生…做这么多,当真无所求?” “没有。”苏异随口说道,正要走,却是脚下一顿,又道:“有一件事你倒是可以帮上忙。” “老先生请讲。”何山阔脱口道。 苏异将尹子芊拉到了他身旁,说道:“把你这小表妹送出城。” “就这么简单?”何山阔诧异道。 “就这么简单。”苏异笑道。 第五百二十二章 复仇之火 滚滚流动的“妖之沙河”中,那方渺小而又坚挺的孤岛上,沈灵秋的身形始终不见动静,待小河变成了汪洋,房舍都被吞没,她依旧静立如石,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灵狐尊上,得罪了!” 山犰男在另一边与沈灵秋遥相对峙,早在这话说出口前便已在她身后悄悄凝起了一把沙锥,缓缓对准她的后心刺去,待到靠近时才突然出声引她注意,端的是阴险无比。 眼见阴招就要得手,沈灵秋却是仍然不为所动,双脚如长在了地上一般。 便见她背后妖气陡然流动,仿佛带有灵智一般自行施展起妖术“狐尾刺”,丝丝缕缕汇聚成束,当空将那沙锥给卷住,随意崩成了碎屑。 山犰男偷袭不成却也不气恼,反是啧啧赞叹道:“灵狐尊上的修为果然是高深莫测。” 沈灵秋不屑于与他搭话,但身形终于开始有了动静,缓缓转头四顾,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山犰男脸上讪笑,心中却是发狠道:“臭娘们,一会有你好看!” 他的身子随即往下一沉,陷入沙中,接着便见一头真正的山犰自沙河中钻出。 那东西长着个三角脑袋,身背甲壳,如鞭的长尾上满是倒勾,体型足有数丈之长。 沈灵秋却是斜眼都不看他一下,只是兀自换了个舒适些的站姿,一手横于腰腹,一手似凭栏,将指尖送往檀口轻咬,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似在为寻不到美景而发愁。 山犰妖的爪子递到她跟前丈许远时,便有“三千狐发”不术自动,道道妖气如一根根灵狐毛发竖起,缠住了那爪子。 山犰妖挣脱束缚,接着就地一滚,溅起道道沙柱朝沈灵秋射去,本尊则钻入沙河之中,游到她身后再作偷袭。 “三千狐发”当空乱舞,将沈灵秋身周护得密不透风,卷落沙柱,又勒住了身后鬼祟摸来的山犰妖。 山犰妖仿佛从沈灵秋那道始终优雅曼妙的背影中看到了丝丝嘲讽,这种程度的攻击,她甚至连施术都用不上。 久攻之下却连人家一个裙角都没摸到,山犰妖不胜恼怒,双爪当即猛锤入沙河中,卷起了四面沙浪。 接着便听那浪里传来了一道尖细的女人声音,咯咯直笑道:“你掏沙来我钻洞,媚娇娘在水中坐…” 女人的半个身躯自沙里钻了出来,模样娇艳,衣不蔽体。 她舔动长舌笑容夸张,绕着沈灵秋身周的那股护体妖气攀爬,随即下身也渐渐显露,却是半具蝎子的躯壳,四对勾足依附在妖气上,竟能凌空爬行,尖如针芒的尾刺不停晃动,仿佛随时都会戳将出去。 “哥哥没用对付不了媚娇娘,还是得妹妹来出手…” 蝎子妖一边怪声叫嚷着,爬到沈灵秋头顶上空时,身子猛地往下一探,竟是穿透“三千狐发”而过,只留蝎身被灵狐发丝缠绕在外。 接着便见她双手一抖,变作两只蝎钳,剪向了沈灵秋的喉咙。 山犰妖摸不到沈灵秋半根毛发也就罢了,还要被蝎子妖一顿讥笑,脸上挂不住,当即也不甘示弱地往她裙底钻去,下三滥手段尽施。 此时沈灵秋终于有了动作,便见她抬起手掌轻轻往上一托,妖气随之涌出,一头毛色白亮的灵狐凭空现身,体型飞速暴涨,顺势一口咬出,将那只蝎钳咬得稀碎,身后尾巴同时扫飞了偷袭而来的山犰妖。 巨大的“身外妖”最终盘伏在沈灵秋身旁,警惕地望着四周,蝎子妖的身形在那硕大的爪子下便如虫蚁一般。 两妖也没想到沈灵秋魂肉分离这么多年,这才脱困没多久,竟然就已经能爆发出这般强大的妖气了,顿时惊惧不已。 然而沈灵秋并没有要与他们计较的意思,只让身外妖守在一旁,双目继续审视四周。 良久过后,似乎是没有收获,她终于垂下了眉眼,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 接着又见她抬起手,轻点出一指,一道无形之火如光般划破虚空,激射在一面墙壁上。 那墙壁却是如水面般荡开一片波涛,灵觉心火随即点燃水花,侵蚀开去,墙壁很快被烧得焦黑,便见那些烧焦之处渐渐融成一股股漆黑的液体,直淌而下。 虚空紧接着一阵扭曲,墙壁砖瓦被折得皱起,融成了墨水顺着沟壑流淌,眼前的景象竟成了一块画布,很快便被卷了起来。 而辛陌离便藏身在画卷后面。 他匆匆将画轴一合,忙捏了个手印,将里面的灵觉心火尽数扑灭。 “多少年了,任旧是这一套,你难道还希望我再上一次当不成?”沈灵秋盯着辛陌离,冷声说道。 “招式不在多而在精,能困住你便成了。”辛陌离又将画轴缓缓拉开,一边说道。 “能吗?”沈灵秋眉毛一挑,傲然道。 辛陌离自然也知道很难,当年可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各种手段尽施才将她抓住,最终在她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施以诡画术,如今虽然自己修为大有长进,她的实力也尚未完全恢复,但从光那具身外妖看来,便知此时与当初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有何不能?”事到如今,辛陌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当年能将你打残,如今一样可以,无论如何你今天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回到我这画里去!” 画轴随他话音展开,当中墨水涌动,争先破卷而出。 打斗至此,沈灵秋这才第一次挪动脚步,身形一闪便朝辛陌离掠去,讥讽道:“当年与我交手的人里头,有你吗?” 这人是困了她数十年之久,甚至险些令她丧命的祸首之一,她在这四周苦寻许久都找不到主谋的身影,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这诡画的执笔者给收拾了。 身外妖灵狐跑在沈灵秋前头,凌空一跃,身体忽地燃起了一阵虚幻之火,紧接着朝辛陌离扑去。 灵狐两爪按在了那墨水凝成的漆黑人影肩上,怒燃着心火的獠牙啃咬而下,便如同咬碎辛陌离本尊那般凶狠。 来自沈灵秋的复仇,终于勉强从这诡画师开始。  第五百二十三章 恶报 诡画师作为天下万千奇道炼师之一,手段单一,对敌的能力本就要比寻常修士弱一些,此时又受了四门锁仙阵压制,辛陌离的一身本事发挥不出平时的一半水准,再碰上沈灵秋那肆无忌惮不受限制的妖气,无奈只能苦苦支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是险象迭生。 只见灵狐爪子交错,挤爆又一个画中鬼怪。 墨水炸得四处迸溅,却又忽地凌空汇聚成道道黑线,倒卷回来,不厌其烦地朝灵狐缠去。 此时的沈灵秋已经走到了那画卷前,丝毫不理会头顶作乱的鬼怪,只伸出手指朝前虚划了一下。 妖法“灭道妖刃”将妖气汇聚成了一片如月牙弯刀般的锋利尖甲,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斩落,亮光在画卷上一闪而过,发出了“嗤啦”一响。 便见辛陌离的法器画卷轴应声而裂,居中断成了两截,再一次被毁去,半空中如发丝乱舞的黑线戛然而止,随即化作漫天的墨水洒落在地。 辛陌离顾不上心痛,便已见沈灵秋的身影从那断裂的画轴中走出,缓缓朝自己逼近而来。 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大狼毫,运劲往横里一甩,如用力写下了一笔,那滩散落在地的墨水便又动了起来,朝他的笔尖处掠去。 墨水与狼毫连接在一起,如一条长鞭,紧接着朝沈灵秋甩去。 黑色长鞭被灵狐一把按在地上,却是忽地散成了数股,在辛陌离的扯动下打着圈,胡乱地卷向了沈灵秋。 又见他手捏印诀,施一术“丹青诡迹”,一股股黑鞭随即铺展成影,晃动不定,对着沈灵秋当头笼罩而下,如漆黑洞口的影子中似有一股力量,能将人的灵魂吸去。 “这东西要是有一点洒到我身上,我便叫你生不如死...” 沈灵秋很不喜欢这脏兮兮的墨水,眉毛一挑,美目中陡然散发出阵阵寒意。 便见她满脸嫌弃地抬手一挥,指尖上闪过寒芒,犹如扯动了天地间的幕帘,身周妖气一阵乱颤,妖法“百杀”便在虚空中抖出了无数利刃,朝四面切去,将那黑影尽数斩回了原形。 沈灵秋的冰冷眼神令辛陌离不由地心生惧意,渐感不支,当狼毫再次挥动扯来墨水时,沈灵秋已到了跟前。 她的一双眸子里燃起了虚幻的“灵觉心火”,那晃动的火焰轮廓如有魔力,催得辛陌离心神一阵涣散。 便见辛陌离缓缓垂下了执着狼毫的手,无形的火焰顺着黑线而走,攀上了他的身躯,他接着忽然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时,却已然发现动弹不得。 没有任何的痛处,也能清楚感觉到四肢传来一阵冰凉,只是纯粹不能动弹而已,就好像这双腿双手只是长在自己身上,但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肉都有独自的意识,完全不受控制。 辛陌离心下大骇,唯有脖子可以转动一二,便是疯狂地扭扯,仿佛这样就能带动不听使唤的身躯。 “你背后的主子不出来救你吗?”沈灵秋漠然地看着他,问道。 辛陌离满脖子的青筋,心慌之下不停的扭动尝试已令他面目逐渐变得狰狞,他咬着牙道:“什么主子…” 此时在场就算有人愿意救他,估计也没有这个能力。 山犰与蝎子早已躲得远远的,只是旁观,丝毫不敢过来招惹,禹重山和马师元就更别提了,一个身受重伤精神几近崩溃,一个胆小如鼠贪生怕死,都是不值一提。 如果真有人能救他,大概也只有沈灵秋口中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主子”了。 沈灵秋等了片刻,见四周并无异动,终是摇了摇头,失望道:“不和你浪费时间了。” 她接着便伸手朝辛陌离的脑袋按去。 另一边,俞南舟见何忠尽在缠斗中目光依旧不时朝辛陌离看去,于是笑道:“你的人要死了,你不去救一救?” “我的人?”何忠尽却是不以为意道:“谁告诉你的?” 俞南舟眉头微皱,手中动作放缓了些,也朝那边看去,心中若有所思。 沈灵秋的指尖就要触碰到辛陌离时,却见洒落在地上的墨水忽地射出一道黑箭,将她逼退了半步。那道黑箭在半空中化作雾气,一张若有若无的脸庞自那黑烟中挣扎着显露而出。 “终于肯出现了吗?”沈灵秋不怒反喜,只是不屑于这般偷袭的手段,便是讥笑道:“阴险小人果然还是戒不掉无耻下作的行径。” 那黑烟中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怪笑着说道:“妖孽受过折磨,心中有所怨怼,说话难听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灵秋冷哼一声,不再与那黑烟呈口舌之快,又道:“你不现出真身来,难道以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便想救人?” 辛陌离闻言顿时有了希望,勉力挣扎着开口道:“大人…” 他求救的话还没说全,便听那黑烟说道:“老夫可不是来救人的…” “辛供奉,你所做的贡献,老夫不会忘记的…”他说着发出一阵猖狂大笑,接着又道:“妖孽,今日算你鸿运当头命不该绝,日后你可得好生躲藏,可别再叫老夫逮住了!” 刺耳的笑声自黑烟中不停传来,沈灵秋轻皱眉头,有些不明白老东西特意跑这一趟却不为救人,又是为何。 她很快便恍然,心道越是刻意之举便越能证明不甘与愤怒,老东西这一行只为宣泄情绪,能令此人心性大乱,也算是一种宽慰了。 沈灵秋眉头舒展开来,忽地轻笑一声,说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不杀他。” 黑烟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接着便见辛陌离身上的无形之火燃得更加旺盛,往他的四肢百骸中钻去,侵蚀着他的神志与意识。 他面露极度痛苦之色,仿佛在瞬息间经历十世的噩梦,随后双眼渐渐失神,嘴里发出“嗬嗬”的残音。 “我打算将这活死人留给你,好叫你时时记着,终有一天我将回来找你们逐个清算…” 那黑烟里的人似要吼叫,但未及出声,便被沈灵秋一手挥散,消失于虚无。 “恶报终会降临到你头上…” 黑烟里的人最后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第五百二十四章 真神 就在苏异破去拜火神教的阴谋,沈灵秋将辛陌离烧成活死人的同时,帝君与西域双神间的神战还在持续着。 将“阳神降临”从天而降的一掌逼退后,帝君始终竖着一根手指未曾放下,西天神便将那浑身冒着璀璨光华的巨人立在了跟前,警惕着神秘莫测的“凌道一虚指”。 直到掌火神双手揉搓出了一团烈焰,朝帝君的身后抛去,阳神方才有所行动,身形不变,躯体却被光芒拖动着朝前逼去,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帝君果然无暇施展那缓慢的一指,便将关刀猛地往地上一杵,整座城池都要为之震上一震,四处不断破土而出的刀刃很快堆叠成山,横亘在了阳神的四周。 将“自在刀”施展到了极致的同时,帝君发出一声怒喝,震碎背后那团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烈焰,却是小瞧掌火神的这一招神通了。 便见那炸裂在空中的无数星火并没有消失,反是再次熊熊燃起,如烟花一般,又陡然变作流矢陨星,铺天盖地落下,笼罩了帝君的后背。 帝君当即回身撩出一刀“肃杀八方”,纵横交错的刀气织成了一张大网,将漫天的火焰尽数阻拦,一一斩灭。 然而掌火神那“万化天火”的厉害之处可不止在出其不意麻痹敌人,更是如同有着不熄不灭之能,此时被帝君斩成无数细碎星火再次死灰复燃,汇聚成道道火焰匹练当空鞭挞而至。 阳神也不甘寂寞,悍然从刀山中穿过,被利刃切得支离破碎,但本就由光华凝结而成的身躯又聚合到一起,只是个头小了些许,却依旧璀璨,化作一道夺目的流光朝帝君击去。 便在此时,天边陡生异象,暗红之色铺满了半面苍穹,一团火光由远及近,飞速掠来。 初时只是一个红点,片刻过后已有明月之大小,待压到西平城上方时才能看清那是一颗真正的陨星,浑身带着熊熊之火,直坠而下。 陨星砸落在三神当中,砸碎了“阳神降临”的身躯,砸灭了“万华天火”的火焰匹练,将西平城砸得摇晃不止。 待震动渐渐平息,浓烟也消散了些,便见那颗硕大的陨星竟开始蠕动,生出了四肢与脑袋,缓缓地爬了起来,体型比之三神也小不了多少。 这突然出现的怪物头上长着一对倒角,赫然便是瀛东流那日曾施展过的“宿火兽”,只是眼前这一头的身躯由陨星变化而成,表面还有天外陨铁的异样光泽,看上去要坚硬得多。 没过多久,果见瀛东流脚踩凤凰,凌空飞来,身姿挺立衣决飘飘,背后的烈日为他渡上了一圈神光,大有救世之主降临的感觉,出场方式总是这么的浮夸。 便见他轻轻落在了宿火兽的肩上,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知死活的身躯,看模样正是那日四处搅局的劲装男子。 帝君丝毫不在意他这般高调抢人风头的现身,收起了关刀,欣慰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瀛东流却是略微垂首,有些惭愧道:“让前辈久等了,此人出乎意料的难缠,所以多花了些时间…” 俞南舟却是对他腹诽不已,又见沈灵秋的一双美目紧盯着宿火兽肩上的身影,更是十分不爽快,不禁暗骂道:瀛东流这家伙也忒不要脸了。 他胸中有闷气,出手便是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逼得何忠尽连退几步,心中纳闷不已。 “还打吗?”俞南舟斜眼看着何忠尽,说道。 他也知道两人斗到这时候,早已没了生死相拼甚至是分出胜负的意思了,只是碍于立场与诸多缘由,也没人率先停手,便不得不继续打下去罢了。 “三尊真神,外加一个不要脸的金仙境。”他指了指远处,又道:“那边似乎更精彩些,不如停下来看一会?” “只要你不逃走。”何忠尽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随后便当真停了手。 “我需要逃走?”俞南舟嗤笑一声,接着不再多说,纵身跃到了高处,朝远方眺望而去,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他虽然觉得瀛东流不要脸,但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以一介金仙境插手真神之战的勇气。 这里的“真神”是一个在天下修士之间广泛流传的笼统说法,所指的是那些自身修为实力已然十分高深的天授神,境界甚至非常接近于传说中的“非神”,同时所筑的金身神像广受百姓供奉,亦能以一己之力庇佑诸多子民。 这样的真神动辄有三五千年的道行,远非那些为了寻求境界增长而筑身立像的天授神可比,就好比泰安宫里的许多神像,也都只是大宋国为了增强战力稳固边境而培养出来的寻常天授神而已。 所以俞南舟自认没有瀛东流那样的魄力,敢去与三尊大名鼎鼎的真神叫阵。 远在东边的苏异看到了陨星坠落,凤凰天降的场面,也是惊叹不已。 虽然他曾经有幸与洪释庵那位真神交过手,但其实也就是被人家拍了一巴掌而已,自然远远无法与眼前的场面相比。 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定也要直面真神,尽情施展神通,苏异心中顿时被激起了一阵豪情,振奋难平,巴不得立马进入修炼状态,悟他个大道万千。 此时却见何山阔从后面赶来,不一会便追到了他身旁。 苏异从那憧憬中回过神来,“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么又追过来了,还是要看住我吗?” 何山阔却是矢口否认道:“老先生多虑了,那边战况复杂,我也得过去盯着点不是。” 这话不知是真是假,苏异也就信了一半,又想起尹子芊那丫头,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何山阔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未等他开口便先解释道:“老先生大可放心,子芊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出城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表妹,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出事的。” 知道他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苏异也就放心了,眉头舒展开来,随即又问道:“你当真不再怀疑我的立场了?” 何山阔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苦笑一声,其中多有无奈之意,说道:“我怀不怀疑老先生,实在是无关紧要…” 话中的意思,苏异立马就听明白了,便不再多问。 不过何山阔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我会尽力替老先生作证便是。” 苏异不置可否,只报以淡淡一笑。 第五百二十五章 和局 瀛东流将手中的人提了起来,朝西天神的方向扬了扬,说道:“尊上可认得此人?” 劲装男子此时是浑身的伤痕与满脸的血污,单从外表上看恐怕还真分辨不出他的身份,但瀛东流也只是明知故问而已,从来没期待过能收到什么答复。 西天神自然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当即一手掐出神印,掌心光华大作,接着朝他按去,口中发出飘渺神音,道:“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瀛东流也是一把年纪了,却被西天神叫成了“小儿”,荒诞之余不禁又觉得有些奇妙,心道此生又能有几回借真神之口返老还童的机会。 此时掌火神也在另一边掐起了一个“神火印”,掌中燃起火焰,打出道道火之锁链捆向瀛东流,一边带着怒意说道:“叛徒,你竟还有胆在本尊面前出现,待本尊将你擒回神教,以祭无上火神!” 看来瀛东流当年所做之事对拜火神教的打击不小,就连堂堂掌火神主也还惦记在心,忍不住因怒变色。 左右夹击之下,便见瀛东流纵身跃出,双脚凌空虚点,踏风而起,一边脱下了身上的长袍猛地一抖,将鞭打而来的火链裹住,尽数掐灭在衣袍之中。 帝君眼前一亮,心中暗道:“有些意思,竟与空老头儿的破袋子有着同工之妙。” 对这再熟悉不过的吞火之能,苏异也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离火璧,心道看来前辈对火属的掌控远非寻仙修可比。 接下掌火神的一招后,瀛东流的身形急坠而下,却见他脚底忽地火光乍现,便有凤凰自火中展翅而起,驮起了他的身体。 西天神的那记光华神印则是按在了宿火兽的胸膛上,洞穿了坚硬的陨铁皮肤,直穿透而过,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宿火兽却没有就此倒下,兀自横在西天神面前,护住了瀛东流。 “两位尊上这么着急动手,难道当真对此人的来历不感兴趣吗…” 抢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瀛东流便即开口说道:“此人佯装破法境混迹在我大宋西平城中,实则肉身已到了法外层次,怎么都打不死,脚底还滑溜得很…” “听闻伊摩耳王麾下有十大名将,此人肉身这般皮实,实在难得一见,怎么也得在这些名将中占上一席吧…却不知,这个叫‘苍铎’的又是十将中的哪一将呢?” 听他这么说,那日经历过泰安宫一战的人均是诧异不已,想不到那个长着一副东方人面孔的精壮男子原来竟是西域伊摩耳的人,而且似乎地位还高得吓人。 西天神始终不动声色,只是出手间多少显露出了一些抢人的意图。 掌火神以清理门户为由,丝毫不顾及身份,弄火之技迭出,从旁夹击着。 眼见瀛东流被两大真神围攻,帝君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像是有意要考验这位他眼中的“年轻人”。 瀛东流辗转躲闪,脚下的火凤凰灭灭燃燃,身形在空中起起落落飘忽不定,这在旁人看来倒是有几分从容,甚至连情敌俞南舟也在暗暗赞叹他的潇洒身姿。 但瀛东流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对两尊真神的夹击,他丝毫不敢怠慢,一上来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所谓潇洒从容只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罢了,实则已经快要招架不住,即使挤出了十二分的本事,也是只能被动挨打,四处躲避。 瀛东流终于忍不住诉苦道:“帝君前辈,您老人家再不出手,我便要折在这儿了…” “你这不是躲得挺好的吗?” 帝君失笑,嘴上这么说着,可还是出刀拦挡下了西域双神的神通,朗声道:“还是让我来陪二位耍耍吧。” 瀛东流长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自己渺小的身影多少次在那遮天神手的指缝中擦过,依旧是后怕不已。 西天神却是收了神通,没有再动手,思忖着此时苍铎已经折在了瀛东流手里,洛青久无消息想必多半也是凶多吉少,看起来两边的行动都是失败了,却不知还有没有继续拖下去的必要,再大战几个回合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帝君也是在暗自估量着,环顾一番西平城,几乎满目疮痍,终究是于心不忍,便道:“二位若是现在退走,我可以放了这什么鸟名将苍铎…” 这算是帝君提出的一桩交易,在他眼中,西平城满城百姓的安危还是比击毁两尊西域神降重要得多,连番大战之下难免会有更多的伤亡出现,用苍铎一人去换诸多性命,划算得很。 何忠尽却似乎不太认同帝君的讲和,眼神一凝,皱起了眉头。 西天神则是陷入犹豫之中,帝君开出的条件无疑是让自己占尽了便宜,可若是公然将苍铎领走,便是等同于承认了他在西平城内所做的一切皆是与伊摩耳有关,原本打着抵死不认将一切都撇得一干二净的算盘便要落空了。 如何选择,一时难以决断。 沈灵秋见他拖拖拉拉,婆婆妈妈,于是决定推他一把,便摇身化出了妖之本体,巨大的灵狐身形与那几尊神躯相比也不遑多让。 “二位如果再不离去,恐怕就什么都带不走了。” 空灵的声音传开出去,言语之中不无威胁之意。 西域双神遥望着耸立在楼阁房舍之上,身周妖气起伏不定的巨大灵狐,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素来与北边妖族不和的大宋国中为何会出现这么一头道行高深的狐妖。 帝君倒是波澜不惊,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对于双神的退走更多了几分自信。 果见西天神不再多虑,说道:“放人吧!” 瀛东流刚一松手,便见一道亮光闪过,西天神手里的光华如绳索一般卷走了昏迷不醒的苍铎,随即与掌火神一个化作流光,一个化作陨火,朝天边掠去,渐渐消失不见。 两尊神像脱离了真神的控制,便即碎做渣石与齑粉,簌簌坠落,轰隆震响,掩埋了大片的房舍。 第五百二十六章 祖宗有训 庞大灵狐的身影只如昙花一现,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又消廋下去,缓缓变回了那个腰肢纤细的美人儿。 许是妖气的消耗太大,沈灵秋脚下虚浮有些站立不稳,身形略微晃动,便见俞南舟立马如风一般赶到了她身旁,扶住了她的双肩,关切道:“你太乱来了…现在感觉如何?” 沈灵秋也知道自己才脱困没多久,尚未完全恢复,实在不宜大动干戈,否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就愧对了俞南舟的努力,便也由他扶着,任他一番甜蜜的责备去了。 那边瀛东流远远地看见了,略一迟疑,也急忙赶来,张口欲语,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大一个男人,还像个小子一般发愣,如木头一样杵在那。 倒是沈灵秋先开口,声音略显虚弱,说道:“一别多年再见,想不到会是在这种场景…你还好吗?” 瀛东流回过神来,想起这句话该是自己先问出口才对,现在落后一步,才暗自后悔不迭,先前苦力塑造出来的潇洒形象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他的那一句问好还没来得及说,便有神光忽然洒下,将世界照得亮白,紧接着如移山换海星移斗转,光芒的褪去像是在扯动着一块幕帘,变戏法般替换掉了眼前的场景。 恍神瞬息后,瀛东流脚下所处已是泰安宫的正殿,俞南舟和沈灵秋还在身旁,何忠尽也在不远处,就连苏异与何山阔都被一同带进了这大殿里。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颇为诡异,随即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帝君的神像看去,果见一个老人正盘坐在蒲团上,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瀛东流自然知道老人正是帝君,连忙拱手拜道:“见过前辈。” 余人只是反应稍慢一些,定下神后便想到除了庇佑这片土地的帝君之外,还有谁能施展这般手段,又见瀛东流的举动,更是多了几分笃定,当即纷纷行起礼来。 何忠尽即便镇守西平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帝君本尊,心里不由地激动振奋,略作斟酌后还是以单膝跪地,朗声道:“参见将军!” 何山阔见状也跪在了他身后,垂首不起。 若要真去计较,帝君为大宋守护西境,也算得上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叫一声“将军”也没什么错,只不这仙凡有别,又同时有那种朝堂中的上下等级之分掺杂在里头,倒是叫人有些不知该如何置评了。 老人明显对“将军”二字很是怀念,面露追忆之色,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何忠尽这才站起身,但还是坚持道:“末将领命!” 老人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们可有什么问题要问的?没有的话,我便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露古怪之色,都心道帝君好不顽皮。 老人家心如明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定是看到了所有的动静,才会把所有人都带到一个大殿里来,然而现在却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故意留下他们几个关系尴尬的人同处一殿,可不是太坏了么。 此时殿中一片死寂,如果再没人开口打听帝君此举的用意,只怕就要遂了他的意了。 倒是苏异率先举起了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帝君前辈,是…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吗?” 帝君的目光闻声而至,苏异被那双如炬般明亮的双眼盯着,仿佛一切秘密都会被轻易洞穿。 在这一刻,他十分笃定自己的伪装并没有起到半点效果,可却不知道帝君为何没有拆穿自己,只是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大可随便问,答不答便要看我心情了。” 苏异再无担忧,脱口问道:“晚辈想问那一指的名堂。” “凌道一虚指吗…”帝君眼中光芒一闪,并没有对他的唐突求教而感到不快,更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说道:“小子你附耳过来…” “原来那叫凌道一虚指…”苏异正忐忑着,又见帝君不仅没有责罚自己的无礼求教,反而是大有授教之意,心中顿时大喜,忙趋步上前,将耳朵凑了过去。 至于那“小子”的称呼,西天神能将瀛东流叫做“小儿”,帝君叫一声“小子”又有什么出奇,何忠尽何山阔都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苏异就更用不着担心了。 便见帝君用手遮挡着嘴巴,故作警惕地看了众人两眼,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这凌道一虚指嘛,乃是当年道凌老儿…” 说了不过寥寥数语,苏异却是越听越惊,眼中神采也是越发明亮,不禁暗叹道帝君能用三言两语便将那高深的一指给解释清楚,更是将自己引上了勘悟的正道,这份才学自然是惊艳,但慷慨相授之举同样令人敬佩。 得了这一问的答案,苏异再也生不起问其他问题的心思了,但他那一副心满意得的模样众人看在眼里,顿时时艳羡不已,有些跃跃欲试。 帝君却是哈哈大笑道:“你们可别都这样看着我,方才让你们问,你们一个个的都缩手缩脚的,现在已经过了这个村,是没那个店了…” “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吧。” 最后还是瀛东流叹了一声,道:“前辈把我们都带到这里来,不知所为何事?” “所谓何事,难道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帝君说的是“你们”,可眼睛却是一直只盯着瀛东流看,接着说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将你们几个带着来已经是腰酸背痛了,还要给你们解释这种低级的问题,要不我从认字开始教你们?” 面对痛斥,在场无人敢反驳,纷纷低下了头,心里想的却是这把老骨头方才挥刀斩双神的动作还利索得很,何来的腰酸背痛。 瀛东流被那道目光盯得背脊发凉,那日与帝君在这殿中所谈的一言一语便是完完整整一字不差地浮现在脑中,又怎能还不明白今日这番话的意思。 他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反应迟钝,若是再不能领会恐怕就要辜负帝君的莫大期望了。 想通所有,瀛东流恳切道:“晚辈愚钝,现在才明白前辈的意思,实在惭愧。” 帝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目光扫视众人,如同看着自己不中用的子孙一般,片刻过后留下一声叹息,化作一道光投入到神像之中。 第五百二十七章 真假老先生 帝君消失后,场面顿时又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 双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在俞南舟看来,如今沈灵秋已获救,何忠尽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针锋相对步步紧逼,甚至还有所放水,唯一的起冲突的地方还是源于自己当年大闹西平,只要不是冲着沈灵秋去的,一切便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对于何忠尽来说,既然西域贼人这个外患已除,泰安宫一事便没了追究的意义,他倒是想留下俞南舟,但奈何打不过,又能怎么办呢?动用将军府的力量未免会被人诟病为假公济私,再说要抓住这个金仙境肯定又得大动干戈,并不符合眼前的利益。 至于那走脱的狐妖,背地里多的是人暗自着急,自己大可不必瞎操心。 只不过此时他们一个觉得对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另一个觉得虽无大碍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一群强闯泰安宫的人,少了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双方便就这么僵持着。 总算是瀛东流还能居中调和,率先打破了沉默,朝何忠尽拱了拱手,说道:“何将军,方才帝君前辈所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希望咱们这些小辈自行解决此事…” 在帝君面前,这世间大概也没多少人敢称长辈了,何忠尽对他的措辞没有异议,也颇为认同他的话,便点了点头,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便听瀛东流接着说道:“依我看,我们虽强闯过泰安宫,但并未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反而是我的好友被无端囚禁于泰安宫这事,我还没找你们算账…” 话到一半,瀛东流故意一顿,看了一眼何忠尽的神色,见他不置可否,这才继续说道:“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这事,不如大家便各退一步,将军放我等出城,我等也不再为好友被囚一事来找将军麻烦…” 俞南舟见他把话说得这么满,万一以后发现这姓何的也有问题,可就不好再追究了,但又明白此时出城是第一要事,终究还是没有出言反驳。 “此外,为了表达我对将军的谢意,待我为友人送行过后,便会返回西平城,助将军稳定局势。” 以瀛东流的身份与实力,说出这番话算得上是委曲求全了,何忠尽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敬他没有拿生擒苍铎一事来请功要挟,当下已生起了退让之意。此时何山阔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终于令他下定了决心,拱手道:“火神大人言重了…”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卖大人一个面子,望诸位日后莫要再藐视天子,随意践踏神宫了。” 即便俞南舟十分清楚这只是一句不得不说的场面话,乃身居高位者的通病,但还是忍不住脸色一黑,冷哼一声径直离去。 见他苦着个脸,何忠尽反而有些得意,心道打不过你,还不能恶心一下你么。 便在俞南舟还未走远时,又见何忠尽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本将军虽答应不管此事,但出了这城,保不齐还有别人要管的,诸位多加小心。” 这话半提醒,半威胁,俞南舟听在耳中,身形为之一滞,随即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却是沈灵秋幽幽道:“此事若有人管,那是最好不过,妾身还担心没人找过来呢…” “不然要我一个个杀回去,还是挺累人的。” 最后一声淡淡的幽叹,听起来平静,却满是寒意,听得何忠尽心中一凛,不禁想道有人该遭殃了。 瀛东流苦笑一声,随即也告辞离去。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大殿中只剩下两人,何忠尽方才沉声问道:“阔儿,你刚才跟我说的事,可当真?你再与我细说一些。” “侄儿亲身经历,千真万确。”何山阔笃定道。 两人随后所说,自然是在那城东土地庙一带擒获西域贼人,守住了地宫一事。 见何忠尽目光闪烁,依旧一副思疑不定的样子,何山阔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尽力劝说道:“大伯莫非还在怀疑万兽山那件事?侄儿虽也觉得那老人的出现太过巧合,混入咱们何府定也有他的目的,然而看他后来的行迹,又全然不像是与西域人有染的样子…” “那日侄儿用铁锁机弩去破他的六道神通,他本有机会杀了我那几个兄弟,可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此外就是那些西域人,有不少是栽在他手里的。” 何山阔只谈自己所见之事实,倒是比上来就为苏异说情要更有说服力。 “所以侄儿觉得…” 何忠尽却是忽地抬手打断他,说道:“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只不过我有些疑惑另外一件事情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什么事?”何山阔好奇道。 “我们虽能提前打探出西域人的动向,可却没有那般通天手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所有贼人,也是有人悄悄递了情报到府上,将他们的藏身之所详尽列出,才得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方才听你提起城东一事,几乎便是如出一辙,如此看来大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何山阔松了口气,既然那位老先生做了这么多好事,那自然算是友军,总不至于还纠着他的一点小错误不放,心中的患得患失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那这么看来该是一件好事才对,大伯为何还…” 何忠尽却是示意他禁声,随即为那帝君的神像添了三炷金漆香烛,然后便跪拜而下,磕了三个响头,虔诚地说道:“求帝君显灵!” 可良久过去,大殿之内始终没有半点动静,直到香烛都燃尽,依旧无比寂静,唯烛火轻微的爆裂声时时响起。 但何忠尽将头长埋于地,大有不见帝君便不起身的意思。 大半个时辰过去,终于见那神像中发出一声长叹,接着走出来一个老人的身影。 “你还有问题?”帝君略显不快道。 何忠尽这回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问道:“老祖可否告知方才那为老人家的来历?” 对于“老祖”这个称呼帝君显然是比较满意的,脸色稍有缓和,随即又轻笑一声,说道:“老人家?哪来的老人家?” 何忠尽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当即面露尴尬之色,只能尽力找补回来一些,说道:“晚辈也知道那人身上带了伪装,只不过一时眼拙,看不出正面目,又想那人的所作所为皆有得道高人的风范,这才…” “那人,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帝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眼中似乎还有恨铁不成钢之意,盯得两人的脸上皆是一阵火辣,明显是在说他们不如一个少年。 二十上下的年纪,何山阔想起自己还喊人家“老先生”,脸色顿时更加精彩。 “那老祖能不能透露一些那位少侠的来历?”何忠尽只有又厚着脸皮问道。 “我不知道!”帝君却是果断道,随后便又转身投入到神像中,只留下一句“别再烦我”,还有面面相觑的两人。 帝君为何帮着一个外人呢,两人心中皆是叹息道。 第五百二十八章 伸不出的黑手 神战之后,往日繁华的西平城四处尽是残垣断壁,除了没有遭遇神降的东城之外,几乎是处处废墟。 苏异一行四人往东边而去,不知是忙着收拾残局没空管闲事,还是得了何忠尽授意,一路上也没有官差找他们麻烦,径直从东城门出了城,果真畅行无阻。 脱离了戒备森严的城池,泰安宫里那位最令人忌惮的神明帝君也始终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四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城外的世界没有那么多需要顾忌之处,纵然再遇到麻烦,施展起拳脚来也要方便得多,总算无需畏首畏尾了。 出了城门没走多远,苏异的目光便忽地落在了聚集在道旁的脚夫商贩身上,“咦”了一声,奇道:“这里有人盯梢。” 瀛东流看都不看上一眼,便颇为自信道:“不会是何忠尽的人,这家伙我是还有些了解的,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 “不管是谁的人,只要敢追过来,杀了便是。”俞南舟却是冷声道,倒像是在附和着沈灵秋先前说过的话。 “十有八九是那些幕后黑手的人…”提起仇人,沈灵秋的言语间总会带上一股杀意,她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用爱化解仇恨的人,数十年的魂肉分离之苦怎能就此揭过。 以前希望渺茫,不愿活着的人为自己冒险也就罢了,现在脱离了苦海,自然得找那些躲在背后设计一切的人好好清算一番。 沈灵秋眉间的阴翳一闪而过,接着说道:“不过在西平城附近他们还不敢出手,我们也不方便动他们,这段时间便让我休养一阵,等过了怒河再说…” 苏异不解,同时也想不明白帝君为何会放过沈灵秋,便问道:“为何从始至终都不见他们派出一些像样点的人来?帝君前辈还有何将军也好像不怎么在意灵秋前辈妖族的身份,这其中是有什么顾忌吗?” “或许确实是有许多顾忌吧…”俞南舟沉吟一番,随后说道:“毕竟三十年前与今日不同,那时封妖令还未盛行,你们大宋与北边大山虽不和睦,但一切的争端都仅限于边境的地盘争夺之中…” “那个时候要在大宋境内对妖族动手,确实得考虑到对边境的影响,更别提是从不参与战争的灵狐一族了,私自围杀妖族本就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那帮孙子还用上了…那种天怒人怨的手段…” 俞南舟生怕提“诡画术”会勾起沈灵秋的悲痛回忆,但见她面无改色,这才继续说道:“帝君前辈就不说了,那姓何的定也是知情者之一,之所以没有穷追猛打大概是因为良心有愧吧…至于那些幕后之人,恐怕也是担心东窗事发,不竟敢有太大的动作。” “没错…”瀛东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说到正事,俞南舟倒也没有刻意要与他针锋相对,大大方方地问道:“那另一半又是什么?” 瀛东流想到帝君忧国忧民还要忧虑子孙后代的不成器,不禁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帝君前辈坐视不理的态度确实是最关键之处,但最多也只是保持沉默,并不会阻拦他们对灵秋进行围追堵截。” “此番我们能顺利出城,其实还得感谢西域那几尊真神…” “感谢…真神?”苏异愕然道。 瀛东流卖了个小关子,见到苏异的惊讶的神色还有俞南舟悄悄皱起的眉头方才满意,接着说道:“西平城遭遇神降,大敌当前,帝君的态度本是中立,但如果有人不分轻重,胆敢分出力量来对付灵秋,那么就算最终能成功,事后也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帝君他老人家绝不能容忍西平有任何闪失,即使哪怕存在一丝的可能性都不行,就算是无法力敌,那也得败在全力以赴之后,所以那黑手是想伸而伸不出来,他们只能在保证全力对抗西域贼人之余再抽调出像诡画师那种无关紧要的人物…” 苏异自然不懂其中的门道,听完瀛东流的解释方才想明白个中关键,主要是这事太过敏感,不是不可为,而是一个弄不好容易得不偿失,甚至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沈灵秋也是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那时围困自己的人都是一些初入破法境的修士,禹重山马师元原则上也不属于西平城的力量,而是青州的江湖人士,稍微有些许威胁的还是那两个不知从何找来的妖族。 最后那团气急败坏的黑雾更是印证了瀛东流的说法。 “那姓何的还有他的副将…” 俞南舟还未说完,瀛东流便像是知道他所想一般,抢先答道:“你们来历不明,何忠尽更是知道你并非大宋国人,总得防一手的…” 俞南舟脸色一沉,但无法反驳,只能把一口闷气咽进了肚子里。 此时三人都各自还有满肚子的疑问正等着沈灵秋解答,但还未来得及细说,便见苏异突然停下脚步,随即朝着一辆停在道旁的马车走去。 那牵着缰绳的少女正是与苏异约好在此处等候的尹子芊。 “先生…” 见到与苏异同行的还有三位祖宗级别的老前辈,尹子芊顿时紧张不已,嗫嚅着问了声好,便不敢再说话。 “有劳姑娘了。”沈灵秋知道她虽人微但却出力不少,便是牵起了她的手,由衷谢道。 尹子芊也远远见识过那具灵狐的妖之本体,此时被沈灵秋牵着手,生起了些许异样的情绪,有些恍惚,有些畏惧,但见她那双媚眼中缓缓流露出温柔之色,如能安抚人心,渐渐感觉胸有暖流,便安定下来,垂下了羞涩的眉眼,细声道:“前辈言重了…” 趁着这个间隙,苏异终于找着了机会顺势说道:“灵秋前辈,这一路上想必都是敌人的耳目…不知能否把堇鸢还给我,好让她先到前头去打探一番。” 沈灵秋哪会不知道他真实所想,便是故作幽怨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公子是信不过妾身吗?” 苏异老脸一红,支吾道:“没有..” 却见沈灵秋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雀鸟,展颜一笑道:“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的小堇鸢呢…” 第五百二十九章 谁来驾车 沈灵秋将雀鸟递还给苏异,眉眼弯出一丝笑意,促狭道:“喏,你的堇鸢还你。” 她故意加重了“你的”二字,脸上又挂起了神秘的笑容,闹得苏异微露窘态。 手中的雀鸟一经脱困便飞到了苏异的肩头,发出了一声脆啼,随即又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了凤顶金雀,与她依偎在一起。 这一段时间苏异与堇鸢朝夕相处,虽不如与芷鸢那般心意相通,但也对她的脾性有了七八分了解,听得出这啼鸣里略带不满,心中便是苦笑不已。 也不知道沈灵秋对这丫头做了什么事情,惹得她这般诉苦。 “前辈说要多谢堇鸢,又是怎么一回事?”苏异问道。 “就在刚才和那诡画师打斗时…”沈灵秋这才正色道:“我打算找出藏在附近的幕后之人,便借用了一下她的斥候之力,只不过可惜最后还是一点踪迹都没有寻到。” 苏异恍然,心想原来这丫头是被抓去当苦力了,立志成为刺客杀手的少女又被当做探子使唤,怪不得会忿忿不平了。 “原来如此…”苏异忍笑道:“前辈为何不早说呢,早说的话我便留下芷鸢来帮你了,她身怀‘菩提慧目’,查探起来更是万无一失,定不会有错漏的。” “至于堇鸢这丫头嘛…斥候的本领平平,怕是会漏掉关键之处,耽误了前辈的大事。” 苏异说着扫了一眼肩头,便见堇鸢正冲着自己张嘴,发出急促的啼叫声,一听就知道是在骂人。 即便她不爱当斥候,可也不允许别人如此看低她的能力,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嘶——”苏异笑到一半突然痛呼一声,忙捂住了耳朵。 却是堇鸢气急之下啄向了他的耳垂,偷袭得手稍解恼意后心头一阵舒畅,便逃也似地离去了。 看着这有趣的场景,沈灵秋眼波流转,似有羡意,随即轻叹一声,说道:“小公子把芷鸢当做宝,妾身又怎好意思讨她来当帮手呢,要是万一在乱战之中出了点什么意外,小公子还不得怨恨妾身一辈子?” 苏异心道灵秋前辈如何把自己的情意摸这这般精准,不用猜也该知道一定又是俞南舟那家伙干的好事了。 但他又想到如果沈灵秋当真来借人的话,自己大概也是一万个舍不得的,便大方承认道:“前辈说得没错,要让芷鸢去冒险确实便如同从我心头割肉…” “然而事急从权,还是前辈的大事要紧,说不得也只能忍一忍割肉之痛了,大不了我在一旁守着便是。” 即便早已互晓心意,听到这话后芷鸢依旧是不由地心头颤动,便用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似在说着:“我听到了。” “就属小公子最实诚…”沈灵秋白了他一眼,打趣道:“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这马后炮却是怎么放都可以。” 苏异又露窘态,只得讪讪道:“前辈可别再取笑我了。” 经过这么一番调笑打闹,谈论那“黑手”时积累起的沉重气氛方才有所缓和。 苏异一转头便见到俞南舟那副看热闹的样子,顿时来气,便故意说道:“不如南轩先生来为心爱之人驾一回车如何?” 俞南舟笑容一僵,却不脸红,只是淡淡说道:“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师叔,你好意思吗?” 说罢便招呼着沈灵秋,服侍她登上马车。 瀛东流却是望着马车发怔,半晌过后感慨道:“多少年了…得有多少年没用过这种凡物了…” 便听俞南舟没好气道:“火神大人久居仙山能脚踩凤凰上九天,大可自己上天去,但灵秋大伤初愈正需调养,可经不起折腾,只能依靠这等凡间之物出行了。” 瀛东流摇了摇头,心道自己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但听俞南舟说得在理,他便也没有反驳,默默地跟了上去。 苏异却是打抱不平道:“师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瀛东流前辈也没说什么错话,你可不能因为他要与你争夺灵秋前辈便处处言语针对…” 瀛东流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被一个后辈说破这种情爱之事,老脸也禁不住一阵不自在。 “公子真是…”沈灵秋嗔怪地看了苏异一眼,却无法言语。 俞南舟则是始终泰然自若。 尹子芊在一旁看着,一双美目泛着涟漪,闪烁不停,对于苏异能和几个老前辈这般随意交谈而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顿时对这位“先生”更添了几分崇拜。 此时马车上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由地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谁来驾车? 苏异身为晚辈中的晚辈,自然责无旁贷,正打算起身出去,却见尹子芊还站在外头,自荐道:“先生,让我来吧。” 俞南舟却是忍不住要报方才的一箭之仇,当即调笑道:“师侄可不能因为尹姑娘喊你一声‘先生’,你便让她去干这种粗活,人家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 话到一半,俞南舟察觉到身旁沈灵秋投来的那道冰冷目光,便即悻悻闭上了嘴。 沈灵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从齿缝中挤出声音,道:“你还小吗…” 瀛东流看在眼里,却不觉得俞南舟丢人,反是满脸艳羡,随即又变得落寞,最后像是释怀般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眨眼间换了三两神情。 苏异心中暗笑,不再和俞南舟斗嘴,转头对尹子芊说道:“你能行吗?” 尹子芊莞道:“不然先生以为是谁将马车带到此处来的。” 苏异开怀一笑,便由得她去了。 “小子…”此时却听瀛东流说道:“你方才说我与俞南舟争夺灵秋,此话不假…” 听他自己承认,三人脸色都是有些古怪,但见他神色自然,也知道他不是俞南舟那种爱乱开玩笑的人,便都默不作声,听他继续说道:“但今后便不是了,他对灵秋的好,我自愧不如,无颜再与他相争。” 瀛东流自知在解救沈灵秋一事上自己虽也雪中送炭了,但也远不及人家俞南舟把自己釜底下的薪火全都过给了沈灵秋呀,又见到了两人相处时的绵绵情意,便萌生了退意。 他这番话说得真挚,三人也不觉得别扭,反是有了君子磊落之感,也暗赞他能大度释怀。 车中一时沉默,但气氛并不古怪。 第五百三十章 谜之往事 “如果师叔能有前辈这般大度便好了…”苏异半开玩笑道。 不过像沈灵秋这样有别于寻常人类的妖族女子,倒是和俞南舟身上离经叛道的孤忘山风格比较般配。 见俞南舟面露不善,苏异这才忙改口说道:“不过师叔情真意切,对灵秋前辈的一片痴心倒确实是旁人所永远无法企及的。” 瀛东流方才一时有感而发,大吐心声,此时再听到别人谈论自己爱慕的女子又觉得别扭,便干咳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道:“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追查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只是一直毫无头绪,所以灵秋你当时到底遇到什么事情?” 俞南舟也变了神色,想起刚把沈灵秋从应苍派的密室救出来时便问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她不愿多言,只简单说了落难的过程。 俞南舟向来是对沈灵秋百依百顺,见她不愿多说自然也不忍逼问,此时再听瀛东流提起,便即打起了精神,同样问道:“灵秋,我知道你以前不愿多说是因为有别的顾虑,但现在局面逐渐明朗,总可以多说一些了吧。” 沈灵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看着精明,实则却是个十足的呆子,竟完全没发现这个“顾虑”便是他自己。 “我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幕后黑手是谁…”沈灵秋叹气道:“以前不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这是…”俞南舟面露惶恐之色,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苏异也是暗自发笑,无奈道:“灵秋前辈之所以装糊涂而不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师叔你,正是因为十分肯定师叔知道后会去找他们的麻烦,岂不容易陷入险境。” 俞南舟听后感动不已,目光随即变得柔和起来,深情地望着沈灵秋说道:“是这样的吗,灵秋?” “少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沈灵秋白了他一眼,没有娇羞之态,眼中流露婉转的责怪之意,但眉宇间浑然天成的妩媚劲却叫人生不起情绪,恨不得再被她瞪上两眼才好。 就连心思纯净的苏异也看得发愣,终于明白为何心境清明的师叔都能被她迷得无法自拔,这样看来还是瀛东流的定力要高些。 这般想着,他便往一旁看去,却见瀛东流也正含情脉脉地盯着美人的笑眼发呆,不由地一愣,暗叹一声道:这是哪门子的金仙宗师。 沈灵秋没有回答俞南舟的问题,却是转而说道:“小公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苏异瞥了一眼已然正襟危坐的俞南舟一眼,点头道:“师叔将营救前辈一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我便也尽力帮他寻找线索,终于从一位友人口中得知了幕后黑手有大皇子,七皇子,天衍道和西北监战督察司…” “怎么从来没听你小子提起过…”俞南舟微怒道,随即看见苏异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想起自己那段时间的急躁,便是话音一顿,接着转而问道:“当真没有将军府?” 苏异早便猜到他会有此一问,答道:“有,但是何忠尽在将军府中也不是一手遮天,再说按时间推断,灵秋前辈出事的时候他还尚且寂寂无名吧,所以师叔大可不必再去找他麻烦了。” 俞南舟哼了一声,道:“谁告诉你我要去找他麻烦了…” 沈灵秋也是点头道:“当年我遭遇围杀之后身受重伤,被打回了原形,正是何忠尽将我抓住送去给那赵大的,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乡野村夫…” 她话未说完,便见俞南舟浑身爆发出一股惊人的起势,一副立马便要去找何忠尽算账的架势,但见一旁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的食言与失态,连忙收敛了气息,讪讪道:“灵秋你继续说…” 沈灵秋知道他这是出于对自己的真情,便也没有怪他,接着说道:“那时候他们为了追捕我,便出高价悬赏,只要是山间野狐,捉住了就能拿到西平府去换钱,足有百两银子一头…”“而何忠尽只不过是个在机缘巧合之下将我捉住的人罢了,怪不得他…但他那时却能看出我的不寻常,也能敏锐洞察到西平府那道奇怪悬赏的背后含意,并且拒绝了以钱银交换,以此换来一个进入将军府谋事的机会,足以见得他是个有眼力有野心也有能力的厉害人物。” 俞南舟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瀛东流不像他那样只关心沈灵秋的安危,此时从这故事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便沉声问道:“所以他们费尽心力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情发生在遥远的数十年前,沈灵秋却是用不着回想,很快便答道:“他们翻来覆去都在逼问一件事情,便是那所谓‘仙狐遗卷’的开启方法。” “仙狐遗卷?”苏异愕然,更是惊诧不已,问道:“为何不是逼问下落,而是开启方法?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仙狐遗卷了?” “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知道东西的去向了吧…”沈灵秋同样疑惑,摇头道:“后来这审问并没有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便匆忙将我囚禁起来,只施以手段消耗我的妖气,让我持续虚弱无力反抗…”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人影,再后来,出现的便是那诡画师了。” 后面的故事用不着沈灵秋讲,三人也都知道,长达数十年的魂肉分离,持续游离在生死间的状态,他们连想一想都觉得可怕,更遑论亲身经历了。 沈灵秋正出神时,忽觉手掌被人握住,见是俞南舟便没有挣脱,她心情虽没有多少波澜,但一身的冷冽,掌心冰凉,此时多了一股暖意,莫名舒适了一些。 所以那些人为何只逼问仙狐遗卷的开启方法,为何莫明放弃审讯转而将她囚禁于神像和诡画之中,此后又是为何再也不见动静,任她受困数十年而没有作为? 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种种谜团都令四人疑惑不已。 第五百三十一章 怒河畔 有关于西平各方势力联合起来囚禁沈灵秋这事,除了仙狐遗卷外,猜来猜去便也只有她的妖族身份这一个方向了。 至于美色,那些大人物中又有哪一位敢让一个修为高深妖类来为自己侍寝呢。 他们四人不是没有想过以大皇子阴险狠辣不择手段的风格,会不会是企图从沈灵秋身上研究出压制妖气的法子,毕竟当初的四门锁仙阵便是因为仙修横行,朝廷出于忌惮方才捣鼓出来的玩意儿。 只不过在沈灵秋尚未进入诡画时,除了被逼问同一个问题外,却是没人再对她做过别的事情,甚至都没人靠近过她身旁一丈之内,仿佛她身周的空气有毒一般,更别提什么酷刑了。 如此一来问题便又回到了出现这怪象的原因何在,不知他们是在担心着什么,亦或只是纯粹忌惮着沈灵秋。 倒是苏异联想到了一件事,便是那日追着俞南舟而来的两位朝天阁仙修为何没了踪影。 按理说不论是俞南舟在长乐的所作所为,还是西域人神降入侵,朝天阁都应当是主要力量才对,俞南舟没有杀那两位天师境,所以按时间推断,他们应该早就现身西平城才合理。 就算两人不出现,也该有其他朝天阁的人露面,但直到最后西域三神尽数退走,也不见他们的人影,实是耐人寻味。 听说大皇子一派与朝天阁关系融洽,来往甚多,但今日所见似乎有别于传言,周颖所说的幕后黑手里也并不包括朝天阁,双方看起来远没有那么和睦。 所以究竟是不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这种难题对四位不涉朝政的在野之人来说显然过于棘手,便是想破头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俞南舟本就不是大宋国人,更是知之甚少,便干脆大手一挥将难题丢给了苏异,道是年轻人对这种事情定是比几位长辈要熟悉得多,实则是因为他对大宋国的内部斗争并没有多大兴趣。 西平会不会沦陷对他这个大慈国人来说也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沈灵秋已经得救,其他的便都无关紧要了。 苏异却没有多想,欣然接下了这任务,约定好日后以斥候联络传递消息。 日夜兼程之下,两天过后一行人便已到了怒河边。 依照先前说好的,俞南舟和沈灵秋将沿怒河北上,走水路,去往北方大山,回到灵狐一族的领地养伤,所以此时该向北边的铁桥渡口去。 而苏异与尹子芊则要往南方长乐去,该向南边的云水渡走。 剩下瀛东流孤身一人,感叹一声,笑道:“我往回走,行的陆路,那这辆马车我便厚颜笑纳了。” “火神开始惦记上凡物的好处,不愿再骑凤凰了?”俞南舟调笑道,言语之中倒是没了针锋相对,像是友人间的相互打趣。 “什么火神不火神的,别提了…”瀛东流却是苦笑道:“若是能够不恋凡尘,我早便修成天授神,捞个真的火神来当一当了…” 此时两人之间已经少了许多嫌隙,聊起天来也轻松很多,便是相视一笑,皆知彼此都是不喜欢受束缚的人,成为天授神被一尊金身石像给牵绊着,实在不是什么趣事。 “小子…”瀛东流突然对苏异说道:“可还记得那日帝君老前辈在你耳边说过的话?” 苏异被问得一怔,随即警惕地看着他,说道:“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你以为我在打那凌道一虚指的主意吗…”瀛东流哭笑不得,笑骂道:“臭小子!” “难道不是吗?”苏异并不心虚,坦然反问道。 瀛东流却不再纠结于这问题上,接着说道:“帝君是何等人物,若不是看重你,又岂会带你入殿,又传授你古今第一指的奥秘…” “所以他老人家具体对你说了什么,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感兴趣的只有他因何而重视你,又为何要重视你。” “古今第一指?”苏异心中惊诧不已,全然没想到在自己看来只是一个小机缘的东西原来竟大有来头,瀛东流所说的话更是不知从何谈起,什么“因何”与“为何”听起来似乎不都一个意思么,至于帝君的重视也不知从何而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不知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瀛东流背对着苏异,面朝怒河,望着波涛水浪,仿佛看到了时间洪流滚滚而逝,时代如浪潮,更迭永不待人。 “那日帝君对我说过一番话,现在我说与你听…”瀛东流便从和帝君在殿中的交谈说起,接着道:“他老人家说,这世间终有一天要交给年轻人来主宰,大宋未来的气运如何便全都把握在年轻人手中…从他的话中我隐隐能感觉到,西平州乃至整个大宋,都将有大事发生,天下即大变,世间恐动荡不安…” 苏异听得直皱眉头,不禁开始思考这事将如何影响到自己。 他随即沉重道:“可西平的乱事不都已经解决了吗?帝君前辈也是老当益壮,一刀退三神不在话下,又为何…” “你觉得像帝君这样的神明,会不会死去?” 瀛东流突然抛出了这个问题,苏异心绪还缠着别的事情,便转而问道:“师叔可否赐教一二?” 俞南舟本觉得他们所说的事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想到大宋国力强盛近乎天下无敌,也只有近些年崛起的西域诸国才渐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要说大宋乱则天下乱那是一点都不为过,如果天下乱,那大慈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念及此处,他也开始认真思考起那“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问题来,便替苏异答道:“只要是这世间存在之物,便终有消散的一天,神明也不能例外,遥想当年道祖的手段何等通天彻地,最终不也落得身消道损。” 有他抛砖引玉,瀛东流便也不为难苏异,接着说道:“帝君那番话的含义也并非自诉年迈,实则是未雨绸缪…世间将由年轻人接管,这话是对着我说的,但我却觉得他是在说你这一代。” 苏异错愕半晌,随即苦笑道:“前辈突然说起这么沉重的事情,一时还真叫人接受不了啊…我…恐怕没有接管天下那般远大的抱负。” “匹夫之罪,在能而不为,知而不行。” 话已至此,该明白的始终是会明白的,多说也无益,瀛东流便最后提点道:“如果年轻人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么大宋可亡矣。” 苏异神色复杂,心绪万千,犹如一个孩童手里被硬塞了一把绝世好剑,虽觉得太过沉重,不喜欢,却也不能怪那赠剑的人太过慷慨。 瀛东流仿佛已经将身上的重担尽数交给了苏异,如今一身的轻松,最后朝俞南舟拱手道:“照顾好灵秋,珍重。” “我会的。”俞南舟答道。  第五百三十二章 白狼引荐人 自从镇南边军首尝败仗,朝廷在“刀剑议战”中废除了“禁刀令”后,大宋国的各方势力便开始蠢蠢欲动,往常蛰伏于深渊的巨鳄猛蛟如今纷纷游向水面,陆续探头,只待时机一到便脱泽而出,一鸣惊人。 其实无论这“刀剑议战”是何种结果,“禁刀令”废与不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的态度。 无数的江湖势力听风辨雨,初时还小心翼翼,但江湖中也不乏修习智术的惊才之辈,能够剖析朝堂大事,揣度天子心意后便知圣上有意放松对江湖的掌控,如此结论一经传开,那些势力方才渐渐放开了手脚。 废除“禁刀令”也不仅仅是恢复佩刀那么简单,尚有如允许江湖势力在民间广纳贤才,对于自立山头者的百般严苛要求不复存在,又或是给予劣迹者从轻发落甚至是既往不咎的机会等等,不一而足。 民间的声音自然是褒贬不一,更有人戏称以往的官匪如今也能有正名的机会了。 汲风山的土匪便是其中之一,隐隐有从占山为王向开宗立派发展的迹象。 昔日为江湖人所不齿,又不得朝廷认可的官匪能有这样的机会,那些名门正派自然也不可能会落下。 久负盛名的江湖宗派如鱼得水,更添羽翼,新生势力也如雨后之春笋般冒出,多如牛毛。 此番巨变引得大宋天骄入世历练修行,有真才实学的人很快便为各方势力所追逐招揽,尤其是那“风云际会”中提到的后起四秀,未见其人便已名声大噪。 据闻北方屠家的屠人良连败数名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一时风头无两,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传言剑圣传人虞渊也出山历练,只是入世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去向不知。 而说起风起云涌的江湖新局面,当然不得不提这一段时间无人不知的白狼少主。 有关于那则“招揽人才”的传言,虽然大多人都只是当做笑话来看,但却也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未必是真想加入这个来历不明的势力,只为了一探究竟而去的也大有人在。 自那消息传开到现在,已有诸多自称是“白狼”的势力在大宋各地出现,更有诸多哗众取宠之人声称自己见到了那传闻中的白狼少主,说那少主一嘴獠牙满脸皆是白毛,亲自设宴款待招揽,但自己胸怀家国便以异族不同心为由严词拒绝云云,讲得头头是道如真事一般。 有心之人自然压根不会相信,但多的是人爱听这种故事,可不管你是真是假,高兴起来指鹿为马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混乱中又有诸多如此搅粪之人,倒是叫许多人一时分辨不清虚实。 经过多日的发展,更有“白狼引荐人”这样的奇怪行当应运而生,专门为不明真相者引见白狼少主,借机敛财。 在沧州一带便有这样的一群人打着“白狼少主”的名号四处流窜,自称是“白狼引荐人”,得白狼少主授意,为其招揽人才,倒也不能说是招摇撞骗,只能说是直钩钓鱼,然而竟真的有不少人相信,加入到他的阵营中,期待真有一天能目睹半妖的真容。 此时这一群人便聚集在一座山头上休整,其中的首领正在心里头盘算着下一步该去哪里行骗,哦不,是招贤。 不多时,便见一人匆忙来,满脸兴奋地嚷嚷着,大吼道:“大哥大哥!咱们…咱们出名了!” 那首领爬起身来,收起了手中的水袋,骂道:“别他娘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好好说话!” 来人随即讪笑两声,脸上依旧难掩激动,接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摊开来递了出去,说道:“大哥,你快看这‘江湖轶事’上也有咱的一席之地了…” 那首领眼前一亮,知道他所说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事情,便将那份“江湖轶事”接了过来,一边甚是自得地想道:“老大是个集妖修仙修内家高手于一身的神人,天下横着走,老子费劲心思想出来‘嚣妖仙’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又仙又妖又嚣张,这般响亮,又怎能不出名…” 此人自然就是周显。 他这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能想出这样的名字已是很不容易。 只是周显将那江湖轶事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后,依旧没有找到“嚣妖仙”这三个字,便将那纸甩了回去,怒道:“你他娘的耍我呢?出出出你娘的名…名在哪儿呢?” 他那弟兄战战兢兢将纸重新展开,边看边委屈道:“我也不清楚啊…方才确实是听酒肆里的人在谈论咱嚣妖仙,我才去买了一份回来,只不过想着赶紧拿给大哥你,所以我自己也还没看过…” 周显抬手就要给他一记爆栗,又想他也是一片孝心,便又收了回去,无奈道:“没看过那你说个屁!” 那人头冒冷汗,哆哆嗦嗦地看了不下七八遍,方才终于指着某一处欣喜道:“大哥,在这儿!” 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的是“逍遥仙”。 文中如此说道:沧州亦有白狼起事者,笔者以逍遥仙为其中之最,似假还真,揽得众才。然逍遥仙三字更得吾心,引自类物通论断语八句,散入四海逍遥仙,足见其魁首之才学,行草寇之事却胸怀浪漫,实乃江湖罕有。 周显平日里只顾着嚷嚷名号,却从没想过会被人听岔了去,如今这乌龙可是令他脸红不已,赞美之词在他眼中全成了讽刺挖苦的言语。 什么类物通论自然是听过,但却翻都没翻看过一页,谁知那断语八句是哪八句。至于才学,恐怕再苦读一辈子的书都与之无缘,浪漫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好在正当他尴尬时,又听得有人大声来报,道是官兵又追了过来,马上就要到山脚下了。 周显趁机正色道:“收拾家伙,撤了!” 来人又道:“大哥,那山下还有一男一女慕名而来,说要投靠咱们,只不过…就是年纪有点小。” “年纪小那你还说个屁!”周显却是果断道:“要是老大回来见咱们收了娃娃兵,那不得扒了我的皮…别理他们,赶紧撤了。” 那人应声而去,随即乌泱泱的一群人便是哄闹着朝着山头的另一边逃去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怒河之上 说起怒河,这名字的由来还与帝君有一段渊源。 关于这条河流有诸多的民间传说,其中一个说的便是远在当年帝君尚未成神时,西域蛮人大举东侵,铁蹄闯过群山,踏入如今的西平一带,如入无人之境,逼向了宋国腹地。 彼时身为戍边大将军的帝君以一生的功力劈出一刀,斩出了一条惊世沟壑将一州分隔成了东西两边,又从本源山上引来水流,以沟壑为河床,形成了河流。 宋军据河而守,这才拦下了西域蛮人,争得宝贵的喘息机会,为日后的反攻打下了基础。 这一刀虽使得帝君元气大伤,几乎毁去了他一生的修为,却也保住了宋国的无数子民,百姓为其悲壮牺牲所打动,合一州万万人之力,助他塑金身修天授神,才渡过了这次境界跌落的劫难,可谓是守望相助互不辜负。 为阻千万蛮人,将军怒刀成河,“怒河”之名由此得来。 此时苏异便乘舟于怒河之上飘荡,听着旁人侃侃而谈那段“帝君开河截蛮人”的历史,心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瀛东流所说的话。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大宋可亡矣”这几个字,挥之不去。 苏异早就称准了自己有几斤几两豪情,其中就绝对不包含匡扶天下的宏愿,若瀛东流不提这事,那么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偶尔行侠仗义,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但难受之处就在这儿了,如今就像是被瀛东流掐着脖子,听他说:宋国若亡,则你难辞其咎。 苏异自然是不希望大宋灭亡,可被按着头硬吃道理,和自己有感而悟那是大有不同的,他现在的心情谈不上什么愤懑,但也愉快不到哪儿去,重压之下,看那河岸的毓秀山色也仿佛黯淡了许多。 吹足了河风,苏异终于还是回到了船舱中,却见尹子芊正盯着什么东西读得入神,便随口问道:“在看什么呢?” “先生…”尹子芊抬头看了一眼,便将手中的纸张推到他面前,说道:“我方才见看先生似乎在想事情,便没有去打扰,自己寻了份‘江湖轶事’来看。” 苏异有些抱歉冷落了这位姑娘,便接过看了起来,好与她多些话说,又道:“尹姑娘也喜欢看这种东西?”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看看江湖上都有哪些趣闻…”尹子芊随即腼腆一笑,略显难为情地问道:“先生…能不能别再喊我姑娘,喊我子芊便好。” 苏异失笑,欣然答应道:“可以。” 看那江湖轶事上写到“刀剑议战”后的新政施行,苏异这才想起近几日赶路时遇到了许多江湖人士,先前在西平四处忙碌,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如今细细回想便能发现许多端倪就藏于往日的见闻之中。 想来苍铎和洛青那帮西域贼人,还有南钊的陆柯那些人,说不定都是趁这旧令废除新政施行时轻松混入大宋的。 接着往下看去,读到那诸多有关于“白狼少主”的轶事时,苏异的神情顿时精彩万分。 “散入四海逍遥仙…”他呐呐自语,低声念出了这一句。 由、沧州一带的白狼事迹,苏异很快便想到那十有八九都是与周显有关,但对于这句断语,他打死都不相信是周显自己想出来的,想必定是旁人出的主意,却不知道是谁。 至于“逍遥仙”这名号,苏异是有些抗拒的,心想到时候便与他们撇清关系好了。 江湖轶事上写到大宋各地均有白狼起事者,皆不在少数,这又令苏异想起许久未见的朝天阁人,心道难怪自从沙牢关入西平,再到云水渡上了船,一路上都没见过他们的踪影,原来是被那些众多的“冒名顶替者”牵制着,分身乏术了。 只不过周显能想出这种鬼主意来为自己分担压力可以理解,但最多不过是满沧州跑,那别处的诸多事迹又是谁在推波助澜呢? 苏异心里头闪过了几个名字,但都不能确定。 尹子芊见他嘴里不时念念有词,似乎对那些有关“白狼起事”的文字十分关注,便突发奇想地问道:“那位白狼少主…该不会就是先生吧?” 苏异心中一惊,随即想到若是连她都能猜到,那朝天阁又岂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线索。 他并不担心被察觉到身份,这秘密不可能一直藏下去,总有一天会是会被人发现的,他怕的是自己有遗漏之处,高估了这掩盖身份的方法,只怕哪天暴露于敌人的眼皮底下还浑然不知,落入被动。 “为什么要这么问?”苏异连忙问道。 尹子芊只是觉得好玩,才把他的生灵道化生与那白狼联系起来,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见他一脸严肃,便也渐渐收起了笑容,紧张地解释道:“我只是见先生神通广大,能变狼身,这才开玩笑说…先生是那白狼少主。” “子芊绝无恶意,还请先生原谅…” 苏异这才反应过来,心想原来是自己太过紧张,以至将尹子芊当成了江湖高手来对待,她又懂什么六道神通转轮化生呢。 但见她自责的模样,苏异便歉然一笑,道:“是我太严肃,吓着你了。” “不过你也别老是先生先生地叫我了,其实我也不比你大多少…” 尹子芊原本只以为他是个年纪不大的奇才,从没想过他会有这般年少,却不知那一身的实力是如何修炼而来,竟已能和大伯大哥同台较量,想到这,一颗少女心便是怦然直跳。 尹子芊又想到苏异与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岁数,如此便少了一层距离感,多了一份亲近,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相处,芳心微乱。 只不过她叫惯了“先生”,此时要突然改口却有些困难,便含糊地应了一声,敷衍了过去。 苏异也没有放在心上,将那份“江湖轶事”读完后,大船正好靠岸休整。 他本不想下船,但神识中忽有异声响起,稍稍发怔,便起身上岸去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西平后事 苏异在那城镇的街道中左右穿行,熟门熟路,一点也没有初来乍到的样子。 但在尹子芊眼里看来这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瞎转悠而已,她环顾四周辨认方位,刚想出言提醒一句再不回去船就要开走了,却见苏异已然走远,此时正推开一扇柴门,径直走了进去。 尹子芊快步追上,跟进院子时,只见苏异已经在屋里和人说上了话,她心中不由一阵惊诧,想道:这不就是上回在客栈里遇到的那位姑娘吗? “尝尝这细水毛尖吧,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也算是这儿的特色了,别处可是喝不到的…”屋里周颖正沏着茶,一边感慨道:“我才把那纸条放在窗台上,转个身的功夫便不见了,然后没多久你就到了,也不知你是如何办到的…” 周颖话语间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好,苏异知道她只是随口一提,并无心打探自己的秘密,便也不多说,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道:“你又是为何会在这个地方?” 此时周颖见尹子芊兀自站在一旁,自然也不会冷落了她,将早就备好的茶水轻轻一推,招呼道:“姑娘请坐吧。” 尹子芊偷偷看了一眼苏异,想的却是这位周姑娘似乎并不知道芷鸢姑娘的秘密,可先生为何没有丝毫隐瞒于我… 少女心念转动不停,一时间已有了数种想法。 周颖最后为自己斟了茶,方才坐下说道:“此番张老要回京城,我想去益都看看,便在这里分别了,正好又收到了西平那边传来的消息,所以就打算在这里等你,只不过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说到这,周颖似乎有意地停了下来,缓缓吹去茶杯上的热气,以裙袖遮掩,慢慢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不失礼仪,想来是因为跟得张植征那样的人物多了,被熏去了身上的江湖气。 见周颖慢悠悠的样子,苏异随即明白过来她是在顾忌尹子芊,便道:“子芊,你舅舅那边有消息传来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跟周姑娘好好打听打听。” 尹子芊本也聪慧,只不过此事心里想的事情太多,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后才应道:“好的先生…” 苏异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倒是同为女子的周颖看出了些端倪,却不好贸然提点,便只是问道:“这位是…” 尹子芊终于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平西将军正是我的舅舅。” 周颖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地神情,又不着痕迹地瞄了苏异一眼,接着说道:“平西将军这次虽击退了外敌,也俘获不少敌人立下大功,但还是遭到了政敌的弹劾,说他行事太过极端,甚至…有些草菅人命,不把百姓的性命当一回事。” 尹子芊虽脱离了何府,但对于那位受万人敬仰也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舅舅,终究还是关心大过于怨恨的。 此时听闻何忠尽立了功不仅没收褒奖,还有受人弹劾,她顿时便坐不住了,急道:“舅舅他爱民如子,怎么可能会草菅人命…周姑娘,我舅舅他现在怎么样了?” “姑娘放心,天子向来都是很公道的…”周颖和声说道:“圣上的钦差一到西平,何将军便自行请罪,道是虽然早已得知西域贼人入侵的消息,可还是没能阻止,是为失职,若非走运得异人相助,恐怕损失还会更加惨重。” 说到这,周颖看了苏异一眼,心道根据情报来看,这“异人”里十有八九就有他一个。 “不过圣上自然是英明,说了何将军不必自责,时间仓促之下也难以找出所有的敌人,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眼下当务之急是稳固西平而非着急请罪。” “圣上既然这么说,那这事肯定就这么过去了,日后定不可能再回过头来治何将军罪的。” 听她这么说,尹子芊总算是放下了心。 苏异却是笑道:“素闻圣上料事于先,一一提前做出回应后再命钦差传话,听说无一不准,看来果真是如此。” “你是说圣上爱故弄玄虚吧?”周颖面带笑意,直言道。 “不敢。”苏异假装喝茶,敷衍说道,实则脸上没有半点惧意。 “不过圣上确实是个谜一般的神人啊…”周颖不无感慨道,看来是已经见识过不少天子“料事如神”的实例了。 她话音一顿,又接着说道:“除了西平的状况之外,我想还有两个人会是你感兴趣的…”“什么人?”苏异眉毛一挑,隐隐已经猜到是哪两人。 果然便听周颖说道:“马师元和禹师伯。” “马师元…”苏异不动声色道:“为何你会觉得我对他感兴趣?” “我知道他曾经追杀过你…”周颖略带歉意道:“抱歉,以前从来没跟你提过。”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想必你也是一时忘了吧。”苏异轻笑道,心里却在琢磨着以前不说现在才提,这又是为了什么。 周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对马师元这个人的了解不多,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被大皇子收买的,只知道那时候他之所以追杀你,是为了将你带回点金派,好让应苍派有借口趁机发难。” “就算不能将你活捉,至少…也要杀了你,死无对证,才能肆无忌惮地泼脏水。那件事之后,他便没了踪影,想必是谎报了你的死亡,找大皇子领赏去了吧。” 大皇子的人,却在何忠尽的府邸当供奉,苏异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但顾及到周颖难免还是有些向着应苍派的,便没有多说,只是问道:“那禹重山呢?” “师伯他…”周颖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因为连番犯错,这次也没能将功补过,所以本该难逃一死,但据说他坚称自己得了关键线索,能找到应苍老祖流传下来的‘御飞心经’…” “所以师伯打算找到心经后再进献给大皇子,以弥补过错。” 苏异心中嗤笑道这老贼为了活下去可谓是费劲心思,什么将功补过,为了苟活连老祖宗留下的的东西都愿意献出去,不过是贪生怕死而已。 “禹重山活着,对你的周扬堂兄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到他死去前的这段时间里,周扬都是安全的。” 周颖脸色一红,随即又担忧道:“师伯口中所说的那个会御飞心经的人,不会就是你吧?若是真的话,那师伯他为了活命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你的…” 用一个“找”来形容只怕太温和了些,双方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苏异不置可否,只是狠戾道:“他要能找到我那是最好不过,省得我还得费劲去找他…” 第五百三十五章 诡画秘事 察觉到苏异身上浓烈的杀气,周颖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禹重山所做过的事诸多情都是极不光彩的。 她本想劝苏异主动避开禹重山,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太现实,只希望两人最好永远都不会碰上。 苏异知道周颖的心思,便也不再提禹重山,转而问道:“上回托你打听的事情,可有眉目?” 比起西平既成事实的战后状况,还有禹重山和马师元那两个小人,他更想弄清楚沈灵秋受困于诡画的那段秘辛。 “正为此事而来…”周颖缓缓点头道:“你可知道朝天阁中有个叫‘炼格台’的地方?” 苏异心头一跳,想道莫非一语成谶,那大皇子当真胆大到要拿沈灵秋来做实验,但这又有悖于先前关于大皇子与朝天阁不和的推测。 “知道,所以是炼格台要对沈灵秋下手?”苏异问道。 周颖却是摇头道:“朝天阁是圣上的利剑,炼格台是圣上的丹炉,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行动代表着圣上的意愿,圣上不可能对灵狐一族的长老施那种恶毒手段,他们自然也不会那么做。” 听她说起“圣上的意愿”,苏异便想到那位提解司的司承姚琮大人,难不成做那种污糟事也算是圣上的意愿? 苏异对那什么朝堂之事天子心意不甚了解,便只是腹诽一番,没有妄下定论。 又听周颖接着说道:“大皇子在西平偷偷设立了一个类似于炼格台的地方,专门用以研究…妖类。” 苏异眼皮微跳,虽然早有所料,但那也不过是诸多猜想中的一个,却没想到在那个封妖令尚未盛行的年代,大皇子就已经敢做这种事情,而且还是与所谓“天子的意愿”背道而驰,也不知他在谋求什么,难道是有与太子一较高下的意思么。 这么看来,所谓西平州盛行的猛兽之风很可能也只是个幌子罢了,不知有多少的生灵因此丧生于大皇子的手下,如此一对比下,朝天阁竟然变得顺眼许多,至少那帮孙子自视甚高,行事尚且有诸多顾忌。 “那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沈灵秋的肉身还是毫发无损?”苏异问道。 周颖答道:“一来据说是当初走漏风声,没过多久便被朝天阁盯上了,二来是他们一时半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道行如此高深的妖类下手,便索性先收藏起来,待想妥了方法再另做打算,以确保万无一失。” 那些人当面逼问的是仙狐遗卷的开启之法,而背后又有另一番大谋划,却不知哪个才是主要目的,苏异心念急转,随即又道:“那现在呢?方法想妥了了吗?” 周颖微微摇头,不敢笃定,只是猜测道:“你回来偷画的那一次,过去没几天便有大皇子的人到访,想必一定也是为了那副诡画而来的,他们突然有此举动,说不定正是计划有所进展了…” 苏异心道那还真是近乎千钧一发,若再去晚一些与那幅原画失之交臂,恐怕灵秋前辈就真的要去走那段阴间路了。 至于那帮人如果真的搞出什么阴湿的手段来,日后却是不得不防。 说到这,苏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问道:“这些消息…你都是从何得来的。” “有人和张老说起过此事,我在一旁伺候时听到的。” 聪敏如周颖,自然知道苏异心里在担忧什么,便道:“你是不是在想这消息得来太简单,更是太过齐全?” “难道你不觉得吗?”苏异疑惑道。 “我当然也有同感…只不过太简单,太齐全,不一定就代表着是假的,或是对你不利的。”周颖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异更是不解了,问道:“怎么说?”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据我猜测,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而且也绝不可能是针对你们所设的局…”周颖手指左右轻捻着空茶杯,说道:“因为那人还说了很多有关于西平州的隐秘事,灵狐一事只是其中的一小件而已,至于那些隐秘事是什么,事关西平的局势还有张老的名声,就请恕我不能一一与你细说了。” “这是自然。”苏异脱口应道,丝毫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心思却已经活络开。 两人数次深谈,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彼此互不打探秘密,各取所需点到为止,苏异虽不方便过多索取,却可以大方说出心中的猜测,便问道:“大皇子那一派里,当真起了内斗?” 他能发问,周颖自然也可以选择不答,只是避重就轻道:“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便少不了内斗,不过是公平竞争与恶意争斗之别罢了…” 苏异心里已经有了底,便也识趣地没有问大皇子派系的内部问题是属于哪一种,更何况刨根问底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益处,徒增麻烦而已。 此后两人又是各自交换消息,一番畅聊后方才作罢。 告别了周颖的那座柴扉民舍后,一路朝渡口走去,尹子芊三步一回头,等稍稍走远了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你当真相信周姑娘的话吗?” “哦?”苏异没到到她会有此一问,便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尹子芊似在犹豫要不要和他做这种背后议论人的事情,咬着指尖思索半晌,还是说道:“我是觉得周姑娘虽然说了真话,但却有所保留,怕是不怀好意…” “就像那内斗的问题,明显就是有蹊跷,可她却不愿细说…先生要是尽信了她的话,只怕会落入圈套。” “放心吧…”苏异失笑道:“我和她之间本就是交易大过友情,互相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至于谁和谁内斗,我并不关心,又问来做什么?” 听他这么说,尹子芊便也放下心了。 “咦?”苏异突然惊呼一声,打趣道:“你怎么会知道人家内斗的事情有蹊跷?难道你也懂这些?” 尹子芊终于找到能与先生平等交流的话题,心情顿时大好,便谦虚道:“我从小在将军府里长大,耳濡目染,再者又爱看各类典籍,是而多少懂一些。” 苏异蓦然从她身上看到了殷楚楚的影子,回想往事,不禁一阵怅然,心道也不知她们几个如今可还安好。 拂去愁意,苏异笑道:“那你以前不说。” 尹子芊被他那阵目光盯得心头一阵乱跳,脸色略显不自然,羞赧道:“先生以前从没问过…” “那日后就有劳尹姑娘多多为我解答了。” 突然被“委以重任”,也不管苏异是不是真有那个意思,总之尹子芊心里很开心。 两人说说笑笑,时有打闹,渐朝渡口赶去。  第五百三十六章 风之黑雷珠 再次登船南下,一路颠簸且行程漫长枯燥,就算河岸景色再如何壮阔也都看得有些乏味了。 尹子芊原本想着路上能与先生畅聊,倒也不在意沿途的山水是否单调,却不料苏异刚上船便一头扎进了舱室中,兀自闭起了关。 少女只能独自坐在船头,闷闷不乐。 苏异自离开南钊国起便一直在四处奔波,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大宋国,如今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顿时松懈下来。 然而以往习惯了忙里偷闲地挤时间修炼,此时突然多出来大把的闲暇时间却令他心生异样的警惕,想要休息一阵,终究还是忍住了,果断将自己关了起来,打坐入定。 苏异倒不觉得自己又多勤奋刻苦,只是知道一旦有所懈怠,没有憋住这一口气,日后再想进入那种紧张的状态便得花上数倍的心力了。 谈不上什么毅力或自律,是经验之谈令他放弃了偷懒,所谓经验之谈,便是无道理可讲地避免重蹈覆辙。 静心消除杂念后,苏异心中那股惰性作祟之下生出的烦躁感渐渐消失,想起那日帝君对自己耳语的那番话,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兴奋,很快便进入了悟道的状态。 “凌道一虚指”之所以被称作古今第一指,不仅仅是因为它那神秘莫测的威力,更因它出自道祖之手,诞生于这武学世界尚在一片混沌之时。 令苏异万分惊喜的是,“凌道一虚指”的奥秘竟与自己日前所悟出来的“源”之一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他看来,帝君传授的三两句精髓远比将那一指尽数相授要来的有用。 若是要将那古今第一指学全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与心力,但现在就不同了,借用这奥秘来参悟自己的道,举一反三以法通法之下定能有意外的收获。 苏异立志于自创武学,什么绝顶神通对他来说吸引力都有限,反而是帝君那寥寥数语令他获益极大。 “这一指凌驾于一切道法之上,指为虚,指中灵气为实,生在乾坤中,却不受天地之束缚,脱出万法,方能破尽万法…” 帝君只说了一遍,但苏异却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只为现在能好好领悟一番。 先前那凌空将神光消灭于虚无中的一指,苏异只是匆匆一瞥,便觉得其中隐隐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如今再仔细回想,加之有了帝君的指点迷津,便不难发现那一指中所蕴含的,便是能将一切都分解成“源”的神秘力量。 照那神光消散于瞬息间的速度来看,苏异所掌握的“源”之一道当然与之不可同日而语,差距之大犹如蝼蚁与神,萤火与皓月,细沙尘埃与这天地乾坤。 这自然也是因为苏异才领悟不久,还远未到完善的程度,襁褓婴孩又怎能跟得道高人相提并论。 苏异有十足的信心若是能悟出帝君那两句精髓的玄妙所在,届时三气轮转的速度将会得到惊人的提升,一通百通,转轮真火与六道神通也将同样受益无穷。 然而这样的悟道着实讲究机缘,并非苦思冥想时间长了就能够有所收获的,或许灵感一到,立马便顿悟了,又或许陷入困境,一辈子都不得法也是有可能的。 苏异枯坐半日一无所得,反是越到后面心思越容易跑偏,好几次想岔到了别处去,分心许久方才醒悟,回到正途上来。 但好在他早已想通,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欲速则不达,太着急反而容易被得失心所拖累,便也不急不躁。 再半日过去后成果不能说是差强人意,那是一无所获,他便索性暂且放下,从怀中掏出了那日俞南舟所赠的“黑雷珠”。 苏异打开了锦布,看着手中那颗通体漆黑的浑圆珠子,一阵犹豫过后还是用锦布一顿猛擦。 他咬咬牙,把心一横,终于将珠子抓了起来。 黑珠子入手温热,仿佛自带能量。散出一丝灵气往里探去,触及之处也能察觉到丝丝蹿动不安的雷属,但被那四周的阴阳极石与珠子的禁制所包裹着,便只能委屈地在仅存的细微缝隙中游走。 从拿到黑雷珠起,苏异的思索探究便没有停过。 凭借着自己对于“一法通万法”的信心与执着,还有被俞南舟激出的一股傲气,他愣是半句疑问都没提过,便是这般硬生生地参悟出了黑雷珠的炼制方法。 倘若俞南舟此时在苏异身旁,虽然很不情愿,但一定也会服气地称道一声。 那日的激将之语半是看重半是赌气,在他的设想之中,就算苏异真有那能力自行研制出一颗崭新的黑雷珠,那肯定也得花去不少时间功夫,吃下许多苦头,更大的可能还是会因为缕缕失败而气馁放弃的,届时任他再如何骄傲倔强,还不是得回来寻求帮助。 可未曾想苏异只花了短短月余时间,还是忙里偷闲地,便领悟到了黑雷珠的奥秘所在。 便见苏异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石英砂,黑磁石等材料,放置于掌心上,真火蹿升,接着徒手开始搓起了黑丸子。 至于这炼制中还缺了阴阳极石与雷芯木那些极难寻到的罕见材料,苏异便干脆将俞南舟的那一颗投入到真火之中,熔了重做。如此得来的黑雷珠虽只得七八分神韵,但余下两三分却是自己的感悟,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这也是为何苏异要坚持自己炼制的原因之一,倒也不全是因为犯恶心。 眼见那凹凸不平的黑丸子逐渐变得圆润,成形在即,苏异却是灵机一动,喊来芷鸢取回了两根黑鸦羽,随即毫不犹豫地投入到那颗就要成形的黑珠子中去。 黑鸦羽掉落自乌鸦男的翅膀根部,是他们黑鸦一族极致速度的来源之一,常常伴随一生,轻易不会脱落。 那日乌鸦男托大战斗,掉落了珍贵的羽毛,此时倒是便宜了苏异,成了炼制黑雷珠的材料。 随着黑鸦羽渐熔于珠子,一颗带有些许暗灰斑纹的崭新黑雷珠便就此炼制成功。 苏异望着珠子上隐隐要跳脱而出的电弧,欣喜不已。 这一颗黑雷珠里还带了些许风属,该叫“风之黑雷珠”才对,就是不知道威力与从前相比又有几分长进。 第五百三十七章 观斗 苏异摩挲着黑雷珠,掌中稍稍调动灵气,珠子的表面便流转开一阵波澜,犹如一团小雷云般,其中隐约夹杂着低啸的风声,和似有若无的雷电轰鸣。 不安的电弧呼之欲出,只不过此时苏异地处狭窄的舱室之中,却是不敢贸然尝试施展,又一阵观摩之后方才抚平了黑雷珠四周混乱交错的灵气。 新珠子中所蕴藏的雷属看上去不如俞南舟的那颗浓厚,但缺失的那部分被苏异替换成了风属,倒是大大提升了雷电的凝聚速度。 苏异张大了嘴巴,举起黑雷珠一通比划,忽然有些想不明白俞南舟是怎么把这玩意从口中吐出来的。 俞南舟的模样顿时浮现脑中,看上去却也不是个大嘴之人。 苏异再试想一番硕大的珠子从喉间滑落,心中不由地生起一股窒息感,几欲干呕,终究还是放弃了吞珠子的念头。 接着便见他解开衣襟,将黑雷珠贴于胸膛之下小腹之上,深吸了一口气后果断抬手狠心一拍,将珠子打入了体内。 却不料险象陡生,苏异万万没想到转轮真火在察觉到异物的入侵后竟是自行熊熊燃起,朝那珠子裹去,企图除掉这个隐患。 真火急切护主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远比苏异用于炼制黑雷珠时用的“文火”要凶猛百倍,饶是苏异已在顷刻间压制住了火势,却还是阻止不了珠子被重新熔成一滩黑水,朝他的百骸经脉流淌而去。 雷属脱离了束缚与禁锢,犹胜于决堤之洪水,奔流着涌遍了苏异全身上下。 血肉之躯再如何强悍又怎能经得起雷电的摧残,但好在珠子才刚炼成不久,凝聚的雷电之力有限,加之苏异通晓控雷之法,在他的引导之下终究没有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苏异经历过多次殊死之战,在真正的鬼门关前都走过一回,定力早已远胜从前,此时顶着剧痛却依旧不失冷静,只是闷哼了一声,不过两三息的功夫便有了主意,当即放松控制,任由黑雷珠的残液肆意流动。 他甚至还催动着真火驱赶引导那数不清的黑流,一边灼煅着,竟是打算将自己的身体给炼成黑雷珠。 他的皮肤时而血红滚烫如烙铁般瘆人,又时而暗黑如中了剧毒般怪异,如此反复循环直至全身上下的脉络与血肉中都布满了黑液,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俨然成了一副“黑雷之躯”。 饶是苏异定力上佳,肉身也足够强悍,依旧是被那雷电摧残得几度心神险些失守。 此时一切尘埃落定,苏异抬起兀自往外冒着热气的手掌,心念一动,便有电弧在指间跳跃。 如此结局令他苦笑不得,不知是好是坏,但见体内并没有出现什么异象,也就暂且放下心了。 他心中不由苦笑道自己的命运还真是总脱不了祸福相依,好好地炼制一个黑雷珠都能弄出这般惊险却又因祸得福的古怪事情来。 良久的调息过后,忽听得舱室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似有骚乱突起,声响愈烈,想必是有更多的人参与到其中去。 苏异见这热闹半点也没有要消停的意思,杂音不断钻入耳中,难以抵挡,便索性不再坚持闭关,起身凑热闹去了。 只见大船的甲板上已经挤满了人,皆是举目朝那河岸边望去,不时发出一阵低呼。 苏异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岸边的山腰上有两人正在缠斗,再看多一会就会发觉其实其中一人正追碾着另一人打。 见尹子芊也抢了个好位置,正扒着栏杆,好奇地观望岸边的追逐战,苏异便挤了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尹子芊回过头,随即低呼一声,俏脸微红,说道:“先生终于出关啦…” “那边岸上有两个江湖高手正在拼斗,已经从那边打到这边了,好像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尹子芊指着大船驶过的远方,比划着说道。 苏异看那两人一面倒的战局,从出招上是看不出他们实力的高低了,但光从这大船航行的速度来看,两人能够一路跟随而来,始终保持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倒确实非高手所不能为。 两人这般你追我赶已僵持了有一段时间,此时战况却是急转直下。 只见逃在前面的人一个不留神没能避开身后传来的一道剑气,仓促间只能抬剑硬挡,谁知双方实力差距悬殊,那人被剑气轻轻一带身子便倒飞急射而出,投向了河面,如打水漂般弹了好几个起伏。 船上的看客立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也算是此人轻身功夫不赖,当空扭转腰身调整好了姿势,借着余劲,双足在水面上接连轻踏,几个起落后便飘然去了对岸,留下一个逃命的背影。 不想后面那人的轻功还要远胜于他,见人远逃后依旧面不改色,倒提长剑背于身后,足下轻点,身形看似缓慢,但却仅用一个纵身便已落到了河中央。 他接着脚不沾水,凌空虚踏使了招“轻飞絮”,朝前急掠而去,后发先至,几乎就要落到那人的前头去。 除去潇洒的身姿外,苏异还隐约能听到那人嘴里说着什么“白狼少主”的话语,他心中好奇,便即问道:“子芊,想过去接着看高手过招么?” 尹子芊一怔,犹豫之时便见苏异已经在旁人怪异的目光下站到了栏杆上,回头说道:“你若是不想去的话便在这儿等我把,我去去就回。” “先生等等…”尹子芊急忙道:“带上我!” 苏异随即挥手拂出一阵轻风将她托起,紧接着揽住她的腰肢,在一阵阵惊呼声中纵身跃出,脚下骤起急风,如吹起落叶般托着两人缓缓飘荡,朝前方追去。 河中的浪涛似有不满,忽地高高翻滚而起,却被苏异轻巧避过,只在他脚底留下了几片水花。 第五百三十八章 叶子剑 苏异沿岸追寻两人,正要翻过一道小山脊时,忽然听得前面传来声响,便止住了身形,只探出个脑袋偷偷望去。 便见山脊另一边的平坦河滩上,一人瘫坐在地,气喘吁吁的,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跪地拜服求饶道:“求求您绕过我吧大侠,我都已经认输了,你还想我怎么样呢…” 那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声音凄惨,就差痛哭流涕了。 另一人却是满脸的漠然,手中的长剑已然蓄势待发,不解道:“你都还没有出剑,为何要认输?” 苏异此时看得仔细些,方才发现这人手中的长剑形状颇为怪异,如一片又长又宽的叶子,上面还有孔洞与缺口,就像被虫蛀食过一般。 他想起历史上倒是真有一种叫做“叶子剑”的兵刃,与他这把长剑的形象十分相近。 之所以只称之为兵刃,是因为这“叶子剑”的起源委实有些不堪。 历史上那一段旷日持久的天下混战时期,由于物资短缺,人力不足,时间仓促,技艺落后,各国冶炼出的兵刃大都是次品,多呈现易折、朴钝、残缺等诸多缺陷,但即便如此也是只能尽数送往战场,无法多做挑剔。 传说炆国铁匠们便是在面临破国的生死存亡之际造出了这样的一堆破烂货,出炉后几乎一碰就散,全都变得洞大如斗,缺口比肩茶碗,没有半点用处。 便在这危急时刻,却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位自称是冶剑大师的能人,将那一批残次品重新打造一番,做出了一种带洞有缺口的双刃兵器。 彼时各家状况都相差无几,炆国战士的兵刃怪异,敌国也好不到哪去,但那叶子剑竟是出人意料的坚硬锋利,不仅在品质上压了对手一筹,见所未见的古怪造型更是成了奇招,令敌军吃了不少苦头,最终靠着这兵刃之利才赢下了艰难的一战。 这故事中的曲折或许多有言过其实,但炆国军士凭借古怪兵器败敌却是不争的事实,事迹一经传开,更是使得叶子剑名声大噪,举国效仿,甚至一度令众多剑修弃掉佩剑,换上了这风靡之物。 叶子剑流传至今,冶剑技艺日新月异,在不断推陈出新的改造之下早已远非昔日可比。 可以说如今的叶子剑与最初的叶子剑已不是同一个东西,只是借用了一个名字而已,或许那些依旧着迷于此道的人,是因为向往那股破釜沉舟逆境重生的精神吧。 苏异的目光在那人手中的叶子剑上短暂停留时,跪地求饶的那位已是连连恭维道:“我连一剑都出不了就已经败在了大侠的手中,岂不更能证明大侠的武功之高强,修为之高深吗?” 此人心里想的却是我早就出了无数剑,可你偏要说我还没出剑,瞧不起我的剑法就算了,还要撵着我到处跑,这都算什么事儿嘛。 提剑之人眉毛一挑,十分不快道:“白狼少主原来是个这么没骨气的人么,未战先怯,算什么好汉…还是说那些传闻连一成的真实都没有?” 那人心中叫苦连连,谁能想到第一天出来行骗就遇到了这么个又倔又呆修为又高的神人,总不能告诉他其实自己是冒充了白狼少主的名头,要是他一怒之下提剑杀人那可就完蛋了,如今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谄媚道:“您是剑圣传人,国师钦点的天骄,瞧不起我这种水准的人不是再常不过么…” 苏异见这个冒充者毫不客气地作践自己的名声,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此时他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想必是这人打着白狼少主的名头行骗,却没想到招来了剑圣传人虞渊,人家为的也不是入伙,而是冲着切磋剑术来的。 只不过这虞渊却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愣是没有看穿那位技艺极其低劣的仿冒者,此时还在兀自沉思,大概是在琢磨着该如何处置这人。 苏异心想那怂蛋也算是帮自己吸引了不少目光,承了他的情,便还他一次好了。 此时却听到尹子芊在一旁小声问道:“先生说要来看高手过招,可我看那人一副胆小怕死的样子,从头到尾都是跪在地上,一点也不像是个高手呀…” 苏异没好意思告诉她所谓“高手”其实指的是自己,便含糊其辞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一会就能看到了。” 说罢他便纵身越出,身子一轻,飘向河滩上的两人。 待靠得近了,他才看清那剑圣传人虞渊生得颇为英俊,面庞略显廋削,双目尤为有神。 好好的一个年轻小子,却被一口一个“大侠”地生生叫老了。 虞渊猛然转头警惕地看向苏异,问道:“阁下是?” 便见苏异抱拳说道:“在下苏异,久仰剑圣传人的大名,没想到能在此山野之地偶遇,实是幸会,幸会…” “苏异?”虞渊眉头微皱,只觉得这名字略有点耳熟,却是没有将他与那昔日的“第一凶神”联系起来。 他入世不久,不善于和生人打交道,还未想好措辞,便听苏异又接着说道:“虞兄可知道这位白狼少主其实是假冒的?” “什么!”虞渊顿时大怒,一身气势朝那假冒货压去,但理智犹在,心想这才刚被骗了一次,可不能这么快就重蹈覆辙,便又问道:“苏兄是如何知道?” 苏异一怔,本以为自己说什么虞渊都会信,却不料他这就已经学乖了,只能厚颜一回,道:“因为我是白狼引荐人…” 其实这也算不得说谎,自己就是白狼少主本尊,自己为自己引荐,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假冒者被戳穿了身份,顿时如临大敌,趁着两人说话时已悄悄溜走,此时见两人突然看了过来,便讪笑一声道:“您二位慢聊,小的先走一步了…” 说话间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虞渊此时正在气头上,一时搞不清楚谁是真谁是假,便一个都不想放过,正要追出去时却被苏异拦了下来,听他说道:“小人物一个,不足为患,虞兄就放过他吧…” 第五百三十九章 剑圣传人 虞渊只是涉世未深,却不是傻子。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人已经跑得没影,他便转而打量起了苏异,随即质疑道:“苏兄又如何证明自己是白狼引荐人?” “其实只要能让你见到真正的白狼少主,我是不是白狼引荐人又有什么关系,你说对吗?”苏异摸不准他日后会不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便索性来个含糊其辞,不落下口实。 “嗯…”虞渊缓缓点头表示认同,接着说道:“那么敢问苏兄可否带我去见一见那白狼少主,我才被那小人骗了一回,可不想这么快就再上一次当…” 他这般不加掩饰地吐露心声,倒是让苏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继续愚弄他了。 “好说…”苏异干咳一声,说道:“不过得先容我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你这么执着于找白狼少主是为了什么?” 虞渊为了入世修炼遍寻高手切磋这可以理解,可他非得盯着白狼少主不放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虞渊果然是十分干脆地答道:“自然是想领教一下白狼少主的高招。” “可大宋比他高的高手大有人在,也不见得非他不可吧?”苏异这么说倒也不是刻意谦虚,而是坚信山外有山的道理。 却见虞渊缓缓摇头道:“若只是寻常过招倒也确实不是非他不可,只不过我听闻他除了妖仙二法之外,在剑术上的造诣也非同寻常,据说是惊天地泣鬼神,能开天辟地,移山倒海,称之天下第一剑也不为过…” 饶是苏异自觉脸皮颇厚,听完这番话也不禁面红发烫,真想一脚踹死周显那厮,这种鬼话必然只有他能说得出来,估计也只有虞渊会信了。 只见虞渊横起手中那把怪剑,目光灼灼满是向往之色,接着说道:“既然苏兄知道我是剑圣传人,想必也能明白我对剑道的探索之心,此番求见白狼少主,只为一睹那天下第一剑的风采而已…” “虞兄只怕是又被人骗了…”苏异无奈叹气道。“我…又被骗了?”虞渊一阵错愕,随即便幡然醒悟,说道:“我明白苏兄的意思了,只不过就算那传闻严重失实,去其八九,那天下第一剑的一成功力也应该比在下要强上许多才对…这样看的话,在下还是希望能向白狼少主求教一番。” 听了这奇特的计算功力之法,苏异是哭笑不得。 但见虞渊对剑道如此执着,又有心试探他这个人是否值得拉拢,苏异便道:“罢了,虞兄想见白狼少主不是不可以,但在此之前,便由在下先来领教一番你们剑道山的绝学如何?” 虞渊却无半点意动,只是问道:“比剑?” 苏异见他一副嫌弃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道:“比剑比剑,当然是比剑了…” “可你不像是身上带了剑的样子。”虞渊狐疑道。 苏异一怔,心想也有道理,于是便将离火璧拉成了玉箫状,充当长剑。 虞渊虽涉世未深,见识却并不浅薄,自然看得看出离火璧的不平凡,眼里终于有了亮光,多了一些期待。 “听闻剑道练至高深处,便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也不再依赖兵刃之利,能以气为剑,以神意为刃…”苏异抖了抖手中的“玉剑”,接着说道:“我自问还远未到达那种境界,但现在迫不得已,只能暂且以此物充剑,还望虞兄不要介意才好。” 虞渊见他能说出“神意为刃”这种高深的剑道境界,不禁对他高看了许多,但又觉得这话有失偏颇,便是耿直地指明道:“苏兄说的没错,但却也只说对了一半…‘养剑一脉’亦有诸多大能之人,与‘修神一脉’不分上下,所以倚仗兵刃之利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更不代表技不如人。” 此时虞渊已是渐渐技痒,便不再多做解释,两指抚过那把叶子剑的剑身,似在表明自己正是一个“养剑之人”。 便听他说道:“我这把剑名为‘一叶’,乃是师尊所赠的出师礼,自下山以来无一合之敌…”言罢,虞渊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无比,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低喝道:“吾与一叶,同请苏兄赐教!” 话音落时,一叶递出。 苏异眼神一凛,心中不禁赞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养剑之人”,叶子剑在虞渊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令人无端生出了一种错觉,就像他出剑招时,一叶也在出招一般。 苏异竟一时不知道该防剑招还是该防一叶。 打破那假象造成的短暂迷茫后,一叶已到了跟前,便见苏异急忙后退两步,眼疾手快地将玉剑插入到一叶身上的孔洞之中,双手用力一架,止住了来势。 虞渊又岂会让他轻易得逞,手腕一转,内劲传开出去,强劲的力道大有将玉剑绞断之势。 离火璧何等坚硬,自然不可能就此被绞断,但如此一来就苦了苏异了,力道只会尽数传到他手腕上,抵挡得住还好,要是挡不住,断的便是他的手腕。 说好了比剑,苏异便也没有施展别的手段化解这力道,又不愿托大硬接,便只能撒手,任那玉剑被绞得翻了一圈,最后被抛飞到了空中,兀自不停地转动着。 虞渊毫不留情,将一叶继续往两手空空的苏异身上送去。 苏异早在撒手后退时便已捏好了剑诀,此时心念一动,玉剑便陡然止住了旋转,接着不见停歇地急射像虞渊的后背。 虞渊本还在嫌弃苏异的不堪一击,此时形势陡然发生了变化,又不禁要为这仙剑术暗自称道一声,心中战意大盛。 苏异仓促之间使出了“围魏救赵”之计,是以玉剑来势虽急,威力却是有限,只见虞渊如归剑入鞘般将一叶插向背后,挡下了飞来的玉剑。 双剑相碰发出了一声脆响,随即一触即离,玉剑一击不中便急退而去,当空绕了隔圈,回到了苏异手中。 两人相互试探,各出一招过后皆是心喜,颇有棋逢对手的感觉,手中兵刃已然蓄势待出。 第五百四十章 要有破绽 一叶和玉剑交错碰撞,斗了十余会合。 虞渊使剑道山的“本初剑法”,以“冲剑”起,“迎归剑”落,虽寥寥数招循环往复,但滴水不露,始终稳健。 苏异却也不着急反攻,时挡时挑,或避或让,只取守势。 又交手十余招,虞渊终于忍不住问道:“苏兄为何不使那仙剑术了?” 他本就是冲着比剑而来的,谁知苏异那仙剑术只是昙花一现,现在又只守不攻,着实是令人郁闷。 苏异反问道:“虞兄不也是一样来来回回就那简单的几招吗?” “这不一样…”虞渊却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下山前,师尊教诲我不可轻敌,不可冒进,而这套‘本初剑法’虽然威力一般,但胜在攻守兼备,稳中求进,所以现在使出来最合适不过了。” 苏异一怔,随即一剑将他挑开两步,接着好奇问道:“你是怕我突然变招应付不及,还是你觉得我太弱,担心出招太狠会伤到我?” 虞渊认真思索过后方才答道:“都有。” 苏异将玉剑朝他一点,无奈道:“我这剑法没你想的那么弱…一旦我发力出招,那就是分胜负的时候了。” 虞渊挽起一叶划了个半圆,拨开了玉剑,用的却还是“本初剑法”的“弯钩剑”。 苏异见他兀自不信,便只能下点猛药,卷白之境铺张开来,很快便寻道了一个细微的破绽,接着突然迈出一步,玉剑朝他的肩头刺去。 虞渊正欲使出“横竖剑”,心中却是陡然一惊,发现若是以这个角度抬剑格挡,肩膀处竟是必然会中剑。 “本初剑法”没有任何问题,依旧可以防得密不透风,问题出在了一叶身上,那块如被虫蛀过的月牙缺口此时成了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漏洞。 苏异的玉剑将从那缺口处穿过,命中目标。 虞渊终于变色,不再隐忍,“横竖剑”使到半路突然变招,手腕一翻,挑向肩头的一叶改而横扫出去,随即竟是松开了手,剑柄悬在他掌心之下,剑身兀自飞快地旋转着。 苏异感受到小腹处微有凉意,这一招若是交换实了,玉剑顶多戳中虞渊的肩头,自己的肚子却要被那锋利的剑刃给刨烂,着实大亏。 但他不惊反喜,从容收剑退让,心道这憨子终于舍得出手了。 虞渊改守为攻,以“枯海剑法”的“风旋叶”代替“横竖剑”,效果出奇的好,心中蓦地便想起了师尊说过的话:你天赋虽高,学剑快,但却过于死板,不懂活学活用,不会变通,临阵对敌便很容易吃亏,自保有余而败敌不足,若想再进一步,须得学会攻守自如才行。 而他此时有感于方才那一击,仿佛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心中顿时大喜。 苏异见虞渊满脸的兴奋之色,之当他是剑痴的本性发作了,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虞兄现在可以放心出手了吗?” “有劳苏兄继续赐教。” 剑随声至,一叶很快便到了跟前,苏异突然发现那种左右为难的错觉又来了,而且更为强烈。 他连忙紧守心神看清来势,玉剑急出接下了这一招。 虞渊提剑再战,使一招“分金断石”,剑气凌厉逼人,动作更是越发顺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无先前的生涩内敛。 苏异将卷白之境施展到了极致,该避则避,避不过时便以巧劲或是蛮力化解,不停地尝试着引导虞渊暴露破绽,一时倒也没让他占到什么便宜。 斗得百来招过后,双方依旧僵持不下,令苏异略感意外的是虞渊竟一点烦躁之意都没有显露,破绽倒是有几处,只不过都算不得致命,难以一招取胜。 卷白一剑最怕的便是这种心静如水,不骄不躁的对手,一旦陷入苦战而难以积累气势制造落差,自己反而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虞渊则是时而面露笑意,时而苦恼皱眉,心情尽数写在了脸上,却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久无突破,场面沉闷,苏异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虞兄为何会选择叶子剑?” 虞渊的剑势陡然变缓,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半晌过后方才答道:“以前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哦?”苏异奇道:“怎么说?” 虞渊忽然收剑站立不动,接着说道:“以前师尊总说我的剑法缺少一点灵性,一板一眼地使出来,一旦破绽都没有…” “那时我还在想没有破绽不是一件好事么,但现在我明白师尊的意思了,若我执着于追求‘无破绽’的境界,便会一直受困其中,进退失据。” “师尊之所以赠我‘一叶’,便是希望我好好利用他身上的破绽来磨练自我…古来剑道宗师也大有凭叶子剑闯天下者,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宗师,便是因为善于将叶子剑的劣势变成优势。” “我猜师尊定也是希望我能借这把叶子剑改去一身毛病,成为攻守自如之人,所以今后我的剑招…一定要有破绽。” “说起来还多亏了苏兄,我才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多谢。” 虞渊养剑的同时又何尝不是自修,他自身便和那把漏洞百出的叶子一样,总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破绽。 唯有掌控诸多破绽,将其化为攻敌之先机,方能化腐朽为神奇,破绽便不再是破绽。 但苏异对于他这番话却只能认同一半,毕竟卷白一剑便是他口中“追求无破绽”的存在,自身攻无可破,逼得对手显露破绽,那也是另外一种胜法。 但见虞渊抱拳行礼,满身正气,一副受了醍醐灌顶的模样,苏异便也没有在这当口去反驳他,想着日后有机会再与他探讨一番剑道的奥妙,互通有无便是。 “虞兄能有所得全靠自身悟性,我可没做什么。”苏异客气道。 虞渊却是摇头坚持道:“机缘可遇不可求,若不是苏兄…” 苏异突然想到以他那性子,这么客气下去可不知得说到什么时候,便打断道:“虞兄的意思我明白了,不如接着比剑如何?” 虞渊的手还痒着,听到这提议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答应道:“苏兄请!” 第五百四十一章 神意针 顿悟的虞渊如同突然开了窍一般,出招愈发自然顺畅,隐隐有着朝“攻守自如”变化的迹象。 苏异能感觉到压力渐增,卷白之境不再能轻松判断虞渊的招式,但看到的破绽却也变多了,只不过倘若真如他方才所说能“将劣势转化为优势”,那这些破绽是不是故意被卖出来的倒还真是有待斟酌。 虞渊本还只是三分攻七分守,游离于苏异身周三尺开外,渐渐打到兴起时,出招才越发大胆,此时已然欺近到了他身旁,攻多于守,一叶飞舞,剑花缭乱,拨人眼帘。 这一些变化繁多的高深剑招虽没能破开苏异的防御,但却依旧让虞渊感到酣畅淋漓,兴奋不已,自下山以来,还从没有哪个对手能令他这般痛快过。 忘乎所以时,一招“白虹贯日”信手拈来,便见虞渊双手合握剑柄,一叶自下而上次刺向苏异,剑光如一道长虹冲天而起。 苏异不慌不忙地将玉剑一横,双手运足了劲,将一叶架在了半空。 正当他思索着这叶子剑上的哪一个孔洞有可能成为诱饵时,却见虞渊身子突然前倾,将双眼凑了过来。 四目相对,苏异竟能从他的双瞳之中看到两把如针般的细剑,由远及近,从他的瞳孔深处投向了自己的双眼。 苏异心下骇然,只因这过程看似缓慢,实则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避无可避,接着便是双眼一阵酸痛,他只能暗骂一声,没想到这憨直之人也能如此奸诈。 但后续的伤痛却没有出现,那两柄细剑便如石沉大海,被湮没在苏异的神识世界中,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 倒是虞渊突然双目圆瞪,随即接连后退,闭上了双眼发出一声痛呼。 依稀能见到一丝血痕从他的眼角淌出。 苏异正摸不着头脑时,便听神识中传来一声喝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见到神识世界中气急败坏的厌顼,苏异更加疑惑了,不由问道:“我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厌顼龙眉一挑,鼻孔吐气,冷声道:“你吵到我睡觉了,你说碍我什么事?我他…” “等等等等…”苏异忙打断他,又道:“是不是方才有两把剑飞进来,惊扰到您老人家了?” “嗯?原来你不知道?”厌顼也困惑起来,说道:“这是伤人神魂的招式…你到底又从哪招惹来麻烦了?” “遇上了一位道友,切磋而已…”苏异忙解释道,心里不禁对这种古怪的招式生起了一丝忌惮,若是没有厌顼坐镇神识世界,说不定还真着了虞渊的道了。 却见厌顼龙首微微晃动,说道:“也难怪,那两剑并没有什么杀意,力道也控制得很好,就算没有我在,你也受不了多大伤,顶多头痛一会罢了…” 苏异想起方才虞渊那副痛苦的模样,看向厌顼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问道:“你该不会是出手反击了吧?” 厌顼的龙鼻里又吐出两道浊气,哼了一声,道:“打扰老子的美梦,自然得挨一顿教训了…” 苏异心中不禁为虞渊悲叹了一声。 又听厌顼接着道:“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是在与人切磋,要万一是生死交战,那两剑足以令你万劫不复了…不过事发突然,又因为那两剑没有多少杀意,所以我反击的力度并不大,不碍事的。” 苏异了然,正欲离去时有突然驻足,问道:“你会用那伤人神魂的招式?” 无需苏异多说,厌顼便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即没好气道:“你别贪多嚼不烂。” 苏异讪笑两声,退出了神识世界。 一人一龙的交流不过数息,虞渊已经恢复了大半,唯独眼角还留着一点血迹,看上去倒确实如厌顼所说,没什么大碍。 这场切磋虽终结得怪异突兀,但严格来说已经算是虞渊败了,只不过苏异也知道自己赢得过于取巧,便没有再提胜负一事,只是略带歉意地问道:“虞兄可还好?” 虞渊的眼神中尚有不解与疑惑,但却拉不下脸来打探人家的秘密,便见他拱手说道:“苏兄深不可测,是在下输了…这世间的藏龙卧虎不胜数,想来我还是小觑天下英杰了。” 苏异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厌顼的存在,便干脆不提,反是问道:“却不知虞兄方才那一招有什么名堂?其实虞兄已经险些成功了,胜败不过在一线间而已…” 这其实也正是虞渊觉得奇怪之处,明明那两剑已经得手,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是自己遭到了反噬,真是叫人费解。 不过他并非心胸狭小之辈,输了就是输了,便也不多纠结于此,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没练好这一招。 此时他倒也大方地为苏异解答,道:“那是我们剑道山的‘神意针’,修神一脉的年轻剑修都心向往之的绝学之一,与苏兄先前所说的‘神意为刃’乃是差不多的意思…我运气要好些,比起诸多同辈剑修都要率先接触到这等境界。” 虞渊的神色和语气中都没有丝毫傲气,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倒令苏异对他高看了几分。 却见虞渊忽然变得苦闷起来,话锋一转,自嘲道:“不过我再怎么领先于同辈又如何…还不是败在了苏兄手中。” “想不到一个白狼引荐人便能…”虞渊虽然憨直,却也有自己的一套待人处事之标准,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太好听,便突然停下,生硬地改口道:“但我想此番下山已经收获不少,更是得苏兄赐教,领悟到了剑道奥妙…当然也见识到了人外之人,看来我还是不够努力,得回剑道山再好好修炼一番了…” 苏异也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剑圣传人有傲气可以理解,他能收敛于心已是难得,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狼引荐人”后能有此气度更是难能可贵了。 只不过苏异却是没想到这个身份会给虞渊造成如此巨大的困扰与打击,“神意针”的意外失效更是令他灰心不已,逼得他都想躲回剑道山了。 苏异心中过意不去,左右思索不出好的劝解之法,终于只能自曝身份,道:“虞兄也不必这般沮丧…其实我就是白狼少主。” 便见虞渊的眼睛越睁越大,无言良久,最后才缓缓挤出一句话,涩声道:“所以…我又被骗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剑痴 虞渊的思路略有些与众不同,苏异脑子一时卡壳,竟是语塞。 原本预想他很有可能会大吃一惊,然后道一句“原来苏兄就是传说中的白狼少主”,又或按照他愈发谨慎的性子,也可能会有一番质疑,要求自证等等。 但此时来一句毫无气势而又尽显悲凉的求问又是什么意思? 苏异只得干咳一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骗”字,兀自解释道:“虞兄有所不知,我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说实话,是因为这个身份太过敏感,恕我直言,万一虞兄别有居心的话,那我可就要倒大霉了…” “敏感?” 虞渊的关注点果然有些奇特,丝毫没有将苏异话语里对自己的怀疑放在心上,只是十分好奇道:“若是敏感的话,又为何满大街都是关于白狼少主招贤纳士的传闻…” “那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说起这个,苏异发觉周显的一通胡闹还真挺管用,只不过弊端也很明显,就是届时自己这个本尊站出来时,不知还会不会有人信。 当然不用等到“届时”,此时眼前便已有人不信了,虞渊终于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拱手道:“不过恕在下愚钝,无法辨认身份真假,还请苏兄赐教。” 苏异笑着伸出了一只手,随即化作狼爪,亮在他眼前。 狼爪上妖气缭绕,不由得虞渊不信。 他就算再愚钝,此时也大概能明白苏异将妖类的身份展露在自己眼前意味着什么,便是诚挚道:“多谢苏兄坦诚相告。” 苏异却是庆幸他对妖类并无排斥之心,便又笑道:“那虞兄现在还要回剑道山吗?” 虞渊看起来已是释怀,满脸的洒脱,却还是点头说道:“当然,今日感悟颇深,我想回剑道山再向师尊请教一番,兴许还能更进一步。” 苏异心道和他说话果然还是不能委婉,好在以他的性子估计也不会介意什么话语唐突,便直言道:“其实我是想请虞兄结伴同行,如果可以的话。” “同行?”虞渊诧异道:“苏兄想邀我加入你的山头?” “什么山头…”苏异无奈道:“都说了那是掩人耳目,我只不过是想和虞兄交个朋友而已。” 虞渊恍然,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答应,只是兀自思索道:“苏兄这个朋友我当然是交定了…” 苏异见他犹豫,便又诱之以利,道:“一路上你我还能一同探讨剑道奥妙,交流心得,当然了…我也能借虞兄剑圣传人的名头挡一挡麻烦。” 苏异虽然并不担心身份暴露,但如果能混淆视听多隐藏一段时间,又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能让朝天阁的人在大宋境内各处都找个遍,那更是最好不过了。 果然虞渊一听到“剑道”二字便两眼放光,大为心动,以至于完全没将苏异后面那句话放在心上。 比起回剑道山受师尊教诲,虞渊明显更乐意与苏异这样容易相处的同辈高手一起悟剑,便欣然答应,随即热切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再比一次。 苏异哭笑不得,忙转移话题道:“其实虞兄和我同行还有一个好处…尊师让你下山入世修行,除了历练之外,无非就是想让你多沾些世俗…” 虞渊突然“咦”了一声,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师尊的确嘱咐过我,下山后切不可只沉迷于剑道,要注意‘入世’,多见俗事,方能寻到缺失的灵性。” 苏异心想这大概只要是个人都能猜得到。 “所以说你如果这时候就跑回去,说不定还会挨尊师一顿罚。” 虞渊想起师尊那严厉的责罚,便是背脊发凉,一阵后怕,长吁一口气道:“辛得苏兄提醒,如此既能悟剑,又能免去师尊的藤剑责罚,那剑上还满是藤刺的,真是…” 苏异见他哆嗦的样子,心中好笑,又道:“你放心,我会帮助你‘入世’,保准你回到剑道山后尊师会对你刮目相看。” “真的?苏兄要怎么帮我?”虞渊好奇道。 苏异露出神秘一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另一边躲在山腰上的尹子芊见两人停手后开始自顾说话,便摸到了河滩上,走到近处恰好听到了苏异自曝身份,又见到了那只狼爪,顿时惊得花容失色,呆立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那从未听闻过的什么六道神通化生已是令她震惊了许久,但还尚可接受,然而妖类却是她想都未曾想过的。 曾经从舅舅口中听说过的妖类残忍无比,杀害大宋战士无数,又如何能与眼前这个待人温和的英俊少年联系到一起。 便在尹子芊发愣时,苏异两人已结伴而来。 “你怎么下来了…” 尹子芊有些恍惚,苏异的声音仿佛在身周飘荡,就是入不了耳,就连对“剑圣传人”的介绍都被她忽略过去,虞渊的见礼更是不用提了。 苏异见她一副心神不定欲言又止的表情,只当她是受了什么惊吓,便担心道:“你怎么了?” 却见尹子芊摇摇头,片刻过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先生…真的是那传说中的白狼少主?” “你不知道?”苏异有些疑惑,随即便想起了前几日在船上,这丫头提起白狼少主时还把自己给吓了一跳,然后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此时才想起来这事,苏异一拍脑袋,歉然道:“上回似乎忘记跟你说了…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可别说漏嘴了哦。” 尹子芊突然没那么害怕了,反而是因为苏异的淡然而感到一阵酸楚,心道先生之所以表现得这般平静,一定是因为不在乎我对妖族有何种看法。 女人心,难捉摸。 比起对妖类的畏惧与排斥,尹子芊此时竟是更加在意自己在苏异心中的分量。 没有发现身旁少女的异常,苏异已经揽过她的腰肢,纵身跃向了缓缓航行而来的大船。 又在阵阵惊呼声中,三人落在了甲板上,身周早便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更有外向之人自顾靠上前来问东问西。 苏异偷笑一声,将虞渊推到了人群之中,道:“虞兄,你锻炼的机会来了。” 虞渊终于明白他先前所说的“帮忙”是怎么个帮法,有心离去,但却很快便被人挤在当中,而苏异拖着尹子芊已然走远。 人群中不乏眼尖的江湖人士能认出他来,兴奋地问道:“兄台好身手,却不知方才被你杀得如丧家之犬的那家伙现在如何了?” 虞渊头大如斗,只得硬起头皮,逐一应对。 第五百四十三章 物是人非 置身于人群之中,被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刨根问底,虞渊算是彻底“入世”了,有心想要敷衍,但一开口却又是不由自主地认真回答起问题来。 也好在是没人刨出他“剑圣传人”的身份,否则场面只会更加混乱。 此时虞渊的肉身在世俗的洪流中飘荡,脑子里想的却是各路剑招,一心分作二用,待到隐隐又有新的感悟时方才硬起心肠抛下一众路人,飞也似地逃离开去。 虞渊满头大汗,只想着趁热打铁,找苏异交流交流一番心得,却是发现毫无头绪,不知从何找起。 此时恰好看见尹子芊正独自一人待在船舱里头,一手托腮,歪着脑袋,双眼不知在看向何处,一副闷闷不乐,百无聊赖的样子。 虞渊犹豫片刻,想起下山前师尊教诲过的“十大不宜接近女子的时机”,即便知道这正是其中之一,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心痒,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尹姑娘可知道苏兄人在何处?” 尹子芊虽郁郁寡欢不想搭理人,但已成习惯的大方得体还是令她抬起手来,指了指远处一道紧闭的房门,道:“先生在那里面闭关。” 虞渊自然不会去贸然打扰,只是一股劲憋着又难受得很,正自无奈时突然想到方才尹姑娘喊苏兄作“先生”,便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问道:“不知尹姑娘可是苏兄的学生?” 他心想苏兄在剑道上的造诣不凡,教出来的弟子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交流一二,应该无伤大雅。 哪曾想尹子芊神游天外,全然没听到虞渊的话,待他说完方才有所意识,只能茫然道:“什么?” 虞渊径直在她身旁坐下,自顾说道:“我这有一式剑招想向姑娘请教一番…” 尹子芊怎会料到这辈子还能有人来找自己论剑,更何况这人还是“剑圣传人”,便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十分困惑道:“贱招?什么贱招?为何要向我请教这种东西?” 她声音略显微弱,虞渊又是说得兴起,已然不管不顾,兀自说着:“我这招‘垂流弄卷’刺出去的那一下若是稍收三分劲,改多留下压与斜挑两个后招,你说效果会不会好许多,但是接斜挑前的那一段空当…” 虞渊摩挲着下巴,思索不停,旁若无人,仿佛忘了自己是来找人交流心得的。 此时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洞开,便见苏异从中走了出来,抱歉地看了一眼尹子芊,道:“辛苦你了…” 他随后便将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的尹子芊救离了苦海,代替她参与到“论剑”之中。 … 此后大船一路南下,两人便是几乎没日没夜地沉浸于参悟剑道之中,互通有无,皆是获益匪浅,称得上是进步神速了。 尹子芊依旧是苦闷不已,苏异是不闭关了,但却改而成日和虞渊混在一起,不过比起前些日子的终日不见踪影倒是要好上许多,至少现在终于能见着人了。 时日随河流淌逝,当三人在跃马渡下船时,怀揣的心情却是各有不同。 虞渊始终醉心于剑道,自然是不用提。 尹子芊离自己的父亲越来越近,却是忽然开始患得患失,心中千百种情绪难以言喻,一时担心见不到人,又或是最终会什么意外,一时又是紧张不已,不知要和多年未见的父亲说些什么才好。 而苏异,早先已经从芷鸢收集来的情报中了解了北玥与长乐的近况,知道这两地都有巨大的变化。 想想那时正是在这个渡口与几位神女乘船前往沧河甸,而如今已物是人非,连带看眼前那些并不如何熟悉的风景,也都仿佛大有变化,伤感倒不如何伤感,唯独遗憾身边没有当年人可以互诉而已。 听说曹老爷子已不在北玥,大概是去了京城吧,但只要人还健在便好,苏异心想。 曹家三兄弟中,曹竞倒是还留在北玥曹府,看来是要接手曹家的家业,曹胜如苏异所料,去了驰关参军。 曹骏却是最令人意外的一个,陪着曹老太爷进京,现在已入朝为官,当了个承议郎,官阶从七品,对他这般年纪来说已是了不起,算得上是大官,但相较于曹老太爷的地位声望来说又是微不足道,想来定是因为他老人家不愿徇私谋利的缘故。 想起曹家的变化,苏异不由地一阵唏嘘与追忆,最想念的那人与最敬重的那人都不在了,便索性打消了去北玥走一趟的念头。 再说长乐,万庆祥死后,万洲商号被孙咏志翻了个底朝天,底下流淌着的肮脏水流和各处阴暗的角落几乎都被洗了个遍。 如今的长乐已不复往日“不夜城”的名声,灯红不见,酒绿不再,洗尽了奢靡,余下一个干净淳朴的壳子,虽惊走了诸多商贾巨富,但繁荣的底子还在,并没有衰败于旦夕之间。 而万洲商会在明面上的正当产业却是被闭月轩尽数吞并,大宋第一商行这个庞然大物在长乐愣是连一席之地都占不住,双方是如何打这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又是如何在暗地里较量斗法的,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无论如何,闭月轩这番大动作都是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如此夺目的战绩,想必也只能是出自那位瑶大家的手笔。 只不过听说钟沁瑶如今也不在长乐城了,当年以雷霆之势清扫掉万庆祥的残余势力,将那些大人物的最后念想断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她便毅然离开了闭月轩,据说也是回了京城。 想起这个城府极深智计卓绝,令人又爱又恨的女人,苏异心中很是矛盾,不用面对钟沁瑶,他庆幸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不知心底里的那一丝莫名念想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先生在想什么呢?” 看着默然呆立于河岸的苏异,尹子芊只当到了分别的时候,心中顿时一阵不舍。 却见苏异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什么,走吧。” “先生…”尹子芊愕然道:“要一同去长乐城吗?” “是啊。”苏异长叹一声,说道:“世事巨变,始料不及,很多旧人都不在长乐了,我还是陪你走一趟吧…不过万幸孙大人还在。” 尹子芊闻言心中一喜,忧愁顿时消失了大半。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夜探孙府 长乐入夜,静谧异常。 孙家的宅院里几乎不掌灯火,显得有些萧索,唯独角落处那间书房隐有亮光,房中男子官服未褪,兀自在桌案前提笔疾书。 忽地一阵冰凉的穿堂风吹过,孙咏志身形微微一抖,稍滞半晌,终究还是停了笔,起身去将窗户给合上。 回来再提起笔时,却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抬头望去,差点没把魂给吓丢了。 只见那昏暗的烛光中有一个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孙咏志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苏公子可是想把我给当场吓死…” 苏异这才作揖道:“草民深夜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孙大人恕罪。” 孙咏志看着眼前这不大正经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缓缓摇头无奈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苏异却是好奇道:“孙大人见到我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当然惊讶…” “是以为撞鬼了,还是因为见到我死而复生?”苏异大大咧咧地在书房里闲逛起来,一边问道。 “一开始确实是以为撞鬼了…”孙咏志大方承认道:“不过后来却只有高兴。” “我就知道你这混小子命硬,哪有那么容易死去,现在看来还真是被我猜对了。”他接着打趣道,话语里倒真有一股不加掩饰的欣慰之情。 苏异略为动容,但不形于色,只是笑道:“见了鬼还能这般冷静,大人好定力。” 孙咏志这才发觉自己执笔的手还抬在半空,略有些发酸,微微颤抖着。 他放下笔,正色道:“本官要是没有点定力又如何能镇得住场面,又怎么敢去和那些大人物掰手腕。” 苏异一怔,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却没有多问,他将手中的一本“大志帖”放回到书架上,换了另一本“如梦集”,接着说道:“大人为官,而我却是被朝天阁通缉的要犯,为何大人见我没死反而还能高兴得起来?” “你这小子,不必再试探了…”孙咏志收起了桌案上的书册,归置到一旁高高摞起的书堆上,一边说道:“你既然敢来,岂不正是吃准了我不会对你不利么…” “于公,那个杀害万庆祥的凶手早已在三年前伏法,在我这已是结案了,于私,那个侠肝义胆惩恶除奸的少年却还活着,确实值得高兴一番…这样的结局还算是比较完美的吧。” “那我便直奔主题了。”苏异点点头,终于不再把弄他的书册,正色道:“我想请大人帮我一个忙。” “你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孙咏志不假思索道。 “尹知行要关多久?” “牢底坐穿。” “有没有可能放出来?” “有。” 孙咏志回答得如此干脆,甚至连想都没想,倒是令苏异有些错愕,片刻过后方才问道:“不知大人要如何帮我?” 孙咏志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说道:“你来得还真是时候,若是早了,我不好帮你,若是来晚了,只怕我就不在长乐了。” 苏异立马想到了孙咏志翻遍万庆祥的老底,算是彻底得罪了那些背后的大人物,此时却还能安然无恙,定是碰上了难得的机遇,便道:“大人要升迁了?” 此时再看这间屋子,才发觉书架略显空荡,地上倒是堆了不少书册,原来是已经开始收拾准备迁任了。 “说起来,还得多亏你扳倒了万庆祥,我才能有此机会,所以帮你这个忙也算是还你人情了…”孙咏志缓缓点头道:“再过一个月我便要上任京护知府,届时接替长乐知县的人是谭育宽,而这个谭育宽背后的主子,正是当年扶持万庆祥的那位大人物…” 由这简单的一句话,苏异便联想到了不少事情,有鉴于何府对尹子芊的态度,他可不认为这位新任知县的到来对尹知行会是一个好消息。 此外,将谭育宽这颗棋子下到长乐,只怕是为了收复失地,奔着那些丢掉的产业而来的,一想到这,苏异莫明地便替钟沁瑶担忧起来,也不知道那女人能不能应付得了。 “若是这样的话…尹知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苏异眉头微皱,说道。 “没错…”孙咏志神情也不轻松,沉重道:“你若不来,他就算不死,估计也得被折磨成残废。” 得他承诺帮忙救人在先,苏异便也没那么紧张了,只是默默地听着。 孙咏志接着说道:“不过好在如今长乐是块敏感之地,谭育宽也不敢公然乱来,想要搞什么动作也一定不会在衙门的大牢里搞…” “要如果是我…想找一个既能成事而又不用担风险的办法,便是趁着新旧交接这段短暂的空当动手,届时犯人便是我在任时走脱的,而我却连破案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一来,谭育宽既不用承担犯人走脱的罪责,又可以参我一本,一举两得。” 苏异担忧道:“那大人岂不是无论如何都要背这个黑锅?” 孙咏志却是轻笑道:“本来若是防备不及,倒真有可能被谭育宽插上这么一刀,吃一个闷亏,但现在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苏异,接着道:“好在瑶大家提前传来消息,不仅让我有所提防,还能空出时间来做一些布置准备。” “原本我是打算将黑锅撇掉便好,但既然你来了,我们大可想一个办法,既不用担责任,又能将尹知行救出来…” 苏异被那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忙道:“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然而他有意回避,孙咏志却是不依,故意问道:“当时钟沁瑶扫荡万庆祥的产业时,最先动手的目标全都是与朝天阁有联系的,你可知道是为何?” “不知道。” 苏异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只是不愿回答,算算时间,那时正是自己坠落绝命崖,流亡南钊国,身死的消息传遍大宋国的时候。 “还不是因为你这小白脸。”孙咏志大笑道。 苏异只得无奈道:“大人能不能说正事。” 孙咏志见到他这副神情已是心满意得,便不再调侃,继续与他商讨起了救人的事宜。 第五百四十五章 劫狱 月黑风高杀人夜。 长乐县衙大牢中的诸多凶犯尚未嗅到危险的气息,兀自与左右狱友说着粗鄙的低俗笑话,不时发出一阵阵下流的低笑声。 偶尔浪荡的声响稍大,传遍了大牢,也没人发现今日的狱卒出奇安静,半天不见有人过来喝骂。 尹知行便在其中一间牢房里,对耳旁的那些嘈杂之音置若罔闻,自顾捧着一册书卷读得入神。 他的须发虽略显凌乱,但穿戴还算干净整齐,眉宇间隐有愁色,只不过比起那些以强笑掩饰内心不安与空虚的恶徒显然要好得多。 不知过去多久,大牢在何时变得沉寂孙咏志也没有发现,直至一道人影出现在牢门前他才有所察觉,终于抬起了头。 便见那狱卒利索地打开了牢门,对他说道:“走吧,孙大人要见你。” 尹知行点点头,折起书页的一角,合起书册放到了草塌上,随后本能地便要站起身来,却是忽然一怔,又坐了回去,问道:“不知孙大人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也无怪他会这般警惕,毕竟如今愿意费力保他的人没有几个,想要杀他的却大有人在。 却听那狱卒啐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区区一个犯人,孙大人想什么时候见你还得问过你的意见不成?” 尹知行正默然无语思索对策时,一旁的凶犯却是将连凑到了牢门前,笑嘻嘻地说道:“尹老爷不愿意去,不如让我去得了。” 那狱卒斜眼也不瞧他一下,一抬脚,下一刻便已出现在尹知行身旁,手起手落,眨眼间已将人打晕了过去,抗在了肩上,随后扬长而去。 狱中犯人反应不一,有人不愿惹事便缩在角落一声不吭,也有人跟着起哄,嚷嚷着要那狱卒也将自己给劫出大牢去。 但那狱卒健步如飞,不过片刻便到了大牢外,刚一出来就有黑衣蒙面的同党前来接应,急声道:“咱们暴露了,得赶紧撤。” 那狱卒眉头一皱,当即扯去一身的外衣,露出了底下漆黑的夜行服,随后把面一蒙,正要离去,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声。 竟是那些凶犯不知如何打开了牢门,此时正朝着大牢外涌来。 那改了黑衣装扮的狱卒心中大惊,暗道不妙,如何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却一时想不明白自己的行动是如何暴露的,此时骑虎难下无暇多想,便只能朝前闯去。 出了衙门,便见远处负责盯梢接应的弟兄已经被揪了出来,被三两人围着,看样子是走不掉了。 黑衣人只瞥了一眼,便扛着昏迷的尹知行朝另一个方向逃去,一路上东西蹿行,借着漆黑夜色遮蔽行迹。 隔三两步便亮起的火光,还有四处响起的喝骂与脚步声,都令他的心情阴沉到了极点。 眼见同伙不断落网,黑衣人即使想救也有心无力,几眼的匆匆一瞥,他便看到了不仅有长乐衙门的人,还有六扇门和城卫司参与其中,这般大阵仗下,自己就算武功再高强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接连地在瓦顶与墙角上下蹿行,东拐西绕后,黑衣人终于完全甩掉了围捕的官兵,不见火光,也没了喊骂声。 便见他翻过了一道院墙,走进那屋子里,将尹知行随手扔在了地上,接着重重地坐下,喘着大气,攥紧的拳头兀自颤抖着,一想起今夜的失利便忍不住往桌上狠狠地锤了一拳。 随着这一声闷响落下,屋外却是响起了一声轻笑。 黑衣人大惊失色,倏地站了起来,还没走出两步,便见一个少年自檐顶跃下,落在了门口,说道:“多谢阁下替我把人带出了大牢,还找了这么处绝佳的藏身之所,只不过…折了这么多弟兄,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黑衣人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心有怨毒,但却被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所震慑,一时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地看着来人走进了屋子里。 苏异大咧咧地走到尹知行身边,俯身去查看情况,一点也没把黑衣人放在眼里,甚至大方地将后背都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见到尹知行没有大碍,苏异也就放心了,随意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接着感叹道:“你这已经不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你这连命都要搭进来了。” 黑衣人十分有自知之明,看得出对方有恃无恐且准备充足,想来人是没办法带走了,但却也不觉得自己连逃跑都做不到,便是冷哼一声,终于开口说道:“今夜阁下技高一筹,在下心服口服,不过阁下想要我的命却也没那么容易…”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后退去,又道:“留下万儿来吧,日后若有机会定与阁下再好好周旋一番。” “日后?”苏异故作不解,道:“我叫苏异,若要周旋的话不必等日后,就今晚解决了吧。” 谁知黑衣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忽地暴起身形,冲出屋外夺路而逃,显然是知道他的来历。 苏异也是始料未及,但黑衣人的速度还远不够看,便只是不慌不忙地踏出一步,轮转人间道,片刻过后出现在他身后,说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呢,阁下怎么就着急走了。” 听到这近在耳旁的声音,黑衣人大骇,不假思索地便朝身后推出双掌。 苏异却是不闪不避,迎面而上,手臂上电弧跳动,双掌相对,一个照面便将人给电晕了过去。 黑衣人其实倒也没那么弱,只不过怯战逃跑在先,气势一弱便处处落入被动。 这转身的两掌若是偷袭成了还能有几分赢面,奈何苏异早有准备,他反倒是因为仓促转身视线受阻,被那道雷电给阴了一记。 苏异揭开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却是疑惑连连,心道这人认得自己,而自己却不认得他,这张脸陌生得很,一定是以前没见过的。 他接着又在黑衣人身上一阵摸索,不一会便掏出了一块腰牌,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神色顿时精彩万分,不禁面露微笑。 只见那块腰牌上赫然印着“天衍道令行湖川山泽”的字样。 第五百四十六章 逃罪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黑衣人陡然醒转,只觉得半边脸颊酸麻,几乎失去了知觉,半晌过后恢复了些,又感觉到一阵火辣的疼痛。 他看着眼前少年扬在半空的手掌,如何能不知道是刚刚晕过去的时候挨了一巴,心中便是怒火乍燃,正要暴起拼死一搏,身子却是发半点也动弹不得。 黑衣人初醒时神智有些不清,这时稍一定神才发觉自己的整副身躯都被埋入了地底,只露了一个头在外面。 “叫你半天不应…”苏异蹲在他面前,见他醒来便收回了刚刚扬起的手掌,说道:“倒是一巴掌你就醒了,还挺识时务。” 黑衣人难忍怒意,脸皮微微颤抖,想自己驰骋江湖多年,又何时吃过什么大亏,如今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连番羞辱,颜面尽失,今后还如何苟活。 他直想一头撞死,可却没那个勇气,要不然刚才也不至于未战先逃了。 “老实交代吧,你是什么人?”苏异慢悠悠地问道。 黑衣人从未想过今晚会在阴沟里翻船,便也没考虑过要是万一失手了该怎么办,此时无法深思熟虑,只能随口胡诌道:“自然是奉了孙大人的命,还能是什么人…” 他却没留意到苏异握在手中的东西。 便见苏异将那块天衍道的腰牌摆在了黑衣人眼前,笑道:“你该不会是个白痴吧?” 黑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面庞扭曲,神色几番转变后终究还是决定来个装聋作哑。 苏异却是在想天衍道的人要都是这种货色的话那该多好。 此后无论他问什么问题,黑衣人都是三缄其口。 苏异也不施什么手段,只是十分随意地发问,最后说道:“那为何方才你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落荒而逃?” 黑衣人下意识地便要反驳,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决心,嘴皮微动,又把话给咽了回去,神情数次细微地转换。 苏异却将这变化看在眼里,那是被人说中心事后的反应,他当即了然许多,也算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想,这人果然是认得自己的。 他心里头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当初驰关最后的生死一战,天衍道的楼古咢和冯玉都在场,两人对自己的死亡存有疑心也很正常,后来多少从朝天阁那收到了些风声,有了戒备之心也很合理。 只不过苏异却是低估了天衍道对自己的戒心,黑衣人之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逃,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打算第一时间去给大当家的通风报信。 也不知该说楼古咢运气好还是坏,能在长乐捕捉到苏异的踪迹,但报信的人却是连一回合都没挺过去。 苏异突然抬头望着远方片刻,得知那边的围捕行动差不多要接近尾声了,便不再和黑衣人多废话,抬手燃起一掌火焰,朝他的脑袋按去。 眼见红光亮起,照到了那张森然的脸庞,黑衣人来不及说话便被一股炙热堵住了七窍,随即浑身内外,经脉与血肉都着了火,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烧成了一棍炭渣。 苏异转身正要去找尹知行,却见他已呆立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被埋在地里焦尸,还有夜色下死而复生的少年,满脸的难以置信。 “见到我还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苏异轻笑道。 对于这个害得自己几乎家破人亡受尽族人唾弃的“罪魁祸首”,尹知行竟是没有半点怨怼之情,惊疑的神色很快便消失,随即苦笑道:“公子说笑了…若是没有公子,我只怕早就死了,哪还能苟活至今,更是没有恕罪的机会了…” “想来公子吉人吉相,自然不会轻易死于非命,先前倒是我多虑了。” 苏异见他的忏悔与关心之意不似有假,心中略感惊讶,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留下一些物证在这儿,让这人当你的替死鬼吧。” 尹知行一阵错愕,接着很快便会意,脱下了囚服交给了苏异,只留一件薄薄的衣衫,夜风冰凉,吹得他微微发抖。 他抱着手取暖,又朝那黑衣人的焦尸看了一眼,犹豫半晌还是问道:“这东西虽然能成为物证,但完好无缺,岂不容易令人起疑心?” 却见苏异随手将囚服丢在了地上,摇头道:“会有人善后的。” 此时眼前局面一目了然,尹知行很容易便猜到是苏异从那狱卒的手中救了自己,只不过却是想不到他竟没有要将自己送回大牢的意思,反而主动帮忙遮掩制造惨死的假象。 当初送自己入大牢的是他,如今放人的也是他,却不知此举目的何在。 本来有人助自己脱困,尹知行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在牢里过一辈子呢,但他也不想就此活得不明不白,便问道:“不知公子为何要助我逃罪?” 却见苏异神色漠然,淡淡说道:“你虽立功免了死罪,但却还远未到能免除牢狱之灾的地步,这次之所以救你出狱是因为有人想见你…” 没想到尹知行一下便猜到什么,当即老泪纵横,激动道:“是子芊么?” 他心道这世上若还有人会关心自己,想见自己,除了那远在西平的亲女儿还能有谁。 也只有像他这般万念俱灰,一念仅存的人方能幸运而又准确地猜中答案了,而那仅存于世间的唯一一念便正是尹子芊。 苏异有些不愿看到一个本该在牢里受罚的犯人受到如此感动,但这一切却又都是自己亲手所为,一时矛盾不已,便不置可否,说道:“一会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在寂静无人的街巷中穿行,似乎是空荡为寒风凭添了几分冷冽,冻得尹知行瑟瑟发抖,牙齿经不住寒冷,上下磕得直响。 咯咯声在静夜中如同敲砖的石子,苏异听在耳中,但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那位久等至夜深依旧无果的少女此时已几乎睁不开眼,却还是苦苦支撑着,托腮的手几度滑落,险些磕坏下巴。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到门外传来声响,使得她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接着急忙起身去打开房门。 见到院子里的两人,尹子芊朱唇微启,欲语却难语,结舌半天,方才挤出一句话,竟是说道:“先生回来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父女情 离别多年,尹子芊竟对自己的父亲有种道不明的陌生感,半倚门阑,一时不知该如何相认,脱口叫了“先生”。 即使是在以前没出事时,父女两也是聚少离多,尹知行早早便随万庆祥外出打天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知所做之事一点都不光彩,恐遭雷劈难有好下场,他很早就把年幼丧母的女儿留在何府托人照看,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 但如今看来,他这做法还算是高瞻远瞩的,似乎许多担忧之事都一一应验了。 尹子芊此时心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退怯,明明之前还在心心念想,否则也不至于苦苦等待,可如今当真见了面却发觉现实与自己所想象的相差甚远。 尹知行见到如今女儿已是亭亭玉立,虽然面容稍显清瘦,但总算气色还不错,也就放心了。 除开三年牢狱,再往前数,离父女两上一回见面都有四五年光景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他不禁又是欣慰又是自责,感慨自己这个当爹的都快要连亲生女儿的模样都认不得了。 尹知行悲从中来,双目见湿,正要上前相认,却听得尹子芊唤起了“先生”,且目光躲闪,便是一时张口无语。 但他老于事故,怎会猜不到尹子芊此时的心思,又是出于愧疚与宠爱,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十分顺畅自然地进了屋子。 三人都是一时无话,气氛显得颇为沉闷。 苏异本就有意留他们父女两自己去团聚,只是觉得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就离开有些不太好,便率先开口打破尴尬,道:“子芊,你不是一直日思夜想都盼望早日见到你父亲吗,为何现在见了面却一句话都不说?” 尹子芊“啊”了一声,这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看到正将双手摊在烛火前取暖的尹知行,心中不由地一阵酸楚与懊悔,连忙取来衣袍为他披上。 这是细心的少女早就准备好的,知道父亲刚从大牢里出来定是一身囚服,只不过却没想到会这么单薄,还以为是他在牢里受了欺凌。 柔弱少女心中顿时更加难受,落下两行清泪。 尹知行激动不已,双手忍不住颤抖不止,尹子芊茫然无措,他又何尝不是暗自局促,只是不显于色罢了。 饶是他再如何精于事故,面对变化巨大的女儿也难免会觉得恍如隔世,感到无所适从。 回首往事,自己上一回与女儿这般亲昵还得追溯到她尚在垂髫之年时,那时的她还不及自己的腰身高。 之后的两人便是一日比一日疏远,等到后来他忙于外出经商,回去见面时也只是打个招呼吃个饭,体己话更是没说过几句。 尹知行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有多么不称职,便是哽咽不已。 苏异见状便也不再打扰他们父女的团聚,起身告辞。 尹子芊却是惊呼一声,不知为何心中会生出此次一别难再相见的念头,慌忙道:“先生要走了?” 尹知行久居阴暗潮湿的天牢,那副尚不如寻常人的身子骨经不起一夜的折腾,再加上重见女儿情绪激动,此时身子已是虚弱得很。 但他还是扶着桌子坚持站起身来,说道:“公子稍等,我送一送你。” “不必了。”苏异脚下一顿,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两句:“但愿你能不忘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还有说过的话,你虽身已不在牢狱,但…就这样吧。” 后面那句“心在牢狱”,碍于尹子芊在场,他却没有说出口。 尹知行说过许多忏悔之话赎罪之法,一开始苏异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为了活命所以才满嘴仁义,但后来却渐渐发觉他似乎并非心口不一,如今再见面更是隐隐又有了印证。 倘若他良心尚在,便是人生何处不牢狱,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从长乐的大牢走入了另一处自我救赎的人生大牢。 看着苏异决然离去的背影,尹子芊心中怅然若失,心绪更添几分杂乱。 尹知行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长叹一声。 … 次日天未亮透,夜里发生的这件大事便通过那些赶早做买卖的菜农小贩口中远播开去,估摸着到晌午时分就能人尽皆知了。 自人贩子万庆祥的惊天一案后,时隔三年,长乐的百姓终于再次有了能够在饭桌上大肆议论的谈资。 到了正午,城中各处茶馆都聚集了不少前来听故事的百姓,很快便有好事者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道是有一大帮匪徒趁着夜色劫了衙门大牢,放出所有的囚犯,然后便逃之夭夭。 幸好孙大人提前洞悉了一切,雷厉风行地联合六扇门与城卫司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不仅将劫狱的歹人尽数抓获,逃走的凶犯也都一个不漏地给逮了回来。说到这,兴奋之余人们又是后怕地不禁连声叹道“万幸”,好在有孙大人这个断案如神又爱惜百姓的父母官在,没让一个凶犯逃脱在外,否则但凡有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混入市井,都会闹得人心惶惶,自己此时哪还有机会在这喝茶闲聊,早就回家躲着去了。 提起孙大人时,众人无一不是点头称道,又叹可惜这样的好官马上就要离任,只能祝他前程似锦了。 没哀愁两息,众人的心思又回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围捕中去,立马便有人说自己昨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说是那官差将歹人的胳膊卸了,鲜血喷洒到自家窗纸上,又有人道是喊杀声震天,惊得小儿夜啼不止,那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紧闭门户不敢出声。 一时众说纷纭,不知谁的故事比较假一点。 但即便虚假的成分居多,还是有些住所离衙门远的人露出了一脸羡慕之色,可惜自己没能亲身经历,平白少了许多发言权,只能听别人说了。 不说百姓津津乐道,就连苏异这个局中人都为孙咏志的手笔感到心惊不已,尤其是知道那黑衣人的身份后,更是多了一丝疑惑。 天衍道来了不少高手,再加上还有大牢里逃出了的诸多凶犯,孙咏志即使联合了城卫司与六扇门,但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也很困难,除了人数必须是数倍于目标之外,对城池街道的熟悉,人员布置调动的精确,驾驭各方人马的能力等都是缺一不可。 而昨夜的行动可以说是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瑕疵,一切都照着孙咏志的预料进行。 逃走的凶犯全都被就地正法,照他的话说,那便是这些人咎由自取,即使牢门是他派人打开的,那也不能逃跑,否则就是死有余辜。 如此一来尹知行的假死混在其中便要显得自然许多,届时一问,自有百姓回答那夜是对一切逃犯的围杀,无人幸免,而谭育宽再有心捉人痛脚也是找不到线索,加上他本就心里有鬼,这事最后肯定只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苏异不禁对孙咏志又高看了几分,唯一的一处疑虑便是他这般大阵仗,甚至不惜徇私行那瞒天过海之计,只怕不光是为了还自己一个人情而已。 却不知这里头有几分是钟沁瑶的面子,他又是否已经靠向了月至温那一边,要以此向自己示好,甚至是将自己彻底拉上兵部尚书的那条大船… 第五百四十八章 近乡情怯 苏异找到虞渊时,他正坐在一块“济世堂”的牌匾下擦拭着叶子剑上斑驳的血迹,不顾过往行人惊恐的目光,将身后的院门堵了个严实。 好在昨天夜里孙大人刚刚布过一场惊天暴雨,看到的人只会以为这是雨后余露,也不敢多瞧两眼便匆匆离去了。 这地方是天衍道的一处堂口,经常打着降妖除魔的幌子敛财,所以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自从发现黑衣人的身份后,苏异便和虞渊约好了第二天在此处见面,谁知他一赶到这便看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整个济世堂里已无活人,尸体都被堆在了院子里。 很明显就是虞渊干的。 虽然苏异常常觉得天衍道的人“该死”,可当真计较起来也不至于赶尽杀绝,眼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只能先上前问道:“虞兄,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他们吗?”虞渊歪果脑袋瞥了院子里的尸堆一眼,说道:“都是我杀的。” “今天一早我闲着没事便先过来了,你没到,我就站在这门口等你,谁知里面出来一个人问我有什么事,如果不是来找人办降妖除魔之事的话就赶紧滚蛋…” “我说我等人,那人就说等人滚远点等,我不动,他便来推我,他一推我,我便忍不住出剑,然后出来的人就越来越多…” “我一想起你说过他们为非作歹劣迹斑斑,便索性干脆将他们全都杀了,为民除害,反正你来了也都是照样要杀的,还不如省些时间呢。” 苏异听得惊叹连连,暗道这剑圣传人下手可真够果决狠辣的。 不过这些堂口的人都是从那核心圈里派遣出来的,个个都对天衍道所做的勾当知根知底,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坏事,死了也就死了,倒不算是冤杀了他们。 至于衙门那边,江湖仇杀这种事向来都是线索好找追查容易,但处理起来却很难,民间律法未必使用,所以也暂时不虞。 虞渊向来都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此时还挂着一副十分不痛快的表情,却不是因为受了济世堂里那些死人的冲撞,便听他直言道:“昨天夜里那些人就不提了,今天这些人还是一个样,没一个像样的,连我一剑都接不住,哪有像苏兄说过的那种江湖高手出现…” 苏异苦笑不得,心想那是你太厉害了。 这一段时间的日夜相处下来,苏异又怎会猜不到他心思在哪,所以还没等他说完便连忙承诺道:“你放心,大不了找时间我再跟你比一场,这样总可以了吧?” 虞渊果然喜逐颜开,不再纠结于遇不上江湖高手这事,跟着他走进了济世堂的院子里。 只见苏异取来了一把扫帚,沾了些地上还未干透的血迹,然后便在青石地砖上一阵龙飞凤舞,涂涂写写。 片刻过后他丢掉了扫帚,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地上的几个大字。 虞渊凑过去一看,接着缓缓读道:“白狼少主…杀人于此…” “怎么样,这字还可以吧?” 虞渊认真观摩着,一边点头道:“是还可以…” 两个全然不善挥毫之人兀自欣赏着地上的“墨宝”,想法惊人的一致,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了。 突然听得虞渊“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疑惑道:“苏兄不是要借我剑圣传人的名头掩人耳目么,为何又在这里自报家门?” 苏异露出了一脸神秘的微笑,说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嘛…偶尔咱们也暴露一回,叫他们分不清真假。” 虞渊深以为然,点头道:“苏兄真阴险。” “阴险二字不是这么用的啊老虞…”苏异朝院子外走去,一边招呼道:“走了。” “接下来去哪?”虞渊颇为好奇道。 他自下山以来除了找人切磋剑道之外也没有怎么好好入过世,早便将师尊的话抛之脑后,也就是遇到了苏异后方才同时解决了两个问题,既可以共同探讨剑道的奥妙,又能有人当向导,带他领略各地风俗人情,所以一听说要换地儿,便又好奇起来。 “走,带你去苏杭乐一乐。”苏异陡然意气风发道:“那可是个好地方,‘人间不天堂,催马往苏杭’,听过吗?长乐不夜城的繁荣你没机会见着,那就带你去看看苏杭的盛世。” 虞渊也是被他说得一阵心痒,却又突然问道:“现在就走吗?那尹姑娘呢?” 苏异的语调随即低了半分,说道:“她不去,我们自己去。” 虞渊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放在心上,自从知道尹子芊并非苏异的弟子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那种找少女论剑的事情,不论剑,自然就无所谓去留了,问一问,礼到即可。 此时苏异的内心却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意气风发,都说近乡情怯,以前他不理解,但现在却是突然就明白了。 虽然长乐离杭州尚有些距离,但近乡之情却并不因路途遥远便深藏不现,而是一旦有了回乡的念头,那一丝情绪便如新芽破土,顶击心房,接着一发而不可收拾。 从前一直觉得杭州太过遥远,重归故土不知时日,就算知道自己总要回去走一趟,可杂事缠身,未到那最后一步便总是觉得日子尚多,路途又远。 哪知眨眼间日日流水,月月如风,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再无余日,仅有遥遥归途,总算该踏上行程。 这一刻故乡虽远,情却已怯。 也不知苏家宅子大门上那生了锈的铺首补上漆没,门口的那棵老槐树还在不在,大伯人可安好? 还有同样离家的爹娘,如今人在何处。 第五百四十九章 归家 “苏兄准备什么时候再陪我比一次剑?” 从长乐一路到杭州城,这已是虞渊第十次向苏异发出灵魂拷问,一日心愿未遂,他便很难提起精神去欣赏什么苏杭盛世。 只是苏异一路上心事重重,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和他切磋,本着尊重对手的原则不愿敷衍了事,便一直拖着。 这段时间虞渊不仅剑术进展飞快,于人情世故方面也大有长进,此时见苏异怔怔地望着眼前那道朱红大门出神,即使不知为何,却也明白不该打扰,便又兀自按捺下心中的悸动。 不过他不厌其烦而又不失礼貌的持续叨扰倒是将苏异的惆怅冲淡了些许。 眼前那块高悬于梁顶的牌匾上,“苏宅”二字出自苏家祖辈太公之手,不知传了多少代,历久弥新,朱红大门上生锈的铺首没有补漆,但是换了个新的,只不过不再是虎形,替了个云垂衔环上上去,尽显祥和,也低调很多。 两人驻足良久,直至苏异轻声叹气,虞渊判断时机应该是到了,这才开口问道:“苏兄在看什么呢?” “这是我家。”苏异答道。 虞渊想起下山前师尊再三嘱咐过的那些世俗礼仪,便道:“既然是苏兄家,那我自该登门拜访一下。” 他说罢便超苏宅走去,苏异却是一动不动。 果见虞渊没走出几步便又折返回来,摸着脑袋说道:“不对啊,这是你家,该是你请我进去作客才对,我先拜访算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他突然长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事情,接着道:“你在家门口站这么久却不进去是为什么?” “太久没回过家了啊…他们肯定已经不认得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进去才好。”苏异低声说着,像是生怕惊扰到宅院门前进出的人们。 他心里其实还有更大的担忧没有说出来,便是不知要如何与那位大伯相认,更是犹豫该不该相认。 毕竟人心叵测,苏异倒不是害怕苏君路对自己不利,只是担心一语成谶,千里归家却结局惨淡,徒增失望与伤悲。 如果最后发现是杞人忧天呢,他又怕自己的到来会给苏家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般患得患失间,苏异终于将主意打到了虞渊身上,计上心来,说道:“不如虞兄先去打头阵,我那位大伯也是用剑的高手,你便以论剑的名义登门拜访,如何?” 虞渊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反而一听“论剑”二字便来了精神,只不过还是狐疑地看了苏异一眼,想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折腾。 便见他上前随手拦下一个家仆模样的人,正要说明来意,那人看到他一身的江湖气却是立马变得警惕起来,率先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好在虞渊并不是恃强凌弱之人,也不将那人的无礼放在心上,只是稍怔半晌后方才客气道:“我是来找你们家…主人比剑的,还望通报…” 谁知那家仆听了之后更是生气,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我家老爷已经封剑多年,烦请你们不要再来叨扰了,慢走不送!” 这人措辞并无不雅,但语气中十足的不耐烦,已算是很不礼貌了。 听说主人家已经封了剑,虞渊大失所望,正要离去,却见苏异走了过来,对那家仆说道:“我这位兄弟乃是剑圣传人,久闻苏家武状元的大名,只可惜缘悭一面,如今正巧路过苏杭,虽遗憾无法再见识到逸云剑法的威风,但如果能有幸入府拜会状元爷,就算只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所以能否麻烦通传一声,就说是剑圣传人慕名而来。” 苏异这番话既客气退让打消了人家的疑虑,又是极力吹捧了主人家,那家仆听了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只是两只眼珠子依旧滴溜溜地转着,左右打量两人。 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听说过剑圣的大名,那剑圣传人的地位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难就难在分辨不了真假,只不过这种事大可交给老爷去定夺,自己进去传个话便是了。 那家仆终于是转身急忙一路小跑进了宅子,毕竟来人身份如果是真的,那可怠慢不得。 片刻过后便见那家仆又出来将两人领了进去,留他们在正堂里等候,道是老爷有事正忙马上便来,然后便自顾备茶去了。 苏异却没闲着,如见了新鲜事物般,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这屋子的格局布置变化并不大,只是多出补旧添新,记忆中的许多物事都还在,甚至好些陈设的摆放位置都没变过。 他依稀记的某个地方原来摆的是旧朝的彩瓷,还是被自己打碎后才换上了眼前这个新制的景窑梨花缸。 除此之外,很多东西即便时隔十数年,苏异依旧能叫得出来历,他心道不知是不是大伯为了留个念想方才保存了这么多的旧物什。 苏异东瞧西看,见到熟悉而又亲切的东西再次出现在眼前,如置身梦幻,感觉很是奇妙,偶尔有种冲动想伸手摸一摸那些儿时攀过的墙壁,再躺一次以前打过滚的地方,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屋外,见到院子里有不少追逐嬉闹的少女少年,感觉能认出其中几个,可听到那些人谈笑时叫出的名字却是与自己心中所猜测的一个都对不上号,不由地暗自苦笑起来。 虞渊的心境自然和他截然不同,任何时候最先看到的都是剑,此时便是第一眼就落在了远处的几个少年身上,问道:“苏兄家里的小辈也有练剑的高手?” 苏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几人围在一起,不知在谈论着什么,每个人手里倒确实都是提着一把剑。 不多时,便见其中两人来到院子正中央,摆开了架势,显然是要比剑,余人见状都退开去,渐渐安静下来,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观战。 虞渊顿时便来了兴致,倚在栏杆上欣赏起来,自己比不了剑,看别人比解一解馋也是好的。 苏异在脑中搜寻那几人的名字,同时也在想着大伯为何要封剑,这些人的剑法又是不是大伯交的。 思绪正飘忽时,却听到虞渊发出一声轻叹,接着不无遗憾道:“这一剑的火候还是差得太远了,要是角度再刁钻些,往右移上三分,速度再快半息,那就足以分出胜负了…” 苏异并没有留心看那两人出剑,但想来剑圣传人的眼力何等高,他能这么说定是错不了,这话用于指点两个年纪轻轻的无名小辈已算是极客气了。 可听者却不这么想,左近的几人听他如此评价自己族中的剑道天才,眼神皆是变得不善起来,其中一人更是跑过去对那比剑的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不用听也知道是告状的话语。 果然那两人听罢都是大怒,一人被指招式远不够火候,另一人被说差点就要败在那一剑之下,自然都不服气,齐齐走来,但还保持着富家子弟的涵养,没有破口大骂。 便听其中一人忿忿道:“你是什么人!何以对我的剑法指指点点?”  第五百五十章 问剑之人 苏异和虞渊老气横秋地谈论着那两位少年的剑法招式,却是忘了自己其实和他们一般年纪,差不了多少岁数。 也难怪比剑的少年会生气,要是长辈来说这些话倒也罢了,可他们偏偏年龄相当,料想剑法再高明又能高到哪去,难不成还能厉害得过自家那位武状元大伯,既然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又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的。 虞渊也没想到一句十分中肯的评语会为自己惹来麻烦,师尊的教诲和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经验令他下意识便觉得,此时提及“剑圣传人”这个身份非常不合时宜,哑然半晌,终于勉强开口说道:“我…是来作客的。” 苏异含笑看着他的窘态,还有那些怒气冲冲渐渐围过来的苏家少年少女,在心里头感慨着这些年轻人虽有坐井观天之嫌,但也是充满了朝气,稍显无知冲动却也不枉少年不是么。 人生总得有那么一段年轻气盛的经历,结三五伙伴,然后打尽天下不平事,只不过他们这次碰上的茬儿硬过头了。 苏异哪想得到自己即便是笑容可掬也无法幸免,少年将他的笑意当做嘲讽,怒道:“你又在笑什么?瞧不起人吗!” 在旁人看来他也算不得无辜,虽然没有直接点评剑招,却点评了虞渊的点评,没什么差别,都是一丘之貉。 “没有没有…”便见苏异连连摆手,说道:“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绝对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少年见他态度勉强还算过得去,便又转向虞渊,倒提长剑抱拳拱手,道:“阁下是客人,我身为主人家本不该提这种请求,然而我见阁下似乎也是剑道同好且见识不凡,一时心痒,便想请阁下赐教一二。” 少年的双目紧紧盯着虞渊,似欲以眼神逼他下场比试,心中所想也不难猜测,一定是觉得这不知从哪来的楞头青年就算水平当真比自己高上一截,也是高得有限,一会儿与他斗个十来招就喊停,他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手都还没热就击败自己,如此一来便能证明这人是个楞充宗师大放厥词的狂妄之徒了。 哪曾想,虞渊要赢他其实都用不着出剑,一道剑意即可解决,实在谈不上赐教。 虞渊既不想得罪这些人,也没兴趣和那少年比试剑术,便为难地看向了苏异。 苏异正想着要不就让他上去划两剑得了,给这些少年少女留点面子,毕竟都是一家人。 好在此时苏君路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匆匆赶来,看样子是有家仆通传了这边的冲突,刚一到场便以气势震慑一众少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苏家的少年们无人敢答应,皆是悻悻地收起了不友善的目光,或垂首或旁顾,有的人已悄悄躲远了去。 邀战的少年脸色憋得微红,最后还是泄了气,低头答道:“没什么…一点小误会而已。” 苏君路也不与小辈多计较,大手一挥,摆了摆手掌,示意他们一边玩儿去。 院子里诸多男女如释重负,却没有真正散去,都是假装在一旁玩耍,想听听看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是家主亲自出来招待。 苏君路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只在虞渊背后那把叶子剑上多停留了半息,没瞧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和煦一笑,请道:“二位公子里面说话。” 苏异看着这位大伯脸上蓄满了须髯,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与儿时的印象相比仿佛要苍老了半百,不禁感慨连连,想道他这些年一定是为那些破事操碎了心吧。 但见他瞧不出半点端倪,看到自己的模样也没有丝毫联想,苏异心中顿时又是一阵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便释然了,自己离开苏家时也才三四岁,历经多年的餐风露宿与生死磨难后气质模样早已大变,再难与当年那个奶声奶气的娇气少爷联系起来,所以认不出也很正常。 三人前脚刚踏入正堂,后脚还没站稳,却见又一家仆急匆匆地赶来,气喘吁吁道:“老爷,昨日那些人又来了…” “又来了?”苏君路皱眉道:“不是已经打发走了吗?今天又是找了什么借口?” “是啊…”那家仆满脸无奈道:“小的昨日已经告诉过他们老爷封剑了,可他们今日还是为论剑而来的,不过倒是有了个好借口…” 他说到这突然变得有些为难,支吾着说道:“老爷让二位公子进了府…所以他们就问,为何两位公子进得,他们为何进不得,还说…说老爷若是真的封了剑,请剑圣传人进府又是要做什么。” 苏君路似乎是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碰上了这般胡搅蛮缠不讲理之人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思忖着该怎么处理。 倒是一旁偷听的年轻人听到“剑圣传人”后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心惊,但更多的是不信,发出阵阵嗤笑,都在说这愣头青怎会是那传闻中的人物,怕不是来骗吃骗喝骗钱财的吧。 苏异却是心思急转,愈发觉得家里这档子事不大简单,大伯为何封剑,那些人又为何寻衅不止,而且似乎还在苏宅安插了眼线,竟连剑圣传人这事都知道。 苏异也不希望给大伯添麻烦,便主动提议道:“苏老爷,我这位兄弟嗜剑成痴,不如就让他代为论剑,保证不会辱没了苏府的名声,您看如何?” 他这么做也是有意让苏君路看看虞渊的实力,免得这位大伯存有疑心,不免要一番言语试探。 苏君路还未答应,虞渊却是眼前一亮,抢先问道:“来人的剑术可了得?” 那家仆愣了一愣,随即奇怪道:“我怎么会知道。” 苏君路饶有兴致地再打量这剑痴两眼,心中也是万分好奇,便干脆答应道:“如此便劳烦公子了。” 门外叫嚷的那几人本是气焰嚣张,可当苏府的家仆出来相请时气势却又萎靡下去,一时想不明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闭门羹,那姓苏怎么会在今天突然转了性子。 他们被那家仆领到院子里时,苏家的人已经摆开了架势,只见一个少年被众人围在当中,正抚摸着手里那把奇形怪状的长剑。 苏君路眼中神采闪烁,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围观人群中多有低声讥笑的,嘲讽那叶子剑的怪异,粗鄙之语混杂,能说出来历称道一声的却是一个都没有,苏异不免有些失望,倒不是为虞渊打抱不平,只是没想到苏家会有这么多见识浅薄的草包。 先前使剑的几人也在其列,如此胸襟,又谈何修得剑道之大成呢。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一招半 剑痴一旦摸上了剑,整个人的气质总会变得与平常大相庭径,从呆傻憨直到锐气凌人也不过是手心在剑身上走了两个来回的功夫而已。 苏君路的眼神变得越发肃穆,同为用剑高手的他眼界自然要比寻常人高得多,武状元并非浪得虚名,光从那端剑抚锋的气度就能看出少年的不凡。 剑圣传人之名在他心中又坐实了几分。 不知哪位碎嘴之人没忍住说了句“装模作样”,又是惹得一阵低笑,苏君路眉头顿时皱起,但见虞渊丝毫不为所动,终于还是省下了那顿骂人的力气。 上门挑衅的有三人,本就是为了闹事而来的,进门看见到苏君路端坐于太师椅上,手里还捧着茶碗,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顿时就不干了,边走边叫嚷着:“状元爷弄个娃娃在这儿摆擂台,是几个意思?” 苏君路放下茶碗,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如同老朋友到来般随意自然,一边轻笑道:“谢客的缘由,想必我那老仆已经知会过诸位,听闻诸位也是都爱剑之人,但我确实不再动剑,实在有些可惜,正巧今日剑圣传人作客鄙宅,所以便请诸位进来,想着成人之美,诸位可以与这位小剑圣交流切磋一二。” 来人朝虞渊看去,心中惊疑不定,先前只听人说剑圣传人进了苏宅,却没想到那传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竟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来人就算是信了也不会表现出来,兀自质疑道:“你说他是他就是?你要是街上随便拉个小子过来糊弄人,我们也拿你没办法不是?” 苏君路明明也不清楚少年的底细,却还是信心十足道:“是不是,你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那三人没有忘记来苏府的目的,但见苏君路突然搬出来一个替身打手,若不按他的意思试上一试,那先前“登门问剑”的理由便站不住脚,说不得只能先将这小子打发走了。 三人自然都是不相信剑圣传人会出现在苏宅,天才哪有那么好遇,更何况是那百年难出的“后起四秀”之一。 想来这小子大概是个贪慕虚荣冒用名号的年轻人,他们对自己的剑术都颇为自信,自认为就算万一技不如人,胜负至少也会在百招之后,大不了稳妥点早些喊停,再质疑那剑圣传人名不符实,一定是状元爷故意戏弄人,这样也能闹上一闹。 想法竟与那苏家少年如出一辙。 打完如意算盘,三人相视一眼低声交流两句,接着便见其中一人走向虞渊,拱手说道:“山宁云陇上府崔驷,请教阁下高招。” 虞渊听那三人唧唧歪歪的,早就不耐烦,此时见到终于有人下场比试,便欣喜还礼道:“剑道山,虞渊…云陇上府我知道,不过崔驷…” 他在脑中搜寻着崔驷这个名字,心道好像没听说过云陇上府的用剑高手中有这号人物。 虞渊当然没有恶意,但他这副表情在那三人眼中看来就完全是惺惺作态有意侮辱人,崔驷顿时火气上涌,有心要给这年轻人一个教训,当即长剑出鞘,一柄青锋一缕寒芒,算是中规中矩。 无论是剑圣传人还是云陇上府的剑修,苏家的那些年轻小辈们都不大待见,便乐得看他们狗咬狗,谁输谁赢都高兴,最好就是斗个两败俱伤,中间再出些臭招,便能证明其实两人都是弱流。 “小子,你怕不是装高手装过头,自己都信了…”崔驷说着场面话,青锋已递了出去,率先使出一招“声雷动”,长剑铮鸣如轰响,声势颇为惊人仿佛是电闪雷鸣的前奏。 动手知一半,若是行家,一看这出招心里肯定已经有了底,这崔驷倒还真是个用剑的高手,是有两下子的。 自从与苏异一战过后,虞渊的试探便从守大于攻锐减到只出半招,半招过后深浅不论,接上浩瀚攻势,于招式的交换中寻找破敌之机。 “本初剑法”一夜间被雪藏。 见那崔驷的剑光如雷闪刺来,伴有铮鸣声,虞渊不慌不慌地将一叶横出,使一招枯海剑法中的“分流”,数股阴柔内劲将那柄青锋托起,化去锋刃上的剑气。 这一招若是继续使下去,分流的残余内劲便能顺势涌出,朝对手的各个要害试探去,但虞渊却不将招式用老,“分流”到半,也不管崔驷会有什么变招,径直将一叶送向他的胸口。 这中间却有半招的空当,瞬息的功夫,崔驷陷入茫然,不知这平平无奇的一刺意义在哪,若是自己将“声雷动”一变,接上“骤雨急”,小子这一剑前招不继后招难接,攻防皆不得,可不得立马被刺个千百窟窿。 崔驷得意之际正要付诸行动,虞渊那一剑却是陡然迸发出凌厉剑气,使的是一招“涸泽”,仿若无坚不摧,要将他身周的护体内劲尽数摧去,直捣黄龙。 崔驷大惊,心中骇然道招式还能这么衔接?为何一点迹象都察觉不到。 他还没来得及接出那招“骤雨急”,连回剑的机会都没有,涸泽之后的剑气已经入体,绞得他接连后退,最终坐倒在地,落得一身暗伤。 虞渊只出了一招半,意犹未尽,不禁皱眉嘀咕道:“怎么这么弱...” 苏异看出这一剑的厉害,心道这次还真不是那崔驷太弱,而是他进步太快。 虞渊的修为其实并没有多大提升,但自从那次开窍过后便如同脱胎换骨,于剑道一途上自我放飞,随心所欲,身上的宗师气质愈发浓厚。 直到此时,苏君路才终于能完全相信虞渊的身份,甚至觉得传闻中的剑圣传人似乎也没有这个水平。 好戏还没上演就已落幕,围观之人惊掉下巴,都在想是那少年郎太强悍,还是这个叫崔驷的家伙太不中用,外行人看不出门道,那几个用剑的苏家少年却是知道厉害,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与崔驷一同前来的那两人对他知根知底,更是不信他会败得如此快速且狼狈,连忙上去问道:“怎么回事?” 崔驷理顺气息,沉声道:“先回去再说。” 第五百五十二章 旧事遗祸 云陇上府的三人先前是如何巴不得敲锣打鼓走进苏家大门来的,现在便是如何恨不得从那地缝钻出府去,只能装作没听见窸窸窣窣的笑声,撂下几句场面话后灰溜溜地退走了。 苏君路虽不把这些小鬼放在眼里,但常年被那么滋扰,君子再温润如玉也被磨得肝火小旺,此时略出一口恶气,心情不说大好,至少是十分舒畅。 跟在三人身后装作要谢客,送行不过两步,三道人影还在长长的回廊里疾行时,他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围观的小辈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再晚走一会儿只怕又要听这位大伯训话,被拿来与那一剑制胜的少年天才作比较。 状元爷接管苏府要操心大小事务,包括府里那些年轻后辈的出息,无法逐一悉心教导照顾周全,心急之下自然不免落入俗套,果然也是与多数长辈一般说辞,叹息道:“虞公子少年天才,我那些个侄子外甥要是能有你一两成出息,我也不至于早早封剑了。” 虞渊见过那几个被人捧作剑道天才的苏家少年,剑术实在是不敢恭维,听了这话便深以为然地点头赞同,好在那些小辈早已不见人影,不然还得再来说道两句。 那几人知道差距后自然没脸再放狠话,但旁人帮亲护短可没这个顾虑。 苏君路没留意到少年的耿直,接着说道:“公子剑术了得,倒是令我有些技痒,直想重执我那把蒙尘已久的留舒了。” 状元爷成名的时候,剑圣传人还在吃奶,可能没怎么听说过苏君路的大名,但对名剑留舒却是印象。 能在剑痴的记忆里留下涟漪的剑又岂会是凡品,那它的主人自然也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虞渊脑子里就是这么个思路,当即两眼放光,苏君路在他眼中的形象顿时变得高大伟岸。 他只关注在“重执留舒”这层意思上,便是热切道:“正好我这一叶还没吃饱,不如苏老爷把留舒取出来,再给他喂几招?” 苏君路的话九分是客套,却没想到虞渊只抓住那剩下的一分唏嘘追忆当真,一时又是没听懂他说的“一夜没吃饱”与论剑喂招又有什么关系,有些错愕失神。 苏异倒是听懂了,忙打岔道:“虞兄又唐突了不是,封了匣的剑哪有随便拿出来耍的道理,我在别处还藏了两把剑叫做勾回兑月,到时取来给你喂个饱便是了。” 虞渊果真不再提长剑留舒,惊喜道:“勾回兑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取剑?”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苏异暗自苦笑,看来日后得找机会去神女宫麻烦一下两位仙子了。 苏君路很快便会过意,对剑痴的脾性多了几分了解,不再与他聊有关于剑的话题,随即领着两人去别处说话,却没有进那正堂,而是在回廊里七拐八绕,到了自己的书房。 吩咐下人去准备茶水糕点,请两人落座后,苏君路正式致谢道:“多谢二位公子出手相助,小惩了一番那滋事的宵小,我还真是…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舒畅过了。” 他说罢便是发自肺腑地笑出了声,可见那些苍蝇是有多扰人,没有伤害,纯恶心人而已。 虞渊不再摸剑,又变回了那个憨直少年,摸着头干笑应付。 苏异被自己的亲大伯当做陌生人般对待,多少有些不自在,思绪飘忽,心道大伯一口一个公子的,还挺客气,若是知道了自己正是当年那个骑过他肩膀的乳臭小孩,不知会作何感想。 “其实我也没出什么力…”他清去杂念,说道:“虞兄也只是为了比剑,各取所需而已,倒是不知苏老爷为何会招惹来这些难缠的小鬼。” 对着这两个“外人”,苏君路自然有所保留,只是简单解释道:“算是当年一桩旧案的遗祸吧,他们没做什么犯天条的事情,便也拿他们没办法…这些人今天走了,过几天还会再来的,就算打了他们一顿也没有用,只当出口恶气而已…” 苏异心思急转,马上便想到了当初离家的原因,心想“旧案”所指的该不会就是那一桩“通妖”的案子吧,久远的彼时风雨竟能遗祸至今,这些人总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只为恶心一番大伯,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打探,要表露身份也一时找不到契机,便先顺势问道:“那…苏老爷今后有什么打算,难道就让他们这么一直骚扰下去?” 苏君路却是摆了摆手,不愿再多聊这事,说道:“二位作客鄙宅,却要与那等小人打交道,已算是我照顾不周了,又岂能一直听我说那些烦心事…” 苏异心想你大可不必有此顾虑,侄儿愿意听的,但表面上却只能平静地回一句“客气了”。 苏君路却是突然话锋一转,改而打探起两人来,很随意地问道:“倒是二位公子,拜访鄙宅只怕不光是为了论剑吧?至于慕名而来,不提也罢…却不知二位到底所为何事?” 他说话时有意盯着虞渊,见那憨直少年拙于言辞,神色不大自然,总是下意识地朝旁边的同伴看去,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疑惑,却不知这另一位少年又是什么来历。 “不知苏老爷为何有此一问?”苏异反问道。 苏君路似乎腰骨不大好,撑着扶手缓缓起身,接着将那家仆端来的热茶与精致糕点分给两人,又取了一块粉皮的桃酥自顾吃了起来,没有什么架子。 他一边踱着步子,嘴里还在咀嚼着,一边说道:“我虽有武状元之名,但剑道落下了十几年,江湖上早就没了名声,再无状元之实,也就只有留舒还值得外人惦记一番罢了…” 他大口喝茶,咽下干巴巴的粉面酥皮,叹气自嘲道:“武状元三个字实际有几斤几两,我哪能不知道,不说十几年沉寂,就算是当年极负盛名时,也不值得剑道山的楚铁修士‘慕名前来’。” 苏君路眼里的落寞很快便消失殆尽,笑着问道:“二位公子觉得呢?”  第五百五十三章 识破 苏异本想说一些诸如“不必妄自菲薄”的宽慰话语,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过虚伪,正所谓一日不练自知,三日不练同行知,十年不碰剑,那一定是天下皆知了,说慕名而来确实是过分,若不是借了剑圣传人的名头,又替人赶走了云陇上府的几只苍蝇,否则只怕也看不到好脸色。 “其实晚辈的确是有一事想请苏老爷帮忙…”苏异只能如实答道,却是略去了不知如何开口的那一部分。 苏君路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中,笑道:“公子但讲无妨。” 刚才的抑郁不得志多半是假的,套人实话才是真。 “听闻苏老爷曾在云上观学过艺,与云顶峰的老道长们关系匪浅,此次晚辈有要事拜访云上,便贸然前来,想请苏老爷引见一下,还望成全。” “小事一桩。”苏君路十分痛快地答应下来,道:“莫说公子今日仗义相助,就算是平日里没事路过鄙宅叩一叩门道明来意,我也会帮你这个忙的。” 他这么好说话,倒是令苏异略感错愕。 “对了!”苏君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说道:“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苏异心头猛然一跳,不知是不是被大伯看出了什么,有些紧张,但隐隐又有些期待。 “晚辈苏异。”他边说便留意着苏君路的神情。 却见苏君路脸色并无变化,只是恍然道:“原来是本家…不知苏公子是哪里人?” 见他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反应,苏异稍松了一口气之余,又略感失望,说不好哪种情绪更多一些。 “晚辈是…” 苏异正要回答,却见一个二八少女突然闯了进来,动静之大,惹得三人下意识便转头朝她看去。 “怎么回事?”苏君路略微皱眉,对少女的莽撞颇为不满,只是碍于有客人在场,不好发作。 少女显然也是没想到书房里有外人在,自知犯了错,脸颊陡然多了两团绯红,又偷偷瞥了两人一眼,见到苏异正盯着自己看,顿时更加难为情,红着脸朝他吐了吐舌头。 苏异打量苏家的年轻人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此时盯着少女看,自然也是因为好奇她是自己的哪位堂表亲。 只见那少女一头长发尽数梳到了脑后,扎成两股麻花辫,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额角鬓间发丝微乱,偶尔被体汗沾湿两根,伸到嘴角处,不经意地被咬在了唇边。 少女大概是刚刚在院子里疯玩了一阵,此时衣袖挽了手肘处,裤腿也是卷到了膝盖,打着赤脚,一双细长无暇如象牙箸子的玉足上还沾着些水珠。 不知才从哪塘池子里戏完水出来,弄的身上纱裙都被打湿了几处,贴在吹弹可破的少女肌肤上,也难怪苏君路会不高兴。 少女耷拉着脑袋站在他身旁,偏圆的白皙鹅蛋脸上一双漆黑的大眼不时偷偷打量着旁人,抿起淡粉细唇,明明该是古灵精怪,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爹爹,娘亲让你过去一趟…” 听到那扭捏的话音,苏异一怔,随即惊奇地发现这少女原来就是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堂妹。 还记得当年离家的时候大伯母正怀有身孕,因为身体羸弱所以常常卧床不出,自己离开的时候,离临盆还有四五月的时间,这么算下来,正好就与眼前这少女一般年纪,比自己要小上三余岁。 想起当年大伯母病怏怏的,家里人谁不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更是容易一尸两命,只是都不敢当着她面说罢了。 如今看来自己这堂妹不仅顺利出世,没有早夭,还生得十分水灵,半点也不像病苗子,也算是造化一场了。 苏异思绪万千,少女却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中羞恼道这人怎么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人。 少女只当他是在笑话自己的冒失。 苏君路点点头,起身说道:“二位还请稍候一阵,我去去就来。”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不知二位在杭州城可有落脚处?不如今天就在鄙宅将就一晚,好让我摆上一桌宴席,尽一尽地主之谊。” 虞渊没什么讲究,自然是怎么都可以,苏异略作思索,正要推辞,却听苏君路又道:“你也不必着急拒绝,待我回来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说罢便自顾离去。 少女跟在后面,脚步轻快,赤足贴上冷砖发出噼啪脆响,临走前还朝苏异挤了挤眉眼做出个鬼脸,弄得他苦笑不得。 良久过后,两人没等到苏君路,却等来了一个家仆,进门说道:“苏公子,老爷在别处等您,还请随我来,虞公子还请在此多等一会儿。” 苏异不明所以,但还是留下虞渊一人,独自随那老仆去了。 苏宅其实很大,里面还住着苏异的不少堂表亲戚,即便他从小贪玩爱四处乱撞,依然有许多院落是没怎么去过的。 此时老仆带着他走的路,他便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通向何处,隐隐还有些熟悉感,总之绝不陌生。 不多时,老仆转身穿过一道月洞门,随即道了声“老爷就在那里头”后便没了人影,武林高手的轻功都没这么高明。 苏异果真在这院落的书房里见到了苏君路,便走了进去,问道:“不知苏老爷请晚辈过来所为何事?” 他仿佛能看到苏君路的脸皮轻微抽动,不知道是不是眼花。 苏君路却是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随便看一看吧,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苏异一怔,然后如实回答道:“是有一点熟悉。” 苏君路忽然笑骂道:“当然熟悉了,因为这是你老子的书房!” 话说到这,苏异怎还会不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被大伯识破了,慌张之余,很是庆幸,庆幸用不着自己去捅破这脆弱的秘密,只是不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 “大伯,您…看出来了?”苏异有些局促道。 “大伯?”苏君路哼了一声,斜眼看着他,满带笑意地挖苦道:“怎么不叫苏老爷了?” 苏异如临大敌,偷偷抹汗,打着哈哈道:“岂敢岂敢…大伯说笑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皓腕凝霜 “大伯不也没有再喊我公子了吗。” 苏异开始没脸没皮起来,既然已经将身份说破,自己身为半个主人家也就用不着多客气,大方一点还能落个好印象,他便真如苏君路吩咐的那样“随便看一看”,四处翻一翻自己那个亲爹当年在这书房里留下的笔迹。 苏异心想怪不得刚才一路走来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原来算尽一切可能,却独独漏掉了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 “还在那嬉皮笑脸…” 苏君路想严肃,却严肃不起来,没办法,与苏异重逢,心中的喜悦与兴奋已经远盖过了被那声“苏老爷”冒犯的恼意。 不时见到这小子一副老江湖的模样,却从没想过回来看一看,一声平安也没报,苏君路有心出言教训他几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任他在那翻得入神。 当年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如今脸上也有了风吹日晒的痕迹,长相上只继承了他爹的七八分英俊,但眉宇间却多了许多坚毅,这气质倒是他爹那个读书人一辈子都练不出来的,府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娃娃更是比不了。 想必他一定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吧,苏君路心中叹息,感慨连连。 “大伯是怎么发现的?”苏异翻书的空当还在与他闲聊着,问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两人都是十分默契地避开了沉重的话题。 “老安说你太过从容,表面上客气,实际却不大拘谨。”苏君路闲着没事,也去翻书,不过那些书的内容他大都看过,只是瞧两眼就放下,看看有没有虫蛀或是发霉而已。 老安就是那个在苏宅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仆,对这宅院的熟悉要远胜任何人,甚至是身为家主的苏君路。苏异虽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但那老安的眼光毒辣也是真的。 “就因为这个?” 苏异觉得不至于。 “当然不是。”果见苏君路摇头笑道:“你到了府里之后的一切举动都太过反常,我问你姓名时就能清楚感觉到你情绪不对劲…” “不过这些都只能让我十分怀疑而已,最稳妥的还是当面问清楚。” 苏异苦笑道:“大伯果然是在诈我。” 苏君路却是没好气道:“我要是不点破,你就打算一直装下去了是吗?” “那倒也不是…”苏异有苦难言,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不答,转而问道:“大伯还一直留着这院子呢?” 他方才从那月洞门进来的时候大概扫了几眼,很容易便能看得出来这院落虽然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很明显已经多年没住过人了。 “你爹又还没死,着急收什么院子。” 苏君路没有掩饰火气,苏异一怔,随即很快便明白过来,空着一个大院子不住,留给一个不知去向不知死活的人,家里的那些叔伯们会有怨言,偶尔流露出将这院子挪做他用的意图,也很正常。 怒意烧平,苏君路又接着说道:“这些年我托人四处打探,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收获,但总算是找到你爹还活着的证据,倒是你这小子…比你爹还难挖,半点消息都没有,看来你娘把你保护得很好啊…” 听闻大伯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自己,苏异心中不禁多了一丝暖意,至于经历的那些险境,鬼门关前奈何桥边的来回试探,大伯恐怕还不知道,便不提也罢。 他正感动时,却听苏君路又是不痛快道:“前阵子听说你娘在西域,我便以为你也在西域,没想到你是自己跑回大宋了,回来就回来,竟也不想着回家看一眼…” 抱怨归抱怨,他大概也知道苏异有难言之隐,跟得那个妖族的娘多了,肯定有诸多敏感的事情不便与别人提起,于是不再多说,生怕吓到了这个刚回家的亲侄子。 苏异总不能说自己这些年其实不在西域,而是在大宋杀人放火,只好讪笑应对。 苏君路叹了口气,又道:“转眼间你也到这般年纪了…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你快来说给大伯听听吧,婚配与否,孩子有了吧?你要是不把我那侄孙儿带回来认祖归宗,我准跟你没完…” 苏异听得满头大汗,不知侄孙儿从何说起,连忙打岔道:“说起孩子…刚才那女孩应该就是我的小妹了吧?叫什么名字?可否婚嫁?大伯要不要考虑一下剑圣传人?我可以做媒的…” 苏君路瞪了他一眼,随即说起自己那女儿时又是一脸的慈爱,道:“是你的妹妹,叫苏凝霜。”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苏异赞道:“大伯好才学。”想起方才那少女洁白如雪的纤纤细手盈盈玉足,苏异便觉得这名字取得再恰当不过了。 苏君路大笑,揶揄道:“你小子也懂诗词?” 苏异假装没听懂,错把挖苦当恭维,谦虚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大概比学堂里的那些小孩稍强一些。” “不过这名字可不是我取的。”苏君路轻笑一声,说道:“是你那个状元爹取的。” “是我爹?”苏异一怔,没想到苏凝霜的名字还有这个故事,随即又闷闷不乐道:“既然状元爹那么好才学,为何给我取的名字又是这么简单,不会是你们易子而名,我的名字是大伯你取的吧?” 那位文状元当年是多么文采斐然吸引了万千少女,是街知巷闻的,苏君路不会去跟自己的亲弟弟较劲,便也不觉得才学不如他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只是佯怒轻拍苏异的脑袋,笑道:“你这名字也不简单,换我就算能想得到,也说不出那么多所以然来…” “你爹给你取这个‘异’字,是希望你与众不同,异于常人,不入俗流,不泯然于众人…当如星璀异璨,流华九天。” 人生头一回听说自己的名字有这般解释,那是娘亲也从来没提过的,苏异听得一阵失神。 此时苏君路走到了桌案前,将纸张码平,提笔疾书,一边说道:“我给你写一封书信,你拿着它上云顶峰交给云清道长,他老人家自会招待你的。” 苏异走过去观摩,见他笔走龙蛇,字写得虽不及那状元老爹,但笔锋苍劲有力,凛凛威风,比起自己却是要胜上百倍。 “大伯不问我要去观里做什么?”苏异好奇道。 苏君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连家都能不回,大伯哪管得着你去哪里惹祸,到时犯了事别把大伯抖搂出来就行了。” 苏异自讨了个没趣,又有些心虚,便是讪笑不已。 不多时,苏君路便已开始将信纸折叠入封,一边唠叨着:“让凝霜带着你去吧,那丫头平常也没少替我跑腿给观里送红帖,熟门熟路的,省你不少麻烦,正好你们堂兄妹两也借这机会亲近一下,日后有机会多走动,别忘了苏家始终是你的根…” 苏异心中一酸,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云上 伯侄两人拉了半天家常,涉及许多大事时都是点到即止,并不深入,一个不提苏家这些年有多么的如履薄冰,另一个也不说几次从朝天阁的手中死里逃生。 其中各有艰辛,虽没有详谈,但足以心照。 苏凝霜听说又要去云顶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跑腿,本是千百个不愿意,但听闻这回一起去的那人是自己的堂兄后,态度却是陡然转变,不仅欣然答应,还帮着张罗起来。 说去那天下第一观她最在行了,礼数一定不能少,否则莽撞上山会惹那些牛鼻子不高兴的。 元宝蜡烛香火钱方面可以尽力而为,老道们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心诚就好,这一点倒是令苏丫头难得称赞了一声他们有仙长之风。 还别说,这妮子看着贪玩,一点都不靠谱,但安排起事情来却头头是道,毫不含糊,看来这几年的腿是没白跑。 这也是苏异乐意见到的,毕竟如果只是单纯上个山,芷鸢早就把路探好了,根本无需旁人指引,难就难在如何顺理成章地进入那天下第一观,贸然前往,即便有苏君路的书信在手也略显生分,而苏凝霜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中间人。 有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在,云上观只怕是不得清静了。 晚宴过后,她便拉着苏异不停地问东问西,眨巴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问得最多的还是翻来覆去的那一句:“你真的是我哥吗?” 好不容易认到一个血缘上这么亲近的妹妹,苏异心里高兴,自然是知无不言,也不厌其烦地回答:“是的,我就是你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堂兄。” 苏凝霜直叹神奇,说爹爹老是提着把鸡毛掸子去那没人住的院子里面掸灰翻书,成日把那当过状元的亲弟弟挂在嘴边,却没想到原来自己那位幺叔还有个儿子。 “那幺叔去哪了?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苏凝霜的问题总是一环扣一环,像是长在水底的连根藤葫,扯出一个,后面永远跟着另一个。 “这…我真不知道啊。”苏异无奈道。 苏凝霜却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撅了噘嘴,片刻的郁闷后很快又想起了别的问题,继续问道:“那你这些年不在杭州,又是去了哪里?闯荡江湖吗?” 少女眼睛发亮,满是期待。 “算是吧。”苏异笑道。 苏凝霜的眼中顿时可见彩光闪动,如有粼粼水波,兴奋道:“那你快跟我讲一讲你闯荡江湖的那些故事吧!有没有遇到土匪?路见不平?嗯…要是哥碰上坏人干坏事,一定会拔刀相助的对吧?” 苏异便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讲,饶是如此,也听得她惊呼连连,捂着嘴,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这样就能不惊动到故事里的贼寇。 每到惊险处,少女总是抱紧了苏异的手臂,将他衣袖攥得险些开线,连声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应该没事的,对吧?” 年轻人大多都有一个江湖梦的,即便是那些大户人家待字闺中的少女,也同样对那种走南闯北快意恩仇的生活有所憧憬,虽没有像宋恣潇那样亲身参与的机会与勇气,但并不妨碍她们听故事,也不妨碍她们对诸如“后起四秀”那类天骄的崇拜与追捧。 这故事讲到很晚,还是苏君路忍怒催促才将苏异解救出来,不过堂兄妹两人倒还真是因此亲近了许多。 至于虞渊那个“后起之秀”,白天的时候被老安带去了苏君路的藏剑阁,自后便是再也不肯出来。 武状元对剑道的痴迷未必就在虞渊之下,只不过一个可以无所顾忌,一个有家室负担,境遇不同而已,他早年就收藏过不少好剑名剑,就算是封了留舒入匣后也没有丢下这爱好,藏剑阁中有多少好货可见一斑。 难怪虞渊一头扎进去后便无法自拔,连饭也不吃了,说什么要先让一叶大饱眼福,什么一叶吃不饱,他也不吃,不知道是不是在糊弄人。 不吃饭也就罢了,他还在藏剑阁里睡了一晚,好在苏君路并不在意,任他看去。 第二天一早苏异正想把虞渊给撬起来时,却发现这家伙起得比自己早,还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他所说的那样观了一晚上的名剑,难不成观剑还能养饱精气神? 原本来想继续待在苏家,听说苏异在云上观里有个懂仙剑术的年轻兄弟后,虞渊这才肯随他一起出发。 知道这位呆头呆脑的大哥正是剑圣传人,苏凝霜自然免不了一顿大惊小怪,虽不如和苏异那般亲密,但也从生辰八字问到了剑道山上的铁庐剑瓦。 苏异乐得有人替自己分忧,美名其曰“入世”,把讲故事的任务推给了虞渊,便自顾欣赏苏杭到云上的沿途景色去了。 从杭州城到云上观所在的肩首山,纵马不过半日,但三人驾着马车走走停停,还拉着不少顺路带去的供果香烛,是以当天清早走的,第二天清早才到。 云顶峰,就在那云雾缭绕的深处。 苏异勒停了马车,伸出手掌,接着便见一只雀鸟停落在他指尖,啼鸣两声。 他暗自庆幸道这仙山果然不能乱闯,连菩提慧目都看不破迷雾,也无法传回消息,只怕云顶峰上有不少的大能仙长坐镇。 因为争那“天下第一观”的虚名,云上多少是沾了些朝堂腐气,但道门正统的底蕴终究是不能小觑,万年根基不可低估。 苏异早早便弃了马车,挑起两只装有供果香烛的大箱子,剩下的两只由虞渊负责,一同徒步走向那座迷雾中的高峰。 平路十里,那不过是开胃小菜,要登上云顶峰,还得爬石阶一万三千零八级,盘盘绕绕,既陡且险,最是磨人体力耗人耐性。 望着那看不到顶的石阶,苏异终于明白为何苏凝霜打死都不肯来这地方跑腿了,估计也就是冲着听故事才欣然同来,也不知道现在后悔没有。 看她柳眉紧蹙,抿着粉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定是后悔了。 果然爬了还不到十来阶,苏凝霜便开始喊脚痛了,一会说是昨夜没休息好,一会又说以前都会带两个家仆来抬她上去的。 苏异没那心思去分辨真假,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干脆背着她爬山。 妮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怜兮兮地问道:“你又要挑担又要背着我,不会累死吗?” 然而一点也没有要自己下来走的意思。 “放心,死不了。”苏异没有跟她说笑,这点程度,也只是有点累人和沉闷罢了,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心意,要让那藏在雾里的几双老眼镜看到自己的态度。 虞渊和他一同爬石阶,虽身强体壮累不着,但还是不解问道:“苏兄就算不能施仙术,轻功肯定是没问题的吧?为何不施展出来,早早上山去,却要在这里慢慢爬石梯?” “连累虞兄和我一起受罪了…”苏异正色道:“今天要入云上,须得按规矩来,毕竟我那位兄弟就在这上面修行,总得给足他还有他那位老道师父的面子,不能令人家难做不是?” 此后浓雾往上,登峰过半,拾阶六七千之数,渐入云上。 第五百五十六章 天伦 过遍云海,如浪浮沉,万三仙阶余百八十,潮涨隐潮落现,通幽尽处,有羽士结靖庐。 号称“道门正统,天下第一”的道观就在眼前。 撇去这虚名里那点为人诟病不已的俗气与狗腿子味道不说,云上观的确是当得起仙门之长,能为道门执牛耳。 且不提此间灵气浓郁精纯,于修炼之人大有裨益,另有飘渺神音缭绕于耳,清人耳根,定人心神,得闻者无不立地心斋坐忘,仿佛能即证三千大道。 只可惜似乎并不是人人都能听到神音,即便是那些万里挑一极具灵根的仙修也不行,就像苏异此时也只能隐约察觉到丝丝若有若无的呢喃,远不足以达到那传闻中“心斋坐忘”的境界。 虞渊虽是“养剑”与“神意”兼修,却不懂仙剑术,便很难感受到这份奥妙,连那隐约之音都听不到,云上观在他眼里就是个普通道观而已,说不定连苏家的藏剑阁都不如。 如果不是为了见识那位晓得飞剑的驹铃小兄弟,他也不愿上山。 苏凝霜就更不用说了,来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抗拒,此时正趴在苏异背上睡得香甜,哈喇子流了他满衣襟,云顶峰的仙气被这妮子吸入鼻中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 按理说苏君路煞费苦心赶鸭子上架遣苏凝霜来云上,肯定不单只跑腿那么简单,以她那精灵外向的性格若是想学剑,凭借她爹和云上观的关系,又何愁没有仙师指点,若是早些练起来,这会只怕“逸云剑法”已经耍得有模有样了。 然而苏凝霜却是没有这个心思,看别人耍剑听江湖人讲那剑荡四方的故事倒是积极得很,一说到自己上手就兴致缺缺了。 不过姑娘家不爱舞刀弄枪也是常理,苏君路并不勉强,只是可惜了没有人能继承自己的那把名剑“留舒”。 少女似乎是闻到了观里那股清粥夹烛香的味道,终于从苏异肩上醒来,抬头揉了揉惺忪睡眼,落地伸懒腰,一边拍着呵欠。 “睡得美吗?”苏异打趣道。 相处不过两天时间,兄妹两便已很是熟络,苏凝霜早已丢了初见时的那份羞涩内敛,此时听苏异话语里有揶揄之意,很快便注意到了他衣襟与领子上湿润的一片,脸上的红晕不过稍现即逝,随手替他拂了拂衣衫装装样子,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当哥的总不会嫌弃妹妹的口水吧,很快就干啦…” “行了,我不嫌弃你。”苏异连忙催促道:“你快呈信去吧。” 苏凝霜挺了挺胸脯,自信满满道:“这破道观的路子,本小姐门清。” 她提着书信一路小跑,正要闯进山门时,便见一道童托着拂尘突然从那仙雾中现出身形来,拦住了去路。 “臭看门的,怎么又是你出来拦路。”苏凝霜被吓了一跳,脱口道。 那道童心想你都已经来了不少回了,回回都不守规矩,哪能怪别人突然出来拦路。 “姑奶奶…”道童无奈说道:“小道善乐,是有名字的。” 道童善乐喊苏凝霜做姑奶奶,倒也不全是因为她难伺候,主要是这丫头的爹在云上观的辈分奇高,所以年轻小辈这么叫也算不得有多吃亏。 当然也有她脾性的原因,常常与那些道童打闹,观里的小辈们私底下偶尔也会调侃地叫她“姑奶奶”,但知道她心地其实善良,故而言语中并不存恶意。 “那善乐看门的…”苏凝霜塞过去一封书信,哼道:“快点去叫你云清师祖出来。” 善乐接过书信顺手藏进道袍的宽大衣袖中,又见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不敢随意放她入观乱闯,便特意嘱咐道:“小道这就去,姑娘娘可千万要在门外等候。” “你好啰嗦啊…”苏凝霜皱眉佯怒道:“快点去吧。” 善乐不怎么安心地去了,拂尘一抖,身形消失在仙雾中。 不多时,便见道童身后跟了个老牛鼻子出来,一见苏凝霜便是喜上眉梢,乐呵呵地笑道:“哎哟,咱家凝霜丫头可终于舍得来看老牛鼻子了…” 苏家也就凝霜一人敢喊他老牛鼻子,这老道不以为耻,还当宝似的以此自称,可见他对这半个孙女的疼爱。 苏凝霜再怎么顽皮任性,也懂得久不上山孝敬老人是该惭愧,被云清说得一阵心虚,也就任由他挫着自己的麻花辫脑袋,难得乖巧道:“是好久没来看爷爷了,这不…家里事情多嘛。” 云清看破不说破,始终笑呵呵,又比了比她的个子,惊道:“噫!小丫头又长高了!只可惜不是个男娃娃…” 苏凝霜最不爱他提这事,一下又没忍住,扯过一把花白胡须,十分不痛快道:“女娃娃不好吗?” 云清半点也不生气,连声安抚道:“好好好,女娃儿当然也好,要是女娃儿愿意跟老牛鼻子学剑,那就更好…” 苏凝霜这回是真用上了劲,又往下扯了半分,娇声喝道:“我就是不愿意学,你要我说多少遍…” 看着云清享受天伦,苏异若有所思,或许有羡慕,或许也有一点忿忿,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俞南舟曾经说过云清不如师弟,云游也说自己这位师兄留恋俗事,对修炼一事并不怎么上心,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对这老道,苏异心中是尚有几分埋怨难消的,当年正是因为他不愿手下留情,当场破了娘亲的真身,才使得局面走向无可挽救的地步。 如今少年已豁达,但那根旧刺却不是说拔就拔的,虽不至于向云清讨债,但要苏异像苏凝霜那样与他如爷孙相处,很难。 好在云清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苏君路写那封信的时候,苏异就站在一旁看着,自然知道他写了什么东西,虽然没有点明,但措辞言语间已经暗示了一切,云清不可能看不懂。 既然看懂了,却要装作没懂,一副完全不知道苏异身份的模样,将他晾在那,自顾与苏凝霜说话,这便说明碧荷在云清心里始终是一块疙瘩,道门正统容不下妖族的后代。 好在云清只是装傻,并没有心狠到要当场祭剑伏妖。 苏异也乐得不用去装那爷孙其乐融融的场面,除了驹铃之外,他也并不希望和云上观有过多的交集。 此时辰时过半,观内陡然响钟,诸殿门洞大开,可纳来客入观。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不修道法 无妄殿前。 云游老道已等候多时,手里捻着苏君路的那封书信,似乎是有意亮在外面,等苏异看到后才收入衣袖中。 同样读过书信的内容,师兄弟两同样沉默以对,一个是默契地秘而不宣,另一个却是打心底里不愿承认,意味大不相同。 殿里头那道端坐着的廋削人影是云济道人,虽然同为云字辈,但人家是云上观开山那一代的,无论年纪资历都与云清云游相去甚远,传闻一身修为能列入云上三甲,已十分接近那传说中“非神境”。 然而这道人身上还有另一样闻名于天下的事物,便是他那尊修成天授神时所筑的金身神像,号“真理天尊”,据说一双神目能勘破一切虚假之物,神通“无妄眼界”更是能洞悉世间百态。 如今坐定在自己的无妄殿中,哪有鬼祟的藏身之处。 但不知云游将三人唤到这里是个什么意思,想来他也不会害了自己,要是真有那个意图的话也用不着费这般周折,苏异便大胆地走进了殿中,跪拜下去,肃然道:“弟子见过师祖。” 都说天下道法出云上,既然云上观要自认正统,那么苏异自称一声弟子,叫云济一声师祖也没有错。 虞渊也一同跪下,拱手道:“剑道山传人虞渊,见过天尊。” 苏凝霜则是一脸的不情愿,草草磕了三个响头,道:“见过师伯。” 云济那副坐定如石像的身子微微一颤,枯槁面容上一对深陷眼窝之中的双目这才缓缓睁开,目光却是先落在了虞渊身上,开口说道:“剑道山与我云上还算有些渊源,我与裘渡那小子也有过几面之缘,如今你以剑道山传人的身份作客我云上,我自当略尽地主之谊…” “一会便吩咐善乐好生招待。” 云济仿佛行将就木,歪一下脑袋都十分费劲,坐在右首的云清见他略偏过头来,便即会意,忙应了声“是”。 别看虞渊平日里说话做事多直来直去,此时在传闻中的天尊面前可是精明得很,知道不能提那“剑道”的事,便只是闷头连声道谢。 云济接着目光一转,又道:“凝霜丫头不必多礼,自己玩耍去吧。” 苏凝霜如蒙大赦,倒是没敢当真自顾玩耍去,爬起来到云清身旁坐下,耷拉着脑袋,平常叽叽喳喳的难有片刻消停,这会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云济的目光最终只是在苏异的身上一扫而过,接着问道:“师弟要带人去见驹铃,自行过去便是,何必专程来我这跑一趟呢?” “师兄说笑了…”云游虽与他师兄弟相称,实际却以晚辈自处,不敢怠慢,惭愧道:“那小子刚过及冠,心性尚未大未定,又是练功的紧要关头,不问过师兄,我又怎敢放心让他去与外人相见。” 驹铃刚行过及冠礼,照云上观的规矩,他得闭关修行直至悟通了道法才能出关,按道理来说,云游身为他的师父是可以管教一切的,但要说向云济寻求一点意见也不是不可以,云游为了排除后顾之忧,自然是愿意在这里先将最难的一关给过了再说。 云济神色终于不再木然,笑着说道:“去吧去吧…这种事以后你自己拿主意便好。” “这只是其中之一…”云游又接着道:“那小子现在正在元神窟里修行,进去之前不把这几个娃娃带来给师兄过过目,我始终是不放心呀。” 云济这才缓缓点头,很是赞同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能不防…” 他接着便是睁大了原本略显无神的双眼,以凌厉目光扫视苏异三人,虽如利刃能洞穿防备,却也有意控制,尽力温和,不至于伤了几个小辈。 被云济那么一瞧,苏异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刺冷,那道目光如凛冽寒风,而自己不着一缕,身上的一血一肉都能被随意剜剐,秘密展露无遗,终是体会到了“无妄眼界”的厉害。 看来这神通可不单单能勘破虚假洞悉百态,只是为人所传颂乐道的名头掩盖了它的慑人心神之能,对敌时被盯上一眼,只消露个半息的破绽便足以致命了,倒是和虞渊的“神意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苏异牙关紧要,冷汗直流,眼看苏凝霜和虞渊两人早已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那,自己却还在受罪,很显然就是云济那老道在玩针对。 他心中暗骂不止,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还是云济老道慧眼如炬看出了什么,神通一直见收不收,忽强忽弱地来回试探着,还不时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一脸的疑虑不定。 最该死的是这无妄眼界还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全感”,旁人只能看到他的皱眉不适,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自己却是浑身上下凉飕飕的,如同赤身裸行,仿佛五脏六腑里藏的是什么都要被人看去了。 再过得片刻,云济终于收回了目光,沉默半晌不知在思疑什么,然后问道:“小娃娃师承何处?” 在这老成精的天尊面前,苏异不敢说谎,只能据实答道:“弟子师所学驳杂,但仙门一道师承太鄢山,也只是悟了个大概…” 云济没有多想,与云上观相比,太鄢山只能算是旁支末流,还入不了他的法眼,这倒也能解释得通为何眼前这小子修为不浅但一身仙气却是不大精纯。 或许是因为逞强兼修内力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道法的缘故,想来也是,在太鄢山那种地方又哪能悟得出什么大道呢。 可惜这灵根了。 云济又道:“小娃娃我再问你,何为道法?” 苏异思来想去,心中有不少不知对错的答案,但终究还是不敢卖弄,答道:“弟子愚钝…不知如何解释。” 云济很是遗憾,并非因为觉得苏异天资愚钝,恰恰相反,他对这年轻人的悟性感到好奇,遗憾的只是眼前少年似乎没有半点与自己论道,向自己讨教的心气。 “不修道法…”云济叹气,连道“可惜”。 心中又是再次暗叹可惜太鄢山那地方教不了什么好道法。 第五百五十八章 那一典故 “好小子,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离开云济的无妄殿稍远些,云游便拉着苏异急吼吼地发问,这些年他修身养性练那沉寂之道,已很难对什么事情生起兴趣,如今逮着一个,便是怎么也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云游也算是为数不多对苏异知根知底的人之一,自然知道他揣着一封书信就大大咧咧地上山意味着什么,一个搞不好被观里那些老古董抓到半点马脚,可不是挨几句责骂就能蒙混过关的。 但一到见这小子十分之托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云游顿觉自己操的那点碎心纯粹是白瞎了,便索性将他直接卖给了云济,一了百了。 哪曾想苏异竟能顺利过关,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师叔公在说什么?”苏异故作不解道:“做到什么东西?” “臭小子…”云游将声音放低了些,又拉着他走快两步,将身后几人抛开一小段距离,接着说道:“别卖关子了,你那点底细我还不知道吗,那妖气…究竟是怎么藏起来的。” 也不怪云游着急于不耻下问,饶是他见多识广,有万年道门底蕴傍身,也是连些许眉目都猜不出来。 对于妖气的知之甚少始终是人类的一处软肋,否则何以要为了那仙狐遗卷争得头破血流。 苏异故作神秘地四处张望,一副身怀天大机密的模样,却是正好看到了云清的眼睛正在往这边瞟着,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偷听。 他心中觉得十分好笑,便故意警惕地瞥了老道一眼,防贼似的走远了些,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瞒师叔公,我之所以能瞒天过海,是因为前一阵子悟到了三气轮转的法子,妖气都被我转化成了仙气,再刻意压制内丹,装个一时半会躲过无妄眼界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说了,这不也是沾了师叔公的光,天尊怕伤着小子,所以没怎么使劲不是。” 云游心中惊叹连连,倒是一时忘了去计较他话语里的不正经,万分感慨道:“看来当年没能把你带回云上反是成了一件幸事,否则将你束缚在这观里也不见得适合你,说不定还会埋没了你这脑瓜子,那可就见不到你捣鼓出来的这个惊世之作了…” 苏异自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被云游这么一夸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笑道:“师叔公这么瞧得起我吗…” 此时云清见两人交头接耳,爷孙隔辈却相处得如忘年之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地重重哼了一声。 云游闻声回头,不耐烦道:“师兄好像是嗓子不大舒服,不如去万法泉打两口仙水喝喝?” 云清见他竟敢顶撞自己,更是生气,大怒道:“还不是被你给气的!” 师兄弟两人的感情其实一直不错,唯独在碧荷这件事情上有着巨大分歧,始终争执不休,几乎是难以两立,还多次为此事闹得不欢而散。 苏异也没想到这两位都是爷爷辈的人了,还是得道高人,闹起性子来却还跟像小孩子一样,不禁暗自好笑。 “万法泉的仙水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他虽不喜欢云清,但也不愿看到两位老道长失了和睦,便见机打岔道。 不想云游却是随口敷衍:“就是寻常泉水而已,没别的鸟用。” 接着又道:“该请示的都请示了,无妄眼界里也走过一遭,师兄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呢?” 云清的不满意自然是出自那一套道门正统的说法,可云济都没发话,他又能做什么,但那一口闷气咽不下去,堵在心头难受得紧,便干脆再哼一声,重重拂袖离去。 临走前见苏凝霜并没有要动身跟来的意思,云清更是怒眉高挑,好在还不至于将气撒在一个小丫头身上,只是板起一张脸,负气而走。 人过古稀,脾气却还那么暴躁,谈何修身养性,难怪他修为境界进展缓慢,恐怕此生成就有限。 苏异如此想着,又好奇道:“云清师叔公好像对我很有一番意见?” 云游不希望他多想,便只是骂道:“不用管他,成日将什么正统什么卫道挂在嘴边,老牛鼻子仰得比天还高…” 苏异摇头失笑。 又听云游接着说道:“你无惊无险的就过了无妄眼界那一关,就连我都吃惊得很,更别说他了。” 苏异想起了离开无妄殿前云济那意味深长的叹息,便问道:“刚才临走前天尊为何要连说几声可惜,不修道法就不修,有什么好可惜的?” 云游斜眼瞥他一下,笑道:“看你平日不把道门放在眼里,各家乱沾到处都啃一点,这会知道不学无术了吧?” 苏异惭愧,不好意思道:“弟子哪有…” 他如此放低姿态,自然是贪多的老毛病又犯了,想要“虚心”讨教一番,云游没看出什么,开始正经解释道:“不修道法其实是一个典故,说的是道祖训诫座下弟子愚山,点拨他过分看重修炼仙术而忽略了修习道法,愚山却反问道祖,修仙为主,道法为辅,若修仙既得大成,要道法何用?” “道祖听后直叹他冒进,曰:不学道法,焉得道心。后世之人便以‘不学道法’四字典故言讽那些只修仙而不修道的修行者。” 苏异吃惊不已,心想自己不也是那其中之一?可在这之前也未曾察觉过不修道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所以那道法当真有这么重要?” 云游却是摇头道:“这句话后来用的人渐少,如今也只多见于道门之中,而且历经千万年,看法也有了改变,世人不再像以前那般信奉这教诲,认为不必齐修的也大有人在…” “其实你没有与天尊继续论下去,让他老人家觉得你是愚山第二,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若是再多说几句,你只怕会破绽渐露,毕竟真理天尊的慧眼如炬指的可不仅仅是神通,还有他本人的眼力。” 苏异被他说得后怕不已,定了定心神,终于说到了正题:“那道法到底具体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算要做愚山第二,也总得先了解清楚吧…要不师叔公指点弟子一二?” 云游忽然反应过来,这才终于抓住了他隐隐露出的狐狸尾巴,笑骂道:“你还真是贪多嚼不烂,如今这一身本事还不够吗?我看你倒是真的用不上那道法…” 苏异面露遗憾之色,却不愿就此放弃,还想再争取争取,便又说道:“就算用不上,看一看也不碍事吧?否则心痒得很,师叔公有没有什么道法秘笈一类的…” 话未说完,便听云游笑着打断道:“没有没有!不过接下来倒是有一场机缘送你,少不了你好处的。” 苏异眼前一亮,忙问道:“什么机缘?” 云游却是不肯说,神秘兮兮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驴铛 云顶之巅有个巨大的石洞叫做“元神窟”。 相传道祖仙逝后金身神像四分五裂,流落各地,其中的胸膛与颅首如今就藏在元神窟里,这也是云上能牢据道门之首的位置而千年丝毫不动摇的原因,否则不能服众,就算有朝廷封他一万个“天下第一”又能如何。 “肩首山”一名也由此而来。 观里还有人说那飘渺的大道之音是出自元神窟,道祖仙逝万年却神力不散,始终以神音授道,福泽云上,只不过具体真假如何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云游老道领着三人钻入了狭窄的洞口,里头随即豁然开朗。 便见这元神窟的石壁之上果然嵌着一尊硕大的半身石像,那石像是个老道模样,肩膀往前倾斜着,如同正要从石壁里探出身子来,几乎占满了半边石窟的头颅微微低垂,俯视着下方。 石像栩栩如生,竟与活人无异,面相更是庄严,犹如道祖亲临,这世间只怕没有多少人敢站在那颅首底下,抬头与他双目对上两眼。 几人只是站在洞口远远看去,便已难忍畏惧之感,心中唯有肃穆。 虞渊平日练功一半的时间花在了“修神”之上,已自认定力十足,神意了得,但在道祖的金身颅首面前还是如蝼蚁见了巨象,顿觉自己渺小不堪,不由地呐呐道:“得见一眼,受益终生…剑道山里的那块剑意碑还是太小家子气了。” 他明白自己身为外人能随云游进入这石窟,一半靠的是剑道山传人的身份,另一半是沾了苏异的光,得以远远看上一眼道祖的颅首石像已经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虞渊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求,便自觉地往洞口退了半步,说道:“晚辈不修仙术道法,不敢在道祖面前露丑,就不再往前了。” 云游微微颔首,心道这小年轻人看着木讷,没想到还挺会做人。 苏凝霜却是抵挡不住那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盯着看久了,渐由胸闷不适变为害怕不安,忙将脑袋埋到了苏异的身后,不敢再去瞧上一眼。 而苏异的目光只是在那石像上一扫而过,很快便落到了底下一汪寒潭边,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上。 驹铃那小子长高了不少。寒潭边上的少年背着那把“核桃”,似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涉水渡去对岸时,却发觉身后传来异响,终究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他回过头来,与那位三四年未见的兄弟四目相对。 苏异咧嘴露出了笑容,驹铃便也开始跟着他傻笑,边笑边朝这边走来,越走越急。 道门的小仙长,剑道的大高手,走路走得快了竟也会险些被绊倒。 驹铃磕磕绊绊走到苏异面前,略显手足无措,挠头傻笑,好半天才结巴道:“你…你怎么…” “我怎么没死是吗?”苏异笑道,又心想这小子长高了不少,从前还不及自己的肩膀高,如今却是得与他平视,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看他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 “不是不是…”驹铃忙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苏异捏了捏他的手臂,打趣道:“变瘦了,是不是师叔公亏待你了?” 两人本是各自有满腹疑问,但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最后说出来的便尽都是些没营养的话语。 云游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当年的决定,不知道该不该后悔让驹铃与苏异相识,此时两人的重逢却令他想起了年轻时与师兄一同学艺的日子,心中感慨万千。 至少现在是不后悔的。 “出去外面说话吧…”他抹了一把老泪,说道:“这里头太压抑,待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几个人在元神窟的洞口席地而坐。 “师叔公刚才说的机缘就在这里面了吧?”苏异问道。 “没错。”云游点头道。 苏异也大概能想象得到那颅首之下会有怎么样的机缘,估计也是和“心斋坐忘”的传闻有关,便问道:“那什么再进去?” “不着急…”云游却是摇头说道:“且先休息一阵,待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苏异想不明白这个时候突然来讲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只当是要说一些在元神窟里悟道的事情,便朝一旁看去,却见驹铃也是一脸的茫然,于是更加不解了。 “话说约摸二十年前…”云游开始娓娓道来:“那时我正游历天下,一次偶然在山间捡到了一个遭人遗弃的婴孩…”听到这,苏异立马便想到了驹铃的身世,偷偷瞥了一眼,发现那家伙竟还满脸懵懂,一点也没有联想到这故事说的正是他自己。 “那婴孩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死去,饶是我通晓岐黄之术,修为也算过得去,可还是没有半点救人的法子…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却在那山里头碰到了一位牵着毛驴的老神仙。” “老神仙问我为何愁眉苦脸,我便告诉他婴孩无辜可怜,而我虽有心但却无力施救,老神仙见我情真意切,便取下那头毛驴脖子上挂的铃铛交给我,说那是他老人家亲自炼出来的法器,有他的神力加持,定能护住婴孩的心脉,可保二十年活命无虞。” “此后那婴孩当真安稳长大,我替他感恩老神仙的救命之恩,又因他这一条命来自那毛驴身上的铃铛,所以…” 至此,几个人哪还能猜不到这婴孩就是驹铃,皆是看向了那位“婴孩本尊”,眼神古怪。 “所以我便为那孩子取了名字叫做驹铃。” 驹铃惊愕不已,掏出了自小佩戴在脖子上的一条草木绳项链,只见上面挂着一个细小的铃铛。 他自打记事起便一直将这小铃铛戴在身上,从不取下,却不知道原来这东西竟还是个法器。 驹铃稍稍释放出一丝仙气灌入铃铛中,便见铃铛缓缓变大,不一会便有了巴掌般大小。 “老神仙说这东西叫做长生铃铛。”云游满脸肃然,道:“可如今看来,估计是没那么简单…” 苏凝霜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朵野花,这时却是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道:“既然是毛驴身上的铃铛,那为何不取名叫做驴铛?” 虞渊也是恍然道:“对啊,驴铛岂不更贴切?” 就连正主也觉得有道理,若有所思道:“师父为何不给我取名叫驴铛?” 好好的温情故事被那丫头一搅和,顿时气氛全无,云游哭笑不得,只能佯怒道:“我叫你驴铛,你乐意吗?” 驹铃又陷入了思考,觉得师父的顾虑也有道理。 云游没了兴致继续讲故事,便起身又朝元神窟里走去,吩咐苏异和驹铃跟上,留余下两人守在洞口。 第五百六十章 入潭 苏异自然是没那闲情逸致关心驹铃这名字的典故,他更担心的是那把“长生铃铛”的隐患,便不无担忧道:“师叔公讲这故事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不会是那长生铃铛只能保他二十年性命吧?” 驹铃虽打小就有淡泊生死的精神,但此时两人就在身边谈论着自己的性命大事,身为当事人总不能不闻不问,便也竖耳认真倾听起来。 好在云游摇头否认道:“当然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这小子的道法仙术也算小有所成,性命已无虞,那铃铛其实早就可以摘掉了。” “那…师叔公这故事用意何在?”苏异自然不会觉得他只是单纯想讲这么一段故事给大家听。 云游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闭上了双眼,掐指算得飞快。 苏异眼前一亮,问道:“周天易数?” 云游睁开半边眼皮瞟了他一下,接着又继续闭目。 苏异随即悻悻地闭紧了嘴,不再去打扰。 石窟里一片寂静,唯有云游手指拂动和嘴里念叨术数卦爻的声音清晰可见,片刻过后他睁开了眼睛,重重叹出一口气,道:“果真还是如此…” “是什么?”苏异急忙问道,一面对这老家伙的不痛快腹诽不已,一句话总爱掰作两句说,关子卖得不亦乐乎。 云游也算不得被冤枉,又沉吟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你们两人这次离去,以后只怕再难回到云上。” 苏异不解,却是同样疑惑的驹铃抢先问道:“为什么?” 云游白了他一眼,道:“周天易数算出来的,你说为什么?” 驹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也是修习周天易数的人,知道这东西最讲究一个“自己算出来的结果自己得信”,否则还算个什么劲,不仅白费功夫,还容易丢了信心,陷入那瓶颈魔障之中。 而驹铃的周天易数同样是云游教的,师父的功力如何,他这个做徒弟的最是清楚不过,便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苏异对周天易数敬畏有加,可也不是盲目相信,心道两条腿长在自己身上,来去岂不是自如,上个山又有何难处,自己是个外人也就罢了,难道他们还会拦着驹铃不成。 “师叔公刚才是不是掐错了几根手指,我看你卦盘都没拿出来,算不准的吧?”苏异狐疑道。 云游懒得与门外汉计较,全当他没说过话,自顾道:“这正是我刚才给你讲那故事的原因,倘若日后万一卦象当真应验,你我再无缘分,那至少还有你知道这小子的身世。” 驹铃听他说得算出,心中很不是滋味,喉间一紧,涩声道:“师父…” 云游却是摆手打断他,道:“问卦的规矩你也懂的,不多疑不贪问,就此打住了。” 苏异感觉到了他话语里的一股萧索之意,便也不再质疑他掐指算半天的成果,只是叹道:“师叔公说的也是万一,那余下还有九千九呢,盼头总是远多的。” 云游不置可否,似乎已经将那“万一”当成了定数,又道:“你已出师,想要下山自然是没问题,但在那之前至少得先将道法悟通了。” 苏异见他话是对着驹铃说的,可眼神却不时放在自己身上,不由地失笑道:“师叔公用不着这样看我,他什么时候下山全凭自己做主,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他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云游给了他一个“最好如此”的眼神。 驹铃向来听话,早下山晚下山似乎没有太大区别,不多作疑虑便答应道:“徒儿明白了。” 云游总算满意,拂尘一甩,朝那寒潭走去,一边说道:“你与驹铃称兄道弟,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半个弟子了,今天就送你一场机缘吧。” 重头戏终于到来,苏异识趣地没有再多舌,只道了声“多谢师叔公”,默默地跟在后面。 三人在寒潭前驻足。 云游接着解释道:“你们可别小瞧了这寒潭,这些年来不知道已有多少觊觎道祖金身的宵小葬身潭底…” 他一抖手中的仙棠拂尘,白丝便如银瀑流泻,急射而出,掠向水面。 只见那寒潭里陡然卷出来一道水柱,迎着云游法外境的一击,两相碰撞之下,竟是仙棠拂尘败退而回。 接着又见云游轻轻将拂尘落到水面上,没用什么力,那寒潭便也没有起多大的反应,只是泛起涟漪,将几缕白丝拱回到他脚旁。 苏异直叹神奇,问道:“这是遇强则强?” 云游点头道:“其实这寒潭不仅是在保护道祖金身免受侵犯,也是在保护你们免遭神威的打压…道祖金身神力犹在,你们如果仗着修为随意冲撞进去,受到那神威的压迫,就算不死也要回去躺个一年半载的…” “但若是老老实实渡过这寒潭去,不动用半点灵气,道祖知道你们虔诚,自然也就不会拿那神威去压两个年轻小辈了。” 死后仅凭小半边金身里残存的意志,依旧能将灵气控制得这般精妙,道祖定是那千古唯一,无古人也无来者了。 两位小辈肃然起敬。 又听云游说道:“你们便权当在这潭水里沐浴一番,为见道祖洗净身子吧,干干净净一身无尘地过去,说不定他老人家见你们心诚,一高兴起来便指点你们几句呢?” “没想到师叔公还相信这个?”苏异失笑道。 云游却是故作神秘,朝他眨眼道:“你爱信不信。” “都准备好了吗?” 苏异没亲身试过,不知道这潭水的厉害,便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可驹铃却不一样。 他天天在这观里听那些老道小道们传着各种玄之又玄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已对着寒潭有了些许阴影,加之先前几番试探渡水都是无功而返,此时就远没苏异那般从容。 两人突然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 是云游见他们不说话,便当默认了,提溜着他们的衣领,说道:“我来送你们最后一程。” 两人接着被抛向了寒潭,听他最后嘱咐道:“记得千万不可运气。” 苏异暗骂了一声“老道说话忒不吉利”,随后便一头栽入了水中,坠势未消,身子往潭底沉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 渡水 “冷!” 寒潭水的冰凉岂止是一个“冷”字能形容得尽,骤然袭来的寒意令人猝不及防,苏异脑中只来得及蹦出这么一个字,接着便觉五感麻痹,只怕马上就要被冻成人形冰棍了,还哪有那闲工夫发出多余感叹。 更糟糕的是这潭水越往深处去便越发寒冷,先前觉得不运气也没什么,可此时入了水才恍然醒悟,没有灵气护体,身子都被冻僵了还如何去渡水上岸。 苏异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犹豫着要不要冒险调用些许内劲来抵抗寒意,毕竟挨两下神威总好过坐而等死,却蓦然发现驹铃的身影正漂浮在自己上方,十分接近水面,似乎行动自如。 两人同时入水,为何只有自己这么狼狈,难不成是这潭水对云上的弟子有特殊的优待? 苏异正不解时,便见驹铃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随即一个鲤鱼翻身,略显笨拙地划动手脚朝深处游来。 不多时,驹铃便搭上了苏异的手腕,扯着他往水面游去。 此后再无惊险,两人顺利上了岸,恍如隔世的苏异大口地喘着气,不解道:“驴大师,你不冷的吗?” 他微微偏头,只见小道士正兀自打坐驱寒,身子也是瑟瑟发抖,却一点也不敢调用灵气。 “冷…只是没你那么夸张而已。”驹铃好一阵打颤过后声音才逐渐平稳下来,又道:“我还想问你呢,刚才待在潭底一动不动是为什么?” “我刚才险些冻死了啊…” 苏异仰天成大字躺倒,虚弱道:“要么被那潭水活活冻死,要么就被神威给无情镇压,要不是有你一起,我定会怀疑是你那老师父故意带我来这洞里,存心害死我。” “那时我定会在死前诅咒那老道个千百回…” 他嘴上这么说,也只是为自己在潭底的“不公”待遇鸣一声不平罢了,想来这事其实和云游也没什么关系。 回想潭底的经历,苏异似乎隐约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 那道祖残存的意志虽然十分薄弱,但却好像不仅能够控制灵气,就连寒意都能精准操纵,对自己和驹铃区别对待。 只不过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老人家,苏异便是百思不得解了。 “那你就错怪师父了…”驹铃自然不愿意他误会自己的师尊,便连忙解释道:“绝大多数的云上弟子穷极一生都没有资格踏入元神窟一步,就算是那些进得来的人,最终也是要么被这潭水折磨得无功而返,还落了一身病根,心里从此有了阴影,要么更惨一些,直接长眠于潭底,真正能过到这边来的人屈指可数。” “我也是在这洞里待了好几个月,试了无数次水后才有了那么一点心得,做到不运气也能渡水,这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当你真正到了水里后才会发觉下意识的反应是很难控制的,就好比有人拿针扎你,你就得缩手那样,而一旦你运起气了,这水遇强则强,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见他一下为云游那老道解释了一大通,苏异哭笑不得,便打趣道:“这么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他让我跟你一起渡水,不仅捡回一条命,还能坐享其成了?” 驹铃想了想,认真道:“确实该感谢师父他老人家…” 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我觉得以你的悟性,就算自己一人来渡水,顶多多试几次也就过去了,却远不至于葬身潭底…” “你是不是运劲过大,方才导致…” 被他这么一说,苏异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别人那样下意识地便去抵抗了,可刚才被云游用力一掷后入水太深,压根连“下意识”的时间都没有,一身劲力便都被压回了三座气府之中。 略作思索后,苏异决然否认道:“绝对没有。” “那可就奇怪了…”驹铃紧锁着眉头,苦思道。 苏异终于挺坐而起,用力拧着湿透的衣衫,说道:“我倒是觉得你家这位道祖对我有些偏心眼,对待我这外人便没有自家的道门弟子那般手软,用在我身上的寒意都要强上万分。” 驹铃却是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悄悄瞥了一眼高耸于石壁上的半尊神像,不无严肃道:“祖师爷的眼皮底下,可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他老人家心慈向善,从来都是对天下生灵都一视同仁,绝不会是你说的那种…偏心眼的。” “说都说了,我这不也没事么…”话到一半,苏异见他满脸的认真,便只好改口道:“好了好了,便算是我说错话了吧。” 他接着半真半假地朝那边的神像拜了两拜。 驹铃这才放松下来,又奇怪道:“你说灵气遇强则强也就罢了,可同一潭水里,要怎么做到令你我遭遇到的寒意差别如此之大?” “要不怎么说那位老祖师爷神通广大呢…”苏异摇头感慨,抖了抖手中的长袍,又看了那半身道祖一眼,仿佛能从中感受到无上神威,他心有余悸地说道:“那底下不会又是种状况吧?要是他老人家当真…那神威我哪抵挡得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驹铃也是摇头无奈道:“能有幸渡过寒潭在金身下悟道的人,如今没有八十也都过半百了,却不会再来和我们这些小辈说三道四。” 苏异全然没有为此感到“三生有幸”的觉悟,兀自不安心道:“这样可不行…我得多做几手准备。” 他心思急转,想起云济的那句叹息,便问道:“不学道法你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驹铃奇怪道:“不修道法焉得道心,道祖的八字教诲,云上无人不知,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继续追问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出师早,从来没修习过什么道法,连那玩意儿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师快教教我吧,否则道祖万一也来叹我不修道法,一怒之下把我给镇压了那可怎么办?” 驹铃自然知道他言语多有夸大,虽然不觉得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但对道法多一些了解却也没有什么坏处,便解释道:“所谓道法…” 他突然一顿,一番思索过后才接着说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修仙练的是修为的境界,而修习道法其实也是一样,练的是心境的境界…”  第五百六十二章 所谓道法 “何为道法”,这是一个亘古难题。 大概只有道行高深如云济方那般才敢说指点苏异一二,驹铃自然不敢妄自为师,所说的也都是自己的见解,虚心称之为“交流”。 便见他神色凝重,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全都掏出来,一边苦思一边说道:“其实说到底,道法就是一个辅助修炼的…工具,‘修仙为主道法为辅’,这话虽出自愚山老前辈,但却也是祖师爷也亲口承认过的,就像吃饭得用筷子,赶远途得乘马车…” “总而言之,都是为达目的而行方便门路,从原理来看,修习道法能使人心境平和,练起功来事半功倍,都是一个意思。” “道门心境有三,一曰‘心无杂念’,‘心驰太虚’胜之,而后‘心斋坐忘’乃是无上心境,如果想要达到传说中的心斋坐忘,参悟道法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了,正如修炼仙术有各家秘典法门,天下道门也有各自传承的道法典籍,我们云上便有‘黄庭’,‘三清九问’,‘岑师携子亭下布道’等诸多古籍参考。” “不过像愚山老前辈那样的奇人天才,能以一力降十会,吃饭从来囫囵吞,只靠双脚跋山涉水三万里,风风火火从未有过一刻停歇,却也能得证大道,修成仙境,确实用不着去悟那枯燥的道法。” “自老前辈之后,各家仙宗人才辈出,他们也不全都是道门,其中不修道的大有人在,所以祖师爷的八字教诲倒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当今天下仙法或多或少都与道祖有关,道门仙宗变迁甚大,虽然百花齐放不是坏处,但似乎并不都秉承道祖的遗志,倒是令人不胜唏嘘。 苏异虽也略感遗憾,但却没心思替道祖道祖打抱不平,只是多次听说愚山这个不修道法的代表性人物,他反而不愿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便反其道而行,问道:“倘若在祖师爷的眼中,修道并不全是为了成仙呢?” 驹铃很自然地便张口,却也很自然地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平时只会与同道中人谈论这些话题,所接触的人物也大多都是道门仙宗的弟子,自然而然地便先入为主了,此时听苏异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是以偏概全,有些想当然了。 其实也不怪驹铃,天下修士也没多少人会去关心那道法如果不用来修仙还能用来干什么,并非想不到,只是完全不在乎而已。 倒是苏异,虽稍有抬杠的嫌疑,但却不得不说是问在点子上了,加之他阅历远比驹铃丰富,常与黎民百姓接触,自然便也想到了这茬,接着补充道:“可别忘了你才刚说过的,祖师爷心慈向善,向来对天下生灵一视同仁,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那些不修仙的老百姓,那他老人家的道法,是不是也有百姓的一份?” 驹铃沉思许久,终是叹气,朝那半尊神像叩首一拜,道:“看来是我等妄自尊大了,祖师爷的八字教诲原来并不光是说给修士听的,而是与天下有心向道之生灵共勉…这么说,似乎也该重新思考一番‘道心’二字了呢。” “先别管那道心了…”苏异却是笑道:“如今还是先教会我一二道法要紧,否则我可没脸去祖师爷的眼皮底下悟道。” “你这脑袋里可有装什么好道法,快挑拣些能说的传与我,什么云上秘传的就算了,我也不为难你。” “祖师爷的道法可从来没有什么秘传一说,只要是作客云上,皆可一阅。”驹铃认真地纠正他,接着又沉思许久,方才继续说道:“师尊曾说过,道法这东西并非书册里记载的一堆死字,所以看什么典籍不打紧,关键在于寻对自己的‘道’,走对了‘道’便会有‘法’,有了‘法’自然也就能一马平川了。” “依我看,你正如师尊说的那般已走出了自己的道,其实根本无需再去读什么高深的道法典籍,所以不如看些简单的,将根基补全?”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只怕苏异误会自己的意思,想到了别处去。 苏异倒是一点也没有多虑,甚至没察觉到驹铃言语上的谨慎,不假思索道:“驹大师是这方面的行家,自然是全听大师的,那就教我点简单入门的好了。” 驹铃大喜过望,多半是因为能帮到他而打心底感到高兴,接着便从那些如数家珍的道法中挑了一册出来,说道:“那我便背一篇曹公越的‘杜圣檐下百叩门’给你听吧。” 苏异欣然答应。 曹公越和杜圣都是得大道者,但在当时,杜圣的学问与名声都远在曹公越之上,为人师长绰绰有余。 这篇‘百叩门’便是曹公越应杜圣所邀作客他山间庄园后所写。 说的是曹公越在作客庄园期间虚心厚颜提问,百叩杜圣房门而不倦,杜圣也有问必答,百次迎客而不倦,一时为人传成佳话。 曹公越将这百次叩门的一问一答整理记录成册,其中用词通俗易懂,也不比那些言语晦涩的典籍差,实乃道法入门的上佳之选。 驹铃烂熟于心,一连串背下来朗朗上口,丝毫不见顿涩,苏异听得也很舒心,从曹公越的头一叩门头一问到第一百叩,只一遍就懂了个大概。 后面也无需驹铃再背第二遍,只挑拣出几个疑惑之处,两人一番探讨,很快也就都理解了,接下来便只等融汇贯通即可。 其实这倒也不是苏异贪多觊觎云上的道法,实在是他对这一次的悟道十分看重,另有一小半原因是对那潭底的惊险一幕还后怕不已,这才匆忙抱起了佛脚。 正所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更何况他花了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多少也算是磨了一趟刀,一会上了阵总归心里要有底得多。 借那篇“百叩门”的光,苏异对道法有了更多的了解后,果然如驹铃所说的那般,修习道法的进展可谓是神速。 他也蓦然发现这心境的修炼其实与修罗道的磨练有诸多共通之处,融会贯通后,进展便是更快。 坐定了不知多久,就连湿透的衣衫都已渐干,苏异终于睁开了双眼,伸展腿脚活动了一番筋骨,接着招呼驹铃朝那半尊神像底下走去。 第五百六十三章 何来神音 半尊神像,远看已令人望而生畏,近看时却又有另一番心情。 无论何种事物,只要大到一定程度总能令人生起异样的感觉,更何况这还是道祖的半边金身,常人站在底下只会顿觉自身渺小,犹如和那寰宇相比,众生皆蝼蚁。 此时苏异置身于那张硕大的脸庞之下,被一双神目注视着,略有些心慌,仿佛真有神明在头顶。 好在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道祖没有突降神威压将下来,四周的灵气也没有半点变化,不起不伏。 一切如常。 驹铃已经盘膝坐下,用道袍将双腿裹紧,抱了双手放在小腹前,一副要长久坐定的模样。 苏异也随他席地而坐,只是学不来那缠腿的姿势,便调整出一个舒适的坐法,随后轻声细语地问道:“这就开始了?” “我也是头一回到这...”驹铃感到有些惭愧,但还是尽力提点道:“照着你平时修炼入定的方式来便好,嗯…最好能到‘心驰太虚’的境界,试着聆听祖师爷的神音。” 心境虽也与修为一样有境界之分,但却并非稳固不变,而是每一次的坐定修炼都需从头再来,静觅合适的契机逐步入定,然后渐入佳境。 在道门对心境的境界划分中,达‘心无杂念’之境时,神思清明,可一鼓作气而不受六欲之扰,达‘心驰太虚’之境时,神思另成一方世界,于其中推敲演练,皆如真实。 照这么一看,苏异立马变得愁眉苦脸,想自己修炼至今达到过‘心驰太虚’之境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那种状态又哪是说有就有的,至于什么传说中的神音就更不用提了。 其实修炼心境的难度要远比他想象中的高。 “心无杂念”看似在三境中最为粗浅,好像很容易达到,但事实上就算是常年苦修道法的道门弟子也无法做到信手拈来。 “心驰太虚”的境界更不是他所想的那般,修了高深道法,摸到了门径便能自然迈进去的。 像他这种多年独自苦修,诸般俗事杂事缠身,还能抽空去两三次“太虚之境”的,除了天赋异禀之外,大概只能归结于运气惊人了。 “你那老师父也不提前多透露一些…”苏异不禁嘀咕道。 “师父说了,作弊无益。”驹铃摇头严肃道:“在祖师爷眼皮底下悟道,最好还是不要耍小心思。” 苏异心道便姑且信了云游这一回,接着再无多言,活学活用地运转那“百叩门”中提到的法子入定。 他这一次之所以这么慎重,也是因为“凌道一虚指”的缘故。 得知云游有意送自己进元神窟悟道后,苏异心里便立马有了计较,金身与神通,两样东西都是出自道祖之手,若在此处还悟不透那一指的奥妙,在别处只怕也是多半悟不出来的。 此时大好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杂念渐除,帝君那三言两语又再度浮现心头。 苏异先前对道门一知半解,此时再去细想“凌驾于一切道法之上的一指”,才发觉自己只怕是一直曲解了其中“道法”所指,大概并不是天下万道之法那种霸道的意思,而是指那个修炼心境的道法。 要达成惊天一指的效果,或许得将心境修炼至“心斋坐忘”也说不定,至少在施术时,心境须得迅速空明。 苏异一时半会自然达不到那境界,但他的目的本就不是修炼“凌道一虚指”,只是借其领悟三气轮转而已,倒是可以趁此机会验证一番猜想。 他接着尝试在提升心境的同时轮转三气,却是异变陡生,四周的灵气不知为何失了控一般地尽数朝他身上压去,如水中那一幕重现,只不过此时不在潭底,但阵阵寒意侵体,犹有过之。 苏异惊骇欲绝,这时候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看起来与打坐入定没什么两样,可就不会再有驹铃来打救自己了。 此时他虽不在水底,却依旧难以呼吸,灵气如一座大山压在身上,直喘不过气。 看来无论是那股寒意,还是水底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其实都与冰冷的潭水无关。 苏异的意识愈发模糊,恍惚间,却是陡然听到耳旁响起了阵阵飘渺之声,似乎正是传说中的神音。 “神威虽不可侵犯,但若无逆神之心,大道从何成就…” “神虽可敬,但不可畏,鼠胆之辈,难齐神肩…” 神音说的皆是诸如此类,竟与苏异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听得他一顿气血翻涌,恨不得将三气彻底爆发开来,手段尽出,与那神威斗上一二。 苏异在挣扎之中下了决心,正要运转三气时,却又突然听到另一个淡然平和的声音说道:“死人的意志是不会说话的…” 他听罢一下便收回了那念头,神智恢复一丝清明。 这句话也正苏异心中所想的,他一直对那道祖神音的传说存有疑心,只不过碍于无凭无据,不敢妄下定论而已。 此时有了另一道自相矛盾的神音作为旁证,他的底气一下便充足了许多,下意识地重新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不知觉间消停下来的三气也令他好受很多,口鼻有了些许进气。 当他慢慢变得清醒,将各个关键之处串联起来后,便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僵硬很快有所缓和,身体也恢复了小许知觉,苏异终于得以主动操纵体内的三气,驱逐着他们归回到三座气府之中。 身周那股所谓的“神威”果然消失,虽还有些许灵气缭绕,蠢蠢欲动,但并不碍事。 苏异扭了扭如同被绳索束缚了许久的手腕,朝头顶的神像合十拜了一拜,自嘲道:“多谢道祖不杀之恩。” 此刻他总算明白过来,先前水底的那一幕惊险只是“自作孽”罢了,想来是自己谨慎过了头,虽没有下意识去运气,却十分自然地便轮转三气掩盖身份,体内的灵气波动同样惊动了神威。 殊不知道祖确实是如驹铃说的那般一视同仁,既然他老人家以慈悲善待天下万物,又岂会因为自己半个妖类的身份就区别对待,如此一来,掩盖身份倒是成了多此一举,反而险些将自己陷入了死地。 至于那神音,只怕并非来自于道祖残留的意志,而是他留下的执念,旨在最后关头喝醒闯窟者,给人一个醒悟的机会。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一指之秘 苏异想起入水前云游说的那番话,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没想到就连云上的这些资历老得不能再老的牛鼻子也会信那什么寒潭保护道祖金身,又或是保护弟子免受神威压迫一类的鬼话。 这潭水多半是后来形成,很可能和道祖根本就没有半分钱的关系,他老人家的神威与执念满洞窟,却不是仅限于那寒潭中。 当然也有可能是前人刻意编造出这故事来哄骗人,好让这元神窟变得更神秘些。 那些葬身在寒潭底的人可就有些冤枉了,毕竟道祖心慈,神威再强多半也是压不死人的,倒是因为要去渡那莫名其妙横在眼前的潭水,最终不得已被呛死在水中,还真是千古奇冤。 既然先前的那些理由都站不住脚,那么道祖为何要留下这强大执念自然是另有缘由,不难猜测多半是与他老人家念叨了一生的“道法”息息相关。 如此一来,苏异的思路便又回到了那“不修道法焉得道心”的八字教诲上。 神像底下打坐修炼的人须得收敛气息平心悟道,显然正是因为道祖希望来者暂时摒弃对提升修为的执着,倾注心力于领悟道法之上。 只可惜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愿意这么做。 苏异能清楚感觉到刚才令自己陷入“垂死之际”的,不仅有浓郁灵气形成的无上神威,还有一股由心而生的寒意,否则断不至于半点也动弹不得。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股所谓的“寒意”其实是心境上的压制,而非遭遇冰寒所致。 那阵阵仿佛弥留时回光返照下听到的神音,大概也都是自己的心声而已,当初在修罗道里行走时吃尽了苦头,原以为此后无论小事大事都能泰然处置,不虞慌乱,却没想这心境压制之法竟都用不着趁虚而入,悄无声息地便慑了人心神。 云上观里之所以有人能听到神音,只怕也是因为心境各有差异变化,至于有没有人天运加身,因此误打误撞到达“心斋坐忘”之境,却是无法知晓了。在那诸多神音里,唯有最后将人喝醒的一声属真。 想必“凌道一虚指”也是相似的路数,所谓“凌驾于一切道法之上”指的大概是自身的无上心境,而后“破尽万法”才是睥睨天下武学的豪情。 至于要如何将心境与武学结合起来,苏异倒也不是没有经验,“卷白一剑”的取胜之道便是特别依赖敌我心境上的差异,但要像“凌道一虚指”那样主动将心境的优势融入到神通之中,以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一时半会自然是无法做到的。 然而万事开头难,如今总算过了最难熬的一关,就算前路漫漫,那也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远不如找不着门径那般令人丧气绝望。 更何况现在有心境的辅佐,什么时候能悟来一驾“马车”在那漫漫前路上疾驰一通,说不定也就赶上了。 如此一直枯坐入定,算算洞窟外传来隐约的报晓钟声,从进来到现在一共响了七次,那就是过去七天了。 这天苏异听到静谧的元神窟里响起窸窣的声音,睁眼一看,便见到驹铃已经站在面前,捋直了道袍,似乎正等着自己醒来。 “你悟完了?”苏异奇怪道。 驹铃却是摇头道:“师父说了,一次只能在这里面悟道七日,七日一过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一味地入定容易钻牛角尖,滋生心魔。” 苏异一怔,随即心想这倒也很合理,他口中的心魔想必就是那股寒意,在这里面待的时间久了,急于求成之下确实容易着魔,估计鲜有人像自己一样上来就勾出了所谓的“心魔”,也早早地便将其解决了。 既然前辈老人有言在先,苏异也不敢不听,便随驹铃一起渡水过寒潭,一身衣衫又再度打湿。 两人自重逢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提起这几年各自的遭遇,便趁着此时云游不在,停下来聊了几句,自然包括那些对师尊“大不敬”的话,相互了解了一番各自的经历后,又是唏嘘不已。 驹铃倒还好,只是那一份枯燥令得苏异直喊宁愿多死一次也不要在这山上枯坐三年之久。 而苏异的经历那可就要丰富得多,那一次的“真死”经历听得驹铃心头直跳,饶是知道他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却还是忍不住要心急一番。 不是苏异讲故事的技巧有多好,只因那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绝命崖传出来的消息驹铃也有听说过,所以此时才会这般后怕又庆幸。 苏异将衣袍拧成一股麻绳,挤出一大滩水,一边问道:“还记得当年的约定么?这几年可有好好修炼,将云上的绝学全都学到手。” 他只是随口一问,玩笑居多,驹铃却是认真思索,然后才答道:“要将绝学学全,三年太短了…不过以我如今的修为一定能帮上你忙的。” 苏异与他早就用不上客气那一套,便坦然接受道:“正好过些日子需要你的帮忙,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这山上,将道法悟通了吧,否则你师父又要有怨言了。” 驹铃欲言又止。 苏异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驹铃却是摇摇头道:“那就都听你安排。” 苏异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出了元神窟,外面已不见苏凝霜和虞渊两人,只有云游正在洞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打坐,看上去似乎是等足了七天,身上落有枯叶,须眉已结上了霜。 察觉到两人的动静,云游睁开了眼,起身抖落霜露黄叶,抹了一把脸,笑着问道:“小子,可有收获?” 对于这位老道长,尽管苏异平日里与他多有说笑,但那些也都只是习惯而为,其实心底更多的还是尊敬。 如今苏异还得他相助进了元神窟悟道,埋过了那道最艰难的坎,便是由衷地揖了一礼,诚心说道:“从前有倒转乾坤助小子修炼,现在又有元神窟中悟道的机缘,师叔公的这份人情,小子不敢忘。” 云游捻须微笑不语,大有老怀甚慰之意。 第五百六十五章 贼丫头 论辈分年纪都能当人老祖宗的云济说要为剑道山来的少年传人“尽地主之谊”,原来并不是客套。 被那道童善乐拉着到处转悠,不大情愿地欣赏了一遍云上的各处风景后,虞渊又被老道长喊去问了些师尊剑圣与剑道山的近况,也只有聊到了云上的“养剑之法”时他才一改郁闷,陡然变得精神起来。 老道长最后留他在观里多盘桓些时日,盛情难却,不好拒绝。 又听闻苏异马上就要回杭州,都还没来得及和那会使剑的年轻道士切磋,虞渊便索性答应留下,与苏异约定等领教过小道长的剑法后再下山去寻他。 苏异自然满口答应,带着苏凝霜告辞离去。 下山的路走起来要轻松很多,没了负重,也不必再作态给山里的老人看,以苏异的身法一步三跃,本来很快就可以到山脚下,但要照顾到小姑娘,便只能慢慢走,遇到了歇脚的凉亭还得停下来休憩一会儿。 这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在观里受了什么委屈,一路上都是闷闷不乐,一言不发,苏异着急下山,提议还像上山那般背她,睡一觉也就到了,却被她果断拒绝,两条麻花辫随着摇动的脑袋左右甩了起来。 苏异只当她是小姐脾气犯了,也就不再理会,默默跟在她身后,下了山也是自顾驾起了马车。 苏凝霜闷声钻进车厢里,待马车驶出许久后才突然掀开布帘,探出半个身子来,不满道:“你还不来哄我!” 苏异侧过头看了一眼,那张鹅蛋脸上眉头轻蹙,双颊微鼓像两个小肉包子,显然是装出来的生气。 他哭笑不得,也有些不明所以,心想自己认识的那些姑娘里,要说刁蛮当属月无双,只不过人家再刁蛮也多少会找一些牵强的理由才来任性一番,却不像这丫头全不讲理。 “苏小姐因何生气,我又为何要哄你呀?”苏异失笑道,虽说苏凝霜是自己好不容易才认回来的堂妹,心里头多有珍惜,却也没有惯着她的意思。 苏凝霜见他毫无诚意还嬉皮笑脸,顿时恼意更甚,气呼呼道:“你把我晾在云上七天,无聊了整整七天,你说是不是你错了?我该不该生气?你要不要来哄我?” “原来如此…”苏异恍然道:“可这也不能怪我吧,你不是和云上的那些小道士玩得挺好的吗?” “一点都不好玩!无聊死了!”苏凝霜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如挠痒一般。 “既然无聊…”苏异十分好奇道:“你不会自己先回家吗?” “你还说!”苏凝霜改掌为拳,咬着牙道:“我还不是为了等你一起走!谁知你在那破洞窟里一待就是七天,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出来,都快急死了!” 小丫头似乎还真委屈上了,可能还真是在观里憋得太久,语气中多了几分哭腔,越想越是气不过,便干脆捧起了苏异的手臂张嘴就咬了下去。 “你要觉得开心你就咬好了…”苏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悠悠然道:“不过我已经好些天没洗过澡了,这几天也只在潭水里泡过两回而已…哦对了,据说那石洞的寒潭里死过不少人,都沉到底下去了捞不上来,只能在水里浸着了。” 苏凝霜嘴巴一僵,随即甩开了他的手,口中“呸”个不停。 苏异故意将手伸到她嘴边,笑道:“怎么不咬了,尽管拿去,别客气呀。” 苏凝霜满脸嫌弃地将他的手推开,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来胡乱擦了一通。 苏异见她终于肯说话,总算是放心了些,即便是无理取闹也好过一声不吭的令人担心。 “咱家那些上门找事的人都是为了什么,又有何来历你可知道?”既然话匣子打开了,苏异便顺势问道:“说来听听?” 大伯估计是考虑甚多,不愿细说,那就干脆试试能不能从这丫头身上问出些细节来,也好想想看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苏凝霜自顾擦手擦得认真,连指缝都不放过,听了苏异的话后把头一偏,娇哼一声道:“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苏异只觉得好笑,便循循善诱道:“吃了这么多年的瘪,你不想去找回场子?” 苏凝霜却是狐疑道:“你去找?” “自然是我去…不过你得先把那些人的来历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惹不惹得起。” 苏凝霜双眼扑闪,遇上好玩的事儿便暂且放下了先前的不快,往苏异身边挪了挪,说道:“据说是我爹当年得罪了一位大官,但那狗官奈何不了我爹,便发话要让咱家不得安宁,那些人之所以来闹事就是为了给狗官献殷勤,至于爹爹为何会得罪人我就不大清楚了…” 苏凝霜略有愁容,手指玩捏着唇瓣,边想边说,很快便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兴奋道:“不过都有哪些人来闹过事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的底细我也都知道…”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歪过脑袋看着苏异,像邀功一般,报出了一串名字,其中自然包括云陇上府,还有一堆诸如“黑风寨”,“大旗帮”的势力名,听过的没听过的,苏异都一一记在心里,能不能惹得起,一查便知。 这里头没有朝天阁和天衍道,苏异倒是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这两个玩意儿也算是站在了山巅,自然用不着亲自下场去干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脏活累活。 苏异点头不止,听完后奇道:“那些江湖势力门派你也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凝霜干脆夺过了他手中的一股缰绳,紧贴着他一起赶车,一双玉足悬空,轻轻晃动,又是摇着脑袋洋洋得意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 她突然心念一动,语气变得殷勤起来,连称呼都改了,又是亲热道:“哥,以你的实力能收拾得了那些人吗?对了对了…你和那个剑圣传人比,谁更厉害些?” “若是比剑的话,我不如他。” 苏凝霜有些失望,却又听苏异接着道:“不过比其他的应该是我更胜一筹,至于你说的那些闹事的喽啰,我可以将他们吊起来打。” 贼丫头眼前一亮,心中顿喜,又忙板回张脸,严肃道:“哥,你得罪我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呢,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那我就原谅你啦!” “哦?”苏异斜眼一瞥,不慌不忙道:“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我不想这么快回家,你得带我在外面玩几天,然后还有…你去找场子的时候得带上我,好让我看看你怎么收拾那些喽啰。” 苏凝霜神色虽从容,但心里却是直打鼓,她自己也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若是让那亲爹知道了大概是要被打断双腿的。 但与在外潇洒几天相比,断腿的风险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 “不行…”果然听苏异严词拒绝道:“你这算离家出走,大伯与云上那边通着信呢,知道你到了时间不归,可不得担心死。” 见硬的不行,苏凝霜只能来软的,双眼立马便泛起了泪花,箍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哥——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瞒过我爹的,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好吗…” 贼丫头可怜兮兮的,一会说她爹忙得都没空搭理自己,可怜得很,一会又说哥哥是做大事的人,肯定很快就要离开杭州城了,也不愿意和自己这个妹妹多亲近一会。 总而言之,是铁了心要软磨硬泡。 苏异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第五百六十六 腾云之旅 提起“亲近”,苏异想起那日大伯语重心长的话语,便觉得好像答应下来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自己一回来就拐跑他的宝贝女儿,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要亲近也不是这么个亲近法。 但见苏凝霜那满是期待的小眼神,苏异还是心软,便退一步道:“要我答应也可以,不过我们得事先说好,你必须听话,我指东你不能往西,否则立马就将你送回家,另外…这件事必须让你爹知道。” 苏凝霜又哭丧起一张脸,委屈道:“听话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让我爹知道…” 若是让那亲老爹知道了,说不定会遣泄人来盯着自己,那可就没劲了。 苏异自然是一口回绝,言明绝无再商量的余地。 苏凝霜再三哀求无果,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毕竟这种玩耍的机会有总好过没有,至于那“听话”的要求,以自己的鬼马哪愁没点子应对,便用不着放在心上。 如此约定好,苏异便即勒停了马车,当场写了封家书,唤来芷鸢着她送回苏宅去,又拜托她去天目堂查一查那些势力的底细,也不是要问什么机密的东西,应该不难打听,余下的大可自己推测。 苏凝霜对一切珍奇古怪的事物都很上心,此时见到苏异手心里捧着雀鸟,自然是大感有趣,愣是将一双贼眼睁得灵动十足,伸手便要去摸一摸,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戏法?” 苏异将她伸过来的手轻轻拍开,警告道:“这可是你哥的宝贝,不是别人能随便碰的。” “不碰就不碰…”苏凝霜摸了摸手背,撇嘴赌气,随即想起来刚刚才达成的“约定”,便又连忙换了一副笑脸,甜腻道:“我都听哥的。” 雀鸟叼起苏异卷好的那封家书,脑袋在他指尖上蹭了蹭,然后飞离而去。 苏凝霜报出来的那一长串名单里面有一个“斗魁营”苏异还算有些了解,当年那帮人只是一群流寇,活跃于苏杭一带的山野间,倒也不杀人放火,只干一些拦路抢钱的勾当,偶尔劫几个不走运的赶路妇人,玩弄一番就放人回家去,官差追来了就跑,四处流窜,三天换一座山头,成不了什么气候。 记得斗魁营当年还叫做“斗魁寨”,没想到这段时间托了那新政的大福,不仅洗净了罪名,还换了一张新皮,似乎有模有样,看来朝廷这种近乎招安的手段倒是给了他们这些夹缝里求活的小贼寇许多生机,真正的巨匪压根就不会在意这点小甜头。 不过这帮乌合之众改了名后确实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听上去就像是一支地方守军一样,那官府造册时竟没驳回这名字,也不知是不是收了贿赂。 听说斗魁营的寨子就扎在这附近的山头上,苏异便将马车交给了驿站的小厮看管,自己带着苏凝霜钻进了林子里。 看来斗魁营这狗确实是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就算套了张官家送的皮,底子却还是上不得台面的贼寇,以前逃命逃成习惯了,现在依旧爱往别人够不着的地方钻,还落地生根。 他们扎根的荒山虽然不高,但却没有路阶可走,苏异心念一动,想起一计,便问道:“你怕不怕高?” 苏凝霜自然是脱口答道:“不怕。” “那你可准备好了。”苏异随即搂着她,抬脚虚踏,如空中有台阶,紧接着便乘风而起,直插云端。 骤然飞起,苏凝霜的心像是被吊到了嗓子眼,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急流灌得张不开嘴,惊慌之下只能抱紧了苏异,闭眼不敢往下看。 苏异见她这幅模样便觉好笑,心道这丫头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正好给她一个教训,好叫她以后能稍微安分一点。 谁知苏凝霜胆子还真是不小,就算没到不怕死,估计也离得不远了,只过得片刻便适应下来,睁开了双眼,竟还能松开抱着苏异的手,去捞了一把云彩。 小姑娘此时难得安静了一回,自顾欣赏着底下缩成了一条线的溪流,不时伸出手去感受一番气流。 “原来你还是个仙修呀…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苏凝霜的语气大有改变,少了许多原来的没大没小,却是多了几分敬仰。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个仙修?” “能腾云驾雾,难道还不是吗?”苏凝霜轻哼一声,道:“我又不是没听说过类物通论破法三境什么的…” “那倒也不一定。”苏异纠正道:“就算是内家高手,只要修炼到法外境,也不是不能做到腾云驾雾。” 苏凝霜却没那兴致在这时候谈论“修为多高能上天”那种大煞风景的话题,便哼了一声“没劲”,又自顾看那山色去了。 苏异本想给她一个教训,又哪能甘心让她在这安心享受,便又问道:“想来点更刺激的吗?” “什么?”苏凝霜还没问完身子便极速往下落去,急坠的感觉很不好受,她只觉得一阵眩晕过后,胃里的东西便仿佛都要被尽数掏出来一般,再也顾不上别的,下意识便喊出了“救命”。 苏异一把将手脚乱舞的少女捞在怀里,笑道:“以后还敢调皮吗?” 苏凝霜手脚都紧紧缠在他身上,双颊通红,咬着嘴唇,大概是知道羞耻了,埋头不语,身子有些发抖,还未缓过劲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逞强,片刻过后竟又听她不服气道:“再来。” “再来?”苏异要的可不是这个效果,便故意道:“你确定?一会可别尿在裤裆上了。” 苏凝霜脸色再红三分,啐道:“你才尿裤子。” 见她如此硬气,苏异便也不多话,立马将她丢了出去。 这回苏凝霜只低呼了一声,随即很快便适应,如雁浮鹰翔,身子迎风悬在半空,手脚恣意伸展,发丝被吹得胡乱飘动。 苏异这次却是开始佩服这丫头了,便不再为难她,静静跟在一旁,准备随时出手捞人。 少女的刁蛮任性并不是因为天生顽劣,当然也可能真如她自己所说是因为亲爹太忙缺乏管教,但此时苏异看到了她享受云端的惬意神情,便更愿意相信那不是纯粹的贪玩,更多的是出自天性里那份对自由自在的热爱。  第五百六十七章 拳震东南 斗魁营的寨子藏得十分隐蔽,若是徒步走来还真不好找,但苏异纵身云端将山间景致尽收眼底,顺便也将深林里那座营寨的位置给找了出来。 看守寨门的喽啰远远看到两个细小的人影当空落下,如流矢一般朝自己射来,还以为是眼睛坏了,擦揉两下,再睁开时人已经到了跟前。 喽啰见两人男的俊,女的虽年纪稍小,但也是个美人胚子,都是真实的大活人,心想不是白日撞鬼,那就是遇到神仙了。 斗魁营别的不在行,欺善怕恶却是天下一流,看门的喽啰自然也练就了一身见风使舵的本事,知道来人不好惹,便不敢嚣张,小心伺候道:“这位小仙长光临鄙营有何贵干?” 苏异虽知这帮人常常望风而逃,但实在没想到自己用仙术赶路不过是图个方便,却也能吓到人,他便干脆装出一副高人的模样,冷冷道:“去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见我。” 喽啰忙点头应下,再恭维几句后匆匆进营寨里通报去了。 不多时,便见他领着一精壮男子出来,一边抹汗赔着笑脸,男子面带怒容,嘴巴大张大合,显然是在骂人。 苏异记得这当家的名叫卫奇斗,如果这斗魁营没有换过主人的话。 卫奇斗能当这么多年的家,见机不妙就逃只是生存之道,胆量与见识自然是有一些的,所以第一时间是破口大骂,指责那喽啰大惊小怪,但出于谨慎他还是选择了出门看一眼来人的底细。 “你就是那小仙长?”卫奇斗问道。 见到两人的真容,他却是突然没了主意,思忖着这两位小年轻人究竟能有什么底气敢上门叫阵,既然能找到这来,估摸着若不是有惹不起的背景,就是真的有那实力。 苏异轻笑道:“我可没说过什么小仙长,是你那弟兄说的。” 卫奇斗怒瞪那喽啰一眼,接着还是耐心询问道:“那小兄弟到我这营寨来,指名道姓要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苏异便开门见山道:“不知大当家的这些年有没有派人去杭州苏家找过麻烦?” “哦?原来你是苏家的后生…”卫奇斗眉毛一挑,想那苏家受了这么多年委屈连屁都不敢放一下,又能请出什么高人来,便只当他是来逞英雄的无知小子,于是冷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那就是有了…”苏异点点头,缓缓朝他走近了两步,说道:“我今天是来给苏家找回场子的,好叫你知道以后别再去苏宅找事…有多少人都一起上吧,不将你们打怕了,你们大概是不会死心的。” 卫奇斗若是这都能忍下来,只怕也会被弟兄们笑话,更何况他并不觉得单凭苏异一人能翻得起多大的浪,便打了个手势,随即抽出单刀上前一步说道:“小兄弟说话怪有意思的,若不教你做一回人倒显得咱小气了。” 他那些弟兄见了手势便即会意,悄悄散开了去,堵住了两人的退路,自然是打算绑了男的淫了女的。 卫奇斗一个刀花还没挽全,便觉得一阵凉风吹过,紧接着眼前一花,那年轻人已站在了眼前,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感受到那只手掌上将吐未吐的劲力,卫奇斗哪敢轻举妄动,他的心已经彻底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后悔小瞧了这年轻人,而是觉得老天要来收自己了,否则怎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厉害人物来,怕不是什么童颜的老道吧。 “大当家的,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很多。”苏异颇为无奈,也不知是自己变强了,还是因为卫奇斗太弱。 那些散开去的喽啰们见状又围了过来,纷纷亮出兵刃。 只见苏异捏了个印诀,他们脚下的土地便陡然震动,随即深陷下去,将一道道身影吞没,扬起滚滚沙尘。 卫奇斗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惊骇道:“你不是苏家的后生,你是真的小仙长…” “我就是苏家的后生。” 苏异说罢手中劲力便尽数吐出,震得他气血翻涌,冲口而出。 卫奇斗浑身剧痛,退了三步,却发觉自己竟还没死,然后听到苏异接着说:“以后别再去苏家了,回去如实告诉你那主子,想必他也不会为难你的,否则的话,我不仅会将你这寨子掀了,也会把他给揪出来杀了。” 苏异之所以笃定卫奇斗背后另有主事之人,正是因为对这厮有几分了解,以这人的修为实力,再加上经年积攒起来的恶臭名声,即便已经借着新政洗白了身份,却也不敢公然进那人人喊打的杭州城滋事。 虽说那些闹事的人里有很多是浑水摸鱼的,但卫奇斗不一样,他这条狗若不是有主人牵着,就算给十个胆子也不敢进城。 果见卫奇斗眼中闪过异色,终究是没有否认,吐出一口鲜血,说道:“一定转达。” “自己去把你那些弟兄挖出来吧。” 说罢苏异便带着苏凝霜乘风而去,最后留给这些人一个不可磨灭的“仙长”形象,应该是足以震慑人心,令他们不敢再犯了。 苏凝霜同样是看得热血沸腾,兴奋不已,原以为所谓的“找场子”顶多也不过就是闹回去,上门打赢几个挫挫他们的气焰,哪曾想自己的这位哥哥竟如神仙一般,举手投足就打趴了连同那大当家在内的一群人,刚才说要将人家寨子掀了只怕也不是说着玩的。 接下来两人转战下一目标,如法炮制,花了小半天的时间便又打服了一个帮派,还掀翻了另一个骨头挺硬不肯认栽的宗门,将人家山门里的五座阁楼弄塌了三座。 苏凝霜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一边欣赏一边拍手称快,只可惜家里那些堂表兄弟们看不到这场面,便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去和他们报一报这喜事。 拜访完这三家,余下的要么是离得有些远的,要么就都是苏异不清楚底细的。 苏凝霜余兴未了,嚷嚷着要再来一个夜闯敌寨,被苏异一口回绝,今日便只能就此作罢了。 两人回到驿站时,只见变作雀鸟的芷鸢已停在屋檐上,等着他们归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夜色 当年苏家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有心之人都能打听得到,所以芷鸢去了天目堂也用不着花多少银两,给几个够喝茶的铜板也就都问到了。 表面上看是苏家被扣上了一个“通妖”的屎盆子罪名,但稍一细想便不难发现矛头最终指向的果然还是那“仙狐遗卷”。 苏家有怀璧之罪。 苏杭盛世已久,鲜有大事,小事地方衙门也就自己处理了,当年两浙提点刑狱公事这么大的官跑到太平之地来,刚好苏家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猜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至于搞鬼的是官家自己,还是另有他人,又或者是都有份参与,干脆一拍即合,那就无从知晓了。 当年这事逼得苏家的文状元下落不明,又逼得武状元封剑入匣,虽说苏家自己不光彩,但若是传开出去,说到底丢的还是大宋人自己的脸,让人笑话宋国的状元也就那么回事,而大宋的脸面不也正是天子的脸面,若非如此,苏家只怕是要被那些人啃个干净。 苏异也没想到自己找了这么多年的“仙狐遗卷”,原来最大的嫌疑竟是在自家人身上,他对家里的状况了解不多,但却知道那玩意儿大概是真的被苏千岳带走了,只能替那位大伯道一声不容易了,摊上这么个爹,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有了这份情报,苏异也就大致猜出了这趟浑水里面有什么鱼什么龙,哪些能惹,哪些该卖个面子,温和对待,至于那些无依无靠的鬼祟宵小,震一震也就都跑了,却是不用去理会。 苏异花了三日时间四周扫荡了一圈,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最后回到杭州城时,苏凝霜望着他的眼神已无法用顶礼膜拜来形容,三日间挑尽三派九帮十八寨,就看那些人以后还怎敢来苏家闹事。 但一想到以后,少女又不免一阵惆怅,哥哥越是如神仙般强大,便越是不可能偏安一隅,以后没人护着苏家倒是小事,大不了过回以前的生活,对她来说不过是多了几个人在门前说废话而已,见不到苏异了却是大事。 不过少女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便又精神十足,拉着苏异逛起了街市,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分别了,怎么也得买件像样的礼物送给自己这个堂妹吧。 苏异笑了笑,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便不逗苏凝霜玩了,让她自己挑,不要太贵就行,否则哥哥买不起。 贼丫头却是不依,非嚷嚷着要苏异来挑,说什么让女孩子自己挑礼物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对待自己的妹妹怎能如此不上心云云。 苏异无奈只好顺着她,从街头逛到巷尾,挑挑选选却还是没找到令这丫头满意的礼物,还不能抱怨,抱怨就是没诚意。 苏异正头大时,却见一少女前来打扰道:“公子…” 转头一看,竟见到堇鸢装成丫鬟模样,朝自己眨着眼偷笑。 要说到刁蛮古怪,苏异还真是忘了这丫头,和月无双一起,三人可以唱一台不休不眠的大戏。 待苏凝霜也停下动作转头看来,堇鸢才刻意当着她的面说道:“公子,掌柜的托奴婢来传话,说有好几日不见公子,也不知那两间上房还要不要为公子留着,若是要的话,还请公子抓紧时间回去把赊下的账目给补上了,否则掌柜老爷可就要报官了。” 还别说,堇鸢这丫鬟扮演得十足精湛,没有丝毫的破绽。 苏凝霜不疑有他,就算再如何任性也懂得分轻重急缓,再胡搅蛮缠下去定要惹恼了哥哥,便勉为其难地收下刚刚挑好的一对耳环,随着苏异回客栈“交钱”去了。 两人走后,堇鸢丫头难掩欣喜,掩嘴偷笑,转到一条胡同里吓那躲在墙角后面的人一大跳,随后便是咯咯笑出了声来。 看着眼前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捂着心口,脸色绯红,堇鸢十分得意,但也不敢太过放肆,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道:“都办妥了,阿姐可以不用吃醋担心啦。” “我…阿姐哪里吃醋了…”芷鸢不敢看她的眼睛,兀自解释道:“是哥哥在神识里诉苦来着,我便想着…帮他一下。” 堇鸢那双灵动的眼睛闪烁不停,不知又在想着什么鬼主意,往姐姐身上拱了拱,小声说道:“我看姐夫是乐在其中,未必希望阿姐帮他…说不定姐夫现在已经着了那狐狸精的道了呢!” 芷鸢苦笑不得,轻轻捏了捏妹妹的掌心,眉头微蹙,道:“你年纪轻轻的,哪知道什么是狐狸精了。” “我不知道,难道阿姐知道?”堇鸢嬉笑着去掐姐姐的细腰,又道:“再说我年纪哪里小了,不也与那人类的丫头一般大,都到嫁人的年纪啦…反正我看那鬼丫头不像个好女孩,我是担心她把阿姐的男人给抢了去!” “快别胡说…”芷鸢却是没把那什么“抢男人”的话听进耳,只是忙着教训妹妹,正色道:“苏姑娘是哥哥的堂妹,我们灵雀一族受狼主大人庇护,哥哥便也算是你的半个主人了,你可千万不能再这么说主人家的闲话。” “姐夫可不在意这些…”堇鸢嘀咕了一句,眼神忽闪,随即又狡黠道:“他是阿姐的相公,我是阿姐的妹妹,喊他一声姐夫,那这半个主人就不作数啦…” 这丫头知道姐姐差不多已到了极限,接下来再继续调侃的话十有八九要挨她数落几天,便再挠了她一顿痒,嬉笑着变作雀鸟飞走了。 … 另一边回到客栈的苏异难得寻到了个脱身的机会,正好虞渊不在空出了一间客房来,便将苏凝霜安置进去,自己以打坐修炼为由躲回了房。 苏凝霜多机灵,自然不能如他所愿,又是那套分别在即只想和哥哥多待一会的说辞,弄得苏异拒绝不得。 又讲了几个江湖历险的故事后,见苏凝霜始终是一副兴致满满,意犹未尽的样子,苏异只能语重心长道:“妹妹,现在天色已晚,明天我们还要去找那云陇上府的人打最后一仗,如今哥哥真得开始好好打坐修炼一番了,免得到时候碰上高手,马失前蹄了。” “啊…这样啊?”苏凝霜却是没有点破他的借口,反是十足贴心道:“那妹妹便在这里坐着看哥哥修炼好了,不会打扰哥哥的。” 她说罢便调整了一番椅子的摆放,似乎打算长坐不起,接着一手托腮架在桌子上,脑袋轻斜,盯着苏异看。 不一会,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又坐直了身子,问道:“哥,要不我去给你准备些糕点夜宵来?” 苏异连忙拒绝了她的好意,只能当真坐到床榻上修炼起来,可眼睛一闭,便总想到房间里还有个鬼丫头在盯着自己看,浑身不舒服,别说心无杂念了,就连静下心来都做不到。 这一计不成,苏异便干脆睁眼伸了个懒腰,说道:“好了,也是时候休息睡觉了。” 苏凝霜显然也有了倦意,睁开半闭的眼睛,奇道:“这么快?” “当然了,仙门弟子修炼的时间都是可长可短的。”苏异面不改色,撒谎道:“我这不算快。” 苏凝霜倒也十分顺从,点了点头道:“那哥你快躺下吧,我替你把灯吹灭了再走。” 反正苏异说要睡觉倒也不是假话,便将衣袍一脱,躺进了被窝里,打着呵欠说道:“躺下了躺下了…妹妹也早些睡吧…” 接着屋里便是一片黑暗,闭门的声音响起。 良久过去,夜趋极静,唯闻窗外几声风吹树叶与虫鸣。 苏异本想过会等苏凝霜睡下了再起来练功,却是被舒服的被窝给粘住了,一时舍不得起身,竟也惹来了阵阵困意,鼻息渐渐变得悠长。 正迷糊时,苏异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困意顿时去了三分,这才想到一定是苏凝霜那丫头还在这屋里,蹑手蹑脚朝自己走来,也不知又在搞什么鬼。 苏异继续装睡,翻了个身想吓跑贼丫头,却见她丝毫没有退意,只是动作稍稍一滞而已。 紧接着苏异便发觉被褥被掀开,一个温热的身躯钻进了被窝,躺到了自己怀里,肌肤相见之处嫩滑如玉。 苏异顿时惊坐而起,将怀里的人掀了出去,虽没翻到地下去,脑袋却是磕到了床帷,发出一声闷响。 接着便听到了少女的痛呼声。 只见苏凝霜也坐了起来,一手揉着脑袋,瘪着嘴,口中“呜呜”不止,一副可怜模样。 少女衣不蔽体,显然是在上床前就腿了个七七八八,昏暗之中借着月色依旧能看到光洁白皙的肩膀晶莹剔透。 苏异一手扶着额头挡住了双目,厉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苏凝霜兀自装着可怜,带着哭腔道:“你弄疼人家了,还问人家在干什么…” 苏异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鬼丫头,没料到她竟能胡闹到这地步,一时没有别的办法,便只能暂且安抚道:“哥哥明天再给你赔礼道歉,你先把衣服穿好回房去吧…”  第五百六十九章 踢馆 屋中两人久不见动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良久过后,苏凝霜终于开口,细声道:“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什么?” 苏异不知是真的没听清,还是故意没听清。 苏凝霜扯过被褥将自己裹了起来,委屈道:“人家不想住在陌生人的房间啦…” 即便察觉到她的动作,苏异依旧将眼睛遮挡严实,叹气道:“你可以早点跟我说…还有,你脱什么衣服?” 苏凝霜却是反问道:“你睡觉不脱衣的?” 苏异为之气结,但这丫头不能打也不好骂,只能语重心长对她说道:“男女尚且有别,更何况你是我的亲堂妹,这…成何体统!” 苏凝霜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依旧满不在乎,反驳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哥也知道咱们是堂兄妹,关系又不比寻常男女,同睡一塌盖一床被又怎么了…” 丫头神情幽怨,又撇了撇嘴嘀咕道:“我看是哥自己思想龌龊了吧。” 苏异气得发笑,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这才无奈道:“合着还是我龌龊了?” “难道不是吗…我只是想好好睡上一觉而已。” 听这丫头话音纯洁没有半点淫邪之意,苏异反倒是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多心了,进而竟慢慢有了惭愧感,心中不由地一惊,想道这真是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儿! 苏异干脆也不多废话了,直言道:“反正不行。” 苏凝霜突然没了声音,接着便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异偷偷瞄了一眼,见那丫头正捡着衣衫穿戴,背影煞是落寞可怜,又是觉得于心不忍,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留下她不成。 “哥哥不龌龊,其实是妹妹放荡了才对…” 苏凝霜语气哀怨,其中的自责之意不似作假,说罢便自顾离去了。 苏异呆坐良久,终究还是放不下心,跟了出去。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房顶,估计平日里玩耍的时候也没少干这事,此时正抱着双膝,看着远方发呆。 圆月与繁星都在头顶,面前只有漆黑树影和砖瓦,她的眼里自然看不到什么赏心悦目的夜色。 即便察觉到苏异靠近,苏凝霜也并不抬头,目不斜视,眼神略显空洞。 苏异在她身后站了半天始终找不到打破沉默的时机,只能干咳一声,勉强开口道:“夜里风凉,小心受寒了你可就没办法到处玩耍了。” 苏凝霜破天荒地没有与他拌嘴,反是歪过脑袋浅浅一笑,难得温声细语道:“知道啦…我再待一会就下去。” 见这丫头没有要记仇捉弄人的意思,苏异松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笑道:“那我盯着你。” 苏凝霜也笑了,轻轻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只是借肩膀靠一下而已,苏异便由她去了,但能察觉到她依然情绪低落,便又主动开口道:“每次都是你听我讲,这回你给我说说你的故事?这些年家里都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些小屁孩有没有欺负你?” “如果欺负了你要给我报仇吗?”苏凝霜的声音变得稍微欢快了些,竟也不觉得“小屁孩”这三个字从这位年龄相仿的堂兄口中说出来有什么违和之处,她接着说道:“当然没有欺负了,他们倒是敢?反而是我欺负他们多些…” 话痨果然还是没办法藏心事,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从记事起掉进池塘差点淹死,说到了去年因冲撞了学堂先生而挨了亲爹几藤条。 丫头思绪跳跃,东捡一件,西挑一事,叫人弄不清楚先后,苏异便也默默地听着,那些事自己没有经历过,还真有些羡慕,此时能听一听满足一下好奇心也是好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有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行…家里每个叔伯都有好多小孩,他们都有兄弟姐妹,就我是一个人,看他们聚在一起玩耍,我可羡慕了…爹爹忙,娘亲又老是生病,我打小就是自己一个人睡,就算怕黑也不能说,否则爹爹会生气…” “我好想有个哥哥姐姐陪我一起睡啊…”苏凝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在苏异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似乎已经睡着,嘴里却还呓语不断,喃喃道:“一个人有些害怕…想和哥一起睡…” 苏异没有接话,少女也没了声音,只剩舒缓的鼻息,吹在他的脖颈间,有些温热。 待这丫头睡熟了,苏异才轻轻将她抱起,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了自己的那间上房,替她盖好被褥,自己搬来一张凳子,在一旁枯坐一整夜。 第二天苏凝霜一睁眼便看到了旁边闭目打坐的苏异,心头一阵温暖,也有些羞赧,看了许久才又再次闭上,直到日上三竿,苏异将她喊醒。 两人自此便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苏凝霜又变回了那个鬼马丫头,一路上雀跃不已,不停地为苏异出着各种鬼点子,教他该如何教训云陇上府的那些宵小才算过瘾,说得兴起,连街边好吃好玩的事物都忘记去光顾了。 云陇上府是那些大势力中为数不多没有遣一些狗腿子来骚扰,而是派出了手底下的人亲临现场盯梢的,大老远的从山宁调了三个不上不下的江湖高手过来,大概也是因为放不下心,想要看得紧些,亲自掌握第一手的情报。 崔驷三人就在苏家附近的一座宅院中落脚,好歹有个大后台,住所也差不到哪去,比起寻常人家也算是气派了。 自从那日被剑道山的传人小子羞辱了一番过后,他们便没敢再去苏家闹事,躲在那宅院里一来给崔驷养伤,二来么,也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总之闭门不出。 这一日却见苏家的一大群年轻人气势汹汹地便寻上了门来,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有样学样,以牙还牙地在那宅子的大门前叫嚷着,说要与云陇上府的人比剑。 崔驷刚吃了一个败仗,还是惨败,心中尚有余悸,更不知道对方这一次是不是又带了什么神仙来,便干脆装死不应,反正脸已经丢过一回了,索性一丢到底,省得再被弄伤了一个还不划算。 苏异来到这宅院时见门前已经围满了人,先是一愣,然后看到一些熟面孔,便马上猜到了又是苏凝霜搞的鬼,想这丫头成日和自己待在一起,却不知什么时候偷偷通知了家里的那些小辈们过来看热闹,有这份能力与苦心,也是很难得了。 贼丫头见苏异审视自己,却也没想过要抵赖,便朝他吐了吐舌头,算是不打自招了,接着便挤进那人堆里,招呼着众人让开一条路来迎接“神仙”。 苏家的小辈们当然没那个胆量前来叫板,早就算计好要是万一云陇上府的人提前开门应战,那就和他们费上一番口水,光骂不打,非得拖到凝霜带人来才行。 苏凝霜显然是卖了个关子,先前没跟他们说来的“神仙”是谁,此时见到了苏异,他们自然是认出来这人可不就是家主伯伯不知从哪里认回来的便宜侄儿。 苏君路要是实话实说,反而没人会相信苏异就是苏君桥的孩子,老一辈的怕惹祸上身,估计就算是知道了也是不敢承认的,所以苏君路便干脆给苏异编造了一个身份,也就只有与自己亲近的妻女知道真相。 年轻人们信得过苏凝霜,这才一窝蜂地跑过来堵门,这会见了她口中的“神仙人物”,顿时便有了怨言,若是如那崔驷几个一样大张旗鼓地上门灰头土脸地离开,那可就要把脸给丢回去了。 那日耍剑的三位小辈中有一个叫苏当武的,算是这群年轻人的领头人,也是为数不多不怕招惹苏凝霜的人之一。 他虽不敢小瞧人,但想着剑圣传人身边站岗的小子,再如何厉害也不会如凝霜吹嘘的那般神乎其神,只怕出差错,便问道:“凝霜妹妹,你确定他能赢得了崔伍邓玘?” 崔伍邓玘便是云陇上府来的三人之二,崔驷伤了,对手自然便只剩下他们俩了。 不像其他人那般色厉内茬只敢在外叫骂,苏凝霜随口作着保证,一边已上前将大门拍得震天响,也证明了自己是有恃无恐的。 苏异想到眼前这些都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一时有些恍惚,又想起还没打过招呼,这才上前说道:“见过各位兄长姐姐,弟弟妹妹。”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声,有叫“堂兄”的,也有叫“弟弟”的,都是些性情温良之人,稍有些警惕与自傲的,便都闭嘴不言冷眼而视。 或许也与他“假冒”神仙有关。 礼数已到,其他的苏异也不多放在心上,见苏凝霜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答应,他便干脆自己亲自动手,一掌将那厚重的木门给轰开了。 身后之人顿时鸦雀无声目瞪口呆,苏异在一片死寂中走入了宅院里,刚好碰上了听见响声赶出来查看情况的崔驷三人。 却是那邓玘当先开口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敢来我云陇上府的地盘撒野!” 苏家的小辈们蜂拥而入,双方打过不少回照面,自然很快被认了出来,唯独苏异是个生面孔,令得崔伍邓玘有些疑惑。 倒是崔驷那日和虞渊比剑的时候站得近,见过这个在一旁观战的年轻人,似乎和剑圣传人有些关系,当即猜了个七八成准确,便道:“他是和那剑圣小子一起的。”  第五百七十章 冤冤相报,以牙还牙 该如何对付这气焰嚣张的年轻人,崔驷三人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能和剑圣传人混到一块去的,多半不会是庸手。 但崔驷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因为他有伤在身,要挨刀子的话还轮不到自己,反而没什么压力。 “我这次来是想请三位撤回山宁,别再打苏家的主意了,可以吗?”苏异和声问道。 邓玘却是恍然道:“你就是这几天大闹杭州,打遍各宗各派的那个小子了吧?” “咦。”苏异惊讶道:“你们成日缩在乌龟壳里足不出户,没想到消息还能这么灵通。” 邓玘一愣,心想你怎么会知道我一直缩在乌龟壳里不出门,但很快反应过来,暗骂差点被这小子带入了坑里,便冷哼一声道:“别以为你收拾了几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就有资格跟我云陇上府叫板了,年轻人,你家长辈可曾教过你做人要低调,当出头鸟,是很容易被打死的!” “有没有资格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苏异笑道:“今日我正是来当出头鸟的,有种你就打死我。” 事到如今,邓玘哪还有退路,闭门装死已经够丢脸的了,再避而不战恐怕从此难以立足江湖,他只能抽出腰间长剑,故作从容道:“要切磋是吗,好说。” 却见苏异挫着手摇头道:“这可不是切磋,我是来教训你们的,你这还有两个人能打,要不要一起上?” 邓玘只当他是自大到没边了,心想哪来那么多的年轻天才,若是剑道山那小子说这话也就罢了,你这无名之辈也来这般挑衅算是怎么一回事。 “少他娘的在那说大话了…”邓玘反而是多了几分镇定,挑剑指向苏异,大气道:“老子让你先出招,来吧。” 这还真不是比武切磋,半点也不讲公平,见他托大,苏异自然乐得省下几分力气,欣然接受道:“也好。” 便见苏异并起两指,手臂忽现雷光,顺着经脉血肉朝手心涌去,很快便自指尖蹿了出去,拉出一道炽目的光华,划向了邓玘。 不过一息有余,两息不到的时间,那道闪着电弧的炽芒便已消失不见。 崔驷和崔伍站在后面,眼睛正冲着那突如其来的雷光,不由地侧头眯眼,免得被闪瞎了双目,两人都是惊疑不定,似乎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是奔雷阁的聚雷剑指?”崔伍疑惑道,又朝苏异那看了两眼,只可惜那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已没了踪影。 “不对...”崔驷却是摇头道:“聚雷剑指是要用剑施展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手里有剑了,硬要说的话那也是聚雷指剑吧。” 崔伍立刻反驳道:“据说修炼到一定境界,这聚雷剑指也可以凭空施展,不一定要用剑的,不过除了奔雷阁的几个老前辈之外,我只听说过天衍道的大当家将这一招练到了那个境界,难不成他就是那个大当家?” “你他娘的狗眼刚才被闪瞎了…”崔驷毫不留情地骂道:“楼古咢长他这个样?” “怎么不可能,据说那大当家的喜欢易容…”崔伍不服气,正要再掰扯一二,却是突然“咦”了一声,奇怪道:“姓邓的怎么还不动手?” 崔驷转头看去,见背对着自己的邓玘确实不知为何一动不动,又见那些苏家的小辈们表情十分精彩,他顿时便知道不妙,忙推搡着崔伍上去查看。 两人一左一右,刚好架住了瘫倒下来的邓玘,只见他胸前的衣衫上裂开了一大道口子,翻起了焦黑的边,幸运的是底下的皮肤并没有严重的伤痕,只有一条红印自腰腹贯穿到喉下,仿佛是刚才那道雷光走动的痕迹。 邓玘一半是因为麻痹不已,还有一半是被那险些划过脖颈的雷光给吓的,此时浑身发软,有些站立不稳。 崔伍成了三人之中唯一没被羞辱过的,底气自然是要比其他两人足一些,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便是开骂道:“姓邓的你也忒他娘的废物了,阿四好歹还出了一招,你可倒好,动都没动就倒了。” 邓玘却是没那个心情和他争辩,闭嘴不言。 崔驷无辜又被扎了一刀子,愤怒道:“就你他娘的话多,快闭嘴吧!” 其实倒也不能全怪邓玘废物,虽说修炼内功的江湖高手比起同辈的仙修优势十分明显,但像苏异虞渊这样的少年天才却不在比较之列里面。 寻常内家高手按部就班,到了三四十岁怎么都能小有成就了,而那些走修仙路子的此时绝大多数都还在道上摸索,可天才不一样,一旦凭借悟性解决了修炼缓慢的问题,那点劣势便是不足一提。 正如苏异和邓玘,两人的境界其实相差不大,但苏异却能凭借那道被误以为是内家招式聚雷剑指的仙术雷光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邓玘。 “喂。”苏异朝那崔伍喊道:“剩下的那位,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不然的话就回去告诉你们家府主,让他趁早断了这心思,别再送你们来挨打了。” 崔驷嘴上虽骂邓玘是废物,可其实也知道自己比他强不了多少,便不去献丑了,只是依旧硬气道:“小子,别以为我们云陇上府没有天才,废话就不必多说了,这仇我们一定是要报的!” 苏异从不觉得他们会乖乖就范,却也没想过这个看上去在云龙上府地位不高的人也能如此强硬,怕不是还有什么后招,他只能摇头叹气道:“哪谈得上什么仇,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这同伴已经死了…也罢,我就在苏家等你们三天,三天过后如果见不到你们来报仇,到时整个杭州城的人便都会知道你们云陇上府的人就是孙子。” 苏异还有大把事情要做,若是不激他一激,万一崔伍只是虚张声势,那自己岂不得在这里干耗着。 此间事了,苏凝霜便将那些激奋的年轻人打发回家,自己拉着苏异又上街去了,这回却是打着要给他还礼的旗号,将各式各样的饰物在他身上比来比去,精挑细选,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逛到闭市不回家。 云陇上府那边,十几个姓苏的年轻人走后,宅院顿时冷清下来,透过破烂的大门能看到三人颓然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略显凄凉。 一开始还有来有往地互相指责谩骂,到后来骂累了也就消停了,都低着头闷声不吭,唯有问一句“怎么办”,另一人答道“还能怎么办”。 三个人就坐在那不挪地儿,像是在等死,最后也终于是如愿等来了一阵马蹄声。 便见一年轻女子领着身后的数骑人马在这宅院门口停下,疑惑地上下扫了一眼被轰破的大门,接着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进去,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听到这声音,地上的三人都是不禁哆嗦了一下,跪着齐齐喊了声“见过少府主”,然后便是面面相觑,示意着对方先开口。 女子一身淡粉衣裙,生得也是标致,眉如细柳,眼似丹凤,举止与大家闺秀并无二致,奈何板着一张脸,眉宇间冰寒不消,愣是让人瞧出了七八分英姿,气势竟能逼得崔驷三人噤若寒蝉。 一阵眼神的交流过后,终于是由崔伍这个没受过伤害的人开口解释道:“苏家的人刚刚来过…” 不等他说完,那女子便打断道:“短短几天时间,你们就输了两回,这一次连撑到我赶过来都做不到,区区一个苏家就把你们逼成这个样子…” 她的语气平淡,其实听不出息怒,只是三人心虚,觉得说什么都是在责骂自己,便始终唯唯诺诺,不敢多说话。 女子停顿半晌,懒得再骂人,接着问道:“虞渊现在在哪?” 崔伍朝旁边瞥了一眼,见那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支吾道:“应该…是在苏家。” “应该?”女子提高了几分音调,问道。 崔伍一时慌张,胡乱解释道:“苏家的人刚走不久…不知往哪儿去了…还有刚才也没看到剑圣传人,所以…” 听他越说越小声,女子面露不善,最终却还是忍怒道:“算了,带我去苏家。” 一行人近十骑风风火火地赶到苏宅,这位不过二十三四的女子却是比三个大男人都要凶悍,下了马后片刻不停地便径直闯了进去。 那家仆老安正好当值,一见这些人来势汹汹,还跟着云陇上府的三人,便知道苏家无人拦得了他们,只能着人去请家主,一边在女子身旁问道:“不知姑娘作客我们苏家所谓何事呐…” 他有意装出一副颤巍巍的老弱模样贴上去,便是瞧准了这些江湖人士的自傲,赌他们不敢对自己这个老人动手。 果然,那女子虽有些跋扈,却还不至于下作到欺负一个寻常老人家,便放缓了步子,只是依旧咄咄逼人道:“叫苏君路出来见我。” 苏当武其实老早就看到了他们闯进门来,第一时间便去报了信,这会已经和苏君路一起赶了过来。 苏君路也从他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只是无暇多想,更不知苏异去了哪儿,一时半会找不回来,只得暂且应付道:“上府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那女子倒是十分直接,开门见山便道:“你们苏家有人强闯我云陇上府的宅院,打伤了我这下属,我自然是要上门讨教回来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素手剑兰 苏君路只当这女子替下属出气是假,借机找自己的麻烦才是真,便还是那套应对之法,淡然道:“姑娘应该知道,我封剑已久…” 女子依旧是那副脾气,干脆道:“你不出剑,就让虞渊出来接剑。” 苏君路一怔,很快便发觉自己可能会错意了,只是虞渊也不在,便只能如实答道:“剑圣传人如今也不在府上。” 女子顿时柳眉一蹙,不快道:“那就只能由你来受了,封了剑,便用掌用拳。” 苏君路哪能想得到这姑娘生得好眉好貌却不讲半点道理,他的一身功夫都在剑上,说封了匣,正常人谁不知道是不再动武的意思,还从没有过像这冰冷女子一样抠字眼的。 苏君路正打算再好声劝那女子两句,却见她不由分说地便抬起一掌招呼过来,手中劲气汹涌浑然不似女儿家,比起那崔驷之流少说都要强上十倍。 若是苏君路这些年没落下练功,倒是能与那女子周旋一番,只不过事与愿违,掌风吹来时,他便明白自己远非对手,只能勉强运转早已生疏的内功硬接下这一掌。 好在那女子也知道不好将事情闹大,下手有分寸,便只是将苏君路震退了两步,使得他受了些许内伤而已,算是给了个教训。 “苏家主可知道我为何要打你这一掌?”那女子自顾在园子里寻了张石凳坐下,就像自己才是主人家一般,从容发问。 苏君路惊骇于她的实力,也不知道是云陇上府从哪里招揽来的年轻女天才,又担心苏异回来再起冲突,想着赶紧将人给打发走了,便只好忍气吞声道:“还请姑娘明示。” 那女子声音平稳,不显喜怒,倒像是来作客的一样,说道:“前几日崔驷登门问剑,据说是败在了剑圣传人虞渊的手下,那是他技不如人咎由自取,这事我不计较。” “但今日你们苏家的人跑到我云陇上府的宅子去闹事,还打伤了一人,这一次总该给我个说法了吧?” 苏君路思忖着该如何解决,正要开口试探一二,那女子却是还没说完,继续道:“不过我这一掌可不是为我那下属打的,苏家主也说自己封剑已久,递来剑贴不收,登门问剑不应,即便如此,我们对苏家主也未曾有过半点强迫之举,都是依照江湖规矩来办事的...” “然而苏家主倒是自己坏了规矩,借助江湖力量来伤我下属,所以这一掌,你挨得不冤吧?” 苏君路又是一阵诧异,没想到这女子看似不讲理,但说的话其实很中肯,他当年之所以封剑确实打了这么一个主意,通过与武林江湖划清界线来保全苏家。 若不是金盆洗手封剑退隐,那江湖中人送来的剑贴便不能不收,总得逐一回应,前来问剑的人也不能不理,一个个应付下来,哪还有时间忙家务事,他这也算是牺牲了自我,换得苏家的安稳,值不值得,只能说仁者见仁。 只是没想到如今一个不留神被这女子抓住了痛脚,还反驳不得,便只好认栽,道:“的确是我疏忽了,日后必定多加注意,既然姑娘已经出了气,那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 “此事自然是揭过了…”那女子竟是难得同意,可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伤我下属的那一事还没算呢。” “我也不为难苏家主…既然苏家主已不问江湖事,自然与此事无关,那么是谁做的便由谁来承担好了。” 苏君路自然不可能供出苏异来,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应对,一时进退两难。 却听那女子又道:“烦请苏家主去将剑圣传人请回来吧,他一人做事自是他一人承担。” 苏君路这才发觉这姑娘似乎有些误会,那低头站在一旁的崔伍急得直流汗,有心提醒少府主,却是过于怂包一直不敢开口。 这时正好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赶了过来,崔伍当即抓准了时机凑近那女子,躬身说道:“少府主,他就是今日闯宅打伤邓玘的那个小子。” 女子一听便即站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情郎来了,可她一见到来人却是立马皱起了眉头,冷声道:“你不是虞渊。” 苏异也是莫名其妙,奇怪道:“我为什么会是虞渊?” 女子大概是以为苏异假冒剑圣传人,但见他其实并没有这个意图,便更是疑惑。 崔伍知道这乌龙再这么闹下去只会令少府主丢脸,就算再怂也只能硬着头皮低声解释道:“和阿四比剑的是虞渊没错,但打伤邓玘的却是这小子。” 女子脸上红霞一闪而过,瞪了崔伍一眼。 要怪也只能怪她先入为主,看过邓玘的伤势和那被毁的大门之后有了一定的判断,下意识便认为都是虞渊干的,区区一个苏家岂能同时出现两个厉害人物,能与剑圣传人扯上关系已经令她有些无法理解了,再多加一个,那是想都没想过的。 虽然人是苏异打的,事也是他挑起来的,可那女子对他并不感兴趣,便问道:“虞渊去哪了?” 苏异始终是一头雾水,又见此人十分没礼貌,便反问道:“你这般惦记虞渊,难不成他是你的老相好?” 他边说边在心里默念着老虞对不住了,先借你名声用两下。 那女子啐道:“休得再胡言乱语!” 她终于还是聪明地没有再顺着苏异的话说下去,咬牙道:“这里没你事了,快去将虞渊召回来吧。” 苏君路突然成了旁观者,一时恍惚,见那姑娘目的不在苏异,也就暂且撒手不管了,招呼着苏凝霜过来问明情况。 贼丫头躲还来不及,哪会跟这亲爹说实话去主动讨一顿打,便顾左右而言他,嘻嘻笑道:“爹爹只管看着就好了,哥哥自会有办法解决的。” 苏君路瞪了她一眼,却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暂且作罢。 “我就奇了怪了,情爱乃人间常事,姑娘和虞渊相恋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异这次还真不是故意调侃那女子,从进门到现在听到的全是虞渊,弄得他都愈发觉得是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两人的关系。 那女子张嘴欲语,却听苏异接着道:“诶,你还别不承认…姑娘左一个虞渊右一个虞渊,若不是思念情郎,哪会叫得这么热切?” 女子听到四周窃窃私语,就连自己带来的人眼神也有所变化,似乎真信了这个嘴利小子的话,再扯下去只怕会越描越黑,终于还是忍着怒火解释道:“我与他有过数次交手,却未曾分过胜负,身为与他齐名之人,自然是希望和他能分出个高下,听我那几个下属说他在苏家,我便登门寻他来了。” 苏异很容易便猜出了她的来历,恍然道:“原来你就是戚若兮。” 却不知她是何时投入云陇府主帐下的。 此时再看这位名列“后起四秀”之一的奇女子,见她神色倨傲,似乎十分得意于自己的身份,加上双方之间的恩怨,苏异实在是难有好感,连带着对她手中提的那把粉色剑鞘的长剑也喜欢不起来。 或许是受了剑主人影响的缘故,若是曦妃仙殷楚楚的话,就算佩剑花花绿绿五颜六色,他定也会说一句“缤纷夺目,好看好看”。 但这戚若兮的粉色,是真的不行。 苏君路自然也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戚若兮,更是惊诧连连,心道我苏家何德何能,那国师钦点的天骄人物一共也就四个,苏家竟一下招来了两人。 他后知后觉,还未发现曾经名头比那四秀还响的第一凶神正是自己那位好侄儿,他大概是觉得文状元哪能生出这么凶悍的儿子,就算是自己生的…那大概也是不行的。 戚若兮已是很不耐烦,催促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听明白的话就快些去将虞渊找来吧。” 苏异权衡一番,当即有了主意,说道:“剑圣传人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见的,你想找他比试,至少得先胜了我才行。” 若是与这位后起之秀一战能够一举震慑所有的宵小,得罪一个云陇上府倒也算不上什么。 “胜你?”戚若兮却是嗤笑一声,道:“别以为赢了邓玘就自以为了不起,那废物在我云陇上府也只能看家护院而已,更别以为有风雷阁还是天衍道在背后撑腰就能放肆而为,那等末流次类,我云陇上府还未曾放在过眼里。” 没想到那雷电仙术竟能以假乱真,掩人耳目,苏异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便假装默认道:“想见虞渊就来打一架,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戚若兮顿时面若冰霜,终于如他所愿长剑出鞘,粉色的剑鞘里藏着带有枝叶花瓣斑纹的青色剑身,随之还有一股扑鼻而来的花香。 传闻戚若兮有一把长剑“幽兰”,剑如其名,果真如此。 苏异没有剑,便还是并起两指,与她的幽兰相对。 能不能永除后患,保苏家长久安稳,就看此次一战能否一锤定音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无剑对有剑 “我本不善用剑,但凭之胜过区区阁下,已然足矣。”苏异盯着手中夹紧的两指,如握神兵利刃,说道。 说大话又不用花钱,苏异便张口就来,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拔剑后的戚若兮逐渐变得镇定下来,初时柳眉斜挑,但恼怒之意很快尽消,静心的法子倒是有些门道。 她手中幽兰剑影晃动,青光携着细碎斑驳的残影,如葱葱新藤间飘悬了诸多花瓣。 传闻戚若兮的这把幽兰是以古老的冶剑之法铸成,深合养剑之道,剑身上有斑驳花影也是因为在铸剑时混入了一株金隐兰,唯有冶剑的宗师才能做到这般花铁交杂却不影响成品的质量与品相。 至于那股略显厚重的花香,苏异猜测大概是这女人往剑鞘里撒了几盒脂粉。 香味先来,长剑反而后到,幽兰试探的一刺递到了眼前,苏异夹起的双指朝上一顶,指尖隐有雷光忽闪而过,便将这一剑给弹了回去。 戚若兮眉头一皱,似乎觉得哪里不妥却又无法确认,便再提剑攻来,使的是飞素山庄的最为闻名于世的“白衣剑”,但闻名也只是因为知道的人多而已,其实更厉害的还在后头藏着。 看来戚若兮和脱胎换骨前的虞渊路数相同,起手都是藏招,以试探为主,求的是稳妥,难怪两人打了数次也没分出个高低。 却不知现在再对上她,虞渊能在多少招之内取胜,苏异对结果是十分笃定的,唯独过程难猜而已。 幽兰带出的青光花影晃人眼目,使的是一招“繁花似锦”,七八分迷惑中藏了一道剑气,剑气不能盛过惑敌之招,否则轻易就被人看破了,所以威力有限,但作为起手招式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算是中规中矩。 苏异眼神一凛,卷白之境铺展开来,心境的修炼于这洞虚察敌的效果也是大有裨益,心神渐入佳境后将那运劲走剑的痕迹都一一看得真切,破去等闲招式已然费不了多少力气。 苏异两指径直穿过剑光,在旁人看起来像是断手送死的行为,实则却是不差毫厘,刚刚好躲过了那道潜藏的阴险剑气,直往戚若兮的左肩点去。 只这一下,戚若兮便大致看出了对手的实力,心中顿时多了几分重视,倒是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自大。 先前接剑的第一指令她有所疑惑,也只是因为瞧出了那“聚雷剑指”的一点古怪之处,并没有往别处去想,现在连消带打的破招一指才真正令她开始对苏异的身份来历起了疑心,能有如此实力的人绝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辈,大概也不会是奔雷阁天衍道的人。 苏异敢以指代剑对敌,自然也并不是因为到了那种什么“无剑胜有剑”的境界,而是于“源”之一道有所感悟后又将卷白一剑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领会了“一法通万法”,即便不用剑也能在卷白之境里施展腾挪做那避险诱敌之事。 这打斗不是什么切磋比试互相指点,苏异可没那闲心讲公平公正,如今需要的正是真真假假,务必做到混淆视听,然后再施以雷霆手段击溃戚若兮,如果能让她胡思乱想猜疑不停那就最好不过了。 所以苏异完全不介意在这时候耍点盘外招。 果见戚若兮一剑试探过后不仅没有接后招,反而是更加保守,横起长剑切向苏异的手指,逼得他收回两指的同时还退了两步。 却见戚若兮垂下了长剑没有再抢攻,冷声说道:“你不是奔雷阁天衍道的人。” 苏异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了?” 戚若兮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是自己草率了,便又问道:“既然不是,你那剑指又是什么来历?” “姑娘你不是吧...”苏异这回还真不是故意要激戚若兮,而是当真觉得她有些天真,似乎和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多少有些不匹配,便道:“我和你非亲非故甚至还有恩怨,你现在却来问这种私密的问题,我能答你么?” 戚若兮倒是难得地点头赞成,再反唇相讥道:“是我唐突了,先入为主以为你有这身实力想来人品也不会差到哪去,只是没料到你不是谦谦君子也就罢了,原来还是个无赖家伙。” “这就对了嘛…”苏异却是笑道:“怎么看你都不该是个单纯的良家女子,果然还是尖酸刻薄的。” “过奖了。”戚若兮毫不在意,只是哼笑一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异。” 戚若兮怔了一怔,又问道:“哪个苏异?” 苏异故作神秘道:“自然是你心中所猜的那个。” 戚若兮立马领会,却是兀自不信,鄙夷道:“装神弄鬼,藏头露尾…假扮一个死人这种事情亏你也做得出来。” “我可没说我就是他…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苏异摇头道:“我是这苏家的苏异,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在场全是苏家老少,当然有的是人可以为他作证。 戚若兮只当苏异有心瞒骗,问了也白问,便也不继续在这问题上纠缠,再次缓缓抬起了长剑。 在她看来当年那个名头能盛过自己的人已经死去数年,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有第二个叫苏异的人能达到这个境界,就算是同名同姓也很难叫人相信。 如此居心叵测弄虚作假的人,又何必与他打交道,戚若兮索性凝神静气不再多想,全把心思放在了败敌之上。 似乎是刚才的两剑试探过后心里有了底,戚若兮一改常态,幽兰之上剑气陡然翻涌而起,磅礴惊人,大有全力攻敌的气势。 戚若兮足下轻轻一点,仿佛人随剑走,身子与幽兰一起急射而出,再迈出一步时,一剑虚招已尽,脚步便再扭转,划动着长剑跨到了苏异身侧,速度之快却是令人猝不及防,竟看不清她如何做到的。 飞素山庄的身法同样不弱。 横里划出的那一剑使的是更为高明的“暗香百流”,看似轻柔无力,实则蕴含内劲,留给后招的角度也是刁钻无比,一个防备不及只怕要吃大亏。 苏异的眼中仿佛能看到这一剑接下来的所有走势去向,在瞬息间便做出了应对之举,看似随意的一个侧身破去了大多数后招,双掌又是齐出,一手接剑,另一手攻敌,将这一招尽数化解。 第五百七十三章 绕指折花 戚若兮的攻势陡然止于被破去的第一剑下,准备好的诸多后招,以及后招的后招,全都派不上用场。 戚若兮心中诧异,却也不慌乱,当即轻身一跃,使了个“纵马横桥”,一脚侧踢蹬在了苏异击来的手掌上,双手合握,便要将他另一掌兜在双手之间。 幽兰竟是已经被戚若兮抛了出去,飘悬在半空。 苏异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国师钦点的天才女子会被逼到要在三两招内弃剑保命,自己使的也不是什么杀手锏,哪来那么大的威胁。 正所谓楚铁修士剑不离手,一旦离手,若非生死关头,那就是要引飞剑戮敌了,苏异当心戚若兮的仙剑术,便抽回了双掌,也随之捏起了印诀。 戚若兮双手兜了个空也毫不在意,本就是佯攻,便任由苏异缩回两掌,自己趁机捏起剑诀,半空中缓缓垂落的幽兰陡然一滞,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给拿捏住,随即发出一声铮鸣,又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 灼目日光下的长剑不出意外地又晃出了青光花影,仿佛从高大老树上抖下了漫天的断枝条与碎花瓣,簌簌飘落。 戚若兮一手兀自捏着剑诀,另手却是再起一印,随即两手聚合,从平地里唤起了一阵风来。 苏异眼尖,一下便看出了她这赫然是一诀双术,本已盘算好对付那柄飞剑的方法便只能作废,登时急退两步,余出半息的思考时间。 从中规中矩的“白衣剑”陡然变化到仙剑术“桃枝夭夭”和仙术“波空刃”,还是两术同施合为一招,威力是陡增但难度也大,要耗上更多的心力,足以看出戚若兮对苏异的态度转变之快。 原本的“桃枝夭夭”借遮目的光影假象迷惑敌人,被掩藏的剑气虽然强盛,但要分清虚实还难不倒苏异。 只不过戚若兮似乎光从两剑的试探中便想明白了卷白一剑的厉害之处,一点也不愿托大,既然招式容易被看穿,那就将后招的路数再提升个千百倍,做到处处是招,招中有招,让人防不胜防。 那“桃枝夭夭”与“波空刃”同施结合到一起后,装作剑光的障眼花影夹杂上风劲成了真的剑气,即便知道了真正的那一把幽兰藏在哪里,却也不能对余下的漫天“假幽兰”视若无睹,那可都是当真能伤到人的。 苏异捏了许久的印诀变了再变,此时终于大定,又用回了最原始简单的那一个“风咒”,脚下仙气飞快聚拢,炼制黑雷珠时意外融入体内的黑鸦羽之力也浮现于双足,随着一股仙风将他的身子骤然托起。 如同被人突然提上了天一般,苏异未曾动过身子便飘然升空,避开的无数幽兰剑气将他脚下的青石板刺得满是孔洞。 这是“凌空渡”,还是“仙人步”? 戚若兮下意识地便去猜测他这风咒的来路,疑惑不已,但转念一想,心道这无赖案底颇厚,平日里最常做的一定就是弄虚作假,要真纠结于他的功法来历那就上当了。 撇去脑中的那些杂念,戚若兮手印一变,夭夭剑光便陡然转了个弯,齐齐蹿升,朝苏异追身而去。 腾空而起的苏异避开了部分剑气,余下的却还是步步紧逼杀了过来,“波空刃”穿透他脚下的仙气,风对上了风,激起的余波震荡不停,这烈风可不是寻常人能够轻易承受得了的,直吹得底下围观的人肌肤生疼,稍弱一些的站立不稳,便都纷纷躲远了去,钻进回廊里才好受一些, 苏凝霜虽然知道哥哥的厉害,可毕竟眼力有限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免多了几分忧心,此时见苏异被动挨打好像没怎么还过手,就算要安慰自己也想不出个说法来,便更是着急,手心捏得都是汗。 见到一旁苏当武那几个练剑的人也正都看得认真,她便问道:“喂,你们看出什么来没有,哥哥是占上风还是下风?” 那几个人其实早就看不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便宜亲戚,一来就迷得家主的宝贝女儿围着他转,一口一个哥哥喊得亲热,这刁蛮小姐可是连兄弟们的名字都没叫过几次,着实让人不痛快。 几个人有心想在苏凝霜面前贬低苏异,可奈何见识也高不到哪去,就算是编假话也难以做到张口就来。 其中一人脑子倒是转得比较快,见此时苏异的身子急坠而下避开一波剑气,便道:“凝霜妹妹,你看那些仙剑在上,表弟在下,应该是落了下风无疑了。” 苏凝霜自然也分不清真假,一阵狐疑,只是因为单纯地不想买他账,所以啐道:“呸!你当我傻吗…上风下风哪有你这么分辨的!” 那人没有半分底气,只是兀自倔强地嘀咕了一句“可不就是这么分的么”,之后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苏当武倒是要公道得多,虽然同样不愿承认自己比别人弱得多,但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只得叹气道:“其实我们几个的剑法都还差得远,看不出什么来的,不如妹妹去问一问大伯?” 苏当武也想知道家主对他那便宜侄儿的评价。 苏凝霜本来躲得远远的,可好奇与担心终究是占多,便又重新挤到了苏君路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爹爹,你说哥哥他能赢么?” 苏君路看得认真,便只是斜眼瞄了她一下,笑道:“是谁刚才信心满满说他自有办法解决来着?” 苏凝霜哼了一声,却不愿服软,狠狠将脑袋一甩,苏君路见这丫头生起了闷气,也就不再逗她了,正了正色说道:“他们两人,差了一个小境界。” 小境界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说法,界限模糊,并不像破法三境的诸多大境界划分那样清晰,有人说是实力相差三百招的区别,也有人说是修为高低差距不及半,众说纷纭,总之颇有些仁者见仁。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两个同辈之人,尤其是像苏异戚若兮这样的天才,一个小境界已是很大的差距,大到足以令战斗失去悬念。 更何况眼下苏异还处于被动,一身本事也藏着不愿示人,苏君路得出这样的结论多半还是有所保留的。 那几个年轻小辈也凑过来听,却以为他说的是苏异不如戚若兮,心里舒服了些,便有人逗苏凝霜道:“你看大伯也是这么说的…” 苏君路笑而不语。 苏凝霜瞪了那人一眼,便又闷声不语,皱起眉头盯着天上一团四处飘忽的剑影认真看了起来。 那边苏异的身形在空中忽上忽下,不时地急转变换方向,如鹅毛一根,被风吹得飘荡,落不下去。 “桃枝夭夭”的剑气已消耗过半,可还是没能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苏异得以如此轻松还多亏了黑鸦羽这个意外之喜,那股力量的流转如同给他身周流动的仙气铺了一层羽毛,插上了翅膀,不仅在空中的闪转腾挪更为灵活,还省去了大量的消耗。 苏异本已做好了恶战一场的打算,此时尚有余力,便索性开始将主意打到了戚若兮身上去,准备觑机来个奇袭。 戚若兮双目紧盯着那道飘忽不定的身影,即便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沾不到那家伙的衣角,心中不由地惊叹连连,对那身法的来历没有半点头绪。 寻常的对手接招时,或招架格挡或闪身躲避,虽也有多少之差,但总归都不离五五之数,可那家伙却是如同长了几百双眼睛一般,仿佛能将每一道剑气都看透,就算硬接也是偶尔为之,最后算下来被他躲开的竟是十之有九,戚若兮便是始终想不明白,还险些钻起了牛角尖。 戚若兮心惊,苏异心里其实也并不平静,即便有黑鸦羽之力相助,还有足够神秘的卷白一剑发挥了优势,他依旧被那阴魂不散的剑气追得有些烦躁。 想来国师毕竟不会瞎说,戚若兮的那份傲气也是由实力支撑起来的,若是没点斤两,又怎能镇得住崔驷那三个滑头。 苏异忽地急坠而下,又陡然扭转腰身,身形朝戚若兮射去,身后的剑气带出一长串流光,如彩凤之尾。 戚若兮眼神一凝,死死地盯着来人,手中印诀变换,剑光便尽数聚拢到了一起,很快显现出了当中的幽兰,集所有力量为一体的一剑速度大增,直朝苏异后心刺去。 “火!”苏异故意大声喝道,接着掌心现出飞凰符,燃起一手火焰。 “玄火掌?”戚若兮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了注意,下意识便想道,但此时用什么招都无济于事,她不信苏异会不躲不闪用和一掌来换自己的一剑。 戚若兮盯着与苏异几乎不分前后的长剑幽兰,随即迎上了他的目光,却是仿佛从他深邃的眼瞳里看到了浩瀚宇宙,无尽的黑暗深处响起慑人心魄的龙吟,从那边的瞳孔直穿透到了这边的神识。 她的脑袋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心神有一刹那的失守,短暂眩晕后,回过神时已发觉眼前多了两根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处。 幽兰不知去向。 戚若兮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半天后没有说别的,却是当先问道:“你为何会神意针?” “你也是剑道山的人…” 这姑娘似乎有些魔怔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一剑定音 戚若兮也只是失神了片刻,头脑很快便清醒过来,方才交手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清晰再现眼前,她将细节之处想了个透彻,终于缓缓摇头,说道:“不,你使的不是神意针,你也不是剑道山的人。” 自走出飞素山庄以来,戚若兮和虞渊交手的次数最多,也最重视这个对手,所以对他和对剑道山的研究是最用心最深入的,对那“神意针”自然也是再熟悉不过,仔细一想便不难发觉刚才苏异眼瞳里的那一声龙吟与剑道山的“神意针”其实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完全不是一回事,硬要找出相同之处,也只是最终的收效相仿而已。 那是被刻意套上了“神意针”的外壳,形似,内里实则截然不同。 戚若兮看破那拙劣的模仿时,苏异也在神识里和那条龙扯了两句皮,厌顼刚才虽然还是帮着“弄虚作假”吼了一声龙吟,现在却也指出了他死不悔改又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旁门左道上,苏异便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纯粹为了唬人而已,绝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刻苦修炼。 至于其他的招式,戚若兮能强烈感觉到这无赖是在极力遮掩,故意痕迹半露,让人能摸着线索却不能完全猜透,要说不是为了装神弄鬼没人会信。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胜过了自己,戚若兮十分无奈。 “我自然不是剑道山的人。”苏异笑道:“说了我是苏家的人,是你自己不信。” 长剑幽兰在主人晃神时便失去了控制,被苏异一个“蝎子摆尾”踹上了天,飞旋许久,此时才落下,直直插进了坚硬的青石板中。 剑身嗡鸣颤抖,戚若兮也只能是转头看了一眼,却没办法做点别的,眼前眉心还顶着两根指剑呢。 “难道你真的是那人死而复生?” 戚若兮如何都不相信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苏家小辈,要么干脆两者根本就是同一人,虽然有诸多事情解释不通,但也不是没可能。 当年她没少研究那位第一凶神,只不过收到死讯后便不了了之了,想来两人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你愿意这么想也不是不行。”苏异依旧是那副态度,神秘兮兮道:“或许下次见面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也说不定。” 戚若兮哼笑一声,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 “你那和苍蝇一样怎么打都打不着的功夫我从未见过,到底是有什么名堂?”她心态倒是挺好,即便败了,也想着弄清楚自己败在哪里。 “厉害吧?” 苏异想起当年师尊将卷白一剑匆忙托付给自己,从那时起便没断过将它不断完善最后发扬光大的念头,如今也算是走出了一条新路,小有所成,足以告慰师门了。 他坦然相告道:“那功夫,叫‘卷白一剑’。” 戚若兮感受到额头下挺立已久的两指,始终平稳,倒还真是“一剑”,也就恍然了,笑道:“多谢相告。” “要认输吗?”苏异问道。 “认输?”戚若兮却是傲然道:“不可能。” 苏异点点头,随即两指轻轻一推,点在了她的眉心上。 戚若兮后退两步,表面上毫发无损,体内却是气血翻涌,受了这股暗劲,虽说没有伤及根本,但回去之后少说也得要将养个把月的时间。 她在心里大骂苏异无耻,看似手下留情颇有风度,实则却是暗中伤人,既给卖了面子又给了教训,真是好算计。 “慢走不送。”苏异微笑着说道。 戚若兮本也不是为了找麻烦而来,更不是输不起的人,便没有多纠结,只是不再正眼瞧他,转身去将幽兰拔起后便撤了。 崔驷几人跟在她身后不敢吱声,怕触了这少主的霉头,又在想这苏家看来以后是碰不得了,可得赶紧回山宁找府主好好说道一番,就算还要坚持,那至少也得换一批人来受罪才行。 苏异想了想,还是冲着戚若兮的背影说道:“虞渊当真不在这里,你若想寻他可以到云上去。” 戚若兮身形一顿,随即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苏凝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乐得手舞足蹈,正要找那些看低了苏异的人理论理论,却是找不到半个人影,只能冷哼一声给自己听,放过了他们。 围观者中有宁愿被欺压也不肯见到苏异出头的,自然也有温良之人为他喝彩,想到以后的日子能好过许多,便也对这位陌生的亲戚多了几分好感。 苏君路赶在自己这个侄儿脚底抹油溜走前将他逮到了书房,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道:“你打算跑到哪里去?” 苏异装傻道:“我不是在这吗?能跑到哪里去?” 苏君路重重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坐下泡起了茶,一边说道:“还装,你那死而复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打算一直瞒着大伯?” 苏异心想这事情总不能藏一辈子,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不好再欺瞒,便先拍了一顿马匹道大伯慧眼如炬云云,说得苏君路露出了笑脸,方才接着承认道:“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曲折离奇,说出来只会徒增大伯忧心,所以不提也罢…大伯不也是一样不愿意将那些琐事告诉侄儿?” 苏君路难得点头认同了他的说辞,也没有继续逼问所谓“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叹道:“就连大伯都被蒙在鼓里,看来这些年你娘把你的身份藏得很好啊…” 苏君路倒也没有因此而埋怨碧荷,反而是神情变得有些许落寞,惭愧道:“不过这些年大伯没法护着你,再见面时你小子的翅膀都已经长得这般硬,能反哺大伯了。” 苏异终于能放心在他身旁坐下,没有客气,端起茶杯就喝,又是诚恳道:“大伯这些年要护着苏家,腾不出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提到这个苏君路就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颇为无奈道:“只怪那些臭小子们不争气,但凡他们能有你这小子的一成能耐,我也不至于如此操劳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坑子孙的爷爷 虽然苏君路说的都是大实话,但苏异听着还是有些别扭,不大适应,只得劝慰道:“我看过他们练剑,资质也不算平庸,以大伯的眼界,就算不能手把手教他们,只消指点两句也足够受用终生了。” “我哪有那个时间。”苏君路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其中的诸多难处,例如家里的子弟外出拜师总是被人拒之门外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多说,倒是突然盯着苏异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拍马屁的修为至少也到上三境了,又是师从何处?” 苏异瞥了不正经的大伯一眼,没好气道:“大概是祖辈传下来的吧。” “臭小子。”苏君路轻啐一声,接着没来由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苏异取过一旁小火温煮的陶壶,给两个茶盅添了热水,绿针嫩叶浮上水面,他将其中一个推了回去,正好听到大伯发问,仔细想了想,方才如实答道:“本打算过几天再回来请辞,既然大伯已经请我喝过茶了,那就明天走吧,免得待久了难离舍。” 苏君路已然没有再拿他当小孩看,见他如此干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多有欣慰,接过那杯“孝敬茶”抿了一口的茶渣子,有些烫嘴,但没有放下茶盅,兀自端在手里,点头道:“男儿当是如此。” 只是觉得有些太过仓促,便又问道:“不在家里住一晚再走?” “不了。”苏异笑着拒绝,干脆而自然。 苏君路能感觉到这侄儿依然当这里是家,既然是自己家,便无需客气于归来与离去,他对这态度很满意,也就不再挽留,说道:“也好,可还有什么需要大伯帮忙的?” “没有…”苏异摇头,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未说尽的言语令得苏君路翘首静候。 苏异思索片刻后才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伯。” 苏君路终于将茶盅吹凉了些,灌了一大口,嚼着满嘴的茶叶渣子含糊不清道:“你说。” “仙狐遗卷到底在不在咱家?或者说,到底与咱家有什么关系...”苏异问道。 苏君路却是突然开始咳嗽不止,一手不停地拍着胸口,苏异只道他是被戚若兮伤了脏腑,便忙上前运劲替他顺气,一边问道:“大伯可是被那云陇上府的贼婆娘给伤到了?” 苏君路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好半天缓过劲来,还不忘教训道:“说什么贼婆娘这般粗鄙,那姑娘正当华年,要是让府里的人传了出去,对人家的名声总归不好。” “大伯被那婆娘打了一掌,却还要为人家说话,还真是大度…”苏异见他神色不善,便又连忙闭嘴,改口道:“好好好,侄儿不再说戚姑娘是贼婆娘就是了。” 苏君路觉得胸口顺畅了许多,又解释道:“人家手下也是留了情的,那一掌并没有伤到你大伯。” 苏异轻笑一声,道:“也亏得她留了情,若非我回来见到大伯没什么损伤,最后那一指可就不是叫她歇上个半月那么简单了。” 苏君路一怔,随即苦笑道:“你这小子…人家毕竟是个姑娘,下手也不知道轻重,不懂怜香惜玉。” 苏异却是不以为然,直言道:“她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弱女子,若是不给她一点教训,没得让人以为我怕了云陇上府。” 苏君路知道他是为了苏家,再者也明白行走江湖的人不能有太多的妇人之仁,便也不再多说,反正只要不是他吃亏,自己这个当大伯的也就放心了。 “大伯这咳嗽又是怎么一回事?”苏异又问道。 苏君路脸色一僵,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爷爷。” “爷爷…他回过杭州了?他老人家这些年又做什么了?”苏异愕然道,想起自己那位老不正经的爷爷,便有些明白为何大伯会被气得胸闷了。 “正是因为老家伙这么多年没回过一次家,什么都没做,我才…”苏君路终究是没办法说出什么有违伦常的大不敬话语来。 也难怪苏君路会如此生气,苏千岳离家前什么都没告诉他,惹出那古轴的麻烦事来还要他帮着擦屁股,若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只怕他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苏君路理顺一口闷气,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样东西。” “等等!”苏异却是突然喊道,接着起身走到门口,故意往外张望了一番,警惕地扫视那些正忙活的家仆,最后才将门重重地合上。 苏君路思索片刻才想明白了他的意图所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多说,接着从那书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古铜匣子,递给了苏异。 匣子扁长,刚好只比一本小书册大上那么一点,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苏异接过匣子端详一番,疑惑道。 “我也不清楚,你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但没有钥匙,若是有什么线索的话,估计也都在里头了。” “钥匙?”苏异转了转匣子,果见底部有一个小孔,他看这锁眼一般的孔洞有些眼熟,很快便想到了南境荒芜之地的那座古墓,脸上神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只不过爷爷显然是在这匣子上花了不少心思,不仅有“硬拆即毁”的功能,还在废了大心力在这屁大点地方里头设了禁制,使得仙力无法渗入,苏异没办法“隔空取物”,便只能将念头打到了杨意悱的身上,也不知钥匙还在不在她那儿。 至于大伯,苏异干脆就不跟他提这事了,免得他听了又要被那逛荡到南境古墓里去玩耍的爷爷气个半死。 “难道仙狐遗卷就在这里头?”苏异突发奇想,问完心头也莫名跳快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苏君路却是笑出了声,似乎心情还不错,大有过河拆拆之意,说道:“反正东西已经转交给你了,以你如今的修为也够资格保住它,往下的你自己拿主意,大伯就不掺和了。” 苏异将匣子塞入了怀里,藏好。 又听苏君路一诶胜场意味深长道:“希望你小子不是在逞强吧,日后多加小心。” 末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大伯。” 苏君路知道这小子是将所有的麻烦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刚才神神秘秘地闭门说事,然后再放两句风声出去,很难让有心之人不浮想联翩,往日里围着苏家转的人自然都得冲着他去了。 苏异并未多解释,只笑道:“这样大伯岂不就有时间去教我那些堂表兄弟们练剑了?” “练个屁。”苏君路嘴里啐道,却不知心里是不是当真没这个想法。 第五百七十六章 撞鬼 出了苏家的大门,用不着劳烦芷鸢,苏异一眼便能看出哪些人是被派来盯梢的。 他朝其中一个躲在墙根后面的走去,却没料到那人竟是拔腿就跑,没有丝毫的犹豫。 只不过料事虽如神,奈何实力却不行,那人没跑出两步便被拽住了衣领,险些勒断喉咙,见走不脱这才连忙求饶道:“少侠饶命,高抬贵手,小的也只是跑跑腿混口饭吃而已…” 苏异失笑道:“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他能看得出来这人倒确实不是崔驷那样的江湖高手,或许还真只是个跑腿的。 “少侠威名远播,小的当然知道…”那人拍马屁的功夫足有法外境那么强,面部红心不跳,侃侃道:“少侠打遍苏杭无敌手的事迹,小的也有所耳闻,心中那叫一个敬仰…” 可惜苏异不吃这一套,打断他道:“那你为何见了我却掉头就走。” “这…”那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支吾道:“因为小的是大旗帮的人…” 大旗帮正是有份闹事的帮派之一,同样被苏异挑翻了一半的基业,若不是求饶得早,恐怕从此就要从江湖上除名,却没想到还敢再来。 那人见他面露不善,生怕挨打,又忙解释道:“大当家的说要给上头一个交代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这不派了小的这么一个没什么用的小人物来装装样子么,小的绝对没有半点敢对苏家不利的心思。” 那人边说边起誓。 苏异终于松开了他的衣领,还替他捋平齐,笑道:“你放心,我不打你。” 那人如得了天大的恩赐,跪谢道:“少侠菩萨心肠当真是世间少有,日后定能打遍天下…” “行了行了。”苏异不耐烦道:“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他主子盯着的东西现在在我身上,想要的话就来找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那人兀自不解。 “你且把我原话一字不漏传回去便可。”苏异踹了他一脚,说道。 那人得了指示,不用被打,又能交差,哪还会纠结那么多,便高高兴兴回去了。 苏异说话时刻意放开了声,果见附近不少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人听完也很快消失不见,他心中冷笑,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正要离开时,苏异却见到墙脚下还靠着一人,便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将两手叉在胸前,气鼓鼓的丫头片子哼了一声,故意将脑袋扭到了另外一边,娇声道:“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苏异好笑道:“我也想跟你说,你倒是要在府里才行呀。” 苏凝霜一愣,却是忘了这一茬,自己料定他会不告而辞,这才到这里来堵人,却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丫头恼羞成怒,干脆不讲理道:“不管,反正你就是没把我这妹妹放在心上。” “行行行…”苏异只得无奈道:“那你就送我最后一程吧。” 见他服软,苏凝霜很是满意,拉着他往胡同里走去,一边歪过脑袋来问道:“你…当真要走了?” “当真。”苏异点头道。 丫头扁了扁嘴,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 苏凝霜似乎真的伤心上了,平日里话如瀑布的活泼少女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倒是让苏异有些不习惯了。 “这,好像走错路了?”苏异看了看四周,去客栈的话确实有些绕了。 贼丫头大方承认,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道:“我想和你多待一会,所以绕一绕路不行吗?” 两人一路闲聊瞎扯,很快便也走过了四五条巷子,苏凝霜也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最后扯着苏异的手停下脚步,低着头说道:“好了,我就送到这儿吧。” 要说不舍,苏异自然也是有一点,见这丫头情绪低落便更是不忍,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回去吧,这也不是永别…” 再多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苏凝霜突然一跃而起,狠狠地在他嘴上啄了一口,得逞即走,苏异还未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三步开外。 贼丫头满脸得意,一边蹦跳着往后退去,一边笑道:“我回家去了,你赶紧走吧。” 苏异无奈,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嘱咐道:“小心看路。” 苏凝霜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这才转过身去,很快便消失在巷角。 此时忽听得身后有人怯声道:“哥哥…” 苏异回头,却见芷鸢站在那,满脸的不可思议,伤心道:“哥哥怎么…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堂妹做出这种事来。” 少女说罢掩面而泣,十分委屈。 苏异缓缓走过去,怜爱地看着少女,伸手摸向了她的脑袋。 少女透过指缝偷看,却是忽地躲开,身子轻盈一跃接连后退了数步,嬉笑道:“我就知道!又被你发现了。” 苏异无奈,心道堇鸢这丫头是越来越胡闹了,总爱假扮姐姐,但每每都被拆穿,以前只是鹦鹉学舌偶尔开开玩笑倒也罢了,这次竟是学得有模有样,当真来捉弄人,若非自己对芷鸢足够了解,只怕还真有可能上当。 如果再不给她一点教训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堇鸢似乎知道苏异心中所想,便是娇笑一声道:“姐夫不许欺负人!” 接着还未等苏异有什么动作便又化作雀鸟飞得远远的。 这边雀鸟刚消失,身后便马上有另一只飞来缓缓落在苏异身旁,一化作少女模样便着急道:“哥哥,阿妹她…” 虽然堇鸢装得十足像,但苏异就是能一眼认出来真假,似乎早已无需通过外表来分辨,此时看着眼前这位焦急之情真实流露的少女,他心头一片和暖,想道:还是真的芷鸢可爱呀。 “别管你阿妹了。”苏异搂着芷鸢,边走边道:“情况怎么样了?” 被他这一打岔,芷鸢便也忘了原本想说什么,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如哥哥所料,那些人都回去报信了,另外云陇上府那边也什么动静,只是戚姑娘她…” “她什么?”见芷鸢有所顾忌,苏异便鼓励道:“没事,你大胆说便是。” 芷鸢虽不情愿,但还是如实说道:“戚姑娘说哥哥不是好人,是…是伪君子。” 苏异失笑,想来是芷鸢不愿意照实说出那些中伤自己的话语,但明白这也算是任务的一部分,便一时为难不已。他估摸着那贼婆娘的用词该不会这么温和,便问道:“这是原话?” 芷鸢细声说道:“原话…还要再难听一点点。” “难听…”苏异再次失笑,追问道:“只是一点点?” 芷鸢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心虚道:“还要再恶毒一些。” “恶毒。”苏异点头道:“这才符合那婆娘的性情嘛…” 他见芷鸢低着头不敢说话,便又问道:“难道你也开始怀疑哥哥是那什么伪君子了?” 少女听了立马直摇头,忙解释道:“不是的,芷鸢只是…” 只是什么,她却有些词穷,一时说不出来。 “其实你用不着解释的,我难道还会不明白你的心意么。”苏异将嘴巴凑了过去,说道:“其他的只消亲我一口就什么都解决了。” 芷鸢倒不是不愿意,只不过这光天化日的,实在太难为情,但好在四下无人,更何况哥哥高兴,也就从了。 千金难买这丫头的主动一吻,苏异激动于正要得手时,却见堇鸢突然落在墙头变作人形,故意叫喊道:“阿姐别亲!那张嘴可是刚被苏姑娘啃过的…” 苏异气不打一处来,芷鸢来不及阻止,便见他人已经消失不见,片刻过后肩上扛着不停挣扎的堇鸢回来,一手拍着那臀上的细皮嫩肉,打得那丫头不住地求饶,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 辗转回到客栈,苏异在床榻上枯坐了几个时辰,打算将今日一战的心得归整一番,脑中却总是浮现出芷鸢那张双目紧闭的羞涩脸庞,弄得他浮躁不已。 “狗屁心无杂念,狗屁道法,半点用的都没有。” 苏异不由地啐道,索性也不再打坐修炼,起身打点行礼明儿好赶早离开。 是夜月圆且无云雾,月光照得屋里头颇为明亮。 苏异背对着窗户,忽见一道阴影撒在自己身上,遮住了光亮,还是个人形的轮廓,久久没有散去。 他顿生警惕,身后那人来得悄无声息,不仅伸手不凡,更是能瞒过过芷鸢的眼睛,不得不得小心应对。 只不过这人没有遮掩影子,将行踪暴露无遗,却迟迟不偷袭,也不知在等候什么。 苏异装作浑然不知,始终不见动静,于是干脆转过身去瞧一瞧那人影的真容。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是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好在是有多年生死历练得来的胆魄才令得他不至于失了仪态。 便见那窗台上坐着一个俏丽女子,笑吟吟地看着苏异,一席黑袍挂地,只不过一双花白长腿打露在外,屈起一只踩着窗台,悬着另一只似落不落。 苏异定睛看了许久,那女子也是一动不动任由他看着,最后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看到的正是被自己亲手埋进土里的玉瑾。 苏异十分确定她的心脉已经被自己震碎,何以现在又好好地坐在这里,难不成只是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而已? 见他久不说话,那女子倒是先开口了,妩媚一笑,娇声道:“小冤家,这是太久没见,看师姐看傻啦?” 苏异浑身骨头一酥,只觉得毛骨悚然,美艳的笑靥在他眼里看来却是诡异无比。 第五百七十七章 古怪的一战 “你究竟是人是鬼?” 苏异终于还是没忍住,发出了灵魂一问。 玉瑾从窗台上轻轻滑落,轻迈两步,身子半倾靠坐在椅子上,端起桌子上的半杯茶水自顾饮用,一边勾着手指说道:“是人是鬼,你过来摸摸看不就知道了。” 苏异也大致想通了,天下无奇不有,自己能将迈入鬼门关的一只脚缩回来,别人未必就不行,只是不知道她那每次都如同换了一个人般的性格和死而复生的经历又有没有关系。 苏异正犹豫着要不要痛下杀手,毕竟他和玉瑾积怨已久,回回遇上都要吃不少亏,而且还“杀”过这女人一回,算是报过一仇了。 但纠结之处在于两人还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虽有些莫名其妙,可要说没有半点古怪情愫,那定是骗人的。 除了立场之外,两人似乎没有化解不开的恩怨,更何况如今还多了姚崇这个“共同的敌人”, 想来“化敌”应该不成问题,但“为友”嘛,大概还有待斟酌。 便见苏异当真将手伸向了玉瑾,指尖从她的脸颊划过,满脸的怜爱,深情款款道:“你…受苦了,没想到此生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说的话倒也不全是虚言,确实是没想到。 玉瑾任由他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抚摸,似乎还享受得很,便也伸手回应,曾经你死我活的两人此时竟耳鬓厮磨,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 玉瑾轻启樱口,皓齿咬住了一片柔软,唇尖又如玉珠走过薄纱,若即若离,到了鬓间衔住那只耳垂,抵在舌尖挑弄两三下便继续往上去,似有不舍,接着在苏异的耳旁咯咯笑了起来,吹着气道:“不要再试探了,师姐可没忘记你那绝情的一掌。” 两人各怀鬼胎。 苏异也不失冷静,照旧与她咬耳,淡然道:“你还记得多少事情?” 玉瑾自觉想起了很多事情,可难保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便不禁略微皱眉道:“至少你和我说过的话还没忘记。” 苏异知道她指的大概就是关于姚崇的那些事情,却不能确定她如今的立场到底何在,心中想道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杀了最好。 这疯婆娘的身手一次比一次厉害,留着她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来给自己添麻烦。 “那就好…”苏异吐出一口气,叹道:“如果要对付姚崇,我倒是可以帮得上忙。” 苏异嘴上这么说着,搂着玉瑾的手掌却是突然发难,要将她的脖子给拧断,然而还未来的及用力,手腕便被紧紧扣住,脉门失守,动不得分毫。 玉瑾自然也不是什么真情流露,想法和苏异出奇地一致,几乎是同时伸手朝他的下颚抓去,一只玉掌同样是被苏异及时攥在了手中。 “你偷袭。”玉瑾故作恼怒道。 “你不也是。”苏异毫不示弱道。 “师姐这是料到了你会偷袭。”玉瑾变脸如翻书,这会又是娇笑起来,说道:“而且你不够坚决哦,师弟,否则的话,师姐的脖子早就断了。” “是吗?”苏异冷笑一声,运转体内的黑雷珠之力,电弧流向两条手臂,说道:“那便继续打吧。” 玉瑾却似早有所料,容不得苏异舒服出招,身子忙往后倾倒而去,使了招“倒拔杨柳”,一膝顶向他的小腹,借着力量将他整个人往后掀去。 苏异的身子腾空而起,玉瑾手中动作不止,飞快掏出了一样东西,狠狠地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看那形状与上面的咒文,赫然是南钊国的败仙罗盘,只不过这玩意儿个头要小且薄得多,比起一张符篆也厚不到哪去,但对仙气的克制效果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这改良过的败仙罗盘竟没有影响到同样是仙修的玉瑾。 苏异只觉得身周的仙气流失殆尽,手臂上的雷属也消失不见,猝不及防之下便被玉瑾甩过了身后,翻倒在地,只能暂且由得她趁势骑坐在自己身上。 仙气被制,苏异倒也不慌张,妖气立马补上,双臂化作狼爪,力量陡增,正要挣脱束缚,玉瑾却又是先一步制人。 还真是一语成谶,这婆娘果真又比上次厉害了许多,还多了些新手段,苏异心头微凉,忙思索起应对之法。 便见玉瑾身上的黑袍忽地铺展开,卷住了苏异的手脚,这大概是一件法器,光凭一双狼爪的力道竟还远不足以挣脱。 “看来你我还真是上辈子积了怨…”苏异苦笑道:“每回见面都得打上一场,你猜这次是你死还是我活?” “不不不…”玉瑾却是俯身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说道:“这回师姐可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不打架你把我绑成这幅模样…”苏异自然不会轻信,猛地坐起,以头为锤撞向了她的脑袋。 两位冤家果然是没有办法好好话说的,总得动点手脚才行。 “哎哟!”玉瑾惊呼一声,向后一倒,将腰身拱得如月牙桥般,躲过那一记头槌的同时飞起双腿剪向苏异,紧紧地夹住了他的脖子,遗憾道:“师姐倒是想跟你好好说话,可是你非要动手动脚,见面没说几句便来偷袭,师姐可是伤心得很呢。” 玉瑾依旧攥着苏异的双手,两腿却是缠在他的脖子上,整个身子悬空,姿势怪异,全身的重量都在苏异的一条后颈上,压得他脑袋低垂,有些不堪重负。 “师弟若是能好生和师姐说话,不就用不着遭这份罪了?”玉瑾像是十分不忍心,腰身用力一挺,将苏异推到在地,却是依旧将他的脑袋夹在两腿间,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脸上。 如此一来,苏异脖颈一松,倒是舒服了许多,只是鼻间传来的一阵幽香却是令他大惊失色,瓮声瓮气地喊道:“你疯了!快放开我!” 他此时大概也看出了玉瑾确实没有一战之意,只不过这婆娘疯疯癫癫的,不能以常理揣度,若是再来硬的又不知会使出什么怪招来,便干脆不再挣扎,只晓之以理。 再说若是乱动,以两人现在这姿势还真是有些不好对付。玉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师弟还敢再乱来吗?” 苏异干脆识趣地闭上了嘴,且看这婆娘有什么后招再说。 见他安静下来,玉瑾这才满意,继续说道:“你想不想知道,师姐既不是来缉拿你的,又不找你寻仇,那又是要找你做什么?” 苏异沉默。 “好师弟,真听话。”玉瑾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说道:“这么突然来找你,自然是因为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了…” 她慢悠悠地自说自话道:“至于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的对吧?” 苏异心头一突,皱眉道:“让我起来说话。” 玉瑾倒是没有为难他,身子往后一退,将他拉了起来,相对而坐。 “说吧,什么重要的事情。” 玉瑾没有回答,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片刻后顺了顺起伏的胸口,方才说道:“不付出点什么代价就想打听消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苏异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做为交换?” 玉瑾果真不按常理行事,褪下了黑袍,说道:“你让师姐快活,师姐便告诉你。” 那黑袍底下竟别无他物,但有无限春光,皓月之下,一片光洁耀目。 据说极北雪原上有处名地叫做“姊妹峰”,相比眼下也不过尔尔,更何况那姊妹峰上可没有粉红樱花可看。 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日,苏异岂能还像以前那般轻易被惹出邪火,只不过能忍是一回事,非礼该不该视又是另一回事,他便干脆自闭双目,淡淡道:“你脑子有毛病吧?” “还不都是你惹的祸,师姐食髓知味了,也不行吗?”玉瑾十分坦然,娇声说道,就如同谈论的是喝水吃饭的事情一样。 饶是苏异自认脸皮厚,此时都不禁面色发红,喉咙发涩,便清了清嗓子,冷声道:“食髓知味…那你找野男人去,找我做什么?” 玉瑾却是勾着苏异的脖子,将他拉了过来,在他耳旁说道:“师弟舍得吗?” 苏异不说话。 仿佛他没有拒绝,玉瑾便已很满意了,竟没有再为难逼迫,将一地的黑袍连带捆着苏异的那些都收回了身上,又起身斜坐到那椅子上,说道:“看你这些天与那丫头厮混得很快乐,却没想到连一个简单的要求都不愿答应师姐,真是叫人寒心呐…” “我什么时候与人厮混了…”苏异扭动着手腕,正要反驳,却是突然惊道:“你跟踪我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厮混,很明显指的就是苏凝霜那丫头,自己已经将玉瑾当作了一个死人,没有半点防备,加上她那一身层出不穷的手段,有心算无心之下,被她掌握了行踪也很正常。 从何时开始暴露的,才是苏异真正担心的问题。 “过来这边陪师姐说话。”玉瑾朝他招了招手,盈盈一笑道:“师姐什么都告诉你…” 第五百七十八章 师姐弟 到底是事急从权,还是反正不吃亏,苏异自己大概也弄不清楚。 总之他已经坐到了玉瑾身旁,看着她将雪白修长的双腿架在了自己身上。 玉瑾双脚拢起轻轻一蹬,将缠在小腿上的细纱布裹和珍玉珠链褪落,打出两只瓷足在苏异身上蹭了蹭,轻声说道:“揉揉。” 苏异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急躁,欣然将一对冰凉顺滑如蜀地绣庄西子绸的玉足握在手中,笑道:“你就不怕我一把捏碎你这双腿?” 苏异用力一掐,手感美妙可人,只可惜眼下并不是享受的好时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玉瑾眉头一皱,面露红霞,发出一声令人浮想联翩的闷哼,却是动了动脚示意他继续,接着说道:“你大可试试和我拼命,你虽然很可能再杀我一回,但也得耗上不少时间力气,更何况…你还没从我嘴里打听到那件重要的事情呢。” 她嫣然一笑,似乎善意十足,苏异眼里看到的却全都是诡计。 这婆娘虽然古怪多变,但苏异也大致摸清了她的脾性,至少眼下要跟较劲的话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又不能低声下气令她失了乐趣,唯有恰到好处才能让她自己开口。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苏异问道。 玉瑾果然不会轻易顺着他,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说道:“用力点,师姐承受得住。” 苏异没有理会她那暗藏春意的话语,手中再使三分劲,从圆润的脚踝起一路往上,止于被衣袍掩盖的春色之外。 玉瑾直勾勾地看着他,期待道:“继续呀,怎么停下了。” “舒服吗?”苏异尝试着占据一些主动。 玉瑾闭上了双眼,咬着手指,呢喃之语模糊不清,片刻过后再睁眼,便见到苏异抱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两人交流无声,全凭眼神对峙,片刻过后却是玉瑾率先妥协,说道:“你也算是被我逼下太鄢山的,从那之后我便一直在找你,研究你…你我交手虽只有寥寥几次,但却一次比一次激烈,令我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你的底细,相信这天底下很难再有第二个如我这般了解你的人了…” “所以师弟…师姐要找到你,很难吗?” “你这么说,我还真是受宠若惊。”苏异难以置信,惊诧道:“这次你看上去倒是要比以前正常许多,该不会是研究得多了,对我因恨生爱了吧?” 苏异的表情倒并非作假,虽知玉瑾对自己紧追不舍,却从没想过竟到了这般地步,若不是两人有过生死之仇,他还真有可能会错意。 “爱?”玉瑾玩味道:“你怎知我不是想养你当面首呢?” 苏异已然适应,便是平淡一笑道:“面首就面首。” 轻巧带过,他又似不经意地摘下胸口上的那一枚败仙罗盘,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在手里把玩不过一会儿,却见那东西无火自燃,很快便成了一捧纸灰。 苏异倒确实是存了趁机销毁的心思,只是没料到它会自己烧起来。 玉瑾咯咯直笑,花枝乱颤,一手掩着嘴,眉眼俱弯,双腿也在苏异怀里抖个不停,好半天才缓下来,尤自喘着气,如实道:“那东西只是个试验品,我从阿金师兄那讨来的。” “其实它早就失效了,用不着你去揭它,过一会也就自己消失了。” 闹了个笑话,苏异却也不脸红,报以一笑道:“这也算是炼格台比较机密的事情了吧,你能如实相告,我还真是意外。” 玉瑾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炼格台的情绪,脸色一僵,笑容尽失,接着一扭腰身直坐而起,抽回了双腿,散落一地的布裹珠链也如灵蛇游动,自行缠回到她的两只瓷足上,被她当作靴子踩踏。 “怎么,要走了?”苏异问道,如要送客远行。 玉瑾正要起身,闻言却又躺了回去,笑道:“怎么,不舍得?” 苏异本以为她又要性情大变一回,不想这次却好像要正常得多,似乎那疯疾有所好转,便坦诚道:“当然舍不得,我还没打听到我想知道的消息呢。” “师姐说到做到…”玉瑾眯起了双眼,这回却是当真露出阴森的笑容,说道:“我可不是那些说话不算数的下贱男人,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是会做到的。” 苏异想起她对男人的仇视,还有那日发疯的模样,不由地眉头一皱,暗自戒备,只怕她此时突然旧疾复发。 好在玉瑾只是胸口略有些起伏不定,似乎有意在克制着,怒气很快便平复下来,换了张冰冷的脸庞,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在城外等你,只是久等不见,这才进城来找你…” 等我?苏异疑惑,但没有贸然插话,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啊…”玉瑾神情失望,接着说道:“我看你后知后觉,这些天在苏杭天堂过得还挺潇洒的,便一直跟着你,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舍得离开,直到刚才见你收拾行装,知道你终于要走了…” 苏异眉头皱得越发紧蹙,但明白越是紧张,便越是要耐得住性子。 玉瑾接着质问道:“我问你,你接下来要去哪?” 苏异明知自己所说不会是她想要的回答,却是依旧照实道:“蔚州。” 玉瑾果然直摇头道:“错。” 仿佛这个问题当真有正确答案一般。 或许是受了她影响,苏异也不自觉地开始细想,确有不对劲之处,但一时半会说不出是哪里。 他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太鄢山,我自然也查探过,天子钦定的祭祀大典是在三个月后,你们朝天阁的人将会作为御官一路护行,届时再以祭天之名裹挟太鄢山,方便行事,我说的有错吗?” “当然没错…”玉瑾嗤笑一声,道:“但要说你迟钝蠢笨也没什么错。” 苏异却没有在这时候和她计较这种口舌之快,兀自忍耐着。 “朝天阁是什么地方,行事又岂会轻易让人猜透,但凡你能多想一步,便会知道上太鄢山的朝天阁人不会只有护行的那一些,拿下太鄢山的任务,也一定不会是在祭祀大典之后才完成。” “你以为祭祀大典是出师之名,却没想过其实太鄢山也是祭祀的一部分…” 苏异逐渐难以平静,有种立马启程赶往太鄢山的冲动,但终究是压下了心头极速蹿升的燥火,问清楚了再走也不迟。 他确实是高估了朝廷的道义,天真地认为朝廷拿下太鄢山总得讲究个名正言顺,以至于判断错了形势。 “事实上,祭祀大典是圣上给朝天阁定的一个期限,如今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想来那姓姚的一定不会和你一样现在才出发,这会就算还没到太鄢山,只怕也是离得不远了呀…” 苏异自然是愤怒,想质问玉瑾为何不早点说,但从情理来讲,别说她是个疯婆娘,就算脑子正常,她又有何理由一定要赶来通知自己,凭那点不值钱的师姐弟关系吗? 玉瑾没有闷声看热闹,甚至先一步去太鄢山踩上几脚已经算是够仗义了吧。 “啧啧啧…”玉瑾此时又是换了一副面孔,满脸的心疼,伸手去抚平苏异紧皱的眉头,怜惜道:“可怜的师弟,别着急,毕竟你我同门一场,师门有难,师姐又岂能袖手旁观…只要你喊一声‘好师姐’,师姐便帮你一把,如何?” 苏异抓住了她的手腕,倏地站起身来,咬牙道:“你也知道同门一场,师尊有难,你不去相救也就罢了,却有兴致跑来这里说一些风凉话。” “你不知好歹!我好心好意来提醒你,你倒好,全当是风凉话了?”玉瑾冷声道:“再说了,那老家伙又何曾真心把我当作弟子对待过。” “师尊待你不好吗?” 苏异其实也不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发怒,手中更添几分力气。 “你…弄疼我了!”玉瑾痛呼一声,竟是露出了一副柔弱模样,委屈道:“我也从来没说过我不去相救,是你自己先入为主,将我当做了坏女人。” 苏异长出了一口气,终究是松开了她的手。 “算了,不逗你玩了,你过来,我给你一样东西助你上山。”玉瑾哀叹一声,如同深闺怨妇。 见苏异没有动静,玉瑾便又自己迎了上去,紧紧勾住他的脖子,然后毫无征兆地唇齿相贴柔舌勾缠。 苏异正想挣脱,却见她的一身黑袍正往自己身上缠来,并不束缚,只是披挂到了肩上而已。 不等苏异反应,玉瑾已经将他推开,兀自去解他那包裹好的行装,一边说道:“我用朝天阁的官服和你换一身衣袍,有了它,你上山能省很多事。” 对着那道光洁修长的背影,苏异心中五味杂陈,看不出这女人究竟有何用意。 玉瑾很快便挑出一件长袍披在身上,转头见他还在,便是疑惑道:“还不走吗?” 她一边理着略微散乱的发髻,抬手间露出当中的半隐半现的肌肤,如同清早催促丈夫出门的妇人般随意,接着又补充道:“对了,袖兜里还有一块朝天阁的令牌。” 苏异捉摸不透疯子的心思,只能拱手告辞。 临了,还是客气地问道:“你不走吗?” 玉瑾已经坐到了他的床榻上,据为己有,咯咯笑道:“怎么,想和师姐同行,一路上翻云覆雨倒凤颠鸾吗?” 苏异轻笑一声,便当做没听到,留下一声“告辞”后扬长而去。 第五百七十九章 当年人家不曾忘 杭州到青州的距离不算太远,稍赶一些,十来二十天也就到了。 苏异脚程快,加上一路不停地换马,愣是省下了十日功夫。 当年母子两人辗转了近半个大宋,竟花费了十年才走到太鄢山,一想起当年往事,苏异总不免要唏嘘一阵。 这一带的路,没几条是当年不曾走过的。 个中的艰险困阻也远非轻描淡写的一个“十年”能够说尽,当年参与围追堵截的人无论数量还是实力都要胜过如今,可怀胎十月后修为大损的碧荷实力却远不如现在的苏异,想想都觉得后怕。 此时重走旧路,苏异早已不再需要躲藏在护犊的羽翼之下,子承母业,他接过了杀人开路的利爪。 苏异急于赶路,却是没那个闲心与功夫手下留情,一路飞驰而来,身上已不知沾了多少鲜血。 眼前阴雨蒙蒙,马蹄声急。 沂州近来雨水多,隔上三两天便要落一场大雨,城里头倒还好些,山郊的土地就从没干透过,蹄铁踩过泥泞的山间小道,溅起污水不断。 天气不太好,却丝毫不影响山匪干那拦路劫财的勾当。 本就不大宽敞的道上突然横起了一根绊马绳,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山中悍匪逐个落在附近的树杈上,透过雨雾遥望远处。 足有七八之众。 不多时,便见一骑远远奔来,悍匪头子打了个禁声的手势,待那人马赶到近处方才忽地出声,喝道:“何方来的毛头小子!到了爷爷的地盘还不快快下马来请安!” 声音浑厚响亮,在山间回荡,一听便知这人是有几分功力的。 只不过没惊到那人马,倒是吓走了一群鸟儿。 苏异侧目瞥了那说话的悍匪一眼,却是丝毫没有放缓速度,只伸出一手朝虚空划拉一下,便见那悍匪的头颅高高抛弃,身躯直挺挺地栽到树下,扎进了泥地里。 喷涌而出的血流立时淌满了一洼污水,此时悍匪的喊声还在远处的山间未曾荡尽。 绊马绳忽然自己崩裂开来,一人一骑径直闯了过去。 苏异再顺手划出三两下,割走四五条人命。 犹如白日撞鬼,余下的人早已满身冷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觉头颅还在,便庆幸捡回了一条命,纷纷跪在那脏水里对着远去的人影告饶不止。 “滚吧。” 直等到这令人心悸的声音传来,他们才敢逃命离去。 这些人自然不是苏异遇到的第一批拦路者,也远不可能是最后一批,他早已杀得麻木。 若不是那几个好运的人站得远了些,苏异懒得停下,甚至是再抬一次手,这一批悍匪便要尽数丧命了。 再往前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到穆陵镇,那镇子虽小但好歹也是个有官衙的地方,想来匪徒能收敛一些,苏异大概能多歇一口气。 他的身躯倒是不累,只是精神上略显疲惫,到了镇子附近便干脆下马牵着缰绳缓缓步行。 这是苏异当年上山前最后一个长居的小镇,印象要比其他地方深刻一些,边走边回忆,尚能从那青砖瓦舍和老旧的土地庙中想起几桩往事。 紧绷的神思倒是突然放松了许多。 “噫!这不是谁家那小子吗?” 苏异正对着那某处人家屋檐上挂着的风铎出神,却被一个响亮的妇人声音给惊醒,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大婶正端着一个硕大的木盆,疾步走来。 苏异蓦地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便蓄起了力,待看清那大婶笑容和善,也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他这才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你是那谁吧!”大婶笑得十分灿烂。 苏异想想也觉得她只是热情好客爱与外地人搭话而已,自己当年并没有在穆陵镇待多久,更不认识这镇子里的什么叔叔婶婶,一起偷土地庙里贡品的小孩倒是有几个,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模样早变了十八回,谁还能认得出自己来。 “大婶,你认得我?”苏异只能客气道。 “当然认得!”大婶双眼一瞪,笑容更盛,声音更是洪亮,摆动着手指说道:“当年,你和你娘一起搬到这镇里时,大婶还去帮衬过呢!不过你娘不爱说话,见人也少,倒是你,三天两头到大婶家里来玩,张嘴就让大婶给你做好吃的…也就是大婶那时候家里还少个娃娃,不然倒是能和你玩到一块儿去呢。” 苏异听她说得真实,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脑子里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实在不记得自己干过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 但听得越多,好像没有的事情也便成有的了。 “哟!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大婶眼睛突然发亮,高兴道:“你姓苏,大婶没记错吧?” 苏异愕然,竟还真被她说中了,只得笑道:“没错。” “看吧,你大婶记性可好了,不会记错的。”大婶捏了捏苏异的肩膀,又上下打量他一番,接着道:“小苏赶远路来的吧?看这一身泥溅的…走,去家里坐会吧,大婶给你弄点好吃的,顺便给你这靴子冲洗干净了。” 苏异想拒绝,却架不住大婶的热心肠,被扯着往那巷子里走去,一边听她继续说道:“看你这副模样,一定是累坏了吧,快到大婶家里歇会去…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但也不能拼命吧?你拿命去赶路,到时候又拿什么力气去忙活,你说大婶说得对不?” 苏异一怔,却是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连一个寻常妇人都能看得出自己的疲累,那精神一定是好不到哪去了,大婶虽然想到了别处去,以为自己是去赶工,但道理却是一样的,若是上了太鄢山后没有打架的力气,那拼死赶路的意义又是何在。 苏异突然发觉自己这一路的奋不顾身似乎只是为了遮掩先前失误的事实。 他朝那远处望了一眼,仿佛能看到太鄢山的山门,终于是妥协道:“好吧,那就到大婶家里喝口茶水。” “这才对嘛!”大婶喜出望外。 苏异好像又想起了当年喜欢吃的是什么,便笑道:“有红皮粿吗?” 大婶似乎就喜欢他不拿自己当外人,顿时笑得更加欢快,急道:“有有有,就算没有,大婶也给你现做…走,先认认你叔去。” “我叔?”苏异疑惑道。 “当年你们搬走的时候,你大婶还没嫁人呢…” 说话间,她已经推开了半掩的门扉,便见院子里一个光膀子的大汉正坐在坐在屋檐底下,不知在忙活着什么。 大汉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只是打趣道:“哟,又从哪带了野汉子回来?” 大婶啐了一口,大概是常开这种玩笑,却是一点都不生气,说道:“这是你侄儿,好些年前住在南巷尾的那个小孩,还常去你那儿偷木头屑屑呢,不知道你还记得不…” 大汉头也不抬,手里忙活不停,只是随口应了一句:“这么多年了,鬼才记得。” 大婶也不和他多说,推了推苏异,道:“去和你叔说会话,大婶去给你做好吃的。” 既然莫明认了自己当年自来熟和捣蛋鬼的身份,苏异便也不拘谨,走到那大汉身边坐下,看看他到底在忙活什么。 大汉手里托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头,用刻刀雕琢着,虽然只是个半成品,但却足以看得出他的活儿很细,雕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而且在那么点大的木头上刻出了一座庙宇,里头佛像香炉贡品等物什应有尽有。 他身旁还码放这不少刻好的小玩意儿,看来应该是以此为生的。 似乎感受到了苏异的目光,大汉斜眼一瞥,说道:“那一堆,你可以随便动,这边的别碰就行了,不然别怪我拿刀子扎你。” 苏异从他话里感受不到半点恶意,便是笑了笑,应道:“晓得。” 不能碰的那些便是大汉刻好的成品木雕,剩下的只是一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木头碎屑,边角余料。 苏异捡起其中一块稍大一点的,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接着问道:“叔,我当真去你家偷过木头吗?” 大汉似乎正在回忆,没有反应,良久过后才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大笑道:“我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这有什么好笑的。”苏异奇怪道。 大汉好像也并非有意老拿斜眼看人,大概只是低头久了不好活动脖子,此时依旧是歪着眼睛看他,说道:“这些木头屑屑其实压根就不值钱,那时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们那群小屁孩,才故意将他们说得很值钱的…不然的话哪有理由将你们撵得屁滚尿流。” 大汉笑得开怀,苏异却很是无奈,将手中的木头屑丢了回去,转头四顾打量了一番院子里的环境,简而不陋,过生活的物事一应具有,也种了花花草草,看着不富裕,但却足够恬静。 这生活倒也不错,苏异如此想着,看到脚边散落还散落着一些闲置的刀具,便拾起一把掂量了一下,接着问道:“叔,我可以试一试么?” “你?”大汉又停了动作,问道。 第五百八十章 手艺人 大汉并非瞧不起苏异,只是觉得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碰这种伤手又脏身的活儿。 做这活儿常常刮得满手是茧,弄得满衣衫碎屑,所以他才光着膀子,而且一坐就是大半天,很难有人能承受得了这份枯燥。 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不多愿意沾碰的手艺活儿,就更别提像苏异这样衣着光鲜,一看便知穷不到哪去的公子哥了。 当然也是因为舍不得被人糟蹋了那些木料。 见他满脸的不情愿,苏异笑道:“木料多少钱,我拿银子跟叔换便是。” 说着一边伸手往衣兜里掏去。 “唉!说这话…”大汉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忙按住他的手,急道:“这哪是钱不钱的问题,一会让你婶婶看见了,叔又得挨骂。” 在那边忙活的大婶竟是耳尖得很,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当即开骂道:“老陈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后边的,不用听也知道是警告老陈不得拿晚辈钱财一类的话语。 大汉老陈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抱歉道:“这婆娘厉害得很,倒是让侄儿看笑话了。” “婶婶这叫持家有方。”苏异干脆已退为进,遗憾道:“这样的话那还是算了吧,就不让叔为难了。” “这是什么话。”老陈倒也不是真小气,终于大方地从身后那个被他当宝一样护着的箩筐里摸出来一块木头,放在手中颠了巅,接着递给苏异,说道:“拿去玩吧。” 苏异接过手当即把玩起来,悄悄说道:“一会我给叔打二两酒去。” 老陈想要拒绝,但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那灶房后,又刻意压些许声音,问道:“知道哪儿有酒打吗你?” “记得。”苏异的刻刀已经在木料上比划着,只是迟迟没有下手,转着圈观摩,目不斜视地答道:“西坊的东南角,就在老爷庙后面,酒肆只准在那块地开。” 老陈“嘿嘿”笑了两声,似乎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酒香,心道不亏。 刻刀终于落在了木料上,剜下一大块木屑。 老陈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饶有兴致地看着。 苏异心里早已勾勒好了图画,画中自然是此时最担忧的人,如何雕琢也都想好了,只不过这几刀下去之后效果不说差强人意,那简直是惨不忍睹。 老陈也凑近了些看,摆动着脑袋,似乎单从一个角度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接着试探道:“十三里潭?” 他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远门,见识过最远的湖泊唯有离家十几里路,被镇里人称为“十三里潭”的一个小破水池,看苏异刻得坑坑洼洼的,也只能这么猜测了。 苏异不好意思说话,却也不灰心,再挫两刀,修出一个鼻梁来,这才听老陈恍然道:“哦…原来是个人儿,你心上人?” 苏异点点头道:“是。” “这…长得也不咋地啊。”大汉皱着眉头说道。 苏异自然是不服气,侮辱自己手艺笨拙倒也认了,可不能让人小瞧了自己的眼光。 他一心想要刻得再细致些,下刀更精准些,便撸起了袖子,卯起劲来,更是运转起了仙气,谁知一用力,那块木料便忽地炸开,碎成了渣渣。 这也怪不得苏异,仙气控制得在精细,也是和铜锤铁棒一样,如何钻得了只有巴掌大的木头,经不起一下折腾,可不就散了。 老陈被溅了一嘴的木屑,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着舌头吐出木头渣子,随即大笑道:“原来你还是个修士,失敬失敬…不过少侠在江湖上砍人如杀鸡土狗,却弄不来这小玩意,你叔此生无憾啦!” 苏异倒不在意这言语上的调侃,只是觉得他话里有话,便问道:“听陈叔的意思,是以前也走过修炼一途?” “如果有机会,哪个男儿不想仗剑天涯呢,对吧?”老陈眼中有些许落寞,但一想起刚才这年轻人的狼狈模样,便又立马开怀起来,接着道:“你叔我四岁开始学这门手艺,七岁那年有幸亲眼目睹了一回山上的道士下山除妖,心里头那叫一个羡慕…” “打那之后我便开始上山求艺,年年都去,年年都说我是‘根骨不佳,灵根不显’,直到十五岁那年,连山门都不让我进啦,说我年纪太大,什么此生无望再踏上修炼一途,非要练,顶天了也就是去给镖车扛个大旗,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蹲在家里玩木头来得痛快呢!” “所以打那之后我也就一门心思搞这木雕了,一直到现在,也该有三十年了吧…十年如一日呐!” 说起这段辛酸的经历时,老陈却也没多少遗憾与不平,反倒是望着他那堆宝贝,满是柔情。 “陈叔说的那个山,是太鄢山?”苏异心道真巧。 “这附近除了太鄢,哪儿还有别的灵山…”老陈也不否认,接着从箩筐里又取出来一块木料递给苏异,慷慨道:“再试一试?” 苏异接过来,但却是摇头道:“我先看看陈叔是怎么刻的。” “看两下就想赶上你叔练了三十年的功力?”老陈不禁笑出了声,佯怒道:“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我这手艺?” “绝对没有。”苏异竖起了三根手指,肃然道。 “也罢。”老陈见他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便还是拿起了那件半成品当着他的面雕琢起来,一边唠叨着:“我这门手艺,别个小孩想学,八车拜师礼抬来我都懒得收,不教!今日你走运了啊,二两小酒就把你叔的绝活儿骗到手了…” 苏异也不戳穿他的大话,只是笑道:“那我给你加到五两应该够了吧。” 老陈大笑,道:“可不敢再多,再多,你婶能把我放锅里给蒸了。” 虽然苏异只说要在一旁看着,但老陈却也一点都不藏拙,能想到的都与他说了,不时刻到一半还要停下来,讲解一番下刀的角度,用劲的技巧等等。 苏异听得心驰神往,一股厚重的钦佩感油然而生,能将一门技艺反复磨练,一辈子不都曾懈怠的人,当得起这份敬意。 两人一个动手一个看着,一时忘了时间,大婶来过一回,也没有打扰,放下红皮粿和一壶茶水便又忙别的去了。 老陈的那件木雕看着已经快要成品,却没想到在他的刻刀下竟还能不断地增添进新的事物,越来越多,细节却依旧精致,毫无瑕疵。 他在那指甲盖大小的缝隙里落刀,每一下都能精准地雕在最准确的位置,端的是巧夺天工。 这份对力道的掌控,和对落点的把握,是苏异一时半会绝对学不来的,纵有一身惊人的修为也没办法做到。 正如扛鼎的力士再如何神力惊人,不经历熟能生巧,也做不了那剪窗花纸的活儿。 苏异渐渐有了一点别的感悟,一个能迅速赶上那三十年功力的想法,虽然取巧,但却对自己领悟凌道一虚指有着莫大的帮助。 老陈终于停下了刻刀,大方地将手中的宝贝递给了苏异,说道:“今天就这样吧,虽还不算完成,但也差不多了。” 苏异如捧至宝,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对里头的精雕细琢又是一阵叹为观止,脑中不断完善着那“取巧”的法子。 看了好半天,将那座巴掌大的庙宇还了回去,苏异这才重新拿起木料。 “咦!”见他只拿木料却不拿刀,用双手将木头合在了掌心之中,老陈不由地笑道:“少侠这是要发功了吗?” “陈叔能不能回避一下,你这样看着我…我紧张。”苏异抱歉道。 老陈倒没有多想,连说了三个“行”,接着转过了身去。 便见苏异闭上了双眼,静下心来,很快便入了“心无杂念”之境,接着是“心驰太虚”,那块木头陡然变成了巨树横在他眼前,而他要做的只是操起手中那把虚幻的镰刀,去修剪枝丫,劈砍出想象中的形状来。 苏异的双手渐渐使上了劲,仙气运转,这次木料却没有崩碎,反而是在他的手心中层层脱落,木屑如细沙流淌,片刻后一件成品便就此完成。 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而已。 老陈听到了一声叹息,这才转过身来,问道:“失败了?” 苏异张开手,倒出了一捧细屑,说道:“失败了。” 老陈觉得惋惜,安慰道:“没关系,多练练嘛就好了…不过你这修行之人,学这玩意儿干啥,不会就不会,由他去就好了嘛。” 苏异点点头,满脸的遗憾。 不让老陈知道也是为了他着想,免得见到自己三两下便雕出了他三十年的功力后要寻死觅活。 苏异欣喜于这意外的收获,“三气轮转”得以更进一大步,便恨不得能马上试验一番。 入世修炼就是有这个好处,能有机缘求得顿悟,于修行有一日千里之效,不像避世的苦修,多的是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厚积薄发。 苏异能有此大机缘,倒也不能说是他的气运有多么逆天,若是旁人来了,没有发掘细节的心思和天资,又没有平日里打下的牢靠根基和时常念着该如何领悟,只怕也是没有办法从那些琐事中汲取灵感的。 或许这正是那些文人骚客喜欢外出踏青的缘故吧,美好的风光看得多了,便总能蹦出几句绝妙诗词来的。 所以苏异这一次能成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当然还得加上那虚无缥缈的所谓气运。 第五百八十一章 如约 在穆陵镇上忙里偷闲逗留了小半日时间,婉拒了叔婶二人的热情挽留后,苏异再次跨上那匹比他更显疲惫的马儿,疾驰离去。 本以为这镇子还算安全,那些匪类就算再如何垂涎也不敢在这街巷中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越货,是以苏异并没有怎么防备。 却不料人还没出镇子便陡生意外,那巷角处突然杀出了一道寒芒,毫无征兆且来势极快,如一缕日光掠过般难以察觉,眨眼间便到了苏异身后。 也亏得苏异这些日子躲避各方的偷袭躲成了习惯,犹在寒芒出现之前,劲气波动的瞬息间他便已经有了动作,纵身跃起离开了马背。 那必杀的一剑刺了个空,来者似乎是孤注一掷,后招全无,此时浑身的空当尽数暴露。 苏异凌空扭转身形,一掌朝底下的刺客按去。 这一剑令他感到了一丝威胁,虽不致命,但却也危险得很,在这个关键时刻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不要命的刺客,一旦有了还手的机会只怕会更加麻烦,倒不如一开始便以雷霆之势将人头拿下。 苏异手中已蓄起了劲力,电弧隐隐跃动,这一掌若是打实了,定能将那刺客的脑袋给拍得稀碎,身子砸到地上,再来个粉身碎骨。 但当他看清了那刺客娇小的身躯,和脑后被掌风吹起的一股长辩后,心头一惊,急忙散去了手中的劲气。 倒不是苏异怜香惜玉不肯辣手摧花,而是这人似曾相似。 这一掌最终只是将女刺客按在了地上,一边脸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估计是红了一片,但总比丢了性命强。 如同揪起一只乳猫般,苏异抓着女刺客的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果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重逢固然喜悦,但他此时只有怒气,刚才若不是手收得快,后果不堪设想。 苏异越想越是后怕,脸色逐渐阴沉,盯着沉默不语的女孩说道:“宋恣潇,你不要命了?” 女孩却是倔强得很,一点也不愿认错,兀自嘴硬道:“技不如人,死了也就死了,小事一件。” 宋恣潇别着脸,也不知是因为心虚不敢看人,还是因为心里头不痛快,满脸不怕死的神情倒是颇有女侠风范,她又补充道:“你放心,就算你错手杀了我,我也不会怨你的。” 苏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这女孩的面容,一桩桩旧事浮上心头,气也渐渐消了,但不能就这么放过这冒失的丫头,便还是板着一张脸,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给扳正过来,冷声问道:“痛吗?” 女侠岂能轻易露怯,即便此时半张脸都麻了,宋恣潇还是面不改色道:“一点都不痛,舒服得很。” 苏异本想着她要是能认个错,露一副可怜模样,哪怕是皱一皱眉头也好,也就绕过她了,但见这死丫头不肯服软,便狠心送出了一道电弧。 只不过苏异还是小瞧了宋恣潇的毅力,即便脸颊麻上加麻,额头都已冒汗,她还是一声不吭,反而以坚定的眼神反击回来,像是在说:“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认错。” 苏异无奈,也佩服她的这性子,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摇头道:“几年不见,你功夫不见有多少长进,脾气倒是又臭了几分。” 宋恣潇当即挥起了长剑,顾不得脸上的肿痛,似要再来战上百回合,但被苏异一掌按在了头上,不得不消停下来,只得忿忿道:“我的功夫哪里不见长进了!” 说她脾气臭,她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也不在乎,但说她功夫没长进却是万万不行的。 宋恣潇这些年起早贪黑,辛苦练剑,令她得以坚持下去的信念之一就是为了给苏异看到自己的变化,结果却换来这么一句评价,她哪里能受得了。 “我说的有错吗…”苏异刚要说话,长剑忽地划过脸颊,他干脆捏住了宋恣潇乱舞的双手,低声喝道:“别再乱动了,再动我还揍你。” 女孩对他怒目而视,不愿示弱。 苏异接着叹气道:“我们的约定是你接我一招,可现在是我接了你一招,还是偷袭的,但结果呢?别说得手了,你碰到我的衣角了吗?” “所以我说你没有长进是不是已经算嘴下留情了,事实上你还退步了,因为我比你走得更快。” 宋恣潇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听完这一番贬斥后立马就不闹腾了,反而是觉得很有道理,脸色逐渐好看了许多。 女孩似乎突然变得有些难为情,不大自然地说道:“原来你还记得这事。” 苏异其实也不愿意拿宋恣潇当男孩子来教训,此时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了,总算可以放过这丫头一马,便松开了她的双手,弹去她肩上的尘土,感慨道:“好像长高了一些…皮肤也白了许多,在神女宫里憋坏了吧?” “快闷死了…”宋恣潇不无赞同,接着竖起长剑当做镜子左右照了照,嘀咕道:“白了吗…可我还是喜欢黑一点,太过白皙像个娘们儿一样,不好。” “你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吧…”苏异朝四周望了望,问道。 宋恣潇却不说话,对着某一处角落扬了扬下巴。 便见一素衣女子从那墙角后走出,似乎是听到了苏异的疑惑,这才不得不出来露面。 与面若冰霜的仙子美人重逢,苏异心里自然高兴,却是再次板起脸来,严肃道:“潇潇还是小孩子也就罢了,你怎么也由着她胡闹。” 此事非同小可,他不得不再三强调。 曦妃仙自觉理亏,盈盈行了一礼,歉然道:“小女子知道错了,甘受一切责罚,还请少侠不要动怒好吗?” 冷若冰霜的美人难得说起俏皮话来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本该严肃的人突然变得不正经,苏异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玩笑话也只有一句,曦妃仙哄好了苏异便立马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虽说潇潇胡闹有错,但我本以为凭你的实力不该对她那一剑有太大的反应才是,料想你是能从容应对的,我才放心让她出手,但结果…你身上可是出了什么问题?”“一言难尽…” 对于曦妃仙,苏异倒是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只不过说来话长,便道:“我们边走边说。” 此时却见堇鸢将那匹受惊后逃到了不知哪里去的马儿牵了回来,一边笑嘻嘻道:“呀!你们已经打完了?” 苏异一眼就看穿了这鬼丫头干过什么坏事,定是她早就发现了藏在暗处的宋恣潇,但却故意隐瞒不说,等着两人打起来。 上回挨过一顿揍还不知道收敛,这次竟是变本加厉,苏异便是冷声道:“等一会没人的时候我一定将你屁股打开花。” 当着外人的面被他这般教训,堇鸢还是知道脸红的,便躲到了高大的马腹下,还嘴道:“我都和你说过啦,我不适合当什么斥候,是你非要我去的,现在还反过来赖我…” 曦妃仙疑惑地看着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面熟得很,但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内敛羞涩的女孩却大有不同,眼前的这个伶牙利嘴,外向得很。 但她也不是多舌之人,纵有疑惑也不多问,只是劝道:“算了吧,别生气了…” “就先放过你这一回。”苏异哼道。 堇鸢朝他吐了吐舌头,牵着马自顾朝前走去了。 苏异长叹一口气,这才接着问道:“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自然是来等你的。”曦妃仙笑道。 “等我?”苏异疑惑道。 “当然。”曦妃仙点点头,却是握着他的手臂说道:“我知道你急着上太鄢山,心里现在一定也很难平静,但你一定要先听我说完…” 苏异不解,但知道她不是会胡乱做安排的人,便答应道:“你说,我听着。” 得了他的应承,曦妃仙这才松开手,继续说道:“我们前几日才从山上下来,准确地说,应该说是被人赶下来的。” “朝天阁?”苏异下意识便问道。 “没错。”曦妃仙点头,神情也是越发严肃,接着说道:“虽然朝天阁的人已经将整座山给围了起来,清走了所有的无关人等,但直到今天也还没有什么动作,所以你可以暂时放心下来,随我到客栈去,我将山上的情况尽数讲给你听,你听完之后心里有数了,再上山也不迟,如何?” 苏异沉默许久,权衡利弊,考虑了一切细节关键,最后才答应下来。 曦妃仙费尽心机处处为他着想,生怕他失去冷静不愿多等,又是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事实上苏异一路赶来心里都是十分平静,也知道利害,否则也不会在这镇子里歇息上小半日,莫名去做那木雕的手艺活儿了,但当曦妃仙说起山上的事情时,他的心境确实起了波动,且隐隐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如果没有她在,自己兴许就直接杀上山了。 不得不承认神女无心的仙子思虑确实是周到。 苏异斟酌许久,不仅是在思考山上的情况,也是在反复自问能否做到心平气和。 既然有些难,那就还是暂且留下来,捋一捋再说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 山中暗流 “你们…等很久了?” 既然两位神女不介意,苏异便也大方地走进了仙子的住所,见里面的不像是初来乍到短暂歇脚该有的布置,靠窗的位置甚至还摆上了一盆素心草,明显是女子家知道要久留后才会有的细心安排,而且那也是曦妃仙最爱的花草之一。 苏异故而有此一问。 多年不见,曦妃仙比起以前少了许多冰冷与不近人情,变得稳重事世故但又不失清高,并没有因为与苏异的交情而丢了礼数,仍旧一丝不苟地斟茶递水,如贵客一般招待他。 苏异大感不习惯,仿佛接在手里的并非茶水而是毒药,端着半天不动,打趣道:“多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贤妻良母了?” 曦妃仙却是不置可否,只轻轻一笑,白了他一眼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苏异下意识地便打住了想象一番冰仙子为人妻子的念头,避开她的目光,装作吹凉杯中的热茶。 “水是凉的。”曦妃仙随口点破,接着正色道:“我和潇潇两个月前便已经到这了。” 苏异还没来得及尴尬,听到这话后便是一惊,忙问道:“你们也知道朝天阁会提前行动?” 曦妃仙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激动起来,摇摇头解释道:“神女宫确实是早就收到了朝廷要对太鄢山动手的消息,但具体什么时候却是不知道,我们提前赶来只是因为知道太鄢山是你的师门,而你又传出来那什么白狼少主的消息,既然知道你还活着,那就更得过来帮你了…” 能通过短短一条似真似假的消息便认出自己的身份,那一定是对自己的过往十分了解的人才能做得到,这样的人寥寥无几,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曦妃仙自然是其中之一,而且这段时间并不见有任何人针对自己的身份而来,秘密没有暴露,便足以证明他们是值得信任的,苏异不禁唏嘘又感动。 “你能猜得出来我并不意外,但千里迢迢从蔚州赶来…”苏异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便干脆郑重说道:“谢谢你。” 曦妃仙嫣然一笑,倒也不和苏异客气,大有知交不言谢的意思,所以并不回礼,接着往下说道:“我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你才好,但料到你一定会从这镇子经过,所以干脆提早动身到这等着,只不过久等多日不见你来,便又去太鄢山上走了一趟,没想到刚好撞见朝天阁上山清场…这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提前行动了吧?” 苏异恍然,点头道:“这倒真是赶巧了,朝廷要在两个多月后的祭祀大典前拿下太鄢山,所以他们才赶在这个时候动手了,这也是我急着上山的原因,先前因为疏忽险些错过这段时间…” “好在你来得不算晚。”曦妃仙宽慰道:“朝天阁做事也有规矩的,这倒是给了我们准备的时间…他们一定是先礼后兵,接风洗尘花去一日,讨价还价又是耗去几日的时间,就算最后谈不拢,以归阳子前辈的实力和太鄢山的底蕴,真要动起手,朝天阁不花上个十天半月也是拿不下来的…” 这些道理苏异并不是不懂,但从别人口中再说一遍总要显得多一些说服力,至少从向来稳重的曦妃仙口中说出来便令得他安心了许多。 苏异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这就听你的话,理清思路再行上山。” 曦妃仙会心一笑,接着便如数家珍般地将那山上的情况细细说来,道:“我们下山时他们只是将所有上山的道路都封了起来,只许出不许进,耗费这么大量的人力封山,我猜想朝天阁也是希望兵不血刃,通过商谈来达到目的,否则的话应该将更多的人手布置在山上才是。” 苏异点了点头,逐渐恢复了自信,说道:“师尊实力深不可测,动起手来朝天阁不说有没有把握拿下,惊动方圆百里内的百姓那是一定的,更何况还有山神坐镇,在太鄢山的地盘里打架,他们不死几个督护恐怕拿不下。” 苏异还想起了藏在百木林里的那位驭天教的教主大人,自己的半个太岳父龙已还,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有何变化,他是不是还被困在十剑囚魔狱里面,若是打起来他又会帮谁,或是干脆这件事根本就是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苏异思疑不定,一时想不出届时该如何面对龙已还。 曦妃仙观其神色,见他不再有心急莽撞之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朝天阁在明,反而是最好应对的,谈不拢便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倒是那些隐藏在暗处,打算浑水摸鱼坐看蚌鹬相争,等着当渔夫抢功劳的人反而不好对付,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对了…”曦妃仙突然想起了什么,着重点名道:“我们还在山上见到了天衍道的人,他们从旁辅佐朝天阁,虽然也在明,但却是更加不好对付,手段更加狠辣,丝毫不讲原则,所以…鉴于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倒是认为你对他们的防范该多过朝天阁才对。” 天衍道,一听到这个名字苏异便恨得咬牙切齿,对其厌恶尤在朝天阁之上,却不止是出于个人恩怨,更多的是因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打着斩妖除魔卫道保民的旗号,干的其实是骗人钱财的勾当,朝天阁虽也与自己不和,但好歹真的能替百姓除掉了一些恶邪,而天衍道则是一点正事都不干。 “这口恶气,到时要是真的打起来了,你有的是机会出。”曦妃仙变着法子地提醒他冷静。 苏异心里想的却远不是只出一口恶气,但见曦妃仙时刻都在为自己担忧,便又按捺下怒气,心平气和道:“你继续说。” 曦妃仙瞥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再多劝,接着说道:“除了明面里的朝天阁天衍道之外,不露面的势力也有不少,光是我们查探到的就有不下十个,奔雷阁,鹤水观,九头帮,海潮洞…” 曦妃仙掰着手指头逐个数,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都是一些底蕴颇厚的老牌江湖势力,若是单单拿出其中一个,苏异倒也不怕,但全部加在一起那可就吓人了,也不知他们是在觊觎着什么。 “时间有限,我只能查到这些,剩下的却不知还有多少…”曦妃仙说到这却还没完,又道:“潇潇,你那边查出来的,快和你苏异师父说说。” 本以为就那么多了,不想竟还有没说出来的,光是记这些名字都令苏异头大了。 宋恣潇办事的能力自然不如曦妃仙,名单上也就短短的三四个,还要苦思半晌后才开口说道:“有…那什么,大河帮蛟湖帮南剑门...对了,还有个叫云陇上府的好像来头不小。” 苏异闻言便是眉毛一挑,曦妃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便问道:“怎么了?” 苏异轻笑一声,道:“没什么,这个云陇上府,我不久前才和他们有过一些过节。” 曦妃仙无奈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苏异打了个哈哈,轻松说道:“不过没关系,乱就乱吧,到时打起来反而是越乱越好,就让他们狗咬狗去。” 曦妃仙见他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说,却是转头对宋恣潇道:“潇潇,你自己出去玩一会儿,我和你师父单独说两句。” 若是换做别的女人,大概是要问一句“什么事情非得背着我说的”,但宋恣潇不是一般女子,虽有疑惑,却绝不婆妈,点点头便自己出门去了。 “你怎么老是师父师父的,她真正的师父没意见吗?”苏异揉着脑袋,无奈道:“还有…什么事这么神秘,非得背着她说?” 曦妃仙也是觉得好笑,逐一解释道:“首先,宫主她老人家也受不了潇潇的脾性,但看在师叔的面子上还是传了潇潇武功,却不行拜师礼,所以没什么好在意不在意的。” “其次,我若不这么说的话,过会潇潇定要来追问我们说的是什么悄悄话,但如果能拿师门压她就不一样了,你别看这小丫头怪里怪气的,尊师重道这方面却没得说,知道师父的秘密不能探听。” 苏异听得直呼不对,摇头道:“我怎么有种被你卖了的感觉。” 曦妃仙掩嘴而笑,却不和他争辩,接着说道:“最后,我要和你说什么秘密事你当真不知道吗?” 苏异朝她拱了拱手,装模作样道:“还请仙子明示。”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曦妃仙起身从那行囊里取来了一把长剑摆在他面前,严肃道:“刚才那一句,是我替楚楚说的。” 苏异拿起装在漆黑剑鞘里的兑月,一抚到底,殷楚楚将它保管得很好,擦拭得很干净,尤比离开自己手中时还要崭新几分,甚至原本上千年岁月在剑柄上留下的痕迹也被一双巧手给修复完好,几处细微的锈迹被磨得一干二净。 苏异的眼光逐渐变得柔和,想起那个爱较真的少女,问道:“楚楚她还好吗?” 第五百八十三章 那情愫 “楚楚很不好。”曦妃仙直截了当道。 苏异只当她是在替师妹打抱不平,心怀埋怨。 “我可没有说笑。”曦妃仙却是神情逐渐肃然,说道:“楚楚已在藏书阁思过四年有余,四年里足不出户,大有在书堆里过上一辈子的意思。” “思过…一辈子?”苏异愈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殷楚楚犯了什么大错,便问道:“这是为何?” 他突然想起来一样东西,忙在怀里一阵摸索,接着掏出那枚“天慈母敕令”摆在桌上,说道:“楚楚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不管,但这枚…什么令牌你应该认得,拿去给宁宫主,让她饶过楚楚一回。” 曦妃仙从言语之间能听出苏异对宁昭棠的态度有所改变,似乎颇有微词,但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严肃的表情反而有了缓和,拿起令牌翻看两眼,并没有多问来历便又还了回去,说道:“还算你有心,我替楚楚绕过你这一回了,不过这东西用不上,你先收起来吧。” “用不上?”苏异眉头一皱,试探道:“是宁宫主不认这玩意儿?” 曦妃仙无奈摇头,失笑道:“我知道你看不惯神女宫的一些规矩,但也别老将气撒在宫主身上,世道如此,神女宫能收容诸多可怜女子已很不容易,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 苏异不置可否。 “再说…”曦妃仙也不多纠结于此事,见他不接话便继续说道:“楚楚她是自愿在藏书阁里受罚,与宫主没有多大的关系。” 苏异心道定是宁昭棠那种老而成精的家伙随便施了点小计策,便使得殷楚楚羞愧得将自己关进藏书阁,他想破口大骂,却忍下了怒火,道:“那你说说看和谁有关系。” “当然是你。”还没等他开口,曦妃仙便紧接着说道:“那日宫主一见到楚楚便看出她的神女无心非但没有半点进展,反而大不如前,境界摇摇欲坠,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苏异刚要开口,却又听曦妃仙说道:“好了,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了,宫主的意思是楚楚无天赋又不勤勉,若不再专注于神女无心的修炼,只怕日后境界难再提升,想必你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苏异有些郁闷,被噎得哑口无言,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他虽然对于宁昭棠掌管神女宫的方式有诸多无法苟同之处,却不得不承认在殷楚楚这事上两人的看法还是所见略同的。 但苏异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更不是怎么都点不醒的木头疙瘩,既然曦妃仙都这么说了,他便索性揽下责任,说道:“那她为何不随你一起来,非得待在那什么破藏书阁,大不了以后走到哪我都带着她便是,宁昭棠要是不肯,我便还拿这令牌出来。” 曦妃仙却是叹道:“笨!” 苏异一怔,随即皱眉道:“什么意思?” 曦妃仙直盯着他看,有些恼意,却也明白这是男人的通病,强求不得,而且要是真比较起来,苏异已经算是懂得体恤女子,是男子中的甲等,她的眼里便也渐渐多了几分柔情,颇为感慨道:“楚楚又岂会接受你的施舍。” “这哪里是施舍…”苏异自然是不服,正要奋起反驳,但遇上了曦妃仙似笑非笑的目光,突然结舌,想到对于女人心思的揣摩自己又怎能比得过她。 苏异还是地咽下了说到嘴边的话,悻悻道:“那楚楚到底是怎么想的?” 曦妃仙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终于替他解惑道:“楚楚不随我一起来,当然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力低微,怕连累了你,但又很想为你做点什么,所以才托我将兑月带给你。” “除此之外,神女宫始终是养大她的地方,是宫主亲手将她带回去的,若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宫主辛苦传授于她的心法,她只会觉得万分愧疚,辜负了宫主对她的教导之恩…” “可是以楚楚现在的心境,再修炼神女无心不仅无益,还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所以她最终选择躲在藏书阁里,借思过之名,一天不修正心境便一天不出关,既是以此弥补对宫主的愧疚,也是不愿增添你的负担。” “楚楚大概也是能猜到你会说出刚才那番话的吧…”曦妃仙似有深意地看着苏异,仿佛想从他的眼神中分辨出一些真情实感,最后问道:“她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男女感情一事,苏异虽不曾多想,但也并非一窍不通,只不过在这一道上却不比他在武学上的造诣,远远做不到从容应对。 他自觉不是什么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烂人,但也绝对做不到如圣人般一心一意甚至坐怀不乱,对于殷楚楚的付出不可能一点动容都没有。 可殷楚楚不愿被施舍,苏异又何尝能够弄清楚自己给出去的到底是不是施舍还是可怜,若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意,勉强而为岂不也是对她的另一种辜负。 苏异斟酌半天,不愿敷衍了事寒了曦妃仙的心,便只能承诺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去神女宫见楚楚一面,能不能将她带走,届时自有分晓。” “那我便替她回答你。”曦妃仙就像是在谈论着自己的终身大事一般,认真说道:“我等着你。” 苏异看着她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眸,不知为会有种错觉,仿佛这句话她同时也是为了自己而说,便鬼使神差地问道:“那你呢?” “我?”曦妃仙依旧平静,面不改色道:“我怎么了?” “你总是替楚楚考虑,那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呢?”苏异说完便隐隐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还调戏这冰仙子。 却不想曦妃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似乎也曾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十分爽快地坦然答道:“我的神女无心正修炼到紧要关头,自然没办法考虑什么终身大事,不过我却可以实话告诉你,若是哪天我真的散去了这功法,到了要嫁人的地步,我会考虑的男人…便只有你一个。” 这话无异于“非你不嫁”,苏异错愕不已,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认真,还是纯粹逗自己玩。 “你忘记我的提议了吗?”苏异很快便振作过来,不动声色地将难题踢了回去,问道:“神女无心与俗事情欲兼得,难道你不心动?” 曦妃仙竟是当真思考起这问题,沉默半晌后笑道:“心动,不过你得先想到行之有效的办法才行,届时我一定配合你。”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许久,都是笑而不语,但却没有多余的复杂情绪,仿佛直到现在才相互知会了重逢后的喜悦。 … 此时的太鄢山已经被诸多身穿黑色官袍的朝天阁人给团团围住,近乎密不透风。 四周的村庄镇子也早已被涌来的各个势力所占据,客栈驿所都住满了,这些人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农舍瓦房去,弄得百姓私底下怨声载道,当着那些江湖高手的面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有人还奢望官府出手相助,却没想过这等规模又岂是芝麻大小的村镇官衙能够应付得了的,恐怕六扇门来了也赶不动人,更何况还有不讲理的帮派将某个小镇子的县衙都给占了去,恶霸们听闻后都觉得这主意不错,纷纷效仿,如今官府都愈发自顾不暇了。 平日里受过太鄢山恩泽的香客百姓此时早已没有心情去理会那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盼着两个月快些过去,赶紧办完那破祭祀大典了事。 也有忘恩负义的将这事全赖在了太鄢山的头上,令人唏嘘不已, 有潜伏四周只等坐收渔翁之利的,自然也少不了想方设法地混上山去的,想要喝第一口汤。 这会便有一行人装作押货的车队朝山上赶去,说是要给山里来的贵客送一些斋戒沐浴之类的物什,好为日后的祭祀大典做准备。 然而办惯了疑案大案的朝天阁人一眼便瞧出了端倪,见那车队里的几人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几句打听就让他们露出了马脚,很快便将人赶走,倒是没怎么为难。 这一行人悻悻退走,却还是不服气,转而朝太鄢山附近的一条林间官道赶去。 到了地方,便见一个头领般的人物扎进了那野草丛中,揪出藏身其中的人,问道:“人来了没?” 那人摇了摇头,指着远处说道:“老五在那边守着呢,人来了会第一时间发信号的。” 又听旁边一个女声问道:“朝天阁的人真的会落单?这事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靠谱啊…可别万一弄错了,到时候怪尴尬的。” 那人也不敢确定,支吾着说道:“反正出了事也不能怪我…消息是阿琪带回来,我只是负责守在这里。” “去去去…”那女子不耐烦道:“没人怪你,继续守你的吧。” 此时老五那边蹲得双腿有些发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以为是同伴来了,便回头看去,却是见到了一个身着黑色官袍的年轻人。 可不正是自己等候已久的那位落单的朝天阁大人么? 老五当即被吓得瘫倒在地,硬着头皮说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那朝天阁的人笑道:“你问我想干什么?不是你在这里等我吗?” 第五百八十四章 我回来了 老五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还算有些急智,惊慌之余不忘抵死不认的硬道理,兀自嘴硬道:“大人误会了…我…小的只是在此地解大手,没有等什么人啊。” “是吗?”身着玉瑾那一套黑色官袍的苏异笑了笑,接着将裤头勒得极紧的老五提了起来,身形一起一落,钻入另一处杂草丛,揪出藏身其中的人,问道:“这位也是来解大手的吗?你们俩该不会想说不认识吧。” 老五和那人相视无言,似在交流着该如何蒙混过关,却没等多看两眼便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被抛飞出去。 两人缓缓落到了被密林夹在当中的官道上,滚了两圈坐倒在地,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还没来得及起身便立马被两道剑锋所逼迫,不敢动弹。 执剑的竟是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位皮肤如麦子的颜色,五官生得标志好看,另一位则是惊为天人,面如寒冰更似不食烟火的仙子。 只不过老五没那闲心欣赏美人,同伴接二连三地从两旁的密林中被抛飞出来,活被长剑所指灰溜溜地走出来,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受制于人。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埋伏的人便尽数被揪了出来,一个都没有落下。 最后一个还是被堇鸢压着出来的,这丫头一边用脚踹着她的人质,一边兴奋地嚷嚷着:“明明我也可以大家,姐夫却非要让我去当什么斥候。” 苏异也发现了这些人没有一个可堪大用的,竟连最不擅长打斗的灵雀一族都应付不了,却不知又是哪来的底气去伏击训练有素的朝天阁高手。 眼前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但也不讨饶,只蔫在那不说话,十几个人被区区四人围困,其中三个还都是女子,两个看上去还略显稚嫩,也确实是该抬不起头来。 苏异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毕竟他们都是冲着朝天阁去的,本质上没有利害冲突,而且一幅幅面孔稍显年轻青涩看着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杀了自然是不好,放了又怕纠缠不清。 “喂。”苏异将剑尖在那老五眼前晃了晃,叫他抬起头来,接着问道:“你们是哪门哪派的。” 老五倒还算是有些骨气,即便慌得发抖,却还是摆出一副誓死抵抗的模样,将头一撇,战兢道:“你…你不用问了,我…我不会说的。” 他大概是在这些人里最软的那一个,其余人见他尚且硬气,一下便被激得热血沸腾,纷纷叫嚷着什么“狗官”,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更有机灵的人开始胡乱自报家门,一听便知是假冒的,倒也不妨碍其他的人有样学样,十几个人却冒出了十七八方的势力,还有人胡乱杜撰,报着一些压根不存在的名字,总之是不嫌事大,小孩子般的胡闹惹得苏异哭笑不得,也好在碰上他是个好人,换做杀人不眨眼的恶匪,只怕早就先剁掉几个了。 这些人叫嚷得厉害,都是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可也难免出一个当真怕死的,便在慷慨激昂的人堆里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显得格格不入,令苏异一眼就看到了他。 “这位朋友有话要说?”苏异将黑色剑鞘指向他,笑道。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了过去。 审视的目光与内心的羞愧终究是敌不过胆怯,那人不敢旁视,壮着胆子问道:“如果我招了…大人可以放过我吗?” 人群可想而知地炸开了锅,自然都是纷纷指着那人破口大骂,口水淹得他说不出话来。 苏异默默地听着,有些头痛,愈发怀疑自己将时间浪费在这里到底值不值得。 吵得正酣时,终于听到一个女子出声喝止,冷冷说道:“都别吵了。” 这女子似乎在众人当中颇有威望,几乎被吵骂声所淹没的一句话竟能有晴空霹雳之效,震得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紧接着不知是谁说道:“对,我们都听玉枝姐的。” 苏异这时才发现十几人里头原来还有一个女子,大概是被曦妃仙还是宋恣潇带过来的,穿了一身劲装混在人堆里,便不怎么显眼。 玉枝瞥了苏异一眼,见他正饶有兴致地等着自己的发言,顿时皱起了眉头,却也顺势安抚起众人,说道:“有什么可吵的,这是朝天阁的大人,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人家办案也是讲证据的,我们只是在这附近一带活动,恰好撞见了大人,什么埋伏的大概也是一个误会,大人了解清楚情况后便自然会放我们离开,你们瞎闹个什么劲。” “你说是吧?大人。”玉枝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说话之镇定且严丝合缝,比起她身边的十几号男子都要强得多,那些人听罢果然都多了几分信心,一下变得谨言慎行,就连那准备屈服的胆怯男也犹豫起来,不说话了。 苏异倒是对这个叫做玉枝的女子多了几分欣赏,没想到她身手平平,却是有些智慧,一下便抓住了关键所在,若自己真是朝天阁的狗官,虽然看破了这些人的埋伏,但只要他们各自都守口如瓶,光凭堇鸢偷听来的几句话便还治不了他们的罪。 当然,真正的朝天阁会不会对他们用刑或是使出诸多手段,乃至屈打成招,那都是另说了。 然而苏异还不及多想片刻,那边却又突然冒出来诸多人影,男女皆有,年纪还都相仿,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 那些人显然是与被围困的玉枝老五等人是一伙的,而且激愤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见到十几人被四把剑逼得蹲坐在地上,他们便纷纷抽出兵刃围了过来,嘴里叫喊着什么“狗官放人”,什么“放了我兄弟”。 一看便知这些人多数都是智慧不如玉枝,见到这边仅凭区区四人就制服了十几号人,也不知道警惕,大家都是一伙儿的,水平相差多少难道还不清楚,稍微掂量一下便知道能不能力敌的事情,却鲜有人去做。 少年郎们啥也没有,空余一腔热血,虽说比起“能而不为知而不行”,迎难而上的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总比什么都不干要强,但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玉枝有心提醒却已经来不及,眼看着那些人一股脑地涌了上来,顿时忧心不已,先前埋伏不成被苏异以迅雷之势制服,一点还手能力都没有倒不全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们这边甚至都来不及动手,便也没有落下口实还能辩解一二,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袭击朝天阁命官的大罪即将坐实。 苏异眼神一凛,却是吩咐道:“别伤了他们。” 宋恣潇和堇鸢倒是颇有些臭味相投,本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心情陡然蔫了两分,忙不迭地抓人去了,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许动手”一类的话语。 苏异朝前走去,一边抬手随意捏了个印诀,施一小仙术“万物生长”,招来了无数藤蔓将挡在前方的人都卷了个结实。 见到这场面,那些人这才认识到了差距,顿时萌生退意,动作便是放缓了许多。 宋恣潇觉得有些无趣,先前的兴奋劲过了,现在已然不大想对这些人动手,虽说也有人能和她斗个有来有回,但她追求的却是更高的挑战,瞧不上势均力敌的对手。 堇鸢就不一样了,无论打不打得过,那都是一种乐趣,欺负那些比她弱的人同样可以耍得不亦乐乎。 苏异的眼前尚余三四人,似乎实力与眼界都远胜过同伴,能认得清现实,只是来不及劝阻而已。 此时冲到他面前的那个女子挽着剑花,功夫确实比起其他人要强上一些,但脑子也更要热一些,即便已经亲眼目睹了仙术的厉害,却依旧义无反顾提剑攻来。 苏异轻巧地避开了一剑,凑到了那女子的面前,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眼熟。 女子只当他是个登徒子,怒容顿现,啐道:“没想到你不仅是个狗官,原来还是个淫官,且看我挖去你的双眼。” 苏异苦笑不得,终于看得真切了,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想,便挥掌送出一阵柔风,压住了女子体内翻涌的劲气,叫她安生下来,接着笑道:“玉篱。” 女子本欲再运劲,听了这话后一怔,却没往别处去想,怒道:“别以为你查清了我的底细,我便会怕了你!” “你再看清楚些,看看我是谁。”苏异无奈道。 此时玉篱身后那几个未曾动手的人已经赶了上来,便听其中一人笑着说道:“师弟,你回来了。” “玉衡师兄,久违了。”虽然多年不见,苏异却还是认出了眼前的男子,兴许是修为的缘故,比起玉篱,玉衡的变化倒是要小得多。 “师弟?”玉篱楞了许久,终于是想起了什么,还未再次开口却先哽咽起来,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苏异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相隔多年再次相见,他的心理也多有酸楚,缓了片刻才笑道:“大师姐还是爱哭。” “真的是你吗?”玉篱始终不敢相信,抽泣着问道。 “真的是我…”苏异柔声说道:“我回来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非人 玉篱大怒之后突然喜极而泣,紧接着往事浮上心头,想起诸多委屈,有自己的也有为师门而忧的,悲从中来,泪水一时难止,便是边哭边笑。 她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也懒得理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想发泄情绪,紧紧地抱住了苏异,语无伦次道:“你可算回来啦…如果再见不到你…那以后也都别回来了…” 苏异见玉篱哭得凄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便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我回来了,就没人可以欺负你了…” 除了玉衡玉篱,余下的人都不认得苏异,又对他的身份存疑,但更多的是被他那一身黑色所慑,心中尤自警惕。 此时没有人出声打扰,还是玉枝率先开口说道:“玉篱,无论你和此人交情有多深,都别忘了他是朝天阁的人,想想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玉篱这才察觉到这一问题,猛地将苏异推开,上下扫了一眼,接着抹掉眼泪,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当然知道苏异与朝天阁之间的仇怨,只是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双方因某种原因走到了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穿了一身朝天阁的官服。 玉篱愿意相信苏异,却也不得不给在场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苏异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一时半会竟有些说不清,若是换做别人大不了一走了之,不理睬便是,可偏偏他们都是从太鄢山上下来的,也算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了。 不同于其他宗门对于弟子是专拣资质好悟性高的收,太鄢山收徒是有教无类来者不拒,所以教出来的这些人才会这般清一色的平平无奇,但好在对师门倒是一片赤诚。 苏异念及师尊的仁慈,颇有些爱屋及乌,便不忍心对这些“同门”无礼,又怕告诉他们真相后多生事端,只能承诺道:“我向你保证这次上山去绝不会对太鄢山不利,你信不信我?” “我信。”玉篱不假思索,却又急道:“可是…他们不信。” “我信!” 说话的却是玉衡,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妹平日里伶牙俐齿,可一到关键时刻就跟哑巴没什么两样。 想要靠玉篱去说服师兄弟们,大概是指望不上了。 “大家先把兵刃收起来吧,都是自己人。”玉衡笑容和煦,如沐春风。 苏异不禁想起了当年初见时的那一幕,他也是这般待人,此时再见,温和依旧。 大师兄的威望还是要高得多,那些人纵然不相信苏异,却还是听了他的话把刀剑都归入鞘中。 “这里人太多了,目标太大。”玉衡接着说道:“你们先回老地方等着,玉枝留下,这里的事情我会解释给她听,就算你们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你们的玉枝姐吗?” 玉衡这一苦肉计用得倒是十分巧妙,苏异都不禁要道一声好。 事实上他作为大师兄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其实要比玉枝高不少,这般苦情地将自己单独摘离出去,又拉来同样能够服众的玉枝作保证,叫人不得不信服。 众人听了果真都是惭愧不已,纷纷开口认错,都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其实都是相信大师兄的云云。 “那就都回去等消息吧。” 没给他们说出“但是”的机会,玉衡已经开始趁热打铁地赶人,又招呼着苏异等人边走边说。 “师弟,现在形势十分不明朗,我们被堵在山门之外也不知道山上情况到底如何,所以时间上能省一点是一点,多余的寒暄话我便不说了,这些年的经历,等此间事了师兄摆一桌给你洗尘时咱们再好好聊一聊。” 玉衡扯着苏异,火急火燎地一边赶路一边说着。 即便苏异知道山上的情况无碍,一时半会还不会出现大的变动,却也被他的心急所感染,忙道:“正有此意。” 苏异粗略算了算人数,似乎太鄢山玉字辈的都倾巢而出了,便又问道:“你们这边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朝天阁的杂种们当真将你们全部赶下山了?” “这回你倒是错怪朝天阁了…”玉衡却是苦笑道:“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思,但的确不是他们干的,这其实是师祖他老人家的意思…” “一开始师叔们开始遣散师兄弟,我也没多想,毕竟这些年光靠那一点香火钱就想养活众多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小孩子,负担太大,散伙也很正常,到后来看到朝天阁的人开始封山时才觉得事情不对劲,再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苏异没想到这竟是师尊的安排,心中更是忧虑不已,这说明了事情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再严重许多。 他倒情愿是朝天阁做的恶事,不然一股狠劲憋着突然发现没地方使了,有些难受。 “那师叔师伯他们呢?”苏异接着问道。 “可能…也走得差不多了吧。”玉衡愁云满面,叹着气道:“至少在我下山前就已经走了好几位,如今嘛…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人,师祖是打算独自应付朝天阁呐!” 苏异同样感叹,看来师尊已经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玉篱却是十分不痛快道:“至少你们临走前还能进殿见上师祖最后一面,可我呢…” 玉衡失笑道:“谁让你那么早便还俗下山享受荣华富贵去了,好多师弟想跟你换都还来不及呢,你就别抱怨了。” “呸!”玉篱啐了一口,似乎下山后的日子也不大如意,决然道:“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山上。” 苏异有些不解,便问道:“还俗是怎么一回事?” 玉篱还未开口,却是玉衡抢先答道:“是师妹嫁人的年纪到了,自然要还俗去寻一处好人家,找个良配,过日子去了呗。” “你才还俗!”玉篱满脸羞红,娇喝道:“再说我便要动手打你了。” “哎哟!”玉衡继续打趣道:“师妹这凶样要是被婆家瞧去了,可是会被退婚的。” “所以…”苏异也是掺和道:“大师姐到底是找到了好婆家没有?” 玉篱便一左一右各在两人的腰上怒掐了一把。 不过虽然是玩笑话,可玉衡说的也并非就一点道理都没有,玉篱如今正是适嫁的年纪,是该好好谈一门亲事,只是现下愁云惨淡,自然就没那个心思了。 这么一打岔,紧张倒是消减了不少,只不过一回到正题,三人又是再度唉声叹气起来。 但叹气归叹气,该解决的终究还是得解决,便听玉衡问道:“你呢?打算怎么办?” 这回轮到苏异显露愁容,摇头道:“没有怎么办,先上山,然后嘛…走一步算一步吧,你们都查探到什么消息了?朝天阁为何上山,弄清楚了吗?” 玉衡却是自嘲一笑,说道:“我若是能弄清楚,这时候大概也不会还在为了上山的事情而发愁了,光靠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年轻小辈,没有被朝天阁的高手打得满地找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苏异正遗憾,便见玉衡犹豫一阵,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先前倒是听师父师叔他们说过一些秘事,想来朝天阁此行的目的之一很可能就在这事上。”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说到这突然变得神秘兮兮,声音低了几分,问道:“百木林你还记得吧?不让进的那地方…” 苏异心中一凛,立马便想到了龙已还,点头道:“记得。” 那地方他又如何会忘记,当年太鄢山上的诸多乐趣都在其中,往后的所有际遇也都始于那里,甚至可以说若是当年不入百木林,后面的遭遇将会大不一样,如今会变成什么样也难以想象。 “当年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大闹太鄢山的西域恶人,如今似乎就被关在百木林里面…如果朝天阁是冲着他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又能不能善了。” 既然玉衡都这么说了,那龙已还十有八九是还在那十剑囚魔狱里困着的,他还健在,便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说话时也没怎么遮掩,玉枝全都听在耳中,此时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师兄,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玉衡一拍脑袋,还真是一副疏忽了的样子,惭愧道:“还真是忘了。” 苏异一眼便看出他压根就没打算给人家姑娘解释,说来说去最后估计还得落到自己头上,便干脆直接揽下,问道:“玉枝姑娘,你觉得我实力如何?” 玉枝一愣,下意识地便觉得他的实力已到了自己无法仰望的程度,光用“很强”二字难以形容,思索片刻后答道:“你不是人。” 苏异也是楞了好久才能确认她不知在骂人,这才接着说道:“所以说,如果我当真是对太鄢山有什么歹心的话,以我的实力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吗?既然知道我是敌非友,那你们也就没必要揪着我的身份不放了吧。” 说的都是大实话,道理浅显,玉枝也懂,问个究竟也只是咽不下一口气而已,她只能认了,但还是偷偷拉着玉衡落后两步,悄声问道:“他到底是谁。” 玉衡眼珠子转了转,思索半晌,终于说道:“他呀,可不就是那第一凶神么。” 第五百八十六章 殿前论 太鄢山上。 天清殿的大门紧紧闭锁,院子里空空荡荡,唯有两人两蒲团,盘膝相对而坐,中间一张小桌案,案上除了清水两盏之外,别无他物。 “司承大人这两日休息得可好?”归阳子就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一般,随口说道:“山里头清淡惯了,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大人见谅才好啊。” 朝天阁提解司的姚司承姚琮大人对他面前这杯寡淡清水倒是没什么意见,唯独目光不时扫过那道紧闭的殿门,不大高兴。 归阳子将商谈之所安排在这无瓦遮头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在大殿门口,“天清地灵”四个大字底下,孑然一身端坐在他面前,人影单薄却有一夫当关之势,意思已非常明显,便是整座太鄢山都可任你去,除了身后的这座天清殿。 “入山随俗,清汤寡水也不嫌弃,没什么好见谅不见谅的。”姚琮客气一番,接着叹一口气道:“只不过,我只来了两回,便两回都没遇上好事,不吉利啊。” “姚大人说笑了…”归阳子淡淡笑道:“大人奉命全权主持祭祀大典,足以证明天子对大人的器重,本就是好事一件,何来的不吉利呢?” 姚琮却是突然轻笑两声,似有嘲意,问道:“仙师觉得祭祀大典一定能办成?” “办不办得成,看的是太鄢的气运,灵宫的命数,并非老夫一句话就能下定论的。” “仙师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姚琮失望地摇头,端起杯盏晃了晃,接着说道:“正如这杯清水,再怎么无味其实都没有关系,但我要如何才能保证这里面装的一定就是太鄢山的水呢?又或者说,我要如何才能知道仙师当真愿意请我喝这水呢?” 什么水不水的,归阳子去不愿与他打这个哑谜,自顾说道:“姚大人心里一定是很清楚的,无论祭祀大典最终办不办得成,姚大人都能交差,又何必过多纠结呢?” 姚琮放下了装着清水的杯盏,一口都没有碰,接着轻拍桌案,力道适中,既不过怒也不示怯,显得进退有据,终于直言道:“圣上要的可不止是交差那么简单。” “这山里的每一滴甘泉都得来不易,大人可别浪费了才好。” 归阳子的杯盏已然见底,姚琮那一杯依旧是满的,却还是没有动嘴的意思,大有不达目的便不受这一礼之意。 “姚大人,老夫当年承诺过的事情,试问这些年可曾食言过?”归阳子将两手拢入袖中,双眼微闭,苍老的脸颊被暖日晒出了两片红润,略显惬意。 等不到姚琮接话,他便继续说道:“当年姚大人将成杰小子和玉瑾丫头送来,老夫可曾藏过私?如今他们两人,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与‘后起四秀’比,可有不如?” 姚琮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嗤笑道:“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呢?百年时间,仙师的桃李树上可还结过别的硕果?阁里送来的人,仙师总是不乏退还的理由,如何能叫人不怀疑。” 归阳子始终淡然,即便遭人无端指责也不曾动怒,他本可不加理会,但拿着天子令箭的大官就坐在眼前,便不得不耐心解释道:“虽说老夫收徒从不计较家世与出身,但资质与灵根这东西却是如何都不能忽视的,姚大人也在修炼一途上行走了数十年,当明白这东西无法强求,江湖人赠老夫‘仙师’二字也多是客气,并不是因为老夫能将愚童教成天骄…” “姚大人须得明白,老夫不仅识人灵根,也替人种善根,朝天阁送来的两个娃娃从这殿中走出去后却干了不少有违老夫心意的恶事,但那是老夫的善根种得不妥,老夫自认管教无方愧对‘仙师’二字。” “若是老夫当真有不守承诺之意,只怕他们二人未等学成出师便被遣回你们朝天阁去了。” 什么作恶之事,姚琮自然不会承认,却也不想和他做无谓的争执,便不置可否,总算是将那杯水端起来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姑且相信仙师当真毫无私藏,那便让我进这大殿一看吧。” “不可…”归阳子果真还是摇头道:“姚大人想要进殿,可待祭祀大典过后再来,届时老夫已将太鄢山归还于灵宫,姚大人想怎么看都不成问题。” “但现在却是不行的…便让老夫为元君守最后这一个诺言吧。” “什么诺言?”姚琮挑眉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归阳子笑道:“那是我对太虚元君的承诺,姚大人自然没听说过,元君当年有言,朝官政事,不得入殿。” 姚琮见惯了说谎不眨眼的囚徒,平日里打交道的也都是阴险狡诈之辈,朝中也是尔虞我诈,就连同僚无法尽信,此时自然是下意识地便揣测怀疑归阳子是在欺骗敷衍自己。 但归阳子十分坦荡,全然不在意质疑审视的目光,而且油盐不进,姚琮有些无力,关键是他还与自己平常面对的人不一样,实力的压制与朝天阁的威慑在这里起不到半点用处。 姚琮起身原地踱了两圈步,思索片刻后又坐了下来,心平气和道:“那我便来和仙师说一说圣上的意思吧。” “姚大人请讲。” 姚琮似乎又找回了一些自信,好整以暇道:“驭天教教主龙已还一事,仙师觉得该如何解决才好?” … 另一边的苏异独自一人朝太鄢山上赶去,在燕子观前果然遇到了严密的把守。 只不过苏异身着官服,而且玉瑾给的那块令牌所代表的地位似乎还不低,那些朝天阁的执事见了之后立马变得恭敬起来,没敢怎么盘问便匆匆放行了,倒是令他大感好奇,不知这令牌究竟有什么来头。 比起当年要用上个把时辰才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如今苏异只用了几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自己曾经学拳练剑听先生讲课的地方。 此处早已人去楼空,玉衡说的那些留下来的师叔师伯们也都不知去了哪里。 苏异正要再往高处去,却忽然心念一动,径直钻入一间瓦舍,绕到了后院中。 便见芷鸢从那屋檐的横梁上跳落下来,惊喜道:“哥哥!” 苏异连忙对她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番,看得少女面露红霞,确认没有损伤后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怎么样?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也不怪苏异会如此紧张,自从芷鸢先行上山后传来的消息便是少之又少,若不是断断续续收了报平安的传讯,他只怕早早便杀上了山,可管不得那些师兄弟在山下如何打闹。 芷鸢抓住了他那双在自己身上胡乱摸来摸去的大手,脸上红晕稍减,接着正色道:“芷鸢倒是没碰上什么危险,只不过此地戒备太过森严,芷鸢担心传讯过多会露了踪迹,这才没能时时和哥哥联系,让哥哥担心了…” 少女又开始了自责,苏异只得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小心为上,你做得很对,打草惊蛇倒是小事一件,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芷鸢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异这才接着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少女却是皱起了眉头,似乎十分不解,说道:“芷鸢的菩提慧目好像…好像突然失效了,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压制,可芷鸢一时也找不出原因,不知道那股压力究竟从何而来…” “而且,芷鸢身为斥候对于虚无中的眼睛很是敏感,这一阵子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芷鸢看…” 苏异知道再说下去这丫头可又得开始无止境的自我责备了,便抢先说道:“我明白了,你这消息很有用,接下来的便交给哥哥吧。” “真的吗?”芷鸢狐疑道。 “真的。”苏异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质疑哥哥了?” 少女闹了个脸红,接着又道:“可是…芷鸢不敢变回本体,只怕会被那只眼睛察觉到妖气。” “放心交给我吧。”苏异倒是没有掉以轻心,将芷鸢搂入怀中,施展起“三气轮转”,助她掩盖掉妖气的波动,接着又将她放在肩上,说道:“现在开始你不用到处跑了,便一直跟着我吧。” 苏异说那消息有用倒也并不是完全在哄骗小姑娘,他也大致猜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只是不敢完全笃定而已。 先前是忽略了山人这个山神的身份,如果是他老人家在暗中窥探的话,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否则以朝天阁的脾性定是当场就要将入侵的外敌给揪出来扔出山去。 以山人修为和山神之眼的造诣,要压制芷鸢的菩提慧目倒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异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当真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紧接着伸出手去捞了一把空气,轻风吹过耳旁,如同带来了山人的音讯。 苏异闭眼半晌,当风低语一阵,很快便又睁开眼睛,超那双虚无中的眼睛笑了笑,接着纵身一跃而起,朝某个被风指示过的方向赶去。  第五百八十七章 那间旧竹屋 多年过去,百木林中的树似乎长得更加高大,也更加茂密了。 从林场外围看去,一排排挨得紧凑的神仙松如高墙般堵得严密,鲜有缝隙。 在如此枝繁叶茂的覆盖之下,林中的白昼如黑夜无异,别说找着这禁林里面根本就不存在的道路,恐怕就连认清方向都难。 身着黑色袍服的朝天阁执事三五成行,在这林间如鬼魅般奔走,大半天了,愣是没深入半步,转来转去总能见到那几棵似曾相识的神仙松。 几个来回后,他们连这几棵树的差别都分辨出来,记下了,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这在民间叫做鬼打墙,但朝天阁的人专治鬼怪,可不信这些,领头的不得不承认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这才停下来,冷声说道:“有人在作怪。” 余下的执事其实早就看出了蹊跷,不过是碍于大执事一直头硬不肯服输,不好点破罢了,反正完不成任务挨骂的只会是领头的大执事,便都不愿去说这话得罪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大执事吩咐,没有为他出谋划策的。 片刻沉默过后,只等那大执事拉下脸面了问了句“你们怎么看”,这才有人说道:“会不会是山神?” “山神能做到这种程度?”那大执事抬起手中的阵盘看了两眼,怀疑是不是坏了,确认运转如常后方才不甘心地放下,疑惑道:“阵法没问题…难不成是迷幻之境?可要瞒过我们这些人的眼睛,像格切那种实力的断然都做不到,只怕得澭泽的国师来了才有办法。” 此时又听另一人说道:“我看不像是雨师的杰作,说不定就是此间山神的修为远超咱们想象了。” 大执事却不以为然,摇头道:“太鄢山的案牍你又不是没看过,何曾记载过这等修为的天授神。” 那人大概也只是随便猜测,没有底气,一遭反驳声音马上低了下去,自言自语嘀咕道:“说不定人家藏得深呢…” 此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便也都各抒己见,又有一人提议道:“我同意神山的说法,既然是我们应付不了的,倒不如早些回去禀报,早些请督护过来,否则要是回去晚了,非但没能捞着功劳,还得记一个延误军情的过。” 除了眉头紧锁的大执事外,余下的执事倒是都纷纷附和,赞同趁早撤出禁林罢了。 也不怪这些人轻易退缩,实在是朝天阁内竞争激烈,他们虽不至于出工不出力或是暗地里使坏,却也不介意在这种情况下顺水推舟地阴掉大执事的一个功劳。 毕竟比起大家齐齐立功,大执事的一次失败要显得更划算,对于晋升更加有利,这一次他的表现无能了些,下一次当这个大执事的便很可能不再是他,如此一来别人的机会便又多了。 若是阁主和那些司承们知道了底下的小鬼们存着这心思,只怕是要把朝天阁的规矩撕了重写。 大执事心有不甘,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咬咬牙,领着一队黑袍人离开了禁林。 此时的苏异在百木林边缘旁观,站在高耸的神仙松上,没受到那遮天树荫的影响,倒也瞧了个一清二楚,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底下那一队朝天阁的执事如苍蝇般只会绕着一块地方打转,几个黑影在林子里飞驰,不住地绕圈,显得莫名其妙。 只不过那树影晃得十分厉害,竟看得他眼花,低头揉了个眼睛的工夫,林子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苏异疑惑不已,便亲身钻了进去一探究竟,凭着旧时的记忆,他摸着路去找那个神秘洞窟,只不过有了那几个人的前车之鉴,他很快便发现自己定是也开始绕圈了。 他心道这林子一定有问题,即便多年没回来,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变化才是,树可以长,可没见过长得这么快的,而且数量也大有不同。 苏异突然停下脚步猛然回头,捕捉的到了树影异样晃动的一刹那,心里头立马有了计较,接着朝地上狠啐了一口后便又钻出了林子,朝边上的那间简陋竹屋走去。 竹屋还是当年的布置没有半点变化,东侧的厢房里头传来了阵阵窃笑声,似乎忍笑忍得极为卖力。 苏异抢进去一看,果真见到床榻上坐了一个枯瘦的背影,满头白发,双肩不住地耸动着。 不是山人又是谁。 察觉到身后有人,老头子耸动的肩膀戛然停止,回头一看,随即乐呵道:“哟,小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可比那帮黑孙子强得多。” 山人一把年纪了,动作却比很多年轻人都灵巧,一个翻身下地,伸手朝苏异搂去,一边招呼道:“来来来,坐坐坐。” 这老人一点都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如同爷孙两昨日还见过面,苏异感动之余便也把一腔情绪给憋回了心里,拍开那只干枯的手掌,没好气道:“多大岁数了,还玩这种把戏。” 山人翘着脚坐到了一张年岁比苏异还大的竹凳上,随手将一个土陶茶碗推了出去,摆手说道:“坐吧,水自己倒。” 苏异无奈坐下,自顾倒水喝,又嘀咕了一句:“没个正形。” “你小子…”山人却是两道白眉一挑,不乐意道:“当年还爷爷长爷爷短的,如今翅膀长硬了,就敢没大没小了?” 听他提起当年事,苏异心中一阵感慨,终于还是补了句:“爷爷这些年过得可好?” 山人这才又笑开了颜,只是见苏异依旧黑着个脸,便解释道:“我那阴林阵是给黑孙子们准备的,谁知你小子也不够聪明,一头扎进去了,这哪能怪你爷爷呢?” 苏异端着空碗看了半晌后方才放下,叹气道:“我不是怪爷爷这事,只是如今大敌当前,爷爷是除师尊之外第二个能守住太鄢山的人了,却还在这儿嘻嘻哈哈,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我本以为爷爷应该是在林子的深处看着龙前辈,这才寻进去的,却没想到你其实是在外面逗一群小辈玩…” “我那哪是…”山人似乎是忽然醒悟了,笑着说到一半忙收起笑容,正了正色严肃道:“我正盯着整座太鄢山呢,否则又怎能察觉到你上山了呢?放心吧…有你爷爷在,没人能进得了林子。”苏异剜了他两眼,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又道:“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当年怎么还能让龙前辈接触到我了呢?” 山人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老家伙实力修为犹在你爷爷之上,若不是借着地利,我也看不住他,这些年他专注修炼心无旁骛,更是不知进步了多少,只要不出百木林,想要瞒过我对你做点什么事,却也不难。” 苏异点头道:“这倒也是。” 山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拍桌道:“你小子还敢跟我提这事?当年爷爷警告过你别进那林子没有你说?” 苏异的脸上没有丝毫愧色,打了个哈哈便道:“嗨!当年年少无知,还说这个干什么。” 山人气哼哼地吹着胡子,很快眼睛一亮,又露出一副笑脸,兴冲冲地说道:“不说这个…小子,你那媳妇呢?” “什么…媳妇…”苏异瞪着他,不可思议道:“你这糟老头儿,怎么净爱干听墙角这等下流事。” 山人隔着一张竹制的小桌案伸手去兜他的脑袋,一边骂道:“小兔崽子,什么叫糟老头儿…什么,他娘的,叫下流事…” 苏异躲过几巴掌,把老头儿推了回去,又听他在那气呼呼地说道:“是你让爷爷守住太鄢,那可不得什么都听一听看一看,现在又来怪爷爷偷听,真是…岂有此理!” “行了行了…”苏异勉强安抚道:“找我媳妇做什么?要喝孝敬茶等这事过了再说吧。” 山人听到“孝敬茶”后又是眼前一亮,不过很快按捺下激动的心情,摆手道:“不是这事…我是见你那小媳妇儿身上好像有点神通的样子,放出来的感知差点连你爷爷的山神之眼都察觉不到,实在是好奇得很。” “哦…”苏异恍然,倒也不隐瞒,如实道:“那东西啊,叫菩提慧目。” 山人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嘴里接连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似乎是想到了很多东西,却又不愿多说,只是一双满是皱纹的老眼睛在苏异身上打量个不停。 “怎么了?”苏异狐疑道:“你知道这东西?” “当然知道…知道得很…”山人摇头晃脑道,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就是始终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苏异可不想顺着他的意滑进这话头里,便伸出手掌勾了勾,说道:“借一个山神之眼来使一使。” “咦?”山人惊讶道:“你竟还知道这种玩法?只不过你如今是什么实力修为,我怕你身子不够壮实,承受不了爷爷的山神之眼。” 苏异笑道:“天师境之下,没有敌手。” 山人破天荒地没有打击他,反是露出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端详他许久,随即抹着眼泪说道:“知道你翅膀是硬了,倒是没想到能长这么硬,爷爷开心呐…能有一个像你这般成就的孙子,爷爷死也能瞑目啦…” 苏异听这话像是在骂人,可见他真情流露不似作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山人很快便擦干了老泪,从眉心抹下来一团光华交到了苏异的手上。 第五百八十八章 往日灵宫,今夕空山 百年以前的太鄢山,其实还叫做太鄢宫。 “灵宫太虚元君”中的“灵宫”所指就是这个太鄢宫,而“太虚元君”正是如今天尊殿里供奉的那尊神像之主,当年的太鄢宫宫主李必辛。 受百姓供奉的天授神最忌讳的不是实力差修为低,而是不灵验,庇佑不了一方水土。 太虚元君李必辛的声名如日中天时,信众曾遍布青州,离太鄢山远些的百姓无法亲自前来上香,便在家门口造一座小的庙宇,里头也供上一尊元君,时时礼拜以示虔诚。 小太鄢宫自此各处林立,俨然压过各大宗门帮派一头,成了青州之首。 只不过后来渐渐式微,慢慢地名声便也大不如前,青州各地的元君神像被逐个取代,只几年过去就让人忘了还有这一号神尊存在过,乃至于最终近乎断了香火,独留太鄢山脚下那座燕子观,就连名字都丢了,只靠着最为虔诚的那几个香客维持生计。 如今的人们只记得这座山叫太鄢山,却早已不记得一百年前山上还有一座福泽一州的太鄢宫。 至于太鄢宫没落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说是因为势头过劲,得罪了同道的,也有说是声望过盛盖过了天子的威名的,民间最多人信的还有一说,道是因为当年闹过几次天灾,烈风大水与山崩,每一次都死了不少人,垮了房丧了命,却不见大家虔诚供奉的元君在上庇佑一二。 以至于次数多了,从前的香客们渐渐积怨,改了口叫李必辛那家伙,骂也骂了,咒也咒了,就是不见好转。 “李必辛道行不足,再也当不了那太鄢宫的宫主了”,这是香客们最后的埋怨。 百年前的人或许还会说道说道,聊一聊那姓李的天授神到底发生了什么,百年后的人却早已连他姓李名谁都忘了,更不在乎山上有什么宫,宫里以前供了什么神。 不过百姓外行只能看到些浅显表面的东西,江湖修士们尤其是仙修却明白李必辛并不是不愿保他脚下的子民,更不是因为道行不足。 恰恰相反,李必辛的修为太高了,出问题的是他这个人。 他的境界提升太过迅猛,进展太过顺利,以至急于突破桎梏失败后,不仅经脉气府和与天地间的沟通都受了阻,连心境也受了影响,再难重拾昔日雄风。 也难怪云上的真理天尊常常瞧不上李必辛,说他立的是正宗道门,行的却是羊肠小径,此番说辞有没有夸大,暂且不论。 但李必辛的心境这般不牢固,只怕云济那老家伙还有一句话憋着里没说出来的,便是“不修道法,焉得道心”。 李必辛自此颓然,无心再打理神宫,便找到了多年的老友归阳子替他坐震太鄢山,寥寥交代数语后匆匆离去。 太鄢宫自发迹起到彻底没落跨越了数百年,但山人讲完整个故事只用了短短一炷香不到的工夫,诸多地方语焉不详,有些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细节他却懒得多讲,惹得苏异抱怨连连。山人说完身子往后一靠,翘起腿来不住地抖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像刚才所讲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民间传说一般。 “然后呢?”苏异不由地追问道。 “然后?”山人捻着白须一阵思索,接着说道:“后面的事情你不都知道了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苏异干脆将竹凳拉到了山人面前,压下他那双抖得烦人的老腿,掰着手指头数道:“李前辈后来去哪儿了,如今又在何处,他老人家可还安好?师尊和他老人家到底有何约定,答应他要做什么事情了?还有,朝廷弄这祭天大典究竟是何用意,朝天阁能借机做什么对太鄢山不利的事情?” “这些我都还没弄清楚呀!” “这又关爷爷什么事…”山人却是不以为意,淡淡道:“要不是那姓李的突然撂挑子不干了,爷爷此时还逍遥自在,不知在哪儿快活呢...我也是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才来蹚这趟浑水的。” 苏异发怔半晌,算是想明白了先前是自己一厢情愿,从没考虑过山人与太鄢山之间的渊源。 此时这老头儿的态度倒是个大问题,不可强求,苏异便只能自己多操点心了。 山人顿了顿,见苏异不说话,便又重新思索片刻,终于叹气道:“爷爷虽然也不待见那帮黑孙子,可有一说一,这回他们还真没做错什么,是当年姓李的和他们有过交集,做过了一些承诺,总之他们如今要取回太鄢山的掌控权是有理有据的,算不得巧取豪夺…” “至于那祭祀大典,我看也没什么问题…爷爷已经劝过你师尊,让他放手,别再替李必辛擦屁股了,可他偏不听,非说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山人说到这便好像说不下去了,言语一噎,最终只重重再叹出一口气。 “师尊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爷爷为何这么激动,难不成爷爷认为失信于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异被山人瞪了一眼,心想还有事要请教于他,便将要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改口道:“那爷爷为何觉得祭祀大典没有问题?” 山人吹着胡子,没好气道:“那祭祀大典就是专门为了给李必辛这天授神重续香火所准备的,若能成事,大宋便又多一座神宫,也再添一位天才人物,李必辛或能借此机会重振旗鼓,都是好事,有何问题?” 苏异缓缓点头道:“这么说来,李前辈一定是还活着了,所以他老人家到底去哪儿了?” “我管他是死是活,上山还是下海…”山人一顿痛骂后,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猜他要么是游历天下入世修心,要么就是寻那仙岛胜境求一方稳固心境的道法去了,修炼到他这般境界的,寻常的俗世之地修道之法已经不顶用了…” “大道三千却难得一路,李必辛这是作茧自缚呐!” 苏异好奇问道:“李前辈是什么修为?” “至少…也得有个金仙境了吧。”山人随口一说,也不知作不作数,听起来像是胡乱猜测的,又道:“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我也想知道他的境界究竟是又有所提升了呢,还是跌死了…” 没想到金仙境的仙人也会有心境上的问题,这令得苏异不禁有些忧虑后怕,也不知道现在才开始去修那道法会不会太迟,又想到若是没有云上的那趟遭遇,迟迟没有意识到心境的重要,自己会不会步上李必辛的后尘。 “小子。”山人见苏异神色有变,似乎知道他心中的思虑,便叫了一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苏异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替前辈唏嘘而已。” 山人却是没有放过他,兀自说道:“你别被那姓李的给吓到了,像他这种情况纯粹就是出门踩了狗屎,运气差到家罢了,你要是稳扎稳打不急于求成,便不至于和他一样,你可得明白寻常的道法之流于修炼一途多是锦上添花,却做不到雪中送炭…” 苏异心想这倒是符合自己心中对于道法的推断,按照道祖的脾性来看,真要送炭,送的也是普天百姓,而不独赠修行之人,“人人得道”该是他老人家的宏愿。 正思虑时,又听山人接着说道:“更何况,我看李必辛出的这档子事也颇为蹊跷,想他那般惊才之人,又怎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呢...不应该,不应该啊。” “爷爷是觉得这事有人从中作梗?”苏异顺着他的话问道。 山人却是不愿再多说了,敷衍道:“那我可就不清楚了,随便猜猜而已,你也别太当真。” 苏异狐疑地看了老头儿好几眼,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山人灌下一大口凉水,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至于你师尊与李必辛有什么约定,这我了解不多,也没兴趣…我只知道你师尊答应那姓李的替他守着太鄢山,还有就是什么有教无类的那一套…直到他回来,或者等他身死的消息传回来…” “祭祀大典就要到了,到时无论成败,李必辛都总得现身,所以这也算终于要到期限了吧。” 苏异不知何时开始咬起了自己的手指头,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听爷爷这么说,好像朝天阁的威胁还不是最大的,是不是山外的那些猛兽鼠蚁还要更难缠一些…” 山人却是笑道:“黑孙子的威胁永远都是最大的,你不知道他们到底藏了什么心思,所以也不能掉以轻心,至于山外那些小鬼们…嘿嘿…确实是难缠没错。” 苏异一转眼便看到了一张挤满皱纹的古怪笑容,便疑惑道:“爷爷为何笑得这般阴险?” “李必辛的报应要来了啊…”山人颇为幸灾乐祸,呵呵笑道:“他当年势头强盛时,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逼得多少势力不得不迁到别处去,又是动了青州乃至沂州一带的多少利益那就数不清了,我敢打包票,外面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他的仇家,至于是不是来捣乱破坏大典的嘛…咱们且看着。” “反正和那些外地来的牛鬼蛇神混在一起,总不会让咱们好过就是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所谓魔功 百木林的深处耸立着十柄数丈高的参天巨剑,历经风吹雨打,剑身上早已爬满了苔藓藤蔓。 石剑围成了一个圈,圈子外是茂密的树林,圈子里头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有最中心处留了棵突兀的大树,底下有个树洞,洞里蜷缩着一个须发披散的中年男子,看上去颇为凄凉。 男子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见到一老一少丝毫不受阻碍地穿过了剑阵径直朝自己走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伸了个懒腰,然后钻出他那狭小的栖身树洞,随口说道:“来了?” 似乎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 苏异一时晃神,不知该叫他龙前辈,教主大人,又或者是…太岳父,最终只点头应了一声。 龙已还用他那只略显褴褛的衣袖擦了擦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几个木墩子,请两人坐下,接着又从那树洞里取出两个果子,一个抛给了苏异,正要将另一个给山人时,却突然收了回去,讪笑道:“差点忘了,这东西就是你给我送来的,那就不请你吃了,你要吃就自己弄去吧。” 他说罢便将果子在衣角上蹭了蹭,接着一口咬出了大片汁水。 山人并不理会他,大大咧咧地便坐在了其中一个木墩子上,翘起腿来,半句话也不说。 苏异此时再去端详龙已还的面容,虽然被蓬松散乱的头发和半边脸的须髯遮了大半面容,但至少鼻眼还露在外头,这才发现他原来有着西域人的一些特征,比如高鼻梁与蓝眼睛。 以前没发现,大概是因为这两个特征不太明显,而且那时候自己也不敢直视这位神秘的前辈,更遑论去观察他的面容了。 苏异揣着一个果子傻站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龙已还却是没有什么顾忌,扶着腰长叹一声,缓缓坐下,随口问道:“小友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苏异终于随他落座,却不回答,反问道:“前辈可知道如今太鄢山被围,山上有朝天阁,山外有各路江湖人马…” 苏异分辨不清龙已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只见他很是惊讶,但立马便又欣喜道:“这么说来,很可能会有人打到这林子来,老夫有机会脱离这破剑狱了?” 他转身拍了拍山人的肩膀,笑道:“喂,老头儿,你可太不厚道了,这么大的喜讯都不告诉我,透露一句能要了你的老命?” “我还真就是故意瞒着你了。”山人冷笑道:“为了不让你知道,黑孙子们闯进林子里来我还得将他们拦回去呢,倒是让你多睡了几个好觉,就知足吧你。” 龙已还反驳道:“你倒是放他们过来呀…” 苏异忙拦下两位打嘴仗的老前辈,说道:“如果前辈落在了朝天阁的手里,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龙已还却是冷哼一声,问道:“为何小友觉得我会落在别人手里?” 苏异一怔,又听他接着说道:“要想将老夫困住须得两个金仙境外加一个占了地利的天授神,若是让老夫脱困而去,试问还有谁能拿出这等力量来?” 龙已还口中所说的两个金仙境加一个天授神,只怕就是他当年在这禁林里受困于归阳子与山人联手的那场大战了。 山人在一旁不甘寂寞,故意说道:“老魔头凭什么觉得我会轻易放你离去?围山就围山了,我这山神又岂会怕他们,你便放心睡你的觉去,没那机会脱困的。” 龙已还丝毫不以为意,淡然道:“那老夫倒是想看看你们要如何做到一面维持两个大阵,一面应付上山的敌人。”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都是不肯退让,山人正待开口还击,却是苏异先开了口,微怒道:“您二位老人家能不能一人少说一句,如今大敌当前,暂时联手是不是会好一些?” 龙已还倒是十分赞同,兀自点头不停,说道:“小友说得在理,我乃骆旱国人,老归来自大慈,老山你…也不是大宋国人,理当联起手来,先将上山的这些鬼祟应付过去再说,你看怎么样?” “我看这提议很不错…”山人难得与他有了一回的共识,只是话锋一转,又道:“但这小子的师尊不同意,硬是要继续将你关着,我顶多帮你解一解锁灵阵,这十剑囚魔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那就由他去吧。”龙已还十分豁达,也不多纠结,大笑揭过,说道:“小友你能有这份心意特地来关心老夫,我很欣慰,也不枉我将毕生绝学传给你了。” 苏异神色复杂,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晚辈这次来…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龙已还没有多想,大手一挥,依旧笑容满面道:“尽管问吧。” “前辈当年传我天物手…到底有没有存别的心思。” 苏异总算是问出了这个困扰自己近十年的问题,心里如有悬石落下,即便未得到答案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龙已还稍稍收敛了些许笑意,温和道:“如果别的心思是指除了传你天物手之外的一切想法…那自然是有的,你这些年走江湖,应该也知道了我在西域还掌管着一个大教…” “我知道,打过交道。”苏异点头道。 龙已还一怔,似有犹豫,终究还是问道:“他们…如何?” “挺好的,至少荆护法他…很好,其他人便不知道了。” “好好好…”龙已还喃喃自语,接着发现有些扯远了,便又继续说道:“说回我那驭天教…我身为教主,寻找新人,提拔良将,自然都是常做的事情,我自认爱才,所以不忍心看到好的苗子被埋没掉,日后你若能为我所用那当然好,如果不能那也不打紧…” 此时山人突然嗤笑一声,只不过很快便忍了下去,但效果已然达到,明显是在告诉两人自己不信。 龙已还只被笑声打断了半晌,始终坦然,并不放在心上,接着说道:“你若有意,将来教主之位非你莫属,若是无意当然也不强求,能让天物手名扬天下,我同样开心。” 苏异想起当时与荆无命初次碰面的情形,心道难怪,随即苦笑道:“怪不得荆护法非得认我做少主。” 龙已还洒然一笑,接着又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道:“小友能否告诉我,你为何会觉得我存了别的心思?” 苏异其实也想不明白自己对这启蒙一般的功法到底是何情感。 按理说,天物手曾经助他渡过许多难关,甚至有一段时间被他当成了杀手锏来用,感情不可谓不深厚,但唯一的问题是这东西终究是个魔功。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令他对龙已还有了怀疑,心中多了一个疙瘩,他思索良久,最后答道:“因为前辈的天物手,是魔功。” 龙已还楞了许久,随即恍然大悟,却是捧腹大笑起来,惹得苏异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追问道:“难道不是?” 龙已还慢慢止住了笑容,点头道:“是魔功。” 见苏异皱起了眉头,他又接着道:“不过就算是魔功又如何?我问你,天下八类,可有正邪之分?” 苏异想了想,说道:“没有。” 他心道若是有的话,那自己身为半个妖族,岂不也是半个天生的邪类。 “既然没有…”龙已还正色道:“那凭什么魔功就要被人瞧不起,我们魔修也要被人当做邪门歪道?” 苏异虽听说过魔修,但这些年行走江湖却从未与魔修打过交道,皆因他们所练的功法难以分辨,就像天物手一样,苏异也是到了此时此刻才能确定自己练的就是魔功。 那岂不说自己也算是个魔修了? 苏异脑中浮现诸多想法,语塞多时,最终问了一个最令自己不解的问题:“请问前辈,何谓魔功?” “何谓魔功…”龙已还笑了一声,道:“你们那谒法国师也没完全弄明白吧?” 确实,类物通论里对于“魔”之一类的描述并不比“鬼”之一类多多少,看来是谒法对于这两类的研究没有那么透彻。 “说句大言不惭点的话…”龙已还站起身来,似乎是因为坐久了腰骨酸痛,一边踱步一边捶着腰,然后接着说道:“老夫对于魔功的了解,可要比谒法多出一本类物通论的厚度来。”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低头思索似乎是在理清思绪,苏异便也默默地等着。 片刻过后,龙已还抬起头来,继续往下说道:“所谓魔功,还得分为两类…一类是你们所以为的魔功,另一类便是被你们所误会的,真正的魔功。” 听到这,山人终于是忍不住跳了起来,摇头大笑道:“放屁放屁!胡说八道!驭天教主好口才,黑的被你说成白,死人都要被你说活过来啦!” “老头儿莫着急…”龙已还却也不恼怒,安抚道:“对或不对,你总得听我说完吧?这样吧,要是一会你觉得我在哄骗人,我便任你处置如何?” “你都已经被困在这鬼地方生不如死了,我还处置你?处置个屁!”山上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其实也想知道龙已还往后会说些什么,只不过是觉得他刚才那几句话太扯淡,有些故作神秘罢了。 龙已还不理会他,自说自话接着道:“要是你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就替我把锁灵阵撤了,怎么样?” “放吧放吧…”山人甩了甩手,不耐烦道:“接着放你的屁吧。” 苏异看得直摇头,心里也很好奇龙已还口中那两类魔功到底是什么。 第五百九十章 魔修 “在了解什么是真正的魔功之前,得先弄清楚它为何不被多数世人所接受。”龙已还开始侃侃而谈,接着转身问道:“小友,你觉得是为何呢?” 苏异有种回到学堂听先生教书,听人循循善诱的感觉,不由地正襟而坐,答道:“因为此类功法大多不择手段,常以损人不利己的方式修炼,行有违天理之事,故世间难容。” “没错!”龙已还忽地一拍手掌,说道:“这正是魔功的邪性所在,也正是我所说的那一类,你们所以为的魔功…” “修炼这一类的魔功,唯一的目的便是用最快最省力的方法提升修为,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杀死敌人,什么盗阴补阳采血润脉,什么五毒指刃夺魄乱神,不胜枚举。” “昔日臭名昭著的魔修佟紫舟,成名之技便是采血润脉,专取活人鲜血供自己修炼功法,三年内杀人过万,大成之后更是天下魔功邪典无所不练,毫无忌讳。” “可谁又知道,这采血润脉本是神医孔继想出来用以治疗毒脉寒脉的法子,只需取活人三两杯的鲜血即可,根本伤不到性命,后来被江湖修士学去了,发觉于内伤造成的积脉也颇有疗效,只不过被一些心术不正之人所利用后,慢慢就演变成了杀人取血修炼经脉的邪功。” “可见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人手里便有不同的用法,同一把镰刀,有人拿它去割麦收穗济人温饱,也有人拿它去杀人砍头,你说是镰刀的错,还是人的错?” 龙已还略显无奈,仿佛是因为无法阻止天下人走歪门邪道而感到无力,他问这问题也没有期待得到回答,不等苏异出声便接着说道:“佟紫舟也曾经修炼过吞丹炼神...” 苏异心头一突,只以为是被龙已还瞧出了什么,但见他眼睛看着别处没有异样,便也默不作声。 “但即便是号称天下山大邪功之一的吞丹炼神,原本也并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功法,相反,这东西在某些妖族中十分常见,是他们用来传承祖辈修为的法子,然而到了聪明的人类手中,便又成了杀妖夺丹炼化为己用的阴毒至邪之法了。” “人类与妖族之间积怨难化,与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也离不开关系啊…”龙已还最后恨恨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便是第一类的魔功。” 苏异一时思虑不定,便干脆问道:“爷爷觉得呢?” 山人抖动的双腿突然一滞,接着颤动得更加轻快,随口哼道:“强词夺理罢了。” 他嘴上不愿承认,可说话时却没多少底气,含糊的声音也不知道龙已还能否听见。 “那第二类呢?”苏异问道。 “第二类…”龙已还收拾了一番心情,又沉默半晌,这才接着说道:“其实第二类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有所节制,能做到收放自如,最终的结果也是大有不同。” “有所节制…收放自如…”苏异沉吟道:“前辈的意思是,同样的功法,却可以通过自我控制来达到不同的效果?” “没错。”龙已还点头道。这事情听着简单,但实际上没那么好操作,就如同修炼某种内功,寻常人要自我控制,要么干脆偷懒不练,可一旦功法运转起来,除了悟不到更高深的层次,便没有练得快与慢的说法了,多数情况下只有勤快与不勤快的区别而已。 “可是…”苏异不解,正要开口询问,龙已还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魔功之所以修炼起来进展要比寻常功法快上数倍甚至是数十倍,正是因为它不受节制…可这种不受节制的纳气方式也往往是利弊共存的。” “好处,自然就是神速的进展,而坏处则体现在心魔的滋生,它一面加快修炼的速度,一面侵扰修炼者的心智,巨大的诱惑之下,鲜有人能够保持理智,只会不断地进一步索取…” “比如佟紫舟所修炼的采血润脉,本来大可不伤人命,但在尝到实力增长的甜头之后便只会不顾一切地去杀人取血,自此周而复始,陷入了魔怔的循环。” “所以如我魔道者,必须先学会与心魔对抗,要想成为绝顶的魔修,则必须学会随心所欲地利用心魔,简单点说,只要你能做到修炼魔功而不失心智,便算你成功了。” “既不杀人害命,也不伤天害理,这样的魔功是不是被世人所误解了呢?” 看着他那副被乱发与浓须所包裹的灿烂笑容,苏异又想起了曾经误会过的驭天教,龙已还似乎当真不是什么邪类,那么魔功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被自己与世人所误解了。 “那天物手呢?” 龙已还知道苏异会有此一问,这回不假思索地说道:“还记得你当年修炼天物手时的情形吗?” “记得。”苏异点了点头,甚至还能回想起昔日心中的那些恐惧与愤怒。 “我所传给你的天物手,是以情绪作为激发点的,而那些简单的情绪也是最好控制的,即便出了岔子,也能通过时间来平复,当然了,在这之上还有更高明但也更危险的法门…” 龙已还却没有直言要将这什么高明的法门传给苏异,反是问道:“你的天物手如今练到什么境界了?” 苏异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面露犹豫,龙已还顿时心领神会,便又道:“来过两招?” 有大前辈主动指点赐教,还用不着自己开口,苏异求之不得,忙起身说道:“有劳前辈。” 龙已还走出两步,突然回头说道:“老山,还不快解了锁灵阵…” 他担心山人不答应,又接着补充道:“等我和小友过完招你在转上便是,我答应你绝不出手破剑阵,这样总行了吧,老夫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龙已还倒确实是一言九鼎,当年答应了归阳子留在百木林里,这一留便是留到了现在,没有半点违约。 “行了行了…”山人不耐烦道,接着便是大手一挥,天地间的灵气随之一滞,很快有活跃起来。 这般举动倒也间接证明山人其实已经认同了龙已还所说的话。 “多谢山神大人。”龙已还抖了抖袖袍,露出两手,接着说道:“小友,请吧。” 以苏异现在的实力,施展天物手再也用不着诸多繁杂的准备,也不需情绪的激发,双手一动,天物将便随之拔地而起,铠甲巨人缓缓站起,一边从地里摸出了一把泥土关刀,身上的甲胄也在不断地变得厚重凝实。 不多时,一具完整的天物将便呈立在龙已还面前。 这是山人第一回见苏异动手,便也不坐在那抖腿了,背负着双手站在一旁,眯起双眼看得认真,心中诧异不已,连连叹道这小子如今翅膀竟然已经硬成这般模样了。 龙已还自然很容易便从中看出了一些影子,会心一笑,喃喃道:“很好很好,已经到这程度了…原来如此。” 却不知这个“原来如此”指的是什么。 便见龙已还也缓缓抬起了手,在面前凝聚出了与那天物将颇为相似的神威将军,两将皆是提着关刀,如同两军阵前对峙的将领。 苏异双手一动,天物将便率先抡起了关刀,接着往前踏出一步,猛地斩落。 神威将军也架起关刀来当,一刀一刀地对拼,没有半点花架子。 “好了!” 斗到第十刀时,却听龙已还轻喝一声,神威将军陡然发力,关刀自下而上,将苏异的天物将撩成了两半,化作黄土散落。 “仅凭我传授给你的天物手,你能做到这般程度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你自己想出了这变化来,将我的神威将军学了七八成相似,倒是令我惊喜万分呐!”龙已还老怀甚慰,捋须直笑,但很快便又收敛起来,接着叹道:“不过我倒是明白你先前为何会怀疑我有别的心思了。” 苏异挥去飘扬的泥沙,拍了拍手,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龙已还却是搂过他的肩膀,满怀歉意地解释道:“所谓魔功,追求的总是结果,于过程并不如何看重…譬如天物手点燃情绪,为的正是激发你体内的潜能,以释放出最大的威力,而在这个激发的过程,功法可不会在意你体内所用的是内力仙气…甚至是妖气…” “所以…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小友?” 苏异怔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说道:“所以…前辈原来并不知道我是…” “嗨…”龙已还拍着脑袋道:“我也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隐藏的,总之…半妖之体这种东西...我确实是没看出来,我的错,我的错,小友要什么怎么罚我,我都认了,要不我把驭天教赔给你?” 苏异心想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妙,表面上却是大义凛然道:“前辈言重了,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前辈,就比不放在心上了。” “也好也好…”龙已还略显遗憾,打了个哈哈,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只不过心中的愧疚自然是没那么容易尽消。 两人各有心思,默然良久,苏异忽然神念一动,接着说道:“还请前辈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 龙已还只道苏异是一时想不明白,需要一些时间独自冷静,便由他去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情意绵绵 正当苏异在百木林的深处与龙已还聊得火热时,林子外又来了三个黑袍人,是先前匆匆离去的那一队朝天阁执事去而复返。 只不过这回人数少一半,来了两男一女,男的是原来那队里的大小执事,女的戴着兜帽,却是个新人。 大执事在前,领着两人一路奔来,最后止步于百木林外,不再往前。 那女子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上,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似要发怒,最终又忍了下去,只是娇喝道:“魏薪择!又怎么了?干嘛不走了?” 女子不耐烦地用手扇着风,企图让那张因长途奔袭而变得微烫的脸颊冷却下来,接着猛然将兜帽往后一甩,露出底下的可爱面庞。 相貌完全显露出来,这女子竟是月无双。 那叫魏薪择的大执事不知为何好像有些惧怕月无双,见她发火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反是低眉顺眼,解释道:“无双妹妹,这林子诡异得很,一会你可得跟紧我,免得走丢了…” “还有…”魏薪择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便又接着说道:“要不了多久段督护就会过来开路,我们悄悄跟在后面,便能闯过那迷阵了。” 他大概是心里有鬼,说完掉头便要朝林子里钻去。 “等等!”月无双却是喝止了他的脚步,随即狐疑道:“什么段督护,给我说清楚些再走…你先前满口答应我时说的可是只有我们三个人进去,关段督护什么事?” 魏薪择如临大敌,堂堂朝天阁执事,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此时却被一个小姑娘给镇得手足无措,只能勉强解释道:“无双妹妹,你听我说,是这林子…太古怪了,没有段督护那样的实力恐怕闯不过去。” 旁边那小执事叫做陈卓,这会儿也帮着安抚道:“月小姐,魏哥说的是实话,如果不这样安排的话别说走不到深处,说不定刚进去就迷路,被那里面的鬼怪给吃了。” “里面还有鬼怪?”月无双质疑道。 陈卓为了吓唬她,便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当然有,那鬼怪施的法术可诡异了,方才我们几个人在里面绕了大半天才发现原来一步都没挪过,你说怪不怪。” 月无双瞪了他们两个一人一眼,哼道:“亏你们还是朝天阁的执事,竟然信这种东西…” 她被气得不轻,抱着双手,胸口起伏不定,咬牙半晌没什么主意,只得狠狠说道:“早知道需要段督护来开路,我还跟着你们两个猪头干什么?直接跟着他不就得了…” 魏薪择苦着一张脸任她痛骂。 陈卓倒是嘀咕了一句:“那可未必,段督护只怕不能让你跟…” 月无双正在气头上,却是没听清他说什么,转身说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去,靠你们还不如牵两条狗来得直接呢。” 陈卓听得气血喷涌,但敢怒不敢言,只能将骂人的话硬憋着往肚子里咽回去。 魏薪择同样面红耳赤,却没有怒气,唯有懊恼,此时还想尝试着挽留,说道:“无双妹妹稍等,要不你还是留下来,我和你一起想。” 月无双说是要自己想办法,可也自知在这方面没有他们两个专精,独自一人肯定也是成不了事的,稍一犹豫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一回头,月无双却看到一个黑袍人正从那林子里走出来,悄无声息地,她如同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 魏薪择两人也察觉到了动静,转身见到黑袍人,下意识地便将月无双护在身后,退了三步。 待那黑袍人走近,两人看清了他的模样,却是齐齐面露疑色,合计一番过后终是抱拳道:“见过督护。” 两人见那黑袍人长得粗犷,虽然面生得很,并不认识,但一身的督护官袍和手中的令牌却不假,而且朝天阁中也有不少神秘的人物存在,他们没见过也很正常,便一时不敢质疑。 黑袍人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免礼,接着问道:“这女子是谁?” 魏薪择是偷偷帮着月无双混上山,可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她是司里新来的执事,大人见得不多,觉得眼生也很正常。” “哦?是吗?”黑袍人瞥了月无双一眼,摇头道:“我看着不像…” “大人…她真的是…” 魏薪择正想再解释两句,却见黑袍人已经伸出手来朝月无双抓去,一边说道:“是不是真的,待本大人抓她回去验验就知道了。” 月无双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魏薪择两人同时出手,挡住了那黑袍人的大手,惹得他低呼一声道:“咦?你们竟敢对本大人动手,是不想活了?” 陈卓虽是小执事,却要比魏薪择胆大果断一些,沉声说道:“魏哥,我倒是觉得这人不像督护,按阁里的规矩,我们也有权力验他一验。” “没错。”魏薪择赞同道:“还请大人亮明司职,交出腰牌来。” 也不知两人的底气是真是假,又或者是猜测黑袍人借了某位督护的官袍与令牌来狐假虎威,总之态度是十分坚决,只盼他能识趣退走大家相安无事。 黑袍人却是冷笑一声,说道:“想查老子的身份,你们两个还差得远。” 接着便见他那一身黑袍陡然铺张开来,如同一张黑色的大网罩下,将三人尽数裹了起来。 黑网之上随即张开了一个口子,将魏薪择两人吐了出来,甩落在地,独留月无双被那黑袍人挟在腋下,如风一般地眨眼便消失在漆黑的密林中。 “那是织罗金袍…这人确实是督护不假了。”魏薪择咬牙切齿,急得满头大汗,实在是无处发泄胸中的郁闷,便是狠狠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陈卓也是心慌不已,问道:“现在怎么办?” 对他来说,被月无双瞧不起已是小事一件,拐走又弄丢了月至温的千金才是大事,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魏薪择倒是很快便冷静下来,沉声道:“跟上去!既然那人是督护不假,只要无双亮明身份,想来也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抓无双去干什么?”陈卓一旦往坏的方面去想,便是一发不可收拾,颤抖道:“你也知道无双的脾性,万一她不愿说实话,那人又是奇奇怪怪的,你说会不会…那个…” “别说了!赶紧追吧!”魏薪择被他说得一阵心烦意乱,再也顾不得那林子里的迷阵,拔腿便闯了进去。 另一边的黑袍人裹着月无双在林间疾驰,突然回头瞥了一眼,接着嘿嘿笑道:“你那两个同伴倒是有义气,为了你连死地都敢闯。” 月无双虽不待见那两人,却也不愿看到他们为自己丧命,便是愤慨道:“前辈也是朝天阁的督护,怎么还对自己人见死不救。” “哦?”黑袍人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这是在关心那两人?” 月无双不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坦然道:“他们两个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希望他们死在这里。” “这样啊…”黑袍人叹气道:“那他们就更加必须死了。” “为什么!你…”月无双气得发抖,空有一张伶牙利嘴却是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 黑袍人又笑道:“因为我最见不得美人去关心别的男子了。” 月无双只觉得这人古怪得很,随即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顿时毛骨悚然,颤抖道:“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终于知道关心你自己了?” “你要是敢对我做那种事,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 此时羊入虎口,月无双也想不出自己这头羔羊能有什么威胁到猛虎的,便是啐道:“一定诅咒你。” 黑袍人却是大笑道:“可我也不知道你说的那种事是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呢?” 饶是月无双鬼灵精怪惯了,说起这种事来依旧是没法从容,便是憋得满脸通红,干脆将脖子一横,悍不畏死道:“你要是敢夺我贞洁,我便咬舌自尽!” 黑袍人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不怀疑她当真有那个咬舌的魄力,便适可而止,突然停了下来,叹道:“算了,不逗你玩了。” 他将月无双松开,接着恢复了那张年轻英俊的容貌,柔声说道:“现在不用咬舌了吧,以后别动不动就自尽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月无双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苏异,内心经历惊慌与短暂的愤怒后便又被喜悦所填满,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也忘了说话。 少女眉梢见月,开始傻笑起来,伸出手去抚摸少年的脸庞,两人这般相视却许久无言,但有眼目足以传情。 月无双突然勾着苏异的脖子一跃而起,便要去啄他的嘴唇。 苏异却是一把将少女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中,神情古怪。 月无双一个女子家情到深处不由自主,却被苏异打断,一时羞恼不已,便将他推开去,脸红道:“你嫌弃我?” “不是…”苏异只得凑到她耳旁解释道:“这山里有个老头最爱听墙角窥人隐秘,我是怕你知道了要羞死。” “当真?”月无双有些不信。 苏异点了点头,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谁知月无双听完更是羞红了脸,难得露出一副扭捏的少女姿态,细声细语道:“这种事情,你得先跟我爹说去吧…” “这种事…为何要跟你爹说?”苏异面露古怪之色,随即恍然道:“你是不是听错了。” “你刚才不是说等这山上的事了…”月无双眉头微皱,但见苏异那副笑容便知肯定是自己听错了,便佯怒道:“那你再说一遍。” “这回你可听好了…”苏异贴着她的脸颊,气息吹红了少女的耳根,轻声说道:“虽然娶你也是真的,不过我刚才说的是…取你的贞洁。” 被这一阵鼻息吹过,又听到那羞死人的话语,鬼马如月无双也不由地浑身汗毛从脚竖到了头,面红如血,紧接着便朝落荒而逃的苏异追打过去,一边叫羞恼道:“方才戏弄我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第五百九十二章 爷孙 气喘吁吁的月无双趴在苏异的背上,贝齿抵在他的脖颈间,作势便要狠狠地咬一口,实则始终不舍得用上半点力气。 苏异背着少女朝林子深处缓缓走去,被阵阵鼻息吹得发痒,不由地笑道:“你想咬就咬,别舔。” 月无双脸色一红,终究还是松开了嘴,歪过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边盯着那张侧脸看,一边抱怨道:“你知道我在山上,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就算了,竟然还来捉弄我,你快说是不是你错了。” “错了错了…”苏异笑嘻嘻地任由一双柔软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掐来掐去,接着却是突然正色道:“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出了事该怎么办?” “他们怎么就不三不四了…”月无双扁着嘴委屈道:“再说要是不找他们,我哪里能上得来,更别说进这林子了。” 苏异叹气道:“你可以找我啊。” “你还好意思说…”月无双更加委屈了,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轻哼一声说道:“我能找得到你吗?” 苏异一怔,这才发觉是自己疏忽了,一开始被玉瑾那消息扰乱了阵脚,以至于接下来的所有安排都有些顾此失彼,心里虽一直惦记着月无双,却是唯独忘了最紧要的步骤,此时于心难安,只得大方认了错。 刚道完歉,苏异便又话锋一转,说道:“朝天阁里头能有多少好人,尤其是那个姓魏的小子,无双妹妹叫得亲热,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你少跟他往来。” “魏薪择啊…放心吧,他不敢对我起什么歹心的,他爹是朝中四品大官,家世还算不错…” 月无双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只笑嘻嘻地盯着苏异看。 “怎么了?”苏异疑惑道。 月无双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笑容更盛,随即笃定道:“你吃醋了。” 苏异也笑了起来,倒是没有否认,坦然道:“没错,你要是再和别的男人说话我便把你圈起来养。” 月无双咯咯直笑,这话霸道无理,可她却爱听,心里也甜。 玩笑过后,她又认真问道:“他们两个不会有事吧?人家好歹也帮我混上山了…” “咦!你还敢关心那两人?”苏异只是笑骂了一声,接着便正色道:“放心吧,只要他们自己不去找死就不会有事的。” 月无双随后沉默良久,接着又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忘了我。” 她的声音平静,听着还有些虚弱,可苏异却感受到了一股酸楚之意,心口便是仿佛突然被堵上了一般。 “没忘。”苏异轻声但无比坚定地说道:“一直都没忘。” 或许是因为累了,再加上诸多繁琐的事情扰心,月无双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少女的情绪变化尤为明显,苏异不忍心看她低落的模样,思索片刻后想起了怀中的物事,便掏了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送你的,一直想着你呢。” 月无双眼前一亮,接过那东西便急匆匆地把玩起来,只不过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长得很古怪,四四方方巴掌大的笼子里装了一个小人,被四面的木棍所包围,看着像是个牢笼。 这礼物虽然做工略显粗糙,技艺毫不精湛,可月无双也没有嫌弃,只是疑惑道:“这东西有什么讲究吗?里头装的是什么?” 苏异笑道:“你再看清楚些。” 月无双这回调整好了角度,仔细去看那笼子里的人儿,越看越觉得眼熟,半天才发现那不正是自己么,这场景也令她想起了当初在北玥衙门蹲大牢的窘迫时刻,不由地脸色一红,哼道:“这也太不吉利了…” “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就还给我吧。”苏异假装不快,伸手便要去夺回那东西。 月无双自然是不依,一把拍开他的手,嚷嚷道:“不给不给…哪有送出来的礼物又讨回去的道理,这是我的了。” 见她把那粗制滥造的木雕当宝贝一样藏好,苏异会心一笑,接着又柔声说道:“这是东西是我自己做的,本想把你刻得好看一些,奈何学艺不精…” “当时我刚动手便第一个想到了你,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天和你在大牢里,我在想,以后有我在你便不会再有那般孤独无助的时候了。” 月无双趴在他的背上,默默地听着,也不出说话,耳旁只有脚步踩过林间落叶和少年温柔而充满爱意的声音。 苏异说完也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肃然道:“双儿,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月无双却是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往下说,又皱起了眉头不满道:“我可不要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好的。” 苏异笑了笑,在她的手心上轻轻吻了一口,惹得少女忙将手缩了回去。 两人都是默然不语,但对彼此的心意都已了然于心。 又是良久无话,各自享受过一份难得的恬静后,苏异终于是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月无双下意识地脱口道:“准备什么?” “去见你的外公啊。”苏异无奈道。 月无双突然一阵心慌,语塞片刻后决然道:“走吧!”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坚定,对于即将要见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外公,她的无措甚至还大于期盼,若是没有苏异陪着走过这一段不紧不慢的路途,到时说不定还要更加慌乱。 另一边的龙已还自然是没想到苏异口中的“稍后片刻”竟是与自己的外孙女谈情去了,见到他走时独自一人,回来时却牵了个长得甜美的女子,不禁大为不解。 而山人的表情可就精彩了,古怪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好小子,竟又带了一个媳妇回来。 爷孙两人一个完全在状况之外,一个又是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苏异只能在中间代为沟通,说道:“敢问前辈有多少年没回过家,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龙已还却是大大咧咧道:“老夫行走天下,四海为家,哪还有什么回不回的…早就记不清了。” 他接着又是眉头一皱,问道:“说这个做什么?” 苏异突然发觉自己终究还是草率了,没有事先问清楚状况,以至于现在有些被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其实我不仅与荆护法打过交道,还与前辈的女婿也有一些交集。” 龙已还更加一头雾水,迷茫道:“什么女婿?老夫哪来的女婿?” 山人在一旁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听到此处便是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老魔头,看来你在这地方关得有些久了,连你女儿的终生大事都错过了,唉…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呀,耽误你了。” 山人满脸歉意,却是一点也让人瞧不出真心,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什么玩意儿!”龙已还拍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枯手,十分不痛快道:“岚岚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然这小孩不怎么听话,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有分寸的,怎能没问过老夫就嫁人了呢…” 他还是想不通,便又道:“小友,你快快说清楚些是个什么情况。” 苏异知道这老前辈比山人靠谱不到哪儿去,但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站在龙忻岚这个可怜儿女的角度看,倒是多了几分愤慨,便索性一股脑地尽数抖出来,直言道:“前辈怕是太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却不知道她早已嫁了人,就连孩子都已亭亭玉立如花似玉了。” 龙已还错愕不已,很快便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盯着月无双,颤声道:“你该不会是想说…这女娃儿就是我那孙女吧?” 山人嘴里啧个不停,对苏异大为赞赏,若不是担心刺激到龙已还,定是要对苏异大肆褒奖一番,夸他将老魔头的孙女都给骗走了。 苏异却是继续往前辈的痛处上扎刀子,直言不讳道:“前辈多次一问只怕是心里还存着侥幸,盼望这不是事实吧?否则早该上来相认才是。” 龙已还脸色阴晴不定,从来都是沉稳冷静,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他此时竟是有了些许失态,苏异也是没想到还能有世俗的红尘破事令他的心境泛起涟漪。 月无双设想过见面后的诸多可能,好坏都有,却是唯独没有眼前的这一种,她越想便是对这位外公越是失望,此时早已忘了紧张,唯有怒气,便是大声说道:“看来天下男人都是负心汉,爹是这样,娘亲的爹也是这样,果然乌鸦都是一般的黑!” 苏异瞒下月至温休妻的事情,便是担心龙已还知道了要大发雷霆,甚至会去找人算账,却不想月无双还是隐隐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果然龙已还听了便即大怒道:“女娃儿,你说老夫是负心汉,老夫不与你计较,可你说你爹是负心汉,难不成是他负了我的宝贝女儿?” 月无双见他那副盛怒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龙已还气势大盛,少女可受不了,苏异便挡在了她身前,沉声说道:“没想到前辈是这般避重就轻的狡猾之人,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危机四伏 就在不久前还以忘年之交相处,前后辈相待的两人此时却是剑拔弩张,攀斗着气势,一个是魔修的前辈宗师,另一个集了各家之长的年轻一辈第一人,在这件事上互不相让。 但龙已还到底还是活了不少岁月的长辈,很快便意识到孩子是无辜,方才急火攻心确实是被苏异戳中了痛处,一时不愿承认错误罢了。 他渐渐收敛了气息,又变回那个虽然邋里邋遢但待人温和的“龙前辈”,叹着气道:“小友说得没错,是老夫失态了…无论如何,错都不在孩子。” 龙已还接着侧过身子去看躲在苏异身后的少女,挤出一个亲和的笑容,说道:“乖孙女到这儿来,让外公好好瞧瞧。” 月无双有些犹豫,毕竟这满脸须髯的男子刚才还那般吓人来着,现在又满脸堆笑,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苏异见状握了握她的手心,在她耳旁低声说道:“不想去就别去,我替你挡着。” 月无双胸有暖意,心中安定不少,终于还是挪了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位不修边幅的外公。 一旦接受了事实,龙已还便不再纠结,只是突然间多出一个外孙女来,心中难免感慨连连,不胜唏嘘。 他倒也没有过于着急,怕吓着小姑娘,便只是隔着两步的距离细细端详着,一想起这女孩正是自己那宝贝女儿生出来的闺女,顿时又多了好些亲切感,越看越是喜欢,脸上笑容渐盛。 “孙女儿…叫什么名字?”龙已还连自己外孙女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些惭愧,便小心翼翼地打听着。 “月无双。”少女已经将古灵精怪暂时抛掉了,此时只有拘谨,问什么答什么。 “无双无双…独一无二,双不同出,好名字好名字…”龙已还点了点头,挖空心思地夸赞着,又道:“月这个姓氏倒是少见,那你的父亲是…” 大概是因为血亲的关系,月无双对他没有丝毫戒备,脱口便要回答时,却听苏异突然说道:“双儿别说,这老家伙打听你爹的名字一定是想去找他麻烦。” 月无双受他一指点,便忙缄口不言。 龙已还见自己的外孙女更愿意听一个“外人”的,心里头竟是有些吃味,又是觉得冤枉,便道:“小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只是跟孙女儿聊会天,怎么在你看来就成打探消息了呢…再说了,老夫若是真想要去找我那便宜女婿的麻烦,到哪儿打听不出来呢,你说对吧?” 苏异却是油盐不进,淡淡道:“那前辈大可从这离开之后再自己打听去,反正双儿不能告诉你。” 龙已还摇头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你这是为了什么…我答应你,不对,我在孙女面前保证,无论他如何亏待我的女儿,我都心平气和地跟他谈,绝不动拳脚。” 见他竖着三根手指,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苏异心里偷笑,表面上却是装作纠结万分,皱眉问道:“此话当真?” “莫说亲外孙女在这儿了,就算只有山老头儿在一样能替我作证。”龙已还在两个小辈面前能做到这地步,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苏异朝山人看去,便见他点了点头说道:“老魔头在这方面确实没得说。” “那就暂且信前辈这一回吧。”苏异终于勉强答应道:“双儿的父亲正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月至温。” 为岳父大人争取到这一步,苏异心想也算对得起他老人家了,否休妻一事可不知得闹到多大。 “兵部尚书…还算有点能耐,配得上岚岚。”龙已还点头喃喃道,心里盘算着负心汉那事便暂且放下,等日后找到女儿问清楚再说。 他点头点到一半动作却是突然一滞,猛然朝苏异看去,打量个不停,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苏异被他看得心里头发毛,便问道:“不知前辈…还有什么问题?” 龙已还咧开了嘴,笑得很诡异,怪声怪气道:“你,方才管我的宝贝外孙女叫什么?” 苏异沉默。 “是不是叫双儿?”龙已还又追问道。 “是又如何,有问题吗?”苏异硬着头皮答道。 龙已还顾不得羡慕嫉妒那亲昵的称呼,眼下还有更妙的一着,于是轻咳一声,正色道:“自然没问题,不过你想将老夫的亲外孙女拐跑,问过老夫了吗?” 苏异心中直骂娘,竟忘了还有这一茬。 虽说媒妁之言须是父母之命,可由龙已还这个当外公的来代劳似乎也不是不行,更何况以他今时今日的实力地位,月至温怎么也得看他几分脸色,更别提还有一个休妻的痛脚被人拿捏着了。 苏异感觉有些不妙,却不是担心龙已还从中作梗,而是怕他趁机来事儿,便问道:“那前辈的意思是?” 果不其然,龙已还紧绷的脸庞一下便又松弛开了,接着大笑道:“老夫的意思是,我对你这外孙女婿十分满意,既然是人中龙凤,陪嫁的贺礼自然也的上得了台面才行,老夫给我这宝贝外孙女的嫁妆便是整个驭天教,届时你可得好好打理,莫叫我这太岳父失望了才好啊…” 苏异自然不能答应,心想你这是找接班人多过嫁外孙女,可这话不能当着月无双的面说,免得姑娘家误会了。 月无双眼见两个男人当着自己的面谈论婚嫁大事,还三下五除二地连嫁妆都敲定了,便是不由地又羞又恼,娇喝道:“都别说了!我愿意嫁给谁便嫁给谁,可不管什么父母之命!” 龙已还有些发怔,却不是被她的喝声给镇住了,而是从这少女的身上看到了龙忻岚的影子,想当年这孩子她娘也是那般的任性,不将世俗礼教放在眼中,更狠贬媒妁之言是个屁。 以前龙已还只当那是年少无知,长大些会有所领悟的,却没想到最后竟是真的让她跨越了大半个人间,从骆旱走到大宋,嫁给了那个姓月的小子。 而苏异了解月无双,自然能料到她会说出什么话来,两人虽然都没有将父母之命放在心上,但苏异明白人姑娘家可以不要,自己却不能不给,态度还是得有的。 “这份大礼还真是让晚辈受宠若惊呐…”苏异便顺着龙已还的话说道:“不过我与双儿同样不在意那些虚礼,但求枕膝日月,星河共渡,只要前辈点头,有无嫁妆又如何?” 这席话虽然有搪塞龙已还的意思,但同样是真心实意,月无双听得高兴,便是大胆地牵住了苏异的手。 龙已还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苏异又接着道:“前辈一番好意,晚辈不敢辜负,只不过接不接受倒是其次,眼下似乎还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 “如今危机四伏,前辈就敢笃定下山之后,驭天教还是前辈手中的驭天教?前辈当真能够说一不二,将整个神教交到我的手中?” 龙已还沉默良久,脸色逐渐凝重,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便是自嘲一笑道:“确实是老夫想得多了些,此时没到谈论教主大权的时候…” 他转头朝西方望去,似乎是在寻找着驭天教坐落的那个方位,突然有些想念那边的人了。 “别说是你们大宋了,西域那几个大国同样无时不觊觎着我手中的神教,手段甚至更加卑劣…” 说起这事,龙已还的声音多了几分冷冽,略带着一些狠意道:“西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回不去,好将教主的位置腾出来,如今终于摸到我的踪迹了,想来是不会甘于寂寞的,只不过此时大宋国门未开,却不知道能混进来多少人。” “前有朝天阁,后有西域人,旁边还守着一堆渔翁,我这教主之位确实是岌岌可危…也罢,嫁妆之事便等一切事了再说。” 有关于朝天阁的动作,月无双也略有耳闻,只不过魏薪择都是捡无关紧要的消息说,她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便不由地急道:“我…要不朝天阁便由我来应付…这样外公便能少一个对手了。” 心急之下,少女多少是有些天真了,自己其实也都没想好是怎么个应付法,但心意是好的,苏异便也没有急着驳斥,而是握紧了她的手,耐心解释道:“双儿你非但不能露面去找朝天阁的人,还得躲好藏好不能叫外人看出你和龙前辈的关系,否则的话,恐怕对你爹的仕途会有很大的影响…” 月无双只是着急,却不蠢笨,一点就通,很快便明白过来个中的关键,她若是来取龙已还的命,倒还好说,但是要保人可就得避嫌了。 得知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有可能帮倒忙,少女有些低落。 龙已还对这外孙女的态度倒是非常满意,但他堂堂宗师又怎会让一个小姑娘去替自己出头,心意领下便好,接着豪迈大笑道:“老夫又岂能要一个后生女子来相助,说出去要笑掉世人大牙,乖孙女你老老实实待着,平平安安的,外公便能放开手脚去对付那些虾兵蟹将了。” 此时无言已久的山人却是突然开口说道:“老魔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黑孙子们闯阵来了。” 苏异急道:“拦不下来?” 山人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去拦他们,老魔头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便让他们啃过来好了。” “小友你别听他的…”龙已还也不着急,淡然一笑道:“想必是朝天阁来人物了,他实力不够,拦不住。” 山人嘿嘿笑了起来,不甘示弱道:“是谁实力不够,到时自能见分晓。” 苏异懒得理会这两个大难临头还有心情斗嘴的老头儿,兀自运转起山神之眼,感知往林子里探去。 第五百九十四章 风波渐起 幽暗的禁林里,数道几乎与漆黑融为一体的身影在树木间缓缓穿行,领头的一人时而驻足四顾两眼,如此走走停停三四回后,终于转过身去问道:“就是这地方了?” 他的身后除了几个年长些资历高些的执事之外,前不久才来探过路的几个年轻小执事也在,此时都是低着头,直到督护段风大人发问,才有人抬头回话,道:“回大人,正是此处,便如刚才一样,我们几个先前在这地方绕了一个时辰有余,始终都没有找到出路。” 段风又转头看了看头顶茂密得不像话的枝叶,接着问道:“魏薪择呢?去哪儿了?” 几个小执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有人干脆落井下石道:“他大概是因为没有完成任务,知道自己无能,辜负了大人的期望,所以不敢来见大人了。” 段风倒是没有多想,轻哼一声道:“他确实该知道丢脸…”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一旁的神仙松,运劲一震,树干却是结实得很,只抖落了寥寥两三片树叶。 那年轻的小执事心中窃喜,正想再补上几刀,却又听段风冷笑道:“魏薪择知道丢脸,你们就不知道吗?只是让你们探探路,也没叫你们跟谁交手,就连这点破事都做不好,你们一整个小队都得回去面壁。” 段风的一句话无意间戳中了年轻人的那点小心思,几个小执事还以为是被他看出了些什么,顿时吓得不敢接话。 旁边几个老资历的执事没那个兴趣训斥年轻人,便自顾在四周摸索查看着,其中一人和段风走得近的,很快便转了回来,手里捏着一片落叶,说道:“老段,看这个。” 那落叶到了段风手上没多久便开始肉眼可见地枯黄下去,最后干瘪得一捏便碎成了渣子。 段风甩了甩手中的碎渣,问道:“这是仙术啊…你怎么看?” 那人猜测道:“应该是某种木属的术法,随时随地都在大片地伪造树木从而迷惑我们行进的方向,所以这片叶子一进入到我们的阵法范围之内就变回了枯叶,这么看来是山神没错了吧…” “八九不离十。”段风拍去手上的灰尘,点头道:“如果真是山神,对我们来说倒是只有好处。” 那人疑惑道:“此话怎讲?” 段风笑道:“要做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山神也不容易,若寻常仙修不借助天授神的力量也能办到,那这样的人只会更加难缠,所以我更希望你的猜测没有出差错。” 那人恍然点头,若有所思。 “还有一个…”段风抬起头,指了指上方,又道:“这些神仙松的长势离了大普,在我们的阵法之内也不见枯黄,说明这里头不止有仙力,除了山神之外,很难再找到别的解释了。” 如此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阁中那些有关太鄢山的案牍,对于山神的记载,最新的一条还是二百三十余年前,也不知道换没换过人。 像这种情报不清不楚的状况在朝天阁很少发生,两人都是眉头紧锁,有些无从下手。 那人随后问道:“破阵吗?” 段风答道:“破吧。” 至于破阵之后又要面对什么要的敌人,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行人很快又重新聚到了一起,跟着段风朝某个方向陡然疾冲而去,接着又突然齐齐停下。 似在感受着林子的变化,段风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黑暗看了半晌,随即换了个方向再次冲出,反复急行急停数次后他终于找到了破阵的思路,沉声说道:“听我命令。” 接着便见段风抽出了一把凤嘴朴刀,蓄起一记“问天命”,朝前直直地劈了出去,强盛的刀劲在地上破开了一道浅浅的沟壑,吹散一地落叶。 “走!” 段风话音未落,人便已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踩着那道浅沟而走。 但也如他所料,即使这一刀运足了劲,却也没有在这林子里劈出多大的动静,不仅如此,辛苦开出来的沟壑还在自我修复着,渐渐合上,就连最远处那棵神仙松上被刀劲斩开的口子也在慢慢愈合着。 显然是那山神在暗中与他较劲。 段风对此似乎早有预料,脚下不停,握在腰间并未入鞘的凤嘴朴刀已经蓄好了力气,未等那痕迹被抹去,他便劈出了第二刀“追电”。 这一次声势更加浩大,一闪而过的刀光照亮了林子半息的时间,劲气给那道如引线燃烧般逐渐缩短的沟壑续上了一大截,又如架起一座桥梁,在段风踩空之前重新指引出了方向。 这一次他占了上风,山神大怒,便不再隐藏,四周陡然生出了漫天的藤蔓朝一行人卷去,同时狂风大作,吹得众人不得不止步于此。 段风横起朴刀,大喝道:“都顾好自己!” 他紧接着劈出了第三刀“四方囚”,划了个半圆,无数的刀劲像是筑起了一道高墙一般,挡下了烈风,总算是给后面的人抢出了喘息的时间,得以腾出手来处理缠绕在身上的藤蔓。 顶着丝毫不见消停的烈风前行,刀劲却总有尽时,但段风的手中已经蓄起了第四刀。 “日之霞”绽放出刀光的一刻,终于得见漆黑林子的真面目,眼前无数的神仙松挥动着枝丫,在霞光的映照之下如同乱舞的鬼怪齐齐涌来,煞是诡异,似要将他们这一行人给挤出禁林。 看到那直戳云霄的大树一颗颗倾倒而来,若换做寻常人只怕早就被吓跑了,也就是朝天阁的这些执事训练有素,即便心里发怵,却没有一个逃走的。 “接着冲!” 随着段风的一声怒喝,日之霞的刀气喷涌而出,将那挡路的一颗颗神仙松劈成了漫天木屑,一行人也是令行禁止,直直地穿了过去,没有丝毫停歇。 霞光很快消散,眼前又恢复了幽暗,但却开阔无比,仿佛能看到一条通往迷阵之外的平坦之路。 段风心中一喜,正要从那劈开的缺口处冲将出去,却又枝节横生,只见一道厚重的土墙在地动山摇中轰然拔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墙头上站着一道人影,依稀可见,但看不清面貌。 段风的第五刀已蓄势待发,隐忍在手中伺机而动,问道:“阁下便是此间山神?” “段督护,好久不见。”墙头上的人回应道。 声音一入耳,段风便觉得熟悉,很快想起一个人,却不觉得惊讶,倒是嗤嗤地笑了起来,说道:“此前有传闻说你没死,原来竟是真的,这样也好,在那种险境下都死不去的人,研究起来只会更有价值…” 苏异纵身跃出,落在地面上,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一边说道:“段督护难道没听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能活着回来,便不会再栽第二次。” 段风始终捏着第五刀,不知是不是苏异死而复生给了他太大的压力,一时拿捏不好出手的时机,便回应道:“借用袁世杰的一句话,你已败过一次,不足为惧,再来,再斩便是。” 苏异没有在说话,幽暗之中也看不清楚双手结印的动作,待段风反应过来时,一条火龙已从他口中喷出,扑面而来。 段风眼神一凛,猛然劈出第五刀“怒枭”,刀气与火龙相撞发出了凄厉的声响,如同鹰啼响彻林间。 “起阵!” 段风始终是蓄满了“天行五刀”,虽然接招仓促,但胜在威力巨大,“怒枭”的刀劲便如同猛禽猎食,将火龙吞噬殆尽,一步步地朝苏异紧逼而去,势要给那些执事抢出布阵的时机,将他再一次灭杀在此地。 … 此时的百木林深处,就在苏异上前线卖命战斗时,山人和龙已还那两个老头还在兀自斗着嘴。 便见山人翘着脚,抖着腿,摇头说道:“老魔头,我解不了这十剑囚魔狱,可是说真的没有骗你,一会黑孙子们来了,你被困在这里面,那可就成瓮中之鳖了,赶紧趁现在好生想想该怎么应付他们吧。” 龙已还没急,月无双倒是先急了,忙道:“老爷爷帮忙想想办法吧…” “乖孙女用不着求这老家伙…”龙已还却是不屑道:“他对付不了那些人,正自身难保呢,哪还有余力管别人。” “喂,老东西!”他似乎是担心山人故意装作没听见,便喊了一声,又道:“就凭十把破剑,困住老夫还行,但要老夫束手就擒可就差远了,只要他们敢现身,瓮中之鳖照样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山人是刀子嘴这点龙已还是早就知道了,但这老头儿撤了锁灵阵之后便有意无意地“忘了”再运转上,由此可见他豆腐心也是有的。 “不过老夫最担心的可不是自己…” 龙已还话还没说完,山人却已经抢先道:“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苏异那家伙算我半个孙子,你我也算半个亲家了,就是冲着他的面,我也会护好你外孙女的,你便放心上路好了。” 龙已还倒是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诅咒”,洒然一笑,说道:“那我确实是可以放心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再战段风 在“怒枭”强盛刀劲的压迫之下,火龙的身躯被挤成了一圈盘蛇,一阵剧烈的扭曲过后忽地炸裂开来,漫天火光随即点亮了幽暗的密林,如同黑夜骤明,可段风的视野里却尽是刺目的光华,像一帘珠串遮挡在眼前。 他没有冒进,手中的情报少得可怜,又是在别人的地盘里作战,如此的先天劣势令他不得不谨慎对敌,“怒枭”还未使尽便收回了凤嘴朴刀,立在身前。 果见那如帘的火光之中冒出了一道雷电,破空而来,划碎一圈圈的珠串后雷龙狠狠地击在凤嘴朴刀上,留下了两三条跃动的电弧。 这一招不痛不痒,段风却是眼神一凛,反而更加警惕。 乍现的雷龙很快现出了颓势,渐渐拉成一束细光,便在即将消散之时,一柄飞剑顺着光线直刺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姗姗来迟的苏异。 段风横起朴刀架住了飞来的“归西一剑”,登时后退了三步,刀身都变得有些弯曲。 此时的苏异已经再次捏好了印诀,吹出来的一道小风龙直往兑月身上卷去,长剑去势还未止便又猛然开始旋转,钻得那凤嘴朴刀的刀身上滋滋地溅起了火花。 一招失了先机,尽管段风已经有所警惕,却还是处处落入了被动,竟只能接连招架找不出还手的机会。 他更是对苏异的修为感到骇然,同样的招式在上回交手时还起不了半点的威胁作用,如今却能做到步步紧逼,心中顿时又多了几分慎重。 急速旋转的风龙与兑月卷得沙叶横飞,苏异感觉还差一些火候,便干脆飞起一脚踹在了剑柄上,再添一把助力。 段风也不再留手,见这小子已然今非昔比,再小瞧他只怕会阴沟里翻船,便直接运转起了御册功,红纹爬满全身,力量陡然翻了数番,接着猛地将往下一压,将长剑引得径直往地底钻去。 破招过后,段风没有丝毫停歇,一脚踩在剑柄上,身子急射而出,一刀“问天命”直往苏异身上劈去。 对于这“天行五刀”,苏异还记忆犹新,知道它的厉害,更何况如今在御册功的催动之下威力更甚,便是丝毫不敢托大,他当即手捏印诀唤起一条厚土龙挡在身前,同时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却见厚土龙在刀光之中炸裂开,碎成了无数砂石,段风的身影从中紧追而来,手握天行五刀的第二刀。 倒不是厚土龙不堪一击,而是朝天阁的执事此时已经布下了“四门锁仙阵”,仙力的流失使得五行化龙不攻自破。 只不过如今苏异已经完全没了三气之乱的困扰,刚刚悟通不久的三气轮转更是将这劣势完全变成了优势,可以说四门锁仙阵是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了。 段风自信的第二刀“落涧”当头劈下,借着天地之势猛袭而来,犹如银河泄水,刀劲压得人直不起腰。 苏异变换出两只天物手,不闪不避地将这一刀合在了掌心之中,刚猛无比的刀劲压得他双腿陷入地底,身子不住地往下沉去。 选择和这样直来直往的一刀硬拼,却不是苏异不够理智,他不过是想借机试试自己的实力而已,更何况他很自信手段尚多,绝不至于就此翻船。 见到苏异胆敢与自己硬碰硬,段风不解,在他看来这小子虽然是有些狂妄,但绝不会愚蠢送死,敢这么做想必一定是有原因的。 此外令他更加不解的是,苏异竟然不再遮掩妖类的身份了,这可值得好好琢磨一番。 经由三气轮转之后施展出来的天物手与妖之本体虽然要比苏异的预期强上许多,但却依旧不足以挡住御册功下的段风,只能堪堪接招而已,只怕再硬撑下去还是得崩溃,更何况这才第二刀。 既然守不住,那欠缺的部分便只好用进攻来填补了。 便见苏异的双手忽然冒起了红光,飞凰符在掌心显现,血色的聚火图纹爬满了两条手臂,接着火光再现,烈焰自他的双臂燃起,爬向手掌,再顺着凤嘴朴刀烧了过去。 凤火在即将触碰到那双手把持的刀柄时戛然而止,再也进不得半分。 想来是段风分了部分内力去抵挡火势的入侵,苏异只觉得夹在手中的朴刀力道陡然一轻,心中一喜,胸口又现阵纹,深深吸入一大口气,紧接着吹出了一条火龙,直往段风的脸上喷去。 段风眼神一凛,心道这火龙与方才那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正要撤回朴刀时却发觉刀身被苏异死死地夹住,那小子正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看。 “找死!” 段风怒喝一声,却也不失冷静,不等“落涧”用尽便果断收招,劲力一卸,独自使力的苏异便被带着顺势往上冲去。 此时段风再用力,虽然天行五刀的攻势尽泄,优势不再,但胜在得以巧妙地将猝不及防的苏异带偏,刀身一转,便将他整个人甩了起来,火龙也堪堪擦擦身而过,烧掉了一缕发丝。 段风紧接着便再次出刀,将带着余火的凤嘴朴刀朝上一抡,劈出一记简单而又刚猛无比的“力拔山河”,半空中的人难以腾挪,就此成为了靶子。 却见苏异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正在不断变大的掩月刀,通体如璧玉的刀身在幽暗中尚还兀自闪着妖异的绿芒。 掩月刀大得不像话,被他端在手中就像抱着一根硕大的柱子,艰难地迎着朴刀砸了下来。 落下的掩月刀中却没有蕴含多少力量,被那“力拔山河”一震,竟还隐隐有所退势,大刀与小刀相撞的场面尤为震撼人心。 掩月刀纯以法器之利硬撼这一刀,能做到这一步便足矣,苏异也没有奢望更多,后招却是在别处。 便见段风的身后突然冒出了一尊铠甲巨人,双拳合抱朝他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段风渐渐觉得有些头大,心道自从这小子不再遮遮掩掩后手段竟是层出不穷,难缠得紧,这还是借了四门锁仙阵的光,如果让他再使上仙术那又会是怎么一番情景。 想到此处,段风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一个连四门锁仙阵都奈何不了的仙修,还有什么办法能制得了他? 这念头一起,段风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御册功的运转再提升了一个层次,决心不能让这小子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比起对于研究苏异这副古怪身躯的狂热,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稳妥,只怕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不是担心倘若这次再放虎归山,日后便治不了这小子了。 眼见段风身上的红纹又变得严密了几分,苏异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来真的了。 此时的段风手上再添几分劲力,将硕大的掩月刀劈飞出去,接着身形一动,避开了天物将一拳头的同时提着朴刀朝苏异追身砍去。 这一次的刀劲不怎么强盛,出刀极快,正是那没有什么章法的“摩诃无境刀”,显然是想逼得苏异无法尽情施展那些稀奇古怪的术法。 段风的突然发难也让苏异再一次见识到了御册功的深不见底,原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破法境却能凭借着这奇怪的功法硬生生地提升修为,直逼法外境,只是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能让段风变强到什么地步。 这刀法快,苏异躲得困难,很快便中了几刀,虽然皮粗肉糙挨几下不打紧,但再这么拖下去若是还想不出反制的办法也只能是个输,而且这老贼还专门挑同一个刀口砍。 那边的天物将接住了落下的掩月刀后便直直地朝段风劈落下去,本想抢出一个空荡,却见他只是飞速地回身看出一刀,将硕大的巨人荡开一步,便又接着朝苏异砍了过去。 这如同无赖一般的出刀方式令苏异有了几分火气,挡下一刀后身子一弯,变作一头白狼猛地朝段风的腰间咬去。 以力道见长的段风此时抡起算不得轻便的凤嘴朴刀却是灵巧得很,刀花一挽便砍了回来,直取白狼的腰腹。 苏异从飞獠那学来了许多妖体变化的精髓,当空一扭又变成人形,借势一脚踹向了段风拿刀的手腕,便在他侧身避让时又是摇身一变,再次化作白狼后双腿往地上一蹬,拉开了一段距离。 段风的朴刀是如影随形,飞速劈来,却见天物将已经斩落第二刀。 他只觉得这玩意儿有些烦人,便轻哼了一声,回头轻描淡写地抖出看不清的刀影,干脆利落地将铠甲巨人斩成了细沙。 苏异暗道惭愧,天物手确如龙已还所说已经到了极限。 解决了天物将,段风再回过头时,眼前便已多了一头高不见顶的白狼,透体的白毛身上妖气缭绕。 狼爪拍下时,腹地的苏异也随之而动,身形急射而出,朝段风扑了过去。 “他娘的…” 段风不由地暗骂了一句,心想不知这小子还有什么招式没使出来,一次次地,威力不怎么样,倒是烦人得很。 他正提刀,却见那边变作半狼半人的苏异端着手刀劈来,一边笑道:“段督护,你那御册功还留有余地没?我可要是要开始认真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惊变 段风连人带刀冲天而起,与那只直落而下的硕大狼爪对了一招,妖气与内力碰撞激荡起波浪将他掀得倒飞而去,身子在半空翻了几个跟斗后稳稳落地,毫发无损,似乎是有意而为。 正如龙已还所说,魔功是一切以非常手段激发潜能的功法,御册功很显然也是其中一种,段风此时展现出来的实力已远超寻常水准,但却很难说他这是取巧。 如此换取实力的代价是超乎想象的,曾经饱受情绪困扰的苏异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难处,一个不小心便会失去理智,所以节制与不节制便是魔修与邪修的差别所在。 苏异从段风的眼里看到了坚定,只有一个倾尽全力杀死自己的目标,一次提升不够便再来一次,不保守也不冒进,这不是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该有的决断,或许是因为御册功属于那第二类的魔功吧,倒是好事一件。 此时的段风已成了一个血人,身上满是符纹没有一丝空隙,气息再度攀升了一个层次。 “小子…”段风没有马上出招,兀自挽着刀花缓缓朝苏异走去,一边说道:“现在你可以开始认真了。” 苏异却也没有急着动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说道:“原来修炼魔功也是朝天阁的一个传统。” 段风并不否认,坦言道:“什么魔功不魔功的,还不是看谁在用…小子别装了,我可不信你会天真到相信什么邪不压正,有时正邪…不过是在一线间不是吗?” 他似有所指,说的不知是魔功的正邪,还是天下大道。 苏异笑道:“言之有理,督护倒是通透。” “过奖了。”段风回敬他的是当头一刀。 两人客气交谈时,拳脚刀剑已相交了不下十个来回,苏异说要认真打,倒也不是在吓唬段风。 以前诸多手段受制于三气之乱没法尽情施展,如今虽没了后顾之忧,却总得多花些时间融会贯通,朝天阁督护这样的大高手便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将他这把钝刀磨得锋利了,自然就能认真砍人了。 身外妖这妖法用起来还是生疏,欺负同辈还过得去,打段风却是远远不够,几爪子下去挠不到人,一股股妖气都白白浪费了,苏异干便脆收了白狼,双手随即猛地合在了一起,身上大大小小的聚火纹连结成了新的大阵。 两掌为阵中,双肩双肘与小腹为五个阵眼,烈火以阵纹为径符咒为术,循环于阵眼汇聚于阵中,所经之处勾勒出了一副正圆阵图。 接着便见苏异胸膛一股,转轮真火随即源源不断地自他口中喷涌而出,火柱朝段风激射而去,当空一旋伸出一对翅膀,柱尖变作鸟嘴,俨然是一头凤凰的模样。 这大阵在那本阵图里叫做开天神火阵,此时辅以苏异的赤凤真火和本命转轮真火,借妖气催动,虽然不如五行化龙的炎火那般灵活自如,但威力却是远胜。 火柱来的又急又猛,段风只能仓促起刀,以刀身硬接。 鸟嘴状的凤火直击在刀身上,火花滋滋四溅,骤热之下,朴刀逐渐变得烫红,但即便如此依旧没有熔化的迹象,看来也不是凡品。 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段风可不敢再耍那单刀劈火的手段,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僵持了片刻后终于是沉喝一声,气息再拔升了一小截,接着猛地转动朴刀,侧过身子,将火柱避了过去。 苏异自然不会如他所愿,当即收了火阵,吐出最后一口凤火,随即两手一招,便见偏离了方向的火柱当空拧成一团,如一颗涅槃中的凤凰蛋,重生为烈焰之凤后便对着段风猛扑而下。 遮天的烈焰没有给段风留出半点回避的空间,火光在瞬息之间便将他的身影覆盖。 苏异没有大意,始终凝神盯着那片火海。 不多时,果见一道身上带着火苗的黑影冲了出来,提刀便砍。 段风身上的黑袍虽然不如玉瑾的织罗金袍,但也足够厉害了,在那番猛烈的煅烧炙烤下竟也只是多了几个破洞而已,底下露出的鲜红皮肤却不知是被烧焦的血肉还是御册功的咒纹。 “娘的这都烧不死你,段督护的骨灰可真够难取的。”苏异啐了一口,双手接下一刀“落涧”,身子随之矮了一截。 段风的面目狰狞,但动作却也不失冷静,将内力尽数往苏异身上压去,咬牙回应道:“小子莫逞口舌之快,当心栽在老子的手里,连骨灰都不给你剩。” 两人斗到现在消耗都不算巨大,苏异的底蕴不如段风,可能要早一些耗尽气力,但御册功有着巨大的隐患,不宜长久施展,可以说是各有长短。 只不过一轮大阵与真火齐出的攻势过后,苏异也略有些发虚,气力不继,半截身子都陷进了土里,掌心上还隐隐多了一道血线,往外渗着鲜血。 却见他突然一松手,气息尽数收敛,竟没了防备。 段风也是错愕,朴刀劈下便要将苏异斩成两半时,又见他的面目在急剧地变化着,身形陡然膨胀,眨眼间便成了一尊血红狰狞的怪物,一刀落下,只在那磐石般的肌肤上留下一条划痕。 万死菩萨一拳锤了下来,段风匆匆跃起,凌空蹬向他的手臂,身形飘然后退。 他沉声道:“你就是在西平搅风搅雨的那个南钊国转轮者!” 苏异有恃无恐地暴露出身份来又让段风蓦然多了几分警惕心。 万死菩萨身躯笨重,几拳下来无一中的,徒废力气而已,便又转轮六道,化生十念阿修罗,应道:“正是区区在下。” 黑色的爪子在幽暗中如鬼魅般延伸,朝段风抓去。 段风的头又大了一寸,六道神通的大名他自然有所耳闻,厉不厉害暂且不论,单那不消耗自身灵气的特点就十分难缠,此消彼长之下,持久作战是对自己最为不利的。 眼前这小子如今已不是打不死的问题了,一着不慎,还真有可能在这地方翻船,段风接了苏异十来招,内心便是越来越烦躁。 这也正是六道转轮的优势之一,段风不仅对这神通了解甚少,每个转轮者之间还都大不相同,很难摸到规律,这才令他轻易着了道。 正当两人你来我往斗得火热时,整座太鄢山却是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惊得他们默契地停下了手,警惕地拉开一段距离,凝神静候。 好在这地动山摇不过两息便停歇,只抖落了神仙松上的几片枝叶,惊动了打斗中的两人,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朝天阁执事悄悄围了过来,估计是想请教他们的督护大人。 苏异自然而然地将这异动怪到了朝天阁的头上,便沉声道:“你们想连这山也一起炸了?” 如果真是朝天阁的行动,段风倒也不介意将这事利用起来扰乱一番苏异的心神,只不过事情的确是不在计划之内,他也有些着急,想去看看太鄢山诸殿那一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我也很想炸了这破山头,不过很可惜…这事不是我们朝天阁干的。”段风摇头道。 此时他有心休战,也看得出苏异也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便率先收了御册功以示诚意,说道:“先不打了。” 段风虽然十分不愿就此放过苏异,但比起解决一个后患,还是完成眼前的任务要紧,一个年轻小子,就算自己不杀日后也有大把人去找他的麻烦,可圣上交代下来的事情如果出了差错,那就不是革职能够解决的了。 苏异也拿不准是不是这孙子在使什么阴招,会不会是调虎离山,等自己离开禁林后他们这帮人又朝里面闯去,但又见段风的神色凝重,似乎真有什么大事发生,四周赶过来的执事也都是一头雾水,不似有假。 这边苏异正思疑不定,那边段风却已经大大咧咧地和那些执事说上了话,像是自证清白一般,并没有避开他。 便听段风问道:“收到什么消息了?” “没有。”旁边的执事回道:“我也正疑惑那震动是从何而来,想问问大人该怎么办才好…” 段风瞥了苏异一眼,见他没有阻拦了意思,便是大手一挥道:“撤,这边的人跑不了,晚些再回来收拾也不迟。” 这话自然也没有避开苏异,像是有意挑衅,一行人接着便鱼贯离去,很快消失在幽暗之中。 苏异立马席地而坐,运转起山神之眼,感知首先朝天清殿处延伸而去。 … 此时的天尊殿外,几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堵在紧闭的大殿门口,其中一个赫然便是太鄢山守字辈的弟子,玉衡玉篱的师伯守诚。 这些人面色凝重,长剑端在身前,神情戒备地盯着四周。 便见一圈数量众多且不知来历的神秘人将他们团团包围,步步逼近,看样子是觊觎着那座大殿里的东西。 其中一人怪笑道:“求饶的话便省下吧,就算你们放我们进殿独自逃命去…也是断然活不成的。” 第五百九十七章 风起 就在惊变陡生时,天清殿前的归阳子和姚琮两人还在谈笑风生,未曾变过色,仿佛就算是整座山塌了都不能惊动他们的一根眉毛。 姚琮只是抬头看了四周一圈,故作惊讶道:“仙师这是打算玉石俱焚?” “谁是玉,谁是石?”归阳子只当他是在装腔作势,缓缓摇头道:“区区贱石破山,实当不得姚大人劳师动众。” 姚琮又是露出一副恍然的模样,道:“看来不是仙师干的。” 两人都没把那阵短暂但剧烈的动静当一回事,继续就祭祀大典一事拉扯着,说一些有的没的,时而话里夹枪带棒,一个试探不停,一个滴水不漏。 不多时,便见段风匆匆赶来,径直闯到了殿前,见到若无其事尚且还有说有笑的两人便不由地一愣,甚至一时忘了自己是为何事而来的。 “什么事?”姚琮悠然转头,看到他风风火火略显冒失的模样,眉头一皱,又道:“老段你在阁里也是老资历了,怎的还这般莽莽撞撞…” “大人教训得是。”段风忙低头认错,接着继续说道:“山里有不明来历的人物发动袭击,初步推测是早有预谋,提前藏身在大山之中的…” 姚琮瞥了归阳子一眼,却没有说话,大意就是山里头藏了人你这个做主人的怎么会不知道。 段风又道:“想来方才的那一阵动静就是这些人弄出来的,还有就是…外头的人开始闯山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山间又传来一阵阵轰隆巨响,只是动静远不如方才那么大。 姚琮就像是在等着这一声炸响一般,底下的人以此为攻山的契机,他便也凭此做决断,挥手道:“放他们上来,其他的,守好紧要的地方便可。” 段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看来,太鄢山已然是朝天阁的囊中之物,大可将这盘菜安安稳稳地抱在怀中一口口吞下,脏手伸来,赶走便是,又何必将它放到大街上招人垂涎。 只不过他早便习惯于听命行事,纵然疑惑也不多言一句,最多只在心里腹诽一句“早干嘛去了”而已。 “将上山的势力逐个记下。” 姚琮最后又补充道,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这才算解了段风的部分困惑,领命去了。 段风离开后,归阳子叹道:“姚大人才是打算玉石俱焚的那个啊…” “我不明白仙师的意思。”姚琮重新在那张小桌案前坐下,说道:“太鄢山是块美玉无疑,但奈何妄想偷玉的贼太多,我将他们网起来,一锅烧开了,玉还在手中揣着,有何不可,就怕玉的主人也想跳进这口锅里。” 姚琮野心勃勃,归阳子本以为这个局是为了太鄢山所设,却不想原来此人所图甚大,太鄢山也不过是局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姚琮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去了,只怕是会讥他不自量力。 归阳子淡淡道:“美玉早已无主,待两个月后祭祀大典一过,姚大人便能将它尽握手中,届时老夫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至于偷玉的贼…太鄢山并非私地,谁去谁来老夫又如何能管束得了。” 姚琮却是对他这番解释不置可否,只轻轻一笑,意味莫名。 … 当山神之眼的感知落在天尊殿前那些来历不明的人身上时,苏异也着实被吓了一跳,虽说山神不可能面面俱到无微不至,但他还是无法相信山里头能一次过出现这么多的漏网之鱼,且每一条都躲过了朝天阁的清场和山人的窥探,足以见得这些人一定是有备而来,隐匿的手段之高明一时无法想象。 那些神秘人数量众多,而且放出来的狠话也不是为了吓唬人,出手招招致命,歹毒得很,刚一交手,这边守字辈的四人便立马有两人挂了彩。 饶是留下来的四人个个修为高深,但架不住对方人多,疲于应对,没过多久便倒下了一个守新,脚跟被阴毒地挑断了筋,血流如注。 余下三人忙将他护在了身后,便见守谙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一边抱怨道:“朝天阁的人这会又到哪儿去了?关键时候不见人影…” 另一人守功是个暴脾气,当即啐道:“娘的一帮兔崽子不安好心,师弟还能指望他来搭救咱们?省省吧…要我说,不如咱们也撤了,就看那帮孙子敢不敢继续躲着不出现,反正这里头的东西也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四人当中修为属守诚最高,便见他手捏剑诀,使的却是流光飞剑里的“刹那式”,长剑急飞,眨眼间便饶了身周一圈,不知刺出多少下,逼退了好几个神秘人。 “都别说了…”守诚将飞回的长剑接下,沉声道:“管他朝天阁在哪,总之天尊殿不可弃。” 他虽觉得守功说的有道理,只要自己一走,没准朝天阁的人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可他不愿冒那个险。 倒不是守诚迂腐,只能说天尊殿对于神宫来说太过重要,即便归阳子已经遣散了众弟子,可他却始终自认是李必辛的信众,不愿离去。 身后的大殿里正供奉着灵宫太虚元君之像,容不得出半点差错,所以即便此时朝天阁的人出现,守诚也绝不会将守护神像的重担交到那帮不靠谱的黑袍人身上。 那站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神秘人见他们如此顽强,嘴里便是“啧”个不停,怪笑道:“原来是耍了一手好仙剑术,难怪不怕咱们人多了…” “圭田,午隆。”神秘人招了招手,又道:“露点底子给他们瞧瞧。” 叫做圭田和午隆的两人同样一直没有动过手,此时领命而去,挂在腰间的唐刀出鞘,齐齐踏出几步,身法快如鬼魅,眨眼间便杀到了四人眼前。 两人出刀快而精准且力道极大,斩的都是手腕,守诚内功深厚,却还是被一刀震得虎口有些发麻,但又察觉不到其中的内劲所在,不由地眉头一皱,警惕道:“这是什么刀法?” 接下另一刀的守谙实力不如他,可就没这么从容了,虽然没被砍到手筋这等要害,但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长剑险些脱手。 他也奇怪道:“看不出来,古怪得很。” 三人都是神情凝重,若是单打独斗倒也不惧这两个叫做圭田和午隆的怪人,但此时四面环敌,一旁有人虎视眈眈,身后还有个师弟需要他们护着,真是进退两难。 倒在地上的守新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愿连累同门,便决然道:“诸位师兄别再管我了,否则大家都得遭殃啊!” “没错你们都得遭殃。”那神秘人不太满意刚才那两刀的效果,皱眉道:“再上!” 守诚不敢再施飞剑,立剑身前,同时戒备着身侧的诸多敌人,守功则是不着痕迹地挪动两步,挡住了守谙的半个身子。 圭田两人闻言挽了个刀花,竖起了唐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气势渐盛。 正要出刀时,却见天外忽地飞来一柄长剑,破空而至,圭田回刀闪避,堪堪与那长剑擦身而过,只在刀刃上留下了一串火花。 午隆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被刀光剑影和那花火闪了眼睛,躲避不及,被那柄飞剑贯穿了右肩,直钉在地上,唐刀随之掉落。 在场之人的脑袋齐齐转向天边,望向这柄长剑飞来的方向。 便见苏异脚踏虚空,身形直坠而下,落地时风龙去势不止,吹得那些神秘人东倒西歪。 苏异双脚稳稳站立在地,捏了个剑诀,兑月回到他的手中,顺便带出一道血花,将那午隆的脖子给割断了。 那神秘人是个见风使舵的主,一旦察觉到来人不好对付,便挥手命人退开了些,和眼前的年轻人保持起距离,以免被那神出鬼没的飞剑割去脑袋。 守诚一看到苏异便觉得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以为是哪个上山的朝天阁执事有过一面之缘,又见他出手相助是友非敌,便客气道:“少侠可是朝天阁来的大人?” 苏异失笑道:“守诚师伯,你不记得小子了?” 守诚实在是记不得,只能尴尬道:“我记得太鄢山好像没出过像少侠这般出类拔萃的人物…” 苏异无奈,故作忧伤道:“看来师叔师伯们还是没有将小子当做太鄢山的弟子啊…我是苏异。” “苏…”四人面面相觑,却是有着四副不同的神情,欣喜窘迫惭愧不解,都有。 欣喜的是守诚,一拍脑袋,直呼自己“人老了”,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年你还跟着一起去近城来着,守谙,你想起来了没?” 守谙是惭愧,毕竟当年苏异下山时,自己对他身上来历不明的魔功也是颇有微词,虽然没有主张把他交给朝天阁,却也没有在众人议论时帮着说过情。 守功窘迫,是因为他那直来直去的脑筋理解不了好人为何要练魔功,曾经也因为火爆的脾气一口咬定苏异不是个好东西。 守新则是消息不怎么灵通,至今还没理清苏异还活着的来龙去脉。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云涌 那神秘人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识时务者”,片刻前还嚣张得很,此时却是趁着苏异和几位师叔伯叙旧的时候悄悄地往后撤着,看样子是准备要退走了。 即便他们在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但神秘人似乎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知道打不过就立马撤走,倒是果断得很。 苏异正说着话,头也不转地便抬起了长剑,遥遥指出。 神秘人被那剑尖远远一指,便如同被人用长剑架在了脖子上一般,心头一阵发凉,下意识地便停下了小动作。 他也自觉如惊弓之鸟,过于胆小了,不由地恼羞成怒道:“小子,别以为我等是怕了你…你给我走着瞧。” 守诚早便留意到这些人的企图,自然是不想放虎归山,只不过剑和实力都在苏异手上,总不好指使他做事,此时见他有意留人,终于是松了口气,心里头痛快得很。 守功倒是没他那般诸多顾忌,这会儿已经将先前那点窘迫忘了个一干二净,急忙道:“小师侄,这些人可比朝天阁的孙子还要坏,别让他们逃了。” “好咧!便听诸位师伯的。”苏异笑道。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令得四位师伯对他好感大增,立时感觉亲近了许多。 “跪地求饶是不管用的…”苏异扫视着神情警惕的众人,淡然道:“我可没打算放过你们。” 风水轮流转,同样的话如数奉还,那神秘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阴沉得很。 此时却又见一人突然从旁边的密林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袍人,看服饰正是躲在暗处的朝天阁执事。 来人径直朝那领头的神秘人走去,两人显然是一伙的。 便见他将半死不活的黑袍人随手丢在地上,一边喝道:“钦马见,你在这搞你娘呢搞那么久!四个老牛鼻子都拿不下,吃什么长大的!” 那领头的神秘人原来是叫做钦马见,苏异只觉得这人的名字有些奇怪,说话虽没有口音但听着也颇为别扭,很可能不是大宋国人。 再看那刚来的中年男子,苏异却是熟悉得很,虽然面貌有所变化,但他绝不会认错,这人就是天衍道的大当家楼古咢。 见那钦马见和楼古咢是友非敌,苏异一时又是万分不解,在他看来天衍道即便再怎么阳奉阴违坏事做绝,也实在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朝天阁作对。 这三方人马之间的关系着实是令人看不透,天衍道此时的透露出来的立场更是令苏异愈发心寒,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这帮人的底线。 那钦马见似乎很怕楼古咢,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也不生气,还赔着笑脸道:“大当家的,我等碰上铁板啦!” “什么铁板!”楼古咢猛地一转头便朝苏异看去,接着皱眉道:“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你他娘的能不能有点用处!” “是是…”钦马见不敢反驳,只唯唯诺诺道:“不过这小子是真的厉害…” 苏异越看这楼古咢的越是疑惑,总觉得和以前交过手的那位不是同一个人,便试探道:“大当家的,你不认得我了?” 楼古咢面露讶色,只不过转瞬即逝,掩饰得很好,哼了一声道:“老子眼底的蝼蚁千千万,你又是哪一只,能入老子的法眼?” 苏异轻笑一声,没有出声,楼古咢这番话已经足以证实他的猜想,只是为何会发生这种怪事,却是暂时不得而知。 说话时,又有许多人影从林子里蹿了出来,陆续汇聚到楼古咢身旁,每个人手里都是提着一个朝天阁的黑袍人,丢作一堆。 其中一人拔出唐刀便要砍下,却是被楼古咢突然喝止。 那人略显错愕,抬头疑惑道:“不杀?” 楼古咢也不和他说话,忍着怒气转头对钦马见道:“管好你的狗,朝天阁的人控制起来便好,敢杀一个我便灭了你们。” 钦马见也不知是不是假服从真隐忍,面带笑意连连鞠躬赔着不是,接着挥挥手斥退那拿刀砍头的人。 苏异看得眉头直皱,也不出声,只在心里琢磨着这三方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 此时又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苏异的视线里,那人与他对视了一眼,立马变得面如土色,好像很惶恐的样子。 苏异看在眼里,心中又开始盘算能不能从这人身上问出些什么来。 那位曾经与苏异有过几面之缘的天衍道罗予知此时心里头是不停地打鼓,暗自抱怨着这种破事终于还是让自己给碰上了。 罗予知想起在那古墓里初次和苏异交手时尚且还能斗个有来有回,后来再听到一些消息时,这名字已经被冠上了“第一凶神”的头衔,也不知道这小子如今到什么境界了,自己还能不能够仰望。 前段时间长乐的堂口被挑了,里头的弟兄无一生还,说是什么白狼少主揽下了责任,还有那夜去劫狱的堂主也被烧成了焦炭,十有八九都是苏异这小子干的了。 罗予知胡思乱想,有些走了神,楼古咢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不开心,便冷声道:“你怎么回事?” 罗予知幡然醒悟,却不知为何没有抖出苏异的事情,只是急忙禀报道:“回大当家的,这四周都清理干净了,还有…山下的人也开始闯关了,只不过没有受到阻拦。” “没人阻拦么…”楼古咢若有所思,接着哼笑道:“姓姚的倒是有魄力。” “有魄力?”钦马见却是不认同,摇头道:“我看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吧,他能笑道最后?” 楼古咢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那这里…”钦马见试探着问道。 “撤吧。”楼古咢淡淡道:“既然姓姚的变招了,老子自然也得变。” “嘿!”苏异却是大喝了一声,道:“我说过你们可以走了吗?” 楼古咢刚迈出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回身看了他一眼,道:“小子有点意思…” “钦马见,留下几个人拖住他。”楼古咢说罢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林子里。 钦马见似乎很不情愿,却不得不从,只能点了几个人留下,接着狠狠地瞪了苏异一眼,也追随楼古咢去了。 “小师侄,这…”守功心里着急,正要说话,却是被守诚拦下,低声提醒他“稍安勿躁”。 “师伯别着急,他们跑不了的。”苏异同样劝道,心里还补了一句“朝天阁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那些执事被他们打晕了踩在脚下,极度护短的朝天阁肯定是怎么也得把这仇报回来的。 除此此外,苏异也很好奇这些人是怎么躲过山神之眼的窥探的,还有楼古咢又凭什么觉得留下几个平平无奇的人就能困得住自己。 只见留下的四人已经捏起了手印,齐齐向后退去,每退一步身影便要消淡几分,三步过后竟是凭空消失在苏异眼前,完全失去了踪迹。 “什么意思?搞几个鸟玩意儿在这吓唬人呢!”守功提着长剑便要追赶出去,自然又是被拦了下来。 “先听听师侄怎么说。”守诚很是信任苏异,已然将行动的话语权交到了他手中。 “那几个都是炼雨师,施的是水道方术中的幻境之术…”苏异一观望着四周没有任何变化的景象,一边解释道:“想必刚才那些都是澭泽国人无疑了,胆敢和天衍道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野心还真是不小啊。” 想到那三方势力里最神秘的一方竟是澭泽海国,苏异心中冷笑连连,太鄢山头顶这团乌云只怕是要越滚越黑,届时打起雷来,不知要劈死多少人。 “澭泽海国的杂碎,怕是连那点弹丸之地也不想要了吧!”守功怒啐一口,接着提剑冲了出去,却是径撞向了一旁的山壁,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好在是被紧跟而来的守谙给拉了回去。 “师侄都说他们施了幻境之术,你还傻傻地往里冲…”守谙没好气地数落着,又问道:“师侄可有破术的办法?” 守功这才看清自己眼前那面陡峭的直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容我想想…”苏异也只见过一种环境之术,没办法确定这是不是“镜花局”,由四位炼雨师合力施的术法他也不敢贸然去破解,便在神识里沟通起了厌顼。 接着便见他捏了个手印,吐出一道小风龙,在山间四处游荡着。 片刻过后,厌顼的声音在神识中响起道:“这是‘海楼幻象’,上回和你说过的。” “不记得了。”苏异十分干脆道:“你就告诉我怎么破吧。” 神识中的厌顼盯着他那道虚幻的身影看了半晌,终究是看在情况紧急的份上没有与他多计较,硕大的鼻孔里吐出两道龙息,然后开口说出了破解之法。 焦躁不安的守功见苏异失了神,不由地更加心急,追问道:“小师侄这是什么情况,要是想不出办法也不必勉强,早说咱好早些冲杀出去啊…” “你别打扰小师侄。”守谙无奈劝道,他知道自己这师兄说话直,有些难听,但其实没什么恶意,只能希望苏异听后别往心里去了。 好在苏异像是全然没当一回事,不多时便恢复了神采,将手中的兑月归入了剑鞘,说道:“有了!” 四位师伯都是松了一口气,齐声道:“那就有劳小师侄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雷响 不同于“镜花局”那种使人产生视觉偏差进而出现判断失误的幻境之术,“海楼幻象”中肉眼所见的一切景象都是无尽飘渺且难以预料的,可以是大漠里的汪洋,也可以是荒野里的亭台楼阁。 就如刚才冲向石壁的守功,眼里看到的其实是天尊殿前的大片密林与石阶。 如假包换的移形换景之法,用于阴险偷袭还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不得不说澭泽这个弹丸海国正道修得不怎么样,旁门左道倒是精通得很,这奇道方术也算是出类拔萃,冠绝天下了。 苏异一步一步缓缓地踏出,果见眼前那条石阶不再是通往太鄢山别处的道路,原本在身后的天尊殿不知何时又耸立在了面前,转换之自然,场景之逼真,竟叫人难生疑心。 苏异没有因此而停顿,径直地闯了过去。 便见天尊殿的大门缓缓敞开,元君神像上的金光透过门缝直刺人眼目,神像的那份威严同样叫人难辨真假。 苏异没有丝毫犹豫地迈入了大殿,便见那神像陡然怒目圆睁,嘴里喝骂着“孽徒”,接着不由分说地便抬起一掌猛然拍落。 守功吓了一跳,想起方才自己的窘态,便转头看了看身后,却见天尊殿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一片荒凉,他揉了揉眼睛,直叹“这小雍泽国的障眼法还真她娘的厉害”。 听到那一声如假包换的“神音”,苏异觉得十分稀奇,没想到这“海楼幻象”竟能做到这一步,倒是和那元神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想来都是心境的波动所致,喝骂声大概是真实的,但听到的内容却是自己受了幻境影响后产生的臆想。 苏异只运劲护住了身周,接着抬起一只手举过头顶,与那神像拍落的巨掌对了一招。 这幻象中竟还暗藏了一股劲气,苏异真实的手掌从虚幻的巨掌穿透而过,只觉得如有一阵烈风当头灌向自己的身躯,呼吸陡然为之一滞。 只不过幻境始终是幻境,多是惑敌,鲜有什么伤人的手段,神像的一掌也只是吹停了苏异一个瞬息,仅此而已。 毫发无伤的苏异捞了一把空气,如同抓住了一股绳索。 天地间的灵气与施术者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苏异顺藤摸瓜,沿着那股绳索很快便找到了隐藏在幻境中的两个炼雨师。 他双手一合,飞快地捏出一个印诀,两条土龙紧接着便从两个不同的方位破土而出,用不着他打招呼,厌顼已经自行张开了硕大的龙嘴,一口朝虚空咬了下去。 两道人影凭空出现,被土龙叼在了嘴里,游动着送到了守诚四人的脚下。 那两个炼雨师被重重地甩到了地上,还打算奋起挣扎一番,却发觉长剑已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能忿忿地坐了回去。 苏异眼前的天尊殿如烟雾般消散殆尽,元君的神像也已凭空消失,现出了一大片空当,石阶路径重新呈现,只不过很快又被遮掩上,如同有人拉来了一块巨大的幕帘般。 余下的两个炼雨师似乎学精了,知道凭借那点微弱的攻势不仅很难伤到苏异,还会被他抓到施术的痕迹,这一回便索性不再有动作,只以幻象迷惑人。 苏异也站在那不动,眼珠子四处瞄着。 “海楼幻象”不像“镜花局”那般需要施术者持续将精力放在幻境的操控上,相比起来便要灵活得多,苏异很难再像上回破解“镜花局”那样通过干扰施术者来破解眼前这幻境。 即便同过山神之眼,苏异也看不到余下两名炼雨师的踪迹,总算是解开了一个谜底,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藏匿在山上的了。 沉思片刻过后,苏异终究还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便不得不服软,只能从了厌顼。 无论是“海楼幻象”,还是“镜花局”,归根结底都是炼雨师的杰作,属于水道方术,既然是水道方术,便一定依赖于水属。 所以厌顼的破解之法很简单,也很暴力,就是“烧”,凭实力去烧,只要苏异的炎火能胜得过炼雨师的水道,“蒸”干那水属,幻境自然也就破了。 只不过这般做法难免要烧毁太鄢山的草木,而且难以掌控,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才能逼出那两人,若不是时间紧迫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苏异也不愿放火烧山。 “诸位师伯…”苏异只能提前招呼道:“要破这幻境还得行一些非常手段,可能…会造成一些破坏。” 别人还在斟酌时,守功却是已经大方道:“非常之时确实得用非常手段,小师侄你用不着顾虑什么,尽管防守施为便是,师伯们不会怪你的。” 守诚比较严谨,自然不愿意被他代表,便问道:“小师侄说的破坏,是怎么个破坏法?” 苏异也不好拿捏尺度,便委婉道:“大概便是…烧毁一些草木吧。” 守功急着破去那烦人的幻境之术,便劝起了守诚,道:“师兄,只要不伤到神像,就算这大殿也被毁了又如何?更别说那些花花草草了,你刚才也听那两个孙子说到了现下的局面,反正就算小师侄不烧,到时那些人冲上来也要毁去不少,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别说,守诚竟然觉得挺有道理,一时无法反驳,便狠心道:“那便请小师侄放手施为吧!” “我尽量手下留情。”苏异笑道,接着便捏起了手印。 只见他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处浮现起聚火纹,红光涌动,朝胸口汇聚而去,不多时,“凤仙火”便从他口中吐出,缓缓转动着方向扫出了一个扇面,烈焰顷刻间便覆盖了大片的密林。 望着眼前那片触目惊心的火海,守诚四人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既心痛又欣喜,不舍久居多年的山头被焚烧之余又感慨这位小师侄的实力之强大。 此时凤火里的某一处突然出现了几乎细不可察的变化,苏异眼疾手快,立马便再度掐起了印诀,那炼雨师终于忍受不了熏烤,四周的景象一阵波动后露出了一个空荡,就像布帘上破了一个大洞一般 这人刚一现出身影便被一道风龙给吹了起来,远远地送到了守谙的长剑之下。 四位炼雨师已去了其三,幻境艰难维持,又消失了一半,真实与虚幻之中露出了一条细微的缝隙,余下的一人很快便也支撑不住,收了法术后没命地朝远处奔去。 任由一道风龙自行朝他追去,苏异自顾摘下手腕上的离火璧,对着火海抛出,接着便见那只玉镯当空不断地变大着,一面将笼罩在底下的余火收入法器之中。 林子的损失还不算惨重,只是秃了一片,这是万幸,苏异收拾完完那堆余火再回头时,四个炼雨师已被齐齐架在了剑下。 苏异扫视一眼如囚犯般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四人,单凭容貌很难分辨出他们是不是大宋国人,但犯的都是掉脑袋的事,便不用管是哪国人了,这几个人能活到现在也只是因为还有些利用价值,否则暴脾气的守功第一个便不能放过他们。 “他们都是澭泽国人,留着还有些用处,还请诸位师伯好生看管。”苏异随口将四人托付给了几位师伯。 守诚自然能猜到这四名重犯意味着什么,送到朝廷去是大功一件,兴许会对日后保全太鄢山一脉有帮助,便不客气地接下了,接着又问道:“小师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苏异还未说话,却见先前那最后一个逃命不成的炼雨师颤抖着抬起了手,惶恐地问道:“诸位仙师…还有小仙师…小的并非澭泽国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宋国人,诸位能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苏异还没见过这么天真的奸细,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便蹲到了他面前,问道:“你说你不是澭泽国人,那又是哪里人?” 那炼雨师仿佛是看到了生机,连连点头,忙道:“小的是渤州小鼓县人,自小随家父出海打渔,后来遇上了海难流落到澭泽国,迫不得已之下才成了那什么奇道炼师…” 苏异心想奇道炼师虽算是仙修的一个旁支,上不得台面,但该有的底子天赋还是得有,却不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由此可见这个“伪澭泽国人”倒是有些本事的。 想着不可伤害无辜,苏异便又问道:“那你可知雍泽国的人这一回秘密潜入到太鄢山是为了什么?” 那人不住地摇头,凄凉道:“我只是听命于人,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仙师绕过我吧!” 这人满脸的无辜,分不清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既然这样,那你到时便好好跟衙门里的大人说吧,相信你若真是无辜,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谁知那人听罢立马便急了,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惊吓道他了,就跟刚刚被判了斩刑似的,全身剧烈地抖动着,恐惧不已,颤声道:“求小仙师别送我去朝天阁…我真的什么都说了,我不想去朝天阁!” 苏异心道自己说的只是衙门,哪里提起过“朝天阁”这三个字了,为何这人一听就跟要了他命似的。 于此同时,一旁那三个真澭泽国人的反应也没有逃过苏异的眼睛,三人都是时刻留意着这边的状况,其中离他最近的那一个更是虎视眈眈,只怕是在警惕着这个假澭泽国人会不会说出一些秘密来,一旦有开口的迹象便要暴起杀人了。 “我…可没说过要送你去朝天阁。”苏异试探道。 刚一说完,苏异便意识到了对于这几个人来说,衙门不衙门的或许没什么差别,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所犯的事情一般的衙门管不了,六扇门管不了,审刑院也管不了,无论如何最终都是得去到朝天阁的。 那人一听到朝天阁三个字果然又是一哆嗦,似乎是知道阁里的黑袍人手段有多恐怖,他的双目瞪得极大,默然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极其重要的问题,最后终于做出决断了,却是一咬牙根然后猛地将自己的脖子朝长剑上抹去。 守新还躺在地上,守谙一人执两柄长剑分别压着两人,一心二用之下没留意到这人的异样,让他自裁了。 那人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此时尚有一口气在,但肯定是活不成了。 苏异的目光随即转向了一旁。 余下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见到苏异不善的眼神后便又警惕起来,都是低下了头,各自以余光交流着。 三人似乎很快便达成了共识,竟是齐齐朝长剑上撞去,企图自裁。 只不过苏异早有准备,一股劲气猛地落下,压得他们不能动弹,即便使上了浑身力气,脖颈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也是无济于事,只能以恶狠狠的眼神表示绝不屈服。 苏异拍了拍面前那人的脸颊,牙根也属他咬得最紧,打在上面跟铁板似的,接着轻哼一声道:“要想自杀,下回记得早些动手…” 他随即站起身来,擦了擦手,又问道:“师伯觉得那些人会去哪些地方…或是说,咱们太鄢山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他们觊觎的?” 苏异太久没有回过太鄢山了,山人那老家伙只守着一片百木林,从不过问灵宫诸殿和传道授业的事物,他不清楚这些年山里都有什么变化,所以一时也不知该将重点放在何处。 守诚自然不会再有任何隐瞒,不假思索便道:“除了此处有几位师伯守着,天清殿那边有师祖他老人家坐镇之外,他们还回去的地方应该就只有天书殿了。” “天书殿…是收藏经书的地方?”苏异问道,对于这个名字他只是有些印象,当年还没来得及去修炼什么更高深的武学就匆匆下山了,所以对于那个收藏武学秘籍的地方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没错。”守诚点头道:“只不过那些书册典籍都并不如何珍贵,所以那边并没有人把守,他们想要便由得他们拿去吧。” 李必辛当年虽极负盛名,但除了“流光飞剑”之外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高深的武学,所以太鄢山没落至今,于武道修仙一途早已没了往日风光,甚至到现在是个人都能上山来踩一脚,守诚说天书殿不重要也是事实,苏异便没有多想。 “那百木林…”守功欲言又止,但似乎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守诚见他提起了这事,便又点头道:“还有一个百木林,想必小师侄也应该有所了解,那地方...恐怕也不会太平,比这里好不到哪去,只是师伯几个分身乏术,照顾不到那边,惭愧得很呐,不过有山人守着,一时半会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他们四人自然都是多少听闻过苏异身上的魔功和百木林里那位魔头的事情,也不知传言中“半个师徒”的关系作不作得准,便不好胡乱说话。 苏异并不放在心上,抱拳道了声“诸位师伯保重”后便朝天书殿的方向赶了过去。 百木林那边暂时恢复了平静,也不是人人都对驭天教的教主有兴趣,一时倒也确实不必担心出什么大事,苏异倒是想看看那些三教九流牛鬼蛇神要如何闯进由朝天阁看守的天书殿。 实力倒不是问题,师出有名才是重点,否则落了口实可是要被秋后算账的。 半路上苏异便已经能看见一道道在山林间蹿动的身影,去的方向正是天书殿,熟门熟路得很,很明显是经过了充足的准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都是太鄢山的弟子。 苏异停在一棵神仙松的枝丫上,观望了一会,随即心念一动,摇身变作一头猿猴,在枝杈间跳跃,一路档了过去。 此时的天书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数量陆续有增,人拱人地朝前挤去。 大殿则是门窗紧闭,除了老旧掉漆的大门之外,但凡带口的,能钻进去的,都是一律贴上了封条,上书朝天阁三个大字,宣示了归属,只不过这名头似乎已经吓不住那些相互壮起了胆要来分一杯羹的“狂徒”,他们深谙“法不责众”的道理,仿佛只要人够多,朝廷便拿他们没办法。 苏异赶到时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楼古咢和钦马见那帮人,只不过没有半点踪影,估摸着是想让前头那些人先上去试探一二。 太鄢山上本就是多峭壁,地方窄,在空余的平地上建起了这么一座天书殿已经很是难得,没过多久,殿前那么大点地便被堵得只能进不能出。 这时候要是有人想下山,众人只会群起而攻之,痛骂他没事找事,然后将他挤回山上去。 苏异吊在天书殿旁的一颗大树上,静静地看着底下嘈杂的人群,一想到这些人即将可能迎来的厄运,也不知是该觉得可怜还是可恨。 前头的人渐渐被挤到了大殿门前,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和那些拦在大门前的朝天阁执事脸贴脸了。 有身后的无数人壮胆,还有鼎沸的吼声不停地怂恿着,终于是有人不甘寂寞,当了那出头鸟,怒吼一声道:“穿黑袍的!李必辛当年吃了我九头帮多少家业,以后太鄢宫要是没了,咱找谁算账去,总得让兄弟们进去取两样东西填补填补吧?” 这些人只是利欲熏心一时冲动,却还不算蠢笨到家,知道闹事也得找个由头,当年的事情就是个好借口,李必辛都不知道消失多少年了,以前有没有拿过他们九头帮一粒米,谁又知道呢。 关键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自然愚蠢到在这个时候去纠结这种小事,只要跟着起哄就是了。 那人一番怒吼之后,身后便是响起了震耳的附和声,纷纷叫喊着“这位兄弟说得没错”,又或是让那穿黑袍的赶紧滚开,快快放在场的兄弟们进去。 挡在天书殿门口的一排朝天阁执事已经默默地将手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准备着宝刀随时出鞘。 他们紧盯着黑压压的人群,饶是训练有素,经历过大风大浪,依旧忍不住头皮发麻,心道若是这些人全部冲上来,也用不着使出什么绝学,一人一脚就足以踩死这边寥寥几人了。 此时他们心里大概只有一个想法,便是不知道姚司承是怎么想的,竟然将这些丧心病狂的人都放上了山。 居中的那位男子下颚带疤,颧骨高耸,眼神阴翳,显然是这几人中的大执事。 他倒是未曾变过脸色,只默默地盯着前排说话的人,但察觉到了自己身旁这些小执事的一样情绪,知道他们心境受了影响,便是眉头一皱,接着上前一步,一手握住了刀柄,冷声道:“再上前一步者,死!” 这话轻飘飘的,却是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瞬息的寂静过后便又爆发出了阵阵讨伐声,都在怂恿着前头的人上去弄死那穿黑袍的。 后面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在乎别人的生死,自然是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可前面的人却不想贸然上,奈何身不由己,还在犹豫时便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身子一个踉跄,随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只见刀光一闪,那大执事出鞘的宝刀上已经染了鲜血,人头高高飞起,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小执事们精神一振,这才想起自己可是有权柄在手的人,可对一切违命者杀无赦,接着便齐齐上前,宝刀纷纷出鞘。 “动…动手了!”不知哪位勇士当先喊了起来,道:“黑袍的动手杀人了!” 只不过众人都没想到到朝天阁会这般杀伐果断,大有来一个杀一个的意思,又有那具躺在地上血流成河的无头尸首作前车之鉴,一时竟还真的没人再上前一步。 大家都知道出头鸟不好当了,便没人去越那雷池,但就此退走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又开始叫骂起来。 苏异的双眼不停在人群中扫视,正寻找着可疑的人物,却忽地又听到后方传来了一阵巨响,不知是哪里闹出的动静。 人群纷纷转头朝身后看去,也不知是谁传来的消息引起了阵阵骚动,说是有人在后方炸出了一道巨沟,就横在下山的路上。 紧接着便有人叫嚷道:“是那穿黑袍的断了下山的路,想将大家坑杀在此处,他娘的可真够歹毒,穿黑袍的你们不得好死!” 苏异眼神一凛,目光立马锁在了这说话的人身上,先不提那声炸响到底是不是出自朝天阁之手,此人唯恐天下不乱,其心可诛,定是有意而为。 果见那人眼睛四处瞟着,见到自己的话传开出去之后陆续有人响应,而且效果不错,便满意地再次藏入了人群之中,功成身退。 众人被他激起了怒火,已经愤慨地再一次朝前挤去,要讨一个说法。 苏异没有去理会旁人,目光始终盯着那人,却见他一个矮身后便消失不见,旁边的人忙着声讨那些穿黑袍的,似乎也没发现有人凭空消失了。 苏异心道果然又是那炼雨师,却不知这回是楼古咢还是钦马见的主意。 最前面的人这回有了经验,即便要上也不做那伸头干挨刀的,都是纷纷亮出了兵刃,敲得咣当直响,气势骇人,半步半步地往前挪动着,不断朝天书殿逼近。 那大执事却也不是个吃素的,受不得半点挑衅,说好越界即杀,便要说到做到,手中的雁翎刀当即横砍而出,竟是斩折了不少兵刃。 这一刀可不是为了吓唬人,只是起手式而已,后招立马便接着来了,刀锋直落,劈的正是走在最前头的人。 那人手中只剩下半截大刀,勉强也能挡一挡,然而刚一抬手眼前就闪过一道亮光,那半截大刀随即也没了,只剩一个刀柄,还有身上多了一条笔直的血线,不住地往后退去,大概也是命不久矣。 这几个小执事可要比魏薪择那帮年轻人强得多,重新打起精神后不再为人多的起势所慑,随那大执事挥刀砍了出去,将人群逼得接连后退。 那地上很快便多出了一条由尸体和鲜血堆成的生死线。 第六百章 意外 天书殿前的这些人今天只怕是注定要沦为炮灰了。 真正主事的人一个个都藏在暗处,任由这些人上前送命,可笑他们还义无反顾,以为受了器重,殊不知其实只是人家手里一杆可以随意舍弃的破枪。 人总是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的,有的人运气好些,只是折了一件兵刃,有的人命不好,就只能先走一步了。 直到此时,苏异还没能从这人堆里找出哪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即便是那什么鸟九头帮,顶了天能算下三流帮派之首,他们的帮主也知道潜龙在渊,让小鱼小虾先上水面。 那个第一位丢了脑袋的兄台,临死前心里头大概还在想着刚才骂得顺畅吼得在理,能得帮主赏识。 眼下还在那条生死线上冲杀的人,相信除了满脑子的冲动之外,一定都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为鱼虾浮在鲜血滚烫的水面上,若是没有没有一颗闷头抢食的莽胆,也是一辈子无望潜龙。 苏异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替这些人可悲。 他在等一个打破僵局的人出现,也在心中猜测着将会是何方势力哪条潜龙第一个忍不住浮出水面来。 只是这个人迟迟没有出现,那条血河却是越来越宽,朝天阁的“斩头线”正不断往前推进着,逼着人群远离天书殿而去。 漫天闪烁的刀光剑影与飞溅的鲜血中,却见一个廋削的年轻人艰难地挤开人群,磕磕绊绊地冲到了前线,口中还在大喊着:“停手!都停手!” 这声音显得脆弱无比,被金铁相交的声音轻易便盖过,只有靠近他身旁的人听后兀自感到疑惑,都在想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莽撞小子,怕是不要命了。 那年轻人悍不畏死,但也不是一味地没脑冲撞,还懂得避开无意砍来的几刀,身法竟还有模有样。 便见他径直朝那大执事冲了过去,双臂大张,一边喊道:“这位大人,还有诸位好汉,还请大家都停手吧,快别打了!” 苏异盯着那年轻人的面孔,越看越觉得眼熟,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心中陡然一惊,想道:这不是玉琪么? 苏异对这个当年初上太鄢山时碰见的第一个小道童印象还颇为深刻,在山上的日子也与他说过不少话,没想到那个怯生生的内向道童如今也成长到敢在混乱厮杀中挺身而出了。 只是玉字辈的人都在山下,就算是在朝天阁开山放人后,也只有玉衡带着几个人去了天尊殿,玉琪又怎么会在这里? 苏异不解,随即又想起先前在路上碰到玉衡一行人时,好像没见过他。 那脸上带疤的朝天阁大执事秦阳倒也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见到玉琪这个手无寸铁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冒失小子,砍出去的雁翎刀便是停在了半空,余劲吹起了他的鬓发,还挺险。 “小子是干什么的?送命来的?”秦阳喝问道。 那本该挨他一刀的江湖汉子压力骤减,觑机连退了三步,一手捂住流血的右肩,打算静观其变。 苏异也没想到玉琪会有这举动,完全来不及出手救人,好在秦阳那一刀没砍下去,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玉琪受那刀劲拂面,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此时已然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被秦阳一声喝醒,他才急忙说道:“多…多谢大人刀下留情。” 秦阳仿佛就是一面战旗,这战场上无论哪一边都在看他的意图行事,此时见他突然停手,一旁的厮杀便也戛然而止,双方各自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等着他发话。 一群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大汉就这么盯着一个瘦弱的小子看,如同猛虎盯上了误闯山林的无辜孩童,气氛煞是怪异。 玉琪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打了个冷颤后壮起胆子说道:“诸位好汉,在下是太鄢山的弟子…” 却不料他第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全便被人打断了,那些江湖汉子一个个声如洪钟,一人一句将他震得有言无声,险些以为自己聋了。 有人喊道“打的正是你太鄢山”,又问他怎么还敢出来送死,也有人嚷嚷着“太鄢山又怎么了”,一个没落的破神宫难道还敢继续霸占山头,不让人上山不成。 其中不乏污言秽语,总之就是让玉琪开不了口。 却见秦阳猛地将雁翎刀往地上一杵,劈出一大道裂缝来,沉闷的声响也震出了片刻的死寂,他这才接着说道:“让他说完。” 玉琪同样是被吓了一大跳,也没想过朝天阁的人会帮自己说话,楞了半晌才醒悟过来,知道机会难得,便也顾不得胆怯了,急忙开口说道:“诸位好汉为了天书殿流血丧命实在是不值得,太虚元君在上若能看得见,一定也会痛心神宫血流成河,不忍诸位无辜送命…” “诸位若是当真有心入殿阅览典籍,待他日元君归位,我太鄢山重整旗鼓,他老人家一定欢迎各位上山作客,我等也定洒扫以待,绝无怠慢。” 奈何玉琪这番肺腑之言,听入耳的是一个都没有,立时便有人唾液横飞道:“放你娘的狗屁,李必辛不是好东西,底下的小崽子也不是啥好人,尽来编排咱们!” 此言附和者众,纷纷赞同道:“没错没错,李必辛哪会是好人,能洒扫什么?洒扫个屁!” 温和一点的,也只是劝道:“小道长还是废话少说罢。” 这些人自然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苏异不禁暗自摇头叹气,心道玉琪还是太过天真,竟想以理服人,且不说那些江湖汉子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主儿,就算这大执事一时手软饶了他一命,也不代表朝天阁就安了什么好心。 果然便听那秦阳嗤笑一声,说道:“小子你可得弄清楚了,别以为本官刀下留情便是在帮你们太鄢山,即便日后李必辛归来,神宫也只会由朝廷来掌管,你要是不走,本官可不会再留你性命了。” 玉琪憋红了脸,对他怒目而视,接着竟是不甘示弱,毫不退怯地大吼道:“天书殿是属于我们太鄢山弟子的,凭什么由你们来接管!” 第六百零一章 搅局 那一声怒吼仿佛耗尽了玉琪浑身的力气,他的气势很快便又弱了下去,或许是自知莽撞地对着这些人大吼大叫并不能改变什么,也或许是想到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着轻易踩死自己的实力。 热血过后恐惧骤然降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即将直面死亡,身子便开始发软,竟挪不动脚步。 难道天书殿比命还重要吗?苏异看着明明胆怯不已却还要毅然挺进刀光中的玉琪,似乎突然能够理解他的坚持了。 命确实是比天书殿里的那些典籍重要,人都没了,还要功法有何用,但这么想未免有“何不食肉糜”之嫌。 那些顶多不过二流的心法武学对于苏异来说没有半点用处,但对于太鄢山的弟子来说却是至宝,是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东西。 这些本就资质平平的年轻人难得被主张有教无类的归阳子收入太鄢山,已是走了一次大运,若是不再多花些工夫去翻阅典籍勤加修炼,哪还能有翻身的机会。 天书殿就像山巅悬崖上的一道钩索,对于苏异来说可有可无,但在玉琪那些人的眼中却是登顶的桥梁。 秦阳逼视着玉琪,片刻后过轻蔑一笑,挥刀在他脚下化出了一道沟壑。 玉琪吓得连退了两步,接着便见秦阳杵着雁翎刀坐在了身后高高叠起的尸堆上,说道:“新线一条,越界者死。” 一旁的小执事纷纷效仿,也在地上划出了一条线来,举刀守在那儿。 眼前的横尸与血河着实骇人,那些江湖汉子已然有了些许退意,正犹豫时,却又听人群中响了几道愤慨的声音,煽动着情绪道:“穿黑袍的欺人太甚,他娘的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就奈何不了他们区区几人!各位,咱可得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再留手,可指不定下一个躺在那儿的是谁…都一起上!使出吃奶的劲干他娘的!” 这番话既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将失利归结于各自的保留,又再一次挑起了矛盾,还真有头脑简单的信了,怒火轻易被点燃,冲了上去。 有人打头阵,自然也就有人跟着冲锋陷阵,血河眼看就要再度流淌。 玉琪被夹在了中间进退两难,但他仔细一想,天书殿在朝天阁的手里总好过被这些糙汉子毁了,便是一咬牙,和秦阳站到了一条线上,打算先拦下这些人再说。 秦阳眉毛一挑,瞥了他一眼,略感惊讶,随即只是干笑了一声,倒也没去搭理他。 “小道长,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玉琪面前的狰狞汉子抡着一柄大刀,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站那条线后面,这些穿黑袍的会护着你,还是到一边待着去吧,到时可别白白送了性命。” 玉琪将一柄从地上随手捡来的长剑握在手中,下意识地朝秦阳看了一眼,却见他还坐在尸堆上等着人来砍。 秦阳点了点头,赞同道:“他说得没错,我不会帮你的。” 即便如此,玉琪却还是没有退缩的意思,只是捏紧了手中的长剑,他心中有害怕有怯意,但唯独没想过逃走。 眼见战局即将再启,苏异终于决定了亲自去搅一搅这局势,既是帮玉琪一把,也是打算将楼古咢那帮人给逼出来。 苏异看了这么久,也算是大概想明白了,那家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但凡这些被他当枪使的人还能剩一丝力气去冲杀朝天阁的防线,他都绝不会现身。 而苏异此时算是占尽了地利,其实压根不必像楼古咢那般躲躲藏藏,天时当然也占了一些,天书殿里没有好东西这件事恐怕他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工夫不停地试探了。 眼下只要将天书殿这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包裹好,楼古咢那家伙守株待兔的算盘一落空,自然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苏异收了假形之术,轻轻一跃,身形掠出,接着便轻飘飘地落到了玉琪身旁。 “诸位!”他一声喝响镇住了在场所有人,惹来了道道目光。 见眼前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还是个年轻人,一上来就大呼小叫的,立时便有人不耐烦道:“你他娘的又是哪个!碍手碍脚的,兄弟们别管他,一起杀了便是!” 这话颇得多数多数人的同感,操起兵刃便要继续冲杀,却见苏异捏了个印诀,招起一阵烈风吹起沙尘漫天,逼得他们停下了脚步。 “在下…也是太鄢山的弟子。”苏异这才接着说道:“诸位现在可以听我说句话了吗?” 玉琪似乎是没能认出他来,听他自报师门后便露出了满脸的疑惑之色,张嘴说了好几个“你”,最终却也没说出什么来。 秦阳始终是杵着他那把雁翎刀,懒散地坐在那儿,见到苏异从天而降虽然意外,但不形于色,只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两眼,没有出言打断,任他自由发挥。 苏异的实力如何,那些江湖汉子一时半会摸不透,但仙修的身份明晃晃地摆在那儿,随手施个“风咒”便能镇住所有人,由不得他们不忌惮。 只不过气势上不能输,便有人硬着头皮叫喊道:“有屁快放!” “我想请各位退回到山下去。”苏异淡淡道。 此言一出,就算他是大罗神仙也难以压制住刻在糙汉子们灵魂里的粗鄙,这些人都是想也不想地便脱口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让留就留,让走就走,咱有那么好打发吗?” “就是!”又一人高举兵刃,奋声喊道:“就这么走了,前面兄弟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今儿个就算不进殿,咱也得卸那穿黑袍的几个脑袋。” 这话隐隐将众人的退路都堵死了,那一股愤慨不似作假,苏异一时竟分辨不出这人是不是楼古咢派来的。 “说得对!”有一个杀得凶猛以至满脸都是鲜血的汉子站出来质问道:“想设计坑杀兄弟们时就断人后路,现在眼看就要守不住了,便想用一句话将人打发走,你说可能吗!” 这位兄台的自信与眼光令苏异都不禁有些折服了,单看秦阳那副淡定的面孔,他便知道即使自己不出手,这些人要突破朝天阁的防线也很困难,除非楼古咢那边舍得放几颗大棋子出来。 “断人后路嘛…这个好办。”苏异缓缓点头道:“我给你们填上便是。” 如今的苏异再想施展“土行之术”这种小法术已经用不着掐印诀, 只需轻轻一跺脚,另一边那道被炸裂的巨沟便缓缓合拢起来。 那些人循着“轰隆”的声响回头望去,便见那碎落的山石正自行滚动着聚拢而来,断裂的山路很快被填平,可供人通行。 眼见又有了退路,不少人眼中都重现犹豫之色,显然渐渐失去了再战的欲望。 却也有许多刚烈之人不甘于就此退走,便见一人啐出了一口脓血,接着喝道:“想走的自己走就是了,没什么好说的…但老子是一定不会走的,朝天阁杀了我多少弟兄,这个仇不报回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人也不多废话,说完便提刀悍然朝那道生死线走去,大有慷慨赴死的气势。 苏异并不怪他,也没有瞧不起他被人利用。 江湖有时就是这么的简单,你砍我一刀,我便一定要砍回来,无论这里头有什么阴谋诡计,或是曲折的缘由。 “要是这样的话…”苏异一边捏起了印诀,一边说道:“你们在我太鄢山上胡乱冲杀,冒犯元君,无礼得很,我也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那提到前来报仇的人没走出两步便发觉双腿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低头一看,竟是数条小土龙卷在了双脚上,其中仙气浓厚,以自己的修为竟愣是挣脱不了这小东西。 此时每一个朝天书殿走去的人都有着相同的遭遇,被缠住了双腿,动弹不得。 “当然了…”苏异的声音又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道:“你们想要上来领死也得有那个资格才行,先破了脚下的仙法再说吧。” 苏异这么做也算是救了那些人一命,倒不是他心慈手软,只不过杀光这些人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杀孽太重还会坏了太鄢山的名声,索性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至于这些人领不领情,那便由得他们了。 苏异正想着若是有人破了自己的仙法,下一步又该怎么制住这些该死的莽汉,却见楼古咢这就已经按捺不住,现出身来。 也不知该说他这是果决,还是心急。 只不过此时的楼古咢估摸着是不想和朝天阁的人正面相对,便戴了个鬼头面具,将整张脸遮了个严实。 “竟然小瞧你了…”楼古咢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凭空便出现在了人群中,离苏异也不过十步之遥,边走边叹道:“小子,当真打算这么拦着我们?” “当然。”苏异笑着回应道:“这里是太鄢山的地盘,大当家还是趁早请回吧。” 楼古咢脚下不停,不断摇头道:“有意思啊,有意思…”  第六百零二章 暂息风波 距离苏异三步之遥时,楼古咢停下了来。 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看了半晌过后,他竟开口说道:“我看你小子资质不错,不过待在这破山头没有任何前途的,过来跟我干吧。” 苏异自然是错愕不已,不由地失笑道:“大当家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心想楼古咢能认不出自己这件事着实是蹊跷得很,于是便又试探道:“看来大当家的确实是不记得我了。” 却是没想到楼古咢大方承认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记得你了。” 苏异眼皮一跳,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想找出这人究竟有什么异样之处,到底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当真有古怪。 “你的实力值得听这个秘密…”楼古咢脸上的鬼头面具随他的笑声咧开了嘴,接着便听他继续说道:“不光是不记得你,我还很确定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点到为止,说了这么一个在旁人听起来绝对算不上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没有再提别的。 若不是楼古咢有言在先,苏异也只会当他是健忘失忆,甚至是和玉瑾一样的疯症,但与“秘密”二字放在一起便是下意识地想到了眼前这男子与之前见过的楼古咢不是同一个人。 苏异蓦然想起当初和楼古咢交手的两次情形,不仅那两个“楼古咢”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就连兵刃也不一样,那时不解,现在却是有了答案,看来那两位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此时这位不知道真实身份到底是谁的楼古咢将苏异脸上神色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便猜到他是想明白了什么,于是笑道:“看来你应该是听明白了,怎么样,觉得我刚才的提议如何?” 面对这盛情的“招揽”,苏异不仅没有半点心动,甚至还觉得这事有些令人作呕,令他极度厌恶的天衍道竟发来的入伙的邀请,若不是这楼古咢一口咬定不相识,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在故意恶心人。 “看来大当家的不仅不认得我,还错过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啊…”苏异缓缓摇头道:“我觉得在我给出答复前,你应该先去和那位见过我的人聊一聊。” 楼古咢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后却是没有再坚持,只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连道了三个“好”。 此时却见枯坐已久的秦阳终于站起了身来,顺手拔出了雁翎刀甩了甩,接着说道:“我很好奇…既然你都愿意认下大当家这个身份了,还费那功夫戴个鬼面具做什么?” 楼古咢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做做样子嘛…总不能落了人口实不是。” “你还真是…考虑周到。”秦阳似乎比苏异知道的要多,甚至已经猜出了这一个楼古咢的真实身份,于是又接着说道:“有这位小兄弟和我守着,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趁早到别的殿去吧。” 苏异也是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和朝天阁的人站在一边,还真是造化弄人。 楼古咢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仿佛是在计算着敌我双方的实力,以判断这话的真假。 他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不置可否,只问道:“里面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秦阳十分干脆地答道:“我只负责守殿,其余的一概不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算知道,也无可奉告。” 楼古咢轻哼了一声,竟是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后退两步,身形陡然变得虚幻,不过片刻便凭空消失了去。 苏异略感错愕,这举动无疑是间接证实了秦阳刚才的那一句话。 苏异自然是因为清楚自己的实力,有十足的信心才站出来,可这个楼古咢对他并不了解,看上去也不怎么忌惮。 这便证明了秦阳在楼古咢心中的分量或许还要比苏异更重一些,才能使得他出于慎重考虑而选择暂避锋芒。 这令得苏异不禁对秦阳多了几分好奇心。 楼古咢这一莫明地出现又莫明地消失后,苏异便多了好些疑惑,秦阳却是跟没事人一样,还把雁翎刀收回了刀鞘之中,似乎也是早就猜到了什么,知道楼古咢这个幕后黑手一撤,那帮乌合之众便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苏异有些为难,那些人都被他控制在手中,放了的话不知又得死多少人,不放嘛,就这么缠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喂。”苏异只能开口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置?” 本已打算到天书殿前打个瞌睡的秦阳回过头来,道:“你问我?” “当然是问你了。”苏异没好气道:“这里你才是大人,我看你刀都收起来了,是不打了的意思吗?” “这不是还有你在吗?”秦阳理直气壮道。 苏异竟是一时无法反驳,这穿黑袍的要是铁了心撂挑子不干,最后担子还是得落在他的身上,说到底就是看谁更能狠得下心,但秦阳大概是已经吃准了他的心意,认定他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满脸的有恃无恐。 “想要我做苦力帮你打发这些人也不是不行…”苏异以退为进,说道:“事后你得让我进去殿里看两眼。” 苏异能看到秦阳的嘴皮子抽了抽,仿佛是咽了一个“滚”字下肚后,接着才冷冷说道:“不可。” 两人相视无语,对峙片刻后,终于是秦阳妥协,退让道:“那里头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似乎是真的很想回去歇一会,所以着急将人打发走。 苏异无非也就是想要一个类似的答案,便笑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 秦阳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天书殿走去。 至于那些江湖汉子,处理起来虽有些麻烦,但也只是多费些工夫而已,便见苏异撤去了仙法松开众人,接着朗声问道:“怎么样?还打吗?” 那些人被困许久一点办法都没有,早已认清了实力上的差距,锐气与怒火也都被磨得七七八八,此时再想去冲杀已然提不起冲劲,气势萎靡得很,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和兀自拉不下脸面的,还是提起了兵刃一边啐着血沫一边朝苏异走去,只不过步子有些缓慢,远不如先前那般杀气腾腾。 却听苏异又道:“想来领死的,在下好心送你们一程便是…还想活的,便领着你们弟兄的尸首下山去吧。” 接着便见那满地的尸首底下开始滚动起泥沙,如波浪般将他们一具具地卷了起来,缓缓送了出去。 被沙土包裹了身躯的尸首逐具排开,遮去了狰狞的伤口,只露出一个脑袋,也算是给了他们最后的体面。 江湖人虽生死看淡,但对于“入土为安落叶归根”一事却是和寻常人看得一样重,自己能活命,还能将弟兄的尸首带回去妥善安葬,对于多数人来说也算是个能够接受的结果了。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做出了决定,上前收殓了尸体后便匆匆往山下离去了。 有了第一个便很快有第二个,认尸的人越来越多,却是还没有一个人能走到苏异的面前。 此时那些原本打算死磕到底人见到身旁不断掠过的身影,看到他们脸上轻松的神情,意志便是逐渐变得那么坚定了,脚步也是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兀自在心里头挣扎纠结。 最终没有一个人再来找自己拼命,苏异倒是意外,也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玉琪,随即笑了出来,说道:“走吧,找师兄去。” 只不过苏异不知道自己真诚的笑容在玉琪看来却是阴险与狡诈的。 “你…你…”玉琪突然变得有些结巴,即使刚才悍然赴死时也没这么紧张过,仿佛眼前的年轻人是个大魔头一样,壮着胆子问道:“你…你不是朝天阁的人吗?为何刚才要冒充太鄢山的弟子?” 朝天阁?苏异心中疑惑,随即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确定那件织罗金袍已经脱下交给了月无双防身,这会只是寻常衣袍而已,虽然也是黑色,但也不至于就此认定自己是朝天阁的人吧。 “玉琪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苏异不解道。 “你…”玉琪更是惊讶,心想朝天阁的大人物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无名小卒的道号,便又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看清楚些。”苏异伸手将他的眼皮撑开,将脸凑近了些,说道:“我,我是苏异,当年咱没少在山人的竹屋前下棋,你忘了吗?” 玉琪逐渐将眼前这张经过风吹日晒被磨难蚀刻得变化略大的脸庞,与当年那个细皮嫩肉生得十分好看的男童联系到了一起,随即便是恍然大悟,拽着苏异的两只胳膊蹦了起来,万分惊喜地接连说着“你你你”,却还是没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是你!”玉琪结巴了半天后终于得以流利说话,随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僵,又问道:“可你之前为什么会穿着那身黑色的官服…难道你也入了朝天阁了?” 他见苏异满脸的疑惑,便是一拍脑袋自责地嘀咕了一句“我真蠢”,接着解释道:“那日我在穆棱镇一带打探情报,见到你穿着朝天阁的官服独自一人骑马赶来…” 苏异也逐渐瞪大了双眼,恍然大悟,随即笑骂道:“原来都是你小子搞的鬼,害我和师兄弟们打了起来!” 没想到那日大水之所以会冲了龙王庙,原来是这个缘由,好在大水和龙王庙都没有什么损伤。  第六百零三章 双姝 太鄢山上四处可见人影,皆是喧闹嘈杂,唯独天清殿前的院子里始终平静如常,仿佛一处世外之地,一切的纷争都被隔绝在大门外。 归阳子索性在姚琮面前打起了盹,低垂的脑袋不停地轻点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坐不稳,倒下身去。 这里每隔半炷香的时间便会听到有人拉长了声音大喊着一个“报”字,即便如此都没能令他抬一次头,睁一次眼。 姚琮却是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竹凳,如看家护院的家丁一般守在这院落的大门前,地听着那些黑袍执事陆续将别处的形式呈报上来。 不知过去多久,当他听到执事传来天书殿那边的战果后方才又站起身来,传信的频次自此陡然变少了许多。 归阳子似乎在睡梦中也能察觉到姚琮的动作,突然抬起了头,问道:“姚大人这是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姚琮缓缓踱步而来,一边打趣道:“怎么?仙师这是要珠客了?” “姚大人言重了。”归阳子摇头道:“老夫只是有些担心大人若是再这么等下去,恐生变故。” “有劳仙师挂心了。”姚琮却是不以为意,拂动衣袍盘膝坐在了蒲团上,慢悠悠地拱手行了一礼后才接着说道:“只不过…我都没急,仙师又有什么可急的。” 归阳子直言不讳道:“毕竟大人想要美玉,而老夫恰好又是经手之人,倘若万一有什么变故,危墙将倒,老夫尚立于墙下,又该如何是好。” “仙师的顾虑不无道理…”姚琮直点头,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今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不知仙师可愿听我一顿牢骚?” 归阳子终于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只捂得发烫的枯手,伸向姚琮,笑道:“姚大人请讲。” 姚琮的手指在小桌案上缓慢轻叩了三下,随即戛然而止,这才开口说道:“其实我现在最想要的已不是那块玉,而是偷玉的贼…” 他的身子突然朝前一倾,手肘撑在了桌案上,如同在谈论一件秘事般压低了一些声音,肃然道:“如果我能弄清楚都有谁在觊觎那块本该呈给圣上的美玉,是不是可以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比起这个,损失一块美玉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了,若是能同时将美玉留下,那是最好不过的…” 归阳子只是默默地听着,不作声,面上也无半点表情变化。 接着便听姚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距离万国仙会再次开启已经没剩多少年了,大宋的国门大开在即,若是能在这之前多清扫掉一些污秽,这家里才能放心招待客人呐…仙师认为我说得对吗?” 归阳子不置可否。 姚琮沉默半晌,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只得无奈道:“我说请仙师听一顿牢骚,却没想到仙师当真只是听一听而已…久闻仙师桃李天下,但有问则从不吝赐教,何以对我就变得吝啬了呢?”归阳子没有提他不久前还在咄咄逼人的那事,只是淡淡道:“姚大人别忘了,老夫乃是自大慈而来,作客大宋,主人家里扫地迎客之事,怕是不便过多置喙。” “仙师说得对,倒是我太过冒失了。”姚琮竟是难得认错,又道:“但大宋与大慈唇齿相依,若是这件事情上出了差错,一石激起千层浪,远的不说,单就万国仙会前的这一段动荡便足以动摇到你们大慈的安定了,仙师觉得呢?” 归阳子沉默片刻后仿佛是读懂了他的诉求,终于点头道:“贵我两国世代交好,理应互助,若有动摇国之安稳的灾难发生,老夫自然是责无旁贷。” 姚琮要的便是这么一个表态,当即拍案喜道:“仙师能够答应,那我便放心了,虽说方才与仙师有一些小矛盾,但那都无伤大雅,到了紧要关头咱们还得一致对外才是。” 归阳子自然是言出必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判断,却没有去理会这里头有没有什么话术圈套。 没过多久,又有一执事匆匆来报,姚琮听罢沉思了片刻,随后转头朝归阳子笑道:“仙师方才问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便差不多是时候了。” … 此时远在太鄢山脚下的燕子石外,一行人正护送着两架驮货的马车徐徐而来,领头的是两位骑马的劲装女子,两人容貌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像是姐妹俩,只不过年纪大的那个皮肤不如她妹妹白皙水嫩,是泛着光泽的铜色。 两人都是英气十足,但是妹妹不如姐姐,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一行人到了燕子石前便停了下来,前边是山路,车轱辘滚不上去,他们只好在无名道观的门口卸了货物,由壮丁一路抬着上山去。 那少女下了马便要去挑一担,旁边一个汉子见了忙上前阻拦,慌张道:“小姐,这种粗活就让粗人去干吧,您且去寻个茶馆歇着,东西便让我们送上山去得了。” 那少女似乎嘴笨不怎么会说话,所以抢不来那挑担的活,但一听说不让山上便马上急了,再不会说话也都硬着头皮道:“那可以不行,我…我也是要跟着上去的。” 汉子很是为难,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只能继续劝道:“小姐可别再为难我了…这太鄢山上有多危险,一路上小姐又不是没听说过,这万一要真出了什么事,我回去该如何交代啊,再说…老爷已经吩咐过了,东西一送到太鄢山便马上回去。” 谁知一说道上山的事情,少女的思路立马便清晰起来,反驳道:“可爹也没说不让上山啊。” “这…”汉子反而是语塞了,全然没想到平日里言语笨拙的小姐反应突然变快了,竟让她钻了空子,老爷确实没说不让上山,但是老爷也不知道山上的形势会变化得如此之快,朝天阁说放人就放人,以至于整片山头都成了三教九流强盗土匪的聚集之地。 “行了,童叔,让她一起吧。”此时便见那年长些的姐姐走了过来,发话道:“让她一个人留在山下也不放心,那就一起吧,出了事我来担着。” 姐姐的话分量显然是要比妹妹重得多,那被她叫做童叔的汉子听后不敢再多嘴反驳,只好自顾整理货物去了。 此时姐姐的手里还揣着两把长剑,便见她将其中一把塞给了妹妹,随即没好气道:“剑也不知道拿,就会去抢担子挑,到时上了山被人一刀砍死你都还不了手,死得冤不?” 少女捧着比身高短不了多少的长剑,吐了吐舌头,连声说道:“冤,冤…” 她跟在姐姐的身后,又小声地补了一句道:“就算没有剑,还有姐姐护着我的嘛…” 姐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地穿过燕子石,径直朝山上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别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这山上凶险得很,我都不敢保证能护得了自己。” 少女撅了噘嘴,低声应了一个“哦”。 此时走在前头的英气少女心放眼望向这山上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他还在世,此时应该已经在山上了吧。 若是苏异的山神之眼能照一照山脚的这一群人,便会发现这两个女子赫然便是近城唐家的双姝,唐英和唐怡姐妹俩。 这一行人从燕子石出来后还没走多远便遇上了拦路的。 虽然唐英早有预料这一路不会太平,却没想过危险会来得这般早,心想这帮人不往深处去却守在这里,很明显本就是本就是奔着拦路抢劫趁机捞一把横财而来的,与那祭祀大典压根就没什么关系。 她的神情顿时凝重了几分。 童叔是这一行护卫里修为最高的人,见状便默默将唐怡挡在了身后,接着低声问道:“大小姐,怎么办?” 唐英丝毫不见慌张,沉稳道:“问问。” 童叔默默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上,接着上前朗声道:“诸位好汉,不知在此拦路,是所谓何事?” “如果是谋财,就给他们。”唐英随即在他身后补充道,也是在一边想着对策。 却见那边的几个拦路土匪笑成了一堆,片刻过后才有人出来答道:“老子提刀站在路中间拦你,你却来问我所为何事,岂不笑死个人,老子除了杀人越货,你说还能干什么?” “诸位好汉出来谋生,不过也是图个钱财罢了…”童叔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此时也是淡定从容道:“不如我们将钱财尽数留下,这些货物,诸位要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便让我们继续拉上山去,各自讨个安生,如何?” 说话之时,那几个土匪却已经是围了上来,一个个双目放着精光,身上肌肉横长,手里的功夫显然不弱。 便见那匪头眼露凶光,恶狠狠道:“不如何…安生咱兄弟几个自己会讨,用不着你卖…你怕是不知道杀人越货是什么意思,就是钱老子要了,货给老子留下,至于人嘛,老子也是要杀的!” 他突然看向了躲在童叔身后的唐怡,长满横肉的脸上便是挤出了一道诡异的笑容,接着说道:“不过这个小女娃儿可以活…”  第六百零四章 改邪归正之人 唐怡察觉到匪头眼里那道令人浑身不舒服的怪异目光,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在了童叔的身后。 “阁下未免太过霸道了些…”童叔大致也能判断出这几个匪徒是穷凶极恶的那种,不是花点钱活说点软话就能打发走的,便干脆拔刀出鞘,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杀吧!” 唐英随即二话不说也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一时间兵刃出鞘的铮鸣声此起彼伏,唐怡握住了剑柄,却是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拔剑。 “杀是自然要杀的…”那匪头挽了个刀花,说道:“你们要是不还手,老子倒可以让你们死个痛快,否则…” 匪头边说边发出了桀桀怪笑。 “笑话!”童叔大喝一声,正要劈出一刀,却见那匪头先发制人,大刀在他动手之前便已砍了出来,借着刀花虚晃之际暴起偷袭,阴险得很。 童叔的身后还有唐怡,不能躲避,便顺势撩起一刀去接他这一招。 便在双刀即将相交之际,却陡然听得山间响起了“咻”的一声急响,短促而刺耳,声落时,一把破空而来的袖箭已射到了匪头的脑袋前。 他别无选择,只得抽回大刀将那粗短的袖箭磕飞,接着连退数步,警惕地望着茂密的林子,大声喝道:“出来!” 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他对危机与形势有着自己的一套判断之法,常常通过一招一式甚至一举一动便能决定该走该留,此时单凭那只袖箭他便已经萌生退意,只是隐隐觉得林子里藏了不少人,怕是不好走了。 不多时,果见密林里陆陆续续冒出来许多人影,个个看上去都是身手不凡,关键是人数还多。 领头的是个精壮男子,正朝着匪头走去,一边往绑在手腕上的小巧机弩里装填箭矢,看来正是发出方才那只袖箭的机关暗器了。 “阁下是混哪座山头的?”男子边走边问道。 匪头知道自己这帮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打是没有出路了,便动起了别的心思,说道:“我们是蛟湖帮的人,既然阁下也看上了这批货,那我蛟湖帮便忍痛割爱,让给你们好了。” “蛟湖帮啊…听说过。”男子兀自点着头,已经走到了匪头面前,个子比他还要高出一头有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匪头以为有戏,便接着说道:“我们蛟湖帮在江湖上还算是有几分声望的,今日不打不相识,这批货我便不和老哥你抢,权当交个朋友了。” 男子却是突然摇起了头,哼笑道:“我可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阁下是什么意思?”匪头脸色铁青,咬牙问道。 “蛟河帮是吧…”男子斜眼看人,毫不掩饰鄙夷之色,接着说道:“听闻你们专挑上山的货物下手,不仅钱财货物要拿,连人也一个都不放过,有没有这回事?” 匪头理直气壮道:“有又如何?” “不如何…”男子笑道:“既然你愿意承认那就最好不过了,省得我一个个拷问,全都杀了吧。” 他手底下的人闻言正要动手,却听那匪头突然大喝道:“且慢!” “你还有什么遗言?”男子皱纹道。 匪头怒极反笑道:“大家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何必在这装神弄鬼,大立牌坊呢?我敢打赌阁下也没少干那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恶事,现在却来楞充好人,要替人平冤?” “大家都是一类人,犯不着相互为难吧?”匪头语气突然便软了些,又道:“各退一步,各自安生,不好吗?” 童叔在一旁听了却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没想到风水转得这般快,同样的话这会又从匪头口中说出来了,可笑至极。 那匪头只想求一条活路,自顾不暇,便只是瞪了童叔一眼,随即紧盯着精壮男子,等着他表态。 “也罢…”男子叹气道:“若是不讲清楚,只怕别人也不会信我是个好人,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吧。” 匪头悄悄握紧了大刀。 便听男子继续说道:“我虽然曾经也是个山匪,但如今已改邪归正,做了好人,你要说咱们是一类人,我可不同意…我可没你胆儿那么肥,以前的我也只是谋财而已,而你不同,你还害命!” “你刚才若是乖乖拿了钱走人,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可你非要杀人,还…”男子突然往唐怡那边瞟了一眼,却是没再继续往下说。 便在他视线飘离的短暂片刻,匪头便如找到了一线生机,时不我待,当机立断地横刀劈了出去。 不料男子忽然抬起了手,后发先至地抓住了刀背,将刀势止在了半空。 他随即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了匪头的脸上,将人压得缓缓跪倒在地,接着转头朝唐英问道:“唐家小姐,这些人都杀了?” 唐英心中骇然,没想到这男子似乎对唐家有些了解,竟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一直说话的童叔并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在她看来无论是穷凶极恶的匪头还是这个自认当过山匪男子,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那一声询问也是略显刻意多余,并没有赢得她的好感。 唐英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男子手腕上的袖箭突然射了出去,即便距离太近发挥不出十成的威力,但也深深没入了匪头的喉咙里。 男子楞了半晌,这才松手甩开了手中的将死之人,任由他躺在地上,双手捂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脖子,渐渐死去。 “动手吧,都杀了。”男子轻描淡写,仿佛那些匪徒只是几只待宰的家禽,接着便见他脱下了手腕上的机弩检查起来,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丢在了地上一脚踩碎,嘀咕着:“飞刀门做的什么破烂玩意儿,白瞎了老子的银两…” 金铁相交之声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渐渐消停下来,匪徒很快便被尽数收拾了。 男子这才走到唐英面前,满怀歉意道:“两位唐小姐受惊了。” 唐英却始终没有放下长剑,警惕道:“你们想怎么样?” 男子见她戒心十足,也并不在意,兀自解释道:“唐小姐有防范之心是一件好事,其实说起来,我和你们唐家还有过一段渊源呢…” “是吗?”唐英面不改色,淡淡道:“你且说来听听是什么渊源。” “请容在下先做个自我介绍…”男子抱拳笑道:“在下汲风山刑天锋,不知小姐可还有印象?” 唐英突然冷笑一声,不假思索道:“记得,这些年来我唐家闹过事的人,我一个都没忘记。” 刑天锋依旧没有将她的冷漠放在心上,只管继续说道:“如今我已带领汲风山投了云陇上府,不再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唐小姐大可放心,我这次来便是接了府里的命令,前来护送唐家这一批货物上山的。” 唐英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兀自质疑道:“云陇上府存了什么居心我不知道,但…你会有这么好心?” “怕不是什么新的伎俩,待我将这货物转交给你,你便拉着它们往别处去了吧?” 刑天锋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一个,要他耐下性子和气地跟唐英自报家门解释一番过往已是难得,再要他好言相劝只怕不大可能。 习惯动粗解决一切的精壮大汉一时没了主意,抓耳挠腮的,头一回觉得说话比练武还要难。 见他张口结舌,唐英又低声问道:“童叔,你觉得呢?” 童叔倒是点出了关键,道:“就算不想从了他们,咱们也打不过呀。” 唐英也觉得有道理,只不过临走前唐功卓交代过这批货物对太鄢山很重要,不可有半点闪失,所以即便是没办法,那也得绞尽脑汁继续想下去。 此时倒是刑天锋一拍脑袋,主动提议道:“要不这样,你们自顾走自己的,我们就远远看着,还有…替你们把障碍都扫清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唐英很是疑惑这个云陇上府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此时刑天锋又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带着一行人重新上路,朝天尊殿的方向赶去。 刑天锋倒也没有食言,始终藏身在各个方位,并不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默默地将一些阻碍清理干净了,反而弄得唐英有些过意不去。 … 此时的天尊殿中,苏异正端立在灵宫太虚元君的神像之下,也不知是他实力增长的缘故,还是因为李必辛这些年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的他已经无法从这尊神像中感受到当初的那股神威,便如同一座普普通通的寻常雕像一般。 “这就是你以前悟道修炼的地方了?” 苏异的身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冰冷,但听得出在尝试着变得不那么冰冷。 他转身看到一张与声音同样冷如寒霜的面容,美人的眼里充满了好奇。 “不算是。”苏异笑道:“我也是在认识你之后才知道世上还能有一种修炼的方法,是坐在神像前悟道…可能是元君消失的缘故吧,不像你们神女宫,太鄢的弟子已经没办法在这殿中修炼了。” 他沉默半晌,接着又低声补了一句道:“充其量也就是在这里拜上一拜,感受一下元君的神力…” 话语间略显失落。 第六百零五章 异端 李必辛的故事,曦妃仙也略有所闻。 不同于云上观和神女宫那种老牌道门动辄上千上万年的底蕴,当年的太鄢山从创立到鼎盛只用了短短数十年的时间。 李必辛也是凭借着自身令人艳羡的天资与青州百姓的拥戴早早便筑金身立神像,从一个年轻晚辈的身份一下跻身与云济宁昭棠齐名之列,只不过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却是让人扼腕不已。 自小在神女宫长大的曦妃仙明白一尊受万人供奉的天授神对于一座神宫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门下弟子有什么好处,自然也能理解那种从有到无的落差会给人带来什么体会,即便只是对于“曾经拥有”的遗憾也足以令人感到难受了。 眼看曾经的太鄢宫没落至此,曦妃仙也是唏嘘不已,突然能够明白苏异的失落了。 他是在替旧时的伙伴感到可惜。 曦妃仙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跪在那座威严所剩无几的神像面前拜了两拜,聊表敬意。 “谢谢。”苏异笑道。 曦妃仙自嘲道:“我也没什么别的可做了。” “千万别这么说。”苏异摇头道:“如今的形势,你上山的时候也应该都看见了,可以说多一份力量便是多一份胜算。” “真是如此吗?”曦妃仙却似乎没什么信心,低着头质疑道:“正因为我看到了外面的形势,那些牛鬼蛇神尚且不好对付,你所说的藏在背后的大人物又如何?” “以我和潇潇的实力,当真能帮得上忙吗?” 苏异故作轻松道:“妃仙…这可太不像你了,以前的你可不会妄自菲薄,从来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 “以前…那是以前。”曦妃仙抬头看向元君神像的面容,仿佛是在向神明倾诉一般,说道:“以前的我很少离开神女宫,没见识过天下之大,不知人上有人…” 她突然露出了些许笑容,又道:“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人上之人,我才能彻底沉下心来修炼。” “这…”苏异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重要的还是我担心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帮倒忙。”曦妃仙转头看向苏异,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似乎眼睛里头还藏着别的话语。 苏异一怔,随即很快便明白曦妃仙所指的是她一旦遭遇什么不测,新月山的那一幕又会重现,自己也确实如她所料,必定会拼了命去相救。 “那我便如实和你说吧,不掺半句假话。”苏异神色逐渐肃然,知道曦妃仙并不欠缺鼓励与安慰,便直言道:“以你的实力,要和那些大人物比的确还少了一些修为与老练,不过比下却还是绰绰有余的,至少性命无虞。” 他轻巧地避开了“救或不救”的问题,接着咧开嘴露出笑容,又道:“关键是你能来我便很开心,打起人来自然也就事半功倍了。” 苏异说罢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了吗?”曦妃仙失笑,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掌,撑着站起身来。 冰凉嫩滑的白皙手掌上似乎多了一点血色与温度,能有这般程度的接触对于曦妃仙来说已算得上是十分的亲密,苏异没有越礼,一触即分,无奈道:“别老是搞得自己好像隐世的小尼姑一样,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是吗?”曦妃仙的嘴角翘起了一道细不可察的弧度,淡淡道:“那就好。” 两人并肩站在神像面前,手挨手的距离显得他们关系并不一般,然而各自挺立的身姿又是那么的正经。 不多时,便见天尊殿那道微微打开的门缝中钻进来一个人影,却是玉衡。 此时无论是守字辈还是玉字辈的太鄢山弟子,都隐隐有以苏异为首的意思,虽没有明说,但什么粗活都不让他干,只将他推到了大殿中养精蓄锐,如将帅般调兵遣将吩咐众人便可,已经足以表明态度了。 苏异只觉得压力倍增,这会又见玉衡如见顶头上司般向他汇报道:“师弟,刚才又来了一批祭品,加上师伯们早先收下的那些,如今已过半数。” 苏异有些不自在,便刻意避开了正中央那个如主座般的位置,将玉衡拉到一旁,问道:“又是云陇上府的人送来的?” “不是。”玉衡摇头道:“不过云陇上府有份护送,也差不多了,而且送东西的人你也认识的,你猜猜看是谁?” 看着玉衡那张故作神秘的脸,苏异也不好打扰他的兴致,便默默收起了山神之眼,努力地配合着苦思,最后无奈道:“我猜不出来。” 玉衡一拍他的肩膀,一副“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的神情,又道:“给你点提示,近城。” “近城怎么了?”苏异一时回忆不起来,正疑惑时,却见那道细小的门缝猛地被推开了些,玉篱拉着两个人闯了进来,左右看了两眼后便急匆匆地赶到了他面前,嘻嘻笑道:“快来看看这是谁!” “近城…”苏异看着眼前那个颇为眼熟的英气女子,回忆逐渐涌上心头,说道:“你们是唐英和…唐怡。” 唐英的神情比他还要精彩万分,错愕之余竟是一时忘了回答。 有关于苏异的传闻,唐英也是听了不少,其中真真假假,在小小的一个近城里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分辨不了真伪,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先前玉篱卖着关子说要带自己见一个人时,唐英还突发奇想地猜测过会不会就是苏异,只不过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如今这人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唐怡那时的年纪还小,记忆并不如何深刻,所以倒是要淡定得多,看她那神情说不定连苏异是谁都还没想起来。 片刻的晃神过后,唐英终于是展颜一笑,也不提那些自己曾经听过的传闻,说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唐英的反应要比苏异想象中的从容得多,他不禁感慨这巾帼女子比起从前更加沉稳了。 两人多年不见却依旧不显生分,唐英的笑容诚挚而自然,苏异也如同老友相见般,打趣道:“看来这些年你修炼的进展不错,如今都敢闯到这来了。” “别提了…”唐英似乎更放松了些,无奈道:“我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的,这回能安全上山还是托了那什么云陇上府的福,否则只怕刚出燕子石就要死在那些匪徒的刀下了。” “云陇上府…”苏异沉吟一番,始终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便问道:“他们为何会出手相助?” 唐英比他更疑惑,摇头道:“出手的还是当年闯过我们唐府的那群官匪,你应该也记得的,汲风山的人,据说是已经投靠了云陇上府,接了命令才来相助的,那些人只把我们护送到了这里便消失了,也不知道图什么,奇怪得很。” “汲风山…”苏异脑海中的线索在一一对应着,又问道:“可是刑天锋?” “没错。”唐英点头道。 苏异正思索时,后知后觉的唐怡却是突然说话了,惊喜道:“你就是当年帮我们赶走那帮坏人的太鄢山哥哥?” 苏异觉得有趣得紧,便笑道:“是我,没想到当年勇猛的小丫头也长到这么高啦!” 唐怡抬了抬对她来说略显沉重的长剑,自豪道:“不止长高,现在我也能用剑了!那些坏人要是再敢来捣乱,我便和姐姐一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殿中几人相视两眼,突然大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一时倒也消减了不少。 “你们笑什么?”唐怡却是不开心了,扁着嘴不快道:“虽然我现在的剑法还不大熟练,但总有一天我会练得和姐姐一样强的。” 唐英无奈摇头,对着少女的脑袋揉搓一通,叹气道:“你呀,就少说大话吧,方才在山脚下不过是遇到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匪徒,你便吓得连剑都忘记拔了,平日里练那么多剑又有什么用?姐姐教过你的东西你还不是一样忘了个七七八八,一到关键时刻就更加不长记性了…” 唐怡也想起了自己方才遇到帮匪徒时那副不成器的模样,表现实在是一言难尽,无法反驳姐姐的这番话,可少女不喜欢被教训,愣是想辩解几句但奈何口齿确实不够伶俐,最终也只是赌气般地说道:“我,我…我还小!” 众人又是捧腹,最后还是碍于少女的面皮太薄,见她已经脸红到了耳根,又羞又恼的,便不再逗她了。 此时算上唐英送来的这一批属于近城的祭品,祭祀所需已达到了守诚估算出来的一半之数,也就是能保证祭祀大典能有过半的成功几率,只不过距离十拿九稳还是差了一点。 便在苏异等待更多的祭品上山时,那座元君的神像却是冒起了微弱的金光,不知何故,而且时隐时现。 当众人察觉到异样时,那阵光芒已经趋于稳定,如一层薄雾笼罩在神像的金身之上。 第六百零六章 潜龙离渊 不知是嘲他在人家的地盘里四处乱钻,还是嘲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寻到这地方来。 楼古咢反正也戴着面具,看不出脸红与否,大大方方地说道:“实在是外头人太多,这山上的路也难走,每一座大殿还都有人把守,要找个东西着实不易,所以这才来晚了嘛…” 他说到后面一拍大腿,摇头惭愧道:“其实找来找去,最终还是发现东西最有可能藏在这里,早知如此就该一开始便到这儿来了。” 姚琮瞥了一眼归阳子,发现他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大感无趣,便又明知故问道:“不知大当家的要来这地方找什么东西?” 楼古咢也十分配合地回答道:“自然是‘太虚经’了,传言当年李必辛的修为之所以突飞猛进便是拜这经书所赐,否则他神号里的‘太虚’二字又是从何而来?这般层次的功法乃是天下修士梦寐之求,在下...也是不能免俗的。” “想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也确实应该由仙师亲自看管才对,若是在下能有幸翻阅一二,便是此生无憾呐。” 姚琮讥笑道:“没想到修为到了大当家这种境界,也需要去眼红别人家的功法,还真是学无止境,老来仙海苦楫舟呐…” 楼古咢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说道:“不满大人说,在下对这上山眼红的东西可不止这一件。” 他话里有话,姚琮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两人一唱一和,联合起来丝毫不避讳地当着归阳子的面大谈太鄢山的“家产”,不知道的说不定还真会以为他们关系不错。 归阳子似乎真把自己当做即将卸任的一山之主了,一点也不把两人的无礼言语放在心上,姚琮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始终云淡风轻,便干脆直接问道:“不知那‘太虚经’是否就在这仙师身后这座大殿中?” 归阳子却是疑惑道:“什么是‘太虚经’,为何老夫从来没有听说过?” 姚琮和楼古咢下意识地相互瞥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想来天下扬名的仙师再不济也只会推脱说那东西不在殿中,却不至于矢口否认,竟谎称自己完全不知情。 若不是他将人当做三岁小孩戏耍,难道世间当真没有什么“太虚经”不成? 便听归阳子又接着说道:“当年李必辛可没有留下什么‘太虚经’,勉强能入得了二位法眼的,怕是只有一个‘流光飞剑’了,阁下若是想学,也不必费那么多周折,只需拜入我太鄢门下,资质慧根皆备,老夫定会倾囊相授,这也是当年老夫与李必辛约定好的。” 流光飞剑虽也算得上一流,但对于修为到了一定层次的人来说却是没有半点吸引力,尤其是像楼古咢这种一把年纪的,此时再从头练起已是舍本逐末了,纯属浪费时间。 于是他心里头骂骂咧咧,脸上笑呵呵,说道:“仙师有心了,在下也不过是眼馋,想翻翻一两本绝学罢了,倒是犯不着这般这费周折。” “那真是可惜了,老夫还想说阁下根骨不差…”归阳子满脸遗憾,竟是看不出真假,演起戏来却也有模有样。 两人虽然都认为归阳子定不屑于撒这种小慌,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将注意力放到了天清殿上,如今至少还存在着一种可能,便是李必辛直至消失前也没有将“太虚经”托付给自己的这位好友。 此时忽然听得天边响起了一道悠扬的吟唱声:“破铁远道而来,沽酒,沽酒!且饮,且扫榻!” 归阳子充耳不闻。 姚琮和楼古咢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虚空中漂浮着一道人影,随着那不成曲不成调的奇怪吟唱声急速掠到,靠近了些才得以看见那竟是一个白发老者踩在一柄长剑之上,如御剑而行。 那一人一剑来得太快,眨眼间人影又大了一截,背着阳光,便如一片飞速坠落的阴影。 剑上的老人忽地足下一点,将长剑踢了出去,身形急坠而下,袖袍高鼓,衣决飘飘。 楼古咢眼神一凛,猛然暴跳而起,身子一轻飘然后退,却是那柄自天边而来的长剑不问缘由地便朝他直刺而去。 楼古咢未卜先知般地先一步后撤躲开那一剑,可人家使的很明显是仙剑术,懂得拐弯,长剑在半空中便已换了个方向朝他追去,而且还在不断地变大着,每落下一尺便长大一分。 只见楼古咢双手一张,便要施展应对的手段,那长剑却似乎并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只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轰隆震响,如一块巨大的石碑矗立在他面前,大有警告的意味。 那御剑的老者身形缓缓飘落,最后稳稳地立在了嶙峋尖耸的山石之上,睥睨着院子里的三人。 归阳子便是他口中那个“沽酒的人”,至于姚琮,朝天阁司承,他有所了解,知道底细,唯独戴着鬼脸面具的楼古咢他认不出来历,看着也不像个好人,所以当先吃了他一记飞剑。 老者四下看了两眼,再也见不到第四个人,便劈头盖脸地问道:“就你一个人?” 楼古咢凭借眼前这法器和刚才那一剑的威势,很容易便认出了来人正是传说中的剑圣,剑道山的主人裘渡。 名头虽大,但他却也不露怯,一阵紧张过后便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缓缓收起了张开的双手,行了一礼道:“在下不过是来打头阵的罢了,谁让咱仗义呢,剑圣大人若还是不消气,大可往院子外边去,那儿藏的人,该足够您解气了。” 此时院子左近的暗处里已经多了许多人影,大概都是被刚才那一声巨响给吸引来的,恰好将楼古咢这话给听去了,都是在心里头骂娘。 裘渡闻言便朝他所指的方向扫视了一眼,果见有蹊跷,便是不由地嗤笑一声,哼道:“多大年纪的人了,敢上山来不敢露面,害臊不害臊!” “久闻剑圣大名,如今得见一面,已是不枉此行了。”只见一男子走进了院子里,满面春风,和声解释道:“不过在下却不是不敢露面,只是初来乍到,不敢贸然打扰失了礼数…对了,在下自西域而来,乃是驭天教灭身护法,荆无偿。” 看到西域人,裘渡的脸色更差,毫不客气道:“老夫也听说过你黑护法的大名,如今一见,倒也不怎么样。” 荆无偿不愠不怒,莞尔道:“与剑圣前辈相比,在下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声倒也确实不值一提。” 裘渡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却也不好继续和棉花置气,便放过了他。 有了楼古咢和荆无偿在前,接着便又有人陆续冒了出头,纷纷不请自来,更有人直言是冲着那“太虚经”而来的,恳请仙师给个面子,拿出来让大伙悄悄。 裘渡扫视了一圈,发觉人数不少,反观这边只有归阳子孤零零一人,便是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怒道:“枉你仙师归望殊的声望遍天下,桃李满大宋,如今出事了,他们人呢?怕是都躲起来,没脸见你了是吧…” 归阳子沉默不语。 裘渡却是越说越气,接着怒骂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李必辛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偏不听,非要来这破地方替他守几座烂大殿,这下可好,你得帮那鸟人擦屁股了,还得连累我跟你一起擦。” 归阳子长处了一口气,最终只悠然道:“我可没让你来。”  第六百零七章 意料之外的神降 气到极点的裘渡捏了个剑诀,便见那如巨碑大的长剑兀自拔地而起,飞快地缩小着,一边朝他掠去,最终被收入了袖袍中,却不是归还到背后的剑匣里。 老人的白须一起一落,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归阳子气的。 胸膛几经起伏过后,他终究是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板着一张脸,以阴沉凌厉的眼神注视全场,叫人不寒而栗。 那南剑门亲自到场的门主贾石春一脸狂热地看着站在尖石上的裘渡,恨不得立马上去求教两招,他自己虽然也已经步入了法外之境,但用剑的本事比起裘渡还是要差得太远,更何况剑圣大人岂是随便能见到的,这机会简直难得。 然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贾石春只得按捺下心中激动,转头说道:“我等虽知此举多有唐突,但奈何机会只此一次,还请仙师成全,将‘太虚经’借与我等一阅。” 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只不过趁着人家落魄时上门逼要无上绝学,终究是显得落井下石,并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贾石春说完也不禁老脸一红。 但正如多数人心中所想,见识“太虚经”的机会只此一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若是李必辛当真东山再起,凭那家伙的脾性不反过来跟众人索要秘笈就算赚到了,要从他手中借到“太虚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算他从此一蹶不振,东西也只会落入朝天阁手中,所以可不就得趁着归阳子这个好说话的仙师在时努努力么。 此时有了贾石春“抛砖引玉”,替大伙先把脸丢了,便又有几个人站出来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道是日后要替仙师塑一尊小神像时时在家里供着,这些人无一不是法外境的强者,都是当世站在山巅之人了,竟还在为了一本“太虚经”而厚着脸皮苦苦哀求,算是天下一大奇观。 也由此证明了当年李必辛的修为进展是有多么的骇人,无论“太虚经”是否真的存在,他又是不是因为这东西才崛起的,总之他的存在令得这些当世强者对太鄢山趋之若鹜,这是事实。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的人始终躲在暗处,并不奢望那堪比“仙狐遗卷”般炙手可热的“太虚经”,只想看着李必辛彻底消亡。 意外的是,不知为何就连一直帮着护送祭品的云陇上府此时也来凑起了热闹,这回来的是他们的三当家云涤尘。 云涤尘生得温文儒雅,像是一介书生,光看外表很难想象他是个法外境的强者,声音也是柔和得很,微笑着说道:“我辈求经若渴,也是出于对武道的执着追求,实是无意唐突,仙师若是觉得为难,倒也不必勉强,我等绝不强求。” 这话说得倒也好听,只不过心里是不是当真这么想的却是另说。 待他们一人一句说完了,归阳子这才缓缓开口,耐着性子解释道:“老夫虽也听说过‘太虚经’的传闻,但却从没将它放在心上,皆因老夫自接管太鄢山起便从未见过此经书…老夫倒也想拿出一些东西来招待诸位,却是没办法无中生有。”“诸位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姚司承姚大人,方才老夫也是这般和大人说的。” 在场之人的反应和刚才姚琮两人如出一辙,不是不信,而是觉得以仙师的人品是不屑于撒谎的,就连好友裘渡也都是挑了挑眉,心道这老东西什么时候染上了空口说白话的恶习。 无端被点了名的姚琮感受到突然抛射过来的诸多目光,只得正色道:“确实如此。” 此时一群人进也无理,退又不甘心,正纠结时,却见远处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破开云层直插天际,如顶立于天地间的金漆大柱。 众人都明白这道光芒意味着神降,便是面面相觑,最终又将目光投向了姚琮,等着他答疑解惑。 可姚琮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也不多看那光柱两眼,目光反而是在归阳子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似乎是想看看他究竟要镇定到什么时候才会变色。 两人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藏在暗处的钦马见也是同样疑惑,不知他们何来冷静的底气。 裘渡看了一眼那光柱来自天尊殿的方向,倒是率先沉不住气了,当即质问道:“姓姚的,祭祀大典的日子什么时候改到今天了?” 他掐指一算,又怒道:“今日祭祀可是大忌!” 姚琮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然笑道:“我也知道今日不宜祭祀,日子也未曾改过,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得问仙师啊…” 他将难题随意抛给了归阳子,大有报复的意味。 裘渡比归阳子这个主事人还要着急,目光朝他逼去,却听他又将难题推回给了姚琮,说道:“老夫早便将门下弟子尽数遣散,山上的布置都是姚大人张罗的,还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仙师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姚琮缓缓摇头道:“供奉神像的天尊殿如今为仙师门下的弟子所掌控,本官念在他们一片赤诚,便由得他们自行布置,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为太鄢山出最后一份力,本官甚至还命人不得干涉,怎的现在一到出事,仙师却装作不知情了?” 归阳子还是不咸不淡地回应道:“那就是姚大人你失策了,不该由着那帮小孩胡来的。” 一旁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是看不明白这两个人是在唱什么戏。 一个是德高望重闻名天下的仙师,一个是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朝天阁司承大人,却在这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推诿着,谁都不愿揽责,竟如小孩般耍起了无赖。 … 此时从百木林的深处同样能看到天尊殿那边冲破云端的金光,十剑囚魔狱中的三人纷纷站起身来张望着,想要看个究竟。 “老东西,祭祀提前开始了?”龙已还目不斜视地问道。 山人已经闭上了眼,感知蔓延开去,片刻过后陡然睁开,沉声道:“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却是关心情郎安危的月无双抢先问道。 “不好说…”山人神情凝重,摇头说道:“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要破坏祭祀大典,只是想不明白这时候弄一个神降有何用意。” 龙已还身为神教的教主,自然对神降了如指掌,便是分析道:“眼下距离祭祀大典还有一段时间,若是想要搞破坏,那么很有可能是想趁现在耗尽灵气,令得天授神无法应付日后的祭祀,只不过这么做最大的问题便是如果李必辛有所准备,甚至铁了心只在祭祀那日现身,以至于神降得不到回应,那这一次就算是白费功夫了,甚至还会打草惊蛇。” “除非…他们还有后手。” “有没有后手马上就能知道了。”山人的感知又在天尊殿四周绕了一圈,接着说道:“那边还有苏异小子守着,想来不至于太过被动。” 听到情郎的名字,月无双心中便是一紧,急忙问道:“苏异他没事吧?” “没事,好得很呢。”山人轻笑一声,却没告诉她那小子现在身边围着好几个美人儿,快活得不得了。 三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此时都是贴在囚魔狱的边缘站着,却见那巨大的石剑上突然多了好几道裂缝,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归阳子也出事了?”龙已还愕然道。 山人摇头道:“是神降影响了这大阵的稳定…” 他说罢颇有深意地看向了龙已还。 龙已还却是连忙表态道:“放心,我说话算数,说了不破阵便不破阵…” 山人轻笑了一声,道:“你爱破不破。” 龙已还听懂了他的意思,却还是没有要动手破阵的意思,只是肃然道:“我不止答应了你,还答应了那老家伙。” 从山人有意无意地忘记重施锁灵阵的举动上,龙已还便猜到了什么,只不过他始终有着自己的坚持。 … 另一边的天尊殿中,从神像隐隐冒出金光起,到神降的光柱冲破大殿插入云霄,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工夫而已,殿中的几人压根就来不及做出反应,更别谈找出这异端的源头在哪儿了。 发现金光后苏异第一时间便开启了山神之眼,在林间遍寻炼雨师的踪迹无果,感知又回到天尊殿前后,却是猛然睁开了眼睛,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暗骂自己愚蠢,竟是忽略了这么关键的地方。 苏异激烈的反应惊动了众人,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他已经冲出大殿奔向了后院。 众人不明所以,只得紧跟了上去。 天尊殿后面的院子是摆放布置祭品的地方,只不过眼前一切如常,几个玉字辈的弟子进进出出,也有守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 所有人随着苏异齐聚到这院子里,都是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这般大阵仗同样惊扰了正忙活着的玉枝等人,吓得停了手,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却见苏异环视四周一圈后,手中捏起了印诀,随即朝某一张摆放着祭品的桌案上喷出了一口烈火。 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桌案一阵变换,很快现出了原形,上面竟摆放着数颗鲜血淋淋的头颅。 第六百零八章 山崩 突如其来的骇人画面着实吓人一大跳,令人浑身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玉枝离得最近,本就被吓得够呛,待看清那其中一颗头颅竟是属于某一个玉字辈的伙伴后,更是脑袋一片空白,嗡鸣不止。 她不由地脚步发虚,向后倒去,身子碰倒了另一坛祭台,香炉瓜果滚落一地的同时竟又凭空冒出了三颗血脑袋。 玉枝遭遇连番惊吓,几乎便要晕死过去,还是玉衡眼疾手快先一步搂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是…玉…”玉篱虽然也认出了那头颅的主人是谁,但终究是叫不出那个名字,仿佛只要不说出来便还会有别的可能。 唐英攥紧了她颤抖不止的手,一面将妹妹唐怡的双眼捂得严实,自己的一颗心也像是被揪紧了,有些喘不过气。 就连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宋恣潇都皱起了眉头,心里发怵。 在场之人都未见过这等诡异场面,一时恍神之余又有几位守字辈的师叔伯在前面拦着,所以即使是惊怒交加却也没有轻举妄动,都看向了当中的那个年轻人。 只见苏异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似有火光逼视着每一个角落,似乎是受了他这气势的压迫,很快便有某一处虚空突然如水面般荡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不知是不是躲在那涟漪后面的炼雨师太过紧张,露出这一细小的破绽之后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发现了,很干脆地便收了幻境之术,撒腿就跑。 牵一发而动全身,余下藏在各个角落的炼雨师生怕被同伙抛弃,竟是纷纷果断跑路,朝不同的方向逃离,数那人影足有七八个之多。 施术的人一撤,被伪装过的祭台便纷纷显露出了原形,除去先前破解的两坛,余下还有四坛,每一张祭台上都供有头颅三颗,想来里面必定有不少是取自这回闯上山的江湖人士。 苏异的身形已然消失,朝逃得最远的炼雨师追去,一面祭出兑月射往另一个方向。 曦妃仙和守诚几人也都纷纷朝各个不同的方向追了出去。 不多时,便见苏异两手各提一人赶了回来,腋下还夹着一个,一股脑地堆在了地上,其余人也陆续将逃走的炼雨师都抓了回来,叠成一堆,只不过全都已经断了气息。 似乎是因为有过同伙被活捉的前车之鉴,这些人一发现自己逃不掉便索性不再挣扎,竟是第一时间自我了结,一点机会也没给苏异几人留下。 苏异看了一眼那道冲天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动静的金色光柱,不由地眉头一皱,问道:“他们闹出这么的大动静,除了招来一道金光之外却不见别的反应,这又是为了什么?” 有关于神降的事情他几乎是一窍不通,但好在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出身神宫的人。 便听守诚沉吟道:“若只有神降的话,想必是为了破坏祭祀大典,只不过他们如果没有别的后招,那这里的布置就算白费了。” 这猜测和山人并无二致,听了他的话,众人都纷纷朝那金光望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端倪来。 曦妃仙也是点头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确实是白费了,神降所需要的时间不会这么长,到现在还不见有别的反应,那就是元君并不回应了。” 苏异思索片刻后突然心念一动,拉起曦妃仙的手跑了出去,又喊上守诚,没过多久便见他们肩上各抗了一个人回来,正是先前被活捉的那三个炼雨师。 苏异当先一巴掌拍醒了手中的那人,将他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那人只觉得腰骨一阵酸痛,呻吟几声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接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来,下意识地便是连滚带爬想要逃走。 苏异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俯身说道:“不想死的话便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痛呼连连,随即目光穿透围观的人群,见到了那散落一地的祭品,接着眼珠子一转,也察觉到那神降带来的异象,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便突然不停地怪笑起来。 苏异心想是不是雍泽国的人都有这喜欢怪笑的毛病,他随即脚下加重了几分力道,终于踩得那人痛呼盖过了笑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人脸都已经变了形状却依旧不肯收起笑容,喘着大气,正当众人都以为他要提出什么要求时,却听他又接着说道:“我都告诉你。” 苏异皱起了眉头,这人脸上的笑容很明显是在告诉别人他不是一块软骨头,只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就算是真的,也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你是不是想问这神降的事情…” 那人嘴巴被挤成了一团,口齿不清,苏异便暂且松开了脚。 “多谢阁下…”那人爬坐起身子,抹去嘴角的血迹,倒也没有耍什么无赖,只是脸上笑意更浓,近乎癫狂,又道:“就算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也做不了什么…” 他似乎愈发兴奋了,仿佛将真相说出来便是他死前最快活的事情,直勾勾地盯着苏异,说道:“别以为你修为高就能阻止得了我们…” 苏异双眼突然一瞪,那人便发觉神识中有龙吟声响起,几乎要震碎脑壳,便又接连求饶道:“我说我说…” “不会再有下次了。”苏异冷声说道。 “不敢不敢…”那人笑容不减,但眼中多了一层阴翳,自下往上地盯着他,说道:“这边的神降只不过是用来迷惑你们而已,我们真正的打算是将这座山头夷为平地,将李必辛的神像埋到土里…” 说到这,他突然开始狂笑道:“就算告诉你了又能如何?你有办法阻止吗!” 他的笑声到此戛然而止,两颗眼珠子几乎要被瞪得掉落出去,断气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苏异对他说:“你太吵了。” 苏异随后接连弄醒了余下的两个炼雨师,虽然不如第一个疯癫,但态度都是同样的狂妄,说的话也都差不多,即便他已足够狠心,可论手段还是和朝天阁相差太远,又碰上这种本就不怕死的硬骨头,所以除了那老三句不知真假的狂言之外便再也问不出别的东西了。 此时的太鄢山上鱼龙混杂,到处都是人影,俨然成了雍泽海国那帮人的最佳掩护,加上有幻境之术的存在,即便苏异的山神之眼与菩提慧目齐开,施展到了极致,却还是如大海里捞针,一时半会找不出什么线索来。 正当众人都开始怀疑那三个炼雨师故意吓唬人时,山间不断响起的爆破声却是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声响过后便是缓缓的震动,他们此时大概都是一个心思,没想到世上还真有疯子企图夷平一整座山。 … 就在发觉那金色光柱出现但却没有真正的天授神降临之后,天清殿前斗嘴的两个大人物终于是消停了下来。 便听姚琮干清了清嗓子,说道:“仙师的那些弟子们倒还有些真本事,似乎已经控制住了场面。” 归阳子不置可否。 众人已经听得厌烦,但架不住人家一个是这山头的主人,一个是天子圣上的代表,怎么都比他们有资格说话,便没人敢插嘴,就连裘渡也只是黑着一张脸,权当没听见。 此时耳根总算是清静了,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又听到炸响声四起,不由地又是面面相觑,第一反应也不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反而竟是哀怨这两人又要开始吵架了。 果见姚琮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架势,只差没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悠然道:“这山头当真是多灾多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仙师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顺便解决一下?”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明悟,想来这老狐狸也是被仙师拦在了殿外进不去,现在是想趁机调虎离山,正好闯进去搜一搜“太虚经”,当真是卑鄙无耻,说不定这动静也是他弄出来的呢。 在场之人都是冷静得很,没几个关心这座山塌不塌,山上的大殿房舍会不会被埋什么的,也不是自己家,自然只需高高挂起便可。 归阳子却是依旧面不改色,反问道:“姚大人奉圣上之命前来主持祭祀大典,如果太鄢山没了,大人要拿什么回去交代?” … 百木林的深处,不知是不是因为山摇地动的缘故,本就裂缝丛生的十剑囚魔狱终于是经受不住外力的侵扰,尽数崩塌。 十把高耸的巨剑齐齐碎成了齑粉,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黄土。 龙已还也不去关心这消失的十剑囚魔狱,似乎也不觉得自己已经得了自由身,却是当先质问道:“老东西你这山神是怎么当的?竟能让人在你眼皮底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山人并没有反唇相讥,更没有辩解,只是眉头皱得极紧,让人预料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就连月无双也忍下了冲动,没有去询问苏异的状况,生怕打扰到了两位长辈。 片刻过后山人终于开口,没有回答龙已还的问题,反而是没来由地问道:“如今十剑囚魔狱已解,你和老家伙的约定也不再作数了,你走还是不走?” 第六百零九章 地裂 闹出如此凶猛的动静,想来那些澭泽海国的炼雨师技艺就算再如何高明也必将无处遁形。 在山神之眼的感知下苏异总算是找到了那帮杂碎的踪迹,此时山上的一众江湖人士都是不明所以,但已经有怕死的人拼了老命地朝山下赶去,想在太鄢山彻底崩塌之前寻一条活路,当然也有不信邪的还在兀自琢磨着不用下山也能躲过这一劫的办法,这种富贵险中求的人还不少。 与这些人相比,镇定如常甚至多有狂热的澭泽国人就很容易辨认了,有捏着印诀正施法的,也有守在一旁放风的,还有开凿山石像是在布置什么工事的,都用不着细瞧,只需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只不过他们人数太多,多到苏异的心很快便凉透了,竟生不起半点前去阻拦他们的欲望。 这些人藏在山间的各个角落里,苏异换了好几个方向都能看到他们的踪影,更别提那些还没来得及一一查看的大片地方了。 当然最令人头疼的还是他们正不断地往凿开的山壁里塞着炸药一样的东西,状如黑色圆球,与大宋的火药“霹雳丸”颇为相似,不同的是上面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咒文,想来是要辅以某种秘法才能引爆,威力定也会翻上一番。 倒也不是苏异被这大阵仗给吓退缩了,只是如今再想去满大山地将这些人一个个揪出来已无济于事,也不切实际。 澭泽海国很明显已经做足了准备,不仅偷偷摸摸地藏了这么多人在山里头,就连火药都运上了山,这等数量莫说暗中准备,即便光明正大地筹备也难以凑齐,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第二甚至第三股力量在暗中相助,再联想到先前楼古咢和钦马见厮混在一起,到底谁是帮凶便显而易见了。 权衡之下,苏异还是打消了冲出去逐个击破的念头,若是最后不成,他倒是有很多从容离开的法子,性命无虞,可是山上的这些人就要遭殃了。 更何况他并不想看到太鄢山毁于一旦。 此时第一次的爆炸震动才渐消停,巨响便又再一次接连响起,从各个方向传来,很明显针对的是他们脚下的这片山体,似乎是企图拦腰炸出一道口子,使得山石滑落,若是得手,天尊殿将无立足之地,只能随着漫山的滚石一并倾倒而下。 这一次的地动山摇更加剧烈,没有多少时间可供苏异犹豫,天尊殿前的众人感受到脚下不停传来的抖动,也有些慌了神,一时不知该赶紧逃下山去好,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苏异心想此时唯有当机立断才能有活路,便纵身跃上了天尊殿高高的瓦顶,喊道:“都躲到大殿里去!” 来不及为底下满脸疑惑的人解答,他便已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捏起了印诀。 还是曦妃仙对苏异最为了解,甚至都用不着去猜测这么做的意图,她便已经带头躲进了天尊殿。 别人都害怕被埋在倒塌的大殿下时,唯有寥寥数人选择无保留地信任苏异,曦妃仙只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我相信他”,便往大殿里冲了进去。 倒不是说宋恣潇信不过苏异,只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避难,而是要与苏异并肩作战,是以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要躲到哪儿去,苏异去哪她便去哪,所以下意识地便要跟上瓦顶,最后还是曦妃仙眼疾手快拉着这丫头走了。 守诚本来也是不解,下意识地便去思考苏异的意图,但见曦妃仙的果决后便是若有所悟,随即会心一笑,也招呼起众人躲到天尊殿里去。 他大概是这山上除了归阳子之外最后威信的人了,众人就算信不过苏异,却还是知道这位大师伯不会害自己,终于也都跟着钻进了大殿中。 此时的苏异收敛了心神,山神之眼的感知朝底下每一片山石蔓延而去,片刻过后天尊殿前已不见人影,他心中也有了计较,随即仙气猛然涌出,尽数往下沉去,如雨水般渗透到了山间的泥沙之中。 一条盘山巨龙陡然从山腰钻了出来,沿着那裂开的石缝攀爬游动着,一路溅起了砂石无数,渐渐地将半座山峰给卷了起来,如一股麻绳缠绕着天尊殿下的土地,似要将崩裂的山体给绑紧了。 这是苏异迄今为止施展过的最大的土龙,论个头是以往任何一次都远远无法相比的,硕大的龙首悬在了半空,叫底下的人看了直呼“真龙现世”。 只不过消耗之大令得苏异的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这么做至少能够最大程度地保全一座天尊殿,即便最后山塌了也能保证这座大殿和里头供奉的元君神像不受损害,而别的变数,他相信师尊和山人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至于那些还留在山上的江湖人士,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自己做的选择,就算是飞来横祸被落石砸死了,那也怨不得别人。 … 此时的天清殿前,见到归阳子依旧气定神闲,姚琮也是佩服,但还是打着赢家通吃的主意,一点也不愿让步。 比起归阳子表面的镇定,姚琮强就强在他是真的不在乎太鄢山上任何一个人的死活,甚至是朝天阁执事被活埋了也未必能让他变一变脸色,立于不败之地的他好整以暇道:“仙师这么快就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么…” “这玉就算毁了…”姚琮故意拉长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道:“我还能抓到满山的盗玉贼,可谓是稳赚不赔,届时哪还会怕拿不出战绩向圣上交代…” “倒是仙师,如果没了太鄢山,到时要怎么向李必辛交代?”他说到一半突然拍案,一惊一乍道:“不对,神像都没了,祭祀大典也用不着办了,仙师却是躲过一劫,见不着李必辛自然也就用不着向他交代了。” 归阳子的脸皮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却还是不为他的言语所动,淡然道:“太鄢山现在还没倒,姚大人这话言之过早了。” “是,没错…”姚琮不住地点头道:“言之过早,过早了啊,那便请仙师慢慢琢磨。” 还没等两人多做争论,便听得第二波震响传来,众人听腻了他们扯皮,竟莫名觉得这声音悦耳之极,皆是齐刷刷地朝爆炸声的响起的方向转头望去。 从天清殿高出不少的地势往下看去,那道始终屹立在天地间的金色光柱竟在炸响与震动中缓缓倾斜下去,看来是那炸山的举动当真把一座山峰给炸歪了。 归阳子心道不妙,已然有些动摇,开始犹豫该不该弃了天清殿转而去保全李必辛神像。 姚琮的声音又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不无幸灾乐祸之意,故作担忧道:“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仙师若需要帮助可别跟我客气,尽管开口好了。” 归阳子终于微微皱眉,知道天尊殿那边一定还留守了许多太鄢山的弟子,当然还有那位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人命关天,他正打算起身离开时,却见天边突然浮现出来一颗硕大的龙首,盘于山间的巨龙似乎又将那道金光给掰正了一些。 姚琮脸色一僵,始于片刻后方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仙师门下能人不少啊…” 归阳子自然认得这道再熟悉不过的仙法了,心中顿时欣慰不已,见到苏异施展出“五行化龙”的他甚至比自己突破境界还要激动,眼角似有老泪。 他随即也抬手捏出一个印诀,便见山间猛然又蹿出来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土龙,与苏异的那一条遥相呼应,仿佛在交流着什么,接着当空摇动起硕大的身躯,一头栽下,也缠向了那座山峰。 归阳子总算开口还击了,由衷地笑道:“老夫的这位弟子确实要比世杰那小子强多了。” … 却说百木林那一边,龙已还不知还在纠结着什么,并没有回答山人那个“走不走”的问题,只是呆立原地,站在那十剑囚魔狱“遗址”边缘兀自沉思,仿佛十把巨剑从未消失过。 “怎么了?”山人却是嗤笑道:“被关上瘾了还?不舍得走了?” “是啊…”没想到龙已还竟是坦然承认道:“被困了这么久,突然不知道出去之后该怎么面对我的那些部下和教众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狭小的树洞,叹气道:“我常常会有一个念头,便是在这地方睡上一辈子觉,什么都不想,好像也不错。” “放你娘的狗屁!”山人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若是甘于安逸之人,当初又何必去那破洞里刻字,被困时还不忘给你那破神教寻觅人才,你该不会是太久没有跟人动过手,怕了吧?” 龙已还默然不语。 月无双即便对自己的这位外公又颇多怨言,可也不愿看他留在这里等着被人围攻,再者苏异那边的情况也十分令人揪心,便干脆拉着他的衣袖哀求道:“不如外公和我一起去天尊殿那边帮忙吧。” 此时震山的响声再起。 山人终于抛下一句“我不管你们了”,接着整个人往地里一缩,消失不见,想必是稳固那片被炸裂的山体去了。  第六百一十章 局势升级 当苏异看到另一条土龙从天清殿的方向盘游而来时,心里头的激动并不比归阳子弱多少,他将这理解成了师尊对自己无声的回应,一时振奋不已。 他也没想到竟有一天能和师尊站在同一个战场上,施展同一个仙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同样出自龙神山的缘故,当两道“五行化龙”共同现世时,苏异能感觉道厌顼的龙魂有一阵不弱的波动,于是在神识中问道:“出问题了?” 厌顼似乎是在犹豫着该不该说,沉默片刻后方才答道:“无关紧要,暂且不谈。” 这回答有些奇怪,好像与他刚才那阵谨慎的思索有些不符,既然无关紧要又何必认真思虑,同在一个神识世界中,他的心绪波动是瞒不过苏异的。 但出于信任,苏异还是没有多问,默默记下了,只等事后再和他好好谈一谈。 此时外有双龙盘山,内有山神的力量在不停地稳固与对抗着火药和奇道方术的冲击,,即便还时有炸响传来,但山体终于不再崩塌倾斜,情况算是渐渐稳定下来了。 澭泽国人煞费苦心准备周全,一定不会甘于就此罢休,想必还有其他的后招,这一点苏异是早便料想到了的,只不过没想到下一轮的攻势来得如此之快。 火药的威力虽大,但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却无法灵活控制,轻易便被山人给化解了,既然收效甚微,澭泽国人便换了一个策略。 只见那些人十分默契地快速调换了位置,原本凿壁和放风的开始施术,负责引燃火药的改而为他们放风,轮换之快,没有丝毫混乱。 苏异的压力陡增,却是山间的土属被人调动,汇聚了成百上千的术法朝两条土龙攻来,即便威力平平,但胜在数量众多。 所谓蚁多咬死象,仅凭他们三人即便修为再高也是有些难以抵挡,更何况还得防范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一众江湖人士。 此时分属上千号人的灵气漫山遍野乱窜,混乱不堪,但值得庆幸的是凭这些人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苏异能够断定他们大多都不是仙修,更何况别说是雍泽国,就是大宋也凑不出这么多的仙修来,想必都是一些“炼土师”而已。 至于他们究竟从何而来,澭泽这个弹丸之国有没有能力召集这么多人,天衍道在其中又贡献了多少,苏异已是无暇多想。 澭泽一方改变了策略后爆炸声渐渐消停了下来,争斗变成了局部的术法对抗,晃动不止的山体便也慢慢趋于平稳。 躲在天尊殿里的众人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察觉到大殿不再摇晃,梁柱间咯吱的响声也消停之后,他们更是摩拳擦掌,只是碍于守诚师伯还没有发话,不敢擅自行动。 守诚自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几个人一番商议,最后终于决定了由实力不俗也和苏异最为亲近的曦妃仙先行出去查探。 见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曦妃仙,苏异下意识地便脱口道:“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曦妃仙眉头一皱,似乎很不开心。 她并没有依言躲回到天尊殿中,反而是纵身跃上了瓦顶,放眼环顾一番四周的动静,接着方才开口说道:“本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也是个自负之人。” “什么意思?”苏异眉头一皱,但知道她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便很快想到了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随即严肃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想开口解释却又一时语塞,倒显得有点像心虚了。 “你想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曦妃仙直言道:“你想把我当成楚楚,甚至是无双那样保护也就罢了,可他们呢?” 曦妃仙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了底下的天尊殿,说道:“你把我当外人,不愿牵累我也就算了,可他们也是太鄢山的弟子,太鄢有难他们也应当出一份力不是吗?” 苏异也发觉自己先前似乎确实钻了牛角尖,情急之下无暇思考,便太过于想当然了,此时听了曦妃仙的一顿痛喝后顿时豁然开朗。 他低头苦笑,眼角却是瞥见那林子里突兀地钻出了一只硕大的山野兔,个头之大,立起来足有膝盖那么高,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苏异知道这大兔子是山人那老家伙遣来的,随即心念一动,终于是站起身来,两掌一合,天尊殿的大门便突然洞开来。 他朗声说道:“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们,出来杀敌了!” 大殿里头的人闻言一喜,立马一涌而出,果然一片赤诚是抵挡不住的。 玉字辈的弟子虽然修为不如人,但胜在有一腔热血,团结起来也未必打不过那些雍泽国的杂碎,关键是曦妃仙说的很对,他们也是太鄢的一份子,应当共同经历这一次的磨难与考验。 看着守诚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估摸着也是和曦妃仙一样的想法,说不定那套说辞就是他们几个一起商量出来的,只不过没好意思直说而已。 苏异老脸一热,硬着头皮说道:“诸位师伯们,还请跟着那些野山兔去寻找雍泽国的那些奇道炼师,一旦发现便就地击杀。”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到眼前已经站了一排的野山兔,正翘首以盼,等着给他们带路去。 “至于师兄弟们…”苏异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不想太过冒险,便道:“还请玉衡师兄和唐姑娘各带两组人,遇上了奇道炼师能杀则杀,不能杀的便拖住他们,实在敌不过也不必勉强,保命要紧。” “知道啦知道啦!”却是玉篱叫嚷道:“别婆婆妈妈的,我们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弱。” 玉衡也是笑道:“师弟放心,之前路上那一次遭遇你也见识过大家的实力了,这么多人一起互相照应着,没问题的。” 苏异会心一笑,抱拳道:“诸位保重!” 底下众人纷纷抱拳还礼,接着便风风火火地转身投入密林之中,气势浩荡,一下子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受了惊吓的玉枝和实力弱的唐怡留在殿中。 守诚却也故意落在了最后,对苏异说道:“师侄想保护太鄢山的心情,师伯可以理解,只不过他们如果想要成长便必须得先迈过这一关,自己想要的东西总得自己去争取,不是吗?” 他说罢也不等苏异回答便转头钻入了林中,跟在一头野山兔的屁股后面扬长而去了。 苏异蓦然想起了天书殿前那道置身于千军万马中的瘦弱身影,彼时与此时又有多大的差别呢,自己想要帮师兄弟们守住太鄢,却忘了他们或许每一个人都能像玉琪那般为了一点希望而豁出去性命,自己好像还真是低估了他们的决心,也有些自负了。 苏异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倾城女子,突然笑道:“妃仙,正因为你不是外人,所以…” 曦妃仙从来不会脸红与羞赧,要么果断制止,要么反客为主,这回便是两者并施,打断他道:“我知道我不是外人,好了,我得跟过去了,不然潇潇那死丫头又不知道又会跑到哪儿去…” 说罢正要离开时,苏异却是抓住了她的胳膊,说道:“自己小心些,如果你出了事,我便是拼了命也会去救你的。” 曦妃仙想起了他先前还刻意对这话题避而不谈,便是莞尔一笑道:“我知道。” … 看起来十分浩荡的动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被控制住,甚至归阳子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半分,天清殿前的众人似乎颇感意外,同时又暗道可惜没能支开他。 姚琮好像对归阳子口中所说的那位“弟子”并不怎么感兴趣,更不在意他贬低袁世杰,始终是不惊不慌模,说道:“弟子好本事,仙师也是更胜当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真是叫人期待啊…” 他仿佛只是来看热闹的一般,斜着身子靠在桌案上,一副悠然的模样,似乎知道马上便会出现什么意外。 果然很快门外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久闻大慈孤忘山,仙师归望殊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一出手便镇住了我等的精心布置…”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那大门处凭空出现了一道人影,渐渐由实变虚,最后终于见到一个身着异国服饰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跨过了门槛,徐徐而来。 “当然了,仙师阁下的弟子也很不错,得徒如此,叫人羡慕。”那人边走边道。 裘渡见到他一身的异国打扮便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倒是谦谦有礼,含笑答道:“在下雍泽国国师,屿山陆。” 裘渡显然听过这名字,也知道来头,但却依旧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嗤笑道:“听闻贵国人才凋零,以至于大小事务都得国师一手操办,本以为是传言,没想到却是真的,小小一座太鄢山竟要劳烦国师大驾光临,还真是闻所未闻。” 屿山陆依旧从容,缓缓摇头道:“非也…在下之所以亲自前来,是因为与李必辛有旧。” 第六百一十一章 澭泽国师 百年前的大宋天才人物李必辛和远居大海深处的雍泽国国师竟然有交集,着实令人难以理解,这两个人甚至都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物,屿山陆成为雍泽国一人之下的国师时李必辛的奶奶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搭上线的。 归阳子从未听李必辛提起他曾远游到过澭泽,也没听说屿山陆这号人物踏足过大宋土地,若不是说谎,那便一定是一件秘事。 在场之人无一不竖起了耳朵等着听这一件“旧事”始末,只不过屿山陆却没有要接着往下说的意思,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 众人有着身为宗师的矜持,不好贸然开口探听别人的往事,但裘渡却是个奇人,丝毫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张嘴便道:“你和李必辛那小子八竿子打不着,何旧之有?” “阁下有此一问也实属正常…”屿山陆的笑容温润如玉,很难不令人对他产生好感,唯有先入为主与眼光毒辣者才能从他的神情举止中看出虚伪和阴诡。 裘渡便是个先入为主者,打心底里不认为这个异邦人能有什么好居心,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看人的眼光,于是只冷哼一声,心想倒是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便听屿山陆接着说道:“事情还得从很久以前说起,当年李必辛重洋远渡,不辞辛苦来到我澭泽海国,他自称是大宋修士,游历天下是为了博采各家之长,以修撰出一部传世的仙修典籍…” “彼时国君热情好客,闻言大喜,一番深谈过后更是为他的博学所折服,称赞他乃不是出之天才,国君向来爱惜人才,心胸能容纳汪洋,并不介意他外邦人的身份,赠了与他‘大学究’的最高称号,又听闻他有意学习我澭泽之国学,便尽遣座下通玄十二人与他探讨交流,而在下正是那十二人之首。” 故事说到这里众人也没听到什么波澜,甚至略显乏味,游历天下四处取经这种事放在民间可能会被传位假话,但对于一众寻求大道的人来说却是稀松平常。 屿山陆故意停顿的,似乎已经说完了,果然惹得裘渡十分不快道:“这算得上是哪门子有旧?” “剑圣阁下稍安勿躁,重要的还在后头呢…”屿山陆微微一笑,接着道:“且说我等十二人奉命与李必辛交流国学,既然是交流,那自然是有来有往的,可谁曾想待我等倾囊相授后他却消失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反应各不相同,虽然李必辛那一身的傲气的确有些不讨喜,但要说他会干这种堪比他偷鸡摸狗的下作事情,大家却是不大相信的。 归阳子始终默然不语,姚琮玩味地两边观察,似乎在寻找着可以下手做文章的地方。 裘渡冷笑一声道:“口说无凭,你莫非以为老夫会轻信你这异族之人的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剑圣阁下信不信并不打紧。”屿山陆却是摇头道:“不过阁下大可先听我继续将故事说完。” 见裘渡没有异议,他便接着往下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与李必辛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也有不小的了解,也不愿相信他会是那种鸡鸣狗盗之辈,所以我便四处寻找他的踪迹,万幸最终让我在一艘准备离港的大船上找到了他…” “那时的我十分愤慨,自然是与李必辛当面对质,可他却告诉我他身在大宋的老母生命垂危,硬拖着学完我澭泽国学已是极限,再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去兑现他的那一部分,我有感于他的一片孝心,最后还是放他走了,但是临走前他与我约定好一旦典籍修撰完成便会遣人送一本到澭泽去,如此既能成全了他,又能让我有机会阅览全天下的通玄之学,就算要我承受国君的怒火也是值得的。” “此后不知道过去多少个年头,我一直在等李必辛将那本典籍送来,可一直没有音讯,本着对他的信任,我一直没有催促过他,直到前段时间听闻他的祭祀大典举办在即,一旦失败便有可能自此消失于人间,为了澭泽国的万千修士,我这才决定亲自走这一趟,只想问问李必辛当年答应我的事情如今还能不能兑现。” 屿山陆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站在这里控诉李必辛,有始有末,有理有据,即使只是一面之词却也叫人一时不好反驳,关键是李必辛不在,无法与他对质。 但在场许多人的心里都被他所说的那本“典籍”给吸引去了,一时无人关心李必辛的清白,南剑门贾石春第一个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所说的那本典籍,可是‘太虚经’?” 屿山陆却是皱起了眉头,苦思片刻后摇头道:“我并不清楚阁下说的这个‘太虚经’是什么东西,当年我与李必辛定下那约定时,想必他修撰的典籍还有诸多缺漏,离完成还相差甚远,也没听他提起过将来要如何命名,所以…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屿山陆这番话倒是彰显了自己实话实说的良好品行,也让在场之人少了许多戒心,否则一上来就与别人一样点名要那“太虚经”,他作为一个外邦人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如果他的这段说辞仅仅是以退为进装模作样,那只能说装得还挺像了。 而裘渡作为在场为数不多并不关心“太虚经”的人之一,关注的只有屿山陆和李必辛之间的那段烂事,便直接点明道:“暂且不提你所说的那一段故事可靠不可靠,只看你出现的时间便很是可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趁大乱的时候来,你怕不是吃准了李必辛不会出来与你对质,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的。” “剑圣阁下的疑虑我能够理解…” 屿山陆始终谦谦有礼,仿佛就算被裘渡指着鼻子痛骂也不会失了仪态,他接着又解释道:“但实则我并非有恃无恐,而是当真不怕与李必辛对质,甚至还尝试过请他神降到来,也好将事情当面说清楚,只不过事实并不能如我所愿,他似乎有些心虚了…” 看着屿山陆满脸遗憾的神情,裘渡怒极反笑,不由地破口骂道:“原来那道神降的金光就是你招来的…好你个澭泽贼人,颠倒是非的本事竟如此之厉害,你怕不是还想说对于李必辛消失上百年的事情一无所知,暗中布置那神降也是无心之失,到时候要是他因此无法完成祭祀大典也与你无关了,是也不是?” 屿山陆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不似作伪,错愕片刻后方才长叹一口气,惭愧道:“不瞒剑圣阁下,这些事我确实都不知道,我已经闭了很长时间的关,莫说天下事,就算是澭泽的事也很少打听,若不是手下人告诉我关于祭祀大典的事,我也不会出关来走这一趟,我愿为一切的过失诚挚道歉。” 屿山陆表情真诚,但裘渡只看到了虚伪,便又冷笑道:“神降的事情就算你不知者不罪了,那炸山的事情呢,是你们雍泽国的人干的吗?” 没想到屿山陆倒是诚实,坦然道:“的确是我们澭泽国人干的。” 可他随即马上话锋一转,又道:“可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虽贵为国师,有着仅次于国君的无上尊崇地位,但我并不把持朝政,虽能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决策,但却不能替他们做决策。” 裘渡认定了他是参与者之一,甚至还是主谋,是以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气极盛怒但嘴皮子又不如人家国师厉害,便只能连道三个“好”,不再与这读过书的无赖继续掰扯。 此时一直沉默的归阳子却是开口了,但只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阁下想干什么?” 屿山陆却没有正面回答,反是说道:“澭泽与大慈相近,仙师身为大慈国人,多少应该对鄙国有所了解,便也应该明白小国想要壮大是有多艰难,李必辛所著的那部典籍可谓是一线希望,若是没有当年那个约定也就罢了,但只要有,便无论如何也得争取一二。” “所以我希望仙师能够将那部典籍交给我。” 却不料归阳子只是轻飘飘地说道:“想要典籍,那你不应该来太鄢山啊…你应该找李必辛去,方才也告诉过你了,他消失百年,早已不在这上山了。” 屿山陆没想到仙师也会耍无赖,费了一番口舌竟是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愕然片刻后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知道仙师背后的大殿正是李必辛在山上时的清修之地,想必重要的物事都放在里头,那部典籍也不外如是,若是仙师能让我进去查阅一番,我一定可以认出他当年所修撰的那一部…” 归阳子最后还是只以坚定的两个字回应他,道:“不能。” 在一旁看戏的姚琮险些笑出声来,莫明对这位从澭泽远道而来的国师生起了怜悯之情,想自己从归阳子这吃过的瘪还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而屿山陆这倒霉蛋怕是没别的办法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闯殿 屿山陆费尽心机想出了一番看似无懈可击的说辞,最后却被归阳子简单又直接的两个字给应付过去了,饶是他伪装得再如何云淡风轻,哑口无言时脸皮微微抽动,还是显露出了一丝不自然。 只不过屿山陆预谋已久,又岂会因为这点小小的阻挠便罢休。 他质问道:“仙师是否太过不讲情面了些?我等是因为敬重仙师方才始终以礼相待,如果这就是仙师回敬我等的态度,岂不叫人寒心?” 屿山陆的话里隐隐多了几分胁迫之意,又试探着将一旁众人绑上了船,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人反驳,他将每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也多了些计较。 归阳子却没有理会他,反是对着冷眼旁观的姚琮问道:“姚大人怎么看?” 姚琮看热闹看得正开心,没想到归阳子还没死心又要扯上自己,便反问道:“什么怎么看?” 归阳子疑惑道:“大人替圣上把关祭祀大典的一应细节,可谓是圣上的代表,如今此间出了问题,大人不解决一下?” 姚琮心中暗骂老东西竟敢拿圣上来压我,表面上却是轻笑一声,敷衍道:“这件事也算是你们之间的江湖纠纷,天子也不便插手,你们自行解决吧。” 归阳子心中一凛,算是大概摸清楚了姚琮的心思,原以为自己只是这家伙算计好的一颗棋子,却没料到他是想将这颗棋子也给一并吞了,看来还是低估了他的野心。 “如此也好。”归阳子点了点头,不动声色。 久坐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归阳子此时终于缓缓站起了身来,这一举动不知为何给在场之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都是纷纷变了脸色,便如同做贼的进屋见到了主人家一般,不由地暗自运气戒备。 就好像堂堂仙师会搞偷袭一样。 始终如翩翩君子的屿山陆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懊悔不已,想自己堂堂澭泽国师竟会被一个老头给吓到了。 归阳子不想将同样的话再说第三遍甚至是第四遍,于是弹了弹衣袖,伸出两只枯手朝前一拱,说道:“诸位若真想进天清殿可以待大典过后再来,届时老夫绝不阻拦,想今日进去的当然也可以,硬闯便是,老夫奉陪到底。” 话已至此,屿山陆又怎会不明白口舌之辩已没有半点用处,便也转身对着众人拱手说道:“既然仙师设下这么一道难题考验我等,那我等也不可辜负了仙师的一番好意才是,便合力闯进殿里去如何?” 此时却有人问道:“那到时候‘太虚经’怎么分?” 另一人答道:“各凭本事,谁找到便是谁的。” 此话得到了许多响应,似乎是已经默认了合力闯殿的事情,只不过这些人还没闯进去便先操心起了“分赃”的事,倒好像这事已是十拿九稳了一般。 裘渡从袖袍里摸出了一柄小剑,悬在掌心上转悠着,正是先前放出来砸楼古咢的那一柄。随即便听他嗤笑道:“老夫今天算是看清了你们这帮江湖侠士的嘴脸了,竟是恬不知耻,和这个澭泽的贼人勾结到一起去了,若是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笑话咱们大宋…” 屿山陆还未反驳,倒是先有巧舌之人立马站出来反驳道:“剑圣大人此言差矣,大宋与澭泽相隔万里,虽然往来不多,但也没有恩怨,如此煽动仇恨怕是会坏了两国关系。” 此时大多人心中都是对这话嗤之以鼻,想道我大宋国行事何需担心坏了与那弹丸小国之间的关系,只不过他们各怀心思,希望国师带头冲进去日后再背起这个黑锅,也有想着隔岸观火的,一时没人出言反驳。 裘渡恨铁不成钢,恨不得立马撕了那人的嘴,便听他接着又道:“此人身为国师,脑子自然也是比你们这群猪猡要好使得多,他与李必辛熟识,一定知道该去哪儿找‘太虚经’,你们若当真跟他一起闯殿就是中计了,可别到头来冒死为别人做了件嫁衣。” 裘渡也不想婆婆妈妈,奈何对方人数众多,且为了那本传说中的“太虚经”正头脑发热,便不得不违心对这些愚人们讲起了道理。 屿山陆却是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要找的典籍未必就是同一本…我可以承诺但凡里头哪一本书册上印了‘太虚经’三个字,我都会主动放弃,绝不与大家争抢。” 如此大义的承诺倒是令得更多的人放下了对他这个异邦人身份的介怀,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冲进去抢便是。 裘渡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诸位江湖侠士们已经开始说起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无非就是什么“得罪了”,什么“久闻仙师修为通神,我等来求教一二”,无非就是想讨个心安理得。 黑护法荆无偿倒是退到了一旁,笑道:“我不掺和。” 意外的是云陇上府的三当家云涤尘也随他一起,说道:“如此也算是勉强仙师了,我不参与…那我便和荆先生一起旁观好了。” 这云龙上府的态度似乎摇摆不定,却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此时众人都已经站好了对,屿山陆瞥了他们两眼,又见还有许多人的态度暧昧不清,想必是打算再观望一阵,甚至是坐收渔利。 屿山陆也不在意,抬手道了声“仙师请”,接着只迈出一步,人便到了归阳子面前,缓缓地退出了试探的一掌。 这般缓慢的速度莫说法外境,就连村口的三岁小儿都能躲过去,可却不见归阳子有丝毫动作,任由那一掌印在了胸口上。 只不过这一掌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是穿透而过,最终屿山陆整个人都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原来竟只是个虚影。 归阳子这才抬手划了一个圆,卷起了宽大的袖袍挡在身前,接着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长剑刺了出去。 屿山陆的身影便在此时恰好显现出来,手掌被卷进了袖袍当中,眼看剑尖就要刺中他的眉心时,他却突然凭空消失,随即又再度出现在了最开始所站的那地方,就如同从来没挪动过一般。 他拍着手掌由衷赞叹道:“仙师果然是名不虚传,好眼力…” 趁着两人交手的空当,南剑门门主贾石春身形一晃朝天清殿闯了过去,却见一把巨剑忽然砸在眼前,挡住了去路。 裘渡的身形从半空中落下,一脚在在了剑柄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南剑门的小儿,你与剑道山还算有些渊源,趁现在现在快快退去,今日之事老夫便不和你计较了。” 贾石春马上便认出了眼前这把名为“如意”的法器,心中一凛,却也没有退缩,反是肃然道:“剑圣大人既然与我们南剑门有旧,那也应该明白我的处境才是,大道无望,如果不另辟蹊径,南剑门说不得要在我手中没落下去。” “这理由还算过得去…”裘渡点头道。 但理解归理解,放水却是不可能的,便见他轻身一跃,脚下的巨剑便在眨眼间缩成了一根针般大小,朝贾石春射了出去。 “别以为你是后辈我便会手下留情。”裘渡冷声说道。 贾石春身为南剑门之主也算是一代宗师了,虽然觊觎“太虚经”时举动落了下乘,但也不是半点心气都没有,此时受了裘渡的言语刺激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豪气顿生,爽朗道:“就算今天拿不到‘太虚经’,能得剑圣大人的赐教也算是值了。” 他抬手挥出了一道剑气将如意给弹开,接着才拔出背后的长剑,使一招“青天挂月”攻了回去,丝毫没有因为巨大的差距而露怯。 这一剑刺出去,剑气却是从上空直灌裘渡的头顶。 便见裘渡不慌不忙地一手捏了个剑诀,如意陡然变大了一尺,接着如离弦之箭般朝另一个闯殿的人急射而去。 裘渡同时抬起了另一只手对着半空一抓,竟是将那道无形的剑气生生握住,随即猛然朝贾石春刺来的长剑砸了下去。 贾石春脸色巨变,登时收剑连退了三大步,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己的剑气给逼退,又同时暗自佩服裘渡这一手的精妙,深感与剑圣大人交手的一招一式都令人获益匪浅。 只不过他虽然欣喜与剑道上的收获,却从没忘记自己此行最为重要的目的,只和剑圣大人过过招是不可能的,此时言败也还尚早。 驱使着如意逼退一人的同时,裘渡背在身后的剑匣里不断飞出一柄柄长剑,也不知里头藏了多少把,竟是凭一己之力拦下了闯殿的众多人。 眼见那些人一股脑地朝大殿冲撞而去,都不愿落后于人,贾石春顿时眉头一皱,大喝道:“都别抢着去闯殿了!若是不解决仙师与剑圣大人,咱们谁也进不去!” 众人闻言纷纷停下了脚步,见归阳子和裘渡两人站在那如门神一般,便不得不无奈承认贾石春说的是事实,而非担心他们抢先一步进殿。 第六百一十三章 驱敌 就在天清殿前上演着神仙打架的同时,下方围在天尊殿四周的“凡人”也是打得不可开交,涉及势力与人数之多,怕是千年以来之最了。 太鄢山玉字辈的弟子分成了两批,玉衡和玉篱各带一队,自从被朝天阁清下山后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行动的,这会配合起来倒也默契娴熟。 尽管他们每个人的修为都比雍泽国的奇道炼师要低上一大截,但却合作无间,遇上打不过的便且战且逃,一路下来竟也杀敌不少。 另一边的宋恣潇提着一把长剑,不要命似的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无不鲜血四溅,也好在是有师姐曦妃仙在一旁跟着,替她先解决掉了一些难缠的对手,否则哪能有这般顺利。 只不过师姐的心意这丫头并不领情,还埋怨师姐抢了她的对手,肆意的冲杀大概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 曦妃仙自然知道师妹的脾性,也没空多解释,只是冷声说道:“既然师姐把你带出来了,就一定要把你带回去,你若再不听话我现在就带你走。” 宋恣潇听罢哼了一声,不敢顶嘴,只能将气全撒在了眼前的雍泽国人身上,一剑割到了颈部要害。 曦妃仙眉头一皱,心道师妹出剑戾气太重过于狠辣,不是好事,只不过此时杀的都是些心怀不轨的异邦人,便也没有多说。 唐英当年在太鄢山上也待过一段日子,得了归阳子的指点,剑法比起宋恣潇也差不到哪去,这么说起来她还算是苏异的半个同门师妹。 三人一起跟着一头野山兔在山林间穿行,去寻找山人给她们挑选好的对手,同时也避开那些过于强大的奇道炼师。 察觉到师姐妹间似乎有一点不愉快,唐英也帮着劝道:“宋姑娘,你师姐也是以大局为重,这一战关系到太鄢山的存亡,如今又是敌众我寡,确实不能再出半点差错了,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苏异师父的一番付出。” 宋恣潇听后果真立马变得谨慎了许多,出剑的速度也放缓了。 曦妃仙有些意外地瞥了唐英一眼,心想这位唐姑娘倒是心细,仅仅凭借着小半日交流的了解便摸准了宋恣潇的脾性。 唐英似乎能察觉到她这轻轻的一瞥,忽然偏了偏头迎上了这道目光,便朝她微微一笑。 曦妃仙点头回应,算是道谢,随即赶在两人的前头,跟着野山兔继续奔袭。 然而还没跑出两步便是陡生异变,只见那硕大的兔子突然炸成了一堆碎叶,漫天飞扬。 曦妃仙猛然停下,随即心中骤生警觉,下意识地便拉着身后两人连退了几步。 果见一把大刀凭空出现,砍在了三人先前所站的位置,若不是野山兔及时爆炸,曦妃仙也退得及时,三人这会只怕已经被那刀气所波及,凶多吉少。 一刀不中,便见持刀的人也缓缓现出了身影,渐渐由虚变实,一边朝三人走来。 那人怪笑道:“这都被你躲过去了,姑娘反应还真快。” 若是苏异在这,光凭这说话的声音和方式便能猜到他就是澭泽国人钦马见了。 一见到他那如变戏法般的诡异手段,宋恣潇脱口便道:“又是那该死的幻境之术!” “没错没错...”钦马见怪声怪气道:“你们应该都已经见识过了,感觉如何?” 唐英知他所指,下意识地便想起了从祭台上滚落的头颅,其中也有自己认识的,心中便知不由地泛起一阵寒意,既难过又愤怒。 绕是唐英素来沉稳,也忍不住咬牙痛骂道:“雍泽国的狗贼,你不得好死!” “哟哟哟…”钦马见一边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说道:“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 唐英捏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准备出招。 宋恣潇和太鄢山没多少感情,倒是要比唐英冷静一些,此时已是反过来安慰她道:“唐家姐姐别中了这狗贼的奸计,他准是自认为打不过我们三个,才故意说那些话来激怒姐姐的。” “谢谢。”唐英深吸了一口气,拿剑的手这才稳了些。 此时的曦妃仙却是在暗自观察着四周,心道不妙,想必澭泽国人一定是察觉到自己人在不断减少着,发现了这边避强杀弱逐个击破的计策,终于是开始出手反击了。 也不知道另外一边情况如何,太鄢山的那些人实力要弱得多,怕是应付不了澭泽国人的偷袭。 “小丫头眼光也很毒辣…”钦马见竟是大方承认道:“一打三,我的确打不过你们,所以得用一些手段,再把你们围起来,万无一失了再松手也不迟。” 宋恣潇朝四周看了看,不见半个人影,心中却没有半点放松,反是更加警惕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有人藏在幻境中觑机偷袭。 “小丫头看起来很紧张啊…”钦马见许久未挪过的脚步又缓缓动了起来,似乎正透露着他的人已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发起偷袭了。 “小丫头要是害怕,现在投降认输也还来得及,大爷我不爱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就喜欢你这种看起来特有嚼劲的,你要是投降,大爷我保你不死。” 这种话似乎对宋恣潇起不到什么作用,她此时心里只是在疑惑到底什么样的女子会有嚼劲。 此时曦妃仙突然喝了声“退”,接着便再次拉起两人连退数步,又是先刀后人,一道身影缓缓凭空浮现,竟是有人趁着说话时走到了眼前也未能察觉半分。 她们还未站稳脚跟,便听得唐英发出了一声惊呼,却是后方又冒出来一人。 唐英不如曦妃仙那般能在对方动手前察觉到危机,等到发现时一刀已经落下,劈向了她的头顶,好在她反应不算慢,立马抬剑挡去,堪堪架住了这一刀。 宋恣潇顺势便横出一剑朝那人的脖子上抹去,攻其之必救,然而剑至一半却不得不生生收回,往另一边劈去,挡下凭空冒出的另一刀。 看来钦马见并没有说谎,还真是让人将她们三个给围了起来,此时已经是四面环敌,却还有人在陆续冒头,一刀接一刀地砍来。 好在这些人似乎一旦动作太大便会现出身形来,否则三人只怕早就被砍成碎片了。 “三位美人要是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寻个活路,大爷我…”钦马见话说道一半便戛然而止,笑声也像被卡在了喉咙里一般。 他突然转头朝一旁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大树正缓缓倒下,落势越来越快,看那去向,若是不躲开的话可就要砸到自己了。 钦马见连忙往旁边躲去,一边大呼道:“快避开,快避开!” 他对着空气一阵喊话,随即很快便有诸多人影现身,纷纷逃窜,生怕被那棵突然倒下的神仙松给砸死了。 只见大树落到一半竟是缓缓变了方向,朝曦妃仙三人倾斜而去。 围攻三人的诸多澭泽国人听到喊声后纷纷停下,抬头朝天上望去,眼见那黑影过不了多久就会压到自己头上,他们却没有马上躲开,反而有些舍不得即将抓捕到手的三个美丽女子。 片刻的犹豫过后,终于听得有人下令暂避锋芒,不知有多少到人影兀自后退着,只是始终保持着合围之势,准备一会再卷土重来。 曦妃仙三人别无选择,直至见到些人并没有要抱着一起死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曦妃仙师姐妹两人正准备躲开时,唐英却是忽然拉住了她们,没来由地问道:“你们相信我吗?” 两人都是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信。” 眼见剩余逃生的时间不多,曦妃仙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唐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唐英却是笑道:“信得过我的话就不要躲。” 饶是曦妃仙有“神女无心”的加持,却依旧感到心惊不已,十人都抱不住的神仙松倒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被砸到便绝无生还的可能。 宋恣潇反倒是觉得有趣,竟兴奋道:“原来唐家姐姐爱玩这种刺激的游戏,我陪你。” 唐英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两句话的时间过去,逃命便已经来不及了,曦妃仙只能无奈地瞥了宋恣潇那丫头一眼,最终选择了“相信”唐英,或者说是相信运气。 只见那神仙松马上就要砸到三人的头上,却是忽地当空一拐,竟飞速朝那一旁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澭泽国人身上砸去。 大树轰然倒地,这一下猝不及防,也不知道砸死了多少人。 宋恣潇看得目瞪口呆,曦妃仙却是看向了满脸神秘笑容的唐英,问道:“唐姑娘早就猜到了。” 唐英点头笑道:“感觉到了,只是不太敢确定。” 此时却见那棵横亘于山林间的硕大神仙松突然浑身一阵颤抖,接着枝杈猛然变得粗长起来,直往那些澭泽国人的身上抓去,便如一只大手般,眨眼间便捏死了好几个。 神仙松用其中两只大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来,随即竟是口吐人言,说道:“小姑娘还真是聪明得紧!” 第六百一十四章 围山 神仙松的枝干上长出了两只眼睛一张嘴,说着人话,声音苍老但却轻快,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为老不尊。 这“怪物”正是山人所化。 曦妃仙恍然,拱手恭敬道:“见过山神前辈。” 宋恣潇没见过活的山神,大感新奇有趣,便不停地上下打量着那棵长着人脸的神仙松,恨不得过去摸上一通。 “神女宫的姑娘眼力也不差嘛!” 山人说话时一双树藤缠成的大手也没闲着,如一条鞭子在那些澭泽国人之间甩动着,一旦兜着一个便是一条人命。 “退入幻境!”钦马见急吼一声,接着从袖兜里摸出来一枚手指般大小的竹笛,吹出了尖细刺耳的声响,大概是一种变阵的暗号,声音一出便见所有的奇道炼师无论远近都是缓缓退去。 他随即又喝道:“炼火师来!” 一批人影消失,另一批人影紧随其后现身,这一增一减的,却叫人看了有些心惊,也不知道还要多少雍泽国人躲藏在暗处,这一回出现炼火师人数和刚才那帮刀客相差无几,要是照这么推算的话,岂不是说明除了暗中施法的炼雨师之外,至少还有一支炼土师的队伍隐藏着。 曦妃仙正好借此机会躲在后面观察四周,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那边炼火师现出身形后,钦马见还没来得及发号施令便是陡生警觉,突然爆退而去。 却是地底突然窜出来一道绿芒直取他的面门。 钦马见本能地以为那是山人搞出来的偷袭招式,退避的同时便也喝道:“烧了他!” 诸多炼火师齐齐结印,随即便见平地里起了一阵“火龙卷”,烈焰飞旋朝那道绿芒卷去,一路将枯枝落叶都烧了个干净,火势顿时更旺了。 然而这带着火焰的猛烈旋风不仅没能将那看似树藤般的绿芒烧成灰烬,反而逐渐减弱下去,不过片刻便消失殆尽了。 众炼火师疑惑不已,正打算使多点劲再来一次,却是被钦马见所制止。 眼见绿芒当空落下,钦马见这时才看清楚了那东西原来竟是一根硕大的碧绿棍子。 绿芒再一次砸在了空处,随即飞快地缩小着,便见持棍的人从渐渐平息的漫天灰烬与沙尘中现出身形来,说道:“总算逮到你了,可惜你也和过街老鼠一样灵敏,没能一棒子敲死你。” 钦马见很快便认出眼前这曾经在天尊殿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心中一凛,随即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暗示一旁的炼火师撤退。 看着那些人硬齐齐凭空消失在幻境之中,苏异却也没去理会,只是笑道:“又要故技重施吗?” 钦马见挽着个刀花朝他走去,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边走边道:“上回不得已放了你一马,这回你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得我去找你了…” 苏异将离火璧收回了手腕,缓缓抬手准备迎敌。 然而手印还没捏到一起,却见原本气势汹汹的钦马见身形一闪,突然朝另一边急射而去,竟是逃走了。 苏异虽然很意外,但也不会轻易让他逃脱,只轻轻跨出一步,人便拦在了他面前,疑惑道:“阁下这是要去哪儿?” 钦马见装模作样佯攻实退被逮了个正着,面皮却是足够厚,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小子,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吗!” 苏异更是疑惑道:“不怕我,那你跑什么跑?来来来,来打一场,打完你还能活着我就放你走。” 这话一旁的曦妃仙众人听了却游戏发虚,此时四周不知道还藏了多少奇道炼师和刀客,人数上敌我悬殊,难得苏异还能说出“一人包围万人”的气势来。 钦马见依旧是面不改色,说道:“大爷我还有正经要做,没工夫陪你玩了…你小子可别太得意,大爷我迟早要找你算账的!” 正事或许是有的,但一定也是害怕了,钦马见边说边后退着,身影也在逐渐变得虚幻起来。 “别迟早了,就今天吧!”苏异说着也一步跨出,身形却是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伸手便朝虚空抓去,一边说道:“我这也有一笔账要跟你算呢!” 钦马见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堪堪避开了这一爪,惊骇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也不怪他惊慌之下会脱口问出这种问题来,实在是苏异这一手来的太过突然,几乎要击溃他的自信心,赖以生存的绝技没两下子就被一个年轻小子给破去了,那以后该如何立足。 要知道幻境之术这种东西靠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一旦被人看破了奥秘,那便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这玩意儿第一次还能看,第二次就不新鲜了,上过你一回当,还能在让你跑了不成?” 苏异也是毫不客气地将厌顼的功劳给吞了,面不改色地字字诛着钦马见的心。 说话时,他已欺到了钦马见身旁,一拳捣出,却是透体而过,竟是打在了虚影上。 面前的钦马见顺势提刀砍落,刀劲却是从身侧袭来,苏异便即明白他这是“海楼幻象”不管用,换做“镜花局”了。 只不过钦马见使刀的水准实在要远逊于段风,苏异随手挡下这一刀,接着便以毫无章法的乱拳朝他身上锤去。 若是对手换成段风,苏异是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胡来的。 另一边的唐英见他终于缠住了钦马见,但一时拿不下人,正想要上去帮忙时,却被曦妃仙拦了下来,听她说道:“不用去了,他一个人可以的。” 唐英不知打斗中的两人究竟实力如何,但光凭眼前势均力敌的局面却是看不出苏异有什么制胜的机会,山人也在一旁光看不帮忙,她便有些疑惑。 “别替他操心了。”此时又听曦妃仙笑道:“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们防着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便好。”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这局面是苏异故意营造出来的,唐英便也不再多说,兀自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朝四周扫了两眼,仿佛能看到一个个虚无的人影就站在不远处。 钦马见被苏异的乱拳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攻不得也退不走,即便身在镜花局中,却还是被逼得手忙脚乱,直跳脚道:“你以为老子当真拿你没办法吗?” “你有办法,那你倒是拿出来啊。”苏异笑嘻嘻道:“再不拿出来可就没机会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只拳头锤在了钦马见的小腹上,将他的身子给轰了出去。 钦马见强忍着疼痛,正打算借着余劲远遁,却又见一只脚朝自己的头顶踩来,只能无奈退了回去,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是故意在耍自己玩。 钦马见终于是一咬牙,借着从怀中摸出来一枚竹筒点燃,便见那筒子里射出了一道光芒冲天而起,该是如烟花之类用于发送讯号通知同伙的东西。 然而烟花还未爆炸开便被树杈上伸出来的一只藤手给掐灭了。 钦马见的胸膛欺负不定,显然是气坏了,片刻过后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阴恻恻地说道:“老东西来跑来这边搅和,一会可别放跑该你自己看管的人了!” 这话隐含威胁之意,要是早些说或许还会有点作用,然而此时十剑囚魔狱已破,山人自然是没了顾虑。 “澭泽贼子功课倒是做得挺足,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便听半空传来山人的声音,说道:“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挨打吧。” 钦马见正咬牙切齿时,却见四周陆续浮现出许多身影,朝他匆忙靠去,正是先前消失的那些奇道炼师。 见到苏异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并不意外,钦马见心中顿感不安,知道一定是他搞的鬼。 “你们回来干什么!”钦马见怒吼道。 “大人,我们…好像被包围了。”那人慌忙解释道,似乎也不大相信自己所见。 “什么包围!他们哪来的人!”钦马见气急道。 接下来却也用不着那人解释了,便见四周的密林里不断有人影出现,围成了一个大圈,朝他们合围而来,每个人之间所留的空隙都十分有限,足以将这些隐藏在幻境之中的人给一网打尽了,显然就是针对澭泽国人而来的。 只见其中一个魁梧汉子径直走向了苏异,开口便直接问道:“就是你找人通知我的?” “云陇上府的邢大哥?”苏异反问道。 “是我。” 来人正是刑天锋。 苏异点头笑道:“没错,是我派人找的你。” 刑天锋瞥了一眼被逼出身形的诸多奇道炼师,冷声道:“在祭台上做手脚的人就是他们。” “正是。”苏异肃然道。 刑天锋之所以会答应前来相助,而且还召集了这么多好手,正是因为被杀害后割下头颅摆上祭台的人里头也有他的弟兄。 他一路护送祭品上山,钦马见要破坏祭祀,便拿他的弟兄开刀,现在形势又掉转过来,也是一报还一报了。 刑天锋拔出了大刀,寒声说道:“你们这些人今天都得死在这…”  第六百一十五章 剿敌 面对陡然陷入的困局,钦马见的脸色阴晴不定,但却还未到绝望的时候。 苏异知道他倚仗的并不是人多,而是留有后手隐忍不发。 澭泽海国虽小,却也不是连几个能人都找不出来,这一回他们凑出了这么多的奇道炼师,几乎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便绝无可能在法外境的层次上只来了国师屿山陆一人。 那等层次的高手若是一直藏在暗处等着偷袭,即便不出手也会令人坐立难安,压力倍增。 此时云陇上府的人联合了一众分不清是哪方势力的江湖高手,已经和那些退无可退的奇道炼师交上了手,双方全掌相交,兵刃碰撞,斗到了一起。 刑天锋也是二话不说,奋起一刀便朝钦马见劈去,这刀路虽然有点野,但威力却是刚猛无比,招式上的不足倒可以忽略不计了。 钦马见认不出来人是谁,还心存侥幸,兀自疑惑道:“阁下是什么人?可与我等有什么恩怨,为何一上来便动手?” 刑天锋没有理会,大刀接连往他身上劈去,劈得他头冒冷汗,虎口都被震得抽搐发抖,这才沉声说了一句:“因为你该死。” 苏异心中暗叹这位大哥还真是爽快,无需婆婆妈妈,先砍了再说。 钦马见的实力本就不如人,没了镜花局的遮掩后更是落入了劣势,支撑得很是艰难,只怕就连刑天锋连随手劈砍出来的十刀都接不下,用不了几息便要落败了。 就在刑天锋又一刀劈落,震得钦马见的兵刃脱手而出时,却见斜地里突然蹿出来一道人影,携着一缕寒芒自下而上地刺向了他的眉心。 苏异眼神一凛,看清了有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影,却知道这人先前的隐匿绝不是依靠幻境之术,此时所有的炼雨师都被云陇上府带来的那帮人给逼了出来,已经无处可供他们安然施术。 感应到这人身上的灵气波动,苏异猜测他用的大概也是某种来着澭泽海国的匿身之法,虽然不如骆旱国的“影匿行”那般精妙,但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将身形隐藏起来,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刑天锋受那寒芒所迫,无奈回刀挡了一下。 那人却只是虚晃一招,纯粹是为了救钦马见一命,一招过后并不抢攻,拉着人便往后退去,说道:“这人你打不过,就交给我来吧。” “那就有劳大人了。”钦马见惭愧道,来人的地位显然要比他高,令他不得不低头。 他口中的“大人”叫做犬九侍,满脸的胡渣子,脑后立着一束长发,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曦妃仙在苏异身旁问道:“这就是你一直等的人?” 此时云陇上府带来的人不少,实力又是个个都强于只懂奇道方术的澭泽国人,那边的战局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便没有去凑热闹,只留了个心眼在宋恣潇身上。 “没错…”苏异点了点头,朝四周扫了一眼后眉头微皱,接着又道:“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唯一的一个。” 他盯着已经交上了手的刑天锋和犬九侍,试图从他们的一招一式中找出一些线索来。 可以说犬九侍要比刑天锋强上许多,两人都是破法境的修为,但犬九侍似乎已经隐隐摸到了法外的门槛,只不过他这一个门槛可能如大海般宽阔,这辈子都跨不过去也说不定。 既然没到法外之境,就算再接近也都只是破法境。 苏异自然没有将犬九侍放在眼里,但却也高兴不起来,光凭这一个人显然还不足以令雍泽国人有志在必得的信心,暗地里说不定还藏着一个,看来得再给他们添一把火了。 那边犬九侍手执瘦长的唐刀,招式要比刑天锋灵动飘逸许多,就在苏异和曦妃仙说了两句话的工夫,刑天锋已经被他逼得接连后退,败迹显露,只不过不像钦马见那般败得迅速罢了。 刑天锋被那唐刀荡开了数步,以他的性子竟没有接着抢攻,而是突然没来由地说道:“你不是雍泽国人,你是大宋国人。” 犬九侍一怔,却也没有矢口否认,随即坦然道:“你不提这事我都差点忘了…没错,我确实是大宋国人,在很多年前去了澭泽,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垂下了手中的唐刀,立在身前杵着,却是不再进攻,仿佛这问题比杀敌更重要一般。 “你和别的雍泽国人不一样,你还留有很多大宋国人的习惯,比如袖口的挽法,那是一些老的大宋人才会知道的‘里三叠卷’…” 刑天锋冷哼一声,接着又不屑道:“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叛徒去当了澭泽国的走狗?” 犬九侍倒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随口应付道:“人各有志。” 他接着缓缓抬起了唐刀,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杀气迸发,沉声说道:“该受死了,我的旧同胞。” 刑天锋却没有举刀迎敌的意思,却是突然转头朝另一边喊道:“小兄弟,我打不过他,你来吧。” 这话说的竟是十分自然,没有哪怕一丝的窘迫难堪,就如同在跟一位老前辈求救一般,再正常不过了。 苏异一怔,倒是没想到这大哥认输也这般干脆,叫人佩服。 他本就打算上去接手,只不过顾及到刑天锋的面子便一直等着,此时正好顺势说道:“那边那个就交给邢大哥了。” 犬九侍眉毛一挑,知道这年轻人不好对付,但也没有退缩,再难对付又能难得过法外境? 眼见刑天锋提刀朝钦马见走去,犬九侍便横出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阁下是打算以一敌二么?” 声音在耳旁响起,犬九侍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便朝身侧挥出了一刀,便见那年轻人已经站在了眼前,用双手夹住了唐刀。 他不禁骇然,自己不过只是转了转头挪了一步,身在远处的苏异便已经到了身旁,先前在暗中观察时看到这身法还没觉得有什么,此时亲身体会过后才发觉快得有些离奇,看来是之前疏忽了。 犬九侍想要抽回唐刀,苏异便顺着他的意,两只狼爪攥着刀身猛然一推,便将他连人带刀给一路推了出去。 钦马见没了犬九侍这道“护身符”,顿时一慌,却见他突然摸出了那把小竹笛扔在了地上,接着抬脚便踩了下去。 那竹笛里面不知是设了什么机关,被他这么一踩,竟是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巨响,声音远远传开出去,估摸着山脚下的人也能隐约听到一些。 想来是因为顾虑到传讯的烟花总会被山人给没收去,钦马见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这响声通知别处的同伴,虽然不如烟花那般能指引方位,但也好过这里的人被全歼了。 刑天锋稍一愣神,却听苏异喝道:“别管他,先杀了再说!” 这声音如催命符一般,倒是吓的钦马见落荒而逃,喊着那些仅剩不多的人手过来保护自己。 犬九侍只是被苏异的身法给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意识到双方在境界上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便是立马稳住了心神,内劲随即朝唐刀上涌去,陡然震开了苏异的双手,接着又撩出了一刀“冲霄”,直往他下巴抹去。 苏异身子当即往后一躺,躲过这一刀,随即顺势翻了个跟斗,顿时拉开了一段距离。 犬九侍的修为境界大概能代表破法境的顶尖层次,比起不施展御册功的段风要强得多,此时局势也是紧张,苏异可不敢再像打钦马见时那般托大。 便见他还未落地,双腿便是毫不停歇地往地上一蹬,身形再度朝犬九侍急射而去,一双手臂上同时浮现出阵纹,随即燃起了一对火焰拳头。 犬九侍严阵以待,连忙竖起了手中的唐刀,身子看似一动不动,但只有近看才能发现他整个人正飞速而轻微地颤抖着,似在积蓄着力道。 苏异眼神一凛,心道这不够,便又引来了黑雷珠的力量,雷火双拳随即猛然捣了出去。 犬九侍觑准了时机,在那火光掠及眼前时抬起唐刀斩落下去。 这一招“一命力斩”蓄了全身的劲气于一刀,对敌可能砍不到人,但要以守待攻倒是上佳之选,若是被这一刀给劈中了,只怕真正的法外境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异自然更是不敢硬碰,身子骤停,忽地脚下灵巧地一转,便将雷火带到了犬九侍的身侧,横起拳头又抡了过去。 犬九侍没想到他能停得如此之突兀,心中一凛,连忙将唐刀横到了身侧,刀劲未出,威胁便始终都在。 苏异却是依法炮制,几个眨眼间便已经绕着犬九侍的身周转了一圈,那把带着骇人气势的唐刀便也跟着转了一圈。 犬九侍正疑惑这拳头要虚晃到什么时候,谁料苏异真正的杀招却是在脚下。 犬九侍被那双冒着雷火的拳头吸引了目光,却没想到此时他的脚边已经多了一圈火焰,烈火随即熊熊燃起,旋转着,淹没了他的身形。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大战 苏异就地取材,有样学样,将刚才那些炼火师弄出来的“火龙卷”学了个七八分像,但在纵火一道上拜火神教可是宗师中的宗师,凭借着他们万年传承下来的聚火图纹和本命真火,苏异这个“赝品”的威力倒反而要远高于真品。 只见那道在烈焰中隐约可见的身影岿然不动,兀自竖着唐刀,“一命力斩”还被他攥在手中,身周喷涌缭绕的劲气如一副盔般抵御着真火的煅烧。 片刻过后终于见到犬九侍斩落唐刀,磅礴的刀劲朝远处的苏异激射而去,带出了一道沟壑,将他吓了一大跳,急忙侧身避让。 只不过那火焰始终将犬九侍的身周围得密不透风,刀劲虽强,但力量过于集中,破开的口子可以忽略不计,眨眼间便又被填补上了。 接着便见他突然将刀身一转,改了刀势,尚未消尽的余劲变成一招“风刻”,犹如掀开了一面帘子一般,在熊熊烈火当中开出了一条狭道。 犬九侍当即身形一闪,赶在那飞速合拢而来的火势再次将他包围之前疾冲而出,脚下丝毫不见停顿地直朝苏异奔去,一边将收拢在腰间蓄力的唐刀横向斩出。 这一记“月牙斩”的刀劲如一道弯月般,直直地掠向了苏异。 苏异自然也不会奢望一招便能解决一个破法境巅峰的高手,见到犬九侍身上的衣衫齐整,唯有一缕缕的白烟拖在身后,想来真火只堪堪破去了他几处护体的真气,还没来得及伤人便被他给摆脱了,便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苏异有所预料,早已捏好了印诀等着犬九侍,一见他脱困便是猛地喷出去一口凤火,身形同时飘然后退。 犬九侍这回却是学乖了,知道过于集中的刀劲不利于“灭火”,于是有意分散了“月牙斩”上的劲气,又觉得横的一道还不够,便补了一道纵的,合成“十字月牙斩”,像一面盾牌般挡在前面,直顶着凤火冲了过去。 苏异突然眼神一凛,从那被刀劲吹的缭乱的火光当中不仅看到了犬九侍的身影,还察觉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寒芒,正是这厮先前偷袭刑天锋的那一招。 苏异再退三步,一面抽出了兑月急忙挡在了身前。 犬九侍奇袭而来的一招“寸芒”被兑月挡下,刀尖刺在剑身上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好剑!”犬九侍瞬息的讶然过后由衷地称赞道,若是寻常兵刃遭他的“寸芒”刺上这么一下,只怕早就崩裂破碎了,哪能像眼前这把剑一样完好无损。 他收回了唐刀,接着又道:“阁下的反应也是一流。” “过奖了。”苏异淡然道,卷白之境随即铺张开来,将犬九侍笼罩其中。 犬九侍的唐刀很快便又朝苏异攻了过去,横砍上撩后当头劈落,接连使出“天际”,“拂晓”与“落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边还有工夫开口说道:“今日便让阁下见识见识我们澭泽的刀法,好叫阁下知道我们澭泽的武士同样能与大宋的修士一较高下。” 苏异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应对从容,一边回应道:“那你今天如果不死在这,下半辈子恐怕就得在耻辱中渡过了。” 论嘴皮子上的功夫,苏异也从来没有怕过谁。 “阁下大言不惭!” 犬九侍眉毛一挑,劈出了三连斩“风花雪”,刀劲不仅一波强过一波,且看似以相同动作劈出来的三刀却是每一刀的刀势都不一样,确如急风骤停,飘花过后霜雪满地,刚猛阴柔变换随意,激烈交手掀起的余波在神仙松上留下了无数深浅不一的痕迹,也逼得两人身周数十丈之内空无一人。 这样的刀法倒也确实有些看头。 苏异或硬接或巧避,将他的刀劲一一化解,一边说道:“阁下怕是在澭泽待得太久,连话都不会说了。” 犬九侍不解,眉头微皱,正思索时便又听苏异说道:“不惭的是大言才对,我只是实话实说,并非大言,又何来不惭。” 犬九侍自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久居澭泽,反应有些慢了而已,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了,便是面沉如霜,不由地冷声道:“牙尖嘴利的小子。” 苏异接着变得沉默起来,与他过了十来招后才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犬九侍下意识地便想道这小子又要说些什么了。 随即果然听到刀剑相交脆响中传来了苏异的声音,说道:“其实我能够理解你所说的人各有志,换个地方生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跟着澭泽国人一起回来大宋搞东搞西,为虎作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更何况你为的也不是虎,或许连猫都算不上…” 犬九侍倒是沉得住气,一句也不反驳,刀路依旧稳当,只是沉声喝道:“少说废话!” 他话音未落,便听苏异又突然说道:“钦马见要完蛋了。” 犬九侍抽空瞥了一眼,只见另一边几个澭泽国人将钦马见护在当中,被刑天锋一人追砍着,确实是勉强支撑,但还未到完蛋的时候。 他轻笑一声道:“你想用这种低级的伎俩扰乱我的心神,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苏异陡然一剑往犬九侍肋下的空当刺去,惊得他回到格挡。 “我说的一直都是实话…”苏异缓缓摇头,肃然道:“你我交手也有一会工夫了,可还是没能解决掉我赶过去帮他,继续打下去,你又有几成把握能胜得过我?” “反观那一边,他们撑不了多久了吧?就算你真的能胜得过我,可时间上赶得及吗?” 犬九侍始终沉默,兀自出着刀,虽然知道苏异这是攻心之计,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别高兴得太早,我们还有援兵没到…”犬九侍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可话到一半便听苏异打断道:“天衍道的人?还是你们拉拢的那些江湖势力?恕我直言,他们都不成气候…” 被他说破真相,犬九侍也不惊讶,只是冷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是却是突然眼神一凛,只听苏异已经抢在他前头说道:“你们藏起来的那位高人还不出来的话,这里的人就要被杀光了。” “你知道的还真多…”犬九侍却是咧嘴笑了起来,说道:“不过不劳你费心,能为澭泽而死是他们的荣耀,死后自有天神接引他们通往极乐…” 苏异动作为之一滞,不由地脱口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犬九侍却是抓住了这一个小小的破绽,不再与他搭话,攻势猛增,骤然使出一招“狂风”,刀劲连绵不绝,刮起一道道风刃往苏异身上砍去。 苏异这个破绽倒也不是故意显露出来的,只能说是半卖半送,确实攻心不成反被犬九侍的话给带走神了,便干脆将计就计,诱敌深入。 犬九侍倒不愧是用刀的高手,抢得一点优势之后攻势便连绵不绝,丝毫不给苏异反击的机会,一招接一招,压得他艰难喘气。 但在如此大好形势中还久攻不下,必然会产生心境上的变化,苏异有意无意地加以引导,便要等那一个时机的出现,抢出最后的“卷白一剑”。 此时自那刺耳的讯号发出后,距离最近的第一批援兵已赶到,却是天衍道的人,带头的正是罗予知。 局面的平衡顿时被打破,眼见已经有人腾出了手来朝钦马见赶去,苏异知道不能再等,便道:“你的援兵倒是先来了,可你呢?是不是已经用尽了全力还是拿不下我?” 刀剑兀自碰撞着。 苏异又道:“我猜你这时候应该是在想着该不该先去救下钦马见吧…否则一旦他先被砍了人头,那援兵岂不是白来了。” 犬九侍似乎是被说中了心思,确实是在犹豫着该暂避锋芒,还是一鼓作气拿下这小子再说。 犬九侍的出招有了一丝晦涩的阻滞,苏异等的便是这一刻,在卷白之境中看到了眼前这个手持唐刀的黑影胸口处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空当。 他的气势便即暴涨而起,陡然集一身力气,雷与火于兑月之上,猛然刺出,擦过那柄唐刀,直往犬九侍的胸口而去。 犬九侍陡然一惊,来不及回到格挡,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挪动了几分身子,生生地避开了要害。 这一剑破开了他的护体灵气,穿透肩膀而过,溅起了血花,猛烈的剑气又将他整个人给甩了出去,身子倒飞而出。 苏异立马提剑赶了上去,正要痛打落水狗,趁机取了犬九侍的性命。 便在苏异赶到犬九侍身前时,却见虚空中浮现出来一道黑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大手一拂便化去了他的剑气,接着冷声说道:“后生可畏啊…小子卖老夫一个面子,就先留此人一条性命如何?” 苏异大感失望,但却也无可奈克,只安叹道:“终于还是来了。” 眼前的这道黑影,一定就是那个雍泽国的法外境无疑。 第六百一十七章 法外之境 那团诡异出现黑影逐渐变得明朗,容貌显露出来,却是个白头男子,光看长相倒不怎么显老,只是那一头白发和脸上的皱纹道出了他的年纪。 这人长得还算慈眉善目,不过苏异先入为主,那一份面善便反倒令他多了几分对这种伪君子的憎恶。 此时对上这个高了自己一个大境界的老者,苏异却也没有退缩,冷笑一声道:“你让我留他一条性命,难不成是想拿自己的命来换?” 白发老者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捧腹大笑,似乎是听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边笑边道:“真有意思…是你们大宋国人都这么自信,还是你小子比较自信?” “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苏异倒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有些跃跃欲试了,他上一回和法外境交手还是在长乐城外的秋风坪,不过那时只是被云游指点了一番,其实严格来说算不上交手。 此时的苏异早已不同往日,以他自己的估计,有“三气轮转”在身,天师境也可一战,至少保命的把握是有的。 破法境与法外境之间除了寿元的不同之外,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修士与天地灵气之间的联系,步入天师境的标志便是对天地灵气无孔不入的掌控。 就如同一缸水,天师境能一口气喝进肚子里,一滴不漏地据为己用,而破法境就只能一瓢一瓢地舀,不时还要漏掉一些。 破法境与破法境之间的差距只是瓢大瓢小的问题而已,与天师境的鲸吞却有着质与量的差别。 而正是这一步将不知道多少的修士挡在了法外境的门外。 苏异在面对云游的“倒转乾坤”时还懵懵懂懂,以至于体会不深,慢慢想明白后,却是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此时受局势所迫不得不打一场硬仗,他便顺势打起了白发老者的主意。 “试试也好…”白发老者表面轻浮,实则却没有大意轻敌,双手一伸露出了半截手臂,摆开了架势,说道:“你年纪小,老夫让你几招。” 苏异知道这是要试探自己的实力,不由地暗笑道这老头还真是够虚伪的。 他倒也没点破,正要动手时却见曦妃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认真说道:“我和你一起。” 苏异一怔,下意识地便要拒绝,但突然想起她先前说过的话,于是改口问道:“你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曦妃仙愣了半晌方才没好气地答道:“破法境。” 苏异没有发现她眼神里闪过的一丝幽怨,只是“噫”了一声,随即赞赏道:“果然是曦仙子,境界提升得飞快!” 曦妃仙瞪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说,将长剑“勾回”抽了出来。 白发老者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等他们停下方才开口说道:“好一对恩爱夫妻,大难临头不各自飞,倒一起来送死,也是令人艳羡呐…” “喂,我的妻子…”苏异笑道:“准备好了吗?” 曦妃仙再瞪他一眼,接着说了声“老规矩”后便是身形一动,提剑朝白发老者刺了过去。 苏异倒也没有和她客气,紧随其后跟上,任她正面攻向白发老者,自己则是迂回到了侧面。 长剑勾回上迸发出来的剑气涌向了白发老者,使的是一招“霜风急”,携着寒气,四周的空气都是骤然变冷了许多。 “来得好哇!”白发老者突然大笑一声,双掌朝前一抓,竟是将那剑气抱在了手中,接着轻轻一揉,随意化解。 “老夫最爱和生得好看的女娃儿打架了。”白发老者边说边探出一只大手朝曦妃仙抓去。 也不知是为了扰敌,还是当真有那不轨的心思,这些男人见了美丽的女子总要口花花,非得在嘴上占点便宜才行。 曦妃仙有“神女无心”傍身,便如同没听到一般,身形兀自飘然后退,避开了那只肮脏的大手。 却见白发老者不慌不忙地握紧了那只张开的大手,曦妃仙的身子便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一般,动作随之戛然而止,她身周的灵气竟在不知不觉间为白发老者所掌控,也不知这老头施的是什么法术。 头一回和法外境交手,曦妃仙终于领会到了“那一步”的差距,但她没有就此束手,更没有一丝惊慌,除了“神女无心”的缘故之外,也是因为知道有苏异在自己便一定不会出事的。 曦妃仙突然不再挣扎,便在白发老者以为这漂亮姑娘已经认了命时,却见她浑身上下陡然迸发出了凌厉的剑气,将束缚在自己身周的灵气给绞得粉碎,随即脱困而去。 “咦?”白发老者不由地惊叹道:“小姑娘剑道的造诣倒也不低,竟能做到这一步了。” 曦妃仙所展示出来的“以气为剑”是剑之一道中一个不俗的境界,确实令白发老者高看了一眼,但对于法外境的他来说,也只是一眼而已。 只见白发老者再次探出一只手,随即对着虚空往回一拉,如同扯动着什么东西一般,便将曦妃仙给拖了回来。 这一次曦妃仙倒是弄清楚了,原来是自己的四肢被数不清也看不清的细微水线所纠缠,难怪有些冰凉湿漉的感觉,只是不知道这老头是个仙修,还是仅仅是个修为高深的水道炼师而已。 白发老者显然是学精了,这道“重水链”中所蕴含的灵气比方才那随手一爪要精纯浓厚得多,曦妃仙试图再以剑气脱困,那水线却如铁链般斩不断,始终缠在自己身上。 冰美人正郁闷时,便见苏异突然出现在身后,伸手将她搂住,另一只手精准地抓在了虚空中那道微不可见的水线上,用力掐断,接着身形一落一起,与白发老者拉开了一段距离。 “感觉如何?”苏异对着怀中的曦妃仙问道。 “感觉…”曦妃仙柳眉微蹙,无奈叹气道:“有些使不上劲。” 苏异劝慰道:“老东西手段诡异,你一时不习惯,受了他限制也是很正常的,再说你修为本就比他低…” 曦妃仙倒也没有多纠结,又觉得用“诡异”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便提醒道:“我看他所施的术法有些奇怪,不大像是寻常的仙修。” “我也看到了,或许那老东西只精于水道方术也说不定,所以…”苏异话说到一半却是陡生警觉,拉着曦妃仙急忙向后一跃,身形落地的同时捏了个印诀,一道土壁拔地而起。 便见一大团水凭空出现砸在了土壁之上,水花四溅,随即又聚拢在一起,白发老者从中现出了身形来,悠然说道:“还在这打情骂俏,真当老夫是死的吗…” 第六百一十八章 合力战天师 苏异捏了捏曦妃仙柔软的掌心,随即将她拉到了身后,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白发老者,低声说道:“我来正面拖住他,你找机会从旁偷袭,到时便用‘云霜镇海楼’压死这老东西。” 说罢也不等曦妃仙答应,苏异便朝白发老者欺身而去,抡起拳头下意识地要运转火阵,但突然想到老头一辈子跟水打交道,最不怕的就是火属,于是改而将手藏在了背后,暗自在掌心中聚起了雷弧。 眼见苏异主动朝自己攻来,白发老者大手一挥,在平地里聚出了一道硕大的水柱朝他卷去,一面笑道:“小子不藏在女人的背后了?” 苏异丝毫不受影响,只在心中暗自叹道这就是法外境的强势所在了,无需依赖于“借势”,从绿草黄土中也能汲取出水属来,当时在秋风坪,云游在和俞南舟的一战中也露过这么一手“隔空取水”的术法。 苏异一个急停,身形一转轻巧避开,正要冲过去时,却见那水柱突然拐了个弯,追身袭来。 他可没有俞南舟那种能在敌人的术法中恣意妄为的本事,只能再次腾挪闪转,但那水柱始终如影随形,不仅无法甩开,几次闪避过后还多出来一道拦在了退路上。 白发老者显然游刃有余,正一点点地给苏异增增添着压迫感,没过多久便见三道水柱碾着一个年轻人到处跑。 苏异也是靠着过人的反应和灵敏的身法才没有被碾上,他深知这术法看似平平无奇,可一旦卷入水中便很可能被生生溺亡,于是不敢掉以轻心,衣角始终没有沾上一滴水。 然而半天找不到脱身的机会,苏异终于只能狠心散去在手心中紧握了许久的雷弧,找准时机轮转起六道神通,遁入人间道的他一步便跨到了白发老者的身旁。 白发老者被惊得眉毛一挑,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朝苏异抓去,掌力之中仿佛伴随着浪潮拍打的声音,磅礴如海。 苏异心道看来这老头刚才并没有像犬九侍那样偷窥战局,以至于被一个突然出现在身旁的破法境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使出了猛劲。 苏异也只是虚晃一下,本就没打算借此机会攻敌,所以看到白发老者的大掌力拍来反而是暗叫了一声好,随即再一次借人间道腾挪,来到了他的身后。 白发老者已然来不及回头。 苏异收起了六道神通,接着雷弧飞速地再次出现在手掌心,猛然朝白发老者按去,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后背上。 还来不及眨眼,雷弧已经蹿遍了白发老者的全身,肆意地跃动着,片刻过后却见这副身躯竟出现了一丝水波般的“涟漪”,一阵蠕动,随即化作一团水滩落在地。 苏异用不着细想便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暗骂自己愚蠢,竟是忘了这老头虽然是个法外境,可同时也是个通晓幻境之术的雍泽国人,手里的障眼法,骗人的把戏一定是数不胜数的,怎还能轻易上了他的当呢。 想来还是因为先入为主,以为法外境不屑于用这种奇道方术,殊不知这老头很可能就是以奇道炼师的身份迈入法外境的,又怎么会弃自己所长而不用呢,这算是一个十分低级的错误了。 白发老者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人影由水汇聚而成,出现在苏异的身侧,一掌按下,牢牢地将他给擒在了手中,用重水链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那只大手按下的同时,苏异也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轮转六道,总算是赶在彻底被困之前遁入了炼狱道,化生“万死菩萨”。 暴涨而起的血红身躯轻易便挣脱了重水链的束缚,紧接着一拳锤落,可惜又是砸出了一滩水来。 这边的动静惹得四周的人纷纷侧目,打斗的动作都是为之一滞,好奇这又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怪物。 白发老者更是皱起了眉头,神情凝重,兀自咬牙恨道:“好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竟还是个转轮者。” “不过转轮者又能如何…”白发老者却是突然发出一声狠笑,随即双手一张,便有大片的水从地底冒出,飞快地朝万死菩萨的身上汇聚而去,这是打算以一道“水牢”将他给困死。 当那流水如蛇一般缠上了万死菩萨的双脚时,却见诺大的一副猩红身躯竟又突然凭空消失了去。 白发老者眼神一凛,莫名不解,他即便是个法外境,可对于转轮者的了解其实也和寻常的法内九境修士没什么差别,一时茫然四顾,正找不到那小子的身影时,却听到上空传来了声音道:“老头!这儿呢!” 白发老者下意识地便抬头望去。 只见苏异身形乘风飘摇,手中已经捏好了印诀,随即便见白发老者身周四面的泥土都在猛烈地翻滚着,吞没掉他所施展出来的水牢,飞快地朝他拱去。 泥沙越垒越高,很快也将白发老者的身形给淹没,最后堆积成一座小山包,将他给压在了底下。 “妃仙!”苏异急忙喊道:“趁现在!” 曦妃仙原本还在发愣,未曾想过苏异能将法外境逼到这个地步,此时听到喝声后便即反应过来,稳住了心神,接着祭起勾回悬于那山包的半空,一道道剑气急射而出,绕山飞旋。 厚土垒成的山包果然没能困住白发老者多久,很快便炸裂开来,从中激射而出的水花漫天洒落。 白发老者没有受到损伤,但须发微乱,略显狼狈,只不过此时外面等着他的还有一个大杀招。 刚刚重见天日便察觉自己被漫天骇人的剑气所包围,白发老者不禁大怒,想那两个破法境的小儿还真以为自己好欺负不成。 只见他两手一招,便有数不清的粗壮水蛇汇聚而起,绕着身周旋转,吞噬掉不停袭来的剑气。 眼见时机成熟,曦妃仙心中暗喝道:“镇杀!” 白发老人被剑气的大阵势给吸引了目光,并未发现还有一柄长剑悬于高空,直到此时才被那破空声给惊醒,他眼神一凛,却是已经来不及躲闪。 勾回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天灵盖。 第第六百一十九章 困境与转机 白发老者浑身上下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也不知是不是当真被 “云霜镇海楼”当场斩杀,竟是一动不动。 四周的水蛇像着了魔似的疯狂地翻涌着朝他身上涌去,如护主的忠犬般,不过片刻便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珠,足有一座庙宇般大小,将他的身躯裹在其中。 换做不知道实情的人看了刚才那一剑的气势,一定会认为这是白发老者的垂死挣扎。 可苏异却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心想老东西不可能这么弱,虽然他也很希望破法境一剑轻易斩杀天师境的美梦成真,但很可惜那是天方夜谭。 果见完成了惊天一击的长剑勾回震破了那道被冻成冰棍的人影,试图回到主人的手中,然而那里头却看不到白发老者的身形,竟是空空如也。 随即水珠顶上缓缓钻出来一道人影,由水流凝结而成,不停地蠕动着,很快变成了白发老者的模样。 令苏异感到庆幸的是白发老者此时的模样甚为狼狈,披头散发,前额还有两条细细的血痕,那点伤虽算不得什么,但伤在破法境的手里就有点难看了。 这至少也让苏异找回了一些信心,就算不可能一剑劈死这老头,再来个十剑八剑总是可以的。 曦妃仙虽然很有自知之明,但看到白发老者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暗道可惜。 她手指一勾,便要将长剑收回到手中,勾回剑身随之一颤,刚要破出水珠,却见白发老者眉毛一挑,只双眼一瞪便将长剑定在了那儿,冷笑道:“伤了老夫还想要回兵刃,哪有那么容易!这把剑品质还算不凡,老夫就笑纳了。” 苏异只觉得眼角突然一花,一道黑影闪过,却是曦妃仙已经出现在那颗巨大的水珠旁。 他也没料到曦妃仙的身法能有这么快,更没想过她会冒险去夺剑,想要阻拦时却已经来不及。 此时勾回恰好挣脱束缚急射而出,曦妃仙握住了剑柄,接着用力往外拔去,这人到剑出的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倒是打了白发老者一个猝不及防。 然而即便计算得如此精细,夺回长剑几乎已是铁板钉钉的事,白发老者却依旧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 曦妃仙拔出了勾回后便立马爆退,眨眼间身形已经到了丈许开外,就连苏异都以为她要得手时,却见那片被长剑带出来的水花陡然连成了一条线,竟又是如锁链般拖住了剑身。 曦妃仙去势过猛,在这一拉一拽之下,身子便猛然被扯了回去。 眼看就要被拖入水珠之中,苏异忙不迭地跨出一步来到曦妃仙身旁,再次化生万死菩萨将她握在了手中。 “来得好!”白发老者冷笑一声,接着双手轻抬,水流便朝万死菩萨的身上翻涌而去,如洪流般迅猛,片刻便没过了猩红怪物的双膝。 此时陡然陷入了困境,曦妃仙却没有丝毫惊慌,依旧稳当地将勾回收入雪白剑鞘,随即转头看着眼前这张狰狞但却令她生不起厌恶之感的怪脸,柳眉微蹙,说道:“你又从哪里学来了这种不三不四的法术?” 她大概以为苏异又学了类似“吞丹炼神”那样的邪功,心想看阵仗便知这术法一定是普通不到哪儿去了。 “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万死菩萨的喉咙里发出了苏异那把变得浑浊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没好气道:“剑重要还是命重要?剑没了我再给你找一把便是,何必冒这险。” 曦妃仙紧了紧了怀中的长剑,似乎这动作已经足以言明一切。 但她还是寻了个理由,兀自解释道:“你刚才没听人说吗,这把剑还算不凡,我能察觉到他刻意掩饰的贪婪,一个不用剑的人也能对一把剑生起歹念,那便证明这把剑一定是极为珍贵的...所以又怎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勾回和兑月的不凡,是苏异第一次拔剑时便感觉到的事情,此时算是从曦妃仙这个十几年“老剑修”的口中再一次得到了印证,便也没有怀疑她这“借口”。 “现在怎么办?” 苏异看了看底下已经淹到了腰间的重水,如一座大山般压着下半身,难以挣脱。 “这不是还有你在吗?”曦妃仙倒是一点都不慌,还难得俏皮地开起了玩笑。 “这是神女无心的副作用吧…”苏异嘀咕了一句。 脱困倒不是什么问题,苏异稍一动脑便能想出十几种办法,只不过此时生死交战,人命关天,对手还是个狠心歹毒的澭泽国人,下手绝无留情的可能,故而没有七八成的把握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轰隆巨响,地面轻微震动不止,众人都下意识地觉得又是澭泽国人干的好事,就连钦马见都有些疑惑,以为是自己这边的计划出了什么纰漏,手底下的人擅自去炸山了。 却见那远处逐渐消散的滚滚沙尘中现出了一个巨大的身影来,正一步一步地朝这边移动着,想必这一阵阵持续的震动与轰响便是那庞然大物走路时闹出来的动静。 巨人的肩膀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年轻的少女正是月无双,此时正掐着她外公的手臂,责怪道:“都让你走快一点,你非要慢吞吞的,现在好了,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西域三大神教之一的驭天教的教主大人龙已还,此时任由自己的外孙女打骂,却是半点脾气都没有,还笑呵呵的,不紧不慢地说道:“外公这不是不认路嘛…总不能去求山老头来带路,那得多丢脸,可不就走得慢了一些么。” 月无双气急,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正四处远眺的龙已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忙道:“有了有了…” 月无双不停地催促,龙已还却是卖着关子,一句话拆成两句讲,如老眼昏花看不清东西般,一边看一边慢慢地说道:“找到你家哥哥了,不过…咦!” 龙已还有意停顿,直到月无双拿小手拍向他,方才继续说道:“不过苏异那小子怎么变成那副模样了,他变成那怪物你还能喜欢吗?” 月无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密密麻麻的细小身影中只有一副巨大狰狞的猩红身躯,指的不是他又能是谁。 龙已还能认得出苏异的气息,月无双却不能,于是兀自不肯相信,嗔怒道:“你骗人!” “外公哪能骗自己的孙女…”龙已还盯着那边看,一边接着汇报战况,随即又是“咦”了一声,啧啧叹道:“这孙女婿人怎么这样,这会怀里还抱着一个绝色女子呢,论相貌轮身段,都远胜于你啊乖孙女…外公都替你担心了。” 月无双终于是忍不住一跺脚,一字一字地咬牙娇声怒喝道:“给我走快点!”  第六百二十章 潮起 远处那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后,受困于水牢之中的苏异却是突然停止了挣扎,看似坐以待毙。 白发老者只当他是认栽了,便放声笑道:“早该放弃了嘛,少点抵抗便少受一些罪,现在这样多好。” 少了万死菩萨的剧烈挣扎,水位顿时蹿升了一截,眨眼间便到了双肋的位置。 却听苏异淡然道:“谁告诉你我放弃了…你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多费力气。” 白发老者全然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冷笑一声说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既然没了反抗,他便大手一挥卷起大片的水浪朝那猩红怪物的身上盖去。 却见万死菩萨抬手将曦妃仙塞进了嘴里,身躯兀自岿然不动,不到片刻便被完全淹没在了水牢当中。 此时白发老者的脸上反而不见欣喜之色,他也不知道为何心中会生起一丝荒谬的不自信,竟是觉得如此制服一个破法境有些过于容易了,难不成是自己人老胆怂,又或是先前太过高估这小子了。 另一边的龙已还在月无双的催促之下终于是开始动起了身子,只听他说了句“一会抓紧外公”,接着便纵身一跃,腾空而起,随即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两人开始急速下坠。 底下巨人的身影陡然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随即一阵旋转过后便凭空消失,缩入了龙已还的体内。 却见龙已还的后背上猛然冒出了一对巨大的翼翅,凌空一扇便止住了坠势,接着身体开始蠕动变化,生出了狮子的躯体,布满鳞片的皮肤,两端是长长的蛇首与蛇尾,腹底却是生了一对带有利爪的强壮下肢。 这形象大宋人或许没见过,但在西域却是家喻户晓,时常能在神怪传说中听闻,也多见于石像壁刻,是被西域人叫做“恶魔之使”的蝠翼蛇。 其实也就是大宋人口中的凶兽。 月无双被勾在一只利爪当中,待看清了这头蝠翼蛇的半副面貌后便是吓得花容失色,惊道:“你…你是什么怪物!你把我外公弄到哪里去了!” 那蛇首传来了龙已还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说道:“我就是你的外公啊…” 月无双一时难以分辨真假,有些迷茫,但随即又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便质问道:“你既然能上天,那刚才又为何要在底下慢悠悠地走?” 龙已还很是无辜道:“外公不是怕这模样吓到你嘛…不过说起来,苏异小子变成那怪物也没见你说什么,外公这形象怎么也得比他好一些吧?怎么外公反倒被你叫成怪物了…” “难不成情郎真的要比外公还重要?” 月无双沉默许久,终于憋出两个字来:“闭嘴!” 片刻的无言过后,龙已还突然招呼了一声“要下去了”,蝠翼蛇的庞大身躯接着便直俯冲而下,直朝那片恶战之地坠去。 此时的白发老者虽然已经制住了苏异的万死菩萨,却是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正想进一步控制住苏异时,眼前的突然出现的一片阴影令他陡生警觉,猛然抬头一看,接着便是不假思索地爆退而去,就连水牢里已经到手的“猎物”都顾不上了。 白发老者刚退走,蝠翼蛇便重重地坠落在地,砸出了道道裂缝沟壑与震响不止,蛇首上一张血盆大口猛然一合,只可惜咬了个空。 蝠翼蛇的蛇尾随意一甩,轻松地将水牢给打碎,水花溅了一地。 白发老者或许比寻常的天师境要强上一些,但比起龙已还这种老牌的金仙境却是远远不如,更何况多年过去,教主大人的修为不又知进展到哪一步了,破他一个水牢岂不就是随手一戳的事情。 眼见两只“熟鸭子”飞走了,白发老者咬牙切齿,恨不得拔了蝠翼蛇的皮,只不过以他的眼力即便看不出这怪物的来历,却也能察觉到这副骇人的皮壳之下其实是隐藏着一位高人。 无论是妖是怪,又或是凶兽也好,气息都与眼前这怪东西有着很大的差别。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坏我好事?”白发老者沉声说道。 雍泽国这一次做了大量的准备,也包括了对大宋国各种详尽的调查,是以他第一个便猜测这东西十有八九是从别处来的,有一个万死菩萨的出现已经够意外了,哪来那么多的怪物, 他这倒也算是猜对了答案。 龙已还本不打算出声,只想一装到底,谁知一出场就被白发老者点破了身份,便是奇怪道:“你这老头儿还有点见识,竟能看穿我这副躯壳。” 白发老者见他似乎还算友善,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是哪边的,于是出言试探道:“方才不知这两位是阁下的人,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阁下若是要将他们带走,老夫绝不阻拦。” “谁说我要走了…”龙已还甩动着蛇颈,爪翼并用地朝他爬去,一边说道:“你也用不着探我的口风了,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远点,否则我全都吞进肚里。” 他只是习惯地微微动了动蛇首,也没有突袭的打算,白发老舍却是被吓得化成一滩水缩入地底,随即出现在远处的一棵神仙松上,急喝道:“诸位还不现身,这里的人就要死光了!” 龙已还心中一凛,想道难不成这里还藏着一些连自己察觉不到的人。 白发老者话音一落,果见有人从暗处现出身形来,笑道:“我们这不是怕抢了鞠老的活儿嘛…毕竟鞠老先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要一人揽下这事情,多做事多收益,鞠老有这份心思,我们也不好阻挠不是。” 此人能在大战之中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一直藏身暗处,修为定是要比在场之人都要高出许多,怕是只有龙已还才能稳稳压过他一头。 这一人出现之后,陆续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看得苏异都是忍不住心中一片冰凉,却没想到对方还藏了这么多人,原以为还算势均力敌的局面顿时被打破。 那些人中有好几个头戴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庞的人,都是盯着蝠翼蛇看,兜帽底下各自藏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六百二十一章 浪叠 面对众多突然冒出头来的法外境强者,龙已还即便修为再高也是独木难支,哪能应付得过来。 只见蝠翼蛇悄悄松开爪子将月无双放下,以庞大的双翼遮掩,好让这外孙女能去找她的情郎。 龙已还也相信苏异小子一定能照顾自己的外孙女。 他摆动着蛇颈扫视了一圈,树杈上,草丛间,平地里都冒出了好些陌生面孔,竟是一个都认不出来,反倒是那几个头戴兜帽只露出半张脸庞的人看着有些熟悉的感觉。 便见其中一个高高站在树杈之上的男子微微摇头,砸着嘴说道:“鞠老是从哪里惹来了这等怪物,据我所知,我们大宋可没有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莫不是鞠老从别处招惹来的?” 他口中的“鞠老”,也就是白发老者此时终于不用再独自面对这令人发怵的怪物,心情也不由地放松了些,便是没好气道:“阁下再看仔细些,这可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由真真正正的高人所变化而来的。” “哦?是吗?”那男子却只是轻飘飘地回应道,似笑非笑,显然对于鞠老所说之事并不如何感到意外,又或者说完全不在意这东西究竟是怪物还是假借怪物之形的高人。 龙已还久困百木林,与世隔绝,即使想收集一些外界的消息也无从下手,归阳子和山人更不会滥好心地去帮他做些什么,所以距离上一次与大宋江湖接触已过去数十载的他此时便愣是叫不出一个名字来。 但苏异可不一样,无拘无束地行走江湖,又有芷鸢这个称职的斥候在,条件得天独厚,有心想收集什么情报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曦妃仙和宋恣潇报出来的那些势力都查了个遍,门下有哪些高手,修为如何,甚至将这些人的画像都找来一一记下,记不下的也有芷鸢从旁提醒,所以此时对于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除了那几个遮遮掩掩略显鬼祟的兜帽人气息陌生古怪,想必多半是从大宋国之外而来,其中又以西边嫌疑最大,却不知是哪一国人。至于那个站在树上和鞠老说话的男子,长相棱角分明,高颧骨厚嘴唇,眉骨外凸眼窝略深,此人体型不比刑天锋魁梧,但却同样精壮,两条裸露的手臂上肌肉横生,佩戴的一对精铁护腕泛着银光,煞是夺目。 有如此明显的特征,苏异很轻易便猜到他是奔雷阁的第二阁主寇纪申。 听闻奔雷阁一共有三位阁主,并不按修为排名,大阁主坐镇奔雷阁,这回来了余下两位阁主,既然寇纪申出现在这儿了,苏异便大胆地猜测那位实力比他还要高上一些的三阁主应该是去了天清殿那边。 除此之外,自然也是少不了天衍道的人,二当家冯玉这个老熟人可不就在那站着么。 苏异只扫了两眼,突然发现脚下多了个红衣少女,正幽怨地看着自己,不声不响的。 他不由地一惊,连忙变回人形,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苏异还在腹诽龙已还不靠谱,竟将自己的外孙女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却是忘了此时自己的怀里还抱着另一个美人。 还是曦妃仙自行挣脱了他的怀抱,从容地问候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无双妹妹。” 倒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见紧张。 月无双脑中已是思绪万千,然而终究还是展颜一笑,和声说道:“妃仙姐姐又变好看了。” 苏异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但他胜在脸皮还算厚,便当做没事发生一样了。 此时四周的打斗也因为那些不速之客的出现而暂且消停了下来,满脸意犹未尽的宋恣潇被唐英扯着回到了苏异身旁,只是不知道为何刑天锋和他的那些手下们也跟着靠了过来。 刑天锋的身上多处挂彩,似乎有些虚弱,倒提大刀在地上拖动着,来到苏异身旁问道:“小兄弟,为何不见朝天阁的人?” 苏异一愣,下意识地便想到这位大哥似乎还在状况之外,但随即又觉得事有蹊跷,或许是他们云陇上府和朝天阁之间有着自己不知道的内情也说不定。 他略作思索后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朝天阁的人了,方才天尊殿遇袭时,也不见他们有人来相助…邢大哥负责护送祭品上山那事,难道和朝天阁无关?我还以为是他们安排的呢。” 刑天锋为人耿直,恍然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似乎听了苏异的话后方才想明白了一些关键之处,只不过他自己一时半会都理不清楚,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此时场面变成了双方对峙,那些新冒头的人们和蝠翼蛇隔空对望,却是一个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鞠老知道这些人的心思,都不愿意去当出头鸟,他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如今是个什么局面,阁下想必都已经看清楚了,敢问可有把握胜得过这么多人的联手?阁下一身修为得来不易,若是为了区区一个太鄢山而落得一身重伤,实力大损,甚至是死在了在理,怕是不值得吧…阁下好好想一想,现在若想离开,我等绝不阻拦,等到一会动起手来再想走,恐怕就难了。” 龙已还微微摆动着蛇首,说道:“太鄢山是生是死,的确与我无关…” 此言一出,有人欣喜,也有一半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云陇上府的人不知道实情,自然都是害怕这道“屏障”会突然离去,怕是此生头一回这么热切地希望能有一头怪物留下来与自己作陪。 就连月无双也觉得这个行事异于常人的外公说不定真的会拍拍屁股走人,只有苏异对龙已还算是有些了解,知道教主大人不会做出那么没品的事来。 果然接着便听龙已还话锋一转,说道:“可有人希望我保下太鄢山呐…那我只能勉为其难,略尽绵薄之力了。” 鞠老突然语塞,转动着眼珠子,正想着对策时,却见一个兜帽人走到蝠翼蛇的身下,竟是径直单膝跪了下去。 只见他将兜帽掀到了脑后,露出了一张浓眉碧眼的英俊面孔,接着又见他将双手交叉在额头前,缓缓俯身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属下参见教主大人!” 第六百二十二章 西域人 “教主大人?” 那位虔诚地跪在蝠翼蛇前的西域男子一出现,四周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知道为何这人要管一头怪物叫做教主,又想着世上有哪一个教派的教主会是头怪物。 就连与他一同出现的寇纪申等人似乎也并不知情,都是面露异色,原以为大家目标一致,都是一伙儿的,却没想到这人竟临阵倒戈。 此时大概只有苏异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心道这西域男子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点破龙已还的教主身份,怕是不怀好意。 没等龙已还回应,便又见三五个兜帽人走到那西域男子身后齐齐跪下,口中也喊着“见过教主大人”。 当他们将兜帽掀开,露出了藏在底下的容颜时,苏异暗叹了一声,心道她果然来了。 受到苏异关注的美貌女子正是驭天教的通行护法,伏绫。 她的相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眉眼依旧如丹凤,肌肤还是煞白毫无血色,唯有眼里的一抹幽绿似乎是当年初见时苏异没有察觉到的。 见到伏绫所跪的位置比起那西域男子要稍微靠后一点,但却比余下的几个人都要靠前,灭身护法荆无偿苏异见过,便很容易能够猜出那男子一定就是三大护法余下的那一位,这段时间在驭天教中风头正盛,几乎便要压过荆无偿成为教主继承人的圣廷护法,因斯罗。 据情报所说,因斯罗因为肤色的原因,还有常常面带笑容,似乎涵养极高很好说话,与治下极严的“黑护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在驭天教中被人也称作“白护法”。 脑子里闪过许多杂乱信息,苏异突然想到刚才因斯罗那个揭穿教主大人老底的举动,顿时便浮想联翩。 他又隐约记得当年龙已还嘱咐伏绫回教中主持大局时,提到的另一个名字是灭身护法,却没有这个圣廷护发因斯罗的份,如此看来驭天教内部的问题确实是不少,值得寻味一番。 不过说起来伏绫也真是够听话的,这一隐忍便是忍了这么多年,竟能做到一次都没有偷偷溜过来见她的教主大人,直到这回三大护法倾巢而出。 月无双见苏异的目光一直在肤白貌美的伏绫身上瞟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咬牙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女人?” 曦妃仙闻言也不由地看了他几眼,虽没有开口说话,但古怪的眼神足以表明一切。 苏异无奈道:“那位是你们驭天教的三大护法之一,你堂堂魔教小圣女,难道连座下的护法都不认得吗…” 听他旧事重提,月无双脸色一红,啐道:“什么…圣女的…别再提了,我也只是随我娘见过几次黑护法而已,别的什么护法执事…一个都不认识。” 苏异干笑不语,却是突然又想起伏绫和龙已还之间那点似乎不大寻常的关系,也不知两人是怎么回事,伏绫为了她的教主大人能够连命都不要,千里迢迢独自从西域一路寻到大宋腹地的这座山头来,绝对不一般。 难不成龙教主老牛吃嫩草,月无双得叫年少貌美的伏绫做外婆? 不过这种玩命的笑话苏异自然没敢跟身旁的少女说,他并不想讨打。 此时的龙已还心里头是万分纠结,如果只有因斯罗一人,他大可继续装下去,但眼前有伏绫和诸多教众,别处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除非这个教主他不想继续当了,否则只能现身相认。 当然这也不能怪伏绫等人,要是不跟着因斯罗前来参见教主,回去只怕个个都得背上一个藐视神教的罪名,总归左右都是为难的。 龙已还只能摇身变回了人形,大手一挥,淡然道:“都起来吧。” 虽然久为阶下囚,但教主的威严与气势倒是都还在。 因斯罗等人此前都是头戴兜帽身披斗篷,遮掩身份的意图很明显,鞠老与他们联手只为对付太鄢山,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此时见到这些人显露出面容,凭那西域人的样貌特征,还有驭天教教主受困于太鄢山的传闻,鞠老很快也猜到了他们的来历,便厉声质问道:“阁下倒是在这认亲认得痛快,怕不是已经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吧!” 寇纪申等一众同在那“约定”之中的人闻言都是皱起了眉头,暗自不痛快,这么大的一股战力突然投了敌,此消彼长之下,自己这边压力陡增,换谁肯定都不高兴。 龙已还却是比他们都要更加不痛快,眉毛当即一挑,冷声问道:“什么约定?” 因斯罗倒是油滑得很,先是恭恭敬敬地跟教主大人告了个罪,言明一切全都是以神教的利益为先,使得龙已还无处发力,接着才转向鞠老等人,笑道:“各位先别慌,你们大宋国向来讲究君一言九鼎,我们驭天教也不落后,自然是不会食言的,约定依旧作数。” 苏异已经下意识地将因斯罗当成了敌人,便不由地留意起他的言行来,听完他说话之后却是隐隐有种危机感,只觉得此人不好对付。 因斯罗侃侃而谈,显然是对大宋国有过深入的了解,这样的人若是朋友便罢,一旦成为敌人,那一定会是个大麻烦。 妄自尊大的西域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己知彼的西域人。 鞠老又是喝问道:“阁下莫不是当我等好骗?这位可是你们的教主大人,他刚才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吧?” 他见识过龙已还的态度,便只当因斯罗是在糊弄人,教主都没发话,你一个护法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他却不知道教主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被驭天教绑着,最多只能争取两不相帮,要掉过头来帮助太鄢山,怕是难了。 龙已还沉着脸苦思对策,因斯罗见他一时无话,便轻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我们确实是来迎回教主的没错,但这和我们对付太鄢山的约定又有何冲突?” 见到众人兀自不解,他便接着替龙已还打起了圆场,说道:“我们的教主久困此地,消息闭塞,不知道神教中的计划也很正常,如今只需我稍作解释,他老人家便能明白,届时也一定不会反对的,大家利益一致,自然就能共同对敌了,不是吗?” 第六百二十三章 潮涌 龙已还进退两难。 此时在场的几乎每一双眼睛都是死死地盯在他身上,仿佛只要目光足够灼热便能争取到这一尊大神。 当所有人在教主大人的立场问题上纠结时,唯有因斯罗对自己的猜测十分有自信,从小在神教中长大的他十分了解龙已还的过往,以至于能够笃定自己的推断不会出错。 教主大人花了半生的心血将驭天教带上了西域三大神教之首的宝座,又希望再用余下半生的时间替发展停滞已久的神教谋一条新路,否则也不会独自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宋国,最终还落得被囚的下场了。 龙已还是心系神教的,在立场的问题上一定不敢草率,若是没有和苏异的这一层关系,说不定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将枪头指向太鄢山。 他的沉默不语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因斯罗才敢以圣廷护法的身份骑在教主大人的头上说话,教主大人偏偏还不能对他发作。 “嘿!” 此时突然听得有人大喝一声,却是个五大三粗的虬髯汉子,似乎丝毫不忌惮龙已还的修为,十分不耐烦地嚷道:“西域那什么…什么教的那谁!到底怎么个办法赶紧给个准话,在这干耗着算什么,再不说话就连你们西域人一起灭了!” 在场稍微有些好心肠的人都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敢和金仙境这么说话,怕不是嫌命太长。 苏异倒是认出了这个叫做魁枭的大汉是蛟河帮的帮主,属于早年被李必辛挤压得无法喘息的“受害者”之一,被迫离开青州另谋出路,大概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所以才这么着急寻太鄢山的晦气,盼着李必辛倒霉。 这人实力是有一些的,难得天生蛮力又能将内功修炼到法外境,但脑子一定不大好使,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当那出头鸟了。 魁枭身旁那一个个人精老狐狸果然都是默然不语,只等着他先把人都得罪完了再一起出手。 眼下形势略显严峻,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能凭借龙已还的几分教主权势保住这些人的性命而已,要拦下诸多法外境的联手恐怕就不大现实了,届时天尊殿必将不保,苏异便往刑天锋的身旁靠了靠,低声问道:“邢大哥,你们云陇上府就没有派别的什么高人过来?比如你们那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再不济也得有个什么堂主香主吧…” 刑天锋也是耿直,并不觉得他这话对自己有什么冒犯之处,便如实答道:“三当家倒是确实有金仙境的修为,只不过此时他应该是去了天清殿,怕是没空照顾到我们这边了…至于其他的,不怕小兄弟你笑话,老哥我还没到那个层次。” 苏异朝他摆了个“了然”的表情,随即瞥了一眼身后的阵容,无力感顿生,又无处发泄,最终只能狠狠地啐道:“他娘的朝天阁吃空饷。” 刑天锋嘿嘿一笑,认同但似乎碍于身份不敢胡乱说话,忍下了和他一起骂街的冲动,轻飘飘地说道:“朝天阁这回确实做得不地道。” 那边因斯罗见魁枭有些动怒,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还是慢悠悠地和声说道:“这位好汉,稍安勿躁,我们教主他老人家…”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魁枭打断道:“怎么老是你这个小子出来说话,你们俩到底谁才是教主?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嗓子不行,说句话也得由你来代劳么!” 魁枭喝完因斯罗又冲着龙已还叫嚷道:“喂!那教主老头!再不说话老子把你骨头打碎!” 苏异原以为修为到了这个境界,心境也该愈发趋近于平和才是,却没想到还有这等暴脾气的无脑鲁莽之人,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不知道这位大哥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龙已还自然没有将魁枭放在眼里,便如同没听到他说话一般,正眼都不瞧上一下,随即兀自仰起了头,对着虚空说道:“老东西,还想等到什么时候,你再不出现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论起无耻,龙已还自认不如山人,以那老头的脾性,怕是吃准了自己拉不下脸来求助也不会一走了之,方才一直淡定地作壁上观,真是他娘的不要脸。 即便多一个山人,苏异却还是觉得形势不怎么乐观,并非瞧不起山人的实力,而是他作为山神要照顾的地方实在太多,又要当斥候又要当打手,哪来的三头六臂,一个弄不好还会顾此失彼。 龙已还的声音消失于虚空中,片刻的沉寂过后终有回应声传来,说道:“老兄你在这里住了那么长的时间,每天都是我在给你送吃送喝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就不能行行好替我将这些人都赶下山去?” 确实是不要脸,苏异心道。 龙已还笑而不语。 接着便见四周的神仙松开始疯狂地生长起来,本就粗壮的树干变得更加硕大,渐渐挨在了一起,枝杈相互交缠,如同一堵高墙般将众人围在了当中。 居中的神仙松也聚拢到了一起,挤成一团,飞速地蹿升着,最终化作了一棵参天大树,一张苍老的脸庞随即浮现在树干上,口吐人言,说道:“实在是抱歉…刚才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耽搁了一会,没能尽到地主之谊,有所怠慢了,不过现在招待各位贵客也还来得及,各位便留下吧,都别走了。” 寇纪申却是嗤笑道:“就凭你一人就想留下我们?” “这不还有龙教主帮忙吗。”山人随口胡诌,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他们之间相互猜忌。 寇纪申只是瞥了龙已还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魁枭率先撸起了袖子,叫喊道:“你就是这座破山的山神了吧?来来来…我来跟你比划两下!” 一边说着,他的身形便已朝山人直射而去,双拳垒于腰间,猛然间爆发出来的气势仿佛能吞虎象,一身力量倒也不容小觑。 眼见这炮仗就要点燃,苏异急忙拉过身边的两个女人退远了些,又招呼着唐英宋恣潇,随即嘱咐道:“一会我找机会在那树上开  第六百二十四章 蛇女 察觉到苏异似乎“老毛病”又要犯了,曦妃仙脸色当即一沉,正要说话时却又听他急忙补充道:“不是我不让你们帮忙,而是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做…” 见到曦妃仙的眉头有所舒展,苏异这才继续往下说道:“我总觉得澭泽国人还在酝酿一场大戏,虽然他们好像已经放弃了炸山,但保不准还有有别的什么动作,你们出去之后先回天尊殿转一圈,然后再把他们余下的同党全部给揪出来…” 这回苏异倒不是为了保护这几个女子,而是当真觉得澭泽国人还有许多后招没使出来,一个防范不及就会前功尽弃,如此安排也只是顺势而为,一举两得。 更何况在一群法外境的交手中,破法境的实力都有些不够看,她们几个留下来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当然对于月无双来说去哪并不是什么问题,苏异去哪才是最重要的,但听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道:“你要自己留下?” 顺着她的问题,宋恣潇却又延伸到了自己关心的事情上,脱口问道:“你能和法外境交手了?” 为了让她们放心,苏异只能厚颜道:“当然能,要是碰上大意轻敌的,我还能杀他一两个。” 宋恣潇双目顿时亮起了光芒,仿佛看见自己也站上了世界之巅的那一天。 曦妃仙连忙将少女拖到自己的身旁,打算了她的幻象,又对苏异说道:“那你自己小心。” 苏异点了点头,又转向了唐英,说道:“唐姑娘,玉衡玉篱那边还得拜托你多留意些…” 唐英还没来得及回答,几人便被一阵劲风给掀得接连后退,却是魁枭与那巨树之上垂落的藤蔓交手十来的招后,终于是一拳捣在了树干上,猛烈的拳风吹得沙叶乱飞,余劲也波及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实力稍弱的人甚至一下便被卷没了影。 这一拳的威力着实骇人,看来魁枭的拳头确实是比脑子要好用得多。 拳风倒是没有给苏异几人造成困扰,反而成了他们的助力,身形顺着风势急掠,几个起落之后已经离那堵“树墙”不远了。 场面一片混乱,却见刑天锋还在左近的,似乎是有意跟着自己来的,苏异便主动开口问道:“邢大哥有事?” 刑天锋也不和他客气,直言道:“小兄弟能不能将我们兄弟几个也送出去?” 苏异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爽快答应道:“没问题。” 他们刚才说话时并没有刻意避开身旁的人,被刑天锋听去也很正常。 此外苏异知道刑天锋这人本就不是个莽汉,恰恰相反,他十分懂得趋利避害审时度势,当初败给守诚之后退走唐府是如此,后来带着汲风山的人马投入云陇上府也是如此。 不管是任务也好利益也罢,刑天锋这一次总归是替太鄢山做了不少事情,苏异帮他一把也算是还一个人情了。 此时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呼救声,略显慌乱道:“大当家救我!” 循声望去,刑天锋认出那个正被一男一女追杀的人是他在汲风山时的旧部老孟,跟着他转投云陇上府后一直没改掉以前的称呼。 再看那两人身着带兜帽的斗篷,西域人长相,正是跟随因斯罗的几个驭天教教众其中之二,只是不知道此时为何怒气冲冲地撵着人跑。 刑天锋才刚反应过来,便见斜地里陡然蹿出了一个人影,手一伸,竟变成了一条蟒蛇朝老孟急射而去。 蟒蛇越变越长,很快便追到了老孟的身后,那人影随即一阵扭曲蠕动,身体如一滩泥泞般,最终尽数与蟒蛇融为了一体。 老孟气力已然就要用尽,转头看了一眼后更是吓了一大跳,脚下一虚,当即被蟒蛇缠身,顿时便喘不上气来。 眼见老孟就要毙命,刑天锋在也顾不得逃命,身形一闪便赶了过去,苏异没有他那般在意老孟的死活,反应自然要慢上一些,但却后发先至,一手朝蟒蛇抓了过去。 蟒蛇立马便弃了老孟这个“猎物”,顺着苏异的手臂往他身上爬去,眨眼间便缠上了他的脖颈腰间与双脚,却不勒紧,而是渐渐变作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正是伏绫。 感受到一只凉如冰雪的玉手扣在了自己的喉间,苏异无奈道:“伏绫姐姐这是要干什么?” 伏绫嬉笑一声,随即松开了他,似乎与旧人相见心情不错,还有兴致打趣道:“公子与我就别重逢,却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也就罢了,刚才竟还要伤我,我…心里头着实有些难过。” 苏异总不好跟她说如今身份与立场有别,不宜接触过多,而且曾经还想过要找她兴师问罪呢。 虽然苏异如今的阅历已不同往日,曾经对驭天教的那些质疑也随着见识的增长而烟消云散,但也并不代表他能和这个神教中人一家亲,便只好以干笑回应。 招呼算是打过了,伏绫也渐渐收起了笑容,盯着瘫软在地上的老孟,肃然道:“你要救他?” “没错。”苏异点头道:“这人也算是在为太鄢山办事,你也知道我师从何处,所以此人我非救不可。” 伏绫却是反问道:“你就不先问问我们为何要杀他?” 此时刑天锋终于赶到,气喘吁吁地说道:“多谢小兄弟了,大哥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他见两人和和气气的,似是旧识,以为是友非敌,便要去扶起地上的老孟,却见伏绫突然抬起了一根手指。 那指尖寒气逼人,只要刑天锋敢继续往前一步便能在他的胸膛上戳一个窟窿。 “这是…”刑天锋有些不解,只能看向了苏异。 此时曦妃仙等人也陆续赶来,月无双看着伏绫的目光十分不善,当然看向苏异时更不善,肯定是见到了刚才两人紧紧身体紧紧提在一起时的情形,心里想着这“蛇女”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两人打起来了倒还好,可最后竟相安无事,还聊起天来了,便更是气人。 苏异有些头大,只能装作没看见她那道质疑的目光。 第六百二十五 伏绫的敌意 那驭天教的一男一女见护法大人已经将人给擒住了,便也不着急追赶,放缓了脚步,珊珊来迟。 只不过那女子似乎不忿于被老孟溜了这么久,人没抓到,最后还是伏绫出的手,可能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掏出一把锥子模样的兵刃便架到了脖子上。 这兵刃叫做“火锥”,长度比寻常宝剑略短,锥身上有五道刃脊,不锋利但却带有细小的孔洞,能从里头冒出火来,老孟被这东西贴在脖子上,只觉得炙热滚烫,想挪开些却又迫于那女子的怒火,不敢动身。 苏异倒是透过那斗篷底下的衣衫纹饰判断出这两人来自驭天教的五行堂。 男的是典型的西域人长相,长脸高鼻,衣衫上缝的是杏黄纹饰,正是五行堂中“厚土使”独有的标志。 女的倒不像是纯粹的西域人,虽也有一些特征,但并不明显,最大的差别便是瞳色不如那厚土使的深,相貌上也多了几分西域人不常有的秀丽。 看她衣衫上露出的些许赤红纹饰,想必就是五行堂中的“炎火使”了,倒是和拜火神教的“掌火使”有些相似。 看到这女子蹙眉瞪眼的怒容,苏异不禁想起了凰神座下的“炎女”华莲,心道难不成她们这些“玩火的女人”脾气都是如此的暴躁。 此时曦妃仙等人已经将刑天锋当做了“自己人”,自然不愿意看到他手底下的老孟受外人欺负,当即纷纷亮出了兵刃,加上云陇上府那些渐渐聚拢过来的人,一时间刀剑出鞘的声音响作一团,将驭天教的三人围在当中。 苏异被夹在中间,顿时头痛不已,只好居中调解道:“大家先别着急动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他一边说着,突然伸手握住了老孟脖子上的那把火锥,轻轻一抬,朝那炎火使和声说道:“这位姑娘,兵刃不长眼,不如先收一收如何?” 被苏异这么随手一握,那火女便发觉锥子中的火属竟莫明消失殆尽,变得与破铜烂铁无异,比寻常兵刃还要不如。 她心下骇然,知道是眼前这年轻人的杰作,便下意识地将火锥抽了回去。 却听苏异顺势拱手说道:“多谢姑娘高抬贵手。” 火女这才知道自己被苏异摆了一道,此时已经被人家强按着头下了台阶,却是不好再翻脸发作,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异讪笑一声,十分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却听伏绫悠然说道:“公子这时候倒是知道说‘自己人’了…” 苏异越发觉得伏绫似乎对自己多了一丝莫明的幽怨,但他无暇多想,便回道:“伏绫姑娘不也是一样…明知随时都能找到我,却也不来和老朋友打声招呼。” 伏绫立马便想到他所指的是那片蛇鳞的事情,当即脱口问道:“那东西公子一直都带在身上?” 苏异笑道:“从未离身。” 伏绫的脸色有所缓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似乎也消淡了些。 众人疑惑,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月无双更是吃味,正胡思乱想时,却听伏绫说道:“不如大家先来听听我们为何要杀这个人?”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多少询问的意思,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子“反正你们也打不过我”的意味。 还没等众人应声,伏绫便接着说道:“这个人,方才伙同多人趁乱偷袭我们驭天教,手段卑鄙,害得我们教中的炎火使险些丧命,你们说他该不该杀。” 苏异虽然知道她不会说谎,但还是觉得“丧命”一说有些夸大了,便狐疑地看了那毫发无损的火女两眼。 似乎是读懂了苏异目光中的意思,火女受不了这质疑,当即仰起了头,露出脖颈上一条鲜红的血痕,可以看得出再深一些确实会有丧命的可能。 这伤口还可能会留下疤痕,也难怪火女会那么生气了。 刑天锋自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便沉着脸问道:“老孟,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孟倒也不敢作假,只是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有是有,不过…” 他欲言又止,似乎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站不住脚。 刑天锋却管不了那么多,当即喝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老孟见伏绫并不阻止,这才安心了些,接着往下说道:“我也是受人蛊惑…当时不知谁喊了一声‘西域贼子敢杀我大宋人’,然后就看到有人朝…朝他们三个杀了过去,我以为是有弟兄被害,所以也跟着去了。” “不过后来仔细一想,当时并不见有弟兄倒下,那位姑娘的兵刃也是等刀剑砍到了眼前才亮出来的,好像…有些不合理,所以…” 刑天锋觉得事有蹊跷,便想找多几个人出来对质,便问道:“和你一起的人都有谁?现在在哪儿?” 老孟头冒冷汗,勉强答道:“有老五老六,铁脚,胡狲…” 报了好些诨名,就是没有提起这些人去哪了。 刑天锋扫了一眼四周,并不见他们的人影,便又再问道:“他们人呢?” 老孟不敢回答,只是看向了伏绫,刑天锋便也疑惑地看了过去。 却见伏绫神色如常,淡然道:“都被我杀了,这不最后一个被你们救下了。” 刑天锋的胸膛气府不止,却还是忍着怒火,咬牙说道:“今日即便我自知实力不如你,也得与你拼个你死我亡…” 对他来说,偷袭围杀西域人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别说那火女没死,就算死了又能如何,可如今反而是自己的弟兄倒了一大片,这仇怎能不报。 伏绫依旧淡然道:“既然你那么想死,那我便成全你好了。” 苏异的眉头紧皱,却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阴谋的味道。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他只能先劝道:“邢大哥,能不能稍等片刻,一会我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刑天锋这点时间还是能忍的,只以为他要和伏绫交涉些什么,便点了点头。 接着只见苏异在伏绫耳旁低声说了两句,随即竟是闭上了双眼。 众人正疑惑时,又见他的身形陡然凭空消失,一声巨响随即从别处传来,却是他一拳砸在了虚空处,逼出了一道人影。 拳头被那人影避开,直接落在了地上,轰出了道道裂缝。 伏绫目光落在那逃走的人影身上,眼神一凛,接着便见地底突然蹿出来一条蛇尾,朝那人卷了过去。  第六百二十六章 再遇雍泽人 伏绫的花白蟒蛇尾鞭打横扫而出,正中那道人影,当即灵敏一卷,十分顺滑地便卷了上去,接着紧紧一缠,却发觉蛇尾透体而过,竟是只兜到了一个影子。 伏绫眉头一皱,即便从未见识过这种异象,但也大概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却是没有继续追击,因为此时苏异已经拦在了那道人影的退路上。 那人正是躲藏在暗处的钦马见。 一转头就看到苏异,他暗自啐骂,当即掉转方向,连滚带爬地避开了一道璀璨的剑芒,同时心中兀自疑惑不已,想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然而也用不着多思考,苏异的回答便来了,钦马见的耳旁响起了他戏谑的声音,说道:“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路数,你还真当这一招天下无敌了?” 钦马见躲避的姿势很难看,略显狼狈,但却不得不说很有效果,被苏异如此紧逼也能拖个一时半会,接连躲过了他的剑芒,雷和火,还有厚土壁,只是有些手忙脚乱而已。 另一边的刑天锋目睹了这一切,自然很快便能联想到一些事情,然而虽说钦马见很可能是始作俑者,但动手杀人的却是伏绫。 刑天锋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西域人应该对云陇上府手下留情,但是杀人偿命有来有往,他要找凶手报仇不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只不过权衡一番眼前的形势后,刑天锋只得暂且吞下了这一口气,寒声道:“我们之间的账稍后再跟你算。” 他说罢便提到朝钦马见赶了过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 伏绫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宋恣潇有些看不懂伏绫的态度,下重手杀了云陇上府的人,却又和有着不同立场的苏异似乎是友非敌,也不知道这蛇女是怎么想的,便偷偷地问身旁的师姐,道:“我们要不要动手?如果动手的话,又该帮哪一边?云陇上府,还是驭天教?” “静观其变。”曦妃仙皱了皱眉头,没好气道:“现在那些雍泽国的人都还没解决掉,你操心这些做什么。” “我倒是觉得潇潇的担心不无道理…”月无双却是不以为然,也凑到两人身边悄声说道:“我看那蟒蛇女也不是什么好人,苏异很有可能是被她的姿色所蛊惑,一会说不定她又有什么惊人的动作,所以我们提前防备一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曦妃仙更是无奈,反问道:“难道你对你自己的男人就这么没信心?” 月无双突然语塞,若是回答的话就好像是当众承认了“男人”这两个字,她脸皮不够厚。 不回答的话更像是默认了,一向伶牙利嘴的她竟一时说不出话。 看来男女情爱之事对她这种表面外向内心其实有些保守的女子来说杀伤力很大。 好在还有一个混不吝的宋恣潇替她解围道:“我倒是觉得师父不是会被女色所诱惑的人,一定是那蟒蛇女倒贴不成恼羞成怒了,你看她刚才那个想得又得不到幽怨的眼神。” 这话从一个少不经事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一旁的唐英听得直摇头。 曦妃仙只得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教训道:“你又知道了?年纪轻轻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宋恣潇没躲开这一下,有些怨气,当即皱起了眉头。 那边的伏绫似乎察觉到几个女子的窃窃私语,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目光随即落在了月无双的身上。 被她这么一瞧,月无双不知为只觉得心中拔凉,接着便听她开口问道:“你就是教主大人的外孙女?” 月无双看她不顺眼,自然不想理会她,便不动声色地往曦妃仙身旁靠近了一些,这才多了几分胆量,啐道:“关你什么事!” 伏绫轻笑一声,倒也没和她多计较,随即转头望向了苏异那边的战局。 只见刑天锋已然提着一把浴血的单刀往钦马见的身上劈去。 苏异见状便把人留给了他,说道:“这厮是罪魁祸首,他的人头就交给邢大哥拿了,我去拦下那姓狗的。” 说罢便见苏异猛地一甩手,离火璧随即脱腕而出,凌空变作一根长棍,被他握在手中,往横里抡了出去。 果见棍风即将波及之处凭空多了一个人影,猛地一跃躲了过去,却是那犬九侍,难怪苏异喊他“姓狗的”。 苏异咦了一声,惊讶道:“你的伤恢复得倒是挺快的,吃了我一剑现在还能这么生龙活虎。” “有劳你挂心了。”犬九侍淡然回答,单脚在离火棍上一点,身形一闪,便携着光芒刺目的唐刀往苏异身上砍去。 “你已经败过一回了,侥幸捡回一条命还不知足,非得接着来送死…” 苏异松开了手,离火棍又变作玉镯卷回到他的手腕上,接着另一只手勾出一个剑诀,不知藏在何处的兑月便随之急射而来,刺向了犬九侍的脑袋。 他继续以言语刺激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有胜算?” 剑芒耀目,犬九侍只能将蓄好的一刀横劈出去,磕飞了兑月。 他没有接话,却是另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冷声道:“他没有胜算,那加上我呢?” 便见那个被人叫做“鞠老”的法外境奇道炼师鞠下冢陡然出现在了半空,大手一按便有一道水线缠上了兑月,将凌空飞旋的长剑给卷了过去。 兵刃被夺,苏异却丝毫不担心,只冷笑道:“不害臊老东西的也来了。” 眼看敌人越来越多,还一个比一个强,月无双生怕苏异吃亏,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求伏绫,说道:“那谁…你能不能过去帮忙?” 伏绫本就没有袖手旁观的打算,倒是抓住了一个调戏姑娘的机会,促狭道:“帮哪一边?” “你…”月无双又是月色,却见蛇女已经变作一条白腹背花蚺,钻入了地底,她这才反映过来是被捉弄了。 鞠下冢已经施展起了水道方术,地底开始滋滋地飞快往外冒着水流,尽数朝苏异身上涌去。 “老夫也不想这般下作,跑来对付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鞠下冢一边施法,一边说道:“奈何你们的山神要更加无耻。” 苏异抽空瞥了一眼远处的战局,只见山人所化的参天巨树正受诸多法外境的围攻,却是不还手,只以漫天乱甩的藤蔓却搜寻那些雍泽国人,逮着一个便卷死一个。 这一计虽然确实有些丢了高人的风范,但却不得不说用得很对路,雍泽国的法外境再强也只能打打架,没了这帮卖命跑腿的各司其职,便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行动想必是要大受影响的。 “所以啊…我只能也无耻一回,对你们这些年轻人下手了。”鞠下冢感叹着,佯装攻向苏异,身形却是陡然急转,变了个方向朝那几个女子掠去。  第六百二十七章 破敌 如飞禽扑食猎物般,鞠下冢的身形猛然朝几个女子落去,光是一身的气势便已足够骇人了。 月无双的眼力要远逊于其他三位,后知后觉,反而是最“镇定”的,直到被曦妃仙一把扯到了身后才反应过来。 “又是你这个漂亮的小女娃儿…”鞠下冢表面笑嘻嘻,心里其实还记着那惊天一剑的仇,早已恨得不行,当即伸出一只大手朝曦妃仙按去。 他的笑容越发狰狞,咧着嘴怪笑道:“买一赠三,还都是极品的货色,老夫运气可真不错。” 四人当中也只有曦妃仙有能力挡上一两招,她退不得也避不得,便架起了长剑勾回,正打算使一招“霜沉雪”时,却发觉自己的身子很是沉重,光是举剑便已经有些吃力了。 四人都是觉得身周的空气突然变得越发浑浊湿漉,还有些烫人,便如置身于蒸笼之中,连呼吸都是逐渐变得困难。 即便知道这又是鞠下冢搞出来的水道方术,但没有破解之法,曦妃仙只能用尽力气将勾回竖起,接在在剑身之上凝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寒冷的剑气随即往下沉去,护在了四人的身周。 然而重水属附着于四人身上,无所不在,终究还是如负了千斤重一般,很难动弹,只有令人难受的黏腻感稍有缓解,聊胜于无而已。 鞠下冢径直握在了勾回锋利的剑身上,轻易便夺了过去,手掌竟是毫发无损。 他接着轻轻一抛,将勾回与那把被水牢卷在半空中的兑月并在一起,随即砸着嘴叹道:“连宝剑都是成双入对的,真是羡煞老夫也。” 上一回鞠下冢显然是没料到大宋国的破法境实力会如此强悍,还能将宝物生生地从自己的手中给抢了回去,这一次他便做足了准备,饶是曦妃仙再怎么挣扎也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勾回被他夺走。 收完了宝剑,鞠下冢便伸手朝曦妃仙的肩膀扣去,正要得手时,却忽觉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一股隐隐的血腥味令他顿生警觉,终究还是放弃了眼前的四位美人,收回爪子,转身拍了出去。 这一回头,他才发现一张血盆大口正朝自己咬来,两根硕大的獠牙煞是晃眼,竟是一条巨蟒,想必血腥味就是透过那大口中的黝黑孔洞,从蟒腹中传来的,也不知食了多少人血,若是被吞下去,就算是法外境只怕也活不成。 鞠下冢反应倒是很快,当机立断缩回拍出去的一掌,身形一阵扭动便化作一滩水消失不见。 曦妃仙四人也是如释重负,大口地喘着气,身子如没了骨头般发软。 见那白发老头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伏绫也不追击,化作人形挡在了四人身前,冷笑道:“苏异还真是没说错,你的确是个不害臊的老东西,未战先逃,看来你也只能欺负欺负年轻后辈和弱女子了。” 鞠下冢的身影随即出现在远处,怀里兀自兜着两把长剑,脸上隐隐有些怒气,质问道:“护法阁下为何要突然对老夫出手?” 伏绫却是嗤笑一声,反问道:“我为何不能对你出手?” 鞠下冢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答复,便是咬牙切齿接着说道:“你我双方可是有过约定的,该一起对付太鄢山才是,难不成你想反悔?” 伏绫目光戏谑,摇着头说道:“且不提你们有胆子设计挑唆我等与云陇上府相斗,想坐收渔利…我们驭天教要做什么事,对谁出手,难道还得先问过你们澭泽国人的意见不成?” 在这件事情上雍泽国一方确实是理亏,但好在没有真凭实据,鞠下冢大可抵死不认,只不过眼下伏绫摆明了并不打算和他讲道理,全凭拳头说话,他只好再一次搬出了盟约,威胁道:“阁下很好...不想履行约定也就罢了,还打算调过头来对付盟友,确实是好得很呐!” “老东西打算拿这个压人?” 声音却是从背后传来的,鞠下冢心中骇然,竟是被人摸到了身旁才有所察觉,当即不假思索地再次化作一滩水渗入了地底。 来人正是苏异。 方才鞠下冢佯攻时,犬九侍也拼了命地将他给拖住,使的全是以血换血的招式。 苏异本打算下点血本将他斩杀,随后察觉到伏绫已经往回赶去,方才弃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但还是没有在那“姓狗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只是稳稳地将他重创逼退。 此时悄悄摸到了鞠下冢的身后,正想给这老东西一个惊喜,却没料到他如此受不住惊吓,苏异愕然半晌,随即捏了个剑诀,抢在他的踪迹完全消失之前将两把长剑给夺了回来。 “老东西是不是胆子太小了些,竟然不敢和我正面一战?”苏异对着虚空无奈说道。 鞠下冢倒也不是当真有这么胆小,一来是经历过伏绫那一回,有些成了惊弓之鸟,二来是奇道炼师大多都不擅长近身缠斗,如此一回两回地被人悄无声息摸到身后,便由不得他不紧张了。 若是光论修为的话,鞠下冢与伏绫相当,被她说两句也就罢了,没想到苏异这个破法境的小子也来出言讥讽,鞠下冢不能忍,当即又冒出了身形来,恨道:“牙尖嘴利的小子,可别让老夫再逮到你一回…” 这一次澭泽国人的阴谋被识破,落了个手忙脚乱,犬九侍和鞠下冢又是双双受制,钦马见没了护身符,很快便被刑天锋给拿下,押到了伏绫面前。 刑天锋倒是能忍得住怒火,没有一刀将这贼人给剐了,只为了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鞠下冢恼火不已,本以为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却没想到这一男一女都是难缠得很,对两人恨意便是更浓了。 苏异正想借钦马见的人头来调解驭天教和云陇上府之间的矛盾,却见鞠下冢突然莫明地怪笑起来,久不停歇。 “老东西脑子出问题了?“苏异皱眉道。 鞠下冢兀自笑个不停,似乎是在盯着某个地方看。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却见天尊殿方向那道久不消散的金光有所异变。 似有人影正从那苍穹降落下来。 苏异陡然一惊,心道难不成真的是一语成谶,还是被这帮澭泽国人引来了神降? 第六百二十八章 元君降临 那道金光中出现的异象,天清殿前的诸多金仙境要比在山腰上乱斗的众人更早察觉到。 归阳子和裘渡以二敌多,却愣是让人无法靠近那道紧锁的大门半步。 虽说大家都是有所收敛,生怕一个不小心将整座大殿都毁了去,最后弄得鸡飞蛋打,但这么多成名已久的人物围攻两个老头却依旧久攻不下,足以证明剑圣与仙师并非浪得虚名。 屿山陆本以为自己准备充足,人手上也是占了绝对的优势,该是十拿九稳才对,却没料到仙师要比传闻中的还要厉害得多,旁人都只知道他桃李满天下,可从没想过这老头斗起法来也绝对是天下一流的水准。 屿山陆伤敌的手段不多,惑敌的方术对如有火眼金睛的归阳子又起不到什么作用,便干脆将攻坚的重任交给了旁人,自己在一边偷懒。 正琢磨着如何打破这僵局时,便见到天尊殿上的金光生起了异象,眼前顿时一亮。 归阳子对敌的同时眼观六路尚且绰绰有余,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异变,心下疑惑不已,有心弄个明白却是分身乏术。 他不仅无法分身,就连片刻的分心都不能有,想必是别人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纷纷加紧了攻势,企图逼他露出破绽,压力便是倍增。 其中要属楼古咢攻得最是凶猛,步步紧逼,一边慢悠悠地问道:“李必辛的神像似乎是出了点问题,仙师难道不去看一眼?” 归阳子全当没听见,手中印诀兀自变得飞快,大小仙法如倒豆子般倾斜而出,落向企图闯殿的人,每一个都照顾到了。 楼古咢又接着问道:“倘若李必辛祭祀不成,天授神力不继,再也当不了这太鄢山的主人,那仙师如此卖命替他守这份基业又有何用呢?” 他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就好像当真一心一意为了李必辛与太鄢山着想似的,一手掌风却是舞个不停,还专挑要害下手,角度刁钻毒辣。 归阳子依旧不说话,此时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楼古咢的话上,反而更关心姚琮的反应。 司承大人的神情有些过于冷静了,满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这反倒是让归阳子稍稍松了一口气,终于下了狠心决定不去理会天尊殿的变化。 虽说姚琮野心甚大,布局整个太鄢山打算全盘皆收,或许不会太在意祭祀的成败,但毕竟这是整盘棋的基础,他若是为了谋求大利益而弃了最根本的“出师之名”,眼见李必辛出事却什么都不做,想必天子圣上也不会答应的。 归阳子便是看到了这个关键之处,才敢放手一搏。 楼古咢见他不仅没有显露出半分破绽,反而越发沉着镇静,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心有不甘,便又接着试探道:“我等可以暂且停手,容仙师去把那变故的原委弄清楚再接着打…” 却听归阳子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必了,那边的事情归姚大人管,老夫也插不上手。” 楼古咢来试探他,他便也顺势试探起了姚琮。 司承大人一愣,很快便想到了最有利于大局的回应,便即答道:“没错,那边的事本官自会摆平,诸位接着打便是。” 这话惹得众人纷纷暗骂他“狗官”。 屿山陆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知道所有的实情,见到姚琮如此淡定之后更是心头一突,分辨不清他是真有办法,还是随口糊弄人。 局势发展至此,澭泽国人的目的已然不再是秘密,破坏祭祀将李必辛的东山再起之路彻底截断必然是其一,只是其中的缘由还有待细究而已,若是姚琮当真有办法破这个局,那他们此行便是已经失败一半了。 此时金光中那道虚幻的人影缓缓落到了天尊殿的上空,在砖瓦上破开了一个大洞,没入到大殿里,汇集在了殿中的金身神像上。 那破洞随即将通天的金色光芒吸入到天尊殿中,直朝神像的身上灌去。 大殿脚下的山土震动不止。 灵宫太虚元君的神像肉眼可见地变大着,不多时,便已将整个天尊殿的顶部给捅破,半座大殿都给掀翻了去。 神像的身形还在兀自涨着,直到插入云霄,几乎与天齐高,足以睥睨大地。 只不过似乎是哪里出了问题,元君并没有“活”过来,双眼略显无神,浑身始终僵硬,便如同久梦之人突然醒转后一时之间无法缓过神来。 此时苏异那一边的众人无论敌我都是被这景象所吸引,默契地停了手,仿佛忘了前一刻还在生死搏杀。 曦妃仙没忘记先前苏异交代自己的事情,只不过此时还来不及赶过去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中不免生起一丝忧虑,便沉声道:“还是迟了一步,让澭泽国人得逞了?” 苏异惊疑不定,看着那望不到顶的巨大神像出神,菩提慧目与山神之眼并用,遍观天尊殿四周一圈后发现了朝天阁人的踪迹,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姚琮那厮终于肯出来干活了。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苏异捏了捏曦妃仙的手心,轻笑道。 此时最着急的却是唐英,她的妹妹还留在大殿里,如何不能心慌,便是颤声道:“苏异…唐怡还在那边…” 她有些气虚,话一时说不全,便听苏异连忙宽慰道:“别担心,这一次的动静与天尊殿没关系,那边没有雍泽国的人,唐怡妹妹留在元君的脚下反而是最安全的。” 唐英这才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好在是有宋恣潇在旁边扶了一把。 鞠下冢满脸得意地观察着眼前众人的神色,越是震惊与不解,他便越是满足,正有些忘乎所以时,脸色突然一变,身形急退而去。 却是苏异毫无征兆地提剑刺了过来。 他怒极反笑道:“混小子,你们供奉的神尊都快要没了,你还有心思来找我麻烦?” “没了就没了…”苏异却是毫不在意,脚下一点再次欺身而上,淡然道:“我现在只想先把你的命给带走。”  第六百二十九章 神鬼道 苏异追赶的速度极快,身形掠过只留下一道残影。 可鞠下冢却是比他更快,脚底跟抹了油似的,眨眼便再次将距离拉开了许多,手中一边捏起了印诀,身周的劲气陡然翻涌起来,四散溢出,笼罩的范围极大,竟是将在场的所有人覆盖在内。 苏异身形不停,一脚踩在了地上,发觉不大对劲,来不及细想便已点出了第二步,坚硬的山石土地却变得像一滩烂泥般松软,这一脚发力不小,一下便陷了进去,登时没过了脚踝。 这一整片的山石地竟都被鞠下冢变成了沼泽。 奇道炼师虽说都是只精通一门五行属,却也并不代表别的就完全掌控不了,只是比起仙修要远远不如罢了。 一些另辟蹊径的修士也会主动弃了艰苦的修仙之路,退而求其次,转而专攻单一的五行属,以缩短漫长的苦修之旅,达到快速提升修为实力的目的。 当然也有人在修行时顿悟,触类旁通领会到了其他五行属的操纵之法,便也能或多或少地运用到术法当中。 苏异感受着身周的灵气波动,知道除了重水之外,这地底的土属也受了鞠下冢的影响,方才能造出这大片的沼泽地来。 此时又见鞠下冢印诀一变,沼泽地里便伸出了一只只泥手朝苏异拍去,他想不明白神像遭难,太鄢山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这混小子为何还对自己紧追不舍,不应该先去操心那祭祀的问题才对么? 事实并不如他意,他便越想心中越是烦躁,术法一股脑地往苏异身上砸去,也不讲究精准,如同发泄一般略显气急败坏。 苏异轻松地腾挪闪避,脚下十足浑浊粘稠的沼泽中蕴含的力道十分强劲,却也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困扰,其中的灵气运转过于死板,只消在步伐上稍加一些巧妙的变化就能轻易挣脱去。 此时旁人并没有像他那样飞奔,只是站着不动,却也察觉到了脚下的异样,不知原本需要辅以炸药才能轰开的坚硬山石地何时变得这般粘稠松软。 待看明白是鞠下冢的杰作后,又有些不解这老东西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为了什么,若是想一口气吞下所有人,怕是没那个实力,且不说有同为法外境的伏绫在,单看漫延而来的沼泽,这一点泥泞扩散到他们脚下时威力已所剩无几,只能将鞋底弄脏而已。 这些力气花在对付苏异上面多好,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众人都是心想老东西怕不是紧张过了头,一时用力过猛了吧。 就连雍泽国的同党也都是疑惑不已,按理来说鞠老的“大沼泽术”威力最大最省力气的便是施展于身周十余丈的范围,超出这个范围就略显多余了,如今沼泽蔓延到众人脚下时已然接近百丈,又如何能造成威胁。 他们不明白为何鞠老似乎有些慌乱,甚至连鞠下冢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在他三番五次灭杀苏异不成惊变频生反被搞得焦头烂额之后,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站在修行一途巅峰的当世强者,竟被区区一个破法境给逼得近乎崩溃,鞠下冢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人讥讽“修不成仙”的日子。 奇道炼师天生便有缺陷,再怎么修炼也无法超越仙修的定论再一次被他验证,如今更是连修为差了一个大境界的黄口小儿都能骑到自己头上了。 苏异站在这片夸张但丝毫不实用的大沼泽地上,再去看鞠下冢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如同走火入魔般,饶是他再怎么厚脸皮也猜不到这是自己惹出来的。 迄今为止苏异甚至都还没使上真力气,只是单纯地努力在一个法外境的手中生存下来而已,偶尔挑衅也都是以攻为守的手段,没想到就这样便已让鞠下冢自乱阵脚。 看来奇道炼师确实难以达到仙修所能达到的层次,只心境就已是差得远了。 苏异虽然有些怀疑这老头又是在装模作样诱敌深入,但好奇多过于担心,终究还是提起兑月,躲过一个硕大的泥丸子,往鞠下冢身旁欺近。 要论修为境界,苏异自然是处于完全的下风,可他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便是他算半个山神。 这山间的土属与他更为亲近,无需做到像俞南舟的“窃灵”那般偷天换日,只消沟通山神之眼,对脚下的灵气稍加干扰阻挠,沼泽便立马隐隐有变成一滩泥水的迹象,更难困住他。 鞠下冢察觉到这变化,当即双眉高挑,怒容更甚,喝道:“区区一个破法境,莫非还真以为老夫怕了你不成!” 苏异的眼前陡然蹿起了一道道飞旋不止的水箭,激射而来。 鞠下冢似乎更相信自己的水道方术,一到关键时刻便下意识地施展起了看家本领,终究还是印证了他其实也是打心底里不相信自己能够超越仙修,否则又怎会轻易地自我怀疑。 “你不怕我…”苏异又被逼退了两步,一边躲避一边喊道:“那你倒是让我过去啊!” 鞠下冢只是有些气急败坏,倒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听了他这话反是冷静了些,嗤笑道:“以为老夫会被你几句废话就给骗了不成,你怕是实在没辙了,方才以言语激老夫放你近身的吧。” 鞠下冢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合理,便又补充道:“混小子若是有本事就在那边与老夫对攻又能如何?” 以法外境的修为对战破法境还得逞口舌之利,实际上已是落了下乘,他却是浑然不知。 “是吗?”苏异不慌不忙道:“我要是真在这里胜了你又如何?” 鞠下冢下意识地以为苏异有什么后招,正要紧张时却见他刚说完话便突然一阵手忙脚乱,想必是因为忙于斗嘴一时分了心,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材实料,也就暂且放心了。 谁知那只是苏异轮转世界六道时收回周身劲力所致,下一刻便见他身影凭空消失,已然越过了道道水箭的封锁。 鞠下冢眼神一凛,正要搜寻苏异的去向,却见眼前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虚影,不是那苏异那混小子的模样,而是生得须发散乱,青面獠牙,衣袍宽大且褴褛,浑身缠绕着写满咒文的布条。 这“东西”绝不是人类,袍下不见双足,身形虚幻悬浮于半空,状如神鬼。 正是苏异的神鬼道化生。 第六百三十章 戌鬼亥神 传闻南钊国曾有一怪物,没有双足却有四只手,状如烟雾悬于半空,只在夜里出没,专门食人魂魄。 一更天时现身寻觅猎物,如鬼魅行走,见魂魄可口者便以宝瓶吸纳,用灵刀分割,取之大快朵颐。 二更天一过就走,从不多逗留,临走前还会捧佛珠念往生咒,执魂幡引路,渡人残魂往那黄泉路去。 可谓是又为鬼又为神,一时闹得人心惶惶,被当时的南钊国人叫做“夜无常”。 这怪物打不死杀不掉,令人束手无策,后来却是被一位转轮者打入了世界六道的轮回,在神鬼道中自生自灭,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才从这世上消失。 传闻有几分可信苏异不大清楚,但他的确在浩瀚的世界六道中见过这“夜无常”所留下的些许踪迹,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神鬼道化生。 与那传说颇为相似,也是无足但有四手,下执宝瓶灵刀,用于割魂夺魄,上捧念珠与魂幡,将丢了魂魄的人当场超度。 那“夜无常”戌时出没为鬼魅食人魂魄,亥时离去前为神佛渡人上路,所以这六道化生便叫做“戌鬼亥神”。 这种邪门的功夫对于生在南钊鬼国的洪释庵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苏异却觉得过于惊世骇俗,十念阿修罗与万死菩萨那样的已算是极限,再来一个戌鬼亥神,没的又会让人叫骂自己炼的是邪功。 所以苏异本不想轻易施展,只是遇上了这帮澭泽国人时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祭出来,将他们一个个送上黄泉路。 南钊国七十二寨中临海的超过半数,与澭泽这个四面环海的弹丸之国来往甚多,在“鬼道”和“奇道”上的交流也是颇为频繁,而鞠下冢又是个见多识广的老妖怪,自然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夜无常”是个什么东西。 他心知这东西的诡异与难缠,登时便莫明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吓得连忙将重水尽数抽调到了自己的身前,飞快地卷成一个漩涡。 便见戌鬼亥神将手中的宝瓶递了出去,动作看似缓慢,却是在眨眼间便到了鞠下冢的跟前。漩涡没能阻止那黑洞洞的瓶口对准自己,只是稍稍减缓了些许靠近的速度而已,鞠下冢心中骇然不止,苏异却是有些不满,心道这虚无的灵魂力量为何还能受到奇道方术的影响。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天下万道无论是鬼道还是术法,归根结底都是以灵气为根基,存在与运转的形式不同而已,能以某种方式相互影响也很正常。 鞠下冢终究还是过于慌乱,没能拦下苏异祭出的戌鬼,宝瓶悬到了他的头顶,将他的魂魄缓缓抽离,如河水倒流一般源源不断地灌入瓶中。 整个过程不算太久,但是场面骇人,在旁观者眼中看起来却是略显漫长,谁都没有见过鬼魅噬魂,此时亲眼目睹,口舌便是难忍干涩。 这对于亲身经历其中的鞠下冢来说更是一种折磨,慢慢感受着魂魄离身却什么都做不了,是一种与当场暴毙不一样的痛苦,或许与溺亡相似,但大概又要更加令人难受百倍。 鞠下冢初时还能咬牙发狠道:“混小子…你胆敢使这种受万人唾弃的邪术,你…你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戌鬼没有应声,只盯着渐渐被灌满的宝瓶,伸出长舌舔了舔嘴角,就如同眼前是一瓶美酒一般。 到后来鞠下冢已然逐渐变得虚弱无力,开始气若游丝地求饶道:“小子…你放过老夫吧…老夫…老夫立马退走…” 后面呢喃的话语,苏异没有听清楚,也没有心思听。 只见连接在瓶口和鞠下冢之间的那道“魂魄水流”变得越发虚幻,戌鬼随即操起灵刀一挥而下,居中斩断,终于割走了这道魂魄。 鞠下冢的身躯重重地摔到在地,倒是还有一口气在,只不过丢了魂魄,却也和死什么两样了。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一个法外境就这么倒下了,还是一个破法境的年轻人干的,这叫人如何能相信。 眼前的诡异画面便如同梦境一般。 若不是知道澭泽国人犯不着演这么一出戏,曦妃仙等人定会以为这又是炼雨师弄出来欺人眼目的幻境。伏绫也是心惊不已,一边为苏异的“壮举”而感到骇然,另一边却也为他那略显不对劲的状态而担忧。 此时却是受了重伤的犬九侍率先打破沉默,厉声喝道:“小子你竟敢对鞠老用这等邪功!国师不会放过你的!” 这其实也是多数人的想法,邪功这东西遭人唾弃是必然的,只不过大家都有私心,用在敌人身上时岂不是很痛快,又哪里会去指责什么,犬九侍也只是扯着大旗好办事而已,话里的意思莫不过是这邪功不能对雍泽国人用,至于用在别人身上时,他便巴不得狗与狗咬起来。 伏绫最担心的也是被这帮澭泽国人拿了话柄,苏异立身不正,以后总得处处受制于人。 她正想出手将这些人尽数灭口时,却见苏异突然收回了念珠,转头看向犬九侍。 苏异停了亥神对魂魄的超度,化作一阵云烟飘到了犬九侍的身旁,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冷笑道:“对付你们这种邪人,用点邪功又能如何?不正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么…” 他说到一半突然将宝瓶送到了犬九侍的头顶,灵刀高高举起,接着说道:“既然你这么爱出头,那我便先将你的灵魂一起割走,再来慢慢为你们超度。” 犬九侍不仅实力不如鞠下冢,还身负重伤,丝毫反抗不起来,来不及再说什么便已陷入了极度的虚弱之中,没两下子就被吸走了魂魄。 亥神又捧起了念珠,魂幡上的白绫在虚无中飘荡。 此时却见一条巨蟒突然从地底钻了出来,硕大的身躯绕了个圈将苏异围在当中,空灵的声音随即传入他的耳中,喝道:“公子!快醒醒!” 亥神捧着念珠的手僵在了半空,良久过后方才见他虚幻的身形缓缓化作缕缕青烟,又复聚拢作一团。 便见苏异的身影从那青烟中显现,随即虚弱地跪倒在地,不住地喘着大气,背上冷汗直流。 他也是后怕不已,无奈苦笑道:“看来道行还没到家,这神鬼道化生轻易不能使出来啊…”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一桩交易 白腹的蟒蛇绕着苏异转了一圈,随即化作人形蹲在他身旁。 仔细瞧了片刻,伏绫方才开口说道:“你这神通还挺邪门的。” 苏异也是后怕,心想一个弄不好还真有可能迷失在神鬼道中,就算提前练习几次准备一番也不至于这般狼狈,也怪自己以前对这个颇为邪性的六道化生有些避讳,自从悟出来后就从没施展过。 他抹掉额角上的一串汗珠,长吁了一口气,接着打趣道:“这次多亏你了,又救了我一回。” 伏绫并不在意这些,反是更担心他的状况,便肃然道:“若不是我体质特殊,不怕你那勾魂的本事,只怕也没办法唤醒你…刚才如果再晚一点,等你把那魂魄给吞下,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这回有我在,那下一回呢?” 感受到伏绫言语中真切的情感,苏异心头一热,同时更加不解先前她先前为何会对自己有怨气。 “我明白…”苏异点头赞同道:“好在我还尚存些许理智,又有你的帮助,否则若是真的吃了那魂魄,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据说吞人生魂是会上瘾的,而且这事比起“吞丹炼神”还要更加天怒人怨,再者若是自身道行不足便强行超度亡人,一旦遭到反噬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伏绫见他还算虚心,没有兀自托大,也就暂且放心了。 此时几个女子都已经围了过来,满脸紧张的神情,十分关切地问候着,即便是素来冰冷寡言的曦妃仙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倒是唯有宋恣潇只关心鞠下冢是如何被打败的。 几个女子你一言我一句,弄得苏异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才好。 月无双瞥了伏绫两眼,想说句道谢的话,但终究还是没法开口。 方才伏绫所化的蟒蛇一出现,苏异那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癫狂状态便立马消停下来,自然任谁都能猜到是她的缘故,再加上先前三番五次出手相助,月无双又哪能不明白“蛇女”和自己的情郎其实是一伙的,只是似乎有些小矛盾而已。 她虽然有些吃味,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野蛮女人,便兀自放下了种种偏见,不过要她立马变得和人家相谈甚欢却又是不可能的。 苏异因为割走了两道魂魄的缘故,此时头脑还有些发胀,但为了不让人担心,他还是故作轻松地站了起来。 苏异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刑天锋姗姗来迟,云陇上府的弟兄们押着一众澭泽国人跟在他身后。 便见刑天锋拽着钦马见的衣领,将他摔倒在地,一脚踩上了他的脑袋,接着问道:“小兄弟,要不要把这家伙的魂魄也割去?” 很显然,刑天锋也是那种先帮亲再帮理的人,没有满嘴的仁义道德,并不在乎苏异所用的功夫是正是邪,总之能帮弟兄们报仇便行。 苏异颇为无奈,也不好当着敌人的面说自己其实“力有不逮”,便是装出了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淡然说道:“先放他一马,留着他的命还有别的用处。” 刑天锋似乎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要求苏异替自己报复敌人,便将脚底下的钦马见踹了出去,算是将人交给苏异了。 可他心中还有怒气未消,又怕苏异还要“手下留情”,于是回头头喝了声“都杀了”,接着才对苏异说道:“小兄弟,他们人数太多,不好控制,留下这个带头的便好,其他的都杀了吧。” 人头落地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澭泽国人却也不肯坐以待毙,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四散逃亡,云陇上府的人提刀追赶,一时间又有砍杀声不断响起。 苏异对此并不在意,也不在乎刑天锋先斩后奏的那点小心思。 他本就没打算放过那些澭泽国人,便点了点头,由得那些人去了。 此时的钦马见却是丝毫没有将心思放在自己那些被人追杀的雍泽国同党身上,反是死死地盯着苏异,目眦欲裂,最后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把他们的魂魄弄到哪里去了?” 苏异惊咦一声,奇道:“你还懂得挺多的嘛…” 钦马见突然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我知道的东西确实挺多的…我还知道你也不好过,所以你不暂时不敢对两道魂魄动手。” 苏异眉头一挑,没想到这厮似乎还当真是知道点什么。 钦马见钦马见察言观色,见他不出声,便接着说道:“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把鞠老的犬九大人的魂魄给放了,我便替你解开你心中的困惑,如何?” 苏异却是冷笑道:“我知道你想试探他们两人的安危…就算告诉你他们还活着又能如何?你难道有办法从我这夺走魂魄不成?” 钦马见的眼神变得愈发阴翳,沉声说道:“我没办法,却不代表别人没办法…别人不成,最后自有国师来找你麻烦,到时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国师的手段…不一般。” 苏异还没开口,却是忽然听得一旁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朋友,他说得没错…” 只见圣廷护法因斯罗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接着说道:“我们驭天教与雍泽国有盟友之约,自当竭尽所能帮助他们,此外…澭泽国师确非常人,朋友若是折在我们手中倒也罢了,但要是落入他老人家的手中,只怕要生不如死…” “所以朋友是否要考虑一下我们双方暂且握手言和,成了这桩交易,其他的一切便等这事过去再说,如何?” 第六百三十二章 神廷 在苏异的印象中,西域人总是目空一切从不拿正眼瞧人的,这回因斯罗却表现得过于中肯了,甚至还有些谄媚,他身为一个正宗的西域人,不是应该自视甚高,不把那澭泽国师当一回事么? 苏异很想问问因斯罗,西域的神教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和澭泽这种弹丸小国沆瀣一气厮混在一起,但又碍于伏绫的身份,便还是忍住了。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应付这位圣廷护法,伏绫却是当先开口质问道:“因斯罗,你不待在教主大人身边,跑来这里干什么?” 只见因斯罗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显得极为谦逊,接着才和声说道:“我与通行护法大人一样,也是被方才那阵骚乱所扰,一时与教主大人走散了,不过护法大人还请放心,教主神通广大,即便我们不在左右,也没人能伤得了他老人家的。” 苏异总算是看明白了,这因斯罗并非只对澭泽国师谄媚,而是爱当狗腿子,对谁都装出一副谦卑的模样,实则骨子里阴险得很。 这种表面看上去人促无害的伪君子耍起阴谋诡计来要更令人防不胜防,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因斯罗话里有话,伏绫没法反驳,便朝龙已还所在的方向望去,却见他兀自端立于四处席卷的战斗余波中,负手而立,仿佛身周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龙已还的面前还站着三个尚未显露真容的兜帽人,与他对峙着,阴影下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伏绫似乎认得那几个人,当即眉毛一挑,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因斯罗也朝那边瞥了一眼,答道:“伊摩耳王和圣廷都对此次的大宋一行十分重视,盯得紧点也是很正常的,不过教主大人自会摆平他们,却是用不着我们操心。” 伏绫又读懂了他的话,言下之意便是在警告自己不必“瞎操心”,更不可胡乱插手搅了伊摩耳王和圣廷的好事。 苏异却是略感疑惑,伊摩耳王他知道,那个手长得足以横跨整个西域的男人,如今伸到大宋来搅和一把也不难理解,但这“圣廷”又是什么?和因斯罗这个圣廷护法可有什么关系? 伏绫似乎看出苏异的困惑,便飞快地在他耳旁低声解释了一句:“圣廷就是‘圣王大主教审判神廷’。” 苏异便即隐约想起了什么,当时在调查驭天教的时候好像听说过这东西,只不过他能力有限,大宋国内也不是处处都有关于西域的案牍史料,更别提各种细节了,于是也只查到了对这“圣廷”的寥寥几笔记载。 印象中那短短的几句话中便只有简单的概括,提及了西域诸国与神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大宋国的神教要么由朝廷所把控,要么遗世独立或是闲散于江湖中,而西域却不一样,所有的神教不仅要看王室的脸色,还都受到同一个势力的影响,就是这个所谓的“圣廷”了。 至于圣廷如何插手诸多神教的内部事务,却是不得而知。 不过苏异从因斯罗和龙已还之间颇为微妙的关系,还有“圣廷”这两个字的特殊含意,便能大胆地猜测这位护法就是圣廷强塞到驭天教中的人,以达到监视神教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西域的其他神教中是否也存在着类似于“圣廷护法”这样的人物。 因斯罗见伏绫没有异议,便接着说道:“伊摩耳王和圣廷那边的实力,护法大人想必是很清楚的,既然如此,何不跟这位年轻朋友解释一下,说我方才并没有吓唬人…” “这位朋友若是铁了心要对雍泽国人动手,那边三位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当然,若是由他们来出手倒也不是没有好处,朋友至少可以躲过澭泽国师的那一劫了。” 苏异心道这因斯罗倒是自信得很,似乎十分看好那三人的实力,笃定了自己打不过他们。 苏异倒也不敢托大,于是问道:“伏绫姑娘,那圣廷…还有伊摩耳王派来的人修为如何?” 伏绫瞄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打着什么主意,但还是如实答道:“都是天师境,三个一起上你一定打不过,两个的话…你赢面很小,若是只来一个,我相信金仙境之下没人能奈何得了你。”苏异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个答复,措辞都是什么“打不过”,“赢面小”,却不说会败,意思便是即便赢不了也能全身而退,这么高的评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吓唬因斯罗。 瞬息的晃神过后,苏异笑道:“他们似乎和你们教主还有话说,所以三个一起来一定是不可能的了,至于两个嘛…我猜你们西域人脸皮不至于和澭泽国人一样厚,那岂不是说我只需打一个,便是稳操胜券?” 见两人一唱一和,意味明显,因斯罗又如何能猜不到他们的态度,他的眼神一阵闪烁,随即洒然一笑道:“这位朋友还真是有趣,日后若是得空来西域,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一定要与你畅饮一番…” 他边说边往后退去,身形逐渐变得虚幻,最后在完全消失前拱手说道:“那便希望朋友能够取得胜利了。” 他这匿身的法子看着和雍泽国的幻境之术十分相似,但苏异却知道两者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因斯罗的消失和炼雨师并没有关系。 看来这家伙外表看上去是个十足的狗腿子,到处讨好人,但其实实力一点都不弱,很可能还是个狠人。 眼见这道“救命符”出现片刻只说了几句话便又消失了,钦马见不由地慌乱起来,大喊道:“护法大人!您可不能抛下盟友不管啊!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打晕了过去。 苏异转头朝伏绫问道:“因斯罗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圣廷的人会找过来吗?” 伏绫显然也知道因斯罗这个人的阴诡,不声不响的最难对付,便摇头道:“总之你多加小心,以我对他的了解,一定不会只来一个圣廷的人那么简单。” 仿佛是在印证着她的猜测,话音刚落,这山间便开始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震动,地面摇晃不止。 众人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面不改色,只当是哪两位神仙斗法弄出来的动静,可苏异却是大惊,就在这震动出现的同时,山神之眼莫明消失了。 他心下略感焦急,一时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是巧合,还是有所联系。 第六百三十三章 祭祀始 苏异将半死不活的钦马见踢向了刑天锋,随即又卷来丢了魂魄的鞠下冢和犬九侍抛到他身旁,急道:“你们先行一步闯出去,我稍后便跟上来。” 说罢也不等人答应,苏异便已身形一闪消失不见,朝那依旧斗得不可开交的地方去了。 曦妃仙虽然不知道该如何闯过那堵树墙,但出于对苏异的信任与了解,明白他不会无的放矢,便还是领着几个女子率先离去。 云陇上府的众人紧随其后,唯独伏绫有些犹豫,最后只吩咐手下两位五行使跟上,自己却不走。 直性子的炎火使不解,当即问道:“这些人和先前偷袭我们的贼人是一伙的,大人还要我去保他们?” 那厚土使显然要更圆滑些,知道她这般说话肯定要遭殃,便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少说两句。 果见伏绫立马眉毛一挑,反问道:“你这是在质疑我?” “属下不敢…”火女心头一跳,却还是兀自低声说道:“只是因斯罗大人说过…” 伏绫并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厉声问道:“你是因斯罗的人,还是我的人?” 原本神教中是严禁结党营私的,教条有言忠于神主的教众无需向任何人屈服,只不过当神教变得越发壮大,权势利益上的矛盾逐渐被激发后,党同伐异的上演便是迟早的问题。 炎火使待在神教中的年头也不少了,自然能明白自己还没有哪个实力与地位选择“不站边”,便还是服软道:“属下追随大人多年,绝无二心。” “那就快去吧…”伏绫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临别前又提醒道:“让你跟着她们,说不定是谁保护谁呢…这是份闲差,你只需盯紧她们,有什么动静马上通知我便可。” 听到伏绫的话里略有轻视之意,炎火使本还很不服气,听完后又发觉护法大人似乎还有别的计划,脸色才好看了些,随即领命去了。 另一边的苏异身形朝那大战之处急速掠去,一来想问个明白有关山神之眼的事情,二来是要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帮山人一把。 谁料没过多久便见远处那棵参天巨树陡然一阵颤动,随即炸成了漫天蔽日的木屑,声势之大令得旁人纷纷退避,只怕那是山人出的奇招。 苏异停下了脚步,心中一凉,知道这事会发生,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那绝不是什么厉害的术法,只是纯粹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而已。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却见眼前一地的落叶突然毫无征兆地飞旋而起,卷成了一道人影朝自己的身上撞来。 苏异眼前一亮,不闪不避地接住了那人影,这个衣衫褴褛满身血痕的狼狈老头,不是山人又是谁。 “走,快走!” 在山人的催促之下,苏异只好暂且咽下了疑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奔袭而去。 片刻过后山人似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方才开口说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你还能帮得上老夫的忙不成?” 苏异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老头明明是借那漫天木屑的遮掩遁逃,专门冲着自己而来的,现在却来说这话。 只不过他也明白山人是刀子嘴,其实就是不想让自己陷入险境,当然了,也有身为前辈的那份自尊心在作祟,非得嘴硬两句。 苏异见这老人气息略显萎靡,却还装出一副中气十足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去揶揄他,便没有点破,只是问道:“你的山神之眼出问题了?” 山人脸色凝重,忧心道:“是祭祀提前开始了…那帮澭泽国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是将李必辛那孙子给招来了,眼下太鄢山的神力全在祭台那边,别说山神之眼,你爷爷我这个山神如今都只剩一个名号了…” 苏异心道朝天阁终于肯开始干活了,看来那姓姚的倒还有几分远见,否则要是真让澭泽国人这诡计得逞,李必辛只怕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可惜的是山人受了祭祀的影响,不仅丢了神力,还落了一身伤势,苏异有些不甘心,便问道:“天授神的力量一点都不剩了?” “剩了个屁!全给李必辛那孙子给收去了!”山人愤慨道。 失去了神力的山神实力的确是要大减,只不过以苏异对山人的了解,却不觉得他会为了这种事而伤神,大概还会凭借自己的实力豪气地再大干一场。 苏异便又问道:“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山人似乎拿不定主意,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李必辛那家伙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苏异疑惑道。 “说不上来…”山人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又道:“总之我觉得这孙子归位之后准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咱们得多加小心才好。” 天授神和祭祀的事情苏异懂得不多,一时半会自然也不可能弄明白,他想了想,正要再问问老头的伤势,脚下却是急停,身形一侧忽地往后连退了数步。 只见一个兜帽男子一拳砸空在地,轰出了一声巨响。 接着便见他缓缓站起身来,看到苏异不逃他便也不抢攻,只是悠然道:“原来你小子躲到这儿来了,倒是让我一顿好找...” 男子随即朝苏异伸出了手,又道:“把两道魂魄交出来,你可以走。” “什么魂魄?”山人问道。 苏异随口答道:“我把那什么鞠老和那狗姓男人的魂魄割走了,西域人和他们蛇鼠一窝,现在找我麻烦来了,想把魂魄要回去。” “可以呀!”山人却是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随即挣扎着下地,说道:“去吧,那白头老儿都被你干掉了,这东西自然也不在话下,快去把他也收拾了吧,收拾完咱们好继续上路。” 那西域男子嗤笑道:“一条落荒而逃的老狗口气还这么大。” 山人立马就不干了,催促道:“快去干掉他,今天你不把他打趴下你就是孙子!” 苏异本也没想打算把两道魂魄交出来,便总会有一战的,只不过被山人这么一闹就显得有些儿戏了,他只好摆了摆手,不耐烦道:“那你躲一边去,一会可别把老骨头给碰散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独斗西域男 西域男子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满是卷曲毛发的脸庞,蓬松的胡须如杂草般兜住了整个下巴。 便见他左右转了两下脖颈,一边扭动着手腕,接着双掌合拢在一起,身周的灵气顿时翻涌不止,袖袍随之猛然鼓起。 苏异眼神一凛,连忙推了山人一把,随即急忙抬起双手,挡下了一道袭来的劲气。 西域男子的一记手刀落在苏异交叉的双臂上,力道被卸去了大半,只将他压得往下一沉,脚底踩出个浅浅的小坑而已。 苏异使了招“举力扛鼎”,连消带打顺势将人给顶了出去,紧接着急退数步,一边手捏印诀,掀起了一道厚土龙朝那男子咬去。 他的手臂此时还兀自有些发麻,心想西域人的武学路数和大宋国人大为不同,这人将速度发挥到极致的同时还能蓄起不小的力道,而招式的变化和对灵气的掌控则要逊色许多,显然修炼时有所侧重,却不像大宋的修士那般注重兼顾,讲究灵巧多变。 西域男子从容地勾起一拳,也不知使得是什么功法,劲气飞速地汇聚而来,随即倾泄而出,轻易地便将厚土龙轰得粉碎。 他眉头一挑,咦了一声,似乎饶有兴致道:“还真是个破法境…因斯罗说你赢了鞠下冢,我还以为他在骗人,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眼下祭祀大典已经变成了朝天阁和雍泽国一场角逐,最终的成败便是他们的胜负之分,苏异无法插手,太鄢山也因为神降变得稳固,他便也无需再留着厌顼的龙魂防备澭泽国人再次炸山。 此时苏异再次沟通到厌顼,却是被他察觉到了神识世界的异常,便听他疑惑道:“你这状况…有些古怪。” “先解决掉这西域人再说!” 苏异来不及解释,手中印诀变得飞快,便见厚土龙再度破土而出,龙首驮起了他的身子朝西域男子游去,龙身之上同时生出鳞片,渐渐化作了一条真龙。 西域男子不光是速度快,身法还很灵巧,一个侧身便轻易躲开了真龙的冲撞,紧接着五指成爪猛然掏出,扣在了真龙身上,却只是抓下了一片龙鳞而已。 这一爪不痛不痒,缺失的鳞片也很快再次生长出来,反倒是西域男子为了抢出这一击险些被急卷而来的龙尾给兜中。 真龙当空摆动身子,灵巧地转过头来,便见立在龙首上苏异腮帮子高高鼓起,对准了西域男子吐出了转轮真火,随着真龙的游动紧跟着在他身后吹去,当真是做到施法与追击两不误。 西域男子从容退避,本以为这骇人的火势消耗巨大,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消散的,却不料苏异此时已然放开了手脚,三气轮转不止,源源不断地将真火送到了他的身后。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西域男子这才微微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双手大张之后紧接着便猛然合起,如扇动着一对翅膀,这双掌竟是扇出了一道笔直的劲风,穿透真火而过,在火海中开出了一条狭路。 他终于是开始反击,借着火海中尚未合拢的小径直奔苏异而去,灵气飞速汇聚于掌心,蓄起了力量。 苏异吐出了最后一口火焰,手中印诀再变,真火倒卷而回的同时背后的兑月脱鞘离去。 直至到了龙首底下,西域男子手中的动作才见变化,便见他当空一握,四周的灵气竟是被他捏成了一柄长枪,随即猛然直刺而上,贯穿了真龙的坚硬的身躯,自下颚刺入,从头顶破出,去势尚且不止,朝苏异刺去。 西域人的招式果然简单但又十足霸道。 苏异暗叹一声,脚下一点身形急退,手中不忘捏起剑诀,驱使着兑月射向了西域男子。 真龙看似被一柄长枪钉死,却还是能够动弹自如,张开大口便吐出了山洪般的泥浆,龙身也逐渐融化,变作一股洪流从那张大口中翻涌而出倾落直下。 此时西域男子腹背受敌,前有泥浆洪流,后有炎炎真火,头顶还有一柄蓄势待发的飞剑。他的神情终于变得越发凝重,全然没了初时的那股子轻视,当即抽回了灵气长枪,使足了力气朝身周横扫一圈,将侵袭而来的泥泞与烈火都荡得一干二净,接着再次提枪朝苏异刺去。 眼看这一枪就要刺中,却见苏异身形突然一阵扭曲,化作一头白狼,巧妙地矮身避开,又朝西域男子扑去。 于此同时兑月又是急坠而下,对准了他的天灵盖落去。 西域男子捏散了长枪,随即左右开弓,一手如举金钟般将灵气托向头顶,另一手聚了个千斤力道朝白狼按去。 兑月没了主人的操控,被那“金钟”轻易弹飞。 苏异的那一扑却只是虚招,临到跟前又变作人形,身子当空扭动,一腿鞭向了西域男子的门面。 两人接下来改用近身缠斗,来来回回不到片刻便已过了十数招。 西域男子却是越打越心惊,心想大宋国的后生怎会这般强势,都能以破法境力战天师境了,若是人人如此,那西域诸国日后怎能与大宋对抗。 他来自伊摩耳王的麾下,和效命于圣廷的因斯罗不同,圣廷只在乎对神教的掌控与约束,伊摩耳王却更注重国家利益。 一个天才人物的诞生足以让一个国家变得强盛,否则西域人也不至于和雍泽国人联合在一起,势要将李必辛再起的势头扼杀了。 而如今又一个天才人物出现在敌国,更令他警惕的是这样的年轻人很可能不止一个,于是便生起了见一个杀一个的心思,趁早动手杀了算数。 西域男子眼神陡然变得狠戾,正待发难时,却见一条巨蟒从地底钻了出来,硕大的蛇神将缠斗中的两人分隔在两边,接着化作人形挡在了中间。 见到突然现身的伏绫,西域男子很是疑惑,挑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驭天教要拦我?” 却听伏绫淡然答道:“别拿神教来压人,我和教主大人不一样…我不吃那一套。” 第六百三十五章 少主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伊察阁下…” 伏绫缓缓朝西域男子走去,靠近了一些,接着肃然道:“不过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动手,这位公子可是我们驭天教的少主候选人之一,你想动他,得先想清楚得罪驭天教的后果才好。” 苏异大惊,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鬼,正想问个究竟,却见她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打着暗号,显然是在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你什么时候成了那西域老儿的继承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山人凑到了苏异身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低声问道。 他自然不相信苏异真会去当那什么少主,只是见伏绫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地多想了一些。 苏异白了老头一眼,没好气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也没告诉我。” 他终究还是没有挑破,心想且看伏绫要做什么再说。 “重伤个屁!”山人只嘀咕了一句,却是没什么底气。 那个叫做“伊察”的伊摩耳卷毛男子神情缓和了许多,大概是觉得驭天教能为西域拉拢一个人才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必杀之心便是有所收敛。 他还在迟疑时,却听伏绫又开口说道:“当然你想动手也不是不行,我自会出手护着我们的未来少主,别跟我提什么伊摩耳和圣廷,教主大人要照顾大局,或许会忌惮你们,我却从来不考虑这些…” 伊察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又是一时无法求证,便干脆洒然一笑道:“伏绫大人是驭天教的护法,我当然得卖你一个面子了…” “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森然道:“回去之后我自会将这件事如实禀告给伊摩耳王,你要是敢编故事来骗我,便等同于欺骗了伊摩耳王,届时驭天教会有什么灾难你应该是清楚的。” 伏绫却是一脸的有肆无恐,淡然道:“阁下尽管去禀告,请吧。” 伊察的眼神闪烁不定,思索着该去该留,犹豫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冷哼一身,转身离去。 刚走出一步,却又听伏绫冲着他的背影说道:“对了,这一次我可不止是在帮他,还是为了救你一命…” 伊察一怔,虽然没回头,但也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好奇她这是个什么说法。 见他驻足,伏绫便继续往下说道:“你打不过他,若是我不出现,你很可能在搬来救兵之前就被他杀了,所以你是不是还得感谢我救了你一命?” 伊察轻笑了一声,并没有理会这“无稽之谈”,终于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苏异却有种感觉伏绫这话也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伊察走后,伏绫回过头来,脱口便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苏异答道:“雍泽国明面上还有一个国师在天清殿那边,我自然要过去看看。” 伏绫眉头一皱,却是摇头道:“天清殿前全是金仙境,你当真要过去凑热闹?虽说你现在已经不惧天师境,可碰上金仙境,还是…不够看。” 伏绫说得委婉,但苏异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他也不是小肚鸡肠妄自尊大的人,不会连两句实话都听不得。 苏异心想伏绫不会无缘无故地发问,便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去哪里?” 果见伏绫身子一侧,歪了歪脑袋,说道:“跟我来,边走边说。” 苏异有些迟疑,除了想上天清殿看看那“手段非常”的澭泽国师之外,也想确认一下山神之眼失效之后师尊的状况如何。 正犹豫时,山人却是推了他一把,怪笑道:“你跟这女娃儿去吧,天清殿那边自有老夫过去瞧上一瞧。” 一看到老头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苏异便知道他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坏水,并不想理会他。 当然苏异知道山人也是想借故避开这个曾经被他赶出了太鄢山的姑娘,不想以这幅狼狈的模样示人,只不过他伤势颇重,实在是放心不下。 山人仿佛知道苏异心里在想些什么,未等他开口便抢先说道:“老夫虽然是丢了神力受了伤,但好歹也在这山头待了几十年,摸到天清殿前看两眼还不是小事一桩…大不了我向你保证不和人动手总行了吧。” 他也不给苏异开口的机会,说罢便是身子一矮钻进了地底,嘴里还嘟囔着:“快走吧,别婆婆妈妈的…” 这术法倒也还过得去,并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走吧。”伏绫招呼了一声,接着也不等苏异答应身形便已消失不见,似乎有些着急。 苏异急忙跟了上去,赶到伏绫的身旁,却是当先问道:“你方才是真心想救那卷毛男一命?” 伏绫侧头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反问道:“怎么了?你有意见?” 苏异撇了撇嘴。 伏绫接着说道:“你们两个活着,对大家都有好处。” 苏异点头表示赞同,心想刚才她故意说那话果然是在告诉自己别想着杀掉伊察,那人死了,麻烦最大的该会是驭天教,而她作为当事人之一定是首当其中。 “那少主呢?又是怎么一回事?”苏异又问道。 谁知伏绫柳眉一挑,这回却没了笑容,大概是真生气了,冷声质问道:“少主之位就那么招你嫌弃?” 苏异一怔,随即突然恍然道:“先前总觉得你对我有些怨气,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 伏绫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黑护法说你似乎不大愿意接受少主之位,有这回事吗?” 苏异无奈道:“好像…有吧。” 伏绫听罢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数落道:“教主大人传你天物手,你却不知道感恩,不愿当这少主也就罢了,可也不必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吧。” 苏异也弄不明白自己何曾有过“不屑一顾”,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猜测伏绫多半是忠于龙已还大过忠于神教,或许只是为了自己的教主大人而抱不平,于是肃然道:“我并非不念龙前辈的情,只是我与神教一个在大宋一个在西域,敌我有别,如何能去当那什么少主,龙前辈的授业之恩,我只能用别的办法去报了。” 伏绫其实也并非想逼苏异作什么解释,只是要他的一个态度而已,如今得到了耐心的解释,脸色便也好看了许多,说道:“若不说你是少主,只怕伊察不会轻易放过你,这回来的要是圣廷的人,你杀了也就杀了,可伊察不一样,他是伊摩耳王的人,不得不小心应付…”  第六百三十六章 自相残杀的西域人 “没想到伊摩耳王的人已经变得如此敏感了…” 伏绫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道:“我一见到伊察便知道他对你起了杀心,你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与天赋太过骇人,以伊摩耳人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除掉你,这一次不行便下一次,你看李必辛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所以我这是帮了你一把,最后不仅没得到你的感激,反倒弄得像是我将少主之位强塞给你一般。” 见到伏绫又露出了一副幽怨的神情,苏异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心虚,便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眼神,生硬地岔开了话题道:“那几个姑娘呢?我还以为你会跟着去呢。” 伏绫却是幽叹道:“我还得为驭天教办事,和她们几个大宋国人敌我有别,总是走在一起又算怎么一回事。” 现世报来得还真快,苏异才用过的托辞这会就被伏绫借走了,如此讨了个没趣,他便默然不语。 伏绫似乎很是满意,倒也没有再揶揄他了,这才认真说道:“放心吧,我让两位五行使跟着她们,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这会受到消息的。” 见她会错了意,苏异却没有点破,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突兀地问道:“你那是在监视她们吧,毕竟那几个澭泽国人都在她们手中。” 伏绫倒是没有矢口否认,坦然说道:“那至少也是在保护她们,不是吗?监视只是顺便而已…当然了,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便随你怎么想了。” 这话无法反驳,事实上对她们的监视也确实算是一种保护,一旦当真被西域人截下,至少转圜的余地要大很多,只是伏绫的心里有着怎样的真实想法,那边不得而知了。 苏异不禁有种被算计了还要给人道谢的感觉,便苦笑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那倒不必。”伏绫转头朝他一笑,接着说道:“先前帮了你那么多,却也不见你有什么表示,只知道关心那几个漂亮姑娘…” 苏异知道她这绝不是什么争风吃醋,大概是有事相求,便笑而不语。见他不说话,伏绫果然有些沉不住气了,接着说道:“你的问题都问完了?也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 苏异促狭道:“我正等你说呢。” 伏绫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如今圣廷和伊摩耳的人正盯着教主不放,一旦被他们找到借口动手杀人,教主便危险了…” “就凭那三个天师境?”苏异不解道。 说到龙已还的事情,伏绫的神情便是越发凝重,说道:“不止三个…还有没现身的伊摩耳人,除此之外,你们大宋的江湖修士也会出手的。” 苏异愕然,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西域人在大宋的土地上自相残杀,而其中一方还拉拢了作为敌人的大宋修士,当真是应了那句“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不禁疑惑道:“请恕我直言,你们的教主是不是在西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最后才跑到大宋避难来了?” 苏异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 伏绫竟是没有反驳,面色冰冷,寒声说道:“其实惹众怒的并非是教主一人,而是整个驭天教…” “当年神教在教主的掌控下发展壮大,渐渐走进了圣廷和西域诸国的视野,甚至成了三大神教之首,可教主却和他们有着诸多理念上的不合,常常在议事时闹得不欢而散。” “你知道前段时间西域人在你们西平闹出的那件大事吧?”伏绫问到一半又突然改口道:“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时候你就在西平,还是参与者之一,那转轮者就是你了吧?” 苏异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伏绫便接着往下说道:“那一次西域本该有四神出手对付你们的护国帝君,但最后却只出现了三位,而没有出现的那一位,正是我们驭天教的神主因佩那。” “伊摩耳王设了这么一个局,也是想逼神主做出选择,顺从则相安无事,若是反抗,那就留不得了…神主最后是如何选择的你已经知道了,伊摩耳王应该就是从那时起便有了接管驭天教的打算,而第一步,就是除掉教主。”苏异自然不会认为因佩那的选择是出于善意,大概也是因为所谓理念不合的缘故吧,但无论如何,这位神主总归是与其他西域人不同,竟还敢公然无视那什么“光辉伟岸”的大伊摩耳王。 他此时也略微理清了一些关系。 西域人联合了澭泽国人和大宋的江湖修士不仅是要对付李必辛,还想借机治一治不听话的驭天教,既可削弱大宋的实力,又能将杀害驭天教教主的黑锅甩给大宋,免得日后遭人诟病,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 而那些大宋的修士们一来和李必辛有仇,二来还能顺便觊觎一番“太虚经”,更何况还有西域人自相残杀这等好戏看,一举三得,何乐不为呢? 雍泽国热就更不用说了,狼子野心,想除掉李必辛,也想攀附伊摩耳和西域圣廷这两棵大树,更是乐得见大宋自己人打自己人,都是一样的机关算尽。 驭天教是最惨的,还有龙已还这个与世隔绝了数十年的教主,刚重见天日就碰上了这等困境,当真很无辜。 这还没算上大宋国余下那些虎视眈眈的诸多势力。 真是有些乱套了。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苏异问道。 伏绫也不和他客气,直言道:“我要你帮忙对付那几个伊摩耳和圣廷的人,我不便出手,所以这事还得你来。” “等等…”苏异皱眉道:“你刚才不是不让我杀那卷毛,现在又要我去对付那几个人,这是…” “不一样…”伏绫却是摇头道:“方才是大家都在明,现在是我暗敌明,你只需要制造出一些混乱,让我有机会带走教主便好…还有,因斯罗那家伙嗅觉敏锐得很,你得多留意他。” 苏异这才恍然,点了点头,思索着该如何才能帮驭天教渡过这一劫,同时又不禁替龙已还感到憋屈,辛辛苦苦一手带大的神教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也就算了,如今面对一群比自己差了一个大境界的后辈,竟是不能动手,他这个金仙境当得也真是够郁闷的。 第六百三十七章 大乱将至 与苏异分别后,曦妃仙一行人便朝那堵高耸的树墙直奔而去,距离不算太远,眼看就要无路可走,本以为还得停下来想办法,却不料没走几步便见到树墙轰然倒塌,眨眼间化作了一堆齑粉漫天飘散。 曦妃仙心中一喜,不假思索地闯进了那片粉尘之中,脚步不仅没有半点迟疑,还借着倾斜的山势直奔而下,径直冲了过去。 沙暴般的尘雾虽浓,但并不厚,一行人很快便得以重见天日,谁知刚从那尘雾中脱身出来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放眼望去竟全是人影,两步一人,三五个聚在一起,隔十步就有一小簇,怕是已经将这地方给团团包围。 这些来自诸多不同势力的人大概都是听到了山人弄出来的动静,闻讯赶来,被挡在了树墙之外,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 但曦妃仙知道其中一定也有不少是听了钦马见的传讯之后才赶来的,那些目露凶光面色阴寒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一类人,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一行人中还藏了三个半死不活的雍泽国人,恐怕就不好走了。 曦妃仙当即闷头朝前赶去,面若寒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又低声嘱咐道:“藏好那三个人。” 只不过她生得出尘脱俗,即使再如何板着一张脸也难以威慑到成群结队的江湖莽汉,更何况身后还有几个实力更弱但姿色同样不俗的女子,和一群浑身挂彩模样颇为惨烈的云陇上府修士。 各种怪笑与调戏声一时此起彼伏,还有离得远的人吹起了口哨。 便听一个靠得近些的江湖汉子冲着曦妃仙喊道:“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众人正等着答复时,却见曦妃仙径直闯了过去,斜眼都不瞧那人一下。 此时又有人开口喊道:“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往哪儿去呀!先别急着走,给大伙讲讲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呗!” 这要求得到了众人的附和,都是嚷嚷着要她留下,只不过真是为了听“故事”,还是别有居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见到曦妃仙这一行人始终装聋作哑,有人觉得无趣,只嘀咕两句便不管了,却也有不乐意的,觉得他们过于“无礼”,便是“锵”地一声拔出了兵刃,上前拦路,喝道:“小女娃儿也忒他娘的目中无人…”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脖子上便已经多了一道血痕,立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剑光一闪而过,勾回上的几颗血珠从剑尖剑滚到了剑身,接着随风而去,不作停留,长剑洁净如旧,很快便又被曦妃仙收入鞘中。 跟在那断气汉子身后的几个人煞时停下了脚步,任由他们鱼贯而过,不敢再去阻拦。 果然儆猴还是得杀鸡,一只不够就一群,好在这回展露出来的实力倒是震住了那些人,狠辣果断的出手也令人噤若寒蝉,一时寂静无声。 曦妃仙正以为再无人敢来骚扰时,却见斜地里蹿出了好些兜帽人,奔着他们直冲而来。 见到这幅与西域人并无二致的装扮,曦妃仙心中一凛,勾回便要再度出鞘,却见那当先的一人连忙将兜帽掀开了些,露出部分脸庞,竟是玉衡。 后面跟着的自然就是一众太鄢山弟子了,打扮成这幅模样大概是为了方便行事,毕竟他们这些人实力并不出众,身份倒是敏感得很,说不得会有人将对李必辛的仇怨撒在他们身上。 也不知道这假扮西域人的主意是谁出的,怪冒险的,但却不得不说很实用,在一群豺狼虎豹中混了这么久竟也无人来招惹。 玉衡扫了一眼队伍,不见某人,便急忙问道:“苏异呢?” “还在里面。”曦妃仙说罢又担心他回头去找人,便紧接着补充道:“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先离开再说。” 玉衡观她面色便知事情的轻重,也不多说,当即点头答应,闷头跟上,又按下了玉篱想要问话的势头。 众人一路疾驰,等离得远了方才敢放慢脚步,一个个都是使足了劲赶路,此时便都气喘吁吁,太鄢山的弟子实力要差上一截,还得拼了老命才能跟上,这会终于得以歇口气,便如同死里逃生一般,仿佛与人生死搏斗都没这么累。 玉篱终于逮着了机会,起伏的胸膛还未平稳下来便急忙问道:“曦师姐,苏异干什么去了?” 曦妃仙也答不上来,只好摇了摇头,如实相告:“我不知道。” 玉篱顿时心急,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倒是玉衡要冷静得多,还有心情打趣道:“师妹你就别拿自己这下三境的修为去操破法境的心了。” 玉篱白了他一眼,但也忍下了疑惑,没有再多问。 曦妃仙却是当真了,想不明白为何下三境的修为也敢在破法境遍地跑的战场上瞎溜达,便脱口问道:“姑娘这修为…就不怕死?” 玉篱听罢顿时气结,可又不好对无辜的曦妃仙发作,眼光便是直朝玉衡剜去,哼了句“你自己解释吧”,接着便转头找唐英说话去了。 “玩笑话而已,师妹其实也有伏虎境了…”玉衡摸了摸鼻子,接着急忙岔开话题道:“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却是将曦妃仙给难住了,先前无暇细想,只知道该找一个好地方将三个澭泽国人藏起来才行,此时稍有空闲,方才想起自己对太鄢山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才好。 她索性将难题交给了玉衡,解释道:“苏异抓住了三个澭泽国人,现在就在这队伍中,我担心会有人追过来,所以得找一个藏身之所,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玉衡瞥了一眼身后的刑天锋,顿时计上心来,说道:“有一个去处或许不错…跟我来吧。” … 此时的山人正行走在密林间,用不着躲藏遮掩,也不必与人动手,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走着,压根就没有人去理会他。 身旁不时能见到人影掠过,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都是行色匆匆,丝毫不做停留,连一道目光也舍不得浪费在他的身上。 分辨着这些过路人的身份,看清了他们来自何方势力,又是与谁站在一边的,山人自然很快就能猜到他们要去哪里,便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如此频繁的人员调动,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啊。 “这太鄢山只怕是要更加混乱了!”山人在心中暗叹道。 第六百三十八章 真假身 当那尊灵宫太虚元君的神像冲天而起插入云霄时,天清殿前的诸位神仙并没有如姚琮所言般“接着打架”,都是默契地停了手,望向屿山陆,笃定他知道内情。 在场的人中澭泽国人嫌疑最大,不看他又能看谁? 屿山陆倒也不慌,从容道:“诸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应该去找司承大人才对吧?依我看,这是祭祀开始的迹象,主持大典的人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姚大人你说是吧?” 姚琮心道这老狐狸一句话便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却也没有反驳,干脆大方地接下了,淡然道:“没错,祭祀的确是提前开始了,因为有些疯狗正到处乱咬,本官担心再等下去会出变故,索性就先办起来了,反正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没什么大不了的。” 屿山陆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却不是因为被姚琮骂作“疯狗”,而是他言语间对祭祀被迫提前没有丝毫的惊诧与慌乱,似乎是当真有所准备的。 此时神像的双眼依旧空洞,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看来离祭祀大成还差得有些远。 正当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边天尊殿的上空,想瞧瞧有没有什么异动再现时,这边天清殿的大门却是轰然大开,里头金光大作。 灼目的光芒从归阳子的背后射出,看上去就像是他在作法一般。 众人心心念念的天尊殿大门终于洞开了,可他们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欣喜,大概是这近在眼前的异象比起李必辛的莫明神降的要更令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归阳子的脸上倒并无意外的神色,甚至连头也不回,似乎对这情形早有所料一般。 直到金光逐渐消散,从中显现出一道人影,他方才转过身去,注视着那个从大殿中缓缓走出来的男子。 男子身着淡灰道袍,体型修长,面容清朗,相貌与那元君的神像竟是有着七八分相似。 此人又是现身在本该空无一人的天清殿中,众人用不着猜也知道他就是李必辛了,只是不知这副身躯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是真是假,又是如何出现在这大殿中的。李必辛跨过了有半条小腿那么高的天清殿门槛,随即便是驻足不前,就站在那,神色漠然地扫视着在场的众人,气势之强,区区一道真假难辨的神降分身竟愣是叫人瞧出了君临天下的感觉。 纵然都是心存疑惑,却也无人开口去问他到底是真身还是假身。 若是真身,那便意味着祭祀多半问题不大,这边再打下去还得算上渐渐恢复过来的李必辛,太虚经恐怕是悬了,但若是假身就不一样了,只是一道神念而已,不值一提。 当初在护国帝君的神殿中与瀛东流说话的那个老头,就是假身。 也不知是李必辛太过强势,还是昔日的名声太响,此时众人似乎连上前动手试探的企图都没有。 李必辛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归阳子的身上,终于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道:“老友,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两人的年纪其实相差甚远,但李必辛说起话来却一点都不像后辈,甚至听着有些狂妄自大。 归阳子知道他的为人,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点头回应道:“此时言之尚且过早…太鄢还有最后一难,失望不失望的,还是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李必辛的目光又回到了众人身上,不禁迷茫道:“我正想问呢…这么多人聚集在我的清修之地,又是为了什么?” 先前冲杀得最凶猛的一群金仙境遇上了太虚经的主人,却是没好意思再提那借阅经书的要求,一时竟也回答不上来。 倒是在一旁看好戏的云陇上府三当家云涤尘“好心”出言相助,摇着一把折扇悠然说道:“国师方才不是说要与元君对质,现在正主来了,怎的又不开口了?国师不必客气相让的,请吧。” 屿山陆瞟了他一眼,却是一点也不心虚,接着上前两步,从容道:“李必辛,你可还记得老夫!” 李必辛朝他看去,似乎是在辨认相貌,渐渐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果方才说道:“刚才听他叫你国师…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东方远海中那个雍泽国的国师,屿山陆。” 在场的大宋国修士无不心头一跳,想道难不成还真有那一回事,要让这老贼捞一本经书回去了? 出于对异邦人的敌视,即便最终证明是李必辛有错在先,他们也不愿看到屿山陆成功将经书带回雍泽国。 接着便听屿山陆冷笑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 李必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似乎还有些痛苦,眉角微微抽动着,片刻过后方才有所缓和,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来,说道:“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记不大清了…” 屿山陆便替他回忆道:“想当初你到我澭泽求取国学,尽得我通玄十二人相传之后却是不告而辞,可我不仅没有拦你,还到码头为你送行,那时你亲口答应我,待你完成典籍的修撰后便会遣人送一册到雍泽国去…现在我便问你一句,你记得不记得!” 见到李必辛陷入苦思,屿山陆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在澭泽苦等你数十载,却始终等不到你来履行约定,正是担心你已经记不清,所以今日我便亲自登门来给你提个醒了!” 此时李必辛终于是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情,意味着屿山陆的话并无作假,旁人看在眼里,心却是凉了一半,难不成真要让这老贼成为众多闯殿之人中唯一的赢家。 眼见李必辛就要转身进殿去取那所谓的典籍,倒是南剑门门主贾石春忍不住豁了出去,开口急道:“元君请稍等!” 李必辛半转的身子陡然一滞,侧头看他,接着冷声问道:“阁下有话要说?” 一切都是为了南剑门… 贾石春暗自默念着,随即干脆把心一横,直言道:“不知元君可否将太虚经借与在下一阅,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这要求实在是过份无理,师出无名,更别提先前还企图闯殿明抢了,可贾石春偏偏就是这么干了,众人不由地替他捏了把冷汗。 李必辛果然眉毛一挑,冷眼而视,轻蔑道:“阁下的感激不尽又算是什么贵重东西…” 说到一半,他却是突然话锋一转,接着漠然道:“不过我并不知道你说的太虚经是什么东西。” 六百三十九章 翻脸 贾石春愕然不已,显然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仿佛李必辛听后暴起杀人都不会这般叫人难以置信。 就如同耗费多时寻山问仙,最后登顶时才发现这山中本无得道之仙人,着实让人无法接受。 不过贾石春毕竟是一门之主,心境不一般,还算沉得住气,很快便也想通了,自己或许与突破桎梏无缘,于是惭愧道:“是在下唐突了。” 只是他转念一想,觉得此行不能就此罢了,便又说道:“那不知元君可否将修撰完成的典籍借与在下翻阅两眼,听闻这典籍博取天下之长,在下也想见识见识。” 他最初生起这个念头也只是纯粹为了恶心一下屿山陆而已,是完全的损人不利己,但又突然想起那老贼未必就完全有理,所谓的典籍不明不白,说不定和太虚经有所联系也不一定,便顺势出言试探了。 不得不说这一下歪打正着,还真是戳到了要紧处。 屿山陆果然略显不耐烦,但还是沉住了气,和声解释道:“那典籍说是博取天下之长,其实只对初入修行一途的后生小辈有用,以你我这等修为,看了也是白看…” “更何况,阁下若真是闲得慌当,非要看的话,待我将抄下一份复本后再慢慢看也不迟,你说呢?” 贾石春也说不出他哪里有问题,反正就是铁了心要为难他,于是冷笑道:“为何不是等我们一个个都看完了,你再来抄你的复本?” “你…”屿山陆哪还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时怒上心头,却还是生生忍下了破口大骂的冲动,沉声道:“难不成你们大宋国人都是这般的不讲道理?” 贾石春正要反驳,却是突然听到有人怒吼道:“太虚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人告诉老夫?太鄢山上究竟有没有这东西!”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去,只见那人状若痴狂,满头花白的须发随着紊乱的气息微微起伏,颤抖的身躯使得已然年迈的他显得更加虚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 这老者是鹤水观的观主钟畏,论年纪比贾石春还要老个两三辈,但却一样还在为了自己手中那份祖宗传下来的基业而谋求突破。 只不过贾石春或许还有些时间,他却没有,否则也不会拉下一张老脸上山来干那种明抢的事情了,此时又发觉自己很有可能是被那太虚经的假消息给骗过来的,便是再也忍不下去,当众发作了。 归阳子本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只是一直没能想起来那一丝不妥之处究竟是在哪里,听了钟畏的话后方才恍然,想那太虚经的消息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青州流传的,出现得有些不太自然,像是有人在刻意散播。 如今看来,或许还真是有人故意引导,为的就是将太鄢山变成众矢之的。 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推动者又是在场的哪一位。 此时便听李必辛冷哼了一声,又是双目一瞪,眼神将那钟畏的疯状都给治好了,寒声说道:“你们还真把我太鄢山当做了砧板上的肉,予取予求了不成!” 他接着又对屿山陆说道:“还请国师稍等,我这便去将经书取来。” 屿山陆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等等!”归阳子却是突然出言制止。 李必辛回过头来,疑惑道:“老友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归阳子觉得李必辛很不对劲,这道神降分神不是假的,但却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他所认识的李必辛虽然傲气十足甚至有些目中无人,但绝不会反过来对大宋国人大声呵斥而对一个澭泽国人和颜悦色。 归阳子于是试探道:“这一次的事情恐怕是个误会,不如大家便化干戈为玉帛,你作为太鄢山真正的主人须得好好招待他们一番,将那典籍借与他们传阅,国师也不妨稍等上一日两日,好让我等尽尽地主之谊。” 众人听罢并无欣喜,联想到他先前的态度,便只有疑惑,也不知道这仙师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李必辛却是摇头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些人凭什么来翻阅我编撰的典籍?我没找他们算一算围攻这天清殿的账已经算是慈悲了!” 他缓了一口气,平和下来,方才接着说道:“更何况我亏欠国师在先,理应尽快将典籍补还给他。” 此时屿山陆也适时地开口说道:“仙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澭泽距离大宋路途遥远,在下还是早些完成此行的任务,将好消息带回去给国君为好,便不多耽搁了。” 归阳子点了点头,不再多劝,却是毫无征兆地出手朝李必辛的身上一点,指尖戳进了他那具神念所化的身躯。 李必辛来不及多说半个字,便有道道金光从他的躯体里四射而出,仿佛体内藏了一颗太阳一般,随即陡然一缩,化作一粒光点投入了天清殿中消失不见。 大门轰然而动,随即猛地一合,又重新紧闭起来。 屿山陆急忙上前一步,但奈何归阳子的动作太快,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压根来不及阻拦。 众人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更别说想明白这变故的缘由了。 “仙师这是什么意思?”屿山陆咬牙道。 归阳子淡然道:“元君的神念出了些问题,若是不妥善处置,只怕会影响到祭祀,只能委屈一下国师,再稍等上一段时日了…不过国师还请放心,在山上的这段时间我等必定以礼相待,李必辛亏欠的你东西,待他归来后也自会偿还的。” 屿山陆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愿相信他的话,大怒道:“那就是说仙师决心要赖账了?” 归阳子默然不语,只盯着他看,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如今已然撕破了脸,屿山陆便是一改温和,直冷笑道:“大宋人果然不讲信用,既然道理说不通,那老夫便只能动手了!” 他随即大喝道:“起阵吧!” 话音一落,便见四道人影出现在了天清殿的四个方位,站在院墙之上,手捏印诀,正是起阵所用。 以四位金仙境催动阵法,一位国师亲自当阵眼,雍泽国可真是大手笔,这等真容只怕得倾尽举国之力才能凑得出来了吧。 第六百四十章 挑拨 靠近天尊殿的一片山林中,挺拔硬实的神仙松被折毁了不少,东倒西歪的,地上四处可见尸首与血迹,场面颇为惨烈。 此时的龙已还和圣廷的两位使者尚在对峙着,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即便那阵陡然蔓延开来的滚滚浓雾也没能让他们挪动半步,仿佛身周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追杀苏异无果的伊察去而复返,反倒是引得几人纷纷侧目。 见他两手空空,衣衫也尚算齐整,就好像只是去别的地方溜达了一圈而已,一旁的因斯罗便是不由地一怔,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伊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好说自己打不过一个破法境的小子,只好朝几人使了个眼色,含糊道:“出了点意外。” 两位圣廷使者眉头微皱,但彼此合作多时,知根知底,倒也没有多问。 龙已还自然知道伊察去了哪,却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和他交过手了?感觉如何?” 伊察脸色一僵,腹诽不已,心想一个神教如此分裂,两大护法明争暗斗,难怪你们要没落了。 但他嘴上却不得不承认道:“那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说话时心里还在想着若是这小子能为伊摩耳王所用,让他接管驭天教也不是不行。 龙已还露出了一副老怀甚慰的神情,点头开怀道:“这小子的确是下一任教主的最佳人选呐…” 只是他心里略有些苦闷,想来臭小子对西域三大神教之首不屑一顾,要将他弄上教主的位置还得费一番功夫,着实头痛。 伏绫和龙已还事先并没有串通过,倒是在无意间打了个默契的配合,说到一处去了,一下便打消了伊察的诸多疑虑。 因斯罗听罢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暗自在心中记了一笔。 此时随着扬起的漫天碎屑缓缓沉落,浓雾也逐渐消散,山人也不见了踪影,以奔雷阁寇纪申为首的一众江湖修士一时失去了目标,也不敢托大到敢去元君的神降分神那找麻烦,便都朝龙已还这边围了过来。 见到双方从头对峙到尾,自己这些人都已经和山神干了一场大仗了,几个西域人还衣衫平整,没得叫人以为他们是来踏春的,魁枭便是再一次率先沉不住气,不耐烦道:“我说你们几个!到底要在这里杵到什么时候!天都亮了好几回了,你们还在这扯嘴皮子,要我说,想动手就抓紧时间动手,别再他娘的拖拖拉拉了!” “喂!那西域那啥魔王的人!”他突然怒喝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们不是想干翻他娘的那什么神教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紧开打吧!” 什么“魔王”,大概指的是伊摩耳王吧,这厮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牢。 此时苏异已经赶到了左近,就某一棵神仙松上,以假形之术藏身,刚好看到了魁枭出来大肆挑拨的一幕,心里头不由地暗自好笑,想道这厮行事不靠谱,看着像是脑子缺了根弦,但现在看来却更像是在装傻充愣,其实精得很,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大大咧咧地就把几个西域人的盘算给说破了,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招应对。 这事也只有魁枭这种没头没脑的人做起来最是自然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有人在暗中使坏,拿这傻子当枪使,让他去冲锋陷阵。 大家都是知道他脾性的,伊察果然没办法和这种人讲道理,只能硬着头皮矢口否认道:“阁下可别挑拨离间,我们大伊摩尔和驭天教关系好得很,何须动手动脚。” 即便大家都已是心知肚明,但表面功夫却依旧不能少,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 魁枭却是略显夸张地咦了一声,兀自不解道:“那先前是谁在说,什么驭天教行事不正,须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遇上这种无赖,伊察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话是自己说的没错,但也只是随口一提而已,身居高位之人,将“管教”二字挂在嘴边岂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这话从魁枭的口中复述出来却是完全变了味。 这回苏异倒是能笃定有人在背后可以煽风点火了,魁枭再怎么大智若愚也没办法将说话的分寸拿捏得这么准,想来是那人将他的脾性也给一并算计进去,弄了这么一出好戏。 大伊摩尔的野心,龙已还早就有所领略,即便是过了很长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他也能大概推测到伊察等人此行的目的,只不过当众说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便干脆顺水推舟,半开玩笑道:“原来使者阁下还说过这样的话?却不知道是怎样个管教法?是怀柔呢…还是要来硬的?” 伊察却还是不愿松口让人拿了话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教主大人说笑了,平日里说着玩,过过嘴瘾的话,哪能当真。” 龙已还淡然一笑,干脆以退为进,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赶紧启程回伊摩耳吧,反正这边的事也与我们无关,就不瞎掺和了。” 那其中一位圣廷使者却是脱口道:“哪能无关!这李必辛…”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便连忙住口,诛杀李必辛虽说也是在场许多大宋修士的心愿,可自己这个外邦人也来当众提一嘴却是不妥。 眼看这边办事拖拖拉拉,龙已还油盐不进,半天毫无进展,那虚空中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语气很是不耐烦,说道:“姓龙的!老夫就跟你实话实说了,今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在这,要么臣服于伊摩耳王,还有…毁了李必辛的神殿!” 苏异心头陡然一跳,心想果真如伏绫所说,那暗处尚且藏着不知道多少人马,还好自己没有贸然出手。 他环顾四周,却是找不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便是忍不住腹诽道这些法外境可真是毫无高手风范,总爱藏在阴暗的角落里,遮遮掩掩,跟做贼似的。 也没想过这句话连藏身在地底的蛇女伏绫都给骂进去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天外来物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了许久方才停歇。 龙已还微微仰头,眼神缓缓扫视四周,辨认着说话之人的方位。 虽然搜寻无果,但他却认得那声音的主人,便回应道:“没想到乩乱尊者都亲自来了,伊摩耳王倒是瞧得起我,却不知道其他尊者有没有一起来,不如出来打声招呼罢。” 这个名字苏异倒是听过,却不是他对西域的事情有多了如指掌,而是此人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作为伊摩耳王麾下地位最高的尊者之一,实力修为或许未必是最高深的那个,但真刀实枪打起来战绩却最是亮眼,成名以来未尝一败。 此人信奉“多动手少说话”,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绝不多说一句废话,行事雷利风行,时常惊世骇俗,乃至于“乩乱”二字在西域无人不知,都忘了他原本姓甚名谁。 此时乩乱尊者显然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受不了伊察和圣廷那两人干说不动手,便直言道:“姓龙的你休要再来试探老子,不怕实话告诉你,尊者只来了老子一个,老子也不屑于和别人合起来对付你一人,你若是想死就直说好了。” 伊察在一旁偷偷抹汗,心有不快,奈何人家地位比他要尊崇得多,即便乱了计划又能如何,最后无论出了什么事黑锅还不是都得由他来背。 龙已还轻笑一声,淡然说道:“想死倒不至于,只不过我也不会臣服于任何人便是,老家伙,婆婆妈妈的也不是你的脾气吧?想动手的话就赶紧出来,躲在角落里算什么。” 乩乱尊者的确很想动手,但似乎又有所顾忌,跳出来打乱部署已是不妥,却不好再胡乱出手,只能再一次厉声问道:“姓龙的,你真就不顾你们驭天教上下万千教众的死活了?” 龙已还毫不退缩,冷哼道:“神主的信众遍布天下,一呼百应,又岂会怕了你区区一句威胁。” “好好好…”乩乱尊者冷笑连连,随即不再出声。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出手时,却是天边陡然亮起的一道火光当先打破了僵持已久的局面,直朝这边掠来,飞快地接近着,估摸落点正是他们脚下的这片山地。 待那火光再近了一些,方才看得清那里头原来竟还包裹着一个圆球般的东西。 众人一时看不明白来历,便只能先推算那火球最后坠落的地方,随即不由地退开了一些,生怕被砸到。 那火球的坠势越来越快,眨眼便到了林子的上方,却是突然诡异地划出了一道弧线,呼啸着击穿好几棵神仙松,最后方才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此时那被击穿的神仙松上凭空冒出了一道人影,似乎险些被火球撞个正着,虽然堪堪躲过,但也被逼出了身形。 龙已还眼神一凛,认出此人正是乩乱尊者,只不过比起这个,他却更好奇为何这颗来路不明的火球会正好砸在了乩乱尊者的藏身之处。 落地后的火球还在兀自打旋,转个不停,配合着猛烈卷动的火焰,很快便在坚硬的山石地上凿出了一个大坑,掀起了滚滚浓烟。 这对苏异来说却是个绝佳的机会,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那颗天外来物上面,只消稍做手脚便能制造出一场混乱,只不过接二连三出现的意外却是令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动手才好。 苏异拿不定主意,便干脆身子一缩钻进了地底,施展土行之术朝伏绫的方向缓缓挪去。 刚一落入土里,他便是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土行之术施展起来竟是莫明地要比以前顺畅得多,这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却不是实力提升所能带来的,似乎自从上回在穆陵镇领悟到了“源”的精髓后这样的情况便时有发生,想来这一次也是因为无意间把那拆解灵气的法子用了出来,以至于浑身变得与土属更为融洽,几乎便就要合为一体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苏异又有了新的感悟,然而现在并不是修炼的时候,没办法停下来仔细思索一番,只好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情的,继续挪动身子。 伏绫便藏在龙已还脚下不深不浅的地方,伺机而动,犹如一条埋伏猎物的蟒蛇。 地底的世界不仅闷湿不透气,而且声音也很难传开出去,苏异便趴在了伏绫冰凉的蛇首上,对着她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上面的情况只怕你看不到吧?乩乱尊者总算是现身了,还有另外一人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弄了个天外飞火来砸你们的尊者,只怕不会是和伊摩耳一伙的,如今我们还是暂且看戏为妙…” 苏异说了一通,也不大确定身子底下的伏绫能不能听见。 好在伏绫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她的蛇脑袋上传出声音来,说道:“公子与我还算有默契嘛…我在底下也听到了一些动静,的确是该按兵不动,正愁着没办法知会你呢,你便赶过来了。” 苏异轻轻拍了拍蛇脑袋,又有些后怕地问道:“除了乩乱尊者之外,伊摩耳和圣廷到底还派了多少人来?一会该不会又蹦出几个来吧…” 看来总爱藏在暗处而且修为一个比一个高的西域人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些许阴影了。 伏绫却是不敢笃定,只能无奈道:“乩乱尊者会来已经是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像他这种修为的人想要混进大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还有第二个,除了认命又能有什么办法,伊摩耳王决心如此之大,那局势便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了…” 此时地面上的烈火燃出的黑烟稍稍消淡了一些,还未到视线能够穿透的程度,里头却是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随即便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一边咳嗽不停,一边叫骂道:“他娘的…耍赖也就罢了,竟还敢将你爷爷当做石头子来扔…” “啊咳…忒!”老人该是猛咳出了一口痰,接着继续骂骂咧咧道:“下回可别让你爷爷逮着机会,不然爷爷将你绑在竹竿上钓鱼去…” 老人拨开黑烟走了出来,显露出真容,却是面庞清癯身子佝偻,仿佛是由几根骨头凑合着搭起来的一般,随时都能拆开折叠在一起。 也难怪会被人挫成一个肉球扔出来了。 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连火光都带起来了,这老人不仅没摔成粉碎,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便足以证明此人绝不一般。 众人知道厉害,便纷纷在心中猜测起老人的来历,一时竟也无人出声。 第六百四十二章 驱虎吞狼 “魏效儒!是不是你!”乩乱尊者突然喝道。 老者显然正是他口中所喊之人,听到这喝声后猛然回过头,却是疑惑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乩乱尊者心中冷笑道不认识我你又来砸我做什么。 接着便见魏效儒一拍干瘪的额头,恍然道:“原来是你,老子刚才砸的就是你了吧?” 乩乱尊者却是不理会他,兀自说道:“看来你确是魏老妖没错了…” “你这人可是耳聋,老子问你话你听见没?”魏效儒用干瘦如柴的老手挠了挠后脑勺,又十分费解道:“老子再问你一句,你何以一见到老子就能喊出老子的名字来?” “虽素未谋面,但神交已久…”乩乱尊者终于开始回应他,沉声说道:“久闻炼格台老妖仙‘活尸’的大名,只是如今一见,却有些名不副实,阁下比起传闻所说还是要多了不少生气。” 谁知魏效儒听后便即捧腹大笑,似乎十分赞同,点头说道:“你这回倒是说了句人话,老子早就对这诨号厌烦得很,可嘴长在别人的脸上,又拦不得不是?” 乩乱尊者哼笑一声,说道:“你该不会只是来发牢骚的吧…”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魏效儒逐渐收起了笑容,一边打量着他的面容,一边说道:“待老子看清楚些才好,要是万一刚才撞错了人,那可就尴尬了…你就是西域来的那什么尊者没错了吧?” 乩乱尊者其实压根就没仔细听他在问什么,随口便道:“你没认错人。” 魏效儒点了点头,却是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打量起龙已还,接着问道:“那你,应该就是驭天教的教主了吧?” 龙已还也不知这老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不屑于撒谎,便坦然点头承认。 “好!”魏效儒突然两手一拍,说道:“既然人没错,那就请二位随我到朝天阁走一趟吧,我们的老阁主久闻二位大名,只是西域太远,他老人家去不动,如今二位到了大宋,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如赏个脸,去和他老人家说两句话吧?” 这话听着像是盛情邀请,实则却是没有半点客气,话语里尽是威胁,就差直接威逼了。 “到你们朝天阁作客,也不是不行…”乩乱尊者缓缓点头,随即话锋突然一转,说道:“只不过我手痒得很,也很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现在一下子摆了两位对手在我面前,不斗上一斗,实在是说不过去呀…” 龙已还则是轻飘飘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对你们朝天阁不感兴趣,就不奉陪了。” “那可由不得你!”魏效儒毫无征兆地暴掠而起,伸出皮包骨头的五指朝他扣去,一边说道:“老阁主点名要人,你就是一条死尸也得给我在棺材里躺过去!” 龙已还面不改色,不退不让,也伸出了五指,化出天物手朝他迎了过去。 乩乱尊者看得兴奋不已,又岂肯错过这个机会,当即纵身跃起,凌空托起两掌分别朝二人拍去,竟是大有以一敌二的意思。 手爪刚刚相交在一起的两人齐齐用空下的那只手迎敌,三人就这么过了一招,然而正待再出手时却是陡生异变,脚底下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即便动静再微弱也没能逃过他们敏锐的感知。 三人不明所以,相视一眼,便都明白了不是另外两人搞的鬼,于是齐齐退了一步。 果见地底的动静越来越大,很快便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掀起了漫天的沙尘,一时看不清那是什么物事,三位金仙境出于警惕便又再退了好几步。 尘土渐渐消散,里头却是一条硕大的巨蟒,而蟒蛇头上站着一个人,竟是长得和龙已还一模一样,就连不修边幅的衣着和多年未修剪过的须发也毫无二致。 这蟒蛇和“龙已还”自然就是伏绫与使了易容术后的苏异了。 三位金仙境皆是愕然不语,盯着那蛇首上的人,饶是他们修为再高也是一时看不懂这到底闹的是那一出,唯有正主龙已还尚且有点头绪,认得那巨蟒正是自己麾下的通行护法,也知道苏异有假形之能,只不过也没听说那小子能用假形之术将自己易容到这般细致的地步。 此时最疑惑的还属因斯罗几人,他们十分笃定自己一直盯着的龙已还定是真货,可那蛇首上的人又是谁? 面容一模一样这一点暂且不管,这个人的可信之处却在于身为神教护法的伏绫竟然愿意被他踩在脚下,那除了教主大人还能有谁呢? 所有人都在胡乱猜测时,便听蛇首上的苏异缓缓开口道:“你为何要冒充我?” 无数道目光顿时聚集在了龙已还的身上。 龙已还料定伏绫绝不会害自己,便也没太担心,干脆顺势陪苏异演起了戏,笑道:“是阁下在冒充我才对。” 谁知苏异却是不以为意道:“既然你那么爱当龙已还,那便让给你当好了,这两个老家伙也一并交给你收拾,我且先走一步。” 巨蟒吐了吐信子,接着便调转蛇首,摆动着身子径直离去了。 两位金仙境看着眼前的龙已还,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追过去才好。 倒是龙已还好心替两人解决了这个难题,便听他笑道:“此时大有蹊跷,两位难道不跟过去看看?你们不去,我可要去了。” 龙已还也不明白伏绫在卖什么关子,但出于信任,还是跟了过去。 他说罢便朝那巨蟒的背影追去,魏效儒和乩乱尊者两人自然也是紧跟而上了。 此时的苏异回头望了一眼,见到三人终于追来,便是会心一笑,拍了怕蛇首,喊道:“去吧伏绫!游快一些!” 接着便听底下传来了幽怨的声音,道:“公子再把我当坐骑一样使唤,我可就当真了。” “不敢不敢…”苏异急忙连声说道。 伏绫轻哼了一声,这才正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天清殿。”苏异答道。 “天清殿?”伏绫惊诧道:“你这是…” “你猜得没错。”苏异轻笑道:“就是驱虎吞狼,如今局势已经开始乱起来了,只有我们过去再搅上一搅,搅得更乱了,才能有更多的胜算。” 伏绫却是疑惑道:“那为何要大费周章假扮成教主大人,直接现身和他说不就好了?” 她似乎对苏异伪装成龙已还这事有些不大情愿。 苏异也没察觉到她话里的异样情绪,兀自解释道:“以前辈的性子,直说的话恐怕行不通,他一定不会同意用这法子去应付那两个老东西的。” 伏绫恍然,接着又问道:“那你就不怕教主大人不跟过来?” 苏异却是笑道:“前辈认不出我来也就罢了,难道还认不出你吗?既然知道是你,又怎么会不跟上来看看。” 伏绫愕然片刻,失笑道:“倒是我糊涂了。” 此时苏异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肃然道:“他们要跟上来了,再快一点。”  第六百四十三章 斗金仙 山间一条巨蟒疾驰不停,身躯蜿蜒摆动,不时卷起沙土,击飞草木,声势颇为浩荡,路过的人不明所以,纷纷避让。 也有刚从天清殿下来的人见到这巨蟒去往的方向后不禁心生疑虑,想着该不该跟过去打探一下,但很快却又放弃了这念头。 因为此时三个实力显然要高了一个层次的法外境修士紧跟在后头而来,看样子正是在追击那蟒蛇,只怕很快就要撵上去了。 这等层次的交锋,稍微弱一些的天师境都不敢去瞎掺和,破法境就更别提了,正如在天清殿前上演的那场神仙打架中,他们这些人也只能远远旁观,静候差遣而已。 伏绫的修为离金仙境差得还是有些远,即便她竭尽所能,又仗着妖身的优势趁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抢出了一段距离,但终究还是在飞快地拉近着,要不了多久便会被追上。 此时离苏异预设的目标还有一小段路,一旦挺过去,足够靠近天清殿,便不愁惊动不了那些混战之中的神仙们,只不过身后紧随而来的三人想必不会轻易给他这个机会。 说不得,也只好拼上一拼,硬拖过去了。 苏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点都不慌张畏惧,反而是有些许期待与兴奋,他并非盲目自大之人,但此时确是很想与金仙境真刀真枪地较量一番。 天师境的实力他已经尝试过了,便想知道自己与金仙境的差距有多大。 不多时,苏异终于得偿所愿,不想打都不行了,魏效儒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的头顶,双拳抱成锤,平平无奇丝毫没有路数地砸了下来,一边哇哇乱叫道:“好你个邋遢老儿,今日不管你是真也好是假也罢,都得给老子到朝天阁去!” 苏异不敢怠慢,忙收敛起思绪,将三气轮转施展到了极致,双掌朝头顶托去,变化出了两只天物手,将那手锤招架下来。 此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方才魏效儒的那句“邋遢老儿”说的正是自己,便笑着回应道:“听说朝天阁个个锦衣黑袍,怎的你这活尸穿得跟街上要饭的乞丐一样,炼格台少你奉银了?” 魏效儒的衣着的确略显朴素,还有不少缝缝补补的地方,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似乎对朝天阁的人很有意见,十分不让痛快地嚷嚷道:“少拿老子跟那些徒孙相提并论。” 他的双手的紧接着便再添三分力气,将苏异压得陡然往下一沉,连着底下高仰的蛇首也一起矮了一截。 如此硬抗金仙境的一拳也不是个好办法,伏绫被逼得现出了人形,两人借着落势卸去力道。 龙已还却是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战,似乎津津有味。 当天物手出现时,他便笃定了这个假冒自己的人就是苏异,除非还有哪个手段通天的神仙能够将自己所创的得意绝学模仿得毫无破绽,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龙已还于是不禁露出了笑容,心道这臭小子学自己说话的语气倒是十足相似,只不过风格却是相去甚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埋汰自己,无论如何日后都得拿这事跟他好好说道说道才行。 还有那天物手,确实看得出来已经到了瓶颈,但这小子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生生将威力拔高了一大截,倒还真是天赋异禀,这更深一层的功法若不传给他那就太可惜了。 就在龙已还思绪飞转时,乩乱尊者却是不停地打量着他和苏异那个冒牌货,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似乎想要看出个究竟来。 他心想和活尸交手的那个比想象中的要差劲许多,但眼前这个出手也不多,说不定真打起来比那一个还差呢。 乩乱尊者不愿有丝毫出错的可能性存在,便干脆也学魏效儒所说的那般,两个都留下。 他于是试探道:“教主大人不去将那假冒者拿下,好看看他到底是何人,又有何居心?” 龙已还却是淡然一笑,道:“这件事不是有二位代劳了么,我就不操这个心了,坐等真相便是。” 乩乱尊者只当他是要觑机溜走,便顺势说道:“那就由我去助老妖一臂之力吧。” 话是这么说,实则却是留了好些注意力在龙已还的身上,等着他自己露出马脚来。 乩乱尊者自然也不屑于和魏效儒合力对敌,不会当真去夹击苏异,便冲着伏绫而去,身形一闪已到了她左近。 伏绫眼神一凛,随即沉声道:“老东西找我来了,你便自求多福吧。” 苏异无暇回应,那边魏效儒的拳头已经再一次砸了过来,只能全力应对,不敢有丝毫分神。 苏异侧身让过魏效儒干枯的拳头,算上这一记,他已经躲过了三拳两掌,硬接了两拳和一记手刀,看似行云流水从容不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直到现在,魏效儒还没用过一招半式,全都是直来直去不带路数的一通乱戳乱砸,从拳劲中苏异也能看得出来他还没使上多少力气,而自己却没办还手,实力上的差距可见一斑。 当然苏异并不是为了奔着取胜而去的,故而倒也不气馁,反而打得更加认真了。 两人再过了数招,魏效儒却是皱起了眉头,疑惑道:“老儿不大对劲,这些年你修为不进反退了?你在归望殊手底下吃了什么亏?关了几年,实力都给关没了?”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苏异还没想好先回答哪一个,便听魏效儒又兀自说道:“难不成你是有意隐藏了实力?” 也不知他是如何得出这结论的,接着更是笃定道:“在老子面前还敢有所隐藏,你再不出手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他说罢身上气势陡然一涨,灵气乱飘,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苏异见状双手当即朝地上一按,将天物将从地底唤了出来。 面对拔地而起的巨人,魏效儒却是不惊反喜,大笑道:“这就对了嘛!” 接着便见他并起两根手指,竖在了眼前,半个呼吸过后猛然戳了出去,一招“灭生指”直朝天物将打去。 苏异只觉得天物将身上的灵气正在迅速溃散消解,眨眼间便去了一大半,只能勉强维持站立,更别提上前攻敌了。 他心中大惊,只因这一指和帝君的“凌道一虚指”十分相似,效果相仿,不过再定神感受一番,他便又想明白了两者只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或许在某些方面有过借鉴,但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术法。 苏异虽惊但却不慌,自认在凌道一虚指上颇有感悟,魏效儒再厉害又岂能和道祖相比,要化解他这一指稳固天物将自然也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在苏异的操控之下,天物将身上的灵气正在重新汇聚着,想象中溃散成沙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巨人的身躯只是在震动之中溅起了片片泥沙,如同惊雷浩荡但却无落雨几滴。 魏效儒见自己这一指不是没有成效,而更像是本来该有的成效突然被人偷去了,便不由地惊咦一声,随即连道了三个“不对”,摇头不止,说道:“不对不对…你不是龙已还。”  第六百四十四章 老妖猎奇 苏异也不知道魏效儒是真看出来了,还是误打误撞乱说一通,但此时箭已在弦上,认不认得出来都不打紧了,他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魏效儒接着又道:“就算你修为倒退,可也不能退得这般厉害,你绝不是那姓龙的。” 这回苏异倒是有些好奇了,便问道:“此话怎讲?” 魏效儒却是哼笑一声,得意道:“方才我为只用了五成功力来试探你,没想到你还得用尽全力才能破我一招…”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异,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那破招的法子倒是有趣得很,老子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倒是对你的真实身份有些感兴趣了…不管你是不是龙已还,都随我回朝天阁吧。” 苏异不置可否,说道:“老头你也有意思得很,果然和你那帮徒孙一个德行,净爱干这种的强买强卖的事情。” 魏效儒老脸一横,当即撸起了一只袖子露出皮包骨的手臂,一边吹着胡子说道:“老子便让你躺着去,那就不叫强买强卖了。” 接着便见他一手按在了肩膀上,枯瘦的手臂随即浮现出道道血红的咒纹,由浅至深,自腋下朝手掌蔓延开去。 苏异心头一跳,没想到老东西这就用上了御册功,只不过看上去和以前所见过的又大有不同,似乎地位不一样,使的御册功也有所差别。 最开始在笤县遇到的四位壮士地位显然低下,连个正经名字都不配拥有,使出来的御册功便也粗糙得很,到后来的红荳玉瑾段风之流,都各自不同。 当然也说不定是因为他们在功法的领悟上各有差异所致。 不过眨眼的功夫,魏效儒的整条手臂便已通红,血光盖过了纹路的走势,接着便见他五指成爪猛地探出,隔空朝苏异抓去,将他从瞬息的晃神中惊醒过来。 一道红光自魏效儒的手中迸射而出,凌空一扭变作了一只爪子,直对着苏异兜面扣去。 那爪子来势极快,更是摸不清路数,幽异的红光仿仿佛能将他的一切退路尽数笼罩。 苏异眼神一凛,心道老东西还真没有胡吹大气,刚才确实只用了五成的功力,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急退了数步,又见那爪子随影而至,便只好遁入六道,身影一花,人便已到了别处。 他在人间道中闪转腾挪的速度实则已经勉强能够应付金仙境,只可惜没办法做到同时施展术法,除此之外也难以用于长途跋涉,只能在自己的这一片小世界中肆意腾挪而已。 魏效儒盯着没了人影的虚空,突然眼前一亮,连道“有意思”,接着手掌一扭,爪子便炸成了无数缕细小的红光,也用不着搜寻苏异的位置就已精准而飞快地朝他射去。 此时龙已还却是依旧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倒要看看苏异和魏效儒能斗到什么程度。 他心中念头不断,想道这臭小子还真是让人惊喜不已,这一回但凡能在魏效儒手底下走过十个会合便足以名扬天下了,若是能安然逃脱,那便是惊为天人,名头只怕要直追当年的李必辛。 龙已还不知道的是苏异其实早已名扬了一回大宋,第一凶神的名头知道现在还时有人提起,人贩子更是对他讳莫如深。 那边红光如影随形,苏异走到哪便跟到哪,不时重新汇聚成一只大手拍下,待他消失后又散作无数光点,每每都能找准他的位置,始终紧追不舍。 苏异虽然躲得轻松,但却也能看得出来老东西这是在戏耍自己,刻意控制着速度与威力,将自己撵得四处奔走,想必也是为了借机摸清自己的底细。 苏异在心中暗叹自己与金仙境的差距果然还是太大,不说碰上魏效儒这种层次的,就算比他弱上许多,自己大概也只有逃命的份。 老东西光是对几道灵气简单的操控便能做到这种程度,就更别提还藏着许多花招没使出来了。 苏异虽然并不妄自菲薄,但心情也好不起来,只想着该如何在人间道转轮的空当找到机会反击一次。 可不知为何魏效儒的脸色也是渐渐沉了下来,盯着苏异飘忽不定的身影出神片刻后突然伸手朝前一探,那只泛着红光的爪子便是随之去势陡增,已然要盖在他的身上。 苏异大惊,没想到老西东会突然使上全力,仓促之下只能散了六道神通,掀起一面土壁挡在身前。 那爪子当空飞旋,转成了一道旋风,穿透土壁而过,眨眼便追上了接连后退的苏异,径直刺在了他的一对天物手上,猛烈旋转的灵气将他搅得整个人都转动起来,随即抛飞出去。 苏异直飘退了数十步的距离方才完全卸去力道,站稳脚跟后只觉得头晕胸闷,也好在是魏效儒并没有下杀手,他便只是受了点轻伤,略感难受而已。 那边的魏效儒得手后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是惊呼道:“他娘的真是奇了怪了!不对劲,不对劲啊…” 他一会面色凝重,一会又突然放声大笑,还摇头晃脑的,状若痴狂,自言自语道:“不过越是奇怪,老子便越是要把你带回朝天阁。” 魏效儒有此异常的反应却不是因为苏异的修为高,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的修为太低了,以至于令人难以相信他竟能在金仙境的手底下撑这么久。 龙已还也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道你这老东西可总算看出来了。 苏异用不着猜测也能想到魏效儒此时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这猎奇心奇重的炼格台老妖有没有段风那般执着。 “破法境!你竟然只是个区区的破法境!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魏效儒大喊大叫,如同见到什么珍奇异兽般朝苏异直扑而去,生怕他逃脱了,但又舍不得伤他性命,如此纠结,一时把握不好力道,竟是迟迟没有出手。 苏异抽空瞥了一眼被乩乱尊者逼得险象环生的伏绫,又朝龙已还看去,见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后便知道他一定是猜出什么来了。 知道龙已还到了关键时刻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苏异心下大定,倒是放松了许多。 第六百四十五章 真容显露 魏效儒思前想后,在苏异左近徘徊试探了许久,最后似乎是被迫无奈,终于从干瘪的衣兜里摸出了一口破布袋子来,一边兀自嘀咕道:“只消小心使用,该不至于弄死他。” 接着便见那口袋自他手中脱出,迎风而起高悬在空中,猎猎作响,袋腹随即飞快地鼓了起来,越变越大,已然足矣装下一个魁梧的壮汉,用来兜住苏异是绰绰有余了。 苏异见状大惊,这口袋看着很像帝君手上的“无量寿袋”,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想来不至于是同一个,只是十分相似而已。 他心道老妖怪该不会是帝君的仰慕者吧,要不怎么总爱处处学着他老人家。 念头闪过时,口袋已经对准了苏异,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吸力,仿佛能将面前的一切都给呑纳进去。 “来吧!”魏效儒如同看着的即将到手的珍宝一般,两眼放光,大笑道:“快给老子滚到兜里去!” 苏异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劲风在将自己朝那袋口推去,便双脚一沉,使了个千斤坠,想着先站稳脚跟再说。 谁知那口袋不仅要将他整个人给吸进去,就连身周的灵气也在飞快地流失,显然是被纳入了袋中。 若是灵气就这么源源不断地被偷走,四周很快便会无力可借,仙法无从施展,那还怎么打。 情急之下,首当其冲的却是苏异的易容术,这等小伎俩没人会在意,魏效儒只需知道他是个假货即可,真实身份大可抓到手后再慢慢细究。 就连苏异自己都没有太放在心上,于是伪装当先被破解,他浑身上下的皮肤肌肉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变化着,不消片刻便显露出了本来的年轻面貌。 魏效儒瞪大了双眼,心中更是兴奋,直呼道:“他娘的竟还是个小娃娃,老子捡到宝了今天!” 若是被不知情的旁人看了去,他这幅垂涎三尺的模样还不得叫人猛道一声“恶心龌龊”。 只不过魏长儒随即脸色一僵,皱起了眉头,满脸疑惑的神情,呐呐道:“这人怎的看着有些眼熟…” 此时乩乱尊者只用一只手便将伏绫死死地压制住,还有闲工夫不断地朝这边瞟着,看见苏异的真面目后心中的惊诧丝毫不比魏效儒少,同样是若有所思。 魏效儒光顾着疑惑,却是一时忘了操控那口袋子,灵气流失的速度陡然一滞,苏异觑准了时机,足下一蹬,当即接连后退。 魏效儒回过神来,眉毛一挑,怒喝了一声“哪里跑”,接着干枯的手掌一摆,口袋便朝苏异追了过去,吸力再增,犹胜先前。 此时苏异的真实面貌已然完全暴露,一身功法便也用不着再藏着掖着,于是横跨一步遁入六道,避开了在自己身后猛吹的劲风,接着再入炼狱道,变成了一头体型硕大的猩红怪物。 万死菩萨以肉身力量见长,并不怎么害怕被盗走灵气,再者世界六道的运转方式本就与众不同,反倒是能够试着调过头来去抢回一些灵气。 魏效儒这回却是不再惊喜,脸色陡然变得凝重,惊道:“怎会是个转轮者?” 他见多识广,却反是为敏锐的思维所累,一下子便想得太多了,只以为苏异之所以这么弱是因为一身修为全在六道神通上,又涉及到南钊这个敌国,思虑不由地如泉水般涌出。 魏效儒知道六道神通的厉害之处,当即收起了那口袋子,倒是让苏异捡了个便宜。 他接着想到六道神通神秘之极,鲜有人学成,更听闻转轮明王膝下子嗣甚多,于是便喝问道:“小子,洪释庵是你什么人?可是你爹?” 苏异却不知道魏效儒在瞬息间产生了诸多古怪的念头,也不解他为何会有此反应,但一想起洪释庵的那张老脸便不由地脱口道:“他是你爹!” 魏效儒面色一沉,冷笑道:“南钊贼人就只会呈口舌之快,一会落到老子手里,看老子不把你嘴皮撕下来。” 此时见了万死菩萨的乩乱尊者反应却是比魏效儒还大,转过身来盯着苏异看,说道:“你就是因斯罗所说的那个破法境小子了吧,难怪伊察那家伙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 他神色如常,也顾不上伏绫了,缓缓朝苏异走去,心里想的却是这年轻人和驭天教勾结在一起,原本倒是可以静观其变看看有没有利用的价值,但如今炼格台也掺和进来,若是让那老妖给抓去,没的又会弄出些如御册功一般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想来还是杀了比较好。 旁人或许还会被他的若无其事所欺瞒,但苏异才刚听伏绫提起过伊摩耳和圣廷的那些事,此时再看乩乱尊者反常的举动,自然马上就想到这老东西恐怕是要痛下杀手了,伊摩耳人果然如伏绫所说的一般。 苏异能看得出来,比他更了解西域人的伏绫当然也能察觉到乩乱尊者的杀意。 本可趁机脱身的她却反是主动欺身而上,缠住了乩乱尊者。 “找死?”乩乱尊者眉毛一挑,当即抬手将灵气汇聚于掌中,看那气势显然是不打算再留手了。 但他似乎有意再给伏绫最后一个后悔的机会,便将聚满了暴戾能量的手掌高悬与半空,说道:“先前看在驭天教的面子上始终手下留情,你可别不知好歹。” 伏绫却像听不见一样,兀自猛攻,又将一条手臂变作蟒蛇朝他腰间缠绕而去,紧接着身躯也渐渐化出了妖之本体。 乩乱尊者再无话可说,一掌便要劈下。 苏异瞧出了厉害,知道这一掌下去非死即重伤,也不知道伏绫为何不躲开,反是拼命上去送死。 他又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龙已还,依旧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便知道是自己的打算被看穿了。 龙已还也确实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心想看到这小子一副有肆无恐的样子就来气,不知天高地厚,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日后不仅不愿入教,还总拿自己不当外人。 苏异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暗骂了一句“老匹夫”,随后不再抱任何期望,身子当即一缩遁回了人间道,接着一步跨到了乩乱尊者身旁将伏绫给抢了去。 乩乱尊者一是没想到苏异敢主动来送死,二是也没把伏绫的生死看得太重,便任由她被苏异抱走了,却也丝毫不动怒,反是欣喜于猎物能自己送上门来。 苏异救下伏绫后心中还兀自忿忿不平,于是忍不住哼道:“看你平时大人前大人后的,生死关头也不见他来救你,这教主跟了有什么用,改换门庭算了…” 伏绫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改投你的逍遥仙吗?” 她说完顿了顿,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又补了一句:“一个西域的妖族投身大宋仙宗,这主意倒也不错。” 第六百四十六章 戏耍金仙境 苏异自讨了个没趣,心道伏绫又怎会配合自己一起说教主大人的不是呢,便装作没听见她的打趣。 当然也来不及多说,乩乱尊者已然欺身到了跟前,蕴含着浑厚内劲的一掌盖下,丝毫不见留情。 苏异自然是接连后退避让,却不料那股掌劲奇怪得很,仿佛将他的下一步动作猜了个一清二楚,竟还能绕着弯地跟来,提前封堵了去路,逼得他不得不改换方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这边的一掌还未化解,那边乩乱尊者便已不慌不忙地朝苏异走去,一边扭动着手腕,也不知要作何打算。 “你还要在我身上待多久...”苏异此时还抱着伏绫,躲避更显吃力,只好在百忙之中抽空问道:“你好像没受什么重伤吧?” “我还以为你能应付得来呢。”伏绫咯咯笑道。 她虽然表面上与苏异轻松调笑,但实则却是一点也没有托大,当即挣脱落地,又道:“来,姐姐帮你一把。” 伏绫说罢也不等苏异答应,便扯起了他的手腕,猛地将他远远甩了出去,接着化作蟒蛇钻入了地底。 乩乱尊者见状轻笑一声,前招未尽,后招即出,再起一掌远远地对着苏异拍去,自己则是继续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那西域人!给老子留活口!” 魏效儒见乩乱尊者招招痛下杀手,却是不依了,怒喝一声,接着也不甘落后地朝苏异追去,要赶在他被杀掉之前将他生擒下来。 乩乱尊者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却是暗自冷笑道我正是不愿给你这老妖留活口方才杀人的,又岂能如你所愿。 见魏效儒眨眼间便已到了左近,苏异腹诽不已,心想你要留活口那得先去将西域人给解决了啊,冲着我来算什么? 眼前有两道阴魂不散的夺命掌劲逼着,后面还有老妖紧追而来,苏异进退两难,正犹豫时,魏效儒脚下的地面却是陡然松动开裂,接着便见好几个蛇首破土而出,张着血盆大口直朝他吞去。 魏效儒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以手成刀往横里划了出去,便将蛇首尽数切成了两截,纷纷落地,散作了无数灵气。 苏异认得那是伏绫的身外妖,虽然一击即溃,但好歹也是为他争取了瞬息的机会,却不能错过。 便见苏异当即换了个方向,朝另一边逃去,离魏效儒是远了些,但却还有乩乱尊者这一关过不去,头两掌还如鬼魅般在身旁吊着,这会又来了第三掌,堵住了他的去路。 苏异算是稍微看明白了一些,这诡异掌劲的路数与大宋的武学全然不同,其中灵气运转的方式很是古怪,叫人琢磨不透,便也无从破解。 “怎么样?我这‘追魂手’滋味如何?” 乩乱尊者阴寒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吓得苏异冷汗直流,侧头看去,却是声音先至,人影才缓缓浮现。 那道虚无的掌劲逐渐变得凝实,与乩乱尊者的手掌融为一体,朝苏异印了过去。 这只是其中一掌,就算生生吃下而不死,也还有另外两掌在一旁等着,岂能有苏异活命的机会。 危急关头,他虽慌但倒也不乱,当机立断化生万死菩萨,用坚硬的肉体生抗这一掌。 向来坚不可摧的万死菩萨在这一掌还未打尽时便已开始溃败,猩红的皮肤上现出了无数裂缝,随着掌劲的侵入逐渐崩碎。 乩乱尊者却反是皱起了眉头,意料之中的摧枯拉朽之势不仅没有出现,猩红怪物还屹立在眼前,虽然整个身躯都已分裂成了无数块,但似乎还有最后一口气吊着,藕断丝连似的,尚且支撑着庞大的躯体不倒,好歹也算是接下了这一掌。 金仙境结结实实的一掌竟无法打崩一个区区的破法境,乩乱尊者心中恼怒,当即印出了余下两掌,将苟延残喘的万死菩萨打成了齑粉。 魏效儒赶到时已经只剩下漫天飘散的血红粉末,又见西域贼人满脸的笑意,顿时目眦欲裂,直想将他就地灭杀以发泄怒火。 谁知乩乱尊者的笑容却是陡然僵硬,随即逐渐消失,难以置信地盯着远处看。 魏效儒也是疑惑,下意识地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到了苏异活生生的背影正在远遁。 两人齐齐看向了龙已还,只当是他出手救的人,然而还是未能如愿,教主大人始终就站在那儿,未曾挪过身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意外,此时两位金仙境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去追赶苏异,便见那道背影摇摇晃晃的,突然停在了某一处,伸手朝地底探去,捞出了一个女子后方才接着匆匆离去。 这还是苏异第一次施展“二道如一”,分魂入道,一魂化生万死菩萨迎敌,真身则遁入人间道远逃,情急之下使了出来,虽然没有出什么差错,但还是因为炼狱道化生的溃散而受了不轻的伤。 也好在是万死菩萨皮粗肉糙,若是以本体去挨那么一掌,只怕得魂飞魄散。 此时魏效儒和乩乱尊者终于回过神来,放苏异走那么远大概也是因为自尊心作祟,拉不下老脸对一个从自己手中逃脱的破法境穷追猛打,但放过他却又是不可能的,只好缓那么一缓聊以自慰,否则心中容易出魔障。 两人正要再去追赶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了龙已还的声音,似乎是在强忍着讥讽之意,慢悠悠地说道:“二位差不多得了吧…堂堂两个金仙境的老长辈,却被一个破法境的小子戏耍,就在眼皮底下让人给溜走了,说出去不怕被人笑死?” 乩乱尊者不说话,只以阴寒的目光盯着他。 魏效儒倒是不甘示弱,兀自跳脚辩驳道:“那小子滑溜得很,要是你来,你也得把人给放跑了,却用不着来这般讥笑人…” “再说了…”他接着又把乩乱尊者给拉下了水,说道:“是你这西域同伙弄丢的人,可不关老子事,要是老子来,却未必会让人走脱。” 龙已还不置可否,微微一笑,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情,随即朝苏异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突然顿了顿脚步,说道:“抓人的事情就别再想了,有我在,你们动不了他,跟过去瞧瞧却是可以的。” 龙已还其实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保人,莫说两人之间还有月无双这层关系在,就算没有,凭着一颗爱才之心也得将人救下,只不过见到苏异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便一直没有出手罢了,此时见魏效儒两人贼心不死,哪还能由得他们继续放肆。 龙已还虽然对苏异的态度略有些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能耐,无论用了什么法子,终究是从两位金仙境的手中安然逃脱了,试问天底下又还有哪一位破法境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假以时日,若是让这小子修炼到了金仙境,不,天师境便足矣,届时同辈乃至于前辈之中又有几人能挡他。 第六百四十七章 迷阵 此时的天清殿拜屿山陆所赐,已经陷入了重重迷雾大阵之中,远处的风景尽数被遮掩,众人也只能勉强看到身处大殿前的彼此,还模糊得很。 四个角落里的布阵者似乎十分担心暴露身份,尽都蒙面遮脸,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布起迷阵之后身形便逐渐消失不不见,仿佛与大阵融为了一体。 归阳子却是从容不迫,知道四位金仙境精心准备联手布下的大阵,不是光凭自己一人外加一个楚铁老头就能够轻易破去的,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们,便干脆也不浪费那个力气了,只是对着稳坐如山的姚琮问道:“如今祭祀大典的正主出了问题,姚大人可有什么看法?” 姚琮破天荒地不再虚与委蛇,大概也是斟酌过眼下的局势,难得认真了一回,肃然道:“我也知道元君的真身出了问题,但祭祀并没有出任何差错,一切安排妥当,最终总是会成的,那么…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呢?” 这话并不是在问归阳子,而是在自问,也表明了他正处于深深的疑惑之中。 归阳子盯着阵眼中兀自念咒的屿山陆半晌,接着才看向姚琮,说道:“有姚大人这句话,老夫也就放心了,既然祭祀没有问题,那便一切都好办,待神尊归位后再想办法也不迟,只不过根源怕是出在澭泽国人的身上,不太好解决啊…” 姚琮歪了歪脑袋,也看了一眼屿山陆,难得挑起了眉头,轻哼一声道:“倒是小瞧这帮澭泽国人了…” 归阳子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姚大人该去查一查那四个布阵之人才是,他们到底是怎么混进大宋的,又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是澭泽国人。” 姚琮闻言眼珠子便朝那四个无人的角落里瞥去,随后点头道:“仙师教训得是。” 归阳子随即不再多言。 此时的屿山陆终于念完了咒,放下了结印的双手,仿佛已经将局面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一般,气势逼人,环顾四周后上前两步,接着沉声说道:“在场的诸位修士们听好了!诸位若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攻入大殿,取回本该属于我雍泽国的经书典籍,届时那太虚经便任由你们处置,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心动不已,但碍于情面不愿第一个站出来答应,于是便都默不作声。 “他娘的!” 此时却是有人本着富贵险中求的原则,干脆豁出去了,狠狠地啐骂了一口后说道:“这一回坏事都做尽了,也不差最后这一件,干就干吧,我愿随国师去闯他娘的大殿!” 他接着又开始拉别人下水,破口大骂道:“娘的一开始上山的时候不见你们讲情面,现在倒是知道矜持了…呸!都当婊子了还立个卵的牌坊!” 此言一出,立马便又有好几个响应的,都是想道确实如他所说,来都来了,人也都得罪过了,还差这最后一次么。 那个为了太虚经而近乎癫狂的鹤水观观主钟畏倒是不在此列,状态似乎有些不大对劲,直瞪着屿山陆,目眦欲裂,失心疯般地呐呐道:“太虚经…到底有没有…是谁诈了贫道…将贫道引向了罪恶…” 接着便见他突然疾步朝屿山陆走去,手中的铁拂尘一甩,似要发作,一边咬牙切齿道:“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澭泽贼人干的好事!” 屿山陆眉头一皱,随即轻巧地捏了个印诀,便有迷雾聚拢而起,朝钟畏的身上涌去。 钟畏虽然有些疯癫,但本能还在,对于危险事物的敏锐感知尚存,意识到那阵浓雾的诡异之后便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 但浓雾却没有停下,径直从眼耳口鼻钻进了他的体内,场面甚是怪异,仅片刻过后,一个活生生的金仙境就这么倒下了,不知死活。 钟畏虽说是吃了神志不清的亏,防备不及,但那迷雾难以用寻常手段去抵抗也是真的,否则他有护体真气在,尚且不至于倒得这么干脆。 众人这才明白迷雾大阵的作用远不止障眼蔽目那么简单,屿山陆露的这一手叫人防不胜防,他们之中便是没有一个敢说完全不怕这怪雾的。 归阳子却是个例外,并没有将屿山陆这手段放在心上,反而更在意躺在地上的钟畏,不过并非是菩萨心肠发作了,而是在回想着这老道刚才所说的话,心道还真有可能被他说中了,人虽不大正常,但却能屡屡点中关键之处,倒也奇妙,这‘真假太虚经’一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嫌疑最大的就是屿山陆了。 此时的屿山陆干脆完全丢弃了最初那副谦谦君子的面孔,不再标榜公义,寒声说道:“诸位若是和我一起,便还有机会得到太虚经,如若不然,下场只会和这老道一样,该如何抉择,想必诸位心里都有数了。” 众人惊于钟畏的离奇倒地,暗自思忖着仙师和剑圣又能不能抵挡得了那阵怪雾,再想到此时寡众颇显悬殊,便觉得大概是不行的,于是又多了好几个响应者。 剩下为数不多的人尚兀自摇摆,犹豫不定,贾石春便是其中之一。 便见他面露挣扎之色,悄然朝一旁瞥了一眼,恰好见到裘渡也在盯着自己看,心中便即豁然开朗,顿时有了抉择。 全天下的楚铁修士大多都向往剑圣大人的境界,这位剑道老前辈的崇拜者不在少数,贾石春虽没有剑圣的追随者那般狂热,却也不希望被他老人家看低了。 此时他读懂了裘渡那道眼神里的意思,便自豪气冲云道:“罢了!南剑门的声望虽不能在我手中延续下去,却也不能由我亲手毁掉…管他娘的百年兴白年衰!老子今日只想以手中区区破铁三尺,取尔澭泽国师的项上人头。” 在场之人中唯有裘渡一人喝了声“好”,接着赞许道:“南剑门的小子,你可终于做了一件对事了!” 贾石春都能当人爷爷的爷爷了,此时却是被剑圣大人喊作了“小子”,但他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很是高兴。 念头的通达便是如此,先前若是当真能入殿抢到那“太虚经”,将南剑门带向兴盛,或许确实能让他突破瓶颈,但如今挣脱了枷锁,不再为那掌门的重担所束缚,心境开阔后再去冲击更高的境界,却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第六百四十八章 神仙打架 贾石春剑指屿山陆,一通豪言之后却惹来了他的阵阵嗤笑,面露无奈之色,直摇头道:“你们耍剑之人难不成也练嘴皮子功夫?说大话的本领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澭泽贼人休要猖狂!” 贾石春怒容顿现,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裘渡抢先道:“老夫是嘴皮子功夫厉害,手上功夫更厉害,国师若是不信,来试上一试便知道是真是假了。” 裘渡大概是担心贾石春一时冲动莽撞出手,碰上那五位金仙境合力布下的迷雾大阵多半是要无辜送命的,又可惜他浪子才回头,便替他接下了这个硬茬儿。 屿山陆丝毫没有将贾石春放在眼里,与天下第一的修剑圣地剑道山相比,区区南剑门又算得了什么,他只轻瞥了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门主一眼,接着便将心思放在了剑圣大人身上,淡然说道:“要领教阁下的剑术,有的是时间,倒不急在这一时。” 屿山陆却也没有中了裘渡的激将法,舍本逐末地去和他一人斗法。 “看来国师还是不死心,非要闯这天清殿不可了。” 却是归阳子开口了,随后又接着问道:“老破铁,接下来可有得打了,你可准备好了?” “没准备好又如何?还能丢下你这个老顽固不成?” 裘渡没有给他好脸色,说罢便兀自取下了背后的剑匣,一手托悬在半空,随即掀开盖来,对着里头十几把巴掌大小的宝剑指指点点,犹豫着该选哪一把。 归阳子哈哈大笑,倒是还有心情打趣道:“这可是为了李必辛,值得吗?” 裘渡脸色一僵,但又知道自己这老友的脾性,于是不再作声。 “这是你自己决定要打的,日后可别老拿这事赖上我。” 归阳子又补了一句,随即一手捏起剑诀,另一手朝虚空一伸,接着便见一道流光自天清殿的门缝中穿透而出,落在他的掌心上,化作了一柄长剑。 两人谈笑风生,似乎是感染了久坐不起的姚琮,终于见他缓缓起身,扭了扭腰骨,转头问道:“棋局几近收官,三当家的怎么说?有没有兴趣下两手?” 云涤尘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姚大人舍得让棋子自己随意乱走?” “三当家的说笑了。”姚琮轻笑一声,道:“什么棋子不棋子,可不是我说的。” 云涤尘不置可否,随口答道:“那便活动活动筋骨吧…” 他说着顿了顿,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荆无偿,问道:“黑护法要不要一起?” “这等场面岂是区区在下能够插手的,我便不献丑了。” 荆无偿摇着头,心道自己只是来装装样子的,顺便观察局势,可不能给卷进去了。 云涤尘心中有了计较,便点点头,接着将手中的十寸折扇一扬,扇面大开的同时扇纸却是寸寸裂开,露出了底下的扇骨,一根根白森森的,竟是用白骨所制成,十数根扇骨之间由铁片相连,状似鱼鳞,边缘如刀刃般锋利,只怕扇中一下便能切出伤口无数。 荆无偿被那闪着鳞光的扇子所吸引,不禁侧目看去。 云陇上府的“鱼骨扇”只闻其名不见其物,如今难得面世,就连见多识广的司承大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此时的归阳子足下一点,身子飘然而起,还未开始坠落便有土龙拔地而起,龙首将他接住,硕大的龙身将整座天清殿给盘在中央,其中意味已十分明显。 “诸位!是王是寇,就看这一战了!”屿山陆大喝一声,倒是懂得鼓动人心,只不过赢了未必吃香喝辣,但输了却一定是亡命天涯。 屿山陆自然不会将希望寄托于这些摇摆不定的人身上,于是说罢便率先捏起了印诀,运转大阵,掀起滚滚浓雾朝归阳子身上涌去。 只见归阳子一手执剑,一手起印,一阵烈风随之骤起,自他身后猛卷而来,汇聚成了一道风龙悬于头顶。浓雾逐渐爬高,不小片刻便到了他的脚下,就要朝他身上攀缘而去,底下的土龙在雾气的侵蚀之下正在沙沙地往下滚落着泥土,虽然只是一些细小的颗粒,但确是在被不断消耗着。 归阳子见状脚下轻轻一跺,龙首便往后缩了缩,随即大口一张,呕出了一条泥流来。 倾落而下的泥石洪流与苏异先前所施展过的颇为相似,只不过归阳子的这一条要壮观得多,且渊源不断。 在洪流的覆盖之下,浓雾的来势似乎略有停滞,只是收效并不显著,归阳子却是另有打算,洪流本就是冲着阵眼去的,落地之后便势如决堤,拍打着泥土的浪花,朝屿山陆翻涌而去。 这一边兵临城下的迷雾,归阳子自有别的办法应付。 便见他手中印诀一变,火焰凭空自风龙的身上燃起,蹿起来一条火龙,随即合而为一,发出一声咆哮后口中便吹出了一团团火苗,却不是寻常的火焰,那里头包裹的是风属。 火焰当空落下后不仅点燃了迷雾,还能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借着其中的风属漫天兴风作浪,速度之快,眨眼间便洒得到处都是。 这“风焱”才是归阳子用来对付迷雾大阵的手段,看起来效果不差。 屿山陆虽合四人之力布阵对敌,却也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始终严阵以待,远远见到那洪流滚滚而来,便即伸手一招,将四周的雾气汇集于身前,片刻过后凝结出来一道水浪,与那泥土对抗。 水与土正面相撞,却没有预料之中的融合在一起,仿佛拥有各自的身躯一般你来我往地拍打着。 五行相克似乎也难以逆转大阵合力的优势,屿山陆的水浪隐隐开始占起了上风,将那势头凶猛的洪流给压了回去。 却见那洪流之中的泥土又是一阵急促的翻涌,转转扭动着,变作第二道土龙,体型虽然庞大但却足够灵巧,身躯一摆便轻易绕过了水浪,朝屿山陆游去。 第六百四十九章 蚀蜃 面对那条直扑而下的土龙,屿山陆可以有诸多破招的方法,但最终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来,随手甩了出去,接着方才捏起印诀。 瓷瓶随着印起当空炸裂,一阵青烟从中飘散开来,融入了大雾之中。 此时近乎扑到了屿山陆面前的土龙身躯却是莫明一滞,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一般,片刻的僵硬过后竟是渐渐悬空而起,即便再如何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这诡异的一幕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见土龙的身上浮现出好几根缠卷在一起的粗壮触须,缓慢蠕动着,将它提了起来。 那触须看起来雪白光滑,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有雾气从中吞吐进出,伸出这触须的怪物显然是与迷雾大有关联。 再往上看去,怪物逐渐现出了全貌,只见触须的尽头是一个硕大的甲壳,底宽顶尖,表面有勾刺层层堆叠,远远看去如一座塔楼般,个头比起天清殿还要高大不少。 怪物的无数触手从甲壳底下伸出,缠绕土龙的三两根只是其中的极少数,余下的各自朝裘渡等人甩去,煞时布满了全场。 若是苏异有幸能看到这硕大怪物凭空出现的始末,一定会觉得十分眼熟,与当年北玥城一事简直如出一辙,凌绝顶用于魂降的瓷瓶,还有凶兽跂猞,正好能一一对上。 当然,此时在场之人中姚琮也能看出系端倪来,他反复研究过卷宗,对北玥一事的了解不亚于亲身经历者,便知道屿山陆用的法子和凌绝顶即使不是同一种,也必然是同根同源,两者脱不了关系。 归阳子随手挥剑斩断了兜面卷来的触须,断掉的半截落到半空便化作一阵烟雾,重新被吸入了触须上的孔洞之中,随即切口一阵蠕动,很快又长了一根新的出来。 归阳子毫不在意这砍不断的触须,反而是对那怪物颇为好奇,只不过被浓雾所遮掩,难以看清轮廓。 他眉头一皱,接着捏起了印诀,身后的风火二龙便即猛然吐出一阵风焱,席卷开去,将浓雾吹散了不少。 怪物的全貌终于得以一瞥,归阳子心下了然。 他虽然不知道屿山陆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东西凭空变出来,但却叫得出这东西的名字。 天下凶兽有“山”、“海”、“九霄”之分,眼前这东西便是“海”中的凶兽,俗称海怪,名为“蚀蜃”。 因为背上的甲壳状似塔楼,又常年在海面上行走,故而也被人称作“海楼”,当年为神女宫云霜仙子所镇杀的那一头正是海楼蚀蜃,却不知和屿山陆带来的这一头有没有什么联系。 此时的裘渡正操纵着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三柄飞剑,忽大忽小地四处飞掠,一次又一次地斩断那不停重生出来的触须,在那白滑滑软乎乎的东西不知道多少次伸到他跟前后,他终于是忍不住破口骂道:“他娘的澭泽小人!打不过老子,便净拿这些恶心人的玩意儿来膈应人!” 云涤尘也被那触须给纠缠住,不堪其扰,心道确实恶心,这东西虽然很好对付,一刀切断便是,但令人难受的地方就在于似乎不杀死本尊,它便能生生不息,压根切不完,看来若是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便只能默默忍受了。 他下意识地朝旁边看了一眼,见姚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姚大人有头绪了?” 姚琮似乎有些出神,听到他问话方才陡然醒转,无奈摇头道:“要找头绪,只怕还得去那地方了。” 云涤尘见他遥指蚀蜃背上那座塔楼般的甲壳,便知道他所想的和自己一样,虽然说的是实话没错,但却不代表这老狐狸没有隐瞒什么。 以云涤尘对姚琮的了解,不必知道老狐狸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只需明白一定会有就行了,无论如何都得防上一手,他于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实则暗自警惕。 眼下蚀蜃拖住了一众金仙境,屿山陆见时机大好,便沉声喝道:“诸位!老夫已经铺好了路,接下来该如何走,便要看你们的了!” 他说罢自己也没有闲着,纵身跃到了蚀蜃的甲壳上,接着轻轻一跺脚,便又有数不清的触须从底下伸了出来,直朝天清殿的大门卷去。 正当攻守双方都齐齐往天清殿前靠去时,另一边的苏异携着伏绫闯入了迷雾之中。 刚一接触到这阵异常出现的雾气,苏异便陡生警觉,皱眉道:“小心!这雾有古怪!” 伏绫伸手捞了一把,在指尖捻了捻,也觉得不妙,肃然道:“不是寻常雾气,你们太鄢山有人会施这种术法?” 两人越朝天清殿的方向靠近,雾气便是越浓,苏异只好放缓了脚步,又怕走散,于是下意识地牵过伏绫的手,这才接着道:“莫说是太鄢山了,就是整个大宋也没几个懂这种歪门邪道的,一看就知道是澭泽国人的奇道方术…” 他一边小心探路,一边还得留意身后的动静,脑袋来回转动着,随即突然“咦”了一声,只见远处似乎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扫动,似蛇不是蛇的,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拉着伏绫疾步赶了过去。 苏异盯着那条散落在边缘的蚀蜃触须,左右瞧了两眼,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疑惑道:“这东西像蛇却又没有鳞片,难不成是你的亲戚?”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伏绫白了他一眼。 “苦中作乐嘛…”苏异笑道,接着俯身再细看那触须。 伏绫也随他半蹲下去,仔细端详起那触须来,片刻过后又道:“这不是山里该有的东西,该是从海里来的。” “海里来的?难不成还真是澭泽国人带来的?” 然而还来不及多说,苏异便是脸色骤变,急忙拉起了半蹲在地上的伏绫,身形随即消失不见。 两人前脚刚刚遁走,魏效儒便从空中狠狠砸了下来,一边咬牙怒道:“小子你很好!够滑溜!又他娘的让你给跑了…” 龙已还的声音随即由远及近地传来,大笑道:“我说了只可追不可赶,老头你非不听,可不得被那小子气个半死。” 两道人影尚在声音之后出现,正是姗姗来迟的龙已还和乩乱尊者。 追不到苏异,乩乱尊者倒还算平静,但不知道心里头在盘算着什么,怕是在酝酿大计。 魏效儒则与他截然相反,怎么都静不下来,忿忿道:“若不是你有意阻挠,老子还能追不上区区一个破法境?” 龙已还却似缓缓摇头,故作神秘道:“你错了,可不是区区破法境,而是从你们二位金仙境手底下走脱的破法境…” 第六百五十章 金仙齐聚 苏异和伏绫二人再朝天清殿靠近一些,便看到了海楼蚀蜃背上那座被迷雾半遮掩的甲壳。 苏异脚下不停,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后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蚀蜃妖,活跃在海面上的远古凶兽。”伏绫不假思索地答道,似乎对这玩意儿颇为了解。 “咦,看来还真是你家亲戚…”苏异打趣道,却是忽觉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去才发现伏绫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眉头渐蹙,便又问道:“怎么了?” “还真是让你给说中了…”伏绫叹气道。 苏异睁大了眼睛,自己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便听伏绫又接着说道:“当然你只说中了一部分,其实只是有一些渊源而已,我们灵蛇一族的先祖作为‘山中凶兽’,曾经和‘海上凶兽’蚀蜃多有摩擦,至于现在嘛…数千年过去,早就天各一方了,也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苏异恍然,接着叹道:“没想到澭泽国人如此不安分,连这种凶兽都给弄来了,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这不是真正的凶兽。”伏绫却是摇头道:“若是蚀蜃的本尊来了,这座山头…” 她转头看了两眼,估量了一番大小后才继续说道:“大概只能勉强容得下它的身躯。” 苏异愕然,在脑子里想象了一番后反而是对那等庞然大物更加好奇了,心道若这世上真有比山还大的活物,那一定极为壮观。 海楼蚀蜃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此时自己在这年轻人的心中只是一个奇观而已,毫无凶兽之威。 “若这不是本尊,那又是什么…”苏异很快便联想到了出现在北玥城的跂猞,脱口道:“难不成是魂降?” “应该错不了。”伏绫点头道:“遂望日那天你也在北玥城的,该知道凌绝顶的手段,两者简直如出一辙。” 当时荆无偿是亲历者之一,伏绫身为驭天教的护法,要打听到北玥一事的一些细节再简单不过了,更何况比起姚琮,她还有着生活在西域的优势,对黑水城和凌绝顶的了解自然清楚得多。 两人边说边赶路,脚步丝毫没有松懈,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已到了天清殿外,却是被那里头狂暴紊乱的灵气逼得不敢贸然上前。 此时却见伏绫突然化作了巨蟒,身躯飞快地一蜷缩,将苏异卷在了腹中,自己则盘成了一个圈。 苏异刚生起疑惑,便觉外头有灵气风暴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尽数倾泻在了伏绫的妖体上,从风暴来袭的方向上看,大概是无处可躲的,除非退回到魏效儒的面前,所以如此硬抗也确实是没办法中最好的办法了。 不过好在这风暴似乎只是里头神仙打架的余波,来得猛去得也快,不消片刻便平息下来。 伏绫摇身一变,又化作人形,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只是发丝稍显凌乱,还有心思开玩笑道:“不必客气,也该由姐姐来替你挡一次了。” 苏异会心一笑,也当真没有客气,只是心有余悸道:“我怎么觉得最该担心的反倒不是那凶兽…” 见识过了就连余波也足以杀人的金仙境斗法,虽然可怕,但是倒也还不至于就此吓退苏异,此时已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便不再犹豫,率先朝天清殿闯了过去。 龙已还三人又是紧随其后赶到,前后相差不过三两息的时间,只是这一次似乎被什么事情所耽搁了,三人边走边吵,正在争执着什么。 便见魏效儒边走边指着乩乱尊者的鼻子骂,也不急着去追苏异了,面红耳赤地嚷道:“你他娘的西域老匹夫!同样的手段竟还敢来我大宋耍第二回,真当朝天阁是吃素的不成!” 也不怪魏效儒会如此愤怒,北玥城被那魂降袭击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雍泽国便接着又来了一次,虽说朝天阁中有人因此事而晋升,阿金得遇良机坐上了司承的位置,但那不过是极少数,更多的人还是因为这事而受了罚挨了骂。 魏效儒可不管谁是始作俑者,总而言之手段相差无几,都是从西域来的,而此时伊摩耳王的狗腿子就在身旁,不骂他骂谁。 龙已还倒是乐得在一旁扇风点火,一会来一句“尊者这就是你们伊摩耳的不对了,这种手段怎么能轻易透露给雍泽国呢?”,过一会又对魏效儒说道:“老头你也不必这般上火,毕竟你们大宋和伊摩耳并不交好,他搞你也是正常的嘛,只是放条狗来咬你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你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改天搞回去不就成了。” 魏效儒听罢更是火冒三丈,似乎是觉得龙已还的话很有道理,便吹着胡子道:“你等着,回去我便进谏圣上,趁早东征西伐,将你们伊摩耳和那屁大的雍泽国一起灭了。” 乩乱尊者却是面无表情,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拒不承认魂降一事与自己有关,翻来覆去地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又或是:“老头三言两语就下了定论,未免也太草率了…” 被人指着鼻子辱骂,乩乱尊者还能这般冷静,一点动手打人的迹象都没有,就连魏效儒也不禁佩服起他来,心道这孙子真他娘的能忍。 龙已还却是若有所思,知道乩乱尊者的反应过于反常了,一向直来直往的他何时这般忍气吞声过,换做平时只怕早就动手了,这回却是一直不咸不淡地应付着,看来一定是有很大的隐情,大到就连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龙已还心中兀自琢磨道:“难不成有什么大事比杀了我还重要得多?”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也闯到了天清殿前。 此时突然多出了三位金仙境,实力还都是在绝大多数人之上,而且不知是敌是友,神仙打架的双方便都默契地收了好几分力道,留着防备万一是敌非友的三人。 这会得空旁顾,才有人注意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苏异和伏绫,咦了一声,惊讶道:“哪里来的两只老鼠,破法境的修为也敢到这里搅和?” 倒也不是苏异和伏绫藏得太好,而是他们实力太弱,在灵气乱飞余波到处滚的金仙境战场中只能勉强自保,那点护体灵气的波动微不足道,入不了诸位神仙的法眼,这才没有被发现。 苏异只好讪笑道:“各位前辈还请接着打,不必管我们的…”  第六百五十一章 师徒 见到那个滑溜得令人牙痒的后生小子,魏效儒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办,便是冷哼道:“小子你方才不是很能耐,压根没把金仙境放在眼里么?现在怎么不干脆也去凑个热闹,看看这些老家伙们能不能入得了你这个小天才的法眼。” 苏异顿时头大如斗,立马暗自问候了魏效儒的祖宗,心道这老家伙可真不是个东西,对付一个小辈还得搬弄是非,竟将人往火坑里推,简直没有半点仙长的气度。 此时众神仙闻言又收了好几分力气,几乎停了手,只是各自防备而已,都想看看魏效儒口中的破法境有什么神奇之处。 敢和老前辈动手,还不把金仙境放在眼里,这样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苏异正想着无论如何都得解释一句,免得叫人以为自己真是那样的狂妄小子,却不料魏效儒也和他一般想法,自然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陡然伸出一爪子便探了过去,一边冷笑道:“臭小子,叫你目中无人。” 苏异惊呼一声,不忘拉上伏绫,后退半步,身形便原地消失不见。 魏效儒一手抓了个空,眼神随即一凛,兀自捻了捻指尖,像是在查探苏异所留下的灵气,接着笃定道:“果然是六道神通,洪老头的功法还真是奇妙。” 苏异对他的以大欺小嗤之以鼻,便索性讥讽道:“你这老东西反应也太慢了吧,怎的现在才发现,莫不是年老痴呆了…” 魏效儒大半辈子都待在炼格台,已将严谨二字刻到了骨子里,此时只是再三试探反复确认后才说出来而已,却被苏异当做了反应迟钝。 他当即火冒三丈,怒道:“小子你莫得意,若不是老子想要个活口,你早就没命了!” 苏异知道这是实话,但也不能就此示弱,便兀自嘴硬道:“这可不也是你自找的...再说了,你这老东西神志不清,满嘴的胡言乱语,谁知道是不是你当真抓不到我才找的借口。” 这一老一少,一来一回的言语交锋传开出去,众神仙听在耳中,便是更加好奇。 他们知道这老家伙看着就不是实话实说的人,但修为实力摆在那,却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子惹得大动肝火吧,那这个敢在金仙面前班门弄斧的破法境小子又是什么来头? 众人其实并没有瞧不起苏异,反而是自觉惭愧,想起自己修炼到今天这个境界不知花去了多少个十年,但这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就已经到了破法境,还能在金仙境面前表现得从容不迫,比起当年的自己却不知强了多少。 众人无不唏嘘,感叹青出于蓝,这天下修士是一代强于一代,即便眼下被认为是青黄不接的这一代年轻人,天赋也远胜于前人,修炼起来简直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们唯一可以拿出来和年轻人比的,或许就只有气魄了。 提到气魄,便又想起当年开天辟地的那一代,似乎走神走得有些远了,思绪拉扯回来,只能再次叹道:如今的年轻人呐!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被突然闯入的几个人给分走了一部分,唯独屿山陆始终只想着闯殿一事,操纵着蚀蜃的触须不停地朝归阳子攻去,只不过待看清了来人后却是犹豫了起来,攻势也为之骤缓。 乩乱尊者的出现令屿山陆不得不重新思考,谨慎行事,尤其是这个伊摩耳来的尊者论地位尚在他之上,而且态度难以捉摸,不清不楚,此时居然跟炼格台的老妖一同出现,意味不明。 屿山陆再三思虑,终究还是放下了趁机急攻天清殿的念头。 归阳子则是有大半的心神都在苏异和魏效儒身上,却没察觉到屿山陆的变化,猛然一掌将数不清的触须逼退,接着冷声道:“老妖尸,刚才是你说要我弟子的活口?却不知道要拿去做什么?” 声音不响亮,但却平稳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叫人莫明生起了一股寒意。 大概只有苏异觉得心头突然有股暖流涌现。 师尊当年说过的话苏异还记得,出了太鄢山便不能再认他老人家做师父,如今却听他亲口承认,还是当着一众老前辈的面,无异于是昭告天下了,苏异如何能不动容。 魏效儒却是眉头一皱,第一个念头便是不愿放过这么好的炼格之材,于是不死心地问道:“老顽固,你在大宋收的弟子我可都认得,却从没听说过有这小子,莫不是你有意要和我对着干?” 归阳子哼笑一声,道:“你不信便不信,大可接着动手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出手保他。” 一个归阳子不可怕,但魏效儒一想到他们孤忘山的那个疯老头子,做起事来丝毫不讲道理,若是将老顽固逼急了只怕也要回大慈求援将这尊疯神给搬来,他暂时不想去惹这么一号人物,于是眼珠子一转,便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既然这小子是你的弟子,以咱两的交情,我当然得卖你个面子,不动他便是。” 归阳子自然明白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眼下形势复杂,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盼着苏异自己机灵一点了。 此时却见姚琮闲庭信步,如入无人之境,穿过众多金仙境来到了苏异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和声说道:“我们终于见面了…苏异,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还活着,回去得先打段风三十大板。” 苏异正要张嘴说话,却又听他接着说道:“你不必急着否认,在绝命崖一战发生之前,每一天我都能收到许多你的画像,你面容上的每一个变化…可能我比你自己还要清楚,我记得你的容貌,你就是苏异。” “还真是…承蒙司承大人抬爱,小子受宠若惊呐!”苏异兀自摇头,随即叹道:“不过大人可能只记得我的长相,却不知道我的其他变化,不知道如今的我已不再怕被你们这些穿黑袍的认出身份,大人知道我就是苏异,那能又如何?” 姚琮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有这般硬气的回答,怔了片刻,眼皮微跳似要发作,但最后却是突然放声大笑,感慨道:“你这小子…还真是爱给人惊喜。” 第六百五十二章 老妖盛怒 天清殿前的诸位老前辈平日里虽然不大关心民间的杂事,但长乐一案牵涉甚广,轰动一时,他们便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 后来更有国师的亲笔点评,自然对那个昙花一现的“第一凶神”留了几分印象,而如今正主竟然就近在眼前。 对于一个少年天才,就算在如何惊才艳艳,他们或许也谈不上会有多感兴趣,然而对于一个被朝天阁宣布死讯后还能站在这与姚司承对峙的年轻人,却是不得不多留意两眼。 众神仙便都往这边瞟着,眼神各异。 此时却听归阳子又开口说道:“姚大人,你们朝天阁的老神仙都得卖我一个面子,难道你还要执意动手不成?” “仙师说笑了…”姚琮自然知道魏效儒的面子要更加值钱些,更何况自己也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苏异下手,便是轻笑一声,说道:“本官久闻仙师这弟子的大名,却一直缘悭一面,这回遇上了,便想正式打个招呼,仅此而已,还请仙师稍安勿躁。” 苏异暗自冷笑,心道若是四下无人,这老狐狸只怕早就动手了,哪会说那么多废话。 姚琮倒也没有当众食言,说不动手就真的不动手,缓缓迈开步子,身影一晃,便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察觉到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道道目光,伏绫在苏异的身旁低声揶揄道:“看来你在大宋的名气还真不小,连这些老前辈们都对你刮目相看。” 苏异不假思索地便反击道:“姐姐不仅实力强,还长得好看,若是生在大宋,想必名气会比我更响的。” 伏绫却没有反驳,只是默然点头,除了被夸长得好看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他的倒也都是事实,大宋国确实对妖族十分不友好,甚至已经在过去的数百年中逐渐发展到了仇视的地步,像她这种血统古老道行高深的妖类,要么早早被斩杀,要么便会如苏异所说,名声响遍大宋。 此时在场众人凭借方才的三言两语,和那个“老妖尸”的诨号,很快便猜到了魏效儒的身份,闯殿的人顿觉不妙,不知该去该留,于是纷纷交换起了眼神。 裘渡自然也是早早就认出了这个老熟人,刚才心神全在归阳子那位不知何时收来的弟子身上,将苏异全身上下打量个遍后,再去看贼眼乱瞟的魏效儒,便即喝道:“老妖尸!你的徒孙们收拾不了这帮强盗土匪,你要不就辛苦一点,亲自出手,帮他们把烂摊子给收拾了吧!” “哟!绣铁老儿!”魏效儒却是故作惊讶,权当没听见他说的话,兀自叫嚷道:“你也来了?刚才一时疏忽,没看见,失礼了失礼了…” 两人打打杀杀大半辈子,早已彼此了解透了,哪能不知道对方心里头在想什么鬼主意,裘渡便干脆直言道:“澭泽贼子的脏手已经伸到咱们大宋的神宫来了,要怎么做,你便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这事也和我们剑道山无关。” 魏效儒这才神色一凛,不再和他争口舌之强,接着转头问道:“那西域老贼!刚才是不是你说的这魂降与你们伊摩耳人没有半点关系?” 乩乱尊者眼皮微跳,似乎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但又不能自打脸面,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当然与我们无关。” “很好!”魏效儒大笑道:“老子现在就去灭了雍泽国的杂种,你好好在那待着,要是敢出手帮那杂种,老子今天就把你埋在这儿,看看伊摩耳王那老家伙敢不敢放半个屁!” 龙已还一直盯着乩乱尊者看,却见他脸上的肌肉正细不可察地抽动着,显然是在忍怒,便是不禁更加好奇,心道自己的推测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这老东西此时能忍着不出手反而未必是件好事,想来是在为了某件大事而隐忍,只不过究竟是什么大事,莫说他久离西域,就算是一直待在驭天教,也不一定能查探得到。 此时在场除了闯殿的人心头一凉,大概就属屿山陆的处境最为不妙了,他没想到那位西域的大人竟会袖手旁观,而盛怒之中的朝天阁老妖无疑将会成为一个非常棘手的存在。 然而屿山陆似乎是铁了心要拿到那什么典籍,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再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瓷瓶,接连朝脚下的蚀蜃砸去。 一阵阵青烟随之飘散开来,很快便被那触须上的孔洞给吸了进去,蚀蜃的身躯变得更加凝实了。 … 与此同时,天清殿之外的太鄢山各处都是厮杀不停,只是激烈的程度不同而已。 在远离天清殿的山腰处,便有一队人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伤亡颇为惨重,一个个都是浑身浴血,还有好几个人兀自拖着死去的弟兄不肯撒走,急行到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才停下来歇息,顿时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都是气喘吁吁的。 其中领头的是个劲装女子,年纪约摸在二十六七,模样生得倒也算不差,只不过一身的男儿装束,常年风吹日晒,此时又是满身血污,灰头土脸的,再怎么艳丽的姿色只怕都被掩盖了。 这会她正眉头紧皱,咬着布条给自己包扎伤口,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却楞是没吭一声。 然而一行人还没歇多久,便又被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惊得直坐而起,显然是有不少人正穿过灌木,直朝这边逼来。 他们也确实是无奈,此时各路匪徒齐聚太鄢山,到处都是人,这还没算上先前在天书殿一战中被杀死赶跑的那一部分,所以要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又谈何容易。 那悄悄合围而来的人果然不存好心,从密林中钻出来后,一见到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众人,便如同看到了待宰的羔羊,双眼顿时发亮,都是欣喜于能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 便听那冲在最前头的汉子狞笑道:“男的都杀了,女的…这里也没有女的嘛,那便全都杀干净了!” 这边领头的女子虽然同样负伤,但似乎还有一战之力,缓缓起身来,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双叉,冷冷道:“想杀光我们?只怕你们也得留下几条人命才行。” 第六百五十三章 驰援之人 “就凭你们这几个老弱病残?缺胳膊少腿的,还拖着几个死人,给你们几个娘儿们,你们都使不上吃奶的劲吧?” 那悍匪头子仿佛是吃定了眼前的这一票人,便放肆地大笑着,粗鄙的言语尽出,正要提刀上前砍杀时,却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了细微的说话声,显然是有人正朝这边而来。 悍匪头子面色一沉,急忙使了个眼色,手底下的人便齐齐亮出了兵刃,接着藏身到灌木杂草与树顶茂密的枝叶中,竟是打算将来人也给一锅端了。 那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愈发清脆且密集,听起来 人数不比这一帮悍匪少到哪去。 其中一个声音说道:“大哥,那俩小孩子还吊在咱屁股后面…” 这人脑袋上随即挨了一巴掌,接着便听另一个没好气的声音说道:“连两个小屁孩都搞不定,你还能有点卵用吗?” 那挨打的人便委屈道:“大哥,那孩子年纪虽小,可是身手贼他娘的强啊…弟兄们都打不过,而且大哥你不也…” 这人话虽没说全,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那个被喊作做“大哥”的人突然语塞,似乎也无法反驳他的话,只好无奈道:“算了算了…我们便装作没看见,到时让老大自己解决去。” “那感情好!”另一人如获大赦,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一行人很快便闯入了悍匪的视野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满脸胡渣,眼角带疤的男子,说话时自带几分下流放荡的气质,不是周显又是谁。 那悍匪头子正要从埋伏中暴起,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却见周显陡然止步,同时大手一摆,身后的一行人便也随他急停下来。 他行走江湖多年,虽不能一眼就看穿埋伏,但那点警惕还是有的,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又鉴于这太鄢山上杀人越货之事频发,便不管有鬼没鬼,先停下再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太好,这一步恰好就停在了埋伏的边缘,逼得那悍匪头子生生把马上就要砍出来的一刀给收了回去。 周显环顾四周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远处那位负伤的女头领身上,他倒是比那悍匪头子要眼尖得多,或许也是因为本性使然,一下便看出了人家的女子身。 然而周显只当这女子与那设伏之人是一伙的,大概是个诱饵,于是便隔着树木与杂草,遥遥问道:“那位女英雄!你看起来情况好像不大妙啊,可需要兄弟我帮你一把?” 那女子并不愚蠢,相反能在太鄢山上活到现在的,多少得有点本事,自然也就不会轻易相信周显的“善意”,悍匪头子想两边通吃,周显兀自警惕,而她又怎会没有半点歪心思,各怀鬼胎罢了。 此时的她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让这两波人狗咬狗,自己再趁乱逃走,便故意咳了两声,虚弱道:“多谢壮士好意,不过…请恕在下直言,如今此地并不太平,我等与阁下又是非亲非故的,怕是不方便靠得太近,所以还是各走一边吧。” 女子欲擒故纵,却不料周显本就不是杀人越货的悍匪,真的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他思索片刻,心想改道虽然是麻烦了些,但稳妥起见,改便改吧,免得耽误了正事,于是朝那女子拱手道:“那便听女英雄的。” 那女子哪能猜到周显说走就走,见他不假思索地就要转头离去,情急之下只好脱口叫道:“小心埋伏!” 周显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刀风落向了他的头顶。 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埋伏的人藏在哪,那悍匪头子却是做贼心虚,生怕丢了先机,率先出手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刀光剑影,身形在草叶间穿行的沙沙声四起,接着兵刃交接之声大作。 那女子无奈之下铤而走险,虽然成功引得两拨人打了起来,但无疑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好几具尸体接连从天而降摔在了自己的面前,脖子上尚有鲜血流淌,显然是刚刚才被割开了喉咙。 女子看着这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不由地浑身颤抖,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但她终究还是紧要牙关,生生憋了回去。 那悍匪也恼怒于她不顾人质的死活,恶狠狠地留下一句“待会再收拾你”,接着便投身到厮杀中去了。 女子此时虽然心痛,却知道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若是再来一次,大概只会更加果断,用几个人质的命为大家换来一条出路,她相信死去的弟兄们也会理解自己的。 另一边的周显肩膀微微一侧,轻易躲开了从背后偷袭的一刀,号称“小风灵刀”,最擅长逃命的他又岂会被这种不入流的招式命中。 也是凭借着这一刀,实力并不如何强悍但却经验老到的周显很快便对来者有了判断,虽然谈不上天差地别,但自己要胜出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既然这一战可打,周显便在侧身的同时抽出了跨边的弯刀,使一招“回头望月”,连拔带斩,一刀往身后劈了出去。 那悍匪头子也是个果断的主,两刀相击后便觉不妙,心知打不过,而自己这帮人中也没有更厉害的人物了,于是也不拖泥带水,手中大刀往下一沉,佯装抢攻,实则是借着周显的刀劲往回弹去,身子在半空中转了两圈,随后落在了远处。 悍匪头子落地之后拔腿就逃,只能抽空扯了一嗓子,祈求他的那些弟兄们福大命大,自己保重了。 周显愕然不已,然而他还没决定该不该追,反倒是那女子提着双叉赶在前头先朝悍匪头子刺了过去。 女子身上有伤,悍匪头子的实力又要高出一些,本不该惧怕才是,可他此时只想着逃命,竟是一时被纠缠住了。 周显看着那拼了命追杀悍匪的疯婆娘,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片刻的思索过后,他终究还是决定帮那婆娘一把,便抖了抖手中的弯刀,施展身法赶了过去。 第六百五十四章 认亲 周显那脚底抹油似的身法不仅逃命时管用,此时追起人来也能派上用场,很快赶到了那悍匪头子的身后,提起弯刀便砍了过去。 见到周显前来相助,使双叉的女子虽然心中好奇,但也只是用余光一瞥,接着兀自朝悍匪头子攻去,似乎是吃准了他只有逃命的心思,所以使的全是以命搏命的招式,丝毫不留退路。 悍匪头子被那女子缠身本就已经头大,不料周显也追来了,顿时更加心急,仓促间转身劈了一刀,却只是虚招,接着便见他左手一扬,甩出了一个珠子般的物事。 在这么近的距离使用暗器,若非个中高手,只怕很难发挥出威力,悍匪头子显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看起来手法拙劣,那珠子来势甚缓,角度也毫不刁钻,不过若只是要拖住两人的脚步片刻,兴许还是足够的。 女子不假思索地抬起双叉便要将缓缓飘来的珠子给磕飞,却听周显急喝道:“别碰它!” 然而还迟了一步,那珠子一碰上双叉便即碎裂,炸出了一阵刺鼻的毒烟,接着飞快地弥漫开来。 周显退得干脆,倒是没被那毒烟给沾上,再想去救那女子时,却见她的身子已然倒飞而出,却也机灵得很,并没有在那毒烟之中耽搁多久,所幸中毒不深,稍作调息便也没事了。 那女子察觉到周显的目光,却是第一时间朝一旁挪了好几步,离他远些方才运气逼毒。 周显无奈道:“姑奶奶,我才救了你一命,你便这样防着我,合适吗?” 那女子一边兀自运气,一边说道:“防人之人不可无,得罪了阁下,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她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无半点惭愧之色,大概是觉得周显不会是什么好人。 周显只好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先把毒逼了再说。” 用不着他说,那女子体内的真气运转也没停过,只是听了他的话后便又好奇问道:“阁下是怎么知道那珠子有古怪的?” 周显斜眼瞥了她一下,耐着性子解释道:“那暗器我认得,造价不菲,威力巨大,也亏得那匪头不是使暗器的好手,如若不然,你只怕已经没命了。” 那女子面色沉重,后怕不已,这才补了句“多谢”。 周显大方地摆了摆手,道了声“客气”,此时那阵浓烟散去了大半,见悍匪头子早已跑得没影,他便问道:“人已经不见了,你该不会还想去追吧?” 女子清楚以她如今的状况,想要为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是办不到了,便只好无奈摇了摇头。 周显突然干笑一声,又道:“说起来,我原以为姑娘和那匪头是一伙儿的呢,倒是没想到你们原来是仇家…” 此时两人算是熟络了一些,那女子便也放下了些许戒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有好几个弟兄都是死在他们的手中…” 她似乎不太想过多谈论这事,于是话锋生硬地一转,接着问道:“我也有些好奇,阁下为何要出手助我?” 周显一拍脑袋,惭愧道:“差点忘了…说起这个,我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怕不是什么旧相识,便想着先搭一把手再说了。” 那女子听罢也端详起周显的面容,渐渐若有所思,似乎也想起来了好像在哪见过他,随即便拱手说道:“在下顾小婵,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顾小婵…这名字好像还真在哪儿听过…”周显兀自嘀咕一番,接着也自报了家门。 顾小婵和他有着一样的反应,只觉得似曾相似,名字听着也越发耳熟。 两人正苦思时,却见周显手底下的弟兄们拖来好几具尸体,甩到了地上,其中一人正是先前脑袋挨了他一巴掌的那个,此时凑了上来,说道:“大哥,能杀的都杀了,还是跑了好几个,不过咱们的兄弟一个都没折。” “干得好,老朱。”周显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 那老朱笑得欢快,转眼看到了顾小婵,便笑嘻嘻地打趣道:“这山里头还能见到娘儿们呐,看起来长得倒是还行,可惜男人味重了些,也不知道老大喜不喜欢…” “闭嘴!”周显突然又是给了老朱的后脑勺一巴掌,接着急忙朝顾小婵挤出了一副抱歉的笑容,心中暗自后悔平日里不该口无遮拦将老大塑造成了一个四处采花,见一朵爱一朵的花心公子,若是这事让他老人家知道了,可不得被大骂一通。 顾小婵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好奇地问道:“不知方不方便问一句,你们的老大是谁?” “好说。”周显轻笑一声,神气十足地挺胸说道:“我这老大,来头说出来怕是会吓死你…他正是凌驾于后起四秀之上的大宋第一凶神,千年不出的天才仙修,万年不出的半妖白狼少主是也!” 顾小婵的神色随即变得逐渐精彩,周显自以为吓到了她,便也愈发得意。 不料顾小婵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山以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了自己的方向是对的,牺牲不至于白费,此时一扫先前的阴霾,她哪能不高兴,便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周显,对吧?” “正是。”周显只以为她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于是眉头渐皱,略为不快道:“你觉得我在诓你?你要是不信,大可和我同行,我带你去…” 话未说完,便被顾小婵打断道:“不不不,我信你,因为我也是来这里找苏异的,你我能同行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得麻烦你照拂一下我那些受伤的弟兄们了。” 那老朱却是陡然变色,怒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这放肆,我们老大也是你说找就能找的?” “闭嘴!”老朱紧接着便吃了第三记巴掌。 周显似乎终于找到了丢失的那片记忆,恍然道:“你你你…你是当年和老大一起的那个姑娘!” 顾小婵点头道:“你原来是万州商号的脚行吧,没想到你也跟了苏异…” 两人有了苏异的这一层关系在,似乎一下就觉得不生分了,便见周显露出了一副玩味的神情,怪腔怪调道:“听你这么说,难不成你也是跟了我们老大?” 顾小婵平日总在男人堆里混,哪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应对之法,便是装作没听见,正色道:“这么说起来,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那么同行一事,我便也不和你客气了…” 两人正说着,便又见有人赶到了周显身旁,喘吁吁道:“大哥,小屁孩追上来了…” 周显如临大敌,急道:“找人引开他们,咱继续上路,至少不能让老大看到小屁孩和咱们一块出现…” 第六百五十五章 登海楼 且说天清殿前,蚀蜃妖吸了屿山陆抛出来的两瓷瓶魂气后实力激增,但也变得更加狂暴难以控制,未等他发令便甩起两道变得极其厚实的触须朝归阳子甩去,似乎是在发泄着方才久攻不下的憋屈。 屿山陆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丝冷汗,花了不少力气才将蚀蜃妖余下的无数触须给压制住,若是让这怪物胡来,太鄢山是麻烦了,可他自己也讨不到好处,并不合算。 那边归阳子剑起剑落,原本随手就能斩断的触须现在却是依旧坚挺如常,只是表面多了几道口子而已。 归阳子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长剑当即脱手而出直朝云霄插去,另一手捏起了剑诀,接着便有道道璀璨的剑影如流光一般急坠而下,穿透了数不清的蚀蜃妖触须,随即化作一把把石剑,将它们尽数钉在了地上。 这场面苏异看着眼熟,倒是和那“十剑囚魔狱”如出一辙。 此时的魏效儒也赶到了蚀蜃的甲壳之下,双足轻点,身形便朝屿山陆射去。 却见他的肌肤已被鲜红发亮的血光所覆盖,遮掩了御册功激发出来的咒文,犹如血肉被榨干了一般,本就瘦柴如骨的身躯变得更加干瘪,活脱脱一具行走的干尸,倒也对得起他“活尸”的称号。 屿山陆眉头紧皱,以前听说这老妖练的是什么“死人功夫”,对南钊的“鬼修”杀伤力极大,那时只以为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了,然而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而且比起传闻所说的还要邪乎许多,大概是因为鲜有人真正见过他使出那什么“死人功夫”吧。 以魂降为根基的蚀蜃妖多半也要受制于魏效儒,屿山陆不得不小心应对,便轻轻一顿足,命脚底下的怪物将三四根触须拧成了一股,变得更为粗壮结实,硕大如石柱,朝魏效儒扫了过去。 如此一来虽然灵活不如从前,但更加皮粗肉糙,藏在底下的魂气便也不会轻易被老妖给破去了。 屿山陆似乎倒也有些先见之明,只见魏效儒不闪不避地将那横扫而来的触须合抱在怀中,双掌果真涌出了一股诡异的力量,在他企图掐断触须的同时不停地侵入到蚀蜃妖的体内,所过之处生机渐散,不知缘由。 只不过改造后的触须表皮厚实,如花谢般枯萎干瘪的只有表面的一层,而且很快便凭借着蚀蜃妖那惊人的恢复力重新焕发了生机。 魏效儒吃了体型上的亏,双手合抱尚且到不了半圈之大,使出的劲力便大大折扣,此时能将那触须掐得皮肉深陷已是颇为难得,再往下就得不偿失了。 眼见一计难成,魏效儒便也不再勉强,心念一动,又生一计,于是使了个“千斤坠”,以倒栽葱的方式,拖着那触须一同朝蚀蜃妖的甲壳上落去。 如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简单又省力。 屿山陆自然不会轻易让魏效儒得逞,这般自己送上门来,又何尝不是一个就地埋杀的好机会。 便见他接连后退,先远离了自戕一般坠落而来的魏效儒,手中一边掐着奇怪的印诀,紧接着猛地按在了脚底下的甲壳之上。 蚀蜃妖随即不知从哪个部位发出了一阵唳鸣,层层堆叠的甲壳便居中缓缓大开,竟是打开了一张尖牙密集的血盆大口,就在魏效儒底下兜着,显然打算将他给囫囵吞了。 魏效儒自然是第一时间避开,正打算松手腾挪身子时,那触须却是反过来缠上了他,被掐开的皮肉飞速愈合着,便要将他的双手紧紧裹缠住,拖着他一同往那张深渊巨口中捅去。 魏效儒哪受得了这般反转,心头大怒,当即双臂一振,红光大作,一对血手生生将那愈合的皮肉撑开了些,接着脱身而去。 那触须却不愿轻易放过他,紧追着他的身形拍下,要将他打落到那张巨口中去,即便不成,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松走脱了。 魏效儒的身子如一根枯柴在半空中辗转,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底下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心知一旦掉进去肯定十死无生,便不禁打了个冷颤。 只见他头顶着触须拍落带来的劲风,不慌不忙地张开了双掌,红光再起,随着双掌的骤然合起,便又两只血色爪子朝底下急射而去,一上一下地扣住了血盆大口的边缘,接着猛地一用力,竟是缓缓将那大口给合上了。 蚀蜃妖虽然奋力挣扎,但始终只是一道魂降,终究还是让魏效儒抢出了一个落脚处,身形重重地在甲壳上砸出了一个坑,接着却像没事人一样翻身而起,又堪堪避开了那道紧追而来的触须,朝屿山陆奔去。 便见他踩着坑坑洼洼的甲壳,灵巧地避开满地的尖刺,一边不忘大喊道:“老顽固!老锈铁!还有提解司那小子!你们是打算看戏看到底是吗?” 姚琮倒也不敢怠慢,纵身一跃,踩着一根触须便朝那甲壳上登去。 归阳子却不惧他,权当没听见,慢悠悠地捏起了剑诀。 裘渡嘴上虽然骂骂咧咧的,但更看不惯那澭泽国师,便也边骂边祭出了飞剑。 此时的伏绫目不斜视地盯着蚀蜃妖身上的那道血红人影,一边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苏异,问道:“我说弟弟,先前那老妖怪若是用这般手段打你,你能应付得了么?” 苏异也看得出神,同样头也不转地答道:“逃命是不成问题的,但也只能剩一口气吧…不过老妖怪是要留活口的,所以我赌他不会下狠手。” 两人便如木桩人偶一样,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交流着。 伏绫又接着问道:“看他脾气不大好的样子,你就不怕他恼羞成怒,干脆将你杀了?” “怕。”苏异失笑,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不还有你的教主大人在吗...我就不信若是真到了那地步,他还会见死不救。” 伏绫也转过头来,迎上了他那道玩味的目光,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也不甘示弱地回应道:“看来你对我们的教主大人还挺了解的,他老人家也待你不薄,你不当我们的少主真是可惜了…” 伏绫弯起了眉梢,得意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苏异便悻悻地收回了目光,假装没听见,接着看那边的神仙打架去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抢人 蚀蜃妖背上的屿山陆明面上看是以一敌四,但躲在暗处布阵的那四人其实也不容小觑,论实力,他们未必会输给这国师,或许只是因为不想暴露身份方才选择藏身于大阵之中罢了。 更何况还有底下这头吸了不知道多少魂气的上古凶兽,别看归阳子四人此时的攻势如行云流水,实则无时不在提防着屿山陆的阴招,蚀蜃妖的凶名无人敢轻视,也不知像那深渊巨口般的陷阱还有多少个,如此警惕之下,自然也要耗去更多的心神。 除此之外,归阳子和裘渡还得看着天清殿的大门,一心二用,不时祭出一剑,才不至于叫那些借着乱势发起猛攻的人轻易闯进殿去。 屿山陆也着实是狡猾,看出了两人有所分心,便即利用起来,多次抓住他们分神的空当发起偷袭,势要逼得他们顾此失彼,委实令人难受。 如此一来,他便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另一边的魏效儒和姚琮身上,竟也勉强在四人的围攻之中支撑下来了,只是略有些落入下风而已。 然这对归阳子来说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底下守殿的只有贾石春和云涤尘等寥寥几人,若不是他和裘渡一心二用,只怕早就抵挡不住了。 眼前的局面或许还能僵持一会,但再这么下去,还真有可能被那些浑水摸鱼的人给摘了果子。 此时的苏异正和伏绫躲在墙角下看得入神,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把男人的声音,好奇道:“两位小友…” 两人惊出了一声冷汗,回头看去的同时齐齐退了好几步。 只见那墙头上蹲着一个头戴鬼脸面具的男子,见自己吓到了两人,便抱歉道:“别怕别怕…我只是见二位躲在角落里,有些好奇你们在聊什么而已。” 这男子苏异自然认得,正是那个天衍道的冒牌大当家楼古咢。 既然认清了来人,苏异便也逐渐定下了心神,这人虽然也步入了金仙境的层次,可比起魏效儒还是要逊色一大筹,倒也不必怕他。 “没想到大当家还有偷听人谈话的癖好。”苏异淡然道。 楼古咢便如没听到苏异说话一般,目光透过鬼脸面具上的两个小孔洞,直落在他身上,接着说道:“我们又见面了,小友…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你的身份了,但那又如何?我依旧想将你招至麾下…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伏绫突然失笑,还有心情打趣道:“看来你还真是快香饽饽啊,是个人都想将你争到手。” 苏异无奈道:“你觉得有那么简单吗?” 伏绫不语,苏异便又对那假楼古咢说道:“大当家的,别来这一套了,你或许是真的有意招揽我,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这个而来,不如爽快一点,直说如何?” “好!”楼古咢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笑道:“你还真是个有趣之人,那我便直说了…我想请你去那天清殿里走一趟,你是仙师的弟子,这事应该不难办到吧?” 苏异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提这要求,便冷笑道:“我是能办到,可凭什么要答应你?” 楼古咢似乎对他这答复很是失望,缓缓摇头,说道:“你若不答应,我便将你拿下,逼着你那仙师把大门打开,这样一来你就得受点罪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与其白挨一顿皮肉之苦,倒不如一开始就答应了,你觉得呢?” 苏异当即嗤笑道:“刚才你问我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必了!像你这般有大帅之才的人,想来我是高攀不起的…” 话未说完,那边楼古咢的身形却已经消失不见,苏异眼神一凛,知道这家伙显然是威逼不成要来搞偷袭,便不假思索地急退数步。 果见楼古咢的身影再次出现,一掌打在了空处,接着丝毫没有停歇,径直朝苏异追去。 一旁的伏绫见状急忙伸出了一只蛇手朝他身上缠去,却是兜了个空。 楼古咢的身法诡异无比,眨眼间避开伏绫一击,人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到了苏异眼前,探出了一条长满了鳞片的手臂朝他抓去,看那样子应该也是一个吞丹者无疑了。 苏异不禁腹诽这大当家虽不是同一个人,却都有吞丹的癖好,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天衍道的传统。 苏异正打算遁入六道躲避时,却见楼古咢的动作陡然一僵,接着收回了爪子,猛地转身朝一旁看去。 只见龙已还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附近,此时正冷眼盯着楼古咢,见他转头看来,这才说道:“阁下刚才好像是要和我抢人对吗?” 楼古咢也盯着龙已还看了半晌,接着说道:“你应该就是那西域驭天教的教主了,我没猜错吧?” 见龙已还默然不语,楼古咢自认是猜对了,便拱手道:“失敬失敬…不过阁下如今似乎自顾不暇,当真还要来保这小子?” 龙已还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来理会他们这几个西域人,便摊手笑道:“无人看顾,又何来不暇之说?” 楼古咢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大宋国又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我劝你还是省下一些力气,到时好逃命。” 龙已还不为所动,淡然道:“不劳挂心,总之你要动这小子,我便第一个不答应。” 楼古咢狐疑地看了一眼苏异,奇怪道:“怎么?这小子也是你们神教的人?” 龙已还却是坦然道:“现在不是,不过以后会是的。” 他倒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候给苏异下个套,至于日后要怎么解,那便是这小子自己的事情了。 “你还真是个香饽饽…”楼古咢怪笑道,似乎并没有多少退意。 正当他兀自在心中权衡利弊,盘算着该不该顶着龙已还的压力对苏异下手时,脚下的地面却是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察觉到这异象的不止他一个,在场之人都是下意识地朝天尊殿的方向望去。 果见那座沉寂已久的元君神像竟是睁开了眼睛,身躯也在轻微颤抖着,动静渐渐变大,片刻过后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神像活过来了,祭祀看来已是大成。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失常的神像 李必辛的金身神像渐渐醒转过来,金漆的双目陡然亮起了色彩,生机焕发,良久过后终于将沉重的双手抬到了自己的眼前,一副茫然的模样,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会来到这地方。 此刻太鄢山上下无一不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尊高耸入云的神像,心情各有不同。 李必辛虽然销声匿迹多年,但威名仍有残留,那些前来寻仇的人见他大有东山再起之势,神尊归为已然成为定居,竟就此生起了退意,盘算着随时撤走。 而他的拥戴者们自然是兴奋不已,得以亲眼见证自己所信奉的神明重现荣光,又如何能不激动。 便见神像在万众瞩目之下迈出了一步,一脚踩得整座太鄢山都摇晃不止,紧接着转头朝天清殿的方向望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便在他抬起一只巨掌正要往那边探去时,却是忽地躬起了腰身,如同腹部受到了极重的打击一般。 只见神像浑身开始痉挛不止,双手抽搐着,似乎是想要做些什么但却无法自控,僵硬的面容也变得扭曲,看上去痛苦不已。 或许是这痛楚作祟的原因,李必辛逐渐变得狂躁不安,且愈发难忍,竟是双膝一弯,径直跪了下去,两只巨掌胡乱挥舞着。 如此庞大的身躯就这般跪倒下来,顿时砸出了一阵地动山摇,那双不受控制的大手拥有着金仙境和天授神的能量,力道可想而知,只随便一碰,便折倒了整片的神仙松,在山间剜出了一个大坑,弄得落石滚滚。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谁也想不到好好的一尊神像会突然出现如此变故。 拥戴者们心有不甘,只盼元君赶紧重新振作起来,而寻仇的人自然是雀跃不止,然而面色很快便又沉了下来,在他们高兴之前,还得先保住性命才行。 那滚落的山石远看时似乎只有指头般大小,待越滚越近,越滚越大,方才知道那落石之大尚远胜于一个魁梧的壮汉,一旦被砸中便是非死即重伤。 更何况李必辛不仅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反而疯状更甚,弄得山崩不止,地动不停,大有将整座太鄢山都夷为平地的势头。 此时的天清殿前,尊为金仙境的老神仙们神色之精彩,与底下的那些庸人并无什么不同。 面色阴沉的屿山陆终于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似乎是对这情形有所预料一般。 那边李必辛本就是冲着天清殿而来,倒下时伸出的大手顺势挖在了底下的山石上,震得殿前的诸位神仙身子颤了两颤。 便听裘渡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道:“姚大人,这就是你所说的一切安排妥当?” 这大概是姚琮自上山以来脸色最难看的时候了,如同有人正使劲地将他的脸皮往下拉拽,扯得他眼皮与嘴角都在微微抽动。 最难受的是此时姚琮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李必辛出现这种状况,想当初在瀛洲神山见到他时,虽然气息略显萎靡,但东山再起的意志却是十分的强烈,心境的稳固也远胜从前,断不至于再次走火入魔,而且在神降中失去理智发疯这种事更是从未在朝天阁的案牍中有过记载。 想来李必辛不会在神山那等至高无上的地方修行时出了差错,那么问题便只能出在他进山闭关之前了。 只不过此时并不是着急关心这个的时候,姚琮能稳坐司承之位,隐隐还有晋升之象,自然不是那种会自乱阵脚的人,便见他临危不惧,很快便冷静下来,暂且放下抓出元凶的念头,沉声说道:“祭祀确实是成了,只不过李必辛的神识出了些问题,还请诸位一齐出手,先稳住局面再说。” 姚琮倒也没有胡说,他十分笃定祭祀的流程没有一丁点问题,朝天阁早就暗中在青州各地布置了祭坛,神力便是来自于最纯粹的供奉,不可能会出差错,至于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他心中已有了一个七八分确信的答案。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里,那边李必辛已经不甘于只用肉身毁天灭地,此时神力也开始外泄,流转于身周,不停地削去山峰的棱角,不多时便在天尊殿旁倾斜的山腹上切出了一片峭壁。 山石如决堤的洪水般滚落,那座大殿在崖边晃动不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跟着山崩一同倾倒。 想到大殿里面还有留守的太鄢山弟子,归阳子便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拂袖乘风而起,一边起印,接连唤出了数道厚土龙,将那缺了小半边的山体稳固住。 那边的山崩之势尚未尽止,这边天清殿下的山石也在神力的席卷之下开始逐渐崩碎,若不想办法阻止,这大殿最终只怕也会被埋进地底。 然而这头两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只见离得稍远的天书殿也开始晃动不止,崩山在即,至此太鄢山三大殿尽数陷入了倒塌的危机之中。 姚琮瞥了一眼默不作声显然是在等着趁人之危的屿山陆,却并不理会,反而转头对苏异说道:“苏小友,先前见你施法破了澭泽国人的炸山之计,现在你便如法炮制,守住此地,天书殿那边就交给我们朝天阁了…” 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未等苏异答应便紧接着朝天书殿的方向赶去,还不忘招呼道:“魏老,还请随我一同前去。” 魏效儒虽然实力与地位都比姚琮高,但奈何人家是这一次祭祀的主事之人,加之他也只是来打下手的,便也没有质疑,跟着去了。 姚琮在想什么,苏异已然能猜到个大概。 他本就不打算袖手旁观,所以依言施法稳住天清殿倒也不是什么令人抗拒的事情,只不过这种被人算计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坑里钻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令人作呕。 “他娘的黑孙子!” 苏异没办法弃太鄢山于不顾,便只好在心中咒骂姚琮,一边纵身跃到了天清殿顶上,起印施法,与归阳子一样唤来了数道厚土龙。  第六百五十八章 守卫天清殿 此时的天清殿没有了归阳子,姚琮也走了,防守便是前所未有的薄弱,屿山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操纵着蚀蜃妖卷起了道道触须,高耸的甲壳缓缓倾斜,朝那大殿倒去。 伏绫化作了巨蟒将苏异盘在当中,心有疑惑,难忍不解,便问道:“那朝天阁的人是太过看得起你?还是想你横死在这里?” 苏异无奈道:“那孙子应该是知道了我和你们教主大人的关系,想把他也一起拉下水…这世上还真是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朝天阁的啊…” “真是下作!”伏绫狠狠地啐骂道。 就在屿山陆一心朝天清殿攻去时,他的身后却接连响起了清脆的破空之声,好几把飞剑急掠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裘渡的声音,道:“澭泽狗贼,你莫不是忘了还有你爷爷在!” 倒也不是屿山陆瞧不起裘渡的实力,只是先前四人合力都难有作为,所以在他看来此时单枪匹马的裘渡自然也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屿山陆于是头也不回,干脆只在蚀蜃妖的背上掀起层层甲壳挡在身后。 那飞剑尽数刺入了坚硬无比的甲壳之中,随即轻易穿透而过,层层破开,可惜最终力竭之时只在另一端露出了一小截剑尖,终究是没能将那乌龟壳彻底击破。 饶是如此,也令得屿山陆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暗自心惊,想道这老东西随意起手的一剑也能刺穿多层甲壳,要知道这可是蚀蜃妖赖以生存的保命手段,是何等的坚硬,看来剑圣的实力还是不可轻视。 稳妥起见,他还招来了近半的触须,尽数拦在了裘渡面前,如一堵高墙般。 另一边的苏异还得分神稳固底下遭受神力震荡的土地,着实有些头大,光靠伏绫只怕拦不住那老贼,说不得只能指望龙已还了。 苏异正苦思对策时,却见脚底下有一股泥沙如逆流之水般潺潺而来,朝他身旁汇聚。 那泥沙飞速聚拢,高高地垒起,不多时便凝聚成了一个人影,四肢五官渐现,竟是山人。 泥沙簌簌掉落的脸庞上长出一张嘴后,山人便开口急道:“臭小子,你专心办你的事,那条澭泽狗就交给你爷爷了。” 苏异却是没有感到意外,撇着嘴道:“我就知道你藏在附近,不过这个时候出来是几个意思?你的伤好了?神力又回来了?” “少他娘的废话…”山人双手“啪”地合在了一起,紧接着掐起了奇怪的印诀,一边说道:“如今李必辛那小子神智不清,爷爷我多少能抢回一些神力,再说了…可别忘了你爷爷我还是个货真价实的金仙境,又岂会怕了区区一个澭泽国师。” 山人报喜不报忧,却是绝口不提自己重伤的事。 苏异心知肚明,也了解他的脾性,知道多劝无用,便也不浪费口舌了。 眼见那几根触须就要戳到他们的面前,山人终于捏完了复杂的印诀,随即左右探出两手朝虚空一抓,像是在打捞着天地间的灵气般,接着便见两侧的山壁轰然而动,如两扇大门般合拢而来,要将屿山陆和蚀蜃妖一齐关在门外。 屿山陆又岂会轻易让他得手,当即一跺脚,那触须的去势便陡然快了一截,已然越过了尚未合拢的“山门”。 然而又见一柄柄巨剑从天而降,精准地将那些即将闯入山门的触须尽数切断。 此时裘渡被隔绝在那堵“高墙”之外,却还有余力照顾到这一边,倒也是了得。 只不过他终究是分身乏术,蚀蜃妖的触须犹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断了一根便又有另一根补上。 那山门看起来笨重无比,实则合拢的速度已经的称得上飞快了,只不过跟屿山陆的全力追袭相比还是稍逊了一筹,怕是要赶不及。 裘渡渐渐难以顾及周全,那触须眼看就要从他的剑阵中突围而出,却不知为何突然往后缩了缩,顿时离山门远了一些。 屿山陆猛然回头,便见到一个泥沙巨人两手各拽着一根触须,竟是生生地将蚀蜃妖往远处拖去。 苏异知道那巨人正是龙已还所化,于是松了口气,心想这位老前辈总算是出手了,至于日后该如何还他人情的事,那还是日后再说吧。 就在龙已还拖住了屿山陆片刻的功夫,山门终于得以完全闭拢。 山人如释重负,脸色却是惨败,一口老血涌到了喉间,险些忍不住吐了出来,最后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屿山陆的脸色阴晴不定,想不明白龙已还为何会出手,即便他与伊摩耳和圣廷都有矛盾,但也不至于帮着大宋国人来对付自己才是。 … 另一边的曦妃仙一行人在和玉衡等人相遇之后便朝天书殿的方向赶了过去,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惊险,只不过到了天书殿下的山腰处时,却是碰上了不知用什么法子追寻过来的一众西域人。 果然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曦妃仙早有预料,能走到这才碰上他们已算是行了好运,便也不觉得可惜,当即拔剑迎敌。 西域人中带头的正是伊察,因斯罗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便听他说道:“把那三个雍泽国人留下,你们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曦妃仙漠然道:“西域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澭泽国人的死活了…” 伊察自然能从曦妃仙的语气中听出她的态度来,便是眉头一皱,正要动手时,眼角忽地闪过一片亮光,一声炸响随之骤起,接着上空有一团鲜红的浓雾缓缓飘散开来。 弄出这动静的却是玉衡,只见他手里还兀自握着一根黑金竹筒,看那上面所印的符纹,很明显是属于朝天阁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爆炸声不过才刚响起不久,远处便有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不少人正朝这边赶来。 伊察没有就此放弃那三个澭泽国人的打算,也并不如何惧怕朝天阁的人,于是干脆就站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便见一群黑袍人陆续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为首的一人正是负责看守天书殿的秦阳。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没有见到朝天阁的人,却看到了玉衡手中竹筒,略感疑惑,但也不马上追问,目光随即落在了伊察的身上,接着面无表情地说道:“怎么在这地方都能看到伊摩耳的狗…”  第六百五十九章 开门 面对讥讽,伊察却毫不愠怒,只是轻笑道:“以你在朝天阁中的身份地位,似乎还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没资格?倒也未必…”秦阳不是话多之人,便也不和他争口舌利,雁翎刀当即出鞘,冷声道:“想自己离去,还是被我等赶走,你们自己选吧。” 玉衡等人因为有大师姐玉瑾的存在,倒是对朝天阁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反而更愿意相信他们会出手相助。 曦妃仙却不一样,苏异与朝天阁交恶,她自然是要站在苏异那一边的,加之先前又和朝天阁有过一些摩擦,便对一切穿黑袍的都生不起好感。 只不过这一回秦阳面对西域人竟能如此硬气,痛快出手,倒是令她感到意外,心道似乎也并非所有朝天阁的人都是一丘之貉。 伊察却不会因为秦阳的三言两语便退走,也不惧对方人多势众,大手一挥,一众西域人便摆开了阵势。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交战在即之时,却见远在天尊殿的神像活了过来,没过多久便陷入了癫狂。 此时已然用不着动手,他们不仅要顾及从远处滚落而来的巨石,还得顾及后方隐隐也有崩塌之象的天书殿,大家都得先考虑该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那山摇之势愈演愈烈,众人心中无不暗道经历了那么多次的震动,这回终于是要来真的了。 没过多久,第一颗落石便滚到了他们的面前,往后陆续有来,一颗接着一颗,砸得他们不得不四散躲避,自保尚且需要全心应对,已是无暇顾及旁人。 … 另一边的龙已还见那道“山门”终于紧紧闭合起来,便缓缓从那泥沙巨人头顶缓缓现出了身形,接着轻身一跃,登上了蚀蜃妖的甲壳,朝屿山陆走去。 而那袖手旁观已久的荆无偿见到自家的教主大人也搅到了战局之中,于是也紧跟而上,稍落后龙已还半步,在他身后微微躬腰,说道:“属下参见教主。” 龙已还并不回头,只叹了口气道:“无偿…你也来了。” 荆无偿也不和他寒暄,一点也不像是多年不见的样子,径直问道:“大人,我们真的要掺和大宋国的事情?那尊者他…” 龙已还瞥了一眼底下的乩乱尊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冷笑道:“他不会出手,至少在这里不会…再说了,我们掺不掺和,对伊摩耳和圣廷来说有什么差别吗?” 荆无偿漠然不语,算是认同了他所说的话。 三两句间,两人已来到了屿山陆跟前,便听他质问道:“难不成阁下真要和大宋国站在一边?阁下可是西域人…” 龙已还却不吃他这一套,当即打断道:“少拿西域人说事!别说伊摩耳和圣廷代表不了整个西域,就算是伊摩耳王,他也代表不了整个大伊摩耳国!” “明白了…”屿山陆怪笑一声,接着怒喝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打了,来吧!” 随即便见他双臂一震,两掌猛然合起,在蚀蜃妖的甲壳上掀起了无数尖刺,如浪涛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朝三人袭去。 裘渡手中剑诀一掐,便有无数剑影凌空飞掠而来,他同时足下一点,身子腾空而起,伸手一探从一道流光中摸出来一把长剑,接着朝屿山陆急射而去。 龙已还和荆无偿也不甘落后,各自施展身法避开了满地的尖刺,紧跟而上。 四人在片刻间便已交手数十招,屿山陆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眉头紧锁,看上去支撑得十分勉强,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眼见屿山陆败迹显露,裘渡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是满腹疑惑,先前在四人的合力围攻之下也不见他守得有这般吃力,如今换成了三人,倒是没两下子便尽落入了下风。 裘渡并不觉得驭天教的两人合力能比归阳子三人强出一大截,唯一有古怪的便只能是屿山陆了,只不过哪里不对劲,他却又说不出来。 然而还来不及细想,便见荆无偿的手已经插进了屿山陆的胸膛之中,着实令人难以预料。 就连荆无偿自己也不敢相信,兀自皱起了眉头,他自认实力与姚琮相比只能算是在伯仲之间,还远做不到击杀有着大阵加持的屿山陆。 荆无偿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捻了捻指尖,感受着粘稠真实的手感,确认是真血无误后,便不禁疑惑道:“就这么死了?” 此时的屿山陆伏倒在甲壳上,鲜血成河,已然没了生机,确实是死得有些蹊跷了,快得令人觉得十分突兀。 片刻过后,又见他的尸身开始渐渐化作雾气,就连荆无偿手上的血渍也无例外,缓缓飘散而去。 荆无偿反复翻看手掌,上面的黏腻感也消失了,就如同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他不禁又皱起了眉头,问道:“难道是雍泽国的幻境之术?” 龙已还没有回答,趁着屿山陆的尸身还没消失前上去查看一番,伸手摸到了一具如假包换的肉身,只不过不知因何变作雾气散走了而已,他这才摇头道:“不是幻境之术,这是真的肉身,而且无疑是属于屿山陆的,大概是用某种秘术创造出来的分身,只不过这肉身被你击杀,一定会影响到他自身的修为,轻则倒退,重则跌境,这种秘术一般轻易不会使出来,除非是有什么理由使得他非这么做不可…” 裘渡听完这话,便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感觉不妙,当即一拍大腿,道:“遭了!” 龙已还和荆无偿齐齐转头朝他看去,问道:“剑圣大人有什么头绪了?” 裘渡虽然同样不太喜欢这两个西域来人,但好歹也比屿山陆乩乱尊者之流强上不少,加之眼下情况紧急,只好暂且放下成见,说道:“一定中了那厮的奸计,二位快随我来!” 此时没有时间多解释,裘渡说完便即踏风而起,直朝那山门掠去,龙已还二人也不多问,紧跟了上去。 然而还未等三人靠近山门,便听到里头传来了异动,轰隆之声不断响起,夹杂在山石崩塌的震耳声中虽然不太明显,但还是能让人分辨得出来那是宫殿大门洞开时发出声音。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屿山陆竟然已经暗度陈仓,打开了天清殿的大门。  第六百六十章 失守 山人原本以为将那头凶兽关在门外便能万事大吉,却不料屿山陆的决心竟如此之大,不惜痛下血本,宁愿损耗修为牺牲掉一具分神掩人耳目,也要闯进天清殿中去取那什么典籍。 此时的屿山陆显然是已经受了那分身的影响,脸色并不好看,但眼里却满是兴奋,距离自己梦寐已久的典籍仅剩最后的一步,心情如何能不激动,便忍不住叹了一句:“果然还是楼先生靠得住啊!” 他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个人,戴着鬼脸面具,赫然就是楼古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混到这地方来的。 山人硬抗着一身的伤势费了大功夫施法,没曾想最后反而将龙已还三人挡在了外头,成全了屿山陆那厮,他气得头昏脑涨,当即纵身跃下,朝底下的两人攻去。 屿山陆虽然状态也不大好,但却也远比山人强,抬手与他对了一掌,便将他的身子打得倒飞而去,被伏绫的蛇尾凌空卷住,方才不至于伤上加伤。 楼古咢倒是滑头得很,和屿山陆走到一起也不过是利益驱使而已,此时趁着两人换了一掌的功夫,已然朝门洞大开的天清殿闯了过去,还不忘假仁假义地提醒道:“国师,抓紧时间找东西吧!” 屿山陆也是个老狐狸了,知道他没安好心,却还是应了声“娄先生说的是”,接着紧跟而上。 苏异看在眼里,但苦于无暇分身,若不稳住这山体,不仅天清殿要毁于一旦,底下的人只怕也会被尽数活埋,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就算让他腾出手来,又如何能挡得住两位金仙境,此时除了干着急之外,还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在屿山陆两人正要迈过那道门槛时,却忽见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当中伸出来两只爪子,直取他们的天灵盖。 两人识得厉害,知道不能硬闯,只好暂且后退了数步。 那红光落地之后,终于得以看清里头的人影,竟是前不久才离开的魏效儒,此时去而复返,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便听他冷笑道:“澭泽贼人果然是贼心不死,还有你…咱们日事后再好好算账。” 后面那句是对楼古咢说的,魏效儒似乎是知道这个冒牌大当家的真实身份,但出于某种顾虑,却不愿当众明说。 “对不住了,老前辈…”楼古咢朝他拱了拱手,笑道:“这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吸引人,今日我是志在必得了。” “笑话!老夫岂能让你们得逞!”魏效儒哼笑道。 屿山陆却不多废话,以他现如今的状态,实在无法应付再多的人,只怕得在后面三人赶来之前解决,便径直朝天清殿闯了过去。 魏效儒见屿山陆不偏不倚往自己身上撞来,以两人之间实力与状态的差距,这无异于找死,可他见识过老狐狸的狡猾,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便是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全神戒备。 然而魏效儒似乎还是低估了老狐狸,未等屿山陆近身,一旁便有一条硕大的手臂陡然冲破了山壁,飞速朝他探来,气势犹如雷霆万钧不可阻挡,一下便将他抓在了手掌之中。 这显然就是屿山陆的杰作,此时的他身子一矮,刚刚好避开了那条手臂,接着急射而出,终于投入到了天清殿中,尚比楼古咢还要快上些许。 却说这一只杀了魏效儒一个粗手不及的大手,正是属于元君的神像,那位致使的李必辛陷入癫狂的始作俑者是谁,此时已然不言而喻。 神像这一下撞在了山腹上,险些将整座山都给推倒了,屿山陆有肆无恐,胡乱施为,倒是苦了拼命稳固山体的苏异,差点没坚持住,气得在心里头直骂娘。 此时的归阳子一直游走在神像的头顶上方,试图与李必辛的神念沟通,只不过显然没能奏效,否则也不至于被屿山陆利用,成为攻破天清殿最后一道防线的利器了。 跟随神像一起倒向了天清殿后,归阳子瞥了一眼那大开的门洞,却没有追进去,转而对山人说到:“便由得他们去吧,先稳住李必辛要紧!” 苏异却知道师尊这话说的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是无可奈何,保住整座太鄢山和守住那不知名的典籍,哪一个更重要是显而易见的,但两权相害取其轻也实是无奈之举,谁又不想当赢家通吃一切呢? 此时龙已还三人终于赶了过来,看到众人面色都不大好,又不见了屿山陆那家伙,自然也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龙已还和荆无偿先前帮着苏异拖住了屿山陆,已算是仁至义尽,甚至称得上乐善好施了,此时却是再没义务去阻拦屿山陆抢夺经书典籍。 裘渡怒气难平,第一个冲入了天清殿中。 从那大手中挣脱出来的魏效儒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气势汹汹地要去找屿山陆算账。 片刻过后,便见屿山陆和楼古咢从那大殿中闯了出来,手中各自多了一个小包裹,显然是终于得手了。 只不过两人身上添了许多伤痕,气息也比进去之前要萎靡得多,看来是在裘渡和魏效儒的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们眼中的兴奋之色。 出了大殿,前有堵截,后有气势汹汹的追兵,屿山陆却是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发出了一声响彻山野的长啸。 接着便见那原本已经变得十分稀薄的雾气陡然又变得浓厚起来,更胜从前,让人几乎看不清事物。 蚀蜃妖也开始发力作乱,无数触须四处乱扫,在一片浓雾中如鱼得水,叫人防不胜防。 最要命的还是李必辛又一次地陷入了癫狂之中,神力不住地在山间激荡着,前所未有的猛烈,置身于地动山摇中的众人只能勉力自保,有心去阻拦屿山陆两人,却是无力。 唯有裘渡和魏效儒还兀自穷追不舍,跟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满山崩落的巨石之中。 此时的苏异和归阳子,还有远在天书殿的姚琮,也只能尽力保住太鄢山的三大殿,余下的,却是再也无能为力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老祖 随着屿山陆和楼古咢的远去,神力的震荡又猛然激增了一截,似乎是要为两人的跑路争取更多的时间。 此时的李必辛已然完全失去了理智,金身神像在归阳子的全力压制之下尚且还在剧烈地挣扎着,一身神力更是四处肆虐,震得落石漫山遍野滚动。 唯有三座大殿屹立不倒,只不过底下的山石很快便被削了个干净,原本绵延起伏相连的太鄢山竟被生生割裂出三座孤峰,各自成了一柱擎天,孤零零地杵在那,怕是鬼斧神工也难成此巧。 那些为了“太虚经”而来的金仙境们此时或被被震下了山,或兀自保命,又或是追着楼古咢而去,都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倒是蚀蜃妖那庞大的身躯还盘在天清殿前,甲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却是乩乱尊者。 他竟也能驱使那凶兽,脚下一跺,便见根根触须朝龙已还卷了过去。 看来乩乱尊者也是贼心不死,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击杀龙已还的好机会。 苏异见状急喝道:“老东西!你还要不要脸了!” “浑小子少管闲事!”乩乱尊者用余光瞥了苏异一眼,却也不多理会,只分出两根触须扫向他。 龙已还拂袖以待,洒然笑道:“你以为骑了个乌龟壳,底气就能充足了?” 乩乱尊者不再多说,纵身跃上了一根高高扬起的触须,正要出手时,却忽地听到一阵沉闷的响声自头顶那片半灰不白的阴云中传来。 众人纷纷仰头望去,便见一条巨龙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摆动着身尾,缓缓朝天清殿游来。 这巨龙的模样看着和“五行化龙”十分相似,只不过浑身上下无论是身躯龙鳞还是爪子都真实无比,绝非五行属所化,俨然就是一条真龙。 那龙首上还有两道人影。 待那巨龙靠近了些,悬在天清殿的上方,乩乱尊者方才看清楚那龙首上的人是何样貌。 两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少女实力低微,不值得关注,倒是那男子修为高深莫测,而且满脸倨傲,神色冷漠,穿了一身灰色的道袍,看他相貌虽略显老态,但也只是鬓间夹白,皮肤微皱而已,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不凡,想来年轻时也是个俊美公子。 这人是谁,乩乱尊者凭借几个关键的线索便猜到个八九分准确,心头一沉,当即喝问道:“你是独孤忘?” 苏异自然认得出那少女就是然心素,却不知旁边那个冷面男子是谁,更想不到她竟是直接将孤忘老祖给搬来了,听到乩乱尊者叫破名字后心中便是一惊,不由地多看了两人脚底下的巨龙几眼。 若那男子真是老祖,那这条巨龙便很有可能是活生生的真龙,可不是他以妖气替厌顼塑造出来一具肉身的那一种。 而此时的厌顼显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若不是要替苏异稳住崩山之势,只怕早就缩到神识世界的深处去了。 独孤忘的目光冷不丁地扫来,苏异突然莫明地觉得如坐针毡,背上冒出了冷汗。 好在也只是一扫而过,独孤忘便随即望向乩乱尊者,不屑道:“你打你的,不用管我是谁,也不必担心我会出手坏你的好事。” 被说破了心事,素来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乩乱尊者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但独孤忘说的却是实话,当真不去插手西域人的事,便见他提了提袖子,说道:“望舒,这尊神像就交给我来吧。” 归阳子闻言点了点头,当即抽身而去。 就在独孤忘正要动手时,却见上空的那片阴云中突然冒出了一张脸来,张嘴便吼道:“独孤老儿!我好心放你进大宋,你却食言而肥…” “啰嗦!”独孤忘随手一挥,便让那张说话说到一半的大脸消散于阴云中,话音戛然而止,他接着说道:“老夫这可是在帮你们大宋。” 没了阻挠,独孤忘当即伸出一只手朝神像的头顶按去。 随着半空中那只虚幻的大手离神像越来越近,肆虐于山间的神力也渐渐平息下来,半晌过后终于复归平静,神像也倒伏在了满地崩落的巨石堆中,身上迸射出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最终消失在了云端。 困扰众人已久的天大难题就这么被独孤忘的一巴掌给解决了。 归阳子的脸上却是没多少惊讶之色,只感慨道:“没想到你的窃灵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独孤忘面对归阳子,或者说是他口中的“归望殊”,倒是少了许多倨傲,虽然依旧冷漠,但至少没那么生人勿近。 他轻笑道:“当年让你多参悟参悟,你却不愿意,现在知道后悔了?” 归阳子不置可否。 两人说起话来全然不像是师徒,倒像是一对挚友。 此时的龙已还已经和乩乱尊者打得不可开交,两人差距原本不大,被囚多年的龙已还还要稍强一筹,但再加上一头凶兽,却足以令得乩乱尊者占尽上风,蚀蜃妖在他的驱使下似乎比先前还要强上许多。 龙已还这边就算有荆无偿在一旁护法也难以改变局面,十招不到,他便已皱起了眉头。 伏绫看得着急,想帮忙却自知插不进手,只怕还会帮倒忙,多年前在百木林营救教主大人失败后的那种无力之感此时又重新涌现心头。 独孤忘见苏异同样是一脸的忧色,不禁有些好奇这小子和驭天教又有什么关系。 他可不是那种自恃身份的人,并不觉得打听晚辈的私事有什么问题,便道:“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独孤忘这一开口,却是先把一旁的然心素给吓了一跳,略显手足无措,不由望向了苏异,眼中尽是歉然。 苏异能猜到然心素的意思,大概就是将老祖请来并不是她的本意。 苏异倒也不在意,反而还得多谢她一番,这一下是帮上了大忙,若换做是孤忘山里其他任何一人来,恐怕都无法将这风波平息,更别说像独孤忘那般轻易自如了,总而言之结果是好的。 苏异朝然心素一笑,以示安抚,接着才对独孤忘恭敬道:“弟子见过老祖。” 虽然听说孤忘山上最不讲规矩,也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这老祖性情和修为是同样的莫测,说不关心辈分尊卑,谁知他又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要为这事记上一笔。 独孤忘果然如苏异所料,对他这句“弟子”不置可否,也不知心情如何,脸上冷漠依旧,接着又问道:“你想帮那姓龙的?” 第六百六十二章 破解魂降 老祖问得直接,苏异便也不矜持,坦言道:“是。” 独孤忘虽答应过那镇守边疆的神尊,不在大宋境内动手,也答应过乩乱尊者不会插手的西域人的事,却没有承诺过不去指点旁人该怎么出手才能扭转局面。 便见他斜眼一瞥底下的蚀蜃妖,接着说道:“六道神通乃是天下间对付灵魂的最好利器,你是不得其法,还是有怯于法?” 苏异在然心素面前展露过炼狱道和修罗道化生,所以独孤忘能点出六道神通他并不意外,可戌鬼亥神却只在前不久勉强使过一次而已,这便说明独孤忘显然是颇为熟悉六道神通,对其了解的程度甚至还要胜过身为转轮者的苏异,更是一语道破了他的担忧之处。 孤忘老祖难得有心指点,苏异便大方答道:“弟子确实有怯于法,鬼道飘渺,魂之一物难以捉摸,弟子恐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独孤忘却是轻笑一声,不屑道:“庸人自扰…” 倒是弄得苏异略显窘迫。 独孤忘可不会在意他尴尬不尴尬,紧接着又道:“你可得弄清楚了,神通就是神通,可不是什么害人的功法,你若是不能自拔,那只能证明你道行不够,却不是因为那鬼道过于飘渺,令你深陷其中…” “因为灵魂的力量诡异难测,你便索性弃了神鬼道,如此因噎废食,哪当得起‘天才’二字?” 苏异听罢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恍然大悟,以前因为过于避讳令寻常人谈之色变的“鬼魂”,而下意识地便对神鬼道敬而远之,觉得这东西太邪门,以至于钻牛了角尖。 却从没想过身死魂灭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鬼道与别的功法一样,都是制敌的手段而已。 只不过那“天才”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异心想自己的声名还不至于闯出大宋,传到远在大慈的孤忘山上去,大概又是然心素在老祖的耳旁吹了什么风吧,于是便朝她看了过去。 果见那丫头神色不大自然,偏过头去刻意避开了苏异的目光。 想来两人的初遇并不怎么美好,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然心素虽对苏异的实力心服口服,但时至今日还是对这位“师叔公”的人品颇有微词,故而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天才”二字是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的。 苏异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索性坦然接受道:“弟子惭愧,确实当不起的‘天才’二字。” 伏绫见识过他的戌鬼亥神,却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低声问道:“你当真信那老头的话?可别被他带到阴沟里去了…” 苏异轻笑道:“我身上的功法,近半数都与他有关,若最后当真不成,那也一定是我实力不济。” 伏绫了然,便不再多问。 此时的龙已还二人在乩乱尊者和蚀蜃妖的夹击之下虽不至于险象迭生,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这等层次的交战中,荆无偿初入金仙境的修为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这个护法当得也委实憋屈,眼见教主大人陷入苦战却帮不上什么大忙。 乩乱尊者显然是决心十足,使尽了浑身解数,将蚀蜃妖的力量用到了极致,这才稳稳占住了上风。 只不过这魂降能够坚持的时间始终有限,若不能在蚀蜃妖消失前击杀龙已还,恐怕就再难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如此盘算一番,乩乱尊者正打算一鼓作气拿下龙已还时,却忽觉身后传来了一阵诡异的气息。 他直觉不可轻视身后来物,于是不得不停下攻势,转头望去,便见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无足鬼魅。 如今莫说是整座太鄢山,就算是整个大宋也估计找不出除了苏异之外的第二个转轮者,乩乱尊者便自然能认得出他来,于是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你该不会以为凭这诡异手段就能和本尊斗法吧?” 他表面轻视,实则却是暗自戒备,寻思着这小子能有什么底气敢来掺和,难不成是因为有独孤忘在一旁掠阵,又或者六道神通中尚有什么诡异手段是自己不知道的。 此时因斯罗却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急喝道:“尊者大人,这小子身上还有澭泽国人的魂魄!” 这话倒是误导了乩乱尊者,让他以为那“灵魂收割”的手段便是苏异的倚仗,于是略松一口气,道:“小子,可别拿本尊和鞠下冢那种货色相提并论…” 乩乱尊者说罢转头便朝龙已还接着攻去,似乎丝毫不怕苏异的神鬼道。 苏异干脆将计就计,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朝他佯攻而去。 龙已还虽不明白苏异此举有何意图,要做什么打算,但却知道这小子不会无的放矢,胡乱行事白白送死。 他于是便也配合着朝乩乱尊者迎了上去,朗声笑道:“尊者可别小瞧了这小子,他身兼数家之长,不仅通晓六道神通,得了独孤老儿的真传,就连我的天物手也被他给学去了,你可别在阴沟里翻船了,败在一个后生小辈的手中,当心晚节不保。” 乩乱尊者忌惮独孤忘的名号,听到这名字后果真有些变色,但很快又定下神来,冷声道:“教主大人还是先管自己保命吧!” 龙已还显然十分信任苏异,甚至为了替他打掩护而不惜将破绽暴露在乩乱尊者眼前,引得他急攻不止,一时险象环生。 苏异倒也不负所望,一手灵刀佯攻乩乱尊者,待引得一道触须卷来时再接连后退。 随即便见戌鬼将宝瓶按向了蚀蜃妖,连同整条手臂一起深深地没入了那坚硬的甲壳之中,轻松至极。 乩乱尊者这才发觉不对,猛然回头,蚀蜃妖身上的魂气已然在飞速流失着,朝那鬼魅的身上涌去。 凶兽是极为关键的一环,乩乱尊者又岂能容它出事,当即转身便要去解决那鬼魅。 此时的龙已还自然也看出了苏异的意图,于是欺身上前,缠得乩乱尊者难以脱身。 不过片刻,蚀蜃妖的气息便已萎靡了一大半,  第六百六十三章 逼退尊者 戌鬼手中的宝瓶贪婪地汲取着蚀蜃妖体内的灵魂,仿佛永远不知停歇,苏异的神识世界却也同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便如同陷入了半醉半梦,已然难以随心驾驭神鬼道。 他只得咬牙坚持,硬撑着不让自己失去仅存的一丝神智。 蚀蜃妖的消沉比乩乱尊者所预料的还要快得多,此时状况已经大不如前,怕是很难再威胁到龙已还。 倒也不是乩乱尊者轻视了苏异,实在是这功法太过诡异稀奇,即便是他自认为对六道神通的了解远超旁人,却还是终究猜不到戌鬼的手臂能够轻易穿透蚀蜃妖坚硬的甲壳,夺其神魂犹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若要问这世上有什么功法能让一个破法境跨越两大境界,让他这个金仙境的尊者接连吃瘪,那一定只有六道神通了。 “小子,给本尊吐出来!”乩乱尊者的身形急射而出,探出一爪朝苏异抓去。 龙已还却不可能任他就此脱身,手臂陡然伸长了一大截,直取他后背要害,荆无偿见状也忙欺身上前,全然不顾实力的差距,横身拦在了他的去路上。 在两人的夹击之下,乩乱尊者身形受阻,终究是没能接近苏异。 计划受挫,却不见他有丝毫气恼,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一手五指成爪兀自朝苏异探去,空余的一手击出两掌,竟是反过来主动纠缠起了龙已还二人。 那边的苏异正处于挣扎之中,抵抗着蚀蜃妖的气息对神识世界的侵袭时,忽地发觉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透体而来,径直裹向了宝瓶,目标却是装在里面的魂魄。 随即便听乩乱尊者大喝道:“给我出来!” 在龙已还和荆无偿的围攻之下,他尚有余力施展出诡异手段,瞒过了二人的眼睛,将一只无形的手伸向了戌鬼的宝瓶。 便见他那只遥遥指向苏异的爪子朝虚空一握,紧接着如同拽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缓缓地往回拉扯。 苏异立马便能察觉到蚀蜃妖的魂魄正从宝瓶中流失,往乩乱尊者的方向流去,却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龙已还二人不知何故,但也能猜得出乩乱尊者那条悬在半空的手臂有古怪,便默契地都换了目标,招式尽往他那只手落去。 乩乱尊者兀自拉扯着,用一只手接下两人的攻势,竟也能抵挡得住,只不过终究还是分了神,那魂魄流失的速度有所减缓。 可苏异对他这手段同样毫无办法,断不了他那条手臂和宝瓶之间的联系,即便魂魄流失得再慢,也终有被尽数夺回的时候。 苦思对策无果,苏异急中生智,干脆换了个思路,既然断不了,何不索性来个李代桃僵偷梁换柱,虽说未必能成,但总比坐看魂魄被夺回,让乩乱尊者重振旗鼓要强。 此时的乩乱尊者突然发觉手中的冰凉感陡增,一大股魂魄急涌而来,似乎是戌鬼的防备决了堤,护不住宝瓶了。 他只当是那小子再也抵挡不住,有所松懈,便也没有多想,大手猛地往回一拉,掌心之中很快便多了一团凝聚不散的青烟。 只见他忙里抽空,回避攻势的同时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将那团魂魄装了进去。 乩乱尊者显然是有备而来,否者正常人哪会在兜里揣一个空瓷瓶,此时他若再想辩解那澭泽国人的魂降与自己无关,怕是已经没有半点底气了,只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龙已还会有什么看法,斜眼看着两人,如同手中托了一个制胜的法宝一般,冷笑道:“教主大人可还有什么手段能阻挡得了本尊?” 龙已还二人也当是苏异没能成功破解魂降,心情顿时一沉,却不得不强自打起精神来,齐齐朝乩乱尊者逼去,便要去夺他手中的瓷瓶,就算抢不到,至少也得尝试着逼得他无暇出手再施魂降。 乩乱尊者却是早有所料,接连退避,随即朗声大笑道:“你们以为本尊有那么好对付?” 他说罢便立马将瓷王往脚下的甲壳上砸去,一阵青烟随之散开,渐渐渗入那些细小的孔洞之中。 蚀蜃妖的气息确实是陡然猛涨,只不过却只有一小截,随即便戛然而止,那团青烟也没有被完全吸收,尚有一大半兀自在半空飘荡。 乩乱尊者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当即大手一招,青烟便朝他身前汇聚而去,逐渐凝结出了一个人影,仔细一看那相貌,竟是鞠下冢。 至于为何是鞠下冢而不是犬九侍,苏异情急之时也无暇多虑,下意识地便想到修为高上许多的鞠下冢或许能更加容易漫天过海,不易露出破绽。 不管事实是不是如此,总之最终是成了。 乩乱尊者猛地转头朝苏异看去,脸色难看道了极点,眼角忍不住地抽动着,想说什么狠话却又一时语塞,显然是既愤怒又觉得可耻。 短短小半天不到的时间里,他便被一个破法境的小子耍了两回,上了两次当,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觉得可耻。 而如今已不是传出去丢不丢脸的问题了,这下不仅杀不了龙已还,祭祀大典看起来也没有被完全破坏,至少李必辛还活着,最重要的是蚀蜃妖的神魂有一大半落在了那小子的手中,可谓是一步输,步步输。 这局面转换太过突然,乩乱尊者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到底输在了哪一步。 他粗略一想,随即有些不敢相信胜负手竟是出在苏异的身上,若是先前没有让这小子走脱,结果将会完全不同。 此时的龙已还二人也对这突如其来的扭转颇为意外,但很快便定下神来,不敢掉以轻心,当即一左一右地护在了苏异身旁,只怕乩乱尊者卷土重来。 只不过这会乩乱尊者已经没了那心思,局面已定,若是再纠缠只怕连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少说也要落个重伤,便是输上加输。 他为人是雷厉风行,却不是鲁莽,在认输一事上显得十分干脆利落,心境倒也不差,一旦接受了事实便不再纠结,反是笑道:“小子你很好!但愿你我会有再见面的那一日…” 乩乱尊者说罢大手一挥,收走了蚀蜃妖体内的魂魄,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那庞然大物随即也渐渐化作了缕缕烟雾,消散不见。  第六百六十四章 大战之后 随着蚀蜃妖的躯壳消失于一片浓雾之中,本就如幻影般的戌鬼亥神也变得愈发透明,苏异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遁出了神鬼道,总算是收了神通,但脚底下却是一空,那甲壳已然消失不见,没了落脚之处,身子便直直地往下坠去。 他此时肉身虽安然无恙,可精神却是极度的虚弱,竟一时提不起劲来施法,只能任由身体砸向地面。 早一步落地的龙已还见状便觉不妙,正想上前搭救,却见一条蛇尾已经当先朝苏异卷了过去,接住了他的身子,随即缓缓落地。 龙已还微微一怔,然后若有所思,接着又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大步上前,见苏异没什么大碍,便打趣道:“我是真没想到,我驭天教高手尽出,最后竟还要靠你这小子解围,你不得了啊你…” 他脸上满是笑意,丝毫不觉得在一个小辈的帮助下脱困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苏异知道他接下来大概又要趁机游说自己去当那少主,说什么“你不来承我衣钵实在万分可惜”云云,于是便假装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嗯啊”了两声,敷衍回应。 荆无偿的心态也很好,并没有对龙已还的话做过多的解读,感慨道:“上一回我和苏小兄弟见面时,他还在法内境呢,这回再见面时却已经能让金仙境吃一个大亏了,当真是前途无限啊…” 两人在苏异耳旁默契地一唱一和,弄得他很是难为情,颇有种不去当那少主都对不起自己这份天资的感觉。 倒是伏绫将龙已还的话当了真,顿时感到万分自责,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那两人在吹嘘些什么,兀自惭愧道:“是属下无能,没能尽到护法之责,愧对了教主大人的栽培,还请大人降罚。” 苏异半眯着眼,偷偷朝伏绫的脸上看去,见她神色认真没有丝毫违心之意,便不由地暗叹道怎么这女人一碰上教主大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先前和自己独处时还伶牙利嘴的,这会却像个身世凄惨的养女一般,着实是令人费解。 龙已还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罚什么罚…这一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说,你司职通行护法,职责本就不是打打杀杀…” 不料伏绫听罢更是自责,把这话的意思全给曲解了,只当是自己实力太弱拖了后腿,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龙已还却已经揭过了这一篇,兀自笑道:“我见你和这小子一路同行,好像关系还不错?” 伏绫一愣,心中虽然还在纠结,却也只能点头答道:“属下和苏公子确实相识多年,当年也是得他相告,属下才能找到那林子里去。” 龙已还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情,接着瞥了苏异一眼,说道:“那正好,你和苏公子年纪相仿,又算是…半个同族,日后有机会便多与他走动走动吧。” 苏异心道老家伙这是在演哪一出,连“年纪相仿”这种蹩脚的理由都说得出来,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伏绫痴痴地点了点头,接着还想再说什么事,却见龙已还突然一脚朝苏异踹了过去,笑骂道:“臭小子别装了,真以为赶走了一个金仙境就无所不能了吗…就这点伎俩还想骗过本教主。” 苏异就地一滚,揉着后腰龇牙咧嘴道:“你这一脚也太狠了吧。” 龙已还轻哼一声,道:“这不正好把你的伤给踢好了。” … 此时天清殿的上空还悬着一条巨龙,龙首上独孤忘和归阳子并肩而站,注视着下方,然心素则是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们从头到尾地目睹了底下的交战,看着苏异涉嫌脱险,归阳子几次险些忍不住要出手救人,但好在苏异终是撑了下来,还完成了惊天壮举,以破法境的实力逼退了乩乱尊者这个大金仙境。 弟子能有这般成就,归阳子身为启蒙之师又如何能不自得,脸上便是笑意难忍。 独孤忘却还是那副不喜不怒的神色,但终于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还像样些,能对得起‘天才’二字,只不过缺点还是有不少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归阳子打断道:“心境的修行又岂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他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小毛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日后慢慢改正便是,不可过分苛求。” 见他如此护犊,独孤忘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并不太认同他的说法,叹气道:“天下人都知道你仙师的大名,我却想不通你这名声是怎么闯出来的,若是这小子让我来教导…” “诶,打住。”归阳子又截了他的话头,笑道:“如今这弟子是我教出来的,你就别说这种话了,想不通便会你的孤忘山慢慢想去吧。” 独孤忘哼笑一声,道:“也不知他那五行化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这争辩略显无力,归阳子便不再理会他,低头问道:“龙主大人觉得我这弟子资质如何?” 三人脚底下的巨龙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鼻息声,似乎颇有怨气,开口说道:“别再叫我龙主大人了,如今我不过是某人座下的一头九霄凶兽罢了。” 独孤忘听罢冷哼一声,说道:“你能认清这个事实便好,愿赌服输,你若想翻身,现在随时可以将我们几个掀下去。” 那龙主却是没了动静,喉间兀自发出沉闷的声响,情绪颇大,片刻之后稍有平息,方才又开口说道:“归望殊,你这弟子不错,我看好他将来能超过独某人。” 龙主显然是打不过独孤忘的,便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一下他了。 独孤忘却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坦然道:“这话倒也没错,只不过从你口中说出来却是叫人难以信服。” 第六百六十五章 风波未息 半空中的两人一龙年纪加起来得有个千八百岁了,此时尚在为了一点小事而兀自争个不停,都不愿退让。 一旁的然心素全听了去,对师长的敬畏便渐渐消了大半,若非她骨子里还是个守规矩重师道的女子,只怕早便和他们吵到一起去了。 此时苏异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虚弱感消失,正打算将驭天教的三尊大神送走时,却见因斯罗那家伙远远地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人。 待因斯罗走近时,众人才看清他手里提的人正是神教中的炎火使。 伏绫脸色骤变,率先发难道:“因斯罗!你不想活了?” “护法大人,稍安勿躁…”因斯罗却是满面和气,兀自解释道:“我只是见她鬼鬼祟祟,不知在打探什么,这才先将人给抓起来…这不,我现在便把她带来给护法大人处置了。” 好在炎火使也只是晕死过去而已,只见因斯罗在她的后颈处轻轻一按,接着便将她推到伏绫的跟前。 炎火使踉踉跄跄地撞到了伏绫的怀中,刚一醒转便想起了那个打晕自己的人,正想发火,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劲,转头一看,果见教中的大人物尽都聚集于此了,就连教主大人也在。 她只好暂且咽下了火气,躬身说道:“属下参见教主大人,参见三位护法大人。” 接着便毫不避讳地对因斯罗怒目而视。 炎火使作为一个下属敢怒不敢言,伏绫却没有这个顾虑,见龙已不动声色,似乎并没有要过问的意思,她便自行质问道:“因斯罗,你无视教规,出手打伤教中同袍,该作何解释?” 因斯罗却是露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惊道:“护法大人这话可就太过严重了,方才我不是说了,大人手下的炎火使形迹可疑,很可能有不轨之心,我身为本教三大护法之一,于情于理都该管这事….” “再说,我并没有打伤她,护法大人若是不信大可验一验看看她身上哪里有伤。” 炎火使自然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因斯罗确实没有下重手,要验伤大概也只能验出个淤青红肿而已,还极有可能是先前打斗时留下的,所以伤肯定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只不过这圣廷护法是明摆着欺负人,她还只能忍气吞声,便越想越气而已。 伏绫听罢冷笑道:“这么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了?” “那倒不必…”因斯罗故意反话正听,慷慨地摆了摆手道:“还望护法大人日后对我少些偏见便好。” 伏绫却是不放过他,继续质问道:“你若是安了好心,那方才为何要跳出来提醒乩乱那个老贼,救走那几个澭泽国人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却不料因斯罗更是摆出一副受了冤枉的表情,颇为委屈道:“刚才若不是我出言误导了尊者,那小兄弟又怎能顺利偷袭到凶兽,还想出了偷梁换柱的妙计。” 此时苏异听得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厮竟愣是将黑的说成了白,着实是不要脸,虽说他刚才的那一嗓子的确起了作用,但苏异更愿意相信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要说他安了好心,那是绝无可能的,顶多只可能是在驭天教和伊摩耳之间摇摆罢了,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坐等渔利之人。 想到这,苏异便不由地暗自观察起了龙已还的神色,心道这驭天教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两大护法争来吵去,他这个当教主的竟只是在旁边看戏,还有那个负责教中刑罚的黑护法,却也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忒不尽职。 他这边刚腹诽完教主大人,龙已还便终于开口了,沉声道:“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教主都发话了,伏绫再怎么看不惯因斯罗也只能暂且忍下,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平了平心情,转头对炎火使问道:“你到这来可是有事情要禀报?” 炎火使似乎有些语塞,张口后顿了顿,接着才躬下身子说道:“方才那阵山崩来得太突然,导致属下失职,与旁人走散了,只好前来与大人会合。” 苏异心头莫明一跳,方才那阵山崩的声势确实浩大,但他身在山顶,又是无暇分心,所以没想过无数崩落的山石滚将下去会是个什么后果,现在一听炎火使提起,便猜到那形势一定好不到哪去。 苏异急忙问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呢?他们现在在哪?” 炎火使摇头无奈道:“落石太过凶猛,不知大家都躲到哪去了,我只能告诉你走散之前我们正打算到天书殿去…” 龙已还一见苏异的神色便知道炎火使提到的那些人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便干脆替他做了决断,当即下令道:“炎火使听命!你马上带着这位公子去找回那些走散的人。” 苏异来不及多问,只对龙已还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便领着炎火使朝山下奔去了。 此时的天清殿已经成了孤峰一座,莫说下山的小径了,就连斜坡都没有一个,四面尽是绝壁,与其说是一座山峰,倒不如说是一根硕大无比的柱子。 苏异站在那悬崖边看了一眼,接着便道:“跳下去。” “你疯了?”炎火使瞪大了眼睛,尖声喝道。 “我会接住你的。”苏异淡然道。 炎火使显然有些害怕,不愿意跳,苏异便干脆提起她的衣领,纵身一跃,朝山下坠去。 接着便听一声惊叫响彻山间,尚未消止,两人便已到了崖底,随着苏异的手印一结,一阵骤风平地涌起,托住了两人的身子,助他们缓缓落地。 这一趟不过是花去了几息的工夫而已,虽说以他们的修为要缘着崖壁攀爬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却要多花上一些时间。 苏异估摸着从那阵山崩开始到独孤忘镇压神像为止,自己已经耽搁了许久,便不得不连一两息的时间都得争下。 于是在阵阵的娇喝声中,苏异兀自闷头疾步朝天书殿赶了过去。 炎火使虽然有怨气,怒骂不停,但却也没有耽误正事,紧紧地跟在苏异身侧,为他指明方向。  第六百六十六章 去留 “你的宝贝徒儿又要去涉险了…” 独孤忘居高临下,望着两道细小的人影消失在崖边,问道:“你不去照拂一下?” 归阳子坚定地摇头,干脆将双手拢入了袖中以表决心,接着正色道:“他早已出师,往后的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我能做的已然不多,正如你方才所说,这小子还有不少缺点,若不多碰碰壁,又怎能尽知自己还差在哪些地方呢…” 独孤忘只轻笑两声,倒没有去点破他刚才几度忍下出手的冲动时,像极了心疼孩子的老母亲。 “你我上一回见面至今…得有近十年了吧?”独孤忘掐着指头边算便道。 归阳子却是果断否定道:“不止,至少有一十五年了。” “哦…”独孤忘恍然点头,并无异议,接着又道:“十年过去了,你的心境似乎也有了变化,难不成是和李必辛在为师之道的探索上有了什么大发现?” 归阳子不接话,但纠正道:“是十五余年。” “十年呐…”独孤忘兀自感慨道:“我记得十年前你膝下两个徒儿还只有我的膝盖那么高,却不知他是哪一个?像个小大人的那一个,还是孤僻怕生的那一个?不过从这年纪上算起来…好像哪个都不太对啊。” 袁世杰生于名门望族,耳濡目染,自小便会说官话,还一套一套的,确实是像个大人一般,而玉瑾小时候身子瘦弱,常常被人当成男孩子,也难怪独孤忘会记岔了。 归阳子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在明知故问,但还是答道:“那是十五年前,你当然算不对了,不过也确实不是当年你见到的那两个,他们…算是我这一生的一大遗憾了,我虽遵守了与李必辛的约定,却没能将两个孩子引上正途,朝天阁,终究还是技高一筹。” 独孤忘显然没兴趣打听他和朝天阁之间的那些纠葛,便只是笑道:“原来仙师也有不灵的时候。” “仙师叫的也只是传道授业,教人向善却不在里头。”归阳子惋惜道。 “确实如此。”独孤忘点头认同,接着又问道:“今后可有什么打算?随我回去振兴孤忘山?家里头可有大把的童子待你教养。” 归阳子不置可否,兀自叹道:“如今我与李必辛已算是约满,也是时候该将太鄢山交还给他们了,总不能让这些孩子一直在庇护下成长…” 他扫了一眼底下的残垣断壁和三座孤峰,已然完全不是从前的太鄢山,想到日后李必辛醒来时看到这幅景象,心中便顿感惭愧。 “说起李必辛…”归阳子顿了顿,又接着道:“你方才可看出什么不寻常之处了?” 独孤忘似乎就在等着他问这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想到澭泽国人的手段已经高明至此,竟连你都瞧不出端倪…不寻常之处一定是有的,不过要想知道澭泽国人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也只能等李必辛醒转之后自己告诉你了,至于这个时间嘛…少则三年,多则十载,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只比你强一丁点而已。” 饶是归阳子有所预料,也不禁对这三年十载的推测感到心惊,他原以为祭祀大成之后,要不了三五个月李必辛便会有醒转,却不料最终还是让澭泽国人给摆了一道。 本是去意满满的他现在又陷入了犹豫之中。 … 另一边苏异在炎火使的指引之下穿梭于乱石堆之间,此时的太鄢山已经面目全非,放眼望去尽是大小不一高低参差的巨石,横竖挡在前路,时常叫人不得不绕道而行。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便见前方一大片细小的石子忽地聚拢而来,片刻过后凝作了一道人影,挡在了他们跟前。 竟是山人。 苏异便是奇道:“自打老祖现身后就不见你人影,一开始还担心你安危呢,现在看来怕不是你和他老人家有什么过节,跑到这躲起来了?” 山人吹胡子瞪眼,最终却只说了声“去去去”,这让苏异感到十分好奇,没想到还真是一不小心就提了他不开的那一壶。 “说正事说正事…”山人接着没好气道:“如今我重伤未愈,神力也没恢复,帮不了你什么大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起了手印,随即便在前方的乱石堆中轰然开出了一条平坦的小径,可供两人通往天书殿,能走多远不知道,但省下不少时间是一定的。 山人了收起印诀,略显疲惫道:“你爷爷我也就只能帮到这儿了。” 苏异也不多言感谢,只拍了一把山人那老瘦的肩膀,以表心意,接着便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小径之中。 待两人走远后,山人方才龇牙咧嘴地揉挫起肩膀,骂了声“臭小子下手真狠”,但脸上却满是笑意。 炎火使跟在苏异身侧,见他始终沉着脸,唯有方才见到山人时露出了些许笑容,便也不敢多打搅。 此时苏异却是主动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问题有些突然,炎火使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答道:“伊扎。” 苏异脱口便道:“伊察是你什么人?” “什么?”伊扎反问道,显然并不是因为没听清楚苏异的问题,而是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没什么…”苏异马上抛掉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接着问道:“伊扎姑娘,你方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们护法大人,没有说全?” 伊扎矢口否认道:“你可别胡说,我怎敢欺瞒护法大人。” “你刚才的眼神骗不过我…”苏异说到一半见她脸上写满了“死不松口”四个大字,便又转而好言相劝道:“你其实是可以跟我说实话的,我保证会为你保密…再说了,若是因为你的隐瞒导致我错漏了十分重要的信息,稍后一旦陷入险境,那死的可未必会是我…” 苏异苦口婆心,伊扎却是始终双唇紧闭,但神色有所变化,逐渐犹豫起来,最终也不知是因为架不住苏异念经似的唠叨,还是当真被他的道理所折服,终于是开口说道:“行了行了…我告诉你还不行么,是尊者大人,他在天书殿那边出现过。”  第六百六十七章 断根 “尊者?”苏异皱眉道:“乩乱尊者?” 他有些好奇伊扎为何要将这事隐瞒下来,一个尊者的离去而已,有什么好值得紧张的,除非那老东西临走前还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苏异于是追问道:“说详细些,他出现便出现了,你又为何要藏着掖着。” 伊扎欲言又止,似乎还是下不了决心。 便听苏异又劝道:“你已经将尊者大人给供出来了,还在乎多说两句吗?” 他说完便闭上了嘴,闷头赶路,一副失去了耐心的模样。 伊扎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尊者大人他…在路过天书殿时还顺便做了些手脚,将那些刚从乱石堆里爬出来的人又给埋回去了。” 她这话轻描淡写,真实的情形却一定是要更加凶险上百倍。 苏异连骂娘的闲心都没有便即担心起了起曦妃仙等人的安危,心中略显着急,但也不失冷静,加快脚步的同时又沉声问道:“我记得你们驭天教和伊摩耳似乎并不交好,甚至还多有摩擦,而你又是伏绫的人,为何还要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苏异虽然信得过伏绫,而伏绫似乎也很信任伊扎,却不代表他也可以信任伊扎。 “我是忠于护法大人,可我也有自己的意志。”伊扎坚定道:“在我看来你即便和护法大人关系再好,也只是一个外人,这件事情让你知道了对我们驭天教并没有好处。” 苏异这才反应过来她要隐瞒的人并不是伏绫,而是自己,对于西域人来说,伊摩耳即便再怎么针对驭天教,确实也比大宋国这个远在东方的共同敌人要强。 泄露了乩乱尊者的所作所为,对西域人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处。 至于那老东西为何要这么做,想必不用猜也能知道是和李必辛的那些仇家们一个想法,便是要断去太鄢山的根。 苏异冷笑道:“那你为何后来又愿意说了?” 伊扎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的那些朋友们葬身在乱石堆中,她们…人挺好的,而且我刚才说了,我有我自己的意志,尊者大人所做之事我并不是每一件都赞同的。” 苏异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你是因为不想得罪我吧。” 伊扎下意识地张口,却是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似乎是的确也有这个原因在,她索性冷哼一声,道了句“随你怎么想”,接着便将双唇紧闭,不再说话。 苏异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条小径,心中顿时生起一阵烦躁,却是再也等不得了,于是突然伸手握住了伊扎的手腕,说道:“伊扎姑娘,得罪了。” 伊扎有过先前坠山的经历,此时还心有余悸,下意识地便想挣扎,一边娇喝道:“你又要做什么?” 可她的手腕却是被苏异箍得极紧,几番用力之下依旧纹丝不动。 接着便见苏异轻轻跨出一步,两人便已到了十丈开外,随即又立马如法炮制,人影接连在小径中闪动着前行。 苏异竟是不计消耗地将六道神通用于赶路,由此可见他心情之焦急。 伊扎此时已然陷入了惊诧之中,忘了骂人,先前她在一旁观战,便也只是叹服苏异那身法的诡异,如今得以亲身体会,方才觉得不可思议,想象不出这是如何做到的,人去而无风,身动却无感,就如同凭空消失再凭空出现一般。 如此赶路下,用不了多久两人便终于走到了小径的尽头,登上一块巨石,再放眼望去,尽是从那乱石堆中爬出来的人,幸运些的只受了点轻伤,点背的人则是断手断脚头破血流,却不知还有多少没爬出来的要被长埋在这地底。 苏异没有闲心悲悯天人,也顾不上疲累,急忙问道:“往哪边走?” 伊扎不敢怠慢,很快指了个方向。 两人渐渐地离天书殿下的那座孤峰越来越近,这时苏异的神识世界中总算是传来了芷鸢的声音,于是心头一喜,当即循着她所指的方向赶去。虽说与伊扎的略有不同,但大方向是一样的,想必是曦妃仙等人为了躲避落石不知不觉便走远了些。 “等等,方向错了…”伊扎刚想开口提醒,可见到苏异那笃定的神情,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对的,于是声音又弱了下去。 片刻过后,;两人果然在一块巨大的落石上找到了那几个女子,在曦妃仙的照料之下,修为最低的月无双反而是伤势最轻的一个,但唐英和宋恣潇也并无大碍,只是多处擦伤流血而已。 伊扎见苏异竟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来,便不由地又对他多了几分佩服。 月无双倒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安危,反而更担心苏异,见他安然到来,便也同样如释重负,紧张过去之后双腿有些发虚,险些站不稳,却还是坚持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到了他的怀中。 见到怀中的少女安然无恙,苏异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接着无奈地将她揪了下来,不忘对唐英说道:“唐怡还在天尊殿,好得很,你大可放心。” 唐英听罢满脸紧张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朝苏异递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显然是刚才想问却又不好意思打搅他们。 苏异最后看向略显疲倦,伤势最重的曦妃仙,说道:“辛苦你了…” 冰仙子单从外表上看甚至比月无双还要安好,甚至连衣角都没划破一块,可苏异却察觉到她气息紊乱,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曦妃仙只是淡然一笑,接着反是惭愧道:“可惜那三个澭泽贼子被西域人给救走了。” 苏异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轻描淡写道:“由得他们去吧,反正魂魄还在我手上,肉身丢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随即扫了四周一眼,又问道:“怎么不见玉衡他们?” 曦妃仙突然皱起了眉头,似乎心有不甘,即便有神女无心加持,却还是难平心境的起伏,颤声道:“先前的那阵山崩平息之后,我们原本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可后来不知为何又有山石无故滚落…” 第六百六十八章 搜救 往后的事情,用不着曦妃仙细说,苏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四顾,入眼处尽是乱石,望不到头,一时竟不知该往哪边寻去,好在此时神识中又传来了芷鸢的声音,为他指了一个新的方向。 苏异顾不上知会旁人,身形一闪便即消失不见,几番腾挪之后已到了数百丈开外,找到了正在艰难地往一块巨石上攀爬的玉衡。 苏异急忙上前拉了一把,将他那副摇摇欲坠的身躯提了上来。 此时玉衡双眼被血污所掩盖,奋力地揉搓了两下方才睁开了半只,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勉强挤出了一道难看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小师弟你一定能找到我们…” 苏异强忍下内心的不安,为他度去一股股真气,轻声道:“你先缓一缓。” 就连太鄢山玉字辈中修为最高的玉衡都落得如此重伤,其他人的状况可想而知一定不会好到哪去。 玉衡已然极度虚弱,身体本能地吸取着真气,可他却用仅剩不多的力气缓缓抬起一只手来,握住了苏异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师弟…快去找其他师兄弟,不用管我。” 苏异点头答应,却没有立马离去,虽然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少有些自私,但他还是开口问道:“大师兄可知道玉篱在哪个方向?” 提到这个总是自称“大师姐”的少女时,玉衡的神情明显一僵,半只眼睛中流露出了懊悔与无助的痛苦之色,随即转头朝某个方向望去,呐呐道:“第一次山崩时,师妹便说担心你,要赶回去与你会合…” 那方向所指之处,正是先前爆发大战,苏异和众人分别的地方。 玉衡忽地咳出了一口浓血,接着说道:“我被落石砸中时看见她朝那方向去了,往那边找去…总不会错的。” 或许是因为亲身经历了那场灾难,玉衡更清楚从中活命的难度,便已不再抱有希望,此时面如死灰,情绪里似乎隐忍了极大的悲痛尚未爆发出来。 好在此时曦妃仙等人已经慢慢追赶过来,有她们照料,玉衡便还不至于再出事。 苏异留下几句嘱托,婉拒了她们要帮忙寻人的请求,便又独自离去了。 在乱石堆底下找人这般危险的任务,几个女子中除了曦妃仙外只怕没人能胜任,不知道有多少在山崩之中幸存下来的人却是倒在了随时可能二次倾覆的巨石之下,这里头暗藏着重重危机,一个不小心便会再搭几条人命进去。 更何况此时不知还有多少贼心不死之人尚盯着李必辛不放,西域人也去向未知,她们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苏异将菩提慧目运转到了极致,却依旧难以看清那纵横交错的巨石底下都藏些了什么,便在此时,空中忽地飞来一只雀鸟落在他身旁,接着化作少女模样,急道:“哥哥,让芷鸢帮忙一起找吧!” 苏异却是果断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 “可是…”芷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妥协道:“那芷鸢还是跟着哥哥吧。” 苏异忽觉不对劲,立马驻足,盯着身旁的少女质问道:“你是堇鸢?” 少女被吓了一大跳,可怜兮兮道:“哥哥…在说什么呢…” 苏异却是愈发笃定,抓起她的手腕急道:“这可不是儿戏,快告诉我你阿姐去哪了。” “痛,痛…”堇鸢眉头紧皱,也不是是装痛还是真痛,叫嚷了几声,待苏异松手方才说道:“阿姐说她能找着人,可是得去到底下才有办法,她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所以才让我来假扮她的…” 堇鸢说罢朝前方指了指,细声说道:“阿姐也是往这边去了。” “我知道是你怂恿你阿姐的,这账日后再跟你算。” 苏异又气又无奈,只好拖着堇鸢急忙朝前赶去。 堇鸢见他面若冰霜,脸色阴沉得可怕,便是吓得连讨饶的话也都吞回了肚子里,不敢在吭声。 两人没走出多远,苏异便又收到了芷鸢那怯生生的传讯,总算是有了玉篱的下落。 苏异赶到时,只见玉篱被压在了一块硕大的巨石下,仅露出小半边肩膀和头颅。 尽管苏异与诸多江湖中人一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见到这情形,他心中还是难忍悲痛,一时无法接受,步子竟是有些发虚。 苏异在玉篱的身旁蹲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 芷鸢见状抹了一把眼泪,拉过堇鸢悄悄退走了。 此时却见玉篱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仿佛刚才只是累得睡了过去而已,虚弱道:“小师弟…你终于来了。” 苏异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便急忙抬手结印,打算将这小山一般的巨石挪开。 玉篱却是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起侥幸没被压住的那一只手,按住了他刚刚捏起的印诀。 似乎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费尽了力气,玉篱这回没有在说话,只是努力地摆动着脑袋,虽然动作轻微,但还是能看出她想摇头。 苏异不知为何立马便能读懂玉篱的意思,知道她是不想让人看到巨石底下那副血肉模糊的惨状,于是如她所愿缓缓松开了印诀,又反过来握紧了她的手心。 紧接着却见巨石渐渐化作了细沙飘散而去,玉篱的身躯竟也完好无损,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一幕,瞪大了双眼,惊道:“我…居然没事?” 玉篱转过身来,动作与说话也都不费劲了,随即又不可思议地问道:“小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方才都要去找黄泉路了。” 苏异笑道:“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这叫六道神通,天底下最神奇的起死回生之术,你就算到了阎罗殿前,我也能把你给找回来。” 玉篱依旧不敢相信,连忙站起身来蹦了两下,看着两条健全的双腿啧啧称奇,接着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苏异的肩膀上,说道:“果然还是小师弟厉害,走吧,快跟大师姐一起找那些兔崽子去。” “咦?”她的目光随即停留在苏异的脸上,惊呼一声,说道:“你怎么还哭了?大师姐这不是还活着吗?” 苏异抹了抹眼睛,倒也不否认,直言道:“你差点就死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玉殒 玉篱艰难地在横陈斜立的巨石间穿行,或在石尖上跃进,或从缝隙中矮身钻过,运气倒是极好,始终没有遇到半点惊险。 苏异便默默地跟在后面,任她东奔西走,仔细查看着每一块巨石。 然而两人走走停停,时间倒是耗去不少,但却依旧一无所获,别说找到太鄢山的师兄弟了,走了这么久就连活人都见不着一个。 玉篱终是起了疑心,不安又疑惑道:“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连鬼影都没一只…” “这么大的一场山崩,能躲过去的只怕都逃走了,想来是不会再留下的…”苏异面不改色道。 他沉默片刻,又接着补充道:“在找到你之前,我已经见到过大师兄了,他很好,或许师兄弟们都在他那一边也说不定。” 玉篱突然流起了眼泪,哽咽道:“也不知道他们能活下几个…我看这一次山崩来得凶猛,只怕…” 她张着一双噙满泪珠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入目的每一块巨石下都压着一个太鄢山的弟子。 苏异知她心中所想,便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我们方才一路走来都找不着一个人,说明师兄弟们很有可能已经被提前救走了,眼下还是先搜完这一片要紧,可不能错过一人。” “你说得对…”玉篱抹去眼泪,即便知道他这话漏洞百出,却还是信了,此时真假已不重要,需要的只是一丝意志而已。 两人再次前行,一丝不苟地翻找着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缝隙,不知不觉间已到走到了边缘,马上就要离开太鄢山的地界了。 “或许真的是有高人出手保下了他们…”苏异松了一口气。 玉篱却是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庙宇房舍,不解道:“为何山崩得如此厉害,燕子观还能安然无恙?” 苏异心道不妙,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时,便见那虚空中竟如水面般泛起了一阵涟漪,接着一切景象都变得扭曲模糊,渐渐消失不见。 就连苏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了一跳,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玉篱却没有多少反应,像是被那奇象所吸引,竟看得入了神。 直到苏异叫了三四声,玉篱方才恍然醒转,反问道:“怎么了?” 她似乎还有些迷茫。 此时那阵涟漪又不知为何消失不见,燕子观也回来了,苏异终于放下心,径直转身往回走去,一边招呼道:“已经到头了,去大师兄那一边看看吧。” 身后却是没有半点回应。 苏异的脚步骤停,回身看去,便见玉篱呆呆地站在那,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不走?”苏异强笑道。 玉篱沉默半晌后方才问道:“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天底下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境?”苏异反问道:“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背你?” 谁知玉篱却是凄然一笑,笃定道:“那便一定是我已经死了,被压在那石头底下时已经死了,你救不了我,对不对?” 苏异张嘴无言,玉篱显然已经看破,这谎言再编下去也没有多少意义了,徒增伤悲而已。 见他不说话,玉篱便知道事实确如自己所说,情绪反倒没了先前那般的起伏,只是继续问道:“小师弟…你老实告诉大师姐,他们…有谁还活着…” 苏异内心挣扎,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如实说道:“我只找到了大师兄,其他人…生死未知。” 玉篱没有因为自己的死去而感到不甘,甚至十分坦然,但此时却是为了太鄢山的师兄弟们失声痛哭,掩面而泣,呜咽道:“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便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该去救他们的…” 苏异自然知道事实确如玉篱所说,可他也想不清楚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到底是放不下,还是当真有希望能将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玉篱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突然停了哭声,说道:“你没有能力救我的。” “什么?”苏异下意识地便脱口问道,是因为不知为何她会没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方才有个声音告诉我的…”玉篱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那声音让我转述于你,说阴阳各司其道,轮回不容扰乱,你不可再妄涉六道,图改命之事,否则以你的道行,必将遭到天谴。” 苏异心中骇然,却不是因为玉篱最后那的句恐吓之语,什么天罚天谴,他已经死过几回了,哪还会被这东西给吓到,但那道似真似假的声音完全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是如何闯入了自己的世界六道之中,正因为毫无头绪,闻所未闻,就如同遇见了毕生都未曾见过难题,这才使得他有了惊恐之感。 只不过那一阵心慌很快便消散,苏异重新镇定下来,抬头对着那虚空淡然说道:“生死乃世间自然之道,我竭尽所能,于自然之道内行自然之事,天也谴我不得。” 虚空没有再现涟漪,毫无回响,也不知那声音的主人能不能听到他的话。 倒是玉篱听罢展颜一笑,说道:“好了,往后的路我自己也知道该怎么走了,小师弟…谢谢你陪大师姐走完最后一程,就此别过吧。” 接着便见她缓缓往后退去,仿佛身后就是黄泉之路。 苏异预料不及,尚未来得及出手阻拦,玉篱的身影便已远去,逐渐变得黯淡,最终消散于虚空中。 苏异猛然睁开双眼,发觉手中还握着玉篱冰凉的掌心,眼前的巨石也还在,于是伸手搭了上去,轻轻一按,将它震成了齑粉簌簌落下,尽数往她的身子裹去,没有将那副惨状暴露在外。 算是了了玉篱的一桩遗愿。 做完这一切,苏异便跪在地上呆呆着那张双目紧闭的脸庞,心中一阵烦乱,思绪就如同千股绳索缠绕在一起,打了死结,一时不知该悲恸,该振作,还是该愤怒,去找乩乱那老东西寻仇。 如此心烦意乱之下,苏异竟楞是没发现身侧不远处还站了一个女子,双手环在胸前,怀抱一把有着血红剑鞘的长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声也不出。 第六百七十章 贼心不死 苏异缓缓抬起头,眼中依旧没有多少神采,但总算是发觉身边有人了,也不转头去看,自顾问道:“来多久了?” 玉瑾放下了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径直走到他身旁,低头盯着地上那个已经失去了气息的少女,答道:“比你早一些。” 她的眼中不见喜悲,没有情感,似乎只是出于习惯地在检查着一具尸首而已。 苏异蓦地抬头看向玉瑾,皱眉问道:“为什么不救人?” 苏异了解这疯婆娘,知道她未必拥有正常人类的情感,所以这一问之中并无怒气,纯粹只是不解而已,她虽行事乖张,不能以常理揣度,但和玉篱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才对。 “办不到的事情,为何还要白费力气?” 玉瑾比苏异还要不解,挑眉道:“整座太鄢山恐怕也只有你还能有一点办法,但现在看来是连你也不行了。”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解释还不够,便又接着说道:“当然,我也没闲着,否则你那斥候没那么容易能找到这儿来,你怕是连小师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玉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因为苏异的一句话而做这么多的辩解,心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转头望向了别处。 听她提到斥候,苏异心头一突,暗道朝天阁果真还是发现了,看来自己对芷鸢的隐藏和保护不仅不是惊弓之举,反而还略显不足。 苏异没有在救人的问题上与她多纠缠,起身拍了拍尘土,随口问道:“你现在是太鄢山的弟子,还是朝天阁的督护?” “先不说这个…”玉瑾却没有回答,朝那巨石上扬了扬下巴,接着说道:“你不先上去看看?在你送别小师妹的这大半个时辰里,上面的局势已经变了好几回了。” 苏异没想到自己竟在六道之中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此时的他稍稍恢复了些许神采,虽然还放不下生死,但却也不得不暂且收拾心情,感知打开,自然也就听到了远处嘈杂的声音。 初时以为是贼心不死的闯山人又斗到了一起去,慢慢听到些许熟悉的声音后方才知道玉瑾说的毫不夸张,上面的形势似乎还真有些复杂。 苏异将玉篱的尸身就地深埋,隐藏妥当后便纵身一跃,来到了巨石之上。 却见玉琪挺着瘦弱的身悍然与一众江湖修士对峙着,也不知所为何事,好在身后还有曦妃仙等人为他压阵,倒是不至于被欺负得太惨。 苏异扫了一眼,认出了不少人来,朝天阁的秦阳,蛟湖帮的魁枭,还有天衍道的罗予知,甚至连遮遮掩掩的西域人也在,虽然他们重新戴上了兜帽,但那气息错不了,其中一人正是伊察那家伙。 似乎也是因为众多势力之间相互牵制,多有忌惮,方才给了太鄢山这一边多喘几口气的时间。 “师弟…” 此时却见玉衡勉强攀上了巨石,蹒跚而来,看样子是恢复了不少,但还是比老弱病残好不到哪去,就这一纵身的功夫便能险些要了他的命。 苏异急忙将他搀扶住。 “小师妹她…”玉衡显然也知道玉篱就在底下,想问点什么,但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两人一阵沉默,接着便见苏异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其他的师兄弟呢?” “朝天阁的人都帮忙搜寻过了,没见着活人。”玉衡勉强挤出了半道难看的笑容,说道:“倒是玉琪那小子机灵,运气也足够好,先前离队去打探消息躲过了一劫…” 苏异不禁朝那道瘦削的背影望去,又道:“那傻小子在干什么呢?” 玉衡答道:“那些人想上天尊殿去拆了神像,玉琪不依,便在这拦路,后面人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来,就成现在这局面了。” 苏异朝四周看了两眼,要到天尊殿去,的确是从这径直穿过去最为快捷,那些人大概是没想到玉琪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道士会这般硬气,关键是身后还有实力不弱的曦妃仙为他撑场面,强攻得耗去不少时间与人力,绕路却又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声的人物,岂能被一个下九境的小子给吓跑了,这稍一耽搁,便将众多势力都给等来了,其中更是不乏天师境的高手。 此时局面僵持不下,玉琪决然挡在众人面前,一身微不足道的修为虽然起不了半点作用,但这态度却很是重要,若他这个太鄢山仅存不多的玉字辈弟子不站出来,旁人又有什么理由去出手拦路。 秦阳也大可来个各司其职,溜回他的天清殿去,将天尊殿留给别的朝天阁同袍们去把守。 但他还算有些良心,没有干这种缺德事。 局面打不开时,果然还是蛟湖帮帮主魁枭率先忍不住,干脆蛮干,冲着旁人直吼道:“他娘的咱都走到这一步了,还顾虑个卵!便冲他娘的,别的事情等拆完李必辛那厮的破庙再说!” 魁枭说话之时气势已然散开,震得玉琪瑟瑟发抖,双腿打颤,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喝道:“你们...你们休想从这过去!” 此时却是秦阳看不下去了,手中雁翎刀虚劈,替玉琪挡下了那逼人的气势,接着冷声说道:“你们莫非是没把我们朝天阁放在眼中?太鄢山一事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再闹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你们若是现在离去,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如若不然,便只有死路一条…”  第六百七十一章 有人来援 魁枭连山神都不惧,又岂会被秦阳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威吓给唬住,便见他不停地扭动着粗壮的肩膀,一副开打的架势,一边说道:“秦阳是吧…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子还真没把你们这帮黑孙子放在眼中,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执事,就算姓姚的来了,老子也是照打不误!” 秦阳渐渐皱起了眉头,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个不怕死的莽汉。 他官职虽低,但境界可不差,单打独斗要胜过魁枭是十拿九稳的事,却不料还是被轻视了,看来这帮人要么是蠢,要么就是对李必辛的执念太深,乃至于可以不顾后果。 又或者是…有人在煽风点火。 眼前都有些什么可疑之人,秦阳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他从来不喜废话,于是便将雁翎刀往地上一杵,冷声说道:“好言我已劝过了,诸位若还要送死便来吧。” 玉琪见魁枭越走越近,虽然有秦阳打头阵,可还是为那凶煞的气势所迫,双腿不禁一软,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忽觉有一只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腰背上,抵住了后退的身躯,便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是苏异不知何时混入了人群中,还不声不响地到了自己身后。 玉琪突然眼睛一酸,泪水打转,呜咽着问道:“师姐她…是不是当真已经…” 苏异没有回答,而是沉声说道:“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可别让人看笑话了。” 玉琪眼中打转的泪水果真没有涌出,生生收了回去,接着挺直了腰身,呐呐低声自语道:“你说得没错,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此时魁枭已然逼近到眼前,肌肉横生的臂膀上青筋满布,正要动手时,却听得有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道:“我说怎么这般热闹呢,原来是你们这群杂碎全都到齐了…”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又一队黑袍人从天尊殿的方向赶了过来,说话的正是段风。 魁枭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也不会蠢到觉得麻烦越多越好,见到对方又再添几人,心中便是一阵烦躁,于是不耐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万年督护段老二啊…” 段风被戳到了痛处,脸色一僵,却是破天荒地没有出言反击,只是啐了一口,道:“一会再与你们算账。” 秦阳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开口问道:“段风,你不守好你的天尊殿,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人似乎不大对付,段风听罢也是眉毛一挑,冷笑道:“我看你独木难支,专程下来帮你,你不领情便罢,反倒来质问我,岂不叫人心寒?” 魁枭倒是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便也不急着动手,嘿嘿笑道:“两位大人要不要先打一架,把谁管谁这事弄清楚了再说?” 此时苏异总算能确定这莽汉并不是傻了,他只是时常会沉不住气,容易冲动而已。 魁枭这句话又再次戳到了段风的痛处,他身为堂堂督护,却被秦阳这个小小的执事直呼大名,甚至当众质问,确实有些丢面子。 苏异暗自观察着两人,心道朝天阁内部还真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问题。 然而段风竟又忍下了,只是寒着一张脸,转头喝道:“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全都给我拿下再说!” 这一回他带来的人还真不少,一声令下便有数不清的黑袍人鱼贯而来,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这些人虽然修为普遍不高,但胜在训练有素,合作无间,而且身上还备着各种朝天阁特有的阵法与暗器。 “还有这小子…” 此时段风突然朝苏异一指,厉声喝道:“也给我拿下!” 魁枭原以为看不成好戏了,正打算硬干时,却见又有另一出好戏要上演,便又垂下了两条紧绷的手臂。 曦妃仙也想不到僵持了这么久还未和贼人动手,却是朝天阁先来找麻烦了,于是长剑出鞘,接着默默地站到了苏异的身旁。 余下几人自然也都跟着一起将苏异围了起来,倒显得他像是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一般。 段风见状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原来都是同党,那便一并拿下!” 秦阳却是颇为不解,问道:“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一声“段大人”,段风略感意外,便也收敛了些许脾气,淡然说道:“这小子与西域驭天教的关系不清不楚,有通敌之嫌,我得将他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秦阳默然无语。 苏异倒是已经将来龙去脉猜了个七八分准确,想来大概是姚琮那厮胃口太大,盘算着一石二鸟之计,拿下自己后还能胁迫龙已还就范,但先前自己和他毕竟还有过小合作,不好过河拆桥,于是只好让段风出面了,简直不要脸。 既然猜到了朝天阁是什么打算,知道这事已然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苏异便也懒得多费口舌去辩解。 又见到月无双在一旁正要开口,苏异猜到这她要说些什么,急忙低声提醒道:“别忘了你爹。” 月无双一怔,接着只能不甘地将话咽回肚子里,瘪起了嘴,眉头紧皱。 此时却又听得另一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道:“谁敢动我们老大!” 便见周显那家伙领着一队人在石尖上跃行,绕过众多江湖修士,最后来到了魁枭身旁,竟是和他并肩而站,喘着大气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动手…”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蛟湖帮的人,口中的老大指的是魁枭。 周显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那,歇了口气后方才抢到苏异身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老大…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苏异虽然感动,但还是略显嫌弃地将他扒在自己手臂上的两只爪子拿开,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难为你了…” 段风却是没有把周显放在眼里,嗤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 他话音刚落便又听得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还有我呢!” 只见那边竟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紧随而来,年纪不过十五上下,脸上的稚气都还尚未脱去。 苏异转头望去,着实被吓了一跳,惊诧道:“杨意臻…怎么也来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杨家兄妹 片刻的惊诧过后,苏异朝杨意臻的四周望去,却不见杨意悱的身影,便立马猜到这小屁孩准时背着他姐姐偷偷溜出来了。 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小女孩年纪虽然还要小上些许,但却一点也不怯场,一脸的漠然,十分大胆地扫视着漫山遍野的凶煞汉子。 一众江湖修士尽都错愕不已,一时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连小孩子都能闯到这儿来了,难不成刚才那阵山崩是假的,那些趁机劫掠的无良悍匪也都是纸糊的? 他们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应,大概也是因为不愿相信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孩可能比自己还要厉害一点。 但苏异却知道杨意臻是有这个实力的,只不过差在江湖阅历上罢了。 此时的杨意臻也如周显一般面现痴状,径直冲到了苏异身旁,叫嚷道:“老大,我终于找着你了!” 苏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小子的“老大”,再看周显那躲闪的眼神,便猜测十有八九和他有关,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孩子?”段风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满脸的讥讽之色,怪声道:“苏异小子,你身旁虽没什么像样的帮手,可也不至于将这两个小孩子拐骗过来充数吧…这可违反大宋律例了,得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最该感到愤怒的应该是被指“不像样”的周显才对,然而那家伙全然没有点自知之明,并不觉得段风的话有多刺耳,反倒是杨意臻先不干了,操着一口稚嫩的嗓音大骂道:“老东西!你说谁是小孩子呢!别以为你是朝天阁的人我便会怕了你…” 话未说完,却见苏异一把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淡然道:“段大人可千万别小瞧了这小家伙,论天资,他胜过你百倍,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你未必惹得起…” 段风眼神一凛,盯着杨意臻,似乎是想要看清楚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而杨意臻得自己崇拜之人夸赞,满心欢喜,一时便也忘了生气。 此时魁枭眼见人越来越多,却迟迟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局面,于是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拳如奔雷直冲着秦阳而去,一边吼道:“弟兄们!先把李必辛的徒孙灭干净了再去拆他娘的神像!” 他这回倒不全是冲动鲁莽,而是经过几番思虑后方才做出的决定,心里头想的是太鄢山那小子的帮手越来越多,最后就算局面再乱也未必会对自己有好处,倒不如趁早干他娘的。 魁枭这一呼,身后便有千百回应,喊杀声随之震响,人如浪潮直涌上前。 面对这阵仗,即便是敢于独斗金仙境的苏异也不禁头皮发麻,这是一种不同于修为压制的震慑感。 苏异急忙将玉琪塞到了周显身边,只简单嘱咐了一句:“用你的命保他。” 想要这脚底抹油的“小风灵刀”上去迎敌可能杀不了几个人,但自保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带上一个瘦弱的小道士也不在话下。 将玉琪安排妥当,苏异又看向一旁那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见他两手空空,顿时头大,无奈道:“那谁他弟,上回吃席你不带枪也就罢了,这一次行走江湖你也什么都不带?” “谁说我没带的!”杨意臻尖声说道,一边朝他扬了扬拳头,接着手腕上的那只镯子便陡然颤动起来,随即“啪”地一声绷直,竟变作了一柄银枪。 杨意臻十分熟练地抖出了两个漂亮的枪花,随手一扫将一道直扑而来的身影给弹飞,得意地说道:“老大,你看我这‘白蛇’像不像你上回借给我的那把绿枪?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找来的呢…” 眼见白蛇击飞一人后枪身弹回,在半空中弯成了一张弓,绕了杨意臻的手腕小半圈后才又覆绷直,其力道可想而知,想来不止是一件法器,还是一柄软枪法器。 苏异啧啧称奇,不得不承认道:“是挺像。” 还别说,杨意臻这小子虽然个矮,但耍起枪来气势十足,真有几分英姿飒爽。 见到他的实力比上回见面时要强得多,自保该是无虞,苏异在感叹这后浪的天赋之余也稍稍放心了些,便道:“那你带来的小妹妹也交给你来保护了。” 谁知那女孩却是决然道:“我才不需要他保护!” 苏异略感错愕,转头看去,便见女孩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 两人四目相对,女孩径直开口道:“你就是苏异?” “我…是吧…” 苏异被问得一愣,险些产生了自我怀疑。 接着又听女孩说道:“我叫杨意怜,听堂兄说你是当今年轻一辈第一人,所以这一次专程来验证你的实力,看看他是不是在骗人。” 苏异听罢恨不得当场就去把周显的嘴皮子给撕下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口无遮拦。 不过在观察了这女孩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簇之后,苏异也终于想起来刚才那一阵若隐若现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这杨意怜不正是另一个宋恣潇吗。 他瞥了一眼远处满脸兴奋的宋恣潇,和眼前面无表情的杨意怜一对比,两人或许就只剩表达的方式不大一样了。 此时的宋恣潇和拿着双叉的顾小婵站在一起,久别重逢,又能再次并肩作战,便是喜上加喜。 思绪再回到眼前的杨意怜身上,苏异无奈道:“是真又如何,是假又如何…” 杨意怜突然面露傲色,仰着脖子说道:“若是堂兄所说属实,我便认你做我的梦中情人!” 苏异无语凝噎,见到一旁还在吹个不停的杨意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十分笃定这小丫头片子一定不知道“梦中情人”这四个字作何解释,说不定连怎么写都未必能弄明白。 “小姑娘…你要认那玩意儿做什么?”苏异拍着脑门问道。 却见他口中的“小姑娘”突然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抖,也将手腕上的玉镯绷成了一杆软枪,只是颜色与那“白蛇”不同而已。 接着便见杨意怜一个转身甩出软枪,枪身如鞭划了个半圆,枪头随之而动,绕着弯刺中了一个偷袭而来的莽汉,动作干脆利落。 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她便已回过身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苏异此时只想仰天长啸,问一句杨家是不是盛产怪胎,还有他们家的法器是不是大风刮来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 合作 杨家的这对兄妹实力确实不俗,可苏异还不至于能放心让他们去和那些经验老到的江湖莽汉生死拼斗,毕竟人家出来挨刀子的时候,这两人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 这不杨意怜刚刚潇洒地击退一人,出枪收枪的姿势煞是好看,那暗地里便甩来了两枚七星镖,打的是声东击西的主意,引得女孩刺出两枪点落暗器,人却是从身侧偷偷摸了过来。 杨意怜还未及收枪便已人被欺近身,一枪之长的范围内枪法难以施展,即便她使的软枪要比硬枪多一些应对之法,但弱点始终就是弱点,对手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又岂能让人轻易化解。 苏异暗叹这小姑娘还是嫩了点,眼看那小细胳膊就要见血,他便上前一步捏住了杨意怜的后领,另一手拎起了杨意臻,像提着两只羔羊般,将两人给抓了回来。 顺道还将那打暗器的人收拾了。 “你那枪法是好看没错,可收枪太慢,给了敌人太多可乘之机…”苏异盯着眼前混乱不堪的战局,目不斜视地说道:“别为了好看而做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 杨意怜倒是没有辩驳,沉默不语,似乎是在细想着他这话有几分正确,最后也只是干脆咬牙道:“我懂了。” 这份虚心倒是让苏异略感意外。 此时杨意臻的后领还在苏异的手里,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上了勾的鱼儿一样被吊着,很没面子,便试探着问道:“老大…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可比妹妹强多了,你不必替我操心的。” 杨意怜白了他一眼,却也不反驳。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待着,不然我便亲手把你们拎到杨意悱面前。”苏异没好气道,接着便将两人赶到了曦妃仙的身旁。 此时曦妃仙和唐英等人都聚在一起,相互照应,就连宋恣潇那个好战分子也被按在了阵中,没能出去胡乱冲杀。 虽然周显和顾小婵都带来了不少人手,可毕竟修为不高,其中还有些伤兵,作用明显不大,在这大乱战之中那点人的可谓是杯水车薪,所以如此紧紧地聚作一团倒也不失为一个保命的好办法。 此时段风不慌不忙地提刀走来,在激斗的人群中穿梭,刀光剑影丝毫不沾身,径直走到了苏异面前,假仁假义地说道:“小子,我对你身后的那些人没有兴趣,也不想伤到他们,不如你自己走出来,你我再打上一场如何?” 这话在苏异听到更像是威胁,段风不想伤到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兵部尚书的女儿月无双了。 但苏异却不得不承认这提议很合自己的心意,便从容出阵,与段风相对而立,说道:“段大人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先前一战没能打完多少有些遗憾,现在接着打下去好像也不错。” 曦妃仙自然能猜到他的打算,虽然很想责备他又犯了老毛病,可眼下局面紧张,想要保全这么多人的性命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只好带着众人默默退开了些。 无需试探,段风上来便施展了御册功,血红咒文立时爬满了全身。 他接着劈出一刀荡开了身周的闲杂人等,朝苏异走去,一边问道:“知道我为何要来找你麻烦吗?” 兑月出鞘,印诀在手,苏异凝神戒备,又故作疑惑道:“段大人方才不是说了,是因为草民有通敌之嫌么?” 段风边笑边摇头,说道:“别装傻了。” 他只蓄力不出刀,在两人距离十步之遥时停下了脚步,接着也不管苏异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兀自说道:“你若答应与我们合作,我不仅会放你离开,今后朝天阁也不会再为难你…如何?” 苏异心中疑惑,却是没想到朝天阁竟开始走这路子了,高高在上的黑袍人竟还能有放下身段来找自己寻求合作的一天。 他内心疑惑,表面则是一副打死不信的模样,嗤笑道:“又来这一套了?和你们这种黑袍黑心的人打交道,只怕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苏异这顿臭骂实是已经温和之极,双方先前有过什么恩怨大家心知肚明,曾经你死我活,现在却要谈合作,他有这质疑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姚琮的授意,段风竟是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反而耐心劝道:“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皆为利往罢了,朝天阁需要你的配合,而你则有了一个洗脱罪名的大好机会,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不得不说段风是一个很烂的说客,苏异此时内心没有半点波澜,全然没有将那什么洗脱罪名一事放在心上。 “不如你先说说朝天阁要我做些什么事情。”苏异从容问道。 “配合朝天阁,拿下驭天教教主,龙已还。”段风紧紧盯着苏异的神情变化,说道:“这是第一。” 苏异心头一跳,挑起眉毛装出一副十分不痛快的样子,不耐烦道:“还有第二?” 段风轻轻一笑,继续往下说道:“这第二,便是你要助朝天阁拿到仙狐遗卷。” 苏异气极反笑,一半是装的,一半却是真怒。 仙狐遗卷的消息是苏异刻意放出去的,无所不知的朝天阁自然也会收到情报,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们竟会以这种方式找上门来,着实是不要脸,而且还得再搭上一个龙已还,便是很难不让人说他们一句“天真”。 然而苏异定下神来一想,又觉得朝天阁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或许有别的猫腻也说不定,于是便佯怒道:“朝天阁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说实话,那什么通敌还是别的一切罪名,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想拿这个来与我做交易,怕是打错算盘了,要想合作可以,把姚琮的人头割给我吧。” 段风眼皮微跳,却是依旧没有发怒动手,兀自说道:“不,你在乎的,这罪名你得洗去…” 苏异见他果然藏着暗招,不禁渐渐皱起了眉头。 便听段风接着说道:“你一旦背了罪名,一切与你有关的人等便全都是同党共犯,连累朋友就不说了,你难道情愿一直以罪人的身份活下去?还有诸多坏处,你若想听,我便一一道给你听…”  第七百七十四章 各怀鬼胎 苏异承认段风说的都是大实话,可那又如何,比起委曲求全换一个名正言顺,他情愿将膝盖挺直了与朝天阁周旋到底。 至于连累旁人,那也得看苏异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主儿,论硬气,他们可是没一个会落后于人的。 “段大人说得没错…”苏点着头,随即却是话锋一转,道:“可我就是听不进去那该怎么办…要我和朝天阁合作也不是不行,换个人来吧,天子圣上亲自来求我或许我还会考虑考虑。” 虽然修行者没有寻常百姓的诸多忌讳,可这话也算是大逆不道了,段风又如何能听不出他的态度,面色顿时一僵,终于是忍耐不下去,寒声说道:“你这是大言不惭…” “少废话了,动手吧。” 说罢,苏异手中捏了许久的印诀总算是走完了最后一道变化,仙气顿时涌出,土龙拔地而起,冲着段风游去。 却见段风朝前劈出一刀后便接连后退,轻笑道:“我可没打算真与你单打独斗…” 土龙受他刀劲所阻,去势一缓,煞时落后了许多。 未等段风发话,便有黑袍人在四个不同的方位现身,将苏异围在当中,显然是又要结那该死的“四门锁仙阵”了。 只不过这一回参与布阵的人数却比以往要多,连守阵的问题都顾虑到了,对付区区一个破法境也要弄出如此大阵仗,足以看出段风对苏异的重视。 两人前不久交手时还是以打斗为主,阵法为辅,这一次段风却是一上来就以众凌寡,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借大阵之力迅速拿下苏异。 拥有“三气轮转”傍身的苏异此时底气十足不比以往,丝毫不惧那压制仙修的大阵,更何况他如今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单打独斗的小子了,要拼人手,他也不是没有。 苏异同样笑道:“巧了,我也是并不打算真和你单打独斗…” 段风眉头微皱,下意识斜眼四顾,果真见到有人影径直闯入了大阵中。 那人他倒是认得,奔雷阁的寇纪申,和天衍道走得很近,这一次也是扳倒李必辛的中坚力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苏异这小子混到一起去了,这很令人费解。 别说段风很疑惑,就连苏异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难不成是自己冒用奔雷阁名头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寇纪申见两人都是面露疑色,便兀自解释道:“我看朝天阁以多欺少,小友似乎独木难支,便过来瞧一瞧了,小友若是需要帮手尽管出声,在下拔刀相助义不容辞。” 寇纪申十分自然地朝苏异走去,与他站在一边,示好的意图很是明显。 可苏异却知道这家伙表面有多冠冕堂皇,内心便有多阴险无耻,哪会有什么路见不平的好心肠。 果见寇纪申又走近了些,低声说道:“小兄弟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啊,不如你我做个交易,我助你赶走这些穿黑袍的,你便告诉我仙狐遗卷的下落,如何?”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苏异心中冷笑连连,暗道两人都把自己当成天真无知的小子了,想要空手套白狼,就算自己愿意给,单凭你这区区奔雷阁阁主,还只是个第二阁主,又怎能接得下这份重礼。 苏异心念一动,却是没有马上拒绝寇纪申的“好意”,故意扬声说道:“寇阁主愿仗义出手,小子感激不尽,只不过这段大人实力深不可测,朝天阁的大阵也不是闹着玩的,仅凭寇阁主一人怕也是挡不住,还是算了吧。” 段风这才意识到两人并非旧识,所谓出手相助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想来奔雷阁与天衍道臭味相投,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没事哪会来惹这小子,那姓寇的怕是也收到了消息,要来插上一脚,看来先声夺人擒下苏异的计划是要落空了。 此时寇纪申自然知道苏异在盘算什么,奈何即便知道那是个套,却也不得不暂且乖乖地钻进去,他心有怒气,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和声说道:“倒是让小兄弟小瞧了,本阁主有能力将太鄢山闹得鸡犬不宁,自然也是不怕朝天阁的,小兄弟只管放心便是。” 苏异眼神一凛,却是从中听出了些许威胁之意,看来这寇纪申是信心满满,十分笃定能应付得了段风的攻势,或许奔雷阁的实力要比想象中的强很多也说不定。 苏异暂且不去计较寇纪申在太鄢山上的所作所为,面不改色道:“寇阁主若是能逼退段大人,那仙狐遗卷的事情便也不是不能商量…” 苏异不是三岁小孩,寇纪申更加不是,自然不会轻易被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给敷衍过去,但苏异的狡猾他也算是认识到了,便不再奢望能让这小子上当受骗。 便在他思索着该如何回应时,却听到远处的乱石堆后有清脆入耳的说话声传来。 一个声音说道:“你确定走这边没错?我们已经来晚了好些日子,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另一个声音笃定道:“这鸟儿信得过,带的路也准不会有错的,快跟上!” 两道声音有起有伏,也越来越近,说话的人显然是在乱石间上下攀跃着朝这边赶来。 没过多久便又听到“咦”的一声,其中一人喜道:“找到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接着便见到两人现身在大阵的边缘,并肩站在一块巨石顶上。 正是驹铃和虞渊。 苏异笑道:“寇阁主,我的帮手到了,你的算盘可已经打好了?” 寇纪申直盯着苏异,目光一阵闪烁后终于开口说道:“先把穿黑袍的赶走,然后你我再好好聊一聊。” “如此也好。”苏异目光毫不闪避地盯了回去,从容答道。 虽然各怀鬼胎,但两人都知道最难缠的永远都是朝天阁,不将黑袍人解决便难有安宁,于是都默契地暂且将兵刃一致指向了段风。 苏异接着祭起了兑月,朝着那边的两人遥遥喊道:“驹大师!虞兄!试剑的时间到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一叶,核桃,与兑月 随着苏异那激昂的呼喊声响起,一柄奇形怪状的长剑凌空而来,直往大阵中刺去,执剑者正是虞渊,长剑的名字叫做“一叶”。 而寇纪申果然是有备而来,打定主意与苏异合作后便也不再犹豫,抿嘴吹出一声尖啸,接着便有人影陆续出现,齐齐朝那布阵的黑袍人攻去。 朝天阁却也不是吃素的,似乎是对这局面早有所料,除了守阵的人之外还藏了不少人手,见势不妙便都逐个冒出头来。 双方立时斗到了一起去。 虞渊的一叶停滞在了半空,见这两边的人个个都是生面孔,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竟是一时犯难,长剑不知该刺向哪一个才好。 苏异立马会意,急喝道:“先打穿黑袍的!” 这指引简单明确,虞渊顿时豁然开朗,脸色一喜,终于替一叶寻了个好目标。 驹大师自然也不甘落后,论实力他可不输后起四秀之流,只不过向来不喜显山不爱露水罢了,否则国师怎么也得给他安上个名头。 然而当他引飞剑杀入阵中时,凌空飞掠的长剑“核桃”却是陡然下坠,如吃水的船舶般直沉数丈,几乎就要栽入到乱石堆里。 驹铃大惊,手中印诀急变,堪堪稳住了飞剑,待他身形一闪上前握住了剑柄之后方才发觉身周仙力正飞快地流失着,便猜到是朝天阁布下了四门锁仙阵,心中暗道不妙。 虞渊能将一叶耍得风生水起,那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仙修,而是彻头彻尾的纯剑修,可驹铃不同,一身本事大多都要依赖仙气,此时便如釜底被抽去了大半薪火,原本鼎沸的气势立见萎靡。 驹铃到底是江湖阅历太少,经验不足,一时半会想不出应对之法,竟杵在那进退两难。 苏异手执兑月朝段风攻去,顺路带了他一把,笑道:“你身上又不是只有仙气,受制于大阵又如何?眼下这种情况,只要能使出来的招就是好招不是么?” 驹铃顿悟,当即喜道:“对呀!我自小便修炼逸云剑法,以内力驱可使丝毫不弱于仙剑术!” “这就对了!”苏异点头,接着伸出一只狼爪捏住了他的手腕,又道:“走,我送你一程!” 驹铃正苦于仙气受制,身法也不好施展,听苏异这么一说便即握紧了长剑核桃,应道:“来吧!” 此时浑身泛着红光的段风才刚与寇纪申对了一掌,便见空中有剑光飞至,于是侧身从容避让,却忽觉身后东南两角又有剑气袭来。 他竟还是稳如泰山,丝毫不见慌乱,转身猛地将手中的凤嘴朴刀朝后方劈去,使的是天行五刀中的守招“横山”。 浑厚的内劲如倒覆的山峦横亘在他身前,两柄长剑像是刺在了一面铜墙铁壁上,去势陡然一止,剑气便如石沉大海,顿时没了音讯。 “裘渡的弟子,剑道山的传人,很好…”段风见到虞渊手中带有坑洞的长剑一叶,立马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转头再接驹铃一剑,又道:“你是云上的小仙长,倒是个不错的帮手…” 段风受四人围攻,不仅应对从容,尚且还有余力对两人指指点点,面带微笑,似乎游刃有余。 苏异暗自疑惑,心道就在不久前的那一次交手之中,段风的实力在御册功的加持下虽然有些深不见底,可也远没有这般自如,甚至还被逼得脸色难看,哪有现在这幅春风得意的模样。 眼下段风的实力只怕是要直追金仙境了。 御册功确实是神秘而强悍,可苏异并不认为它能在短时间内让段风有如此大的提升。 苏异的注意力渐渐由段风那一身的鲜红咒文转移到了他身周激荡的灵气上,随即便是惊疑不定,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若不是苏异通过凌道一虚指领悟了灵气的根源所在,也很难发现在那杂乱如万千丝线纠缠的灵气中,竟有一缕缕的仙气朝段风的身上流去,行迹微不可察。 也算不上是偷偷摸摸,只不过是旁人没那个眼力,看不出来罢了。 可段风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仙修的? 这是苏异心中最大的疑惑,但他立马便除去了这念头,并非有多笃定,而是绝不能让这极为不合理的诡异事情颠覆了自己一生的所见所闻。 他接着换了一个思路再看,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追寻那仙气的源头,饶了一大圈,最后竟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身周来。 换言之,便是四门锁仙阵不仅能将仙气尽数吸去,还能再次归还到主持阵法的人身上,甚至即便段风并非仙修,这仙气也能为他所用。 炼格台能有如此奇思妙想和非凡手段将四门锁仙阵改进到这个地步,就算苏异十分看不惯朝天阁,却也不得不道一声“绝”。 他的心中同时生起了一股危机感,单一个四门锁仙阵便有层出不穷的用法,可想而知朝天阁的底蕴得有多厚,不得不防。 此时的段风似乎沉醉在阵法给他带来的巨大提升之中,也不着急进攻,一边与四人周旋,一边谈笑风生,对着寇纪申说道:“寇阁主与这小子合作可得多加小心了,别看他年纪小便掉以轻心,当年他还是个下九境的小子时就已经能从法外境的手中活命了,如今你要与他合伙来对付本大人,就得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正所谓狼子野心...哦不对,这小子还真就是一头狼…” 寇纪申却也用不着他提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一个破法境的小子就算再怎么天才,又如何能与圣上的朝天阁相比,相信换做是别人来也不会有第二个选择的。 寇纪申没有回应,段风便又转而对苏异说道:“小子,你可知道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与朝天阁合作,至少我说过的话是一定算数的,但寇阁主可就不一样了,过河拆桥那是家常便饭…奔雷阁与谁走得近想必你也知道,那便也该明白,他们没一个是好货。” 这话苏异倒是十分赞同,只是没想到天衍道的名声已经臭得连朝天阁都要对他们唾弃不止。 苏异不禁朝一旁看去,便见寇纪申脸色铁青,阴沉之极。  第七百七十六章 戚若兮不服 天尊殿脚下的几方人马斗得正激烈时,远处一块高高耸起的巨石顶上却有一个男子负手而立,居高愿望,默默注视着底下的战况,倒是一览无遗。 男子的身旁还跟着个年轻女子,眉头微皱,板着一张脸,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若是苏异见到这女子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再去调侃虞渊一番,谁能想到戚若兮会这般执着,竟能为了剑圣传人而千里迢迢从苏杭跟到了青州来,这不是真爱还能是什么? 而此时的戚若兮正烦闷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了虞渊,又从云上跟到了太鄢,一路上好几次交手都是敷衍了事,直到这会遇上一片乱战以为可以好好地打一场时,却是被三当家云涤尘一把按在了这里。 她等了好久也不见云涤尘说话,又不敢主动开口请战,便只好转而试探道:“我们不去争一争那仙狐遗卷吗?以府主大人的修为,技压全场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云涤尘始终面带微笑,对她这恭维不置可否,只是缓缓摇头道:“我还是要点脸面的,又岂会与那乩乱尊者一般无耻,对弱者下手,更何况…大家都在看着呢,那边有人比你我都更想要动手,这不也还在忍着么。” 云涤尘侧头仰望远方,目光所及之处是龙已还所在的天清殿,和一直悬在云端的那条真龙。 驭天教的三人自然都想出手相助,可碍于身份敏感,便只好被迫作壁上观,否则怕是会给苏异带去麻烦,又会让原本已经足够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难以收拾,更重要的是这时候再贸然行动还会给朝天阁提供一个痛下杀手的好借口。 而归阳子与云涤尘一样都是没想到乩乱尊者会无耻到对一群修为远逊于自己的后生晚辈暗施毒手,若不是有独孤忘极力劝阻,又知道自己还得镇守太鄢山,只怕早已往西域追杀过去了。 云涤尘的目光重回战场,却不再谈论有关于仙狐遗卷的任何事情,反而开始耐心地劝导起了戚若兮,道:“小兮,听我的,别在执着于和那小剑圣一争高下了…你热衷于武道,勤勉修炼,不断与人争胜,寻求突破自我,这都是好事,可你要知道过犹不及,这世间并不是只有武道一途的,过于着迷,有时反而无益于境界的提升。” 云涤尘没有直言“你打不过虞渊”,委婉到戚若兮听不出半点端倪,甚至有些云里雾里,面露疑惑道:“可听说虞渊便是府主所说的那一类人,向来痴迷于剑道,不也一样能够出类拔萃么?” 云涤尘侧目看了她一眼,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你认为剑圣大人为何要放他入世,而不是在剑道山上继续闷头悟剑?” 戚若兮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接着又听云涤尘问道:“在他未入世前,你与他交手的次数不少,胜负如何?” 戚若兮抬头迎上他那道打趣的目光,倒是没有脸红,大方承认道:“十之有九是负。” “那现在呢?”云涤尘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似乎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将会十分有趣,继续问道:“你这一路上追追赶赶,与他交手的机会也不少吧?胜负又如何?” 戚若兮这回不知为何有些脸红了,略显难堪,于是避开了那道玩味的目光,兀自辩解道:“他无心一战,每回都是没过几招就让他跑掉了,何来的胜负…” 云涤尘这一次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地点破:“他每一次都能从你的纠缠中从容地全身而退,让你觉得有劲无处可使,并不是因为他逃命的本领高强,而是他的境界已经胜过你不止一线了,看来剑圣大人这回做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呀…也不知道那小剑圣下山之后到底是有了什么奇遇,进步竟如此神速…” 戚若兮听他用了“纠缠”这么难听的字眼,心中羞怒,正要纠正时又听说虞渊的实力已然超乎自己所料,便更是不服。 云涤尘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马又开始了第二轮打击,道:“听说你在杭州还败在了这个叫苏异的年轻人手中?” 戚若兮刚张口便又闭上了,在喉间发出了一声“嗯”,倒也没有否认,只是不大愿意再提起那件一想到令人生气的事情而已。 云涤尘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兀自感慨道:“你自小在飞素山庄修炼,直到年前才来的云陇上府,离庄的时日屈指可数,而那苏异的修炼之途却是与你截然不同,几乎都是在江湖里打滚,论天资,你其实并不输他太多,可为何你还是在交手中惨败?这就是入世修炼的好处啊…” 戚若兮并不认为自己是“惨败”,更是始终不明白云涤尘所说的“好处”到底在哪里,心里又开始烦闷起来,便是柳眉紧蹙,道:“府主大人提这些做什么?他们入世便入世,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年纪更是大不到哪儿去,也就是在崔驷邓玘之流面前能端着一副震慑人心的冰冷面孔,此时面对实力与修为都高在顶端的云涤尘,心性便是展露无遗。 云涤尘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是一心只追求武道也就罢了,倒还能走出一条路来,可若是还想当这少府主,便是远远不够的,不入世,你日后又要如何坐稳府主的位置…” 说罢,云涤尘便不再提这入世的事情,接着去看那底下的战局,呐呐自语道:“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叫做苏异的小子最后要如何破局,靠蛮力大概是不行了,也不知会不会再有惊喜呢…” 戚若兮听他老将苏异挂在嘴边,似乎十分瞧得起那小子,心中不免生起了醋意。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和苏异之间仅有的那一战,不痛快之余,也下意识地拿虞渊来作比较,最后竟是不得不承认那藏头露尾的虚伪小人竟还要胜出许多。 戚若兮银牙轻咬,眉眼弯折成了月牙,远远地望着苏异,眼神更加不善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诡计 那一边混乱的战局中,三位年轻天才合力,再加一位成名已久的天师境老江湖,却还是斗不过一个要依靠御册功才能提升实力的朝天阁督护。 之所以如此艰难,除了有四门锁仙阵此消彼长的加持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苏异寇纪申并非真心合作,两人始终在互相防备着,担心对方突然翻脸放冷箭,又怕万一出力太多与段风打个两败俱伤,便宜都让对方占去了,所以都留有余力。 段风也正是觑准了这个可乘之机,仗着两人面和心不和,还手时多有顾忌,于是肆无忌惮地发起攻势,以一敌四下竟还能不落下风。 此时他们三个都有不得不将余下两人同时解决的理由,一时竟是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各自不吃亏,但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然而这可不是段风想要的结果,对他来说只有在这场大战中通吃,拿下苏异之余再守住天尊殿,回去才好交差。 寇纪申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于是在这局面迟迟未能打开时,还没见段风有什么动作,他便已经率先变招了,但却不是在这三方拉扯的打斗中花心思。 只见他在和段风交手之余抽空喊道:“魁兄,不如李必辛的事先放一放,反正那座破庙也跑不了,这里可是有好东西等着你。” 正和秦阳激斗的魁枭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头望来,远远地问道:“寇阁主可真是仗义,是什么好东西重要得过拆掉李必辛那厮的破庙?” 若是有得选择,寇纪申自然也想偷偷摸摸将苏异拿下,独享仙狐遗卷的消息,奈何眼下局势不允许,不彻底乱起来,他压根就没有多少机会能从朝天阁的虎口中夺食。 寇纪申虽只问了魁枭一人,四周的响应者却是不少,都是不请自来,纷纷笑道:“寇阁主,可还是老规矩,好东西见者有份?” 这似乎已经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了,寇纪申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自然也是算计好了这一环,于是毫不隐瞒地朗声道:“拿下穿黑袍的,还有这个姓苏的小子,仙狐遗卷便唾手可得!” 这下可不得了,仙狐遗卷的名头谁不曾听说过,那些人已然将冲击天尊殿的事情抛之脑后,都在问:“寇阁主此言当真?” 魁枭闻言心动不已,若不是忌惮朝天阁的实力,素来冲动的他只怕早就二话不说上前开战了。 段风也没想到寇纪申会舍得下这血本,原本只在几个人之间解决的事情楞是被他弄得满城皆知,一下就从两虎之争变成了一池子王八抢吃的,顿时头都大了。 苏异是有些意外,但却并不如何在意,仙狐遗卷本就是他打算扔出去的吸引目光的一颗炸药,只不过是被提前引燃罢了,无伤大雅。 至于寇纪申翻脸不认人,也是在苏异的意料之中。 倒是这奔雷阁的号召力令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许多,确切来说,应该是奔雷阁背后的天衍道对这些江湖势力有着出乎意料的影响力,几乎是一呼百应。 不过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毕竟这世间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跟着天衍道,虽然要做一些昧良心的事情,但却不愁没有银票花。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受待见的朝天阁,每次打交道都准没好事也就算了,还总是顶着一张黑脸,也难怪会人人喊打。 更何况如今那“好东西”可是大名鼎鼎的仙狐遗卷,不去拼一拼,这么多年的江湖岂不白混了。 最要命的是这一下把那些原本只是来助拳,并无太多战斗欲望的人也给点燃了。 不久前还在各自为战的众多江湖修士立时便汇聚而来,朝天阁压力陡增。 这还是苏异头一回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仙狐遗卷的吸引力,一时咋舌不止。 “怎么样?小兄弟…”寇纪申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冲着苏异笑道:“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只要你乖乖与我合作,我包你平安无事。” 苏异却是回应他一声轻笑,从容道:“寇阁主就这么瞧得起那些人,觉得他们能斗得过朝天阁?” 此时段风也适时地插了一嘴,道:“小子,你现在看清他的嘴脸了吧?与这老江湖斗心思你还嫩了点,倒不如还是与我们合作…” 寇纪申正担心苏异会不会当真委曲求全,转而投向朝天阁时,却听他兀自强硬道:“合作个屁,都是一丘之貉,难道就不能是我将你们这些人打得跪地求饶?” 寇纪申这下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这小子不仅盲目自大,还有些异想天开,怕不是已经被逼疯了。 寇纪申的变招可不只有那些冲杀而来江湖修士,见苏异始终从容淡定不为所动,意外之余便又祭出了第二招,突然抬手朝某个方向一指。 只见那边奔雷阁的高手暗藏在各个角落,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曦妃仙等人团团围住,只是迟迟没有动手而已。 “我们奔雷阁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寇纪申缓缓说道:“小兄弟不替自己考虑也就罢了,总得为她们着想一下吧?” 苏异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一言不发,这一下还真击打到了他的痛处。 朝天阁同样无奈,寇纪申敢肆无忌惮地对太鄢山的人动手的,代表官家的段风却不能,诸多顾忌使得他无耻不起来,顶多也只能在规矩之内做一些无限接近底线的事情罢了。 这也是为何苏异厌恶天衍道多过朝天阁的原因之一。 寇纪申举起了一只手,意图已经十分明显,相信只要他一放下这只手,那些奔雷阁的高手便会立马对眼前的猎物进行围杀。 苏异盯着他那只高举的手掌,却是突然勾起了嘴角。 寇纪申眉头一皱,心道这小子还笑得出来,难不成真是被逼疯了? 他可不信苏异还能有翻身的能力,便又厉声喝道:“小子!你当真不顾她们的生死了?” 然而眼见苏异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甚至愈发诡异,寇纪申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没底了。 他渐渐意识到这阵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并非没有缘由,怪异之处便在于身周的灵气不知从何时起有了异动,不是那大阵所致,而是确确实实从那小子身上开始的。  第七百七十八章 骇人之事 苏异确实有古怪,可除了身周的灵气有些异常之外,却也没别的动静了。 寇纪申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竟会被一个破法境的小子给吓到了,实属不正常。 他略显恼羞成怒,看到苏异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却又一动不动,便更是来气,冷声哼道:“黄口小儿只会装神弄鬼!” 他高高举起的手掌终于握成了拳头,接着放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驹铃见苏异没有动静,有些担心,便在他身旁低声问道。 虞渊来者皆不惧,管它是什么阁,反正苏异指哪打哪,于是也问道:“苏兄,你说现在该打哪一边好?穿黑袍的?还是…戴束额的?” 黑袍人自然是朝天阁,而奔雷阁的人头上都缠着青布束额,这是虞渊打了这么久发现的规律,倒是很好辨认。 此时段风也想看看苏异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更何况两人斗起来对他来说不无好处,便默默缩到了一旁静观其变。 眼看苏异没有半点回应,驹铃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只怕寇纪申一语成谶,正打算再多问两句时,却见苏异的身影竟是陡然消失不见了。 寇纪申双目圆睁,暗道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有招? 接着便见他猛地转头朝另一边看去,果然见到了苏异的背影,看似缓慢地行走着,实则却是小小一步便跨出数丈之远,身形如幻影般闪烁。 此时的曦妃仙等人还尚未发现自己已经被围困,如同待宰的羔羊,只等寇纪申一声令下,屠刀便会斩来。 她们这些人尽数聚在一起,好处当然是能相互扶持合力御敌,确保不落下任何一人,可弊端也十分明显,便是容易被一网打尽。 这不奔雷阁的高手凭借着人多势众与胜出一筹的实力,已然将她们她们围了个密不透风,打算一个都不放过。 那边寇纪申的手一放下,这一边便有数不清的人影犹如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气势汹汹地朝抱作一团的众人逼近而去。 有从乱石堆里爬出来的,也有在一旁假装互相打斗觑机而动的,藏身之法五花八门。 那些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突然停了手,毫无征兆地齐齐转身,全都奔着自己而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不怀好意,向来机警的周显自然也是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便忧心忡忡地问道:“嫂嫂,这些人怕是要对咱们不利呀…看上去个个都是身手不俗的样子,我们这点人好像应付不来吧…” 宋恣潇可没忘记这个与人贩子为伍的人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每回与他说话便都没好声气,这回同样冷声质问道:“你喊谁嫂嫂呢!” 周显自知理亏,却也没去和一个姑娘多计较,更何况此时形势不太妙,他知道利害,便赶紧收起了满嘴胡话的习惯,干咳一声,接着正色道:“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曦妃仙自然知道这个“嫂嫂”指的是谁,对付这种人,她惯用的办法便是假装没听见,这一次也是一样,淡然道:“还能怎么办?来一个杀一个便是。” 言语间,她手中的勾回已然缭绕起了剑气,卷起素衣轻荡,气势攀升了不少。 周显偷偷抹了把汗,还不忘改口道:“仙子好气度,比老周我强多了!” 只不过再去看那越来越多,越逼越近的奔雷阁高手,他却是愈发高兴不起来,仙子嫂嫂就算再如何势不可挡,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能自保已经不错了,哪还顾得了旁人。 老大呀,你让我拿命保这小子,没想到还真要把命搭进去了,这几位嫂嫂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你难道不心疼么? 周显心中哀嚎不止,正念叨着老大时忽觉眼角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他转头看去,却见到苏异就在远处,虽然还有些距离,但至少已经能见着人了。 周显宛如重获新生,险些痛哭流涕。 此时的曦妃仙已然做好了鏖战的准备,长剑横于胸前,云霜神剑诀的冰寒剑气刮起了她额前的发丝。 她看着来人越逼越近,正要出招时,却是异变陡生。 只见走在最前方的一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盯着自己的一只手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后面陆续赶来的人不明所以,想上前查看一番,但渐渐地都是同样停了下来,低头看手,一个个如着了魔似的,画面甚是诡异。 片刻过后,众人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 最先停下的那人手上竟是赫然凭空少了四根指头,没有流出半滴鲜血,更骇人的是这“消失”还在继续着,而且漫延得越来越快,不多时,他便已失去了一只手掌。 那人浑身颤抖着丢下了兵刃,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再摸一摸手腕,本该是手掌的地方一片空荡,所以也不是幻觉。 他这才开始惊慌,端着一条没了手掌的手臂,惊恐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本想寻求帮助,可这一转身,却见到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盯着残缺不全的手臂惊慌失措。 渐渐地,哀嚎声此起彼伏,甚至引得远处打斗中的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那些来慢了一步的人离得远一些,似乎得以幸免,见到这一幕骇人的景象,便都吓得驻足不前,没人再敢去试探。 此时惊恐的叫喊声越发响亮,却是那些人接连失去了手掌,手臂,然后是另一条手臂,接下来是胸膛,脖子,慢慢地脑袋也要没了,声音便也弱了下去。 但另一道哀嚎接着响起,又多了一个难以接受这离奇死法的人。 站在一旁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体凭空消失,确切地说也不算是凭空消失,只需定睛细看,便能见到一粒粒粉尘般的东西从他们的身上飘荡而起,近乎微不可察,也就是聚集成了一片才能为人肉眼所见,那血肉似乎就是化作了这样的粉尘消失不见的。 此时别说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就连奔雷阁的自家弟兄都没一个敢上前搭救的,生怕一旦沾上那玩意儿便也会和他们一样死无全尸。  第七百七十九章 唯我境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究竟从何而起,没人知道,也没人能解释为何一个大活人会以这般离奇诡异的方式消失不见。 惊恐与疑惑渐渐传开,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他们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还处于激烈的生死搏杀之中。 面对这不解之谜,有人猜测是上天降罚,也有人说这是从阿鼻地狱烧过来的无形业火,否则又怎能让人凭空消失。 说法众多,一个比一个离谱,倒是没人觉得这事是人力所为,毕竟即便是天底下最邪门的功夫也没有这般骇人听闻。 直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闯进了他们的视野,步履缓慢,径直走入了那片哀嚎不断的人间地狱中。 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自愿舍身入地狱试探,旁人自然求之不得,便都冷眼旁观,屏住了呼吸等着看好戏。 也有少数不忍心出言相劝的,但见那年轻人像是听不见声音,兀自闷头往前走去,也就不再多嘴了。 然而片刻过后,众人意料之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那年轻人没有痛苦哀嚎落荒而逃,反而稳稳地站在那群被业火灼烧的罪人当中,身子也丝毫不见受损。 他们这才渐渐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灾祸十有八九与这年轻人有关,说不定还真是某种邪门的功法。 曦妃仙自然知道年轻人就是苏异,本想出言提醒,但见他从容不迫地走入那片旁人不敢触及的地方后还能安然无恙,便即猜到了这是他的手笔,也就放下心来了。 只不过苏异的状态和那诡异的场面很快又令她开始担心起了别的事情,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些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死,肉身虽感觉不到痛苦,但精神上的折磨无疑是巨大的,此时见到苏异安然无恙地站在那,他们便如抓到了最后的一丝生机,尽数涌了上去,想从这年轻人的身上找到活命的方法。 只不过事与愿违,他们非但没能找到活路,还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子似乎就是这场灾难的源头,离得越近,死得就越快,靠近三步之内的人就像是沙子砌成的一般,风一吹便散了,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那些人比见了鬼还要惊恐百倍,转头就逃,慌不择路,下场却是更加凄惨,身子不仅要被风吹散,还会被围观者就地斩杀,生怕这东西跟瘟疫一样能传人。 这一幕落在云涤尘的眼中,同样是惊骇不已,身为金仙境的他竟也看不透这场面,甚至在想若是自己落入其中,又能不能破解得了? 戚若兮下意识地便想起了自己和苏异的那一次交手,忍不住设想若是他那时候拿出这种手段来,自己又会有怎样的下场?毕竟寻常比剑斗法,打不过还能认输逃跑,但眼下这种场面少说都是缺胳膊少腿,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得住手,岂不是一个不小心人就没了? 戚若兮有些后怕,涩声问道:“府主大人,他这样…算是以蛮力破局吗?” 云涤尘终究是个金仙境,不至于被苏异吓得缓不过神来,心绪一阵轻荡后便马上又平复了,长叹一声道:“不是蛮力,但胜似蛮力呀…且看他后面要如何收场,天衍道损失了这么多人手,不会就此罢休的,朝天阁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可是一块献给炼格台的好材料的啊…”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小兮,你输给他不冤。” 戚若兮心里很矛盾,既不服,又忌惮。 … 此时尚在龙首上的两位老前辈面色凝重,一旁的然心素瑟瑟发抖,已经在他们的逼问下三次强调自己并不知道苏异还有这种手段。 倒是沉默了很久的真龙难得开口说道:“姓独的,这不就是你的窃灵么,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学会了,要超越你只怕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吧。” “确实很像。”独孤忘也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正色道:“连你都说像,那便说明这功力有一些火候了,只可惜也只是像而已,这小子走了一条歪路子,和窃灵相比…差远了。” 他接着又转头问道:“望舒,你将背忘录给他了?” 听到“背忘录”这三个字,然心素心头陡然猛跳,却是鬼使神差地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独孤忘似有察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归阳子哼了一声,道:“我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么?是谁给的你自己心里没数?” 独孤忘缓缓点头道:“那就是南舟了…那混蛋玩意儿…” 他挑着眉毛朝底下看去,顿时满肚子火气,愤然道:“乱七八糟,简直胡来!” 归阳子倒是很淡定,从容道:“你若是觉得不行那便指点他一二,歪路子不就走正了?” 独孤忘哪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不置可否,只是没好气道:“窃灵岂是那么好学的,既然这小子喜欢乱来,那便由他去尝一尝随意扰人灵气的恶果好了。” 归阳子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性,嘴似刀子,心虽未必如豆腐,但也有柔软之处,从来都是口不对心,便笑而不语。 此时的苏异还不知道自己会尝到什么恶果,但他已经察觉到了体内的一丝异样,然而想要收手却是没那么容易,更何况紧张的局势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便只能强撑着。 寇纪申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出,计划全盘被打乱,损失了众多人手不说,眼下还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苏异那小子,就连身为金仙境的云涤尘也没辙,他一个天师境又有什么底气去破解这诡异之极手段。 四周不绝于耳的议论声更是听得他心烦意乱。 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淡后,没有受到波及的人也开始津津乐道,谈论起那不知是邪功还是仙法的手段来,似乎全然忘了刚才自己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模样。 竟还有人摇头晃脑,露出满脸向往的神情,啧啧道:“这一招便是一个境界了啊…超度一切生灵,唯存我一人,称它为‘唯我境’也不为过吧?” 旁边的人问道:“怎的?你听说过这招?” 那人继续摇头晃脑道:“不,这是我现编的。” 接着便是一阵怒骂,两人又打了起来。 只不过“唯我境”这个名字却是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玄乎,最后竟能以假乱真,事实如何已经没人在乎,反正就这么叫了。  第七百八十章 最后的变数 “那小子简直不是人!” “没错,我看他就是来索命的阎罗,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本不是凡间人,而是地狱的鬼,我等还是敬而远之快快跑路为妙…” 此时寇纪申的四周尽都是这样的声音,听得他脸色铁青,要是这些声音来自朝天阁,又或是那些江湖散修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全都是与奔雷阁多少有些关系的。 这些人若是真的因为胆怯而一走了之,那剩下的人手可就有些不够看了。 一招“无我境”竟是使得过半的人打起了退堂鼓,倒也不是因为威力有多大,而是那诡异画面对人心灵的冲击太过强烈,加之闻所未闻,对于未知事物的本能反应令人下意识地抗拒战斗,大概已经很难有什么诱惑能留下他们了,仙狐遗卷也不行。 江湖汉子刀口舔血,是最不怕死没错,但却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此时虞渊和驹铃早已不见了人影,追随苏异而去了,寇纪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心想若是让那两个实力同样不俗的小子杀过去翻江倒海,自己这边却在不断少人,此消彼长之下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而且段风那家伙脑子虽不大好用,可也绝对不傻,算半条老狐狸,这不眼看苏异在重压之下竟还能有此作为,便干脆来个了以逸待劳,等着坐收渔利了。 寇纪申的本意是借仙狐遗卷点燃众人的斗志,好使得他们为自己冲锋陷阵,可如今这把火却是被苏异给吓灭了,盘算便要尽数落空。 寇纪申不甘心,于是身先士卒地朝苏异冲去,一边吼道:“你们这群孬种!被一个黄口小儿吓得屁滚尿流,日后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就你们这点实力,还是趁早退隐,回家里头找婆娘多吃两口奶去吧!连娃娃都不如,什么珍宝放到面前你们都端不起来…” 寇纪申越骂越难听,甚至将人家的祖上都问候了个遍,可不得不说还是有些管用的,头脑简单些的已经再次杀了回来。 加之他舍身入地狱有一段时间了,身上依旧毫发无损,只是作为天师境在一个年轻人身周不停地来回蹿动,也不出手,仿佛正被一只看不见的鬼魅追赶一般,模样有些滑稽而已。 但这确实给了众人不少信心,让他们明白什么所谓“无我境”的无敌都是假的,这怪招并非无法可破。 苏异的目光跟随着寇纪申的身影移动,眉头微皱。 他并非拿这个马猴般上蹿下跳的天师境没办法,也并非“唯我境”不管用了,而是每当他尝试去感应寇纪申身上的灵气时,便会有一股不知来由的力量居中切断,令他功亏一篑,只得重新再来。 如此反复三次,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龙首之上的然心素偷偷朝独孤忘看去,眼见他手捏印诀,指尖每一次有微弱的仙气流动,底下的苏异都会皱一皱眉头,又怎么会猜不到是他在从中作梗。 然心素只当这老祖是真的要让苏异尝一尝那什么恶果,心中不忍,于是硬着头皮开口求情道:“师祖…” 独孤忘知道她要问什么,未等她开口便没好气地打断道:“你以为我这是害他么?我这是在救他!他要是再坚持对那天师境下手,后果不堪设想!你若不信,我现在就让他继续试去。” 然心素听说这老祖向来不依常理行事,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也不知道这话可不可信,便又朝归阳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嗫嚅道:“仙师…” 归阳子倒是十分了解独孤忘,知道他不会害了苏异,便对然心素摇了摇头。 此时的苏异在经历了多时尝试之后依旧无法对寇纪申使那“唯我境”,非但没能伤他分毫,还给了观望的人们莫大的信心,无论缘由如何,总之这小子的怪招好像确实是失灵了。 苏异倒也没有多纠结,一招行不通便换另一招,当即兑月出鞘,剑气翻涌,卷白之境铺展开来,丝毫没有退怯之意。 寇纪申察觉到自己身周那股令人心悸的怪异灵气波动已然消失不见,心中大喜,猜测十有八九是这小子不知为何收招了,当即提掌朝苏异攻了过去。 独孤忘见苏异终于不再捣鼓那歪路子版的“窃灵”,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捏着印诀的手,随即眼前一亮,又道:“这胡搞一通的剑法…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像你那什么…什么一剑来着?” 归阳子看着底下的苏异手执长剑于围攻中来去自如,但出剑毫无章法,与身旁另外的两位年轻剑修大不相同,他也是没料到苏异不仅将自己所创的“卷白一剑”给学透了,还自行领悟,将这剑法拔高了一个层次,当真难得。 有徒如此,归阳子老怀甚慰,便不禁得意道:“没错,正是我传与他的卷白一剑…” 此时远在天清殿前的伏绫见到苏异再次落入困境,便不由地又紧张起来,正想冲下山去相助时,却被龙已还一把拦在了身后。 只见他也是眉头紧皱,神色肃然,沉声说道:“别着急,若是他扛不住,我会比你先出手的。” 伏绫欲言又止,胸口起伏不定,最终还是沉住了气,忍下了出手的冲动。 另一边的巨石之上,见到苏异那乱七八糟但却能大杀四方的剑法后,戚若兮的心绪愈发起伏不定,难以平复。 她默默地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儒雅男子。 云涤尘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未等她开口便道:“这剑法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反而十分高明,至于来路…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精妙却又奇怪的剑法。” 戚若兮难得没有不服,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府主大人觉得…他能过得了这一关吗?” 戚若兮心想这可不是在关心苏异,当初脑门上挨的那一指是怎么都不可能忘掉的,只是这小子如果死在这里,那便没法报仇,也无法亲身去领教那奇奇怪怪的剑法了,怪可惜的,仅此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云涤尘盯着那穿梭不止的剑影看了半天,终于开口答道:“目前看来,他若是想要过这一关…至少还缺一个变数。” 巧的是,他话音刚落,这变数似乎就来了。 那远处响起了一阵轰隆声,随即慢慢地变得越发响亮,听起来像是万千铁蹄正朝这边逼近着。 第七百八十一章 千军来见 听到那越发震耳的马蹄声,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自然都是:“哪儿来的铁骑?难不成是附近的驻军要强势介入了?” 倒不是他们这些江湖汉子会怕了沙场战士,只不过官军的铁骑出现在这个地方确实令人有些费解,莫说原先的太鄢山地势崎岖,马匹难以行走,就算现在被夷为平地了,也是满地的巨石,上下隔出了两个世界,甚至路都没了,人走着都费劲,更何况是马匹。 但那马蹄声的确是真的,马也是真的。 不多时,蹄声渐近,近千骑人马陆续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一字排开,浑身煞气,还真有铁血之师的气势。 看到人影之后,那铁骑便骤然止步,蹄声戛然而止,煞是整齐。 一众江湖汉子为那阵势所慑,着实有些心惊,但看清那些人的衣着后方才发现他们压根就不是什么官军。 所乘的马匹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战马,而是擅长翻山越岭的岩马,体型要比寻常马匹略显瘦弱,但四肢却更加灵便,显然是为了这一次的山间之行所特意准备的。 只不过走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再想骑着这岩马在乱石堆上冲锋陷阵,无异于找死。 便见近千人齐刷刷地翻身下马,训练有素,令人咋舌不已。 既然不是官军的人马,寇纪申自然首先猜测是朝天阁不知从哪弄来的援兵,于是满脸狐疑地朝段风看去,却见到那厮也正眼神不善地盯着自己,似乎是有着同样的怀疑。 这可就奇怪了,不是奔雷阁,也不是朝天阁,难不成是苏异那小子的? 两人同时朝苏异望去,果然见他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十有八九与那支突然杀出来的奇兵有关系,便是震惊不已。 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杀伐的战士,单个论实力或许不比江湖修士,但全部一起上可就不一样了,他苏异一个年轻小子,又是从哪搬来一支铁血之师的? 苏异一眼就从那近千骑人马当中认出身材挺拔面容粗狂的夏侯醇,当即松了一口气,咧嘴一笑,道:“段大人,寇阁主,我的人终于到齐了,你们还要继续打吗?” 那边的周显听罢却是身躯陡然一震,丝毫不觉得惊喜,反而险些被吓得丢了魂,暗自叫急道:“亲娘咧!老大你这是要谋逆啊!弄了这么多兵卒来,万一传到天子的耳中,那可就不得了了!” “喂!姓周的!”宋恣潇在一旁狐疑地盯着他,喝问道:“你在这瞎抽抽什么呢!” 周显转头一看,原来是太过紧张,不小心用力过猛,大手将玉琪那小子的胳膊攥得生疼,弄得他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咱家老大可有些玩过火啦…”周显急忙松开大手,接着不无忧心道:“私自拥兵,那可是死罪!” 宋恣潇眉头一皱,却是想起自己当年那段颇为丢人的往事,也是聚了些人马成日横冲直撞。 她指着奔雷阁的人说道:“那他们不也是拥兵么?” “哎哟姑奶奶…这哪能一样,他们可没带甲。”周显直摇头道。 要说这种细节的东西,莫说宋恣潇,就算是曦妃仙顾小婵也未必会有周显这个老江湖懂得多。 姑奶奶朝那一排不知长宽的人马望去,果然披甲戴胄装备齐全,但他们毕竟是沙场战士,甲胄本就是战斗的一部分,要人家卸了甲再跟实力高出一档的江湖修士交手,哪还有什么赢面。 “我还是觉得师父会这么安排自有他的打算,你老老实实当你的小弟便好。”宋恣潇心里也没底,但嘴却很硬。 还别说,这话一语惊醒梦中,周显恍悟是自己庸人自扰了,老大的事哪轮得到自己操心,于是大喜道:“姑奶奶果然是聪慧绝顶!” 宋恣潇不明所以,瞥了他一眼,随即暗骂了一句:“有毛病。” 此时段风却是有着和周显一样的想法,面色愈发不善,随即喝问道:“小子!你这是想造反吗!” 苏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段大人若是觉得我在造反,不如接着往下看去…” 话音未落尽,便有骚动再起,段风猛然转头望去,却见那一排岩马当中竟是挤进了好几头白狼,狼背上还骑着人。 这还没完,那后方接着又传来几声低沉的咆哮,又有两头雪虎同样驮着人挤到了前面来。 妖族都堂而皇之地出现了,这可就不止是造反那么简单了。 在两人多次的交手当中,这还是段风第一次不得不承认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就算是在战斗中被苏异击败只怕也不会有这种无力感。 这个死而复生的少年已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孤军奋战的小子了。 寇纪申也开始忌惮起苏异了,实力超群手段众多不说,现在更是拉来这一大批人马,那帮带甲的战士倒还好对付,可那妖族又该如何解决? 就此放弃他肯定是不甘心的,于是只好恬不知耻地提议道:“段大人,如今风水轮流转,你我若是不联手,只怕是连这山头都走不出去了,你怎么看?” 段风暗骂无耻,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目前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谁知道苏异那小子会不会趁机报复自己。 “那就是要接着打了?”苏异见他们两人当着自己的面眉来眼去,已经是明通款曲了,便也不再多说,当即朗声喝道:“兄弟们!一个不剩!屠尽!” 声音远远传开出去,那一排战士与虎狼背上的青苔裴义等人闻讯而动,齐齐攻了过来。 段风与寇纪申皆是头皮发麻,又为苏异那一声“屠尽”所慑,暗道这小子还真敢说,也不怕被自己的口气给噎死了。 谁知苏异却是来真的,铁血战士个个气势如虹,杀伐之意不输江湖人士,兵刃顿时染血不止。 妖族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爪一撕咬,便轻松取走了一条人命。 远处的云涤尘看得直叹气道:“意外,太令人意外了…想不到苏小友会以这种方式破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戚若兮也是不由地咋舌道:“这阵仗,怕是连咱们云陇上府也拿不出来吧…” 云涤尘缓缓点头道:“咱们也只能在法外境的层次上胜过他们了,只不过那阵中还有几个资质不输于你的年轻人,天知道他们日后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当然,这些都只是表象,事实如何还得看后续的情报,现在我只想知道,他是如何将这些人马弄到这地方来的,其中甚至还有妖类…”  第七百八十二章 大势已去 “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曦妃仙站在苏异身旁,望着前方的一片混乱景象,问道。 两人置身于杀戮战场的中心,四周血影阵阵,不时残肢断臂横飞,却也难以牵引他们已然麻木的双眼。 苏异没有回答,他知道曦妃仙已经累了,这会还能有力气提剑也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仙子的发丝散乱,眼神虽然冰寒如常,但却显然多了几分倦意,疲态已然显露。 此时一道黑影袭来,曦妃仙正要出剑,却被苏异一把按下,兑月轻轻一划,便将那人斩落。 苏异握着曦妃仙那只颤抖不止的柔软玉手,虎口已然崩裂,白皙的皮肤上血痕清晰可见。 他将勾回夺了下来,随手一放,插入了脚底下坚硬的巨石中,接着若无其事地轻声叹道:“总算是要结束了啊…” 苏异放眼四顾,尽都是乱石,哪还有什么太鄢山,他终究还是难以接受眼前这景象就是最后所得的结局,略为失神,又呐呐道:“到头来,还是没能保全…” 曦妃仙正要开口,苏异却像是能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抢先道:“我知道,我知道…能做的我们都做到了,只是…终究有些不甘心罢了。” 本就不擅长安慰人的曦妃仙张口半天,最终只说了一句:“此事虽了,但世事未了,你且自己保重。” “是啊…未了事还多着呢…”苏异长出一口浊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着朝那边正拼命试图稳住局面的寇纪申望去,又道:“此间事也还未算全了…” 此时的战场上,裴义沉稳如山,一步一掌,每一掌都能拍飞一人,倒是将灵动的御飞经练出了不一样的境界。 青苔则是恰恰相反,身法飘逸,在乱战中来去如风,取人性命也毫不含糊,下手之果决狠辣,与她那副娇柔可人的外表全然不符。 那两头雪虎自然就是央卓央奈兄妹两了,此时也是仗着一副皮粗肉糙的妖体横冲直撞,不要命似地冲杀着,虽说时常硬挨刀剑,但在混乱的场面中,这种蛮横的冲击反而是最有杀伤力的。 另一边星落和飞獠领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十多头白狼,成群结队地四处撕咬,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与雪虎相比少了许多刚猛,但却胜在足够灵活,进退自如,要少吃许多刀子。 还有虞渊和驹铃那对剑痴,端的是大杀四方,无一合之敌。 苏异看着这些跋山涉水不顾一切赶来相助的好友,不禁感慨万千,心道我何德何能,身边竟能有这么多的赤诚之人。 此时的段风已然焦头烂额,夏侯醇的杀字旗不仅不怕他的四门锁仙阵,还反而拉开了阵旗,准备来个以阵制阵。 在人数与实力上都不占优势的黑袍人节节败退。 好在大家下手都还知道轻重,没有如对付奔雷阁那般砍杀黑袍人,算是给彼此都留了条退路。 眼见敌阵天降奇兵,不仅人数众多,最难缠的还属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类,段风知道在没有金仙境出面的情况下,仅凭自己身边这些执事已经抵挡不了了。 大势已去矣。 苏异缓足了气,终于再次提起兑月,打算给这局面来上最后一次痛击,谁知刚迈出一步,身前便有一阵轻风忽然吹来。 只见青苔身法轻灵,悠然落下,拦住了苏异的去路,轻纱半遮面下的双眼更显光彩,直勾勾地盯着他,略带些许幽怨道:“没必要每回都自己拼命,你已经很累了,这一次便交给我们吧…” 说罢也不等他答应,青苔便是双足轻轻一点,身子倒飞而出,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曦妃仙一眼。 目光相接,曦妃仙会心一笑,倒也没多却细想她这眼神里的深意,上前说道:“看吧,并不是只有我一人是这么说的。” 苏异只好从了她们,无奈地收起兑月,但眼睛却是始终死死地盯着寇纪申的动向,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厮又掏出什么别的杀手锏来。 夏侯醇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苏异的身边,说道:“我们似乎还是来晚了一步…” 原本好好的太鄢山如今只剩下三座孤峰和一地的乱石,这又岂止是来晚了一步,夏侯醇心中有诸多疑惑,但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后,终究还是识趣地没有多问。 苏异想到他这一路日夜兼程,还大手笔地换了上千匹岩马,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心中唯有感激,便摇头道:“只要赶到了,便不算晚。” 夏侯醇不再多说。 苏异也无言,就这么沉默片刻后,他方才问道:“夏侯大哥有话要说?” 夏侯醇点头直言道:“你这般杀戮法,不妥当。” 苏异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夏侯大哥纵横沙场,杀敌无数,何以到了这里却有此一言?” “不一样…”夏侯醇目光直视前方,盯着那交战中的敌我双方,答道:“我杀敌的地方,那是战场,而这里是大宋境内,这么做对你没有好处。” 苏异明白他这番话的心意,两人之间的关系已不再是最初那种单纯的利益来往,如今多了些许交情,虽然算不上有多深厚,但也颇是为难得了。 “我知道…”苏异便也不再隐藏,坦言道:“所以我在等。” 夏侯醇好奇道:“等什么?” “等一个有能力喊停的人。”苏异望着远方某处,仿佛他要等的人马上就会从那里出现。 夏侯醇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若有所思。 不多时,果见那地方现出了三道人影,齐齐朝这边赶来。 三人里头居中的那位是个面容俊俏一身华服的年轻公子,身旁一左一右的两位老者修为高深,实力难测,与他贴得极紧,显然是充当了侍卫的角色。 能拿两位看不透实力的高人当贴身侍卫,这年轻公子的身份背景定然不一般。 只听他轻咳一声,身旁的其中一位老者便即朗声喝道:“我家公子说了,请诸位就此停手,各自散去罢!” 第七百八十三章 收场 那年轻公子确实看着就是一副背景深厚的模样,可天底下也不止他一人非富即贵,一众江湖糙汉都觉得可笑至极,不知道这是哪来的狂妄小子竟想凭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走,怕不是在做梦。 想必那不可一世的朝天阁便首先不答应,寇阁主也还在想方设法找机会翻身呢,此时正率领着奔雷阁的一众部下顽强抵抗,一点也不像是会甘心放手的样子。 更何况,如今主动权掌握在那地狱少年的手中,还放言要“杀干屠净”,所以并不是他们想退就能退的。 一众江湖汉子似乎被刺激到了,挥砍兵刃的同时还不忘大声叫骂,扬言要先将那公子哥的皮给扒了再说。 杀字旗的人马也都开始犹豫起来,纷纷望向了他们的首领夏侯醇。 谁知此时朝天阁的那位督护还真就停手了,一声令下,众执事即便心有猜疑也不敢抗命,只得缓缓退去。 寇纪申显然还不甘心,但见到段风收得如此干脆后,意外之余终究也是认清了形势,知道翻身无望,便朝那公子哥拱了拱手,接着招呼一众弟兄收起了兵刃,以示诚意。 众人不解,纷纷猜测那公子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么大的面子,但寇纪申却是始终缄口不言,不愿透露那年轻人的身份。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有人尚处于迷茫之中,不禁疑惑道:“就这么走了?” “李必辛怎么办?那仙狐遗卷还抢不抢了?” 一旁稍微有点眼力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别问那么多了,阁主说走,咱跟着走就对了…” 然而他们要退,也得看敌人放不放才行,此时杀字旗的人还拦在眼前,将去路围堵得严密,如何能走得了。 夏侯醇知道手底下的人正在等着自己的命令,却也没有擅自做决定,而是转头问道:“你怎么说?” 苏异虽然很不情愿,甚至很想将段风那家伙永远留在这,可他也知道事实确如夏侯醇所说,在这地方大肆屠戮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除了报复的快感之外,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还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苏异终究压下了心中的那股冲动,寒声说道:“放吧。” 夏侯醇松了一口气,随即大手一挥,接着便见杀字旗的战士齐齐收起了兵刃,动作之齐整,叫人看了咋舌不止,暗道不知这些人组成铁骑冲锋陷阵时该会是如何的勇猛。 苏异这边自然也有十分不理解的,比如飞獠和星落,两人来自妖族的大山,习惯了弱肉强食,便想不到其中的弯弯绕绕,最终没有多纠结,也是因为他们与太鄢山其实并无多大的关系,反正听少主的就对了。 可玉琪就不一样了,他恨不得将那些人抽皮扒骨,见到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后,便是抹着眼泪朝苏异嘶吼道:“为什么不将他们杀光?” 苏异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心中的恨意并不比玉琪少,玉篱的仇还没报呢,若是追究起来,那些人每一个都是帮凶,然而恨贵恨,冲动归冲动,苏异却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好在也用不着他去面对玉琪的质问,一瘸一拐的玉衡已经在唐英的帮助下将人给拉走了。 苏异稍松一口气,但心中却是更加愧疚。 此时那年轻的公子哥来到了他身旁,两位老者始终伴随左右,接着便听其中一人喝道:“闲杂人等退下!” 这一喝声中夹带内劲,威势十足,煞时便让闻者体会到了实力上的差距,同时竟还生出了些许屈服之意。 可宋恣潇偏偏就是个不信邪的人,也忍不了被那老者喊做“闲杂人等”,于是娇喝道:“老东西!你哪来的脸面敢让我们退下!” 老者傲气十足,也舍得对小姑娘下手,丝毫没有要留情的意思,抬掌便要给宋恣潇一个教训。 那公子哥张口正要制止,却见苏异已先抬手朝老者按去,压下了他的掌劲后便转头对身旁的众人说道:“你们都离远些吧。” 老者眉头一皱,也是没想到自己的掌劲会被这年轻人给随手化解,心中不服,正想再出手,但见到身旁的公子面色不善,终于还是忍了下来,低头默默地站到一旁。 “你们两个也离远些。”公子哥摆了摆手,说道。 两位老者大惊失色,支吾道:“公子,这…不妥吧。” 然而那公子哥斜眼一瞪,便吓得两人急忙退去,只是一步三回头,须得在他的注视之下才走远了些。 他回过头来,发现苏异正盯着自己看,便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两人相视无言,片刻过后方才听苏异叹了一口气,道:“能将上千兵马带进沙牢关,又能镇得住段风和寇纪申,想必姚琮也是要卖你面子的,所以赵兄…你到底是闭月轩的掌柜赵降呢?还是当朝的太子赵宣和?” 赵降突然猛喝一声道:“大胆刁民!既然认出来了,那还不快快给本宫跪下请安!” 苏异顺势就要跪下,口中一边喊道:“草民该死,太子殿下千岁…” 赵降却是一脚踹向了他的面门,虚踢一记,逼得他直起了身子,接着笑骂道:“千岁你娘,赶紧给我滚远一些。” “借太子殿下吉言,我替我娘谢过太子殿下隆恩。” 苏异夸张地鞠了一躬,直起身时,正好迎上了赵降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眼,想起了当初在长乐的那段日子,虽然短暂,但很快活,便都咧开了嘴,嗤嗤地笑了起来。 片刻过后两人恢复了正形,便听赵降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苏异答道:“整个大宋,能用一句话就让朝天阁乖乖退走的人,我想只有两个,一个是圣上,另一个便是太子了…” “你这话对,但也不全对…”赵降却是颇为无奈道:“其实我的面子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如今的处境…算了,先不提这个…” 话到一半,他晃了晃脑袋,方才接着说道:“总而言之,若不是被你逼到了这个地步,想必他们还是不会死的,我只是适时出来搭了个台阶罢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太子殿下 赵降苦笑不止,似乎心事重重,眼中尽是落寞之意。 苏异看在眼里,心想看来这储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风光,便问道:“太子殿下遇到难事了?” 赵降瞥了他一眼,脸上的愁云消淡了些,没好气道:“少来这一套,在你这,我还是赵降。” “行。”苏异莞尔一笑,道:“那赵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赵降还没当上君王便先得了得了君王的病,身旁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必是在心里憋久了,此时终于找着了机会,忍不住大吐苦水,一开口便是说个不停。 说那朝堂如何勾心斗角,党争如何激烈,甚至一些机密要事他也照讲不误,百无禁忌,已然将苏异当作了自己人。 赵降一会咬牙发狠,一会黯然哀叹,苏异便默默地听着,心中暗道这大概就是他先前不愿提起的处境了吧,看来万人之上的地位也不见得有多好,瞧这家伙被逼的,倒不如在乡野田间砍砍柴种种地来得自在。 发了好一顿牢骚之后,赵降只觉的胸口舒畅了许多,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耽误了正事,于是干咳两声,接着说道:“这一次我到青州来,其实是为了看看附近一带的河流,眼下汛期将至,尺水监推测今年的水涝将会是近百年来之最,天河下游的百姓怕是要遭灾,父皇也很关心此事,故而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各地奔走,打算提前做些布置…” “这不,前几日刚好辗转到青州来了,便顺道替你收拾一下这烂摊子,再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太鄢山附近哪有什么河流,甚至整个青州也只有几条天河的小支流,离干流远着呢,还谈不上什么涝灾,真要担心也该先去那些傍水之地才对,所以压根就没有顺道一说,但苏异也不点破,保住了赵降的最后一丝孤傲,这世上可没有太子殿下长途跋涉专程去为一个草民处理事情的道理。 “当然了,太鄢山的祭祀大典也值得一番关注,只不过这事父皇已经交代朝天阁全权处置,我便不好过多插手罢了。” 赵降这算是又把借口给补圆了些。 苏异点了点头,问道:“你的消息该比我灵通许多,那可曾听说这一次大乱的背后有什么隐秘?想来单凭一个元君还不至于惹得浑身骚。” 赵降一手捻着下巴,眉头微皱,思索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楚…简而言之便是利益驱使,太鄢山这条离了水的肥鱼,谁都想来宰上一刀,只不过有些人连大旗都懒得扯,蒙一块遮羞布就上刀子割肉,太难看了…” 苏异知道他口中那个连出师之名都懒得找的人就是楼古咢,心想自己迟早要对天衍道动手,说不定还能从他这打听到一些消息,于是问道:“所以赵兄知道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 赵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如实答道:“那家伙…是我的亲叔叔,父皇的第十三个兄弟,泰安王,明面上算是站在我皇兄那一边的。” 苏异心想他口中的皇兄一定就是那个被许多人叫做“赵大”的大皇子了。 赵降接着正色道:“我知道你对天衍道很有意见,以你如今的实力想要找他们麻烦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动手之前须得先弄清楚方向才好…事实上天衍道也是一门用于笼络关系的生意,大当家的位置谁有需要便谁坐,与其说楼古咢是一个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圈子,而这个圈子里都有什么人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些底了,所以该如何小心,你便自己把握吧。” 苏异颇为动容,知道赵降这是已经将他看得比自己那些所谓的亲人手足还重要,便肃然道:“明白。” 见他没有轻敌,赵降略微放心了些,又道:“那些人时常披着楼古咢的身份办事,这一回泰安王也是如此,他们的野心大得很,到太鄢山来自然是什么都想抢上一抢,传闻中元君的秘笈,还有那位驭天教教主的魔功也是他们的目标,只不过因为有西域人在才没有下手罢了…” “天杀的还和澭泽国人勾结到了一起去,也不知父皇知道了会如何处置他们...澭泽国人狼子野心,总想侵占我大宋的土地,这一次不知是从哪收到了消息,得知父皇有意清扫东面的海上诸国,大概是做贼心虚狗急跳墙,才会跑到太鄢山来抢什么经书。” “据说是当年元君编纂了一部集天下万国武学之长的典籍,只是这消息不知真假,澭泽国人或许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打算抢回去来个固本培元吧…” 苏异倒是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曲折故事,想起那国师屿山陆不知从天清殿带走了什么东西,便忧心道:“好像还真让那贼人得手了。” 赵降微微一怔,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冷哼一声,接着豪气干云道:“区区弹丸之国,就算当真得了什么绝世典籍,又能翻起什么浪来,我大宋国岂会在乎敌人有多强大,诛之便是!” 他虽然满嘴豪言壮语,实则是一点也没有掉以轻心,面色渐渐沉下来,又接着道:“比起这个,我更担是心澭泽国人的脑子似变聪明了些,也不知他们是歪打正着,还是当真有长远之见…国师曾说过,大宋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年轻的一辈鲜有人才,表现差强人意,再这么下去,只怕国运要由盛转衰,这也是为何父皇会如此急于让元君归位。” “而雍泽国便正好掐住了这一命脉,若是元君就此一蹶不振,那贼人的野心定会再次膨胀,进犯我大宋便是时日长久的问题了,就算元君最后只是大伤元气,他们也能换得数年的安稳,那抢回去的典籍若能起些作用,想要图谋一番也并不是不可为…” 苏异却是没想到当今睥睨天下的大宋国竟还有这等隐患,不禁渐渐锁紧了眉头,想起当年国师谒法在“风云际会”里的评语,那时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来原是饱含深意,而帝君定也是有着同样的顾虑,否则也不会对瀛东流说出那样的话,寄望于年轻人能把握大宋的气运了。 他这心情,是愈发沉重了。  第七百八十五章 乱世将至 “所以啊,别看李必辛只是个落魄天才,如今大宋要顺利渡过眼前这难关,还真就只有倚仗他了…” 赵降目光停留在远处那尊横卧于两座孤峰中间的金身神像上,并没有察觉到苏异的神色变化,心里头想的是这位曾经的风云人物何时才能再次惊艳天下。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阴寒起来,冷声说道:“屁大的澭泽小国都敢跳得如此欢快,更遑论后来居上的西域人,天下纷乱将至,而大宋首当其冲呐…” 乱世将至的说法苏异已不是头一回听说了,战火缭绕下的小国苟且存活,生灵涂炭的惨状他也曾在南钊和西域亲眼目睹过,夏侯醇的杀字旗更是在如此环境下壮大起来的。 如今也就只有大宋,和以大宋为屏障的东方诸国还能暂且安稳太平,这东西两边,宛如两个世界。 而大宋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乱世了吗?苏异不知道答案,或许就连赵降也未必能想明白。 苏异苦笑道:“现在我总算能完全明白,为何赵兄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赵降摇头叹气,沉默良久,似乎得花上点时间才能将这将压在心头的国之大事暂且放下,接着往下说道:“至于朝天阁,想来你对他们的了解怕是不弱于我,记得父皇曾说过,姚司承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做,却偏偏也什么事都能做成,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 “他与天衍道一样,什么都要抢到手,但好在他还是在为朝廷办事的,那老狐狸…你能从他那扳回一城,已经足以自傲了,这一次若不是西域人的手段太过出人意料,只怕还真有可能让他通杀了。” 苏异点头赞同,心想若是让魏效儒那老妖怪腾出手来,自己这点人马还真不大够看。 片刻思索过后,苏异疑惑道:“既然圣上知道朝天阁的胆大妄为,也清楚天衍道只是个幌子,那为何还要纵容他们胡作非为?难不成…这些都是圣上默许的?”赵降摇头道:“父皇虽贵为天子,看似能够说一不二,实则也是会常常受到多方掣肘,很多事情并不是一意孤行就能做成的,在朝天阁这事上,父皇也很无奈…” 苏异明白是自己把朝堂想得太简单了,他对那种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也懒得去了解,只是想到身为君王的天子都常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便又替赵降捏了一把汗,这个太子的处境必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此时赵降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忿忿不平道:“朝天阁在朝中拥有不小的话语权,确实不好对付这没错,可也不应该放任不管吧?父皇的态度便始终都是不清不楚,不示恩宠也不显喜怒,弄得别人都和你一般想法…以为他那是默许了朝天阁坐大,可以随意行事了,长此以往,才让那群穿黑袍的个个眼高于顶,更加没人敢逆他们的意了。” 提起这事,赵降便是满腹牢骚颇多怨言,似乎对他的那位皇帝老子很有意见,就差没有大逆不道出言不逊了。 苏异愕然,下意识地问道:“赵兄难道就没有向圣上谏言?” 赵降无奈道:“那是自然有的,别说是我,朝中弹劾过朝天阁的官员不在少数,可父皇总是随手批阅一个‘知道了’便敷衍了事,久而久之,便也没人再去提这事,只怕都是担心说得太多,万一哪天惹他老人家厌烦,那可就要掉脑袋了。” 苏异作为一个旁观者局外人去看这事,只觉得十分蹊跷,圣明的天子唯独在这一件事情上显得昏庸不堪,这很不合情理,看着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朝中百官不乏修炼智术之人,定也明白这道理,所以要么是和赵降一样当局者迷,要么就是有所顾忌不敢胡乱说话了。 苏异大胆猜测道:“圣上之所以不将态度挑明,有没有可能是希望你主动做出一些改变?或许未必只是你,以圣上的胸怀与目光,说不定是希望整个朝堂都能做出改变,将朝天阁除掉也好,整顿一番也好,总而言之,你们当中总得有人站出来主动做一些事情,而非不停谏言,等着圣上出手了事。” 赵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可历来君王不都把权力看得极重?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弑父篡位手足相残的先例,父皇他…当真能容许臣子如此堂而皇之地去挑衅君权吗?” “所以说圣上的心思远非常人所能理解…”苏异笑道:“他老人家或许是期望你这个太子能拿出点魄力来,若是你连朝天阁都拿不下,来日继承大统后又怎能平定大乱的天下…至于挑衅不挑衅的,还不是他老人家说了算?” 赵降是当真信任苏异,才把这话认真反复琢磨,便是愈发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都说朝天阁地位超然,脱离于朝堂之外,代表的是圣上的面子,这才使得赵降与百官为自己划了一道不敢逾越的底线,始终受制于这个怪圈子里,做事便是束手束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今得苏异提醒,若是打破这圈子去思考,以赵降对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的了解,再结合当下纷乱踵至的趋势,好像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赵降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已然有八九分信了苏异的话,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去大展拳脚,双眼都已经开始放光了。 他猛地一拍苏异的肩膀,兴冲冲道:“苏兄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日你来京城,我一定为你大设宴席,对了,还得叫上赵越,那家伙可是在京城等你等到都快要哭了…” 苏异倒也没忘记赵越那兄妹两,只是说起要到京城去与他们相见,却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苏异无奈地将赵降的那只大手拍开,叹道:“别忘了你可是太子,日后将会是掌控天下的男人,稳重一点好吗?” 赵降闻言便收敛了许多,干咳两声,说道:“等哪天你到京城去,我一定给你备上几个全大宋最好的清倌人,就服侍你一个…” 第七百八十六章 改变 难题得解,豁然开朗的赵降归心似箭,太鄢山一行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便匆匆交代了几句,再寒暄一番,向苏异辞别之后他却又突然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半张但不言语,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出话来。 苏异哭笑不得,给了他胳膊一拳,道:“这世上,还有太子殿下不敢放的屁?” 赵降倒是没有在意他的粗俗调侃,停顿片刻后方才说道:“那我可就直言不讳了?” 苏异不禁开始好奇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便收起了调笑之意,道:“再不说我可就要踹你了。” 赵降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把,说道:“其实我也有一个疑惑,便是仙师为何不与朝天阁好好合作,说实话,朝天阁虽然是讨人厌烦,但情况特殊,应该以大局为重,不计前嫌同仇敌忾才对不是吗?” “姚琮那厮要进天清殿便让他进好了,仙师却坚持要守那什么‘朝政不入殿’的约定,到头来,还不是…” 话到一半,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再叹一口气,改口道:“或许是我一厢情愿了吧,毕竟仙师德高望重,又是来自大慈,倒也确实不必委曲求全去受姚琮那厮的气。” 赵降最后在苏异的肩膀上拍了两拍,道:“这些话...绝无冒犯之意,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苏异倒还不至于因这三言两语便记恨上赵降,更何况他也并非半点疑惑都没有,于是轻笑道:“怎么?要是我真往心里去了,还能把你这个太子殿下打上一顿不成?” “放心吧…”他在赵降的肩上还了一掌,接着说道:“这问题我若是找着答案了,一定告诉你。” 此后再无多言,也不需依依惜别,赵降潇洒转身,随后很不情愿地被那两个老者夹在当中,扬长而去了。 送走赵降后,苏异没有多耽搁便径直朝天清殿赶去。 此时的星落和飞獠正领着群狼守在远处,一字排开,将旁人隔开在了另一边。 杀字旗的人与这些野兽相处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周显和顾小婵带来的那些人躲得远远的,他们实力本就不高,见到个头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白狼便更是心惊胆战,不敢靠近,只能守在一边等着那位传说中的“老大”。 那群狼虽不是妖,但却十分有灵性,似乎知道苏异在白狼一族中的地位,一见他走近便俯下了原本高昂的头颅,身子也屈伏在地,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全然没了猛兽该有的凶态。 苏异看着这些个头高得离奇的白狼,比之寻常狮虎还要再高大些许,便想起了星落跨坐在狼背上冲锋陷阵时的模样,威风凛凛,气势完全不输于那些在沙场上纵横奔袭铁骑。 他突然觉得有些羡慕了。 此时的飞獠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微微低下了脑袋,含糊不清地说道:“见过少主。” 苏异暗自偷笑,却也没去和他计较,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如今你可差我太远了。” 飞獠自然不服,咬牙捏拳正要反驳,但想起自己这位少主的那些战绩,便又悻悻地闭上了嘴,心中兀自发狠道一定要迎头赶上。 星落倒是不像他那般扭捏,十分大方地将头垂得极低,似乎恨不得与那群狼一样跪伏到递上去,一声“少主”也是喊得尤为真挚,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苏异颇为意外,感觉这两人的态度变了不少,也不知道自赢日城一别后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变得如此顺从。 再看杀字旗的战士同样是目光灼灼,苏异便知道自己是不得不去当这个群龙之首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世间的局势日新月异,他也在不断成长,即便再如何抵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挑起那副该由自己来承受的重担。 苏异终究还是装出了一副睥睨天下的高傲模样,目光扫过一众身姿挺拔的铁血战士,接着对跟在自己身旁的星落说道:“先去天清殿。” 夏侯醇看在眼里,不仅没有对他的无礼漠视感到愤怒,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以夏侯醇对苏异的了解,自然知道他并非狂妄自大之人,相反还算得上是平易近人,如今却一反常态突然多了一身将帅之气,那一定是这小子想通了,终于愿意主动去将那些力量握到手中。 夏侯醇倒也不怕被苏异抢了风头,甚至夺去权势,一来他知道苏异没那个心思,二来是杀字旗有这样的一个人物坐镇,也不虞日后没有好的前途了。 此时的周显终于避开了狼群,挤到苏异身旁,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哭哭啼啼地说道:“多少年了…你总算是回来了…以后不会再离开我们了吧…” “差不多得了…”苏异微微皱眉,略显嫌弃地将他推开了一些,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受累了,为了犒劳你,我决定日后上京城时带你一起去,给你找全京城最好的红倌人。” 周显感动得不停抹泪,念叨着:“我就知道没有跟错老大…”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不知从哪里招揽来的江湖好手,望向苏异的眼神里满是敬畏,没有和他一样贴上前去,只敢默默地跟在后面看上两眼。 杨意臻两兄妹自然也在其中,这两个小屁孩的胆子倒是要大得多,而且一点都不知道客气,将星落挤到了一旁去,兀自跟在苏异身边手舞足蹈。 便听杨意臻上来就问道:“老大,红倌人是什么?” 苏异头大如斗,周显倒是不嫌事大,正要开口解释,却是被一个白眼给瞪得把话憋了回去。 “红倌人是种一提起来就会被你姐姐揍个半死的东西。”苏异只能如此解释道。 杨意臻想起那个实力不怎么样但是教训起人来天下第一的姐姐杨意悱,莫明感觉后臀有些火辣,不禁打了寒颤,便急忙闭上了嘴。 但他小孩子心性,下一刻马上就忘了,又想起别的好玩事情,于是拽着杨意怜的手,兴奋地说道:“妹妹你现在知道老大的厉害了吧!那一招唯我境不知吓死了多少高手,还有人当场就尿裤子了呢!” 杨意怜不想接他的话,便瘪着嘴沉默不语,但眼神里的灼热之意却是骗不了人,这女子,想必将来定是宋恣潇第二。 听完杨意臻一顿胡扯后,苏异扶额长叹,更不知道那“唯我境”是怎么来的,听完周显的解释后方才恍然大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招式竟然被人抢先起了名字,还都已经传开了。 好在也不难听,便干脆由得他去算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生与死 天清殿中。 归阳子闭目盘膝,身后还是那巨幅的空白画卷,这大殿仿佛和十年前一个样,从未变过。 直到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大殿,他才睁开双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回来了?” 苏异缓缓走近,接着跪伏在地,重重地磕一个响头,最后喊了一声“师尊”。 归阳子点头不止,接着挥手招来一个蒲团推到他面前,说道:“你的师兄弟们都找到了,在天尊殿那边,你得空的话便去看看吧,当然了,还少了玉篱那丫头,你得把她送过去。” 旁人听了这话大概会以为玉字辈的太鄢山弟子都得以幸免于难,可苏异却知道除了玉琪玉衡和留守在天尊殿的玉枝之外,无一人幸存,所以找到的那些,自然都是尸首。 苏异不认为师尊会是冷血之人,可眼前这个慈祥老人确实始终镇静,似乎没有半点悲恸之意,仿佛灾祸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想不明白,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师尊为何…能如此从容?” 归阳子却是轻轻一笑,反问道:“那你觉得为师应该如何反应才对?是放声痛哭,还是以泪洗面?” 苏异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解释。 归阳子依旧不作答,再问道:“你觉得‘法外’二字的意义何在?” 苏异怔了怔,不明白师尊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但想来他老人家从不无的放矢,定有他的深意所在,于是思索片刻后答道:“超脱自然之法,不受天道约束,是为法外。” 苏异知道这答案充其量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新意,但并不打紧,后面师尊自会有秒解,这叫抛砖引玉。 归阳子对自己的这个徒儿再了解不过,知道这家伙又犯懒了,不过他倒也没有点破,只似笑非笑地看了苏异一眼,接着兀自往下解释道:“法外之人寿元无尽,以无尽看有尽,终如命河里过尽千帆,纵能帆帆留恋,却不可一一追逝...为师这一生迎来送往的,不知看过多少亲友走在前头,但法外之境便是如此,有句话叫做‘破法之上无生死’,唯有心境到了这一步,才有渡过那条破法之河的可能…” “法外之境,是先有心境后有修为,而非先有修为再修心境。” 苏异眉头紧皱,低着头若有所思。 “所以…”归阳子盯着眼前处于苦思之中的年轻人,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自己膝下闷头啃读晦涩经书的顽皮孩童,他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你说为何为师能如此从容?” “并非为师不痛心,只是情绪之火不轻易显露于人罢了,若是为师再年轻个半百,说不得,怎么也要去那伊摩耳走一遭,只不过如今这种事还是得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做才合适…” 苏异突然抬头,看到了归阳子那双掩藏在皱纹之中的眼睛,依旧没有波澜,但这一回他能感受到那深处的怒涛翻涌,和悲恸的激荡。 “师尊的意思是…让我去西域找那老东西的麻烦?” 苏异本以为师尊会劝自己隐忍,又或是说一些诸如“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的话语,却没想过会是如此鼓励自己去寻仇。 “有何不可?”归阳子点头道:“你要修得心境圆满,这也是不得不过的一关。” 苏异忽然有种恍悟的感觉,这与看不看淡生死无关,而是那西域某人还欠太鄢山的众师兄弟一个公道,若是不还上,于心何安。 放下归放下,可仇还是得报的。 “明白了。”苏异释然道。 他接着环顾了空无一人的大殿一周,又问道:“老祖去哪儿了?” “自然是已经离开了…”归阳子颇为无奈道:“那老家伙可没有等人的习惯。” 听师尊的意思似乎是自己若来早些便能见到老祖,苏异不免感到遗憾,颇为可惜道:“我还有一些疑惑想请教他老人家呢…” 归阳子失笑道:“你有心请教,他却未必会愿意指点你。”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老家伙倒是留了几句话托我带给你。” 苏异眼前一亮,忙道:“是什么?” 归阳子无奈摇头,心想有自己这个师尊在,你这小子还惦记着别人的那点绝学。 不过他倒也没有多纠结,虽说自己号称仙师,擅长循循善诱,但论到武学上的造诣,却也不得不服独孤忘一次,那家伙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于开先河一事上绝对是冠绝天下的存在。 “老家伙说,让你量力而行,窃灵不同于向天地借力,说得不好听些,那叫偷,而且是从修士的身上偷,既然是偷东西,那就得时刻记着别湿了鞋,万一哪天阴沟里翻船,做贼被人给逮住了,是不是要被打个半死?” 苏异听得腹中牢骚不止,心道老祖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要论传道授业,他可比师尊差远了。 归阳子看到苏异的神情便知他所想,心中终于畅快了些,便为独孤忘的这番话做了些解释,总算是让苏异的眉头舒展开来,接着又道:“老家伙还说了,你这招式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施展时傻站在那,容易被人当靶子打,至于该如何解决,那便是你的问题了,若想不出来,大可再去背忘录里找灵感。” 果然还是老祖的风格,不过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先前在场那么多的江湖高手,还有一个天师境的寇纪申,都没人能破去那“唯我境”,完全只是因为这一招太过出人意料,诡异到让人不敢接近罢了。 若是那些人能齐心些,一拥而上,又或是寇纪申能再大胆些猛攻,结果定会很不一样。 苏异略加思索便知独孤忘说得一点都没错,于是叹道:“多谢老祖提点。” 归阳子却是捻须笑道:“你对着我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不替你传这话,真要谢那老家伙,日后你上孤忘山自己找他说去吧。” 苏异倒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什么东西来,便问道:“师尊这是要离开太鄢山回大慈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无垠 对于如今的苏异,归阳子已无需过多担心,也不必再将他当做羽翼未丰的徒儿般对待,于是便如实答道:“待李必辛醒来为师便会离开,或许还要个两三年时间,只不过等你下次再回到这的时候,大概是见不到为师了。” 苏异怅然若失,只可惜自己没法在这里待太久,不能多陪陪师尊他老人家,但他很快便释怀,洒然道:“反正弟子早晚都得去拜访孤忘山,倒是不愁见不着师尊。” 归阳子含笑点头,缓缓站起身来,一边问道:“为师教给你的‘卷白一剑’,悟得如何了?” 苏异不知至尊突然站起来做什么,便也急忙随他起身,答道:“弟子惭愧,只能算是…堪堪比入门好一些而已。” 他这些年所学甚杂,花在卷白一剑上的工夫并不算多,虽有所领悟,但也不敢自得。 归阳子却是摇头道:“切莫妄自菲薄…为师见过你出剑了,精髓尽得,可谓是令人眼前一亮…” 接着便见他转过身去,走近那空白画卷,又道:“当年为师记录那剑谱时太过仓促,以至于诸多地方未尽完善,如今却见你已然自行修补齐全,甚至思虑尤在为师之前,为师已经没法再指点你了…” “不过,为师这里倒是还有一样东西能帮到你的。” 归阳子接着抬起双掌朝虚空轻轻一托,面前的巨幅画轴便自行卷了起来,落到了他的手中。 “整个太鄢山中,也就只有这一样东西是为师自己带来的了…” 归阳子将画轴交给了苏异,接着解释道:“这件法器叫做‘无垠’,跟了为师大半辈子,如今为师便将它当做出师礼送给你了…” 苏异接过手,还未开始把玩,那画卷便陡然缩成了巴掌大小,停留在他掌心之上。 “这…”苏异张口语塞,最终还是没有矫情客气,郑重地道了声:“谢师尊。” 归阳子不仅没有因为送出去一件法器而感到肉疼,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老怀甚慰道:“如今你也总算是正式出师了。” 苏异的心神还在那画卷“无垠”的身上,想到这天清殿中竟藏了这么一件宝贝,若是被屿山陆和假扮楼古咢的泰安王给抢去了还得了,他不禁有些后怕,又想起两人从殿中带走的东西,于是问道:“那王爷和澭泽国师从这里偷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竟值得他们兴师动众,赔上那么多条人命。” 提及此事,归阳子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说道:“那国师倒确实和李必辛有旧,夺走的只是一部再普通不过的经书而已,其中究竟是有什么蹊跷,也只能等李必辛醒转之后再细问了。” “至于那王爷…却是古怪得很,大殿里明明没有再少第二件东西,可他走时却也拎了个包裹,还有那遭人觊觎不断的‘太虚经’,也的确是不存在的,那他拿走的到底是什么…还真是让人费解。” 就连归阳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苏异自然也是一头雾水,便索性不再多想,反正还有朝天阁的某位大人在,这事大概是用不着他操心的。 见苏异没有追问,归阳子便接着往下说道:“有了太子殿下从中协调,龙已还已经顺利离开了太鄢山,要离开大宋想必也不会受到什么阻拦,至于到了西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苏异也是料到了有赵降在,这事便不难扮成,倒不是凭着两人的交情,就算只看利弊,太子殿下也断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如今天下渐乱,伊摩耳王野心勃勃,而驭天教却是西域百国诸教中为数不多既有实力又不主战的,再加上教主龙已还和苏异之间的这层关系,赵降就算拉拢不得,将他放回去牵制伊摩耳王也是一件好事。 而对于苏异来说,赵降没有趁火打劫讹他一笔,已足见真情。 此时归阳子却是突然正色道:“虽说你已长大成人,凡事都有了自己的决断,但为师还是想多嘴提醒你一句…” 苏异心头一突,以为师尊要说的是龙已还和那魔功的事情,便莫名心虚起来,却不料归阳子接着说道:“都说君王是孤家寡人,太子殿下即便还未即位,也是离得不远了,你一片赤诚自然是好事,但也须得谨记,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人敢与君王称兄道弟的,朝堂之事,你还是少沾为妙。” 苏异突然想起了赵降临走前说过的话,很想求证一番,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归阳子见他目光闪烁,便知他心里有事,于是笑道:“你有什么话想说?若是此时不说,下一回可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了。” 苏异一怔,一想到要将那疑惑一直憋在肚子里,便是一阵难受,终究还是坦然道:“太子殿下不能理解为何师尊要和姚琮对着干,若是早些放他进天清殿,或许就不会让那两个家伙得逞了,他觉得…或许这是因为师尊是大慈人的缘故。” 苏异说完长长舒了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 归阳子一笑,却是老习惯地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苏异不假思索道:“我相信师尊。” 归阳子又问:“为何?” 苏异再答:“没有理由,就是相信。” 归阳子开怀大笑,不管苏异这话里头有多少分虚假,但只要有一丝真情便足矣。 “你能如此信任为师,为师自然也不能让你信得不明不白…” 归阳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将苏异的怀疑放在心上,兀自解释道:“大道万千,天下人各一路,虽路路不同,但都遵循那亘古不变的道理,唯有走到尽头,才能得证大道,至于如何走到尽头,唯锲而不舍矣…” “而为师心中有一道,便是言出必行,循心而为,答应了李必辛的事情,那便一定会遵守到底,若反复无常则于道心有害,你日后若是遇上了类似的难题,也须得谨记先问内心,再做决断才是。” “为师这般解释,你可还满意?” 第七百八十九章 送别 后山的百木林,是整座太鄢山中为数不多没有受到那山崩石落所波及的地方。 林子里那鲜有人至之处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块墓碑,碑后留出了一个坑洞,碑前有两人围在一个火盆旁边,往里头塞着元宝纸钱。 直到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他们这才放下手中的物什,抬头望去。 便见苏异远远走来,怀里还抱着玉篱的遗体。 蹲在火盆旁的玉衡和玉枝两人缓缓站起身来,似乎还是难以接受,竟是一时忘了说话,只僵在那等着苏异走近。 看到昔日的同门姐妹静静地躺在苏异的怀里,仿佛只是沉睡过去而已,玉枝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接着没来由地从指缝中挤出声音道:“谢谢…” 苏异能明白她为何要道谢。 那些不幸被落石掩埋遇难的人,每一个都是血肉模糊,肢体残缺不全,而此时的玉篱却是完好无缺,甚至穿戴齐整,玉枝没有看到料想中令人心碎的一幕,知道是苏异在这上面花了工夫,给了玉篱一份体面,心中便多了几分感激。 苏异没有说话,只等玉枝抹干了眼泪后再将怀里的少女交到了她手中,让她亲自送这妹妹最后一程。 此时的玉衡神色复杂,目送玉篱的遗体被送入坟中,始终一言不发。 苏异知道他虽不会如玉枝一样痛哭流涕,但内心却一定也是翻江倒海的,其中的痛苦少不到哪去。 待玉衡发出一声轻叹,眉宇间的哀恸稍有缓解,苏异这才问道:“你当真要将玉篱葬在这里?她的家人…不会来寻你麻烦?” 玉衡缓缓摇头,一声轻哼里头带有酸楚与忿忿不平,说道:“我还巴不得师妹的家人能来找我麻烦呢…” 苏异一怔,随即想起了当年在近城将玉篱赶出家门的那位亲爹,便明白玉衡此话何意了,虽说还有一位心疼她的亲娘在,可这世道女子地位普遍不高,细小胳膊又如何能拧得过粗壮的大腿,多半也是敢想不敢说的。 苏异也轻叹一声,点头道:“如此也好,这地方玉篱一定会喜欢的。” 玉衡朝四周望了一圈,也是对自己选的这块“风水宝地”十分满意,而且从前的那个神秘洞穴也在这附近,他不禁露出了满脸追忆的神色,感慨道:“是啊…师妹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咱们三个在这林子里乱钻的日子,正是她这一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只可惜物是人非。 仿佛心脏被扎了一刀,苏异只觉得胸口突然一阵剧痛,鼻头发酸,双眼干涩,于是不着痕迹地将头转到了另一边,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接着问道:“玉琪那小子呢?怎么没来?” “是我不让他来的。” 却是玉枝从那墓碑后面走了出来,眼睛通红,声音还略带哽咽,说道:“我怕他乱来,便让他留在天尊殿了,免得与你起冲突。” 苏异楞了一会,随即不得不承认玉枝这顾虑还是合情合理的,玉琪那小子最是纯良,却也最认死理,平时没什么脾气,可一旦犟起来便是谁也劝不了。 苏异无奈叹了口气,接着问道:“可以让我独自在这待一会吗?” 两人点头答允,只是见他神色疲惫,担心出什么事情,便没有立即动身,随后又见他自顾往那墓碑走去,两人相视一眼,终究还是决定不去多劝,将这地方留给了他。 苏异在那墓碑前坐下,见上面刻是“樊小离”,于是呐呐道:“原来这才是你的名字啊,我怎么好像从没听说过呢…” 他接着随手拾起一沓纸钱,一张张往那烧得正旺的火盆里丢去,又想到一桩往事,记起来“玉篱”这名字原是师尊取的,想来他老人家也是觉得这个“离”字的意头不好,才给改了的吧。 “你不爱钱财?”仿佛阴阳相隔的玉篱能听见自己说话一般,苏异自顾对着墓碑说道:“你不爱我也得给你烧,这可是给元君准备的祭品,你能享用,应该偷笑才对。” 也不知在自言自语中说了多少琐碎往事,如此烧完了厚厚的一沓值钱后,苏异终于站起身来,低头拍掉沾到身上的纸灰,莫名地说了一句:“你该出来了吧。” 此时四下无人,没有回应。 片刻过后,却有一对脚踩布裹的玉足出现在他眼前。 抬头看去,正是玉瑾。 “你竟能发现我藏在附近?”玉瑾诧异道。 苏异没有回答,见她正眼都不瞧那墓碑一下,于是便嗤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来送玉篱最后一程的,但不敢面对玉衡玉枝,这才帮你将他们两个支开,却没想到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玉瑾这才转头端详起墓碑,只是脸上依旧不见情绪显露,平淡道:“最先找的师妹的人是我,最后一面也早已见过,何必多此一举送什么最后一程。” 她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地方倒是不错,葬在这里,师妹可以安息了。” 这说的哪是人话,若不是苏异知道她脑子有点问题,时常疯疯癫癫的,怕是早就动起手了。 此时苏异也十分好奇玉瑾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的情绪中似乎就没有悲伤与欢喜,只有愤怒,和偶尔的兴奋,哪怕什么时候露出笑容了,也不过是讥讽或者发狠而已。 苏异对这婆娘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便摇头叹道:“赶紧闭嘴吧,你快把你师妹给气活了…” 玉瑾还果真听话地闭上了嘴,一语不发,似乎已经将他的脾性拿捏得死死的。 婆娘不走,也不说话,苏异只得再次开口问道:“说说看,你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 玉瑾瞥了苏异一眼,淡然答道:“自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苏异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借给我的官袍和令牌我自会还你的。” 玉瑾轻哼一声,道:“官袍你自己留着吧,别的女人穿过的衣服,我不要,此外,我也不是为了这事而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苏异又问道。 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的,玉瑾的刁难戏弄虽迟但终于还是到了,接着便听她卖起了关子,顾左右而言他,说道:“其实师妹的死,对你来说也并不全是坏事…” 第七百九十章 阴忌之体 一股怒火直冲胸口,但念在玉篱生前对这位大师姐推崇备至,两人关系要好,亲如姐妹,苏异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玉瑾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快,自顾往下说道:“经历过此事之后,你的心境便又朝圆满迈进了一步,变得更加强大了,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不合时宜。 “你想想看...”玉瑾接着说道:“你这一辈子可有尝试过痛失亲友之苦?反而是你自己差点栽在了绝命崖吧?所以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日后你应付起这类事情便能得心应手了。” 苏异很难不觉得这婆娘是在变着法子诅咒自己,无论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能变一个味,叫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你这人…”苏异直摇头道:“还有感情的吗?” 玉瑾被问得一怔,似乎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有感情,面对小师妹的离世,她知道一个常人应该会有什么情绪,也能理解玉枝为何会以泪洗面,更明白自己此时也该应伤心难过才对,可偏偏心境就是泛不起丝毫涟漪,甚至偶尔被一些琐事触怒时的心绪起伏都要比这大。 “可能没有吧。” 玉瑾想不通,便干脆不想了,自嘲道:“我都是个死过好几次的人了,有没有感情,很重要吗?” 苏异眉毛一挑,得知她竟是不止一次死而复生,不禁十分好奇这婆娘到底是不是正常人类。 此时又听玉瑾突然问道:“如果哪天我当真死了,再也活不过来的那种,你说会不会有人像你对小师妹那般为我难过?” “不会。”苏异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会不会太过分刻薄了些,这婆娘说话是难听了些,可毕竟还是帮了自己不少忙的,于是便又再补充道:“唯一会为你伤心难过的小师妹都已经走在你前头,这世上怕是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能与你好好相处的人了,你还能指望谁?姚琮吗?” 玉瑾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变脸色,只是兀自感叹道:“我只是觉得活在这世上若是没有一个半个牵挂你的人,似乎也太失败了些,好歹…得有那么一个吧。” 疯婆娘突然变得如此正常,还感性起来了,苏异有些不太适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接着便见玉瑾转过头来盯着他,问道:“如果是你呢?我就不能指望你一下吗?” “为何是我?”苏异下意识地便想到该不会是这婆娘又要耍什么花样了,于是微眯起双眼迎上她的目光,狐疑道:“你该不会是…” 玉瑾立马便猜到他要说些什么,反而没有丝毫避讳,直言道:“你别想多了,我可不是那种睡过谁的床就要赖上谁一辈子的女人,至于为何会想到你,不过是因为比起其他男人,你还算可以罢了,若是被你牵挂,还能勉强接受,换做别人的话,我宁可曝尸荒野。” 两人之间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和谐的对话,苏异还以为是自己的这位师姐要转性了,险些想给难得正常一次的她一个安慰,然而他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份清醒,如实答道:“你若是现在问的话,自然是不会的。” 玉瑾倒也并不如何在意,只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 苏异笑道:“你可以多努努力。” “呸。”玉瑾啐一口。 两人之间的愉快交谈似乎也就到此结束了,苏异终究还是忍不住当先发问道:“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你若再东拉西扯,我可就不奉陪了。” “你怎么知道师姐是在故意逗你,还是真心想和你闲聊几句?” 玉瑾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只不过她倒也没有再继续吊着苏异的胃口,说完这句话后便紧接着正色道:“你听说过阴忌之体吗?” 苏异心绪开始转动,思索着这是个什么东西,但表面上却是装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敷衍道:“没听说过,不感兴趣。” 吊人胃口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有来有往的。 玉瑾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自顾继续往下说道:“最近我去了一趟南钊,找了不少鬼道宗师求教那死而复生的事情,倒是有了些许眉目,所有的答复都指向了一种叫做‘阴忌之体’的古怪体质…” “你也去过南钊,在那里获得了新生,还练成了六道神通,所以我想你或许可以帮到我。” “我为什么要帮一个疯子…” 苏异的脑子还在转个不停,心神全在她所说的事情上,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没管住嘴巴,待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玉瑾顿时脸色一寒,柳眉高高挑起。 苏异见她面露不善,便干咳两声,急忙找补道:“俗话说礼尚往来,帮你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我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我连阴忌之体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帮得上忙呢?” 苏异说的倒是实话,当然若是真要刨根究底的话,应该是能顺藤摸瓜找到答案的,只不过他如今并没有多少时间能浪费在那什么体质上,便只好应付了事了。 不知是因为对他这敷衍的态度感到恼怒,还是因为没能从他这里得到有用的线索而烦躁,总之玉瑾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但似乎还能再忍一忍,咬着牙说道:“你帮不上忙也得帮…不知道阴忌之体是什么东西便自己去查,你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寻找线索的路上,反正这件事你得时刻记在心上不能忘,听懂了吗?” 苏异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煞气就要从她那眼瞳中夺目而出,说不定马上就要发作,只好将语气放弱了几分,为难道:“你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很勉强是吧?”玉瑾却是突然收了凶相,满脸的平和让苏异不禁心头一突,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便听玉瑾接着冷笑道:“我会让你主动求着来帮忙的。” 见她气急的模样,苏异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毕竟自己确实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如此推脱实在说不过去,便想着还是花点心思在那什么阴忌之体上吧。 只不过此时玉瑾已然拂袖而去,背影消失在了密林间。 第七百九十一章 大礼 从那座新坟前离开后,苏异独自走在林间,神仙松的粗壮躯干与茂密枝叶将世俗喧嚣隔绝在外,眼下是一片难得的静谧。 他的步子不紧不慢,脚踩枯叶的清脆声响入耳,如轻掏耳窝般令人舒畅。 只不过这份安宁没能持续多久,他便渐渐从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就如同三更过后的街巷再怎么夜深人静,也总会有一两声犬吠,而此时的百木林未免太过安静了些。 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苏异自觉可能是连番大战过后心神尚未放松警惕,有些疑神疑鬼了。 然而就在他从某个可疑之处收回目光的刹那间,刀光乍现,在半空中拖出了两道细长的寒芒,自身侧而来,避开了他的视野,直取他颈间要害。 苏异只不过是略微松懈而已,并非完全没有防备,这偷袭也来得确实是又巧又快,算计十分精准,但还没到能难得住他的地步。 只见苏异身形未动,只心念一转,便止住了那两道寒芒,逼停在了他的身侧。 以拆解天地间一切灵气为目的的“唯我境”能杀人于无形之中,自然也能轻易化解劲气,不仅破去了那的致命一招,还连消带打,重新凝聚起一股仙气,反将偷袭者死死地定在了半空。 苏异转过身去,抬手轻轻拨开了一对带有尖利倒勾的环圈,看清了来人的面貌,便即惊咦一声,奇道:“红荳?” 对于这个当年拼了命想要杀掉自己完成任务的小姑娘,他印象颇为深刻,当即想到该不会是那位岳父大人还没打算放过自己吧。 只不过这个红荳已经失败过一回了,而且是惨败,月至温该不至于还让她来送死,但若不是尚书大人指使,这一根筋的姑娘又为何要无端来寻自己的麻烦? 苏异心念急转,一时想不明白个中缘由。 此时的红荳浑身上下都被咒文所覆盖,胸口的那片伤疤也蔓延到了颈间,猩红的双目紧盯着苏异,倒是平静得很,并不显喜怒。 苏异迎着她的目光,正要开口询问时,远处却又有人影现身。 便见两个女子从阴暗里走出,其中一人脚步轻快,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匆匆朝这边赶来,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小红荳呀小红荳,我都说了你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你偏不信邪。” 苏异看着一蹦三跳的月无双,哭笑不得,心道这丫头的影匿行竟是有了不小的长进,已经到了能够瞒过菩提慧目的地步,而红豆为何会莫明出现在这地方,似乎也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倒是另一个女子又令苏异略感诧异。 不知伊扎为何会与月无双走到了一起,她不是应该已经随龙已还回西域了吗? “喂!”月无双丝毫不顾忌还有旁人在场,径直将自己挂到了苏异的身上,掐着他的脸说道:“还不快把红荳松开。” 不见苏异有什么动作,红荳便觉身子一松,束缚在身上的那股无形之力已然消散,她于是收起了环圈,站到一旁躬身说道:“多谢小姐。” 俨然一副为人属下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会随你外公一起离开呢。” 苏异将月无双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扯了下来,放在掌心中揉捏把玩。 月无双终于知道脸红,稍微收敛了些,皱起鼻子佯怒道:“你觉得本小姐会随便弃你而去么,倒是你,又不知道把人家忘到哪儿去了。” 苏异如临大敌,急忙转移话题道:“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纵容你爹的手下来刺杀我,这是打算谋杀亲夫?” 月无双脸色再红三分,哼了一声,说道:“红荳现在是我的手下,不是我爹的手下。” 她说罢对着虚空拍了拍手掌,接着便见道道人影从阴暗中现出了身形来,竟有七八人之多,齐齐躬身说道:“见过小姐。” 苏异只当这些人全都是月至温派来保护自家小姐的,心想出门在外,小心些也是应该的,如此大手笔,也足见岳父大人对女儿的关爱。 却不料月无双语出惊人,道:“这些人都是我暗中争取过来的,现在我打算将他们全部留给你,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苏异没想到这傻丫头竟还暗中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大礼,虽然有些荒谬,但却不得不承认其中的关切之意十足,令人动容不止。 至于这些隐匿者,苏异并不认为月至温会不知情,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细问,他便只能暂且先敷衍过去,转而看向了伊扎,问道:“那这位姑娘呢?不会又是从你外公那争取过来的吧?” “当然不是…”月无双略有些不高兴,撅起嘴巴说道:“是外公硬要把她留下,说是照顾我,日后也好联络。” 接着便见她眼珠子一转,露出了一副狡黠的神情,嬉笑道:“不过我现在却有了更好的主意,不如将她一并留给你算了,反正要我带着一个西域人回京城,也怪惹人注目的,好像不大合适,你说对吧?” 月无双不情愿,伊扎却是比她更不情愿,面色阴沉得很,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此时听说自己要跟着苏异,面色便是更加难看, 苏异不由地失笑道:“你这么随意安排,炎火使能同意吗?” 不料伊扎虽有意见,却还是直言道:“如今月小姐是神教圣女,想如何安排都可以,并没有炎火使同不同意这一说法。” “圣女?”苏异更加不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神教应该是没有圣女的吧?” 伊扎显然很不甘心,咬牙道:“以前是没有,但现在有了。” 苏异愕然,随即很快便也明白过来了,没想到龙已还一把年纪了,也当了那么多年备受敬重的教主大人,到头来却还是任性了一把,凭空造出了一个圣女来。 而对于伊扎这个唯一的“受害者”,苏异深感同情,只能叹道:“难为你了…” 月无双本也不愿当那圣女,然而此时见到两人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倒是突然来气了,挥着拳头嚷道:“喂!你们什么意思?难道本小姐还当不起区区一个神教圣女吗…”  第七百九十二章 隐情 苏异将月无双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胸膛上,安抚下这位气鼓鼓的新任圣女,接着在她的耳旁轻声说道:“比起圣女,我还是喜欢妖女多一些。” 月无双轻啐一口,随即将他推开,倒是没有再继续胡闹了。 此时圣女不再说话,伊扎便终于找着了机会,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卷羊皮纸,双手送到了苏异面前,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叫了一声“公子”,接着说道:“教主大人托我将这东西转交给你。” 苏异接过羊皮纸,左右翻看了两下,略感疑惑,心道不知太岳父大人有什么重要话要跟自己说,还得写在纸上,难不成又要来忽悠自己去接管那神教? 然而这回倒是真的错怪龙已还了,他将羊皮纸铺展开来,扫了两眼,便了解到了其中的大致内容,记的却是有关于该如何提升天物手的法子。 苏异感动之余有又觉得压力变大了些,受了龙已还的馈赠越多,日后他老人家提起要求来就越不好推脱啊。 只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龙已还随随便便就交给了一个下属,也不怕自己的毕生心血被弄丢了去,苏异不禁感慨道:“你们家教主大人还真信任你。” 伊扎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在夸赞自己,心中微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怀疑自己的人品么,她顿时又变了脸色,忍着怒气回应道:“我们驭天教的人从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有什么可不信任的。” 苏异摆了摆手,不再揶揄她,一顿诚恳的道谢后再找一个借口,说要与圣女月小姐谈情说爱,着她们走远一些。 红荳自然是没有意见,身形一晃便融入了阴影之中,伊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无话可说,默默地退下了。 将旁人支开后,苏异这才牵起月无双的一只柔荑,踩着碎叶缓缓朝林子外走去。 “你把他们都支开,不只是为了谈情说爱的吧?”月无双瘪着嘴,颇为幽怨地说道。 被她道破实情,苏异只好装傻充楞,兀自嘴硬道:“陪圣女大人说话聊天自然是头等大事,虽也有别的事情,但那都是次要的。” “便绕过你这一回。”月无双哼了一声,接着故作冰冷道:“那别的事情又是什么事情,快快说来给本圣女听听吧。” 她嘴上不客气,底下十指却是始终紧扣,不愿分离。 苏异哑然失笑,道了声“遵命”,这才正色道:“那些影匿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月无双听他问得认真,便也渐渐收起了玩笑之意,眉头轻蹙,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我方才不是都已经和你说过了吗?” 苏异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以月无双的聪明伶俐该不至于想不到问题所在,便又提醒道:“你觉得你在暗中收买隐匿者的事情,你爹会不知道?” “我爹他…”月无双沉吟片刻,接着忽地挑起一道柳眉,毫不客气地说道:“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又不怕他。” “是是是…”苏异无奈道:“你是圣女大人,自然是不必怕他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可是,你当真有信心能将那些影匿者收为己用吗?你敢保证他们能事事都听命于你?” 月无双眉头渐渐紧蹙,沉默不语,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一问题。 接着又听苏异苦口婆心地劝道:“退一步讲,就算你能使得动这些人,又岂能确信他们只听命于你一人?只怕是岳父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很有可能事先就与他们通过气,便是有意要将他们安插在我身边。” 月无双仔细一想,便觉得这猜测还是颇有几分依据的,以父亲常年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留下来的习惯,莫说苏异如今已有了不小的实力,就算放在从前,单凭一个准女婿的身份也足以让他动起这份心思了。 苏异自然也不是危言耸听刻意要吓唬月无双,毕竟尚书大人亲手操练多年的影匿者又怎会轻易被一个小姑娘给策反带走,所以无论是监视也好,又或是试探自己会不会接手这股力量也好,总之老丈人必然是有他的用意的。 月无双的脸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总算是有所妥协,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屈道:“人家只是不想你再出事而已…多一些人手在你身边,你对付起那些敌人不就更有把握了么,再说了,你每一次都把我给忘了,我也找不到你,害得我只能干着急,这不若是有他们在,我也能随时知道你的去向了…” 听她这么一说,苏异倒是有些愧疚了,不禁自问会不会有些不知好歹,辜负了双儿的一番好意了。 然而没等他自责多久,便听月无双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如这样好了,那些人我都带回去,但是红荳得留下,她这人脑筋直认死理,我吩咐她往东他便绝不会往西,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她会对你不利。” 对于红荳的这个脾性,苏异倒也是颇有体会,知道双儿说的是实话。 只不过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月至温的那一招他是躲过去了,可却没躲过月无双的一招。 接着果见月无双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得意道:“你放心,我只会让红荳留意你的去向,别的事情一概不管,当然了,除此之外…她还得替我盯着你,看看你有没有在外面胡乱招蜂引蝶拈花惹草,若是有的话便通通记下来,等日后见面时我再找你算账。” 苏异哑然失笑,心道这小妖女绕了半天原来目的是在这。 不过他倒也没有半点责怪月无双的胡闹,反是柔声问道:“所以你是准备要回京城了吗?” 月无双见他突然用情,却是有些不适应,低头片刻,接着突然钻进了他的怀里,不舍道:“我马上就要走啦,你…要照顾好自己。” 苏异揉了揉她的脑袋,鼻尖抵在秀发之上,轻轻地厮磨着。 此时已能依稀看到百木林外的纵横巨石,还有等在林子外的道道人影,确实是马上就要到分别的时候了。 “双儿,乖乖待在京城等我。”苏异在月无双的耳旁低声说道。  第七百九十三章 云涤尘的邀约 百木林外,众人齐聚,近千铁骑肃然而立,这样的阵容拉出去只怕轻易便能成为李必辛第二,将青州大小势力尽数荡平。 而此时这些人却是在默默地等待着一位年轻人,没有半句怨言。 苏异倒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苦等,一不小心就弄出了这么大的排场来,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太子殿下还在这呢。 曦妃仙见到苏异终于从林子里出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向来不喜多言,知道人没事就放心了,也不多问,却是宋恣潇那丫头替她说出了心里话,道:“我们险些就以为你太过疲累,晕死在林子里了。” “我能出什么事…”苏异无奈道:“倒是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 曦妃仙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是宋恣潇替她答道:“你不在,我们还能去哪?” 说的也确实是实话,苏异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尽是乱石,太鄢山早已名存实亡,昔日灵山不再,哪还有什么风景可看,再者估计此时众人也都没有什么心思四处闲逛,倒不如待在这休憩一番来得实在。 苏异点点头,接着却是发现了然心素的身影,便咦了一声,奇道:“老祖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然心素瞪了他一眼,随即扬了扬手中的招魂幡,说道:“这里亡魂多,老祖让我留下来帮忙。” “再说了,我们之间可是有约定的,在你回孤忘之前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她接着靠近苏异身旁,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你该不会忘了你还欠着我一整袋缘子呢吧?” 苏异忘了她还是个财迷,实属仙修之中的异类,于是连忙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此时人群外来了个不速之客,只说了一句要找苏异,便径直闯了过来。 苏异看到疾步朝自己走来的人影,竟是戚若兮那婆娘。 他便想也不想地喊道:“虞兄,你的仰慕者找上门来了。” 关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苏异也大致了解清楚了,知道那不过是一段发生在两位剑痴身上的寻常故事而已,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戚若兮这个麻烦精甩给虞渊去解决。 此时正自埋头抚剑的虞渊闻声望来,见到来者是戚若兮后便又低下头去,直言道:“以前的你虽打不过我,但好歹有一战之力,然而现在的你再对上我,已是一点胜算都没有,这剑,就不必再比下去了吧。” 苏异暗道“乖乖”,这话虽然听着过瘾,但这呆子一点情面都不留,言辞一旦锐利起来比他的剑还要利,没得要将那婆娘惹恼,若是当场打起来可就麻烦了。 好在戚若兮竟是能忍下这一口气,只是柳眉高挑,胸口起伏不定,鼻息也略显急促,显然是有些难咽。 戚若兮也知道虞渊说的是实话,与云涤尘的推测如出一辙,可府主大人能这么说,他虞渊却不行,所以自然是不服,只不过眼下还有府主交代的正事要做,就算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只能硬吞了。 便听她咬牙说道:“虽然我的确是很想和你再战上三百回合,好叫你知道我们飞素山庄的厉害,不过这一回我却不是来找你比剑的。” 戚若兮接着转头对苏异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苏异愕然,只当她是上回输得不服气,想先从自己这找回场子,于是便摇头叹道:“姑娘,你此时可觉得脑门还在隐隐作痛?” 还别说,对于他那阴险的一指,戚若兮确实心里有些阴影,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便下意识地想去摸脑门,回过神后羞怒交加,但终究还是没有发作,闭上眼睛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后睁眼说道:“是我们府主大人想见你一面。” “云涤尘?他找我做什么?”苏异说罢估摸着戚若兮也不会回答自己,便又问道:“想见我一面,他自己不会过来?” 戚若兮见他一脸的不痛快,便解释道:“府主大人身为金仙境,是怕主动现身会吓到你们这些人,这才让我来请你过去,我以少府主的身份亲自前来,还不够给你面子么?” 她说完这番话后,被一口闷气堵得慌的胸膛立马舒畅了许多,身周的人听到“金仙境”这三个字后的表情令她十分满意,总算是借着云涤尘的实力压了人一头,出了一口了。 苏异倒也没有继续和她争口舌之利,一番深思熟虑过后,终究还是决定去见上那云涤尘一面,于是说道:“带路吧,少府主姑娘。” 戚若兮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一副不想再与身旁这些人多待片刻的模样。 曦妃仙知道这姑娘是来自刑天锋的那个云陇上府,而云陇上府还在大战中出了不少力,算得上是半个友方,可那府主毕竟是个金仙境,她放心不下,正想再劝一劝,苏异却已经跟在戚若兮的身后去了,只随口留下一句:“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另一边一块高耸的巨石上,云涤尘负手而立,望着底下的一堆乱石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身后有声响传来,他才转过身,见到是戚若兮和苏异,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说道:“久闻小友大名,这回终于得见小友大展身手,果真是名不虚传。” 苏异见他气质儒雅为人温和,还放下身段主动开口,说的尽都是恭维的话语,这才承认他并非有意摆架子,毕竟要一个金仙境当着一群后辈的面来相请,确实不妥,换做自己也一定是不愿意的。 “府主过奖了…”苏异谦虚一声,接着便省去了诸多弯弯绕绕的铺垫,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府主这一次请晚辈过来所为何事?” 见他问得直接,云涤尘便也直言道:“我想替云陇上府招揽苏小友,不知苏小友意下如何?”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苏异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楞在了那儿。 就连戚若兮也是有些晃神,她从未听府主大人提起过这事,好半晌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便瞪大了眼睛,兀自不敢相信。 她自然是一点也不想和苏异共事,只不过云涤尘办事的规矩她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即便是有一肚子的意见,却也不敢出言打搅。 苏异回过神来,心里头很快就有了主意,既然两人都已经如此直来直往了,他便也不拐弯抹角,干脆坦言道:“我拒绝。” 第七百九十四章 国柱 云涤尘为何会放下身段来招揽自己,苏异已经大致猜到了缘由,毕竟如今自己可是手握着一股不俗的力量,而且其中以年轻天才居多,潜力巨大,未来可期,确实值得一番拉拢。 而被他果断拒绝的云涤尘倒也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洒然道:“我就知道小友不会答应,只是不尝试一番又不甘心,终究还是唐突了。” “府主言重了,能得云陇上府的青睐是晚辈的荣幸,只不过晚辈向来不喜欢寄人于篱下,所以只能辜负府主的一番好意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云涤尘始终以礼相待,甚至大有平辈论交之意,很难令人有恶感,苏异也为他的平和所折服,便多解释了两句,接着又问道:“不过府主这一次该不止是为了招揽晚辈的吧?” 云涤尘点了点头,说道:“听闻你和小兮之间有些矛盾,她若有做得不对之处,我代她向你道个歉…还有崔驷那几个家伙似乎也得罪过你,想来那是因为苏家的关系,不过如今人手都已经撤走,今后也不会再有人去苏宅滋事了,当然,你若觉是觉得这些还不够,现在便可提出来,我可以代云陇上府补偿你。” “这…” 苏异听罢愕然不止,一时语塞,不知云涤尘的用意何在,先前的客气还能解释为他为人平和,现在的这一番话却是略显低声下气,已然有些过了。 如今的苏异确实已有崭露头角之势,身边聚拢的一大帮能手也的确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甚至许多老牌势力都得忌惮三分,但这里面却并不包括拥有三位金仙境的云陇上府。 所以苏异也一时想不明白云涤尘如此讨好自己究竟是图个什么。 戚若兮自然也是十分不乐意,一点也不认同府主要为自己道歉的说法,还有崔驷那几个家伙虽是弱了些,可都是在为府里办事,压根就没有过错,就算真要追究,那也只能说他们是办事不力,按府里的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又凭什么要给苏异那家伙补偿。 戚若兮这回是忍不住了,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己的那几个手下讨个说法,然而“府主”两个字刚叫出口,却见云涤尘朝自己投来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悠然问道:“怎么了小兮?难道你想亲自开口道歉?如此也不是不可以…” 戚若兮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是说不出来了,最后还是悻悻地咽了回去。 苏异知道这婆娘绝对没有要认错的意思,但云涤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哪还能不知好歹,便答道:“我和小兮不过是小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谈不上什么矛盾,便也没什么需要道歉的,至于崔驷他们…如今苏宅已经太平,此事便就此揭过吧,云府主金口一开,胜过黄金万两,小子哪还敢得寸进尺要什么补偿。” 云涤尘开怀大笑,按着戚若兮的脑袋说道:“你看看人家苏小友多豁达。” 戚若兮却是有些被苏异的那一声“小兮”给恶心到,此时见那家伙还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眼里显然全是讥笑,便更是恼怒,只好撇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苏异接着又道:“不知晚辈可否问府主一个问题?” 云涤尘停了笑声,揉了揉眼角,道:“小友请讲。” 苏异问道:“府主之所以会对晚辈这般客气,是不是因为天子殿下的缘故?” 云涤尘缓缓点头,坦然道:“不瞒小友,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考量,但也只是原因之一而已,可以说若是没有太子殿下,我同样会选择与你交好,不为别的,只为如今的大宋已很难找到出色的年轻人了。” 苏异心中一凛,蓦地想起了赵降的那句“青黄不接”,似乎隐隐能够明白云涤尘的用意了,若是这位府主当真与赵降同样为大宋之安危而忧心,那他倒是值得多受几分敬重。 苏异不禁收敛了几分轻视之意,对云陇上府高看了两眼。 接着便听云涤尘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希望你与小兮握手言和,便是想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能站在一边,共同去对抗崛起的西域人,而不是窝里斗,在自己的地盘上拼个你死我活,叫外人捡了便宜。” “你们乃是国之栋梁,安邦之柱石,若梁柱自蚀,则国将不国。” 此时的戚若兮虽然还在赌气之中,脑袋兀自不肯转回来,但耳朵却是始终竖起,听着两人的谈话,知道府主大人的用意后怒火似乎也消淡了些,只不过,要她与苏异联手对抗西域人是没问题的,但握手言和就大可免了。 苏异的想法与戚若兮也相差不到哪去,便见他正色道:“如今大宋的年轻一辈虽互有争斗,但相信没有人会在大是大非上犯错误,你说对吧,小兮?” 戚若兮终于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察觉到府主大人也在期待自己的回答后,只能勉强点头应了一声。 见到两人如此表态,云涤尘也总算心满意得,放心道:“这样最好。” 苏异犹豫片刻,又问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个疑惑,道:“晚辈还有一个问题,便是云陇上府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问题问得并不详尽,但云涤尘却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反问道:“不知小友对云陇上府有多少了解?” 苏异想了想,接着答道:“略知一二,但从未深究。” 云陇上府也是自刀剑议战之后迅速崛起的新势力,他就算想了解也不知从何处入手才好。 “小友若是能深究一二,了解一番云陇上府的过往,大概也就不会来问这个问题了…” 云涤尘轻笑道:“不过现在我可以简单地回答你,云陇上府不站边,不在朝天阁的那一边,不是太子党,甚至也不为圣上办事...” “云陇上府,只为大宋而存在。” 苏异心中一凛,顿时对这个云陇上府多了几分兴趣,心想若是得空还真得去好好查上一查。  第七百九十五章 声名鹊起 “老大,那什么云陇上府的府主到底找你去做什么?没有为难你吧?”周显挤在苏异的身旁,满脸关切地问道。 此时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刚离开燕子石不远,正在一片树荫底下小憩,周显甘愿自认狗头军师也要贴在苏异身边商讨要事,实则就是为了从他那打听一些有的没的而已。 “你是说那府主啊…”苏异背靠一棵大树半躺着,以手为枕,闭着眼睛答道:“他向我讨饶来着,希望我能放过云陇上府一马。” “当真?”周显眼前一亮,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苏异突然想起这厮的不靠谱,要是这话传出去让云涤尘听到,那可就尴尬了,他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起身子来,接着一巴掌拍在周显的脑袋上,没好气道:“当然是假的了!人家云府主是什么境界,犯得着看我们的脸色?” 周显莫明吃了一掌,顿时收敛起笑容,却是兀自追问道:“那事实到底是如何…” 苏异瞥了他一眼,无奈道:“不过云陇上府想与我们交好倒是真的,所以日后碰上他们的人,便多些礼待吧。” “得咧!”周显又咧开了笑脸,心道自己如今竟还能有资格与云陇上府这等大势力交好,那苦日子可终于是要熬到头了啊。 苏异看着身旁兴奋不已的周显,却是哭笑不得。 与云陇上府的结交自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可苏异总觉得云涤尘的极力示好中还藏着些猫腻,不相信自己值得他那样的人物来百般拉拢。 实则苏异确实是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实力,虽说云涤尘未必每一句话都是出自肺腑,可摆在账面上的事情却不会说谎。 自太鄢山一事结束后,江湖上乃至于远在西域的各大势力都迅速开始对此事展开了调查,下到小鬼互殴,上至神仙打架,事无巨细,都务必要争取拿到第一手的情报。 而苏异自然是被起底的对象之一,细查之下,加之他已然无意隐瞒,许多事情便渐渐浮出了水面,被有心之人联系到了一起,进而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那便是这个年轻人…似乎已经拥有着能与大势力叫板的资格了。 最近声名鹊起甚至远传到了西域的那一招“唯我境”正是出自他手,再往久了去查,破去西域十国联军,在伊摩耳王的虎口中夺食,抢下赢日城的那一支异军,也是他带的头。 当然,这些事迹都只能令人感到震撼而已,还不足以将苏异抬到那么高,真正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大钧天所发生的怪事。 若是只论实力,从大宋随意挑选出一个小门派来恐怕都能轻易灭了大钧天中的一个小国,然而事实却没那么简单,这些小国受那天下独一无二的火神庇护,一切立国之法皆有如神旨,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外来者都不得侵犯,这也是那片世人不敢擅闯的地方被称作“世外秘境”的原因。 而苏异却是在灭了大钧天里的“不良国”后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甚至逍遥自在地活到了今天,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猜测这小子是不是有炎神在背后撑腰,所以才敢尽行大胆之事。 如今江湖上什么推测都有,越传越玄乎,这倒是让苏异捡了个便宜,叫人忌惮起来,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所以冲着炎神的面子,外加一个太子殿下,也值得云涤尘的极力拉拢了,只不苏异一时没想到这一层而已。 此时的众人才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得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没过多久,只见一个盯梢的弟兄赶了回来,道是后面有一群骑马的黑袍人正朝这边而来。 想必是朝天阁的人无疑了。 周显听罢下意识地便觉得不妥,于是想也不想地抽出了弯刀,准备开始拼命了。 他这弯刀一出鞘,底下的弟兄自然也得跟着亮兵刃,曦妃仙等人还好些,只是狐疑地起身询问状况,杀字旗的人反应却是无比迅捷,见有人动刀子了便也不甘落后,生死战场里练出来的机敏绝对不容小觑,不过三两息的时间便已将脱下的甲胄穿戴齐整,兵刃在手,还隐隐站好了阵型。 苏异无奈只得再给了周显一巴掌,喝道:“把刀收起来。” “这…”周显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收起了弯刀,接着问道:“咱们跟朝天阁…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么?” “真要你死我活,那也是我和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苏异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周显听出了话里的好赖,顿时感动不止,哽咽道:“老大…” 夏侯醇倒是心大,姗姗来迟,慢悠悠地问道:“怎么回事?” “让弟兄们赶紧把刀收起来吧。”苏异摆了摆手,说道。 夏侯醇也很疑惑,对于朝天阁,他也只是有所耳闻而已,并不了解,所以不如周显那么紧张,但既然苏异发话了,照做就是,于是吹了一声哨响,杀字旗的人马当即齐齐收起了兵刃,只是担心再有变故,便留下了甲胄,还是一副备战的姿态。 苏异倒不是怕了朝天阁,只不过是眼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想与穿黑袍的多纠缠罢了,更何况这近千穿甲戴胄的人马在大宋并不怎么合规矩,若是再与朝天阁起了冲突,没得又要被拿住话柄,自己惹一身骚就算了,还会连累赵降,实在是不划算。 好在没等那群黑袍人靠近,这边便都收拾好了战意,没有叫人误会。 只见姚琮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迎头赶来,眼光倒是敏锐得很,当先落在了杀字旗的战士身上,似乎瞧出了些许不妥之处,眉宇间隐隐露出了疑色。 只不过姚琮倒也没有停下追究,径直略过,直到行至苏异跟前方才勒马停下,人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似笑非笑。 苏异也起身迎了上去,与他四目相对,毫不示弱。 两人只以眼神交锋,无言片刻过后,却是苏异率先开口道:“见过司承大人…”  第七百九十六章 冤家路窄 “大人二字可不敢当…苏公子如今声名在外,看这势头,要不了多久就能和本官平起平坐了,便大可不必如此自谦,该拿出年轻人应有的傲气才是。” 姚琮这话大有捧杀之意,若是别个心智欠熟的后生小子听了说不定还真会飘飘然,自觉有所成就,可以扬名立万了,如此一来日后不免要四处得罪人。 然而苏异对姚琮是留足了心眼,所以这番话他听在耳中只会觉得阴阳怪气,心想也不知姚琮是不忿于近段时间的风言风语,还是察觉到了自己与太子之间得关系,总之言语中隐有不善之意,大概是觉得那传闻言过其实了吧。 不过苏异倒是难得有机会看到这位司承大人不服气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猜他说不定是在赵降那吃了个大瘪,才会破天荒地如此沉不住气,忍不住自降身份来说一些绵里藏针的话语。 “大人真是客气了...” 苏异索性将计就计,既然你要搭一个带坑的台阶,那我便顺势而上,笑道:“既然如此,我以后就管大人叫姚兄好了,日后江湖再会,姚兄可得多照顾照顾小弟才是。” 周显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弄不清楚两人怎么就突然开始称兄道弟了。 姚琮也是没料到苏异会来这么一招,竟一时看不出这小子是真得意忘形,还是在这占自己的便宜。 他的眼角微跳,目光闪烁,斟酌片刻后还是决定压下心头的火气,权当没听见。 苏异将他那微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是暗自发笑,不过倒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于是轻巧带过,接着问道:“姚大人可知澭泽国师那边的状况如何?可抓到人了?还有天清殿中失窃的东西是否已经追回?” 这一声“姚大人”倒是让姚琮对苏异多了几分了解,知道这小子刚才分明就是在装傻充楞,实则很懂得进退适时,不大好对付,日后可不能再拿他当寻常的晚辈后生般对待了。 而此时苏异突然问起了屿山陆,又不禁让他开始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方才故意提起此事打算让人难堪。 因为屿山陆确实是带着经书逃脱了,而朝天阁没能拦住他,是一大失责,还有那假冒楼古咢的泰安王,身份摆在那,朝天阁动不得,就更不必提了。 所以姚琮的忧虑算是有理有据的。 然而他这回却是真的冤枉人了,苏异的确只是单纯想打探一番而已,毕竟炼格台的老妖怪冲在最前面,所以朝天阁必然会是最先收到消息的,这也很合理。 只不过姚琮似乎还是有些跟不上这年轻人的思路,但他很快便想通,自己身为堂堂朝天阁司承,又何必在这跟一个后辈过不去,于是便见他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随口回道:“阁中机密,无可奉告。” 姚琮紧接着勒起缰绳,留下一句“待本官向太子殿下问好”后便自策马离去,带走了长长的一队黑袍人。 姚琮说走就走,苏异同样跟不上他的思路,愕然不止。 在苏异看来,这一次的祭祀大典,朝天阁虽没能如愿通杀全场,却也是获利最多的那一个,李必辛算是保住了,显露出狼子野心的大宋势力接下来该能让他们忙活好一阵子,还有在大战中被俘的澭泽国人与西域人也都落到了他们的手中,那些人可都是一份份行走的敌方情报,如此算来,收获已然远大于付出。 只不过苏异显然是低估姚琮的胃口了。 在司承大人的算计中,朝天阁本该独吞一整座玉山才是,而如今却只得到了小半座,虽然依旧价值连城,可终究还是少了大半,心头的恨意便是久久难平。 … 姚琮扬长而去后,苏异却见那队伍中有一人似乎刻意落在了后头,待同行之人走远了方才调转方向,往回赶来。 此人苏异倒是认得,正是带着月无双闯入百木林的那位朝天阁执事,魏薪择。 方才见他跟在姚琮身后,在队伍中的位置尚比段风秦阳之流要靠前,以一个执事的身份能有这般待遇,想来是有些背景的,却不知是哪一家的关系户。 “苏兄请稍等。”魏薪择下了马,急忙喊道。 苏异本想说一句“谁是你苏兄”,可听他语气还算友善,便忍了下来,回应道:“你找我有事?” 魏薪择一愣,像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接着反应过来,方才问道:“苏兄…认得我?” 两人碰面时,苏异的身份还是“朝天阁督护”,也无怪魏薪择会有此疑惑。 苏异也是忘了还有这茬,于是随口敷衍道:“姚大人身边的人才,我都略知一二。” 魏薪择却是当真了,心头略喜,只以为是苏异对自己有所忌惮,便也自信了许多,当即直言道:“不知可否请苏兄借一步说话。” 魏薪择有此要求,除了不想谈话的内容被别人听去之外,也是因为有些害怕对方那上千的人马,如今谁人不知朝天阁与苏异之间的恩怨,他就算是再有十个胆子,也难以做到孤身闯入敌阵之中还能从容不迫。 苏异也想知道这人究竟想干什么,便点了点头,径直钻入了林子里,避开旁人两步,接着道:“说吧,什么事。” 魏薪择似乎有些紧张,吞吐片刻后终于开口说道:“不知苏兄可否告诉我,双儿如今在哪?” 苏异突然觉得十分不痛快,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紧皱眉头道:“什么?” 魏薪择没能察觉到他的变化,只当是自己问得不够清楚,便又补充道:“我指的是双儿妹妹。” “无双妹妹是你叫的么?”苏异怒火更甚,接着却是念头一转,又改了主意,问道:“我看你年纪轻轻,在朝天阁中的地位却不低,是有什么门路?” 魏薪择先是吓了一大跳,险些以为要动手了,但见苏异又问起了自己的门户,便又窃喜不止,显然是想岔到了别处去。 接着便听他正色道:“苏兄猜得没错,我的太爷爷乃是炼格台元老,名讳上魏,下效儒。” 第七百九十七章 大惊喜 魏薪择的靠山竟然就是那老妖尸。 这倒是有些令人意外,凭借这硬关系,魏薪择也只是混了个小小的执事当而已,这么看来,反而该对朝天阁的“大公无私”称道一番才是。 苏异点点头,这才回到了正题,道:“你方才问我无双去哪儿了?” 魏薪择心头一喜,也没有多想,急道:“没错,可否请苏兄告知在下?” 他把关切之意尽数写在了脸上,眼里满是执着,仿佛不问出答案便不罢休。 苏异倒也不怕他会对月无双有什么不轨之举,便如实答道:“她回京城了。” 魏薪择不疑有他,对苏异是千恩万谢,表示一定要交下他这个朋友,一时连朝天阁和他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都给忘了。 直到匆匆告辞离去,魏薪择竟都没有丝毫意识到苏异与月无双之间会有什么别样的关系,怕是浑身的心眼都被那股子冲动劲给堵上了。 魏薪择走后,便见周显立马从暗处冒出了头来,着急道:“老大,这小子觊觎咱嫂子,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这家伙丝毫不以偷听为耻,反而光明正大地打听起来,因为他知道老大若是当真不想让旁人知道,那一定会有千百种方法将他的耳朵给塞上。 “你还要不要脸了…”苏异没好气道:“无双才多大年纪,硬生生被你喊老了。” 周显却是不以为然,嘿嘿一笑道:“这是哪里话,辈分面前无年岁,该喊还是得喊的。” 苏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又跟你驹大师学习戒训笺了?“ “那是…”周显不接受他的东拉西扯,接着兀自追问道:”老大不打算教训一下那小子?” 苏异缓缓朝那队伍踱步而去,一边伸了个懒腰,扭动着筋骨,淡然道:“没什么可教训的…原本确实有些看他不顺眼来着,不过后来我又突然发现,实在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与无双也算是旧识,更没什么歹意,便由得他去吧。” “那倒是,老大境界之高深,远非常人可比…” 周显一通胡吹,苏异早就听习惯了,便是左耳进右耳出,随即却听他话锋陡然一转,又接着煽风点火道:“不过这事要是就这么算了,未免也太便宜那小子了吧?” 皇帝不急,倒是急了他这个太监,一副不愿善了的模样看得苏异又是好笑,又略有些感动,只能无奈道:“我都没想法,你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周显急人之所急的觉悟十分之高,继续打抱不平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们这些当兄弟的可不管你有没有想法,若是那小子胆敢在我面前多看无双嫂子一眼,兄弟我保准将他的第三条腿给打瘸喽!” 苏异知道他们这些江湖莽夫有着自己做事的方式,轻易动摇不得,便也不多说,只拍了拍周显的肩膀,颇为嚣张道:“兄弟我不愿多搭理那小子,是因为我信任无双,也自信有实力让你无双嫂子对我死心塌地忠贞不渝,你明白了吗?” 苏异不惜装出一副神气的模样,用这种自己极为不习惯的方式去劝解周显,总算是让他收起了教训魏薪择的心思,同时也令得他顶礼膜拜,直呼什么“迷倒万千少女”。 苏异汗颜不止,急忙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问道:“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给自己找个老伴?” “我还惦记着京城的红倌人呢,要什么老伴…”周显摇摇头,满脸的怪笑,接着突然面色一僵,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忘记这事了?” “哪敢哪敢…你抓紧时间养好身子吧。” … 经朝天阁的人这么一惊吓后,众人都没了继续休憩的兴致,便干脆接着上路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之大,路人见了都是远远地躲开,倒是再也没有碰上什么阻拦,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土匪敢来硬碰这上千的人马。 只不过途经一处密林时,苏异却是心念一动,接着吩咐队伍继续往前赶路,相约在近城碰头,自己则是留下了青苔和裴义,带着两人径直钻入那官道旁的林子中。 “怎么了?”青苔隐隐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开口问道。 苏异却卖起了关子,笑道:“你们且跟我走,一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青苔有些心痒,但见苏异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便由得他去了,反正他也不会害了自己,如此想定,反倒是多了些许期待感。 呆憨的裴义自然是不会多问一句,耿直道:“苏兄说有大惊喜,那一定就是有很大的惊喜无疑。” 三人径直在林间穿行,在苏异的示意之下,脚步飞快却又轻细无声,没有弄出大动静来,他似乎是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一路直闯过去,方向丝毫不改,半点拐弯都没有。 也没有花去多少时间,苏异便找着了目标,只见他脚下一点,身形突然消失不见,紧接着又出现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前,忽地一拳捣了出去,拳头穿透树干而过,径直将那大树崩作了两半,赫然显露出了后面的两道人影。 那大树后面的两人显然也是意料不及,但反应还算迅速,齐齐就地打滚,一左一右地避开了去,虽说模样有些难看,但总算是将身后的偷袭给应付过去了。 苏异一招落空,倒也不觉得可惜,当即朝前一步,身形来到了两人面前,笑道:“两位,好久不见啊…” 那两人也不知苏异何时从自己的身后来到了跟前,心中不禁大骇,但在抬头看清他的相貌后面色却又立即舒缓开来。 便听其中一人说道:“小子,你若好好待在队伍里,仗着人多势众,我也奈何不了你,可你竟敢托大只身前来,那就莫怪我不客气,收下你这颗人头了。” 苏异淡然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敢只身前来,正是因为有肆无恐?” “就凭你带来的两个帮手?” 那人感知倒也颇为敏锐,已然察觉到了后面还有两个人,便即转头看去,却见到了一个蒙面女子,面纱之上的双眼里仿佛有燎原之火,此外还有一个呆憨少年,脸色兀自僵硬,身子微微发抖。 片刻的目光相接过后,青苔终于缓缓开口,寒声说道:“禹重山,你的死期到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禹掌门的底气 两人之中开口说话的那个正是禹重山,而另一人则是那曾经被苏异吓破了胆子的马师元。 对于青苔,禹重山并不熟悉,只能通过她那极具特色的面纱推测出这年轻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当年莲山派唯一幸存者,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对于裴义这个自己曾经十分看重的弟子,禹重山可就是再熟悉不过了。 此时见他和苏异结伴,再结合自西平一事后不断收集而来的情报,禹重山很快便有了诸多推测,于是冷笑道:“好你个叛徒裴义…想当初你抵死不认,老夫看在你有骨气的份上,方才让你待在井底安度余生,如今看来老夫还是太过仁慈了啊…” 禹重山将自己遭受的所有不顺尽数归咎于裴义,便是越说越气,胸口被一把怒火灼烧着,仿佛能冒出烟来,兀自发狠道:“若不是你这个叛徒与外人勾结,老夫何至于沦落至此…” 他这倒是彻底怪错人了,当初潜入密室的是苏异,偷走画卷的也是苏异,却是和裴义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不过如今的裴义已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师门的傻小子了,此时他的心中尽是厌恶,只想趁早了结掉自己与禹重山之间的恩怨,让那不断出现在噩梦中的井底回忆从此消失。 不善言辞的裴义没有任何言语反驳,只缓缓抬手,运劲于双掌,对准了禹重山,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是…”禹重山却是陡然双目圆瞪,失声道:“果然是你!是你偷走了本门的心法,还传给了外人!” 禹重山这回又是弄错了本末,然而事实如何已不重要,他只想找回失落的祖传功法去献给主子以求将功赎过,于是连忙定下了心神,沉声道:“裴义,将心法交出来,师父便对你既往不咎…” 他想了想,觉得今时不同往日,这愣头青怕是没那么好骗了,便又接着利诱道:“除此之外,师父还会将掌门之位传给你,让你从此执掌应苍派,你觉得如何?” 裴义无动于衷,只觉得这位昔日恩师愈发令人鄙夷了。 原本虽说势同水火,可长久以来树立起的严师形象还在,裴义便还能从禹重山的身上看到些许威严,可现在随着他显露出一副急功近利的嘴脸,那仅存的一丝丝念想也都烟消云散了。 禹重山没等来裴义的回答,却等来了苏异的一声嘲讽,道:“禹掌门怕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们应苍派的掌门之位又值几个钱?更别提你如今已是应苍派的弃人,谁来当这个掌门哪还轮得到你说话…” 禹重山转头对苏异怒目而视,却又无法反驳,他很清楚裴义是楞而不傻,一味的欺骗是绝对行不通的。 他这边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那边苏异却还没完,接着道:“再说了,上清御飞经是我传给裴兄的,你要谈条件,应该找我才是,做事连方向都找不对,你这掌门之位也确实早该传人了。” “上清御飞经…是你传的?”禹重山狐疑道。 “没错,就是我。” 苏异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脸上浮现出皱纹,紧接着又恢复了原貌。 禹重山的脸色越发阴沉,直至此刻他才突然发觉自己猜错了真相,原本以为苏异和那掌握了三景通玄掌的老头有着莫大的关系,这才寻了过来,却不想这小子竟有改头换脸的本领,根本就和那老头是同一个人。 不过禹重山很快便定下神来,想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苦苦追寻而来本就是为了通过苏异找到那老头,如今发觉苏异才是正主,岂不是也意味着可以省去中间的那一步了? 想通此节后,禹重山转怒为喜,阴笑道:“小子,将我禹家的东西还来,老夫给你留条全尸。” “禹掌门实力不怎么样,口气倒是挺大...” 苏异嗤笑一声,接着问道:“裴兄,青苔,你们是想自己动手,还是待我直接将他们的头拧下来省事?” “我想亲手报仇。”青苔冷声答道。 “我也是。”裴义同样答道。 苏异点了点头,接着轻身纵上树梢,盯着下方说道:“那我便为你们掠阵。” “狂妄后生口气也是不小…”禹重山却是从容不迫,慢悠悠地说道:“那便让老夫这个做长辈的来教教你们,年轻人该懂得谦逊才对。” 待他话音落下,地面便开始缓缓震动起来,随即变得松软,双足渐有下陷的迹象,却是脚下的大片土地变作了流沙。 “禹重山,你这家伙也太没用了些,对付区区三个人类小儿还要本尊出马…” 只见那沙流高筑,渐渐汇聚出了半道身影,却是个半身赤裸的男子。 苏异本就十分好奇禹重山的底气何在,此时见到那从地底冒出来的人影,方才知道原来他的倚仗正是曾经在西平出现过的妖族。 既然这个喜好在流沙中游走的山犰妖出现了,想必那蝎子妖定也在附近。 苏异果然没有猜错,山犰妖方一现身,另一边便也有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咯咯笑道:“姓禹的是个人类,没用那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倒是哥哥你,也不见得厉害到哪儿去呀…” 半人半蝎的蝎子妖从流沙里钻了出来,也不顾山犰妖阴沉的脸色,伸出长舌舔了舔嘴角,接着便径直朝裴义游去,垂涎道:“这副年轻的人类肉身,便由我收下了。” 眼看半条腿都要陷到流沙中去,裴义和青苔两人却是镇定如常,始终不见有什么动作。 苏异对两人的实力十分了解,便也不担心他们会在那“沙之妖河”中吃亏,于是转头对禹重山说道:“禹掌门,这两头畜生就是你的底气所在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对战双妖 被一个年轻小子喊作了“畜生”,山犰与蝎子二妖自然是恼怒,但却也并不发作,大概是觉得苏异只是嘴巴厉害些而已,所以只横眉斜视一眼,便将他留给了禹重山。 蝎子妖嘴里发出了一长串娇笑,随即身子朝前一倾,卷动起流沙,欺近到裴义的身旁,左右端详一番,接着调戏道:“弟弟虽生得呆头呆脑,可架不住姐姐喜欢呀…看这壮实的身板,不如便乖乖随姐姐回洞府去,潇洒快活一把如何?” 裴义显然听懂了什么叫做“快活”,脸色顿时红到了耳根,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便干脆假装没听见。 接着只见他终于动起了身子,双膝陡然一沉,将陷在流沙中的一截小腿生生扫了出去,在荡身周荡出了一圈沙坑,同时击起一片飞沙,撒向了蝎子妖的面门。 “小弟弟好生暴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打姐姐了…” 蝎子妖又发出了她那魅惑人心的叫声,随即身子一蜷,缩进了流沙之中,再冒出头来时,已然一手成爪,猛地抓向了裴义的喉咙。 她嘴上轻松调笑,下手却是狠辣无比。 裴义正打算接招,却发觉方才被荡开的流沙又悄悄卷了回来,显然是想再缠住自己的双腿,若是在陷进去,没得要被那女妖怪当成活靶子来打。 然而如今他已将上清御飞经修炼至大成,乘风御飞能够随心施展,身法轻盈灵便得很。 只见他如脚下生风一般,急踩数步,身子横移了半尺,堪堪避过那一爪子,却是连消带打,紧接着托起一掌击向了蝎子妖那条从眼前掠过的细嫩胳膊。 这一掌已达“无敌之境”,若是击实了,少说也得卸她一条手臂。 蝎子妖眉头微皱,已然察觉到了厉害,便顾不及再说那些风骚的话,身子急忙往后倾去,一边摆动起长长的蝎尾,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将那漆黑的倒勾甩向了裴义。 一看那勾刺便知是剧毒无比,裴义不敢托大,只能暗叹一声可惜,收回一掌,接着施展身法避开了去。 这一人一妖很快便过了十数招,初时旗鼓相当,往后裴义却是越打越顺手,隐隐开始占起了上风,若不是蝎子妖时时拿那毒刺蜇人替自己解围,他有所忌惮,只怕早便分出胜负了。 另一边的山犰妖自然是只能挑青苔下手,他原本以为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定是比那体型壮硕的呆憨小子要好对付得多,这才没去与蝎子妖争对手,却不料外表柔弱的青苔动起手来是判若两人,与他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自从青苔完成了白莲山餐风口的生死修行后,修为境界便是有了飞跃般的进展,如今就连苏异也看不透她的深浅,也不能真刀实枪地打上一场,试探不得,便不知道虚实。 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苏异已完全无需为了青苔的安危而担忧。 即便流沙在山犰妖的操纵之下紧紧地缠住了青苔的双足,却也不见她有丝毫的脸色变化,与裴义的以力破力不同,她是当真脚下生风,身子被一阵烈风吹起,接着便在半空中随心飘荡。 只见青苔身子陡然急坠,朝山犰妖掠去,竖起两根手指对准了他的眉心戳去。 “穿花指”的骇人劲气叫山犰妖不敢小觑,所幸他实力要比蝎子妖高出许多,急忙现出了妖体后,一身的甲壳也如山石般坚硬厚实,三角脑袋上聚起了层层鳞片,竟能生生接下那仿佛无坚不摧的一指。 眼下防守无虞,山犰妖便将那满是倒勾的长尾甩向了青苔,与那蝎子妖带毒的勾刺不同,他这倒勾无毒,但却锋利如刀刃,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卷中,浑身上下怕是要被割出个千疮百孔来。 只不过他那攻势过于依赖蛮力,几乎没有什么技巧可言,甚至还略显笨拙,青苔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即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击破他那副乌龟壳,但仗着“悲风诀”的身法,却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苏异定眼看了片刻,发觉青苔和裴义两人应付起那两头畜生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便逐渐将注意力放在了禹重山的身上,怕这老家伙临阵脱逃,毕竟他身旁的马师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脸上斗志全无,叫人一看便知这人定是满脑子只想着该如何逃跑活命。 而这两个人可是苏异留给青苔和裴义的大礼,又岂能他们逃了,不仅不能逃,还得好生看管,要他们生龙活虎地待到那边的战斗结束。 此时的禹重山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那两个妖类的状况,即使渐渐落入了下风也没能让他皱一皱眉,甚至没法叫他侧目看上一眼。 禹重山更是没有半点逃跑的意思,反而主动朝苏异走去,一边说道:“老夫何须倚仗两个妖类…要收拾你这狂妄小子,还用得着旁人帮手么。” 马师元很想说既然你不用人帮,那老子可不可以先走一步,只不过他自然是没胆量说这话,更何况,树梢上那小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来,他是能察觉到的,知道逃跑无望,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期盼禹重山大发神威,当真能将那小子给收拾掉。 苏异愈发好奇禹重山到底还有什么能够扭转乾坤的手段没使出来,然而没法出手试探,便只能遗憾道:“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这老匹夫的卵袋里还装了什么金刚蛋,只不过很可惜,你的对手是他们两个,我答应过要把你留给他们,不对你动手的,便得说到做到。” 苏异说着抬起手来,双掌缓缓合拢,捏起了印诀。 禹重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捧腹不止,难以置信道:“你方才说要对老夫如何来着?” 在禹重山看来,苏异的修为顶多与自己不相上下,他想要取胜,至少得到天师境,至于他话里所透露出来的,不仅要将自己留在此地,还得保证不伤人,直到那两人腾出手来,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要做到这等程度,禹重山估摸着得金仙境来才行。 苏异将印诀攥在手中,说道:“我可还记得,当初你像条死狗一样被我踩在脚底下时的模样呢…” 第八百章 原来如此 当初被自己随意践踏的禹重山,此时却是一副有肆无恐的模样,苏异也很是费解。 禹重山的眼皮细不可察地抽动着,目光如刀刃,步履不见停,边走边道:“谁是死狗,很快便能见分晓。” “禹掌门年纪也不小了,却还像三岁小娃儿一般嘴硬。” 苏异摇头叹息,接着不再与他多废话,手印合定,仙气便即翻涌而起。 只见一堵石墙轰然破土而出,耸立在禹重山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见到这阵势,马师元的心里头反而有些小庆幸,盘算着趁机溜远一些,能拖一会是一会,他正想掉转方向,却见禹重山竟是闷头直往前冲去,脚步未曾放缓,反是陡然提速,紧接着忽地击出一掌,在那厚重的石墙上崩出了一个大洞,径直穿了过去。 马师元大感无奈,只得自觉跟上。 对于禹重山这一掌所显露出来的实力,苏异略感意外,厚土墙虽不是什么高深精妙的仙法,但坚硬的程度也不容小觑,他敢笃定换做以前的禹重山绝对做不到这般轻而易举,想来这老贼还真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 一墙轻易倒下,便有数墙再起,一堵堵地横在禹重山的前路之上。 看着他见招拆招,势如破竹地朝自己直奔而来,苏异总算是从他那仿佛无坚不摧的掌劲中瞧出了些许端倪来。 禹重山的那一只手掌,似乎有些不太寻常,自第一掌起到现在,便没见他使过别的招式,直来直去简简单单,但偏偏就是屡试不爽,此时已然将一棵大树轰倒在地,逼得树梢上的苏异只能高高跃起,轻身朝别处落去。 一股掌劲自脚下涌来,苏异明显能察觉到其中有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事实似乎确如禹重山所说,苏异要击败他或许不难,但若是既不想伤人,又要将人留下,那可就太过勉强了。 此时的禹重山已经反客为主,正步步紧逼,就等着苏异落地之后再次发起攻势。 对于禹重山那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势,苏异虽有些不解,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实力确实是比想象中要变强了许多,但也只是破去了几道再普通不过的厚土墙,仅此而已。 苏异的身子在半空中缓缓下坠着,在看清楚禹重山的不寻常后,他却依旧没有放弃原先定下的目标,还是原来的那般打算。 便见他随手捏了个印诀,接着一阵风起,下坠的身躯陡然一滞,落势见止,如一片棉絮被风吹起般,反而飘荡起来。 禹重山在下面等得不耐烦,于是开口讥讽道:“小子,方才是谁信誓旦旦说要将我留下来着?你这般在天上飘来飘去,又怎么断得了我的去路,你若再不下来,我可就要走了。” 苏异不以为然,道:“禹掌门不也是要从我手中取回上清御飞经,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禹重山从容回应道:“老夫有的是办法取回心经,倒是你小子,这回若是让老夫安然离去,那你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得安宁了。” 两人突然在心理上进行了一番博弈,各怀心思,最终谁能胜出,便得看谁更看重那结果了。 只不过苏异却不打算取巧,正如富商与乞丐比拼谁的性命更值钱些,学儒与白丁争那大道之理,输赢是毫无意义的。 “禹掌门说得在理,我这就下来。” 苏异轻笑一声,接着临空将腰身一扭,身子便朝禹重山急射而去。 “来得好!” 禹重山大喜,眼看苏异这来势凶猛,怕是怎么都得硬拼上一招,岂不正中下怀,于是端起一掌,运足劲气迎了上去。 掌风拂面,如此近距离的感受下,苏异这才能完全辨认出那古怪所在,禹重山的内劲中竟是透着一股子“吞丹炼神”的气息,这邪门的功夫天底下独一无二,看样子他如今定也是个“吞丹者”无疑了。 难怪这老贼总是一副底气十足,有肆无恐的模样。 苏异并不与他对招,就在那一掌几乎要拂到鼻尖上时遁入了六道,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后去。 禹重山眼神一凛,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此时无暇多虑,便只是冷笑一声道:“年轻人不学好,净使些阴招。” 他只以为身后马上会有偷袭到来,然而苏异却并没有那个打算。 禹重山的反应很快,身后像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便见他腰背处陡然蹿出来一股细长如麻绳的物事,径直鞭朝苏异鞭打而去。 苏异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如钢鞭一样的东西竟是一条尾巴,力道之大,能断山石,原来先前的那一掌也不是纯粹的豹爪,禹重山吞下的该是蛟尾豹的丹神。 拥有比四肢更加强大的尾巴,正是蛟尾豹的一大特点,而传闻那一条尾巴状如蛟尾,力量却是要比蛟兽本尊还要更胜一筹,蛟尾豹便也由此而得名。 “原来禹掌门的底气是在这儿,只不过光凭一个蛟尾豹的丹神就想横行无忌,会不会太儿戏了些?” 苏异那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禹重山眉头一皱,转过身去,设想中已经命中了目标的蛟尾此时却只是悬在半空,离苏异不过几寸远,劲气已如石沉大海,不知去向。 马师元的一只手搭在苏异的肩膀上,模样甚是怪异,看上去倒像是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一般。 他也是万分疑惑,明明自己是出其不意地偷袭,苏异那小子也是毫无察觉,眼睛未曾往这边瞟过一下,最后却是落得如此结果,掌劲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拍在苏异肩上的一掌比起挠痒还不如。 倒不是说苏异的“唯我境”已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能在对敌时有如此奇效,马师元之所以这般不堪一击,大半还是因为他自己未战先怯,力道出一半留一半,还没开打就已经考虑好了该如何利用省下的力气逃命,这还谈何克敌制胜。 当然了,实力的差距也是一大原因,即便他能豁出性命去拼斗,那也翻不起什么浪,大概只能让苏异挪一挪步子吧。 眼看禹重山投来了质疑的目光,马师元的肠子都悔青了,心道照这情况看来,今天多半是要栽在这儿,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硬气些与禹重山这灾星划清界限了,运气再好些兴许还能保住性命。 第八百零一章 就这? “你这是什么意思?”禹重山渐渐皱起了眉头,问道。 别说是禹重山了,此时就连马师元自己都说不清楚,越发觉得眼前这小子邪门得很,一只手就像粘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样,取不下来,要说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那定是不可能的。 “我猜这位点金派的师叔应该是突然悔悟了,决心弃暗投明,改过自新了吧。” 苏异这才收起神通,放了马师元,问道:“你说对吧?” 禹重山便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是当真在思考着马师元有没有倒戈的可能,毕竟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从前的点金派可不就是这么被灭门的么。 此时马师元百口莫辩,只好急忙退开数步,与苏异拉开了一段距离,以此来自证清白。 苏异也不去理会他,接着说道:“禹掌门和天衍道很熟?” 禹重山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是面无表情地答道:“无可奉告。” 接着便见他朝苏异走去,一边甩动着身后那条长长的蛟尾, 此时的苏异也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脚步轻移,身影一晃便即出现在禹重山的身侧,双手抱住了那条蛟尾,接着猛地发力抡了起来。 禹重山的身躯被蛟尾所牵动,一并被甩了出去,飘在半空中的他看到了从不同方向赶来的两道人影,正是青苔和裴义。 而那两个妖类呢? 禹重山再朝别处看去,便见到山犰妖的眉心处已然多了一个深深血洞,身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再坚硬的鳞片受冻后也会变得脆弱不堪,只能碎成一地,看样子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蝎子妖倒是要好一些,尚有一口气在,只不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肯定是没法再动手了,这也是亏得裴义下不了狠手,到底还是有些心慈手软,饶了她一命。 对于这两个妖族的惨状,禹重山没有丝毫同情之意,更谈不上什么愤怒,只是觉得少了两个帮手替自己牵制敌人,事情变得麻烦了,有些可惜而已。 眼下他便得先解决掉左右逼近的青苔与裴义,其中一个身法如电,眨眼就到了身旁,鬼嚎般呼啸的风声隐隐令人感到不安,另一个落后许多,但掌上浑厚的内劲也不容小觑,怕是同样不好对付。 “悲风诀”中夹带着丝丝寒意能使人动作变得迟缓,再加上“穿花指”的凌厉劲气,双管齐下,青苔一近身便让禹重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而这种压迫感竟来自于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更是令他感到了些许耻辱。 裴义虽迟但也很快便赶到,攻势与灵活多变的青苔截然不同,他走的是刚猛沉稳的路子,即便脚踩“乘风御飞”的奇妙步法,出掌的方式也是直来直往,永远只取最快最狠的那一种,变化不足,但胜在威力足够大,同样叫人头痛。 直至被逼得连避十招不得还手,禹重山这才渐渐发觉自己先前太小瞧这两个年轻人了,两人心怀仇怨,出招之狠辣也远非处处留手的苏异可比。 禹重山自然不甘心,终是难忍怒火,突然发出了一声咆哮,接着脑袋一甩,嘴里长出了獠牙,面容变得狰狞无比,上身也是猛然大了一圈,将衣物都挤破了去。 这压箱底的功夫,禹重山本打算留到最后,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使出来,若是还不能以雷霆之势拿下这两个小年轻人,那老脸可就没处放了。 如此想着,他的拳爪便也愈发凶狠,一条蛟尾不停地鞭打出了破空之声,攻势陡然变得急猛起来。 青苔看着那不成人样的禹重山,眉头微皱,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全然没有将他的突然发难放在眼中,身法依旧快而不失稳妥,从容不迫地见招拆招。 然而只斗得三五招过后,青苔却是渐渐有些兴致索然,禹重山的外强中干似乎让她觉得复仇这件事情没那么重要了。 青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心中顿生歉意,只觉得愧对了那些枉死的师兄弟与同门长辈们,恍惚间,她还是戳出了一指,只不过力道没用尽,威力稍显不足。 禹重山老而成精,自然懂得见风使舵,先前对上没亮出半分真功夫的苏异时尚且信心满满,此时真正与青苔二人交上手,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或者应该说,是这两个年轻人强得离谱才对。 既然打不过,他便有了保存实力日后卷土重来的盘算,借着青苔那心不在焉的一指,竟是飘然远退,全然没了方才的硬气。 青苔茫然,可裴义却是始终一丝不苟的,见到禹重山大有逃亡的迹象,于是加紧了脚步急追而上,人还未到,掌风便先逼停了禹重山。 苏异本想出手拦人,但见裴义撵得禹重山如丧家之犬,不必他代劳,便转头找青苔去了。 那姑娘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这是怎么了?”苏异凑到了青苔身旁,问道:“该不会是在这个时候改主意,想当那以德报怨的活菩萨了吧?” 青苔摇头,怔了片刻方才答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禹重山太弱了,杀他…就好像欺负弱小一般,所以是不是我亲手杀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他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便好。” 苏异失笑道:“不是禹重山太弱,而是你变得太强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炼的…” 他突然想起了青苔提起过在白莲山的遭遇,便又问道:“你在餐风口那山洞里边到底遇上了什么?好像自打那起你便成了一代女天骄,实力是日日见长,怪神奇的。” 青苔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来逗人,便嫣然一笑道:“你若想听我早便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一直没问。” “日后一定得找个机会与你促膝长谈,让你给我讲讲那洞中的故事。”苏异一脸认真,接着又问道:“所以你现在还杀禹重山吗?” “杀。”青苔十分笃定道:“不过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亲自动手,只需把他的人头割给我便好,我得带回去祭一祭青莲山庄的亡魂。” 苏异随口问道:“这是打算回去了?” 青苔也随口答道:“忙完事情,我会去找你的。” 苏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接着问道:“这家伙的命,可以留给我么?” 此时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省人事的马师元,大概是这但小之人绞尽脑汁想发设法逃命,最终还是被他给逮住了。  第八百零二章 送人头 “拿走吧,我只需要禹重山的人头。” 青苔痛快地答应道,以她对苏异的信任,也无需多问这条人命要拿去做什么。 此时裴义那边也没有再起什么波澜,等苏异和青苔赶到时,他已经将禹重山踩在了脚下,只不过此人毕竟对他有过授业之恩,这般折辱已足够解恨了,便很难再下决心亲自动手杀人。 “怎么了?”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也迟疑了?” 裴义倒是实诚,大方承认道:“再怎么说…他也曾经是我的师父,我下不了手。” “你若是真能下手,那就不是你了…”苏异笑着将他推到了一旁,接着在禹重山的胸膛上换上了自己的脚,说道:“还是让我来吧。” 裴义到头来心软顾念起了昔日师徒之情,可苏异却没这个烦恼,脚下毫不留情地用力,踩得禹重山面色血红,怒火几乎要夺目而出。 “禹掌门时隔多日又一次被老子踩在了脚下,滋味如何?这一次可没有什么何山阔跳出来给你说情了。”苏异居高临下,斜眼看着脚底的人,戏谑道。 禹重山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裴义,接着倒是十分硬气地说道:“老夫技不如人,认栽了。” 苏异却是突然缓缓摇起了头,说道:“你可不是栽在技不如人之上,你是死于太过愚蠢…” “你若是老老实实用回你们禹家的功夫,再暗中谋划一番,说不定还真能给我添不少麻烦,但是大道三千,你却偏偏选了吞丹炼神,如此作茧自缚,只能说你是死有余辜,天命也要判你今天死在这儿…” “罢了,如今说再多也没用,反正你已经成功将自己带入了死坑。” 禹重山不以为然,嗤笑道:“据说你也是个吞丹者?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对老夫指手画脚?” 苏异再次摇头,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正因为我也是吞丹者,所以才知道其中的难处所在,丹神的力量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据为己有的,看似能在短时间内实力飞涨,实则力量难以把控,远不如一路苦修而来的功法得心应手,对上弱者便罢了,若是碰上真正的高手,你那错漏百出只靠蛮力的攻势可谓是不堪一击。” “你身为曾经的一派之尊,门下多少徒孙得依靠你的指引修行,而你却连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都还没弄明白,现在你可还觉得我说你死于太蠢是冤枉了你?” 禹重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不得不承认苏异说得很有道理,但嘴上不能服软,便冷哼道:“你现在与老夫说这些做什么?要杀便赶紧的,江湖规矩,给个痛快吧。” 这话苏异倒是不否认,也没有虐待他出气的打算,只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别担心,你会死得很痛快,脖子一凉也就过去了,但在黄泉路上,那可就说不准了…”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正是要让你觉得自己死得很不值,如此一来,你在黄泉路上便会执念不断,以至于做了鬼都不能安心。” 禹重山心头一突,不禁想道这世上还真有阴间不成? 苏异像是知他心中所想一般,接着说道:“你既然打听过我,自然也应该知道我还是个转轮者,能遁入六道,对于黄泉路上的一些东西也能掌控一二,所以…好好上路吧。” 禹重山渐渐露出了惊恐之色。 苏异说罢便转头对青苔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青苔从袖兜里摸出了一把银匕首,说道:“不过头颅得留给我来割,血祭的祭品,得由我亲自动手取才行。” 这姑娘顶这一张纯洁的脸,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骇人的话语,叫人不寒而栗。 苏异摇头失笑,紧接着便是一掌隔空拍在了尚在失神之中的禹重山身上,断了他气息的同时也想将那蛟尾豹的丹神抽出来好好研究一番,只可惜没能如愿,那一团青烟刚一入手便即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知缘由。 待禹重山断了气后,青苔便立时拔出了银匕首,往他的脖子抹去,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裴义终究还是不忍心,便默默地别过了头去。 苏异却看得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想那原本心地善良的姑娘如今已然杀人割头毫不眨眼,真叫人惋惜。 青苔一边忙活一边问道:“你方才说的那阴间的东西,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苏异答道:“像他这种人,只有知道死后还会继续遭报应,才算真正得到了惩罚,不过我可不会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阴间是真的,但别的都是吓唬吓唬他而已,让他不能安心做鬼也就足够了。” 青苔点头以示认同,不再说话。 丢了头颅的禹重山倒也没有失去最后的一点体面,被苏异用泥沙包裹了起来,不至于曝尸在外,遭人围观。 接着便见苏异把手中的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交给了裴义,说道:“你把这人和尸体带去给朝天阁,对了,还有那个没死透的蝎子女,也一并送去吧。” 裴义应了下来,随口问道:“朝天阁?你不是和他们水火不容么,怎么还给他们送功绩去?” 苏异轻笑一声,道:“和我水火不容的,只是姚琮,至于朝天阁…倒是还好,再说了,时时给他们送点礼品去,叫他们拿我手短,日后别再来找我麻烦,不也挺好?” 苏异自然知道朝天阁没那么好拉拢,也完全没想过他们会念着自己的好,如此做法只是为了日后当真遇上麻烦时多些路走罢了,那些穿黑袍的,无论官大官小,大多都有疑心重的毛病,若是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出,叫他们自己疑神疑鬼去,也是一件痛快事。 当然了,那些个线索该是能帮他们挖出更多的隐患,继而防范于未然,这也是苏异所考虑到的。 裴义认真地思索着这一次任务的细节,接着又问道:“若是他们担心有诈,不肯收怎么办?” 苏异一听,倒是觉得这顾虑十分合理,便想了想,然后答道:“这样吧,你去到那便指名说是要给全永金的,届时自会有人招待你,该不至于不收。” 他说罢觉得还是不大够,片刻思索过后心中突然又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于是补充道:“你就说是太子殿下有嘱托,让我碰上了好事要记得多关照朝天阁,这才送来的,到时大声点说,最好让整个朝天阁的人都能知道这事。” 裴义边听边点头,只是表示自己记住了而已,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何在,不过他也懒得多想,反正照做便是。  第八百零三章 遗卷的下落 青州近城。 对于这座距离太鄢山十分近的小城池,苏异的印象颇深。 这地方民风淳朴,有着不少李必辛的信众,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他曾在这小小的城池中经历过许多趣事,如今再去回忆,尚能记起诸多细节,令人忍俊不禁又嘘唏昨日不再。 而唐家的宅院依旧是全城最气派的那一座,但如今当家的似乎已经换成了唐英,听闻苏异到访,这个浑身英气的巾帼侠女便急忙亲自出门相迎。 昔日只混在队伍里的无名小少年,现在已然名扬天下,唐英可不敢怠慢,这是作为唐家主人的思虑,除此之外,她也十分重视两人之间多次共患难的情谊,便诚挚以待。 贵客般的待遇却是令苏异略感别扭,不大习惯,比起被人供着,他反而更喜欢像当初那样偷偷摸摸地翻院墙进唐府。 唐英少年老成,又接了她老爹的家业,人情世故自然懂得不少,一眼便看出了苏异的拘谨,只是觉得有趣,忍着笑多观察了一会方才将那些捏腿揉肩摇蒲扇的丫鬟给尽数屏退,但坚持留下一桌子的新鲜瓜果与精致糕点,道是得吃干净了才能走人。 苏异无奈失笑,但万幸那些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甜美丫鬟已经消失不见了,顿时自在了许多,便打趣道:“看这阵仗,如今该管唐姑娘叫唐家主了吧?” 唐英客气一笑,习惯性地答道:“师弟说笑了,不过是替家父分担些许家务事罢了。” 这回答似乎略显生分疏远,但苏异却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有些感慨于唐英的变化,唐功卓没有子嗣,便拿她当儿子养,着实是有些难为这姑娘家了。 倒不是说唐英担不起重任,只不过女子当家这事在大宋并不常见,更何况是像近城这样民风多保守的小地方,不免要遭人闲话,受人指指点点,心里的那一关更比现实要难过许多。 妹妹唐怡倒是没什么变化,或许是因为有姐姐的刻意呵护,所以还和以前一样单纯,此时正拉着曦妃仙与宋恣潇在屋外聊得火热,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颇为清脆悦耳,说的还是太鄢山上的事情,道那尊金身神像如何巍峨壮观。 这小姑娘一直待在天尊殿里,只感受过几阵地动山摇,最后平安归来,却不知那时殿外的世界是如何的凶险,此时再回忆起来便也不觉得心悸,没有丝毫烦忧。 年少无知,倒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屋内的唐英却不自觉,也没想到苏异会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在刹那间有了万千思绪,便接着问道:“师弟此次登门应该不是专程来拜访师姐的吧?” 苏异尴尬一笑,索性坦诚说道:“我这一次确实是来找唐伯父的。” 唐英倒是没有再揶揄他,一说起正事便立马严肃起来,皱眉道:“这…大概是要让师弟失望了,我爹他已经离家一年有余,否则这次太鄢山一行也该由他亲自去才是…” “他临走时只交代了祭祀大典的事情,别的也没有多说,师弟找我爹所为何事,不知方不方便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苏异倒不觉得失望,见她一副热心肠,也没有什么是不方便说的,便直言道:“师姐可还记得当年黑衣人夜袭唐府的事情?” 唐英微微一笑,答道:“当然,记忆犹新。” 当年的事情虽然有些吓人,但多年过去,心智愈发成熟的她也只记住了回忆里那些美好的部分,竟还有几分怀念。 苏异却是渐渐认真起来,接着问道:“那师姐可否告诉我,当年那些黑衣人想从唐家搜出什么东西来?这么多年了,唐伯父又可曾查出他们的身份了?” 唐英略微失神,眼睛看向虚空,显然是在回忆思索着什么东西,片刻过后方才回过神来,缓缓点头道:“不瞒师弟,我爹的确是在府里藏了一样东西,才将那些黑衣人给引来的,但具体是什么东西,我问过几次,他却从不松口,只不过…我总替他跑腿办事,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所以猜测那东西或许就是传闻中的仙狐遗卷。” 唐英能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意义却是比告知真相还来得更加重要,须知她这么做可是无异于引火烧身,但凡走漏一丁点风声,昔日黑衣人闯宅的事情便会重演,而如今太鄢山已倒了大半,她凭自己一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了。 这事非同小可,苏异便郑重地嘱咐道:“这东西如何烫手想必师姐也有过体会了,日后可千万别再对第二个人提起这东西。” 唐英给了他一个狡黠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说道:“师姐当然晓得。” 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苏异这才突然觉得少了些生疏,又多了几分真挚。 接着便听唐英继续说道:“至于那黑衣人,我爹倒是没有隐瞒,只不过查出了他们是血海帮的人又如何,他们背后的主子却是我们唐家这辈子都惹不起的,我爹也算是有能耐的了,尚能查到‘王爷’二字,接着可就不敢往下深挖了。” 苏异心中一凛,立马便想到了最近在太鄢山上搅风搅雨的泰安王,十有八九就是这厮了,有他参与争夺仙狐遗卷,事情确实要难办许多。 说到这里,唐英知道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却是用不着她说,苏异自己也能猜到。 苏异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口问道:“那师姐可认识一个叫苏千岳的人?” 唐英认真回忆了一番,最终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印象。” 不过这个“苏”姓显然十分引人注意,她便又问道:“此人可是与师弟有什么关系?” 苏异笑道:“是我爷爷。” 唐英恍然,心道既然关系这么亲,想来此事对苏异来说应该也是十分重要。 她突然起身,只交代了一句“师弟稍等”便匆匆朝屋外疾步走去,过得片刻再回来时,身后已然多了两三个仆人,怀里皆是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册。 苏异正兀自不解,便听唐英说道:“这些册子里头都是往年门房记下的访客姓名,竟存了这么多也没有拿去当柴火烧掉,咱们可以试着从这里头找一找看看…” 第八百零四章 爷爷在下一盘大棋 苏异看着那摞起来能到肩膀那么高的一堆名册,略感头痛。 但这机会就在眼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好在屋外头还有三个帮手,苏异便将她们都喊来了,再加上修士异于常人的精力,一目十行之余又不眠不休,想来也用不了多久便会有结果了。 几位姑娘倒是任劳任怨,二话不说便各自抱了几册,寻一张桌案翻了起来,唐怡也不例外,很是积极地帮忙,只是能力有限,坚持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是睁不开眼,兀自趴在那睡着了。 苏异有菩提慧目的加持,自然是一人揽下了大部分的名册,书页翻得飞快,几乎不见停滞。 大半天过去,几位姑娘翻完手中的名册后都是双眼干涩,呵欠连连,可惜还是一无所获,相视摇头,神情颇为无奈。 好在苏异那边没令人失望,终于在两本老旧得几乎一捏就碎的册子里头找到了那个名字,一个记录在十年前,推算下来正是在那黑衣人来袭的前不久,另一个时间则是还要再早一些,如此看来,苏千岳与唐功卓还真是有所联系。 只不过近两年没有苏千岳来访唐府的记录,倒是让苏异略感意外。 在苏异的猜测当中,唐功卓的突然离家很有可能与苏千岳有关,也与那仙狐遗卷脱不了干系,所以多半是他老人家隐藏了行迹。 对于自己那位十分不靠谱的爷爷,苏异虽然了解的不多,但行事的风格却是能够揣摩一二,从他在墓穴里留下纸条讥讽王爷的幼稚行为,以及苏君路的牢骚抱怨来看,喜欢四处瞎折腾,故意留下线索引人上钩的他在这次唐府之行中却突然变得低调起来,实在是太不寻常。 若不是苏异猜错,那便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也不知道爷爷他老人家到底有何打算,是在暗中下着一盘大棋,亦或只是胡闹成性,纯粹不嫌事大而已。 唐英见他眉头紧皱,双眼直盯着那册子,神色变换不定,便问道:“怎么了?是这名册有问题?” 苏异这才回过神,眉头舒展开来,摇头苦笑道:“名册没问题,或许是我家那老头子有问题才对…” … 从唐府出来后,苏异还在不停思索着唐功卓的去向,没走两步,却是碰上了前来迎接他的周显。 “你怎么来了?”苏异疑惑道:“这么快就逛完窑子了?” “这天还亮着呢,不急…”周显嘿嘿一笑,紧接着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急道:“嗨,你别打岔,我都还没开始说你呢...” 苏异失笑道:“我打什么岔了?” 周显摆了摆手,不再争辩,自顾说道:“我说老大,咱们这还有上千号人还在等着你呢,你倒好,一头钻进人唐姑娘的闺房中,一待就是半日时间…” “那咱这接下来是停是走,走的话该往哪走,停的话,城外夏侯醇那么多人马又该如何安顿,你倒是给个指示啊。” “娘的…”苏异笑骂一声,道:“少废话,要讨银子就直说。” 周显搓了搓手掌,面露垂涎之色,却又突然正色道:“倒也不全是银子的事…如今大伙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都在等你发话呢,就像…像那什么将帅无令下,千军皆茫然…” “这话不是你说的吧。”苏异当即点破道。 周显挠了挠头,尴尬道:“确实是夏侯醇说的,还有那为星落姑娘…也是这个意思。” “知道了…”苏异明白那两人的意思,只不过此时有些心不在焉,便随口应了一句。 有关于唐功卓与仙狐遗卷下落的联系,他苦思许久不得头绪,终于还是放弃,随即换了个思路,想起了大伯交给自己的那个神秘匣子,便又问道:“杨意臻那两兄妹去哪儿了?从太鄢山离开后就没见过他们两个,是不是回雷州去了?他们可有跟你提起过?” 周显却是露出了一脸的不解之色,用两道满是疑惑的目光看着苏异,像是遇上了什么怪事一般,奇道:“那两个小屁孩啊…一直都混在我们的队伍里头,赶都赶不走,你居然会没见过他们?” 苏异错愕片刻,便即恍然,知道两个小鬼头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想必是担心自己不肯收留他们,甚至直接将他们送回雷州,于是干脆一直躲着自己,打算就这么一直蒙混下去。 若换做平常,苏异倒确实很有可能会这么干,只不过他如今急需见杨意悱一面,此地距离雷州又是路途遥远,不可能亲自走一趟,那便只好将那这两个小孩留下了。 有了这两个活鱼饵,用不着放勾,也不愁杨意悱不会找上门来。 苏异应付完周显,以“去找夏侯醇索要吃住用度”为由,才刚将人打发走,便见宋恣潇凑了上来,直言道是有几个剑法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一番。 苏异见她一脸认真,眼里尽是期待,不忍拒绝,便只好跟着她转入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 “什么问题这么着急?”苏异无奈道。 “我演示给你看。”宋恣潇说罢便拔剑出鞘,接着直直地朝他胸口刺去。 苏异身形飘然后退,轻松写意,疑惑道:“这一招很普通嘛,没什么可指点的…” “接着看招。”宋恣潇面无表情,继续往前递剑,随即手腕一抖,终于变了花样,剑光笼罩住他的几处破绽,后招便有了,倒是多了几分威胁。 “这一招还算过得去,不过你出剑的角度与时机都把握已足够好了,不足之处只在于你的修为不够高而已,依旧是没什么可指点的。” 苏异不住后退,一边随意躲避着宋恣潇的剑招,还是想不明白这有何值得小姑娘着急求教的。 宋恣潇不断出剑,直到距离在一旁观战的曦妃仙足够远,方才听她低声说道:“师姐有话要对你说,你不知道吗?” 苏异心道果然,于是问道:“所以你并不是来求教剑法的?” 宋恣潇一怔,接着答道:“剑法自然是要讨教的,但师姐的问题也很重要,你不能不管…”  第八百零五章 神女宫的危机 “既然是你师姐的问题,她自己为何不来,她既然不来,便是有自己的打算,你又瞎操什么心?” 宋恣潇一直压低着声音,显然是不想被师姐听到,苏异便也配合她,细声细语地说话。 “师姐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恣潇不肯轻易罢休,继续说道:“要她主动开口,除非天快塌到神女宫顶上才行,就凭你和她之间的交情,难道不应该多关心一下么?” 小姑娘已晒去了在神女宫里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一点白皙,皮肤泛着铜色光泽,是她勤奋修行得来的结果。 此时她尚在一丝不苟地出招,说理与问剑两不误。 苏异笑着接剑,却不答话,因为远处的曦妃仙正朝这边赶来,很明显是已经起了疑心。 宋恣潇兀自没有察觉,直至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一股寒气,方才不慌不忙地收招,倒提着长剑,抱手道:“多谢师父赐教,徒儿获益匪浅。” 这从容的模样足够以假乱真,看得苏异直叹服,若是不熟悉她的人兴许也就信了,只可惜此时身后那位可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亲师姐。 “他赐什么教了?” 曦妃仙在她身后停下,带着丝丝凉意的声音响起,说道:“你又获什么益了?是觉得师姐看不懂你的剑法?你若是连这几招也练不清楚,还得向人请教,那师姐回去可是要好好和宫主聊一聊了。” 宋恣潇自然也清楚师姐的脾性,知道她此时的气势正是最凌人的时候,霉头轻易触碰不得,便干脆耷拉着脑袋站到一旁,避开了她的目光,索性装傻充愣道:“我不明白师姐在说什么。” 苏异知道这小姑娘也是一番好意,同样也很好奇曦妃仙究竟会有什么问题,便站出来打圆场道:“潇潇于剑道上的修行的确是已经到了瓶颈,我帮她瞧一瞧该从何处突破...也是好的…” 这是实话,然而被曦妃仙那双冰寒美目一瞪,再真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苏异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干咳了两声,接着才改口道:“那个…听潇潇说你有件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些跟我说呢?” 曦妃仙又瞥了一旁正低头看地的宋恣潇一眼,方才答道:“确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但重要并不代表着急,我不说自然是有我自己的考虑,也就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总爱胡思乱想,还喜欢瞎出主意罢了。” 宋恣潇终于肯抬起头,只不过依旧不敢直视这位师姐,兀自将头扭到了另一边,小声嘀咕道:“是不是胡思乱想你自己清楚…” 苏异无奈摇头,接着双手一拍,说道:“好了,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管事实如何,也都说来听听罢?否则这里有两个人为你担心,而你只有自己一人高枕无忧,想必你也良心不安。” 曦妃仙看他眼神关切,表情似笑非笑,本就不怎么认真的火气便也渐渐消淡,于是说道:“边走边说,你的族人和那位将军还在客栈等着你呢。” 曦妃仙说罢转身就走,苏异跟了上去,听她继续说道:“太鄢山为何会有此一劫,想必你已经有过了解,其中的缘由定是比我更清楚得多,而如今的神女宫可以说正处于和太鄢山类似的境地,同样即将遭遇同变故,虽说过程不会那么惨烈,但结果却是差不到哪去,圣上的朝天阁要掌控神宫,仅凭宁宫主一人是如何都无法改变得了天意的。” 苏异皱眉道:“这事…难道还不着急?” “这事着急也没用。”曦妃仙神情凝重,摇头道:“朝天阁留给神女宫的时间还剩半年,半年之后,他们便会携圣谕到神女宫去宣旨,名头是举众合力,拾道祖之遗德,共卫大宋。” “若是宫主从了,大家倒是相安无事,但神女宫从此名存实亡,如若不从,想必又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宁宫主的意思是…不愿意领旨?”苏异问道。 “至少现在是不愿意的,她老人家如今正在想办法。”曦妃仙点头道:“所以说这事着急也是没有用的,若有办法,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若是没办法,难道着急一些就能想出来么?” “我还真是…开始有些佩服你的神女无心了,如此关头还能淡定从容。”苏异失笑道:“所以你是打算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跟我开口,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还需要客气么?” 曦妃仙却是坦言道:“我当然不会和你客气,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说的,只不过眼下你刚从泥潭里挣扎出来,正是身心疲惫的时候,手头上又有诸多要事等着你去处理…” 苏异直摇头,又是苦笑又是叹气的,听得曦妃仙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还说没有跟我客气。”苏异笑道:“你也知道神女宫即将走上太鄢山的老路,如此重要的事情却还要等我闲下来再说,这不是客气又是什么?想当初你千里迢迢从蔚州赶来青州帮忙时,可也是义无反顾的。” 曦妃仙默然无言,似乎还真的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语,她这是忘了自己的性子从来都是如此,不喜欢欠人情债,哪怕是与苏异交情渐深,也始终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就算有求于人也要尽力做到不给人添麻烦。 “好了!”苏异最终拍板决定道:“那便先去锦东走一趟吧,反正就算没有朝天阁的这档子事,我也答应过要去拜访你们神女宫不是?” “这就去?”曦妃仙却还是不自觉地替他着想,只怕耽误了他的正事,便问道:“你已经有办法了?” “办法是有一个,但不知管用不管用…”苏异摆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又道:“你说着急没用,确实没错,可早些开始想办法便能早些做打算,不是吗?” 只见他边说边朝空中伸出了一根手指,接着便有一只雀鸟飞来,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又见他对着那雀鸟一阵低语,随后放飞了去。 想到当初宋秋韵所赠的那道什么天慈母敕令,苏异便是腹诽不已,自己还没等用得着宁昭棠呢,倒是已经反过来要先帮她老人家一个大忙了,到时怎么都得想办法把余下几道敕令都讨过来当酬劳才是。 曦妃仙的人情与她宁昭棠的人情,得分开算。  第八百零六章 办法 “你可曾想过,宁宫主为何不愿领旨?”苏异问道。 曦妃仙想过,但却没往深去想,于是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宁宫主如此抗拒,无非就是因为不信任朝天阁,觉得那共卫大宋只是哄人上当的说辞罢了,想必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说的对吗?” 曦妃仙并不觉得与朝天阁有深仇大恨的苏异会相信那骗人的鬼话,便道:“难道你不是这么认为的?” 苏异缓缓摇头道:“我当然也觉得朝天阁不靠谱,说得大义凛然,实则是为牟取私利而已,或许会干那么一点正事,但动机一定是不单纯得的。” “那你还…” 未等曦妃仙想好该说什么,便听苏异继续说道:“你也觉得十分矛盾,对吗?” 他似乎也是在一边整理着思绪,停顿了片刻后方才接着问道:“你认为当今圣上…可是一位明君?” 虽然大家都讨厌朝天阁,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今大宋在天子的治下是盛世不断,开疆拓土,疆域比之开国时不知大了多少倍,也就是他老人家渐入暮年,鼎盛之势才始见衰弱,以至于让伊摩耳王那老贼有了可趁之机。 所以说天子的圣明是毋庸置疑的,曦妃仙也是如此想法,便答道:“圣上自然是一位明君。” 苏异点了点头,显然也认同她的看法,又道:“既然天子圣明,那你何以认为凭他老人家的智慧,会放任朝天阁胡作非为,还不断地坐大?” “你们都以为朝天阁一定是代表着天子的颜面,神圣而不可侵犯,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天子的圣明无可争议,这也是事实没错,但他老人家所说的话却并非完全不可置疑。” 曦妃仙渐渐皱起了眉头。 苏异不知她是因为一时没想明白,还是对这略显“大逆不道”的话语心存异议,便又接着解释道:“我想说的是,你们都太过于惧怕圣上的威严了,以至于常常失去判断,想必这也是他老人家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方才有意渐渐下放权柄,好让后人得以安稳接手。” “圣上英明,能凭一己之力将大宋带向鼎盛,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当然再好不过,可人的寿元终究有限,说句不吉利的,倘若有一天他老人家驾鹤西去,而后人又习惯了听命行事,一旦失去了指引,又该怎么办?” 曦妃仙总算想通了些许,于是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神女宫一事是圣上的旨意,也并非是完全违逆不得?” 苏异点头道:“都说自古圣心最难揣摩,天子在想什么我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猜得准确,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结局能合他老人家意,那过程就算离奇曲折些,甚至是拂了他的面子,想来也不会触怒到他…”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未必会如你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太鄢山的结局为何会如此惨烈,那是因为元君得罪人多,还有澭泽和西域人等诸多外因所致,神女宫则不一样,情况要简单许多,若是我们能找出关键所在,想必就一定能够破局。” “至于该如何找出破局的关键…那就得先弄清楚矛盾所在,然后对症下药,天子想合众之力,应对西域日渐强盛的危机,朝天阁想捞油水继续壮大自身,神女宫则是要坚持秉承天慈母的意志,不愿失去自我而成为傀儡打手一般的存在,那么矛盾便显而易见了。”“ 这其实神女宫与朝天阁之间的博弈,至于圣上…他老人家反而和神女宫还有着一个同样的目的,那便是为大宋百姓谋福祉,所以只要最终的结果有利于黎明百姓,哪怕我们和朝天阁打得再如何不可开交,那什么大逆不道违抗圣旨的罪名自然也是不存在的了。” “这怎么听着像是你打算刻意报复朝天阁,然后刻意拉着我们神女宫下水…”曦妃仙打趣道。 实则她也觉得很有道理,只是一时半会没能完全接受罢了,有关于“违抗圣旨”的事情,她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思路的,就算最终想通了,也还有神女宫这一关,和老长辈宁宫主的那一关等着她去说理,这任务有些重,道有些远。 苏异知道她在开玩笑,便故意绷紧了脸,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道:“这就有些令人心寒了…我可是绞尽脑汁替你出主意,还打算不远万里赶去帮忙的…” 曦妃仙一眼看穿他那拙劣的演技,完全不理会他的脸拉得有多长,自顾问道:“你刚才说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违抗圣旨,对付朝天阁?” “当然没这么简单…”苏异故作神秘道:“方向是对的,但路却可以有千万条,该怎么和他们打才能达到目的,这里头也是有很多讲究的,否则一个弄不好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岂不是反而害了你们神女宫。” “是什么路子可以达到目的?”曦妃仙有些担心,便皱眉问道。 她倒不是怕苏异害了神女宫,反而是担心神女宫会连累到苏异,毕竟这事看上去确实有些铤而走险,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当做谋逆去看待。 苏异却是兀自不肯细说,只神秘兮兮地答道:“天机不可泄露…现在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只需明白我不会害了你就成。” 曦妃仙无奈,却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便只好多以幽怨的目光看人。 此时的宋恣潇跟在一旁,不仅听不懂,更是听得不耐烦,难以入耳,便是早已神游到九霄之外去了,察觉到两人终于说完了那长篇大论后便即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道:“你方才说我的剑法到了瓶颈那事,是真的吗?”  第八百零七章 古怪的公主 近城客栈,还是当年的那一家,连装潢都没怎么变过。 刚到门口时,苏异还看见了两道人影从眼角一闪而过,矮小且瘦弱,很明显就是杨意臻兄妹那对小鬼头,大概是提前收到消息,害怕撞见自己,所以跑去躲起来了吧。 苏异哭笑不得,只装作没看到,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夏侯醇与星落早已坐在那等候多时,桌上的小酒坛子都空了好几个,夏侯醇自斟自饮,但面色平静如常,这点小酒对他来说显然算不得什么,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星落面前倒是也有一杯,只不过原封不动,一滴都没碰过,摆在那意思意思而已。 两人同坐一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见到苏异终于归来,星落并无太大的反应,夏侯醇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忙站起身来相迎,朗声笑道:“小兄弟,你可算回来了。” 苏异略感奇怪,心道今日的夏侯大哥看上去好像比往常热情了些,当他落座后看到了满桌子的酒坛,还有面无表情的星落,便即明白了什么,暗自觉得好笑,将这两个人搭在一起,确实是有些为难夏侯大哥了。 不懂人情世故的星落往那一坐,不说话也不喝酒,不可得叫人感到不自在么。 苏异翻起一个茶杯,斟上酒,端到鼻下闻了闻,接着问道:“听说你们两都有事找我?” 夏侯醇见他明知故问,苦笑一声,随即还是礼节性地看向星落,以目光询问该谁先说。 星落果然还是那个星落,兀自端坐不动,直言道:“我要和他说的事情是机密,得关起门来,私底下单独聊才行。” 夏侯醇已经大致摸清了她的脾性,所以也不放在心上,笑道:“那好,便由我先来吧…” 便见他随手将杯中酒满上,接着开门见山地说道:“兄弟想当甩手掌柜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这掌柜的就算不亲自坐堂,也得告诉伙计们该干些什么吧?否则大伙儿整日无所事事,那怎么行?” “我知道兄弟你如今口袋里钱多,不在乎手底下的人吃空饷,可咱们的那些弟兄个个都是有原则的人,虽然也爱财,但却坚决不做那种光拿钱不干活的事情,你让他们闲着,实则是在为难他们,大哥这么说,兄弟你…能懂吗?” 苏异倒是没想过夏侯醇能如此了解自己的心意,还丝毫不带拐弯抹角地将所有的顾虑也都说了出来,省去了一番来回试探。 他双手端起斟满酒的茶杯朝前一推,随即一饮而尽,算是自罚了一杯,接着方才开口说道:“夏侯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先前倒是我欠考虑了,接下来便请夏侯大哥安排弟兄们做好准备,然后化整为零,各自前往蔚州锦东待命。” 夏侯醇所招揽来的那些人能有不吃空饷的气节,这倒是苏异没想到的,除此之外,他先前总是下意识地回避,便是还没摸清楚夏侯醇的心思,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三言两语把态度都说明白了,他便也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苏异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可却担心夏侯醇想让他当,还有底下的那些战士如众星捧月般将他拱上神坛,若真是如此,他宁愿与这些人做一锤子买卖,绝不谈什么出生入死的交情。 好在夏侯醇似乎没这个意思,苏异也就放心了。 夏侯醇再回敬一杯,接着叩了叩桌面,站起身来告辞道:“兄弟能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事情便交给大哥去办吧。” 夏侯醇一走,星落也径直起身,二话不说便朝二楼的客房走去。 苏异只得无奈跟上,随她一路走进到那独属于她一人的天字号客房内,再听她说道:“把门关上。” 这话听着像是命令一般,让苏异一时间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那白狼一族的少主了,若非他对星落足够了解,只怕也会想岔到别处去。 气氛略显紧张,苏异顺手把门带上后便故作轻松地随意落座,斜着身子翘起腿,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机密,还得关起门来才能说?” 却见星落盈盈跪倒,一丝不苟地拜服在地,全然不顾苏异的百般劝说,坚持行完了一整套跪礼,说出那句“星落拜见少主”之后,方才起身走到了苏异的身旁,也不坐下,就站在那儿说道:“事关族中大事,星落不敢怠慢,还请少主见谅。” 苏异本就觉得她变化很大,现在这种感觉更甚,猜想她是在赢日城里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于是问道:“为何感觉你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的你对我可没这么客气。” “少主说笑了…”星落却还是那副甘为人奴的模样,毕恭毕敬地答道:“少主地位尊崇,星落又岂敢有半点不敬之意。” 这态度,这回话,对于一个下人来说算是滴水不漏了,但她可是曾经的霜狼公主,第一回见面便敢跟自己这个少主动粗的野蛮狼女,苏异越发觉得这公主是吃错了药,要么就是被人下了蛊,于是便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想要看出一些端倪来。 星落倒也不惧他的目光审视,坦荡地看了回去,丝毫不避让,接着问道:“少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异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便只好摆了摆手,说道:“有什么机密要事,先说听听吧?” 星落果真如接了命令一般,认真地禀报道:“大长老有话托我转达给少主,他老人家已经到了赢日城,本想亲自前来与少主见面,但因为少主先前答应过雪虎一族分地之事,如今他老人家正忙着应付雪虎的长老会,一时走不开,他老人家请星落代为向少主说一声‘恕罪’。” 没想到大长老崔公望竟会亲自到赢日城去,看来族中对这块地盘还真是看重,苏异一边低头思索,正等着星落继续往下说,却迟迟没听到声音,于是抬头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便见星落又行了一礼,接着才开口说道:“少主还没回应大长老的请罪。” 第八百零八章 骑我 妖族在某些时候对于死规矩的执念甚至比人类还要根深蒂固,就像眼下星落替大长老传话,此时此刻便如大长老亲临,非得苏异有个正式的回应才行,可不能只是简单将话传到走个过场就作罢。 类似的情形苏异在灵雀一族的凤归巢也经历过一次,倒不算陌生,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便清了清嗓子,配合着正色道:“大长老有要事在身,情有可原,不至言罪,就…就这样吧。” 星落终于如愿,又跪了一礼,恭敬道:“星落代大长老谢过少主。” 苏异想象着崔公望跪在自己面前的情形,画面颇为诡异,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心想也不知这一套动作是不是霜狼公主自己加的戏。 他是打心底里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便起身踱步走到一个十分普通的花瓶前,假意端详起这件极为不起眼的摆饰,说道:“接着往下讲吧。” 星落这才缓缓起身,说道:“大长老还让星落问少主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才能回孤星原继任狼主之位…” 未等她话音落下,苏异便皱眉道:“狼主之位?这件事…我不是已经和他老人家谈妥了吗?” 星落依旧是一脸漠然,毫不关心的模样,就如同这事与她毫无相关,她也不是狼族的一员般,冷冷道:“大长老就是这么说的,其余的我不知道。” 苏异放下那个落了一层薄灰的花瓶,拍去手中的层土,转过身盯着星落。 苏异以为这位公主是在与自己赌气,方才一问三不知,可见到她那双星眸里的平静与从容后,便明白该不至于如此,她只是“恪尽职守”,当好一个传话者而已。 “大长老应该还有别的话要你替他传的吧?”苏异只得轻叹道:“接着说来听听吧。” 星落也不含糊,仿佛已经将崔公望所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了,不假思索地说道:“大长老说,狼主大人在脱离部族的道路上积重难返,如今长老会已经到了几近忍无可忍的地步,若不是你及时现身,还为我族拿下一座赢日城,他们只怕早就忍不住发作了。” 苏异自然清楚赢日城的重要性,能对长老会造成如此影响也是在情理之中,来自世界东方的狼族入主西域的赢日城,这件事在世间引起的轰动丝毫不亚于伊摩耳领头的十国联军在某个年轻人手中吞下的那场败仗。 这可是真正由妖族在人类地盘里主宰的一城,历史鲜有,城池虽小,但却已足够令人警惕了,更难得的是大宋的天子对此事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默认了那个北边大山的敌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过去抢地盘的事实,而且并不打算追究,这态度倒是值得一番寻味。 苏异从赵降那了解过天子圣上的一些心思,再结合当下情形,很容易便联想到一些事情,当了多年仇敌的大宋国与妖族之间如今似乎隐隐出现了一个和平相处,甚至是通力合作的契机,当然了,前提必须得是共赢才行。 见苏异陷入沉思,也没有要发言的意思,星落便兀自往下说道:“长老会的意思是,要你回去继任狼主才能稳住白狼一族,方才不至于内乱,就算是已经拿下了一座赢日城,但族中的形势依旧严峻,少主切不可忘记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 苏异也渐渐明白崔公望的意思了,老人家倒不是真要逼自己回去当那狼主,大概只是见自己杂事繁多,四处耽搁,担心自己忘记还有族中的那件大事要解决,方才出言提醒的吧。 “我明白了…大长老就说了这么多?”苏异问道。 “大长老的话已全部带到。”星落点头道:“少主有什么话要对他老人家说的,星落回去复命时可以代为转达。” “对他老人家,我是没什么话要说了,不过对你…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的。”苏异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 从方才的那一番谈话中,苏异也渐渐对星落的变化有了些许头绪,起因其实还在他自己身上,正因他在这段时间里展示出了惊人的实力,拿下赢日城后在族中的地位也急速蹿升,才让这位崇尚实力的霜狼公主开始对他有了忌惮之意。 苏异从星落那对原本沉静如夜空的眼瞳中看到了些许震荡,那是源自于内心深处某种信念的动摇。 此时的星落表面依旧平静如常,只顺从道:“少主尽管发问。” “你是不是有些怕我?”苏异直言道。 星落却是一点都不慌,坦然道:“那不叫怕,那叫敬畏,狼主大人征服了霜狼一族,我们霜狼一族便誓死追随狼主大人,而少主是下一任的狼主,星落心中自然会有敬畏。” 苏异略感意外,虽然以前也听她表过态,可始终有些难以相信,便又质疑道:“你们霜狼一族可是为我娘亲所灭,而你阿爹也是被我娘亲所杀,你如何能对仇人的儿子心存敬畏?” 星落还是坚持道:“胜者为王,妖族中从来都是如此,我们狼族也不例外,只要你的实力足够强盛,我便甘愿臣服于你,如此选择既是出于对强者的尊崇,也是因为星落需要对霜狼一族负责,若是能得到少主的庇护,甚至是宠幸,我族便有了复兴的希望。” 她倒是坦白得很,将心思半点不差地都说了出来,可苏异却很难听得进去,直摇头道:“这也太没意思了…若是万一到最后我没当上狼主,或者当上了,但最后又失势跌回谷底,你是不是会转头就去臣服于比我更强的强者呢?” 这个问题对于星落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思索的意义,她只当是自己表现出来的忠诚还不足以得到苏异的信任,沉默片刻后却是突然问道:“星落见少主常常与那几头狼崽待在一起,似乎是有些喜欢他们?” 苏异皱眉奇怪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星落便当他是默认了,自顾说道:“我族向来有一个传统,便是将那些成不了妖的狼崽当成坐骑来培养,那几白狼正是族中为少主所准备的坐骑,可星落却觉得他们还配不上少主。” 苏异愈发觉得古怪,疑惑道:“若是他们不配,那谁配?” 接着便听霜狼公主自荐枕席般地说道:“星落甘为少主骑乘,愿忠臣侍奉于少主左右。” 第八百零九章 阴魂再现 苏异看着眼前的星落公主蜷身化作一头雪色霜狼,温顺地伏在了自己的脚下,垂首以待,已然有了为人乘骑的觉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一刹那的心动,险些答应下来。 难怪这世间会有那么多的人贪恋权势,享受为人君主高高在上的感觉了,那种征服的快感确实很容易令人着迷,甚至不可自拔,更何况眼前这一位还是霜狼一族的公主,高贵的身份又为她添了几分吸引力。 只不过如今的苏异通晓三气轮转,早已解决了那凶性的隐患,道法的修行也小有所成,更是经历过自我六道的磨练与捶打,心境已远胜从前,哪会轻易被欲望所冲昏头脑。 苏异蹲下身子,伸手抚了一把那霜白柔顺的毛发,接着捏住霜狼的下巴,轻轻托起,直视着那双依旧如星海般深邃的眼瞳。 却见霜狼的身躯开始渐渐蠕动起来,不多时,公主又变回了人形,跪坐在地上,下巴还是被苏异捏在手中。 此时的星落反而有了一丝惊慌,想不明白妖之本体为何会突然不受自己控制,这变故显然与眼前的苏异有关,但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 这是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惧,就如同苦修千年得来的修为在瞬息间便莫明消失殆尽一般,寻不到半点端由。 她并不怕死,更不怕承认技不如人,可却无法接受败得不明不白,然而如今她已很难在苏异面前找回以往的高傲,略显失措,便只是颤声道:“少主这是…” 苏异没有察觉到星落的细微变化,松开了捏在她那柔软脸颊上的手,说道:“起来吧。” 这话如有魔力,却是星落已经做好了要臣服于人的打算,难以违抗心中的那股顺从之意,下意识地便乖乖站起了身来。 接着又听苏异说道:“你要臣服于我,我没意见,但要我完全信任你,我却办不到,你若愿意,可以继续努力,若是不肯,那也无所谓…” 星落好歹也是曾经高高在上的霜狼公主,曾率领过部族征战,心智自然远胜同辈,很快便也从那异样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点头表示认同。 妖族虽信奉胜者为王弱肉强食,但也不乏奸诈狡猾之辈,说好听点叫做卧薪尝胆,示敌以弱万般隐忍后再行倒戈一击,如此复仇上位成功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她对于苏异的怀疑并不感到委屈与气恼,反而觉得十分合理。 苏异见她点头,便又继续说道:“至于那什么…为我坐骑一事,以后不必再提,当然了,你若是愿意偶尔让我骑上那么一两回,享受一番风驰电掣的感觉,我也是不介意的。” 星落果然还是紧紧皱起了眉头,面露不悦之色,只不过却不是因为苏异言语上的调戏,久居北边大山并且常年与妖族为伍的霜狼公主显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的情感,此时心中有些忿忿不平,苏异的那番玩笑话在她听来反倒像是骑了人家又不愿给人家一个名分的意思。 “少主是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坐骑?”一向镇静的星落此时反而有了一丝情绪。 苏异倒是忘了她身为纯粹的妖族,思路与自己多有不同,便无奈摇头道:“我只是很不喜欢这个低人一等的称呼罢了,即便你是叛党的余孽,但始终还是霜狼公主,那两个字…未免太辱没你了。” 星落脑筋转得也算快了,本还想再争辩一二,但念及两人的出身与生活的世界都截然不同,必定会有诸多冲突,便很快反应过来,自嘲道:“霜狼一族已臣服于狼主大人,哪还有什么公主…” 她顿了顿,接着又问道:“少主…为何会不喜欢那称呼?” 苏异观察着她那双星眸里的色彩变化,笑道:“将你当成坐骑,你不觉得很没有人情味么?反正我是不喜欢…” 刚一说完,苏异便发觉自己又忘了星落那性子,这话是注定得不到认同了。 果见星落脸上的疑色更重,不解道:“我本就是妖族,为何需要人情味?” 得,还真是白说了。 苏异只得最后真诚地说道:“我觉得你这姑娘还是挺不错的,比起少主狼主,还有那什么坐骑的主…我更愿意拿你当好友来对待。” 随后也不管这霜狼公主的眼里如何星光闪烁,又能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了。 … 轻车熟路地拐过两个弯,再走两步,苏异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那一间客房。 谁料刚一打开门,便有一抹微弱的寒光突然朝他的脖子划去,隐藏在一片漆黑之中,令人难以察觉。 苏异本以为又是芷鸢或是宋恣潇搞的鬼,可那道寒芒之中还真有一丝杀意,虽然不算浓烈,却也不是那两个丫头片子能显露出来的,他便即想到了另一人,于是心念一动,运转“唯我境”将那劲气化解于无形,一柄寒气逼人的匕首在他的颈前半寸戛然而止。 一个女子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悠然说道:“你似乎又变强了啊…这就是那天你独战江湖群雄时所使的那一招吗?叫什么来着…对了,唯我境,这名字还真是嚣张。” “群雄?”苏异嗤笑道:“你还真是瞧得起他们。” 便见一个玉足半赤的女子边说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果然是玉瑾。 苏异暗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玉瑾伸手一招,将那把悬在苏异面前的匕首招回了袖袍中,接着便如此地的主人一般,倾身坐倒,掌起一盏灯火,一手撑在桌上,托着歪斜的脑袋,慵懒道:“坐啊。” 苏异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无奈道:“姑奶奶,你又来做什么?” 玉瑾突然变了脸色,皱起眉头,娇怒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当真都忘了?” 苏异却是淡然道:“这就是你方才偷袭我时带上了杀意的原因?”“别装傻了…”玉瑾又突然收起了怒容,媚笑道:“方才的那一点杀意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是一点点警告罢了,你心里是很清楚的,还有,别再岔开话题了,我的好师弟…” 第八百一十章 难事 “师姐可是言出必行,说过会让你主动求着来帮忙,便一定会做道的,所以师姐这不就来找你了么。” 看着玉瑾那玩味的眼神,苏异顿感不妙,知道这婆娘定是又在心里头盘算一些疯狂的事情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苏异干脆爽快地承诺道:“行吧,我答应你了,那什么…阴忌之体的事情,我会尽力帮你想办法的。” 玉瑾却是不大相信,微微一怔,随后“咯咯”地笑出了声,略带疑惑道:“这就答应了?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弟啊,凭你那臭脾气,该不至于如此轻易就妥协了呀…” 她的眼珠子上下转动,不停地打量着苏异,仿佛是要看穿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苏异倒也不至于撒谎骗人,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耍赖食言,即便是他依旧并不怎么看得惯玉瑾这疯婆娘。 便见苏异摆出了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摇头道:“毕竟你也帮过我,礼尚往来,我理应帮回你的,就算你再如何讨人烦也好,我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原则,鼎力助你勘破阴忌之体的秘密。” 苏异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三言两句就能感动玉瑾,将疯婆娘变成正常人,可要让她消停下来应该是足够了。 然而事情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便听玉瑾重重叹了一口气,撅唇蹙眉,露出了遗憾的神情,自责道:“要是早知道师弟对师姐有如此情意,师姐又何必去做那白费功夫的准备呢…最后反还得落个坏名声,师姐惭愧呀…” 见她唉声叹气装模作样,苏异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什么准备?” 玉瑾用她那修长的手指轻快地叩着桌面,目光狡黠,施施然道:“你没发现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苏异无需转头看,只凭感知便能断定这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在如此安静狭小的空间里,就算金仙境来了也隐藏不了。 他正疑惑时,却见玉瑾的目光斜斜地落在一旁的床榻之上,显然是刻意而为,用不着猜便也知道是哪里有古怪了。 苏异便即起身走到了床榻旁,先前屋内漆黑一片,加之注意力全在玉瑾的身上,所以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异样,此时仔细一看,方才发觉那厚厚的被褥上竟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分明就是底下藏了个人。 他猛地掀开被褥,随即动作一僵,又飞快地盖了回去。 身后随即传来了玉瑾欢快的笑声。 方才匆匆一瞥,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事物,但以苏异的目力又怎会分辨不出那被褥底下是个赤身裸体的少女,双眼紧闭,显然不省人事。 只看了半眼,苏异便能认出那是自己的堂妹苏凝霜。 此时苏异用不着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玉瑾正用玩味与急切的目盯着自己,他虽略感窘迫,但还算镇定,伸手掀开了被褥的一角,只露出少女的一张侧脸。 他接着探了探苏凝霜的鼻息,没有察觉到半点出气,便眉头微皱,却也并不慌张。 一是苏凝霜虽没了呼吸,可人还是活着的,面色红润,血色尚在,还有她体内如常运转的经脉都是最好的证明,想来只是被玉瑾不知用什么秘法夺走了意识与气息而已。 二是以苏异对玉瑾的了解,知道这婆娘虽然疯癫依旧,但手段相较于从前已渐渐趋于温和,而且彼此还算知根知底,便笃定她不至于将事情做绝。 “你打算用她来威胁我?”苏异重新坐回到玉瑾对面,问道。 玉瑾倒也坦诚,大方承认道:“没错,早在我离开杭州时就将她带上了,你若能答应,倒也相安无事,我再把她送回去便是,但你若不答应,这小姑娘可就能派上用场了…” “只不过没想到师弟你兜兜转转,一会无情拒绝,一会又情深义重的,师姐也是因为吃不准师弟的心思,方才出此下策,师弟应该不会怪罪师姐,又反悔不愿相助的吧?” 苏异此时憋着一肚子火,只不过十分清楚“道理”二字在她这是讲不通的,只能生生将火气咽回肚中,接着愤慨道:“人家还是个小姑娘,你将她衣服扒光又是为了什么?” 玉瑾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无辜的表情,奇怪道:“先前在杭州城时见你与她如胶似漆,我还以为你好这一口呢。” “她可是我的…”苏异话到一半突然觉得无谓争执,便又冷哼道:“罢了,替她解术吧,然后你可以走了。” 对于他的无礼逐客,玉瑾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十分乐意看他吃瘪,便笑眯眯地问道:“你确定要我做这两件事?” 苏异只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可一时想不出深意何在,便以不变应万变,反问道:“有什么可不确定的?” “行。” 玉瑾不再多说,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接着举直双臂伸了个懒腰后方才走到那床榻前,轻轻甩手在苏凝霜的脸上拂了一把,然后便径直离去,听话得让苏异不禁疑心丛生。 临走前,她站在房门口,背对着苏异头也不回地说道:“师姐可得提醒你一件事,你这堂妹…从离开杭州城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处于昏睡之中,她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是谁将她掳到这地方来的,所以在她醒来之前,你最好还是先想一想该如何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怪事…” “还有...师弟可别忘了你方才对师姐的承诺哦,毕竟师姐能做出这种事,便也能做出别的事来,可别再试探师姐的耐心了。” 苏异终究还是被这疯婆娘给摆了一道。 静静地看着玉瑾离去的背影,苏异虽有实力让她死上百回,可此时却是一点留人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万分无奈,愤怒不至于,但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却也做不到。 更何况现在身后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解决呢,床榻上那丫头并没有留给苏异多少编故事的时间,已然开始呢喃不断,像梦醒前的呓语,看样子是很快就要醒转了。 苏异顿觉头大不止,这事可还真不好办。  第八百一十一章 苏家之变 床榻上的少女眼皮微微跳动,随后双眼缓缓半睁,满脸的惺忪。 “堂兄?” 眼前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人,苏凝霜只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便呢喃道:“我这是在做梦吧…” 此时她只觉得喉咙干涩,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倒像是碰上那鬼压床的怪事了,于是干脆将双眼一闭,正昏昏欲睡时,却又听身旁传来了苏异的声音,道:“你没有在做梦。” 苏凝霜猛地睁眼,用尽力气将双目瞪到了最大,终于看得真切了些,片刻后方才确信是现实无疑,一时又惊又喜,尖声道:“我这是…你又为何会在这…” 只不过她此时依旧浑身酸麻,四肢几乎失去了知觉,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却半点也使不上劲,便又慌张道:“为什么我的手脚都动不了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这才卧病在床,你回来就是为了看妹妹最后一眼的是吗?爹娘他们去哪儿了…是不是替我准备后事去了…” 这丫头越说越真,还渐渐带上了哭腔,煞有介事的,苏异哭笑不得,只好如实说道:“别瞎想了,没有这回事,你是被…一个坏人给掳走了,昏睡月余,有如此病症是很正常的,过会就好了。” 鬼丫头多半是装模作样的,听完之后立马就不慌乱了,换出一副好奇的神情,眨巴着一双大眼,一连串地问道:“坏人?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这个坏人究竟是谁?现在可被逮住了?他又为何要将我掳走呀…还有还有,你说的过会是多久,我现在一点也动不了,难受得紧呢…” 面对这倒豆子般的疑问,苏异略感头大,却不打算被这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于是沉吟片刻,理了理思绪后方才开口说道:“你别担心,那坏人如今…已被我就地正法,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至于你这麻症何时才能好转,却是因人而异,我也不知道那坏人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说不准时间长短,但绝对没什么大碍就是了,你尽可放心。” 苏凝霜自然而然地觉得那坏人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恶徒,一听说自己被“动了什么手脚”,便吓得花容失色,也不知那歹人有没有采花的癖好,将自己掳走又是不是因为见色起意,月余的时间,足够什么将坏事都做尽了吧。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颤声道:“我…我是不是已经失身于人了…” “你这脑瓜子里成日都在想些什么呢…”苏异无奈道:“小丫头年纪轻轻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你没有失身于人,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苏凝霜兀自不信,分析起这种事情来思路倒是无比清晰,质疑道:“你说我已昏睡月余,便说明我被那坏人掳走至少有一段时间了吧?那你又如何知道在你找到我之前,我的身子…没有被人玷污?” 这倒也不能怪她多疑,怕是换做任何一个女子,碰上这样的古怪事情都会有同样的顾虑。 苏异只得再道出实情:“那坏人是个女的,这回你总能放心了吧?” 谁知苏凝霜还记得他刚才说过的话,立马又有了新的疑惑,怪声问道:“是个女的?那你将人家就地正法…” “行了行了。”苏异不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连忙先发制人道:“现在我该由来问你了,你可还记得在你昏睡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能打听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苏凝霜略感遗憾,撇了撇嘴,但还是配合着苏异去回想当时的情形。 便见她轻蹙眉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离开杭州不久之后,便陆续有不少大小势力,宗门帮派什么的遣人送来信函,表示有意招苏家子弟入门,其中也不乏一些以传授学识智术而闻名的学府…” “爹爹对其中一个叫什么…什么‘匀字斋’的学府推崇备至,死活都要我去那里拜师,可那什么鬼斋远在京城,长途跋涉的可不得累死个人,我才不要去呢!” 听闻家中在自己走后有如此巨大的变化,甚至连京城那边都有所反应,苏异很容易便猜到了这是赵降的手笔,想来定是这位太子殿下听闻了自己在杭州城的所作所为后,默契地猜测出了其中的意图,便着手安排了这些这事情,也算是一番心意了。 关于那“匀字斋”,苏异了解甚少,只知那是个讲经传道的地方,但他却十分清楚人家声名显赫,地位尊崇,若是没有太子的示意,想必也不会专程送信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城,只为从一个小小的苏家招揽门生。 “所以你最后还是拗不过大伯,启程去京城了?”苏异笑着问道。 苏凝霜扁起了嘴,哭丧着脸说道:“没错…不过事实证明爹爹做的这个决定是有违天意的,简直就是大错特错,这不我才出门没多久就被人给掳走了,我只记得马车走上了城外的官道,赶车的大叔还让我好好眯一会儿呢…谁知这一闭眼,后面的事情便全都不记得了。” 苏异点了点头,心道玉瑾身为朝天阁的督护,对于朝野上下无论是官家学府还是江湖势力都了如指掌,知道的秘事比起太子殿下只多不少,自然也就能摸清各路门道,要她在匀字斋的信函上动点手脚,再将苏凝霜掳走月余时间而不让人察觉,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也难怪苏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否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苏君路早该凭着苏异当初留给他的联络方式找上门了才对。 便在苏异沉思时,苏凝霜转动眼珠子四处打量了一番,随即委屈道:“爹娘他们在哪儿呢?我都醒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们来看我一眼…” 这丫头虽在嘴上痛斥苏君路对自己的强硬安排,但真到了见不着人的时候,心里头却又开始吃味了。 接着又听她疑惑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咱家的屋子有一间算一间,我全都去过,可这一间…好像从来没见过啊。” “这可不是苏宅。”苏异笑道:“你呀,如今正远在青州呢。” 不想长途跋涉去繁华京城的鬼丫头,如今已身在同样遥远但相比之下却像是穷乡僻壤的青州近城,苏异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笑。 第八百一十二章 丫头鬼计 “青州!青州?” 苏凝霜连声惊叫,只以为听错了,她甚至都不大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见她有意无意地显露出鄙夷之色,苏异颇为无奈,不得不正色道:“你可别瞧不起青州,这地方地灵人杰,出过不少惊才人物,论水土并不比杭州差,也就输在不够富足罢了,我知道你现在年纪尚小,心中定是不以为然,等你再长大些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苏凝霜显然不忿于他这长辈般的说教,压根就没把他的话听进耳,吐了吐舌头,接着便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所以我爹娘他们都不在这里?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苏异有些为难,总不能告诉她人家就是专门将你抓来威胁我的,这话要是说出去,鬼丫头又岂能不借题发挥,到时估计会比玉瑾那疯婆娘还难缠。 不能说实话,苏异便只好敷衍道:“也是…亏得你足够幸运,这事碰巧让我撞见了,你爹娘甚至都不知道你出事了,定是以为你已经在那匀字斋苦读圣贤书了呢。” 苏凝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般,眼里不停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一看就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她笑嘻嘻地说道:“既然爹娘以为我已经到了京城,而我现在也安然无恙,那咱们就别把这事告诉他们了,省得他们听去后担心得吃不下饭…” 这提议苏异倒是赞同的,他本也没打算将这事情告诉大伯,只不过苏凝霜突然变得懂事起来了,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这鬼丫头受到一顿惊吓之后突然成长了? 然而苏异还是高估了苏凝霜,还没来得及感到欣慰,便听她接着往下说道:“所以不如这段时间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保证只要十天…不…半个月!过后我便乖乖到匀字斋去报到,可以吗?” 鬼丫头说到后来开始装惨,即便模样十分逼真可怜,苏异还是果断地严词拒绝道:“不可!” 苏凝霜兀自哀求道:“求求你了…从小到大我就没出过多少次远门,爹娘又看得极严,这回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天赐的良机,你便让我任性一把吧…我向你保证,一路上绝对听话,然后…然后便去京城好好听夫子讲学,说到做到,如何?” 她说罢觉得还不够说服苏异,便又危言耸听道:“再说了,我才刚从那坏人的手里脱困,你就能放心让我独自赶路去京城吗…” 苏异苦笑不得,但心里始终是有些愧疚,毕竟这事因他而起,算是他连累了苏凝霜,于是思索半晌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说道:“我们这一趟去往蔚州,前半段的路途倒是与京城一个方向,可以同行,不过到了渠州就得分别了,到时我会派人护送你去京城,保你一路平安不会出事,如何?” 苏异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苏凝霜答应还是不答应,自己都是这个条件没得商量,谁知这丫头大概是早就盘算好了,听罢立马痛快地点头道:“一言为定!” 苏异直呼上当,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凝霜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激动,导致血气加速翻涌,身子的恢复竟是变快了许多。 只不过随着她手脚渐渐有了知觉,酸麻之感也在同样加剧着,便如同有虫蚁在她的身上四处叮咬一般,惹得她直皱眉头,连连低呼,可此时依旧行动不便,只好求救道:“痒…痒死我啦!你能不能帮我挠一挠…” 这可就有些难住苏异了,苏凝霜尚未察觉,可他却是知道那被褥底下是个什么情况的,只能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一拍,以内劲震动被褥替苏凝霜止痒,如此大材小用,实属无奈之举。 “你在干什么?挠个痒而已,有那么可怕吗?”苏凝霜兀自不解道。 “闭嘴…”苏异满脸正气,沉声说道:“别管什么挠不挠的,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不痒了?既然不痒,那不就得了,好好躺着歇息吧。” 苏凝霜恢复得越来越快,麻痒褪去,手脚也慢慢能够动弹了,五感回归后,她渐渐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冷颤,低声说了句:“好冷…” 苏异见状急忙为她度去真气,助她取暖。 谁知这一下用力过猛,苏凝霜的脸上立时泛起了一阵红晕,鼻子里出的都是热气,骤然升温之下,她只觉得身体滚烫难忍,便下意识地要起身去掀被褥,一边迷迷糊糊地说道:“奇怪…怎么一会冷一会热的…” 苏异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按下,硬着头皮解释道:“别起身,容易着凉,现在觉得热是很正常的,过会就好了。” 说话之时,苏异已在暗中调整真气,苏凝霜被热得头脑发胀,倒也没有多想,很快一股凉意袭来,又让她乖乖躺了回去,信了苏异的鬼话。 苏异只觉得要摆平这丫头比起与那澭泽贼人斗法还要艰难,眼下最为棘手的一关还没过,他便已几乎要将脑汁绞尽了。 好在刚刚恢复过来的苏凝霜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折腾,此时眼皮沉重,已然半闭,又要沉睡过去。 苏异担心她的身体经受不起太多来自外界的真气,便也没有使什么手段令她快些睡下,只默默地等着,直至她安稳入梦,鼻息变得悠长,方才将芷鸢唤了出来。 给苏凝霜穿衣服这种事情,他用不着想便知芷鸢是最合适的人选,这灵雀少女单纯无比,从来都是与自己一条心的,关键是,就算她是外人,想必也绝不会多说什么,到处乱嚼舌根。  第八百一十三章 启程 次日一大早,天刚亮起没多久,周显便晃晃悠悠地找苏异去了。 见那房门半开,他只当是老大练功勤奋,理应起得比别人早,便也没有多想,径直闯了进去,谁知一进门便见到了两个小姑娘的背影,一个坐着对镜梳妆,另一个站在身后帮着打理鬓发。 满脑子歪主意的周显自然是立马浮想联翩,心中啧啧称道,大肆夸赞了苏异一番,随即轻手轻脚地缓缓退了出去,生怕惊动了那两位低声说笑的少女。 这一出门,又刚好迎面撞上了徐徐走来的苏异,周显便急步上前,勾肩搭背地,使劲拍着他的胸膛,贼笑道:“可以啊老大…如今一个不够,改两个一起上了都。” 他顿了顿,换出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拇指朝那客房的方向戳了戳,接着说道:“不过那里头两位嫂嫂,其中一位咱倒是熟悉,可另一位是从来都没见过啊…又是何时勾搭来的?” 对于这厮的粗鄙,苏异是早已没了脾气,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好在知道他这人心底其实不坏,就是俗了点而已,久而久之习惯了,便也懒得较真了,只是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臭毛病,见谁都是嫂嫂?” “那不能,得够美才行…”周显却是较上真了,又兀自追问道:“既然不是嫂嫂,那里头凭空多出来的姑娘…” 接着便见他突然一拍手,似乎是有了答案,眯起双眼盯着苏异坏笑道:“老大你太不仗义了…偷偷去找了个小倌人回来,也不知道想着点兄弟我,那姑娘看着水嫩,想必还是个雏儿吧?” 苏异怒极反笑,捏住了他那根对着自己晃动不停的手指,咬着牙道:“里头你看到的那位,可是我的亲堂妹,要是让人家姑娘知道你把她当成了小倌人,可不得把你的嘴给撕烂…” 周显吃痛弯腰,连声告饶,脸上确有歉意,但也不乏笑意。 随即又听苏异冷声问道:“所以在你看来,我是那种和姚琮一般下作的人?” 赎回了手指的周显终于不再嬉笑,正色道:“我当然知道老大不是那种人,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心甘情愿跟着你混了对吧,就算许我荣华富贵美人万千,我也是不干的。” 苏异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周显却又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既然里头那位是老大的亲堂妹,那老大你昨夜…” 苏异自然知道他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接下来要说的话好猜得很,便抢先打断道:“我在外面练功练了一整夜,老大的用功又岂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是是是…”周显忙点头道:“这事还真得多向老大学习,等得空时你过两招给我?” 苏异瞥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行了,这么早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没什么事我就不能…” 感受到苏异那杀人的目光,周显及时住嘴,忙改口道:“有正事,有正事…就是咱们启程的时间你得定一下,我好去做安排,还有城外那些人正等着喝过你的那杯壮行酒再走呢…哦,对了!昨晚儿我起夜时还碰见星落姑娘和那个叫什么飞獠的人了,他们两个只说要连夜摸黑出城,让我知会你一声。” 这两人走得如此着急,苏异虽有所预料,但也颇感意外,想来除了夜里方便他们与群狼赶路之外,多半也是因大长老催得紧,却不知赢日城那边的进展可还顺利。 至于和杀字旗的那杯壮行酒,苏异已经思考妥当,知道这是避不过去的,喝下这杯酒后,虽不像歃血为盟那般隆重,但也意味着自己的身份不再是主雇那么简单。 这是纵横沙场之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那一杯酒代表了兵卒对将帅的认可,喝下它便是接下了一副重担,所以苏异并不敢怠慢。 “何时启程…就现在吧!”苏异重重地拍了拍周显的肩膀,说道。 “这么着急?”周显身子一沉,倒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接着也没等苏异多说便朝城外赶去了。 即便不算上近千的杀字旗人马,余下还留在近城的一行,人数也是颇多,而且个个实力不俗,汇聚在一起着实是一股骇人的力量。 当他们这些人齐齐上马,缓缓出行时,近城那并不宽阔的街道一下便显得拥挤不堪,本就受这阵势所慑的百姓更是纷纷躲到了一旁的铺子里,远远观望,各自猜测着是哪个大宗门大帮派的人马。 此时的苏凝霜倒是已经和众人混熟了,无人不知她是苏异的亲妹妹,跟在队伍中俨然一副自己人的模样,问了一圈下来,得知这些人的修为高低且都是以苏异为首后,鬼丫头便更是兴奋了。 只不过她的骑术稀松平常得很,却倔强地不肯接受苏异让她换乘马车的提议,兀自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勉强坚持着,还得有人从旁一边指点才行,说是念想扬鞭策马已经很久了,如今难得有机会,便怎么也得克服困难,坚持下去。 一行人很快到了城门下,却是见到了早已在此处等着送行的唐英姐妹,同样身在高头大马之上,颇为英姿飒爽。 苏异策马上前,笑道:“怎么还是来了,不是说好了不送的吗?” 唐英也笑道:“都是客套话,你怎么还信上了。” 两人并骑走在最前头,接着又听唐英神秘兮兮地说道:“不只是我,一会你还会见到你意想不到的人呢。” 有唐英这个地头蛇在,众人出城倒是要方便很多,不多时便穿过了那门洞,用不着苏异刨根问底去追究那意想不到的神秘人是谁,这会他已看到了一行人正在城门外候着,均是衙役的打扮,唯有中间二人衣着不同,一人穿官服,看那上面的纹饰该是近城的知县,而旁边的那位定是师爷无疑了。 见到近城的父母官竟会在这等着自己,苏异心道还真如唐英所说,令人意想不到啊。 第八百一十四章 谢恩 面对朝廷命官,苏异倒也不敢太过怠慢,提缰缓行,接着翻身下马,朝那面带笑容,看上去颇为年轻的近城知县走去。 唐英更在他身旁,低声提醒道:“那位就是知县大人陈文序了,先前还专程派人去我们府里打听过你的事情来着…” 苏异更加意外,又恍然明白唐英这次不仅是来为自己送行的,想必也是提前收到了知县大人出行的消息,方才赶去城门口等着提醒自己,便问道:“知县大人要找我麻烦?” 唐英摇头道:“该不至于找你麻烦,说不定还有好事呢…我本想跟你说陈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而且手腕也不弱,你切不可恃才傲物,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多虑了嘛,你能懂得收敛,我也就放心了。” 苏异苦笑道:“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那种仗着一身通天本领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嚣张之人吗?” 对于唐英的顾虑与关心,苏异颇为感动,同时也能理解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大概是当初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诛杀万庆祥一事给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这姑娘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行事冲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小子。 唐英瞥了他一眼,随即笑道:“你确实是挺嚣张的,不过嚣张也有嚣张的好处,若不是还要看顾唐府,我都想随你一起去闯荡天下,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了…” 她话语里带着揶揄之意,实则却是寄满了厚望,当真希望苏异能沿着一条康庄大道长久地走下去。 感受到了那份情谊,苏异由衷道:“随时欢迎你。” 两人说话时,那位知县大人也不敢摆架子,亲自迎了上来,朗声笑道:“没想到唐姑娘也在这,一对青年才俊齐聚眼前,还真是难得呐…我的福分,是我的福分!” 这陈文序倒还挺会做人,不仅一上来就将两人给夸赞了一通,语气里还不显谄媚,立马便让人感觉到了亲和。苏异还之以礼,抱拳微微躬身道:“草民见过大人。” 陈文序伸手虚扶,忙道:“苏公子这可就折煞人了,此地不是县衙,你我也有庙堂江湖之别,不如今日就暂且忘却身份,不多拘礼了,如何?” 苏异倒是觉得这位大人有点意思,便欣然答应,接着直言道:“不知大人今日在此地专程等候,所为何事?” “苏公子快人快语…”陈文序边走边说,身子靠近了些,显得没那么疏远了,接着又压低了些许声音,道:“苏公子人在江湖,该知道有些事情是轮不到我这个小知县来插手的,只不过你路经近城,我不能视而不见,便只好到这城外来等着了…” 说到这,他又将声音压低了少许,只剩下气音,仿佛是有人在暗处偷听一般,说道:“其实青州知府吴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他远在青州府,无暇亲自与你会面,这才由我代劳了。” 苏异没想到陈文序的背后还有一个青州知府吴大人,也不知道唐英可有听到这话,不过看她那目不斜视的模样便知道她是不屑于偷听的了。 陈文序似乎只是不想让旁人听到青州知府的大名而已,这会声音又恢复了常态,接着说道:“这一次除了想见上大名鼎鼎的苏公子一面之外,也是为了替近城的百姓道一声谢。” 便听他略微清了清嗓子,郑重道:“苏公子,我乃朝廷命官,穿着这一身官袍,委实不便跪谢,但我的一番心意,还望你能明白。” 苏异见他如此隆重,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解道:“大人这是何意?跪谢又从何说起?” 陈文序微微一笑,解释道:“苏公子修为高深,已然能在举手投足间造成深远的影响,虽说有些事情可能只是无意而为,但同样身在局中的我们确实是受益了,便不敢装作不知道施恩的人是谁...” 苏异听得愈发迷糊,好在陈文序终于不再拐弯抹角,接着直言道:“太鄢山上所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也知道苏公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可以说元君的金身神像能得以保全,多半是你的功劳啊…” 苏异轻声一笑,忍不住问道:“这一次功劳最大的,不应该是朝天阁吗?” 陈文序显然能明白苏异的那点小心思,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言不讳道:“不满苏公子,朝天阁是什么样的货色,我也是略知一二的,你若不在,他们或许还真会出多点力气,可如今出力最多的人是你呀…” 苏异感受着他那道包含深意的目光,突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了。 便见陈文序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肃然道:“要知道,若是祭祀失败,元君彻底没落,最先遭殃的便是离太鄢山最近的近城,往日里这一带的百姓不知受了仙长多少恩惠,若没了太鄢山的庇护,动荡是可想而知的,至于元君能给整个青州带来什么,便不必多说了,那都是史册上能翻得到的,青州的百姓都在盼着元君归来的那一天呢。” “现在苏公子可明白自己为何值得青州百姓的千恩万谢了吗?” 苏异却是坦然道:“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倒没有想过要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什么的。” “苏公子倒是实诚。”陈文序轻笑道:“所以我方才不是说了,你或许只是无心之举,但我们作为得益者,却万万不能将这看作是理所应当的。” 苏异一怔,随即也不再推辞,笑道:“那大人替青州百姓道来的谢意,我便厚颜收下了。” 陈文序这才满意,一阵大笑过后又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还有我私人要向你道谢的地方…” 苏异颇为无奈,心道这怎么还谢个没完了。 便听陈文序说道:“我知道苏公子手底下有近千兵马需要安顿,但你没有选择将这些兵马开入近城,而是在城外扎营,这委实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第八百一十五章 壮行 一支近千人的铁血之师,若是尽数开入小小的近城,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往那一站,准要叫人敬而远之,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闹得满城人心惶惶。 如此一来,知县大人陈文序不免要费力安抚人心,还得派人盯着那些浑身煞气的沙场战士,所以说兵马不进城,倒还真是省了他不少事情。 苏异很想告诉陈文序,自己之所以选择在城外扎营,多半是因为不想惹麻烦而已,并非全是担心惊扰了百姓,但料想这位大人定又是那套“得益者”的言论,便也不多解释了,坦然接受道:“大人客气了,安分守己乃是我的职责所在,能帮得上大人的忙那是最好不过了,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唐英在一旁听了险些笑出声来。 陈文序也打起了官腔道:“苏公子真是深得我心呐...青州的百姓能有你这样的贵人,简直是祖上积德了。” 苏异此时已然习惯了他的夸大,听完这溢美之词后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一通赞扬过后,陈文序又十分自然地接着往下说道:“今日与苏公子相谈甚欢,也了却了一桩心事,如今是倍感舒畅啊…只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也是时候该打道回府啦,不如最后便让我目送苏公子与诸位壮士远行吧。” 苏异听罢心中莫明觉得有些不妥,下意识地看了唐英一眼,见她同样面有异色,便知道自己的顾虑该不是没来由的。 陈文序拐弯抹角东拉西扯,道谢之心或许是真的有,但醉翁之意终究还是在最后这一别上,虽说前面已经有了长篇的铺垫,后面的语气也十分自然,却还是很难不令敏感的苏异起了疑心。 知县大人亲自来送别,除了要亲眼盯着这一帮江湖恶煞的离去之外,只怕也是为了试探苏异与杀字旗的底细,看看那兵马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又是否真的有能力驾驭那近千的沙场战士。 派出一个知县来当探子,也不知该说那为知府吴大人太瞧得起苏异,还是说他老人家太小题大做了。 苏异也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位陈文序实在很可疑,防人之心便不可无。 不过杀字旗也没什么不可示人的,一切都由太子殿下打点,苏异并不担心会被看去什么秘密,便欣然答应下来。 见他毫不推辞,陈文序眼皮一跳,似乎略感意外。 一行人赶到杀字旗的安营之地时,夏侯醇已率众准备妥当,收拾齐整,营帐也都尽数拆去了,只余一地的柴灰。 周显早在一旁备好了酒水,此时正翘首以盼。 见到苏异的队伍中还多了一个官大人,夏侯醇略微侧目,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轻声笑道:“一切都就绪了,正等着你呢。” 苏异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此时他所需要做的唯有端起一碗壮行酒,然后饮尽,借此表个态而已,其余的尽在不言中。 便见苏异默默地走到那近千兵马阵前,接过周显递来的一大碗酒水,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随即举起空酒碗朝前扬了扬,朗声道:“酒尽,可去矣!” 随着酒碗落地,破碎声响起,众战士们也齐齐将手中的酒水饮尽,如他一般高举酒碗,接着齐声喝道:“酒尽,吾等去矣!” 清脆的碎碗之声不绝于耳。 这气势着实是震慑人心,即便是像曦妃仙虞渊这等修为的江湖高手也不免感到一丝心悸,就更别提苏凝霜这样的弱女子了,这丫头在那震天的吼声之中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躲到宋恣潇的身后去了。 摔过酒碗后,杀字旗的众战士便即四散而去,看着像是毫无纪律,实则是乱中有序,依足了夏侯醇的安排,以四五人为一队,从不同的方向离去,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引人注目。 演完了这场壮行的大戏,苏异便回头对陈文序笑道:“大人觉得这杀字旗的兵马实力如何?与大皇子或是其他皇子的府兵比,孰胜孰劣?” 这话听上去像是随口一问而已,可陈文序又怎能听不出苏异话里有话,但他却依旧面不改色,惭愧道:“苏公子说笑了,我区区一个知县,又岂会懂得兵家之道,至于那什么皇子殿下的府兵…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 这位大人的糊弄学倒是不差,苏异也不继续追问,转而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大人不必认真…如今送到这,陈大人也算完成任务了,却不知那位知府吴大人可还有什么别的交待,不如一并说出来,好让我替陈大人完成心愿?” 不得不说陈文序能得知府大人的青睐重用,还是有些能耐的,即便此时心中感到惊诧,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从容应答道:“苏公子可真是太客气了,心愿当然还是有的,便是摆上几桌宴席,略表我对诸位的感激之情,只不过念及苏公子贵人事忙,显然还有要事在身,我也就不多留了,想来日后近城必定还是能有幸得苏公子到访的,届时请千万一定要遂了我这心愿才好哇…” 苏异面带笑意,抱着拳连声说道:“一定一定…” 双方“依依惜别”,陈文序终于带着他的师爷与衙役打道回府后,夏侯醇却是松了口气,他这个旁听的人似乎比当事人苏异还要疲累,十分无奈道:“所以说我为何会情愿当武将上战场卖命,也不愿当个文官舒舒服服地坐在朝堂之中动嘴皮子,原因就在这里了,听你们说话,弯来绕去的,简直急死个人。” 苏异摇头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我这弯绕的,充其量只能算小孩子过家家而已,方才我就差没把话挑明直说了,只可惜人多眼杂,若真那么做,被有心之人传将出去,只怕又是麻烦多多。” “更何况...这位陈大人也只是爱绕弯而已,心思不见得是坏的,咱可不宜把话说绝了,你说对吧,唐姑娘?” 苏异还记得唐英的话,想来不会是无的放矢,既然她觉得陈文序找上门来是一件好事,那么多半至少是不会成坏事的。 唐英皱眉思索道:“陈大人到任的时间并不长,但据我所知,自他上任知县后,近城的诸多问题都得以改善,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好官…” 夏侯醇急忙摆手道:“明白明白…管他陈大人吴大人,反正与我无关,咱们该上路了,兄弟…” 在唐英幽怨的眼神中,苏异哈哈大笑道:“行吧行吧,上路了!唐师姐,咱后会有期…” 第八百一十六章 所谓器灵 从青州近城到蔚州锦东,路途遥远,可谓千里迢迢。 苏异在赶路之余还不忘“刻苦”修炼,其中自然一半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得想方设法提升实力,剩下的另一半中,多是因为厌顼的反常。 这条龙自从接连遇到归阳子和独孤忘之后,便是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除了偶尔在神识世界中现身唠叨上几句,敦促苏异勤加修炼之外便几乎没有话说,就连平日里最爱干的事情——抨击苏异的学艺不精,似乎也不能让他提起兴致了。 厌顼的日渐反常,想必是与那龙墓之谜有关,苏异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盘算着将孤忘山的行程再往前提一提。 长久以来,苏异已经习惯于在厌顼不时的催促下开始修炼,近段时间突然变得清静起来,却反而有些不适应了,甚至有了些许焦虑感,想着应该自觉一点才好,否则一旦日子过得太安逸,人心开始懈怠,再想重拾坚毅只怕就很难了。 如今他手中有师尊所赠的空白图卷“无垠”,和龙已还的“天物手提升之法”,两者对于实力的提升都有着不小的帮助。 相比于龙已还的直白,将一切修炼的关键细节都抄在了那卷羊皮上,归阳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执着于“一法通万法”,追求领悟为上。 虽说苏异在临别之前与归阳子有过一夜的促膝长谈,请教了诸多悟道修炼的问题,获益良多,其中也少不了有关“无垠”的使用之法,但最后还是有些迷茫,就如自己与明悟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迷雾,却是如何都拨不开去。 他还十分清楚地记得,当自己问及该如何完全掌控无垠时,师尊的回答是:“法器是否有灵,至今未有定论,但师尊认为有灵与否,并不在器,而在人,在心而不在物,你相信他有,愿意为之倾注情感,他便有,唯心意能令法器如有灵附,与心念齐动…若师尊将驾驭无垠的方法无论巨细地教给你,那便算是‘借’多于‘赠’,并非上佳之选。” 在那众说纷纭虚无缥缈的“器灵”一事上,这算得上是最新颖独特的一种了。 苏异虽半懂不懂,但却明白师尊的一番心意,便也十分看中这玄乎其玄的说法,并未忘记时时钻研。 此时苏异的左右两手上各有一卷羊皮纸与一轴巴掌大的画卷,思索片刻后,他终于收起了羊皮纸,手掌一翻将那画轴变成了寻常大小,接着便从那棵林间最高的云白桦上纵身跃下,随即唤来了驹铃与裴义。 自打他们两个从云上千里奔袭赶来支援后,三人还没好好说过一会话呢,所以苏异并没有急着进入整体,而是拉着他们席地而坐,接着拍了拍驹铃的肩膀,笑道:“好像还没恭喜驹大师终于出师下山,这回入世与先前的历练相比,感觉如何?” 驹铃却没有苏异那么轻松自在,一向内敛的他从来都很难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此时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了,便急忙说道:“可我还是来晚了,要是师尊能早些告诉我太鄢山的事情,我就…” 驹铃突然语塞。 苏异没等他想好措辞便缓缓摇头道:“我能明白云游师伯的苦心,也理解他的做法,换做是我,我也不会让你提前下山来冒险的,想必师伯他老人家也是费了很大心思去计算,才让你恰好赶上了最后一战,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驹铃还是不能接受,急声道:“可如我还能再早一些赶到,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不就…不就…” 驹铃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但苏异自然知道他后面要接的话是什么,便还是劝道:“你不是说你的周天易数已修炼至大成,出师时师伯还赠了你一块命盘么?那你应该算一算,你们两人的出现能否扭转局面才是,以那西域老贼金仙境的实力,就算你们的修炼进展再快,答案想必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话虽有些残酷直白,但却是不争的事实,苏异也不认为驹铃会被轻易打击到,或是想到别处去,毕竟他只是性格内向,看上去有些怯弱而已,实则心智是十分坚韧的。 驹铃兀自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苏异没有多说,只是再次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记,长叹一口气。 此时气氛略显沉重,苏异便转向虞渊强作轻快地说道:“提起出师…我好像忘了跟你说,你的师尊也到了太鄢山,只不过在你们赶来之前他便已经离开,追赶那雍泽国的国师去了。” 虞渊的脸上没有意料之中的遗憾之色,反是大有“逃过一劫”的意思,十分后怕道:“那看来我们晚到了一些倒也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至少不用碰上师尊他老人家。” 苏异倒也没有将他这憨直的言语放在心上,只是不解道:“虞兄似乎十分不愿见到你的师尊?” 虞渊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碰上他老人家,总免不了要被教训一顿的,而且自下山以来,我自认于剑道上的进展…尚不能让他老人家满意…” 这一段时间虞渊的进步堪称神速,却还是没法让他自信让师尊满意,那位剑圣大人的要求可真够严苛的,苏异不禁咋舌不止。 虞渊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自己的那位师尊,支吾两句后便催促道:“不提我师尊了,苏兄不是说要我们两个过来陪你练剑的吗?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开始吧!” 剑痴果然还是那个剑痴。 苏异却是摇头道:“虞兄此言差矣,这就是入世修炼与闭门苦修的差别所在,大家伙坐下来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功课之一,是十分有助于修炼的。” 这倒也不是苏异在瞎说,入世修炼本就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内容驳杂得很,只要有理,还有好的结果,便是怎么说都行。 虞渊将信将疑,但以他那少得可怜的入世经验,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依据,也就默默点头了。 第八百一十七章 切磋论剑 “虞兄想一想先前你我一路同行时的日子,是不是看起来废话多过正经的讨论剑法?” 见虞渊不大相信,苏异便又问道。 虞渊思索一番,好像确实如此,于是点头道:“没错。” “那虞兄是不是常常有思绪如泉涌,剑招跃然于心的感觉,与剑道山上苦修时截然不同?” 虞渊又点头。 “那不就得了!”苏异一拍手,一副“确如我所料”的模样,接着说道:“这就叫入世,先乱后静,历经俗事方除杂念,甚至时时能从中寻得灵感,与滴水石穿的闭关苦修是不一样的。” 虞渊终于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心道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他随即执意要抱拳致谢,认真道:“多谢苏兄赐教。” 苏异大手一挥,表示不必客气。 此时三人还没来得及再闲聊几句,便见左近出现了道道人影,曦妃仙和宋恣潇率先到场,接着所有人竟都陆续赶来,一个不差,就连不学武的苏凝霜,不求上进的周显,和早已过了拼搏年纪的夏侯醇都到了。 都道是听说了有人要“切磋练剑”后方才赶来一起学习的。 好学可是一件大好事,苏异乐见其成,便不会藏着掖着,更是盛赞众人愿意牺牲歇息时间前来一同论剑的精神。 此言一出,当即又有顾小婵等人表示自己只是来看热闹的,周显之流自然也不例外。 倒是曦妃仙大概跟着这帮人学了坏,故作生气道:“我们神女宫同样是剑修为主,苏少侠为何不请我和宋师妹一同论剑,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们实力不够?” 众人相处多日,早就对这位冰仙子的脾性有所了解,听出她话里的调侃之意后便都是忍俊不禁。 苏异无奈,正要解释几句时,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周显却是突然得了灵感,远远地喊道:“听青苔姑娘说,老大在西域时曾经有过以一敌十还能获胜的辉煌战绩,要不今天就再来一次吧,大伙赶紧一起上啊!” 苏异头大不已,今时的情形可不比往日在大钧天的那场切磋,不止人数要多出不少,实力上也是无法比拟,若真让这些人蜂拥而上,只怕这回是真要被围殴了。 他只得急忙喝道:“老周你号称小风灵刀,如何风灵我还没领教过呢,既然叫得这般大声,那敢不敢第一个上?要是不敢就给我闭嘴!” 周显果真还是没那个心气与胆量与苏异过招,便悻悻道:“开玩笑,开玩笑的…” 此后倒是没人再起哄,苏异略松一口气,随即终于站起身来,扬了扬手中的画轴,说道:“这件法器我也是头一回使,所以大家还是暂且退远一些,免得受了误伤,至于论剑切磋的事,不着急,待会一个个来。” 众人倒也没有异议,依言后退,从旁观看。 此时的虞渊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急匆匆地拉着驹铃一同起身,兴奋道:“所以是我们俩先来,对吧?” 苏异也是无奈,只得将手朝前一伸,点头说道:“虞兄,驹大师,请吧。” 待两人摆好了架势,苏异方才将“无垠”一甩,空白的画卷铺展开去,不停延伸着,仿佛无止无休,不知长短,未等那轴杆滚动到两人脚下,整面长长的画布便如一条冲垮河床的洪流,陡然一沉,朝四面散开了去,紧接着飞快地消融于地底。 驹铃和虞渊只相视一眼便即动身,一左一右地朝苏异的两侧闪去,势成犄角。 多日的不停切磋与论剑已让同为剑修的他们几乎成了彼此的介道人,此时已然用不着言语沟通便能默契地各自找准位置,进能合力发起极具威胁的攻势,退也能从容躲避,应对苏异那件不知是何作用的法器。 “二位,来了哦…” 苏异手执兑月,迈出了一小步,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形便即消失不见。 虞渊眼神一凛,未等苏异现身便已将手中的“一叶”横起,随即果见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眼前,正好被他挥起的长剑击中,径直贯穿而过。 如此简单地便命中对手,虞渊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莫说眼前的苏异只是一道虚影,即使是真正的肉身,他也定会再思虑一番,想想那会不会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原因无他,便是苏异绝对没那么好对付。 只不过这虚影又是怎么一回事,虞渊一时有些想不明白,看着像是某种幻象秘术,可当一叶穿透而过时,他又能感受到灵气的波动,并非完完全全斩在了空处,而那股灵气颇为浑厚,绝不是幻象所能达到的,当真是古怪得很。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虞渊无暇多纠结,足下一点,便朝驹铃奔袭而去。 另一边的驹铃反应也很快,见到虞渊身前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后,用不着多想便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他却没有选择像虞渊那般迎面直上,而是飘然后退,一边将长剑“核桃”置于胸前,另一手捏起了剑诀。 只见他那宽松的道袍迎风猎猎作响,两袖鼓起,捏剑的手掌半松半握,但剑柄却始终牢牢地粘在他的掌心当中,不见松动。 道家仙长的风范十足。 苏异果然还是出现在驹铃面前,兑月与核桃的剑尖只差毫厘,接着两把长剑交错而过。 却不是苏异在将兑月继续往驹铃的面前递去,而是驹铃的核桃此时已然脱手而出,在剑诀的牵引之下陡然提速,飞快地朝苏异掠去。 驹铃同样知道苏异的厉害,不敢寄望于这简简单单的一剑,所以在核桃去势正盛事便接上了后招,剑诀变换之下,那剑身突然光芒大作,煞是炽目,顿时将苏异的身影都笼罩在内。 接着便见核桃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越变越多,道道剑光开始绕着苏异打转。 如今的驹铃施展起“分虚剑炁”是越发轻松写意了,不仅随心而为,还添了不少变化,威力远胜从前。 此时在那道道剑影包围下的苏异却是始终纹丝不动,身形渐渐被夺目的光芒所吞没,竟是慢慢地又消失不见了。 那边飞快赶来的虞渊突然脚下一顿,随手将一叶刺向面前隐约出现的人影,心中不由地想道:“又来?” 便在他分辨着即将现身的苏异会是假象还是真身时,兑月已经击在了一叶的剑身上,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虞兄,你犹豫了。” 虞渊耳旁随即响起了苏异的声音,接着便见他人已到了身侧,一叶被荡开了去,破绽尽显,而兑月正以一个毫无章法可捉摸的角度刺来。  第八百一十八章 无垠不见底 卷白一剑的无迹可寻辅以人间道神出鬼没的身法,再加上“无垠”所制造出来的迷幻之象,此时的苏异确实很难对付。 以前的他所学甚杂,无一精通便成了弱点,而如今随着这些破绽在他的“勤勉修炼”下被弥补之后,往日总为厌顼俞南舟所诟病的“杂学”反而开始令对手感到头痛棘手了。 当然,虞渊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不堪一击”,也是因为先入为主,过于谨慎了,正如苏异所说,他在面临“攻多还是守多”的选择时犹豫了。 在无需考虑前招后招,随心变化的卷白一剑面前,这种迟疑所显露出来的破绽更是被无限放大,方才让苏异得以轻易趁虚而入。 但虞渊补救的速度也非常快,不再拘泥于剑招衔接的他灵活地将手腕一翻,倒提长剑挡在后腰处,以一个剑道当中压根不会用到的奇怪姿势接下了苏异的兑月,接着甚至连消带打,将剑身轻轻一转,利用一叶上的缺口勾住兑月拉了回去。 “妙招!” 苏异忍不住低呼一声,身子随着被拖动的长剑朝前扑去。 正当虞渊打算变招趁势追击时,却见苏异的身影开始逐渐消淡,又一次凭空消失了去,这一回虞渊甚至都没能察觉出他是在什么时候捏造出眼前这假象的。 苏异三番四次地现身又消失,虞渊一招都没能出全,打得如此之不尽兴,饶是他再沉稳镇定,心中也忍不住憋起了一把火。 另一边的驹铃显然已经猜到了苏异的动作,剑诀一指,道道泛着光芒的剑炁便朝前笼罩而去,恰好笼罩在苏异的来路之上,他的身形刚一显露出来便被剑光所淹没了去。 谁料那又是一个假人。 真正的苏异此时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迎面碰上匆匆追来的虞渊,这一次他速度更快,角度诡异刁钻犹胜从前。 加之虞渊略显浮躁,攻势大开而守势不足,兑月终究是在一叶回守之前划向了他的腰腹,最后在他的肋下戛然而止。 苏异伸出两指点在虞渊的肩头上,笑道:“你太着急了。” 虞渊倒也没有不服输,知道自己这已经算是败了,便默默退后两步,不再参与合击,心中暗道确实是自己太着急了。 也就是苏异太过了解这位剑圣传人,知道他痴迷于剑道,求战心切,才能对症下药,否则要赢他还是颇有难度的,更遑论胜得比初次交手还要轻松了。 解决了一个对手,苏异没了后顾之忧,终于得以放开手脚去应对驹铃的仙剑术了。 便见他也捏起剑诀,将兑月甩了出去,紧接着长剑同样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看起来与那“分虚剑炁”十足相似,只是少了些许光芒而已。 然而事实上两者却是天差地别,与那正宗的凌厉剑炁相比,苏异的那些不过又是无垠图所捏造出来的道道假象罢了。 这假剑炁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当中所蕴含的微弱灵气,真正的幻境之术致力于制造肉眼难以分辨的幻象以迷惑敌人,而无垠图却不一样,捏造出的另类假象并不逼真,甚至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但其中灵气却极具迷惑性,即便骗不过人的感知,也能叫人不得不防。 方才驹铃和虞渊两人之所以被苏异的假身接连骗了好几回,回回中招,便是因为他们不光靠肉眼在判断,感知也在不停地探寻着灵气的波动,在不知那无垠图底细的情况下,假的也只能暂且当作真的去对待了。 此时的驹铃也遇上了同样的难题,但有了虞渊的前车之鉴,下手便果决了许多,选择让自己的真剑炁调转枪头回来对付那铺天盖地射来的假剑炁。 他到底还是输在了经验上,竟是一时没能识破这种以劣马换良粗浅伎俩,仅凭假剑炁里的那一丁点灵气,又怎会值得这般严阵以待。 真假相撞后,驹铃方才恍然明白,只不过为时已晚,没了压力的苏异已然欺身到了眼前,兑月也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手中。 “驹大师对敌的经验还是太少了啊…”苏异一边将兑月随手朝驹铃身前送去,一边感慨道。 仙剑术的威力没能发挥作用,被近了身的驹铃又要与苏异拼心计比剑招,去接他那专门乱人心神的卷白一剑,就更加难以招架了,要不了多久便被引得破绽百出,败下阵来。 虞渊和驹铃两人至此双双落败,却是小半输在经验,大半输在对于无垠的未知上。 眼见驹铃败下阵来,虞渊仿佛能从中看到自己落败的原因,便不禁摇头叹道:“苏兄的这件法器是什么来头,倒是难缠得很…” 他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妥,生怕让旁人觉得自己输不起,于是忙补充道:“我不是说苏兄倚仗着法器之利,我的意思是…苏兄的实力毋庸置疑,不借助外力自然也能胜得过我,只不过…这件法器好像也太奇妙了些。” 苏异失笑道:“虞兄的意思我明白的,你们两个之所以会败得这么快,多半也是因为对我这件法器不了解罢了…” 大家都是年轻气盛之人,对于胜负自然不是没有半点执着的,就连驹铃这样的老好人也并非半点都不在意输赢的,所以即便两人没有丝毫的不服之意,但在听完苏异的解释后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都在想不是自己太弱,而是对手太强。 接着又听苏异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的,这件法器我也才刚拿到手不久,还没来得及研究透彻,那幻象也只是最粗浅的一种用法而已,所以才需要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通过实战找出它的更多秘密。” 虞渊和驹铃又是咋舌不已,心道这般难缠的幻象竟只是最粗浅的用法而已,这法器该是如何的深不见底?若是将那秘密尽数挖掘出来,又将会是何等的厉害? 当然两人是半点都不会藏私的,一听说苏异需要帮助便立马转动脑筋思索起来,想着该如何才能帮得上忙。 第八百一十九章 妙用 说起空白图卷“无垠”的妙用,苏异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师尊归阳子成日成夜地在天清殿中对着这东西打坐悟道,以前以为只是他老人家的一种习惯而已,但现在仔细想想方才明白那多半是与这件神秘的法器有关。 此时苏异三人依旧身处于无垠图的笼罩中,只是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身周风景如常,唯独多了满地新添的剑痕,和远处围观的众人。 苏异闭目半晌后又突然睁开双眼,心念一动,接着抬起一掌托在虚空中,兀自盯着掌心处默然不语。 驹铃和虞渊相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好在没过多久苏异便陡然将五指合拢,像是捏碎了什么东西一般,接着问道:“你们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两人摇头不止。 苏异缓缓点头,再次摊开手掌,又问道:“现在呢?” 驹铃虽然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但出于对苏异的信任,知道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无趣的玩笑,便朝前挪了挪身子,靠近一些企图看得更加清楚,可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无奈再次摇头。 虞渊倒是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力,看不见便是看不见,果断道:“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 苏异微微皱眉,接着手掌一颤,说道:“再来,你们得相信我的手中当真有东西才行,这或许有些为难,但确实只有放开了心神才能行得通。” 事实上苏异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隐约隐约有一个想法,可不可行不大清楚,但至少值得一试。 虞渊却是有些犹豫,要知道放开了心神的感知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举动无异于将神识世界的大门敞开任人进出,但凡苏异稍有歹心,只需一道神念便能令轻易取他性命,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当然,虞渊知道苏异是值得信任的,断不会有加害自己的念头,他不过是下意识地往那方面想去罢了。 驹铃却没有这个顾虑,双目一瞪紧盯着苏异的掌心,心神随即沉浸到那上方的一小片虚空中,仿佛要使出吃奶的劲去看出苏异口中所说的东西。 “有了,有了!” 片刻过后便听驹铃连声惊呼,兴奋不已,他看到了悬在苏异掌心上的那把小宝剑,然而还没高兴多久,他眼中看到的那把宝剑突便又然变得模糊起来,随即消失不见。 “这…”驹铃面色顿时一僵,失落遗憾道:“可惜又没了…” 虞渊在放开了心神之后也看到了那把悬浮的小宝剑,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始终难以做到毫无保留,他所遇到的问题比驹铃还要严重一些,眼中所见之物由始至终都是若隐若现。 苏异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反而面带笑意,神情比先前还要轻松,此时已经迈出了最艰难的一步,至少证明了他的想法与思路是正确的,往后的事便都能水到渠成,自然是值得松一口气。 “别着急”苏异笑着拍了拍两人肩膀,接着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再来,让你们看看更精彩的东西。” 接下来两人的眼神便逐渐由迷惑转变为惊诧,不禁问道:“这是…成了?” 他们看到了另一个苏异出现在眼前,手执兑月,满脸笑吟吟的,不仅如此,这一次眼中所见的景象也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还真实得很,几乎难辨真假。 此时的苏异也渐渐摸清了门路,手法越发熟练起来,慢慢的也用不着两人做那敞开心神的危险举动,就已经能够令他们看到自己利用神念凝聚出来的一道分身了。 接着便见那假苏异突然出剑同时划向驹铃和虞渊,两人下意识地退一步避让,顺势拔剑,谁知这一退,却见到眼前多出了两道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身影,齐齐接了假苏异一剑。 两人正想转头对视,便见面前的分身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扭过了头去,似乎正随自己的心念变化而做出举动,那场面便如梦境一般虚幻,叫人难以置信。 他们已然在苏异的引导下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状态,神念得以在无垠图中凝聚出分身,一举一动皆能由自己控制。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不停地晃动身子,摆弄手臂试探着,甚至不时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好一会才有所缓和。 “这就是我那法器的另一种妙用了。”苏异笑道。 他接着心念一动,真身未动,分身又起一剑刺了出去,这一回攻势不断,与两人切磋起了纯粹的剑招。 驹铃两人也渐渐适应,从一开始的只能挨打慢慢有了还手之力,接着很快便已经能和苏异平分秋色,而且大有赶超之势。 毕竟这两人都是剑修,于剑招上的钻研比起苏异要不知胜出多少,所承师门更是剑道上的执牛耳者,若不是他仗着卷白之境在无垠图中更为敏锐的感知,只怕早就落败了。 在两人精妙剑招的合围之下,苏异压力陡增,但却不忧反喜,只顾继续给他们喂招,甚至还有心思感慨这法器的妙用,心道难怪师尊他老人家能想出“卷白一剑”这种别出心裁的剑法,原来是日夜在无垠图面前用神念练剑,估计也就只有这种方法才能推敲出那“无招胜有招”的路子来了。 此时的夏侯醇还在一旁感慨着年轻人的精力之旺盛拼劲之充足呢,却见三人突然站在那不动了,便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周显摇了摇头,同样不解,于是自告奋勇上前去打探情况,一路小跑地便朝三人靠了过去。 苏异眼角瞥到了他的身影,突然心生一计,便狡黠一笑,随意分出了一道神念,悄悄凝聚于周显的头顶。  第八百二十章 收徒? 周显实力虽不怎么样,但对于危险的感知却是十分敏锐,一踏入到被无垠图所笼罩的范围之内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当即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天,只见一把巨剑悬在了自己的头顶上方的半空中,将落未落的。 即便周显敢笃定这玩意儿定是苏异弄出来的,准伤不了人,可当那巨剑倏地落下时,他还是难逃本性,下意识地便朝前一扑,用双手护住了头部要害,趴倒在地上,脱口喊道:“老大饶命!” 在旁人看来,他这举动多少有些中邪的迹象,比起傻站在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三人还要令人不解。 周显在地上趴了好一会未等到别的动静,这才起身摸了摸胸膛后背,果然毫发无损,只是沾了些灰土而已。 他只得无视远处那一道道异样的目光,略微尴尬地挪动步子,来到满脸玩味的苏异身旁,挠着鼻子说道:“老大你…这可就太不厚道了,弄出那么个玩意儿来吓人…” 苏异没好气道:“你不是很能逃的么?号称小风灵刀的你,刚才为什么不躲了?” 周显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收敛起玩笑之意,有些难为情地答道:“方才我确实是想躲来着,可那股…剑意太过骇人,来势也过于凶猛,躲肯定是躲不掉了,我才…” 苏异无奈摇头,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要你去苦修什么刀法或许太为难你了,但保命的功夫你总得多练练吧?逃命可是你的看家本领,要逃也得逃得有水准才行,你至少得做到能从天师境手底下活命才能算得上是合格,否则日后我又怎能放心将危险的任务交给你去做?” 这话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有些刺耳,但对于周显来说却足以称得上是一种关怀,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他能不能从敌人的手中活命。 周显一时无言,直盯着苏异看,看得他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周显佯装嚎啕大哭,以掩饰自己眼眶中当真即将涌出的那股热流,感激涕零道:“我练…我都听老大的,一定练!” 苏异略显嫌弃地将他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拿开,接着吩咐道:“既然听明白了,那就去将大伙都喊来吧,愿意练刀或是练剑,无论练什么都可以过来。” 就在方才分神吓唬周显后,苏异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无垠图的相辅之下,若只是多分出几道神念去与人切磋招式,倒也花不了多少精力,但却能帮助大家打磨技艺,更重要的是参与切磋的人也不必当真耗费体力去演练那一招一式了。 此时的曦妃仙见他将众人都召集过来,却是没了先前那开玩笑的心思,反而有些替他担心起来,问道:“你当真要凭自己一人对上我们这么多人?” 苏异见她会错了意,便是无奈道:“放心吧,我还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一会你便会明白了。” 踏入无垠图范围之内的众人在站定之后很快便各自遇上了自己的“对手”,一开始自然是诧异不解,而且手忙脚乱的人不在少数,但渐渐适应后便也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很快进入了状态,埋头与那假苏异演练起招式来。 曦妃仙这才放下心来,颇有深意地看了苏异一眼,接着也丝毫不客气,抬起长剑朝他那分身狠狠地刺了过去。 苏异看得一哆嗦,忙移步观摩别人练剑去了。 走了一圈,尽自己所能地提出了各种建议后,苏异来到了宋恣潇的身旁。 这姑娘是练得最认真,扎剑扎得最狠的,身上的那一股狠劲与杀气令人不得不叹服,即便是真正的生死拼斗也不过如此了。 宋恣潇似乎还不满足于这种只能死磕招式的修炼方法,见苏异到来后便收起了那道神念分神,走到他身旁径直问道:“一招之约现在还作数吗?” 苏异一怔,随即笑道:“当然,你现在想再来试一次?” 宋恣潇闻言一喜,猛地点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接着便见苏异突然抬手,动作快得看不清楚,完全来不及反应,宋恣潇知道抵挡不住,只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任他的手朝自己挥来。 苏异的手停在了她的脑门上,失笑道:“你连挡都不挡一下的?” 宋恣潇有些脸红,本想辩驳一句这属于偷袭行为,但又想到即使自己准备妥当了,也一定是挡不下的,便索性不再多解释,十分硬气地说道:“用不着挡,我也知道我接不下你这一招,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但是…你不许再说我没有进步,因为这一回是你先动的手。” 苏异盯着她那张认真倔强的小脸,心中觉得好笑,最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宋恣潇这一次倒是抬手了,结果自然是没挡住的,便见她双手捂着脑门,错愕不已,仿佛这不痛不痒的一弹险些要了她的命一般,皱起了眉头不痛快道:“什么意思?你这是瞧不起人?” 苏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这一招算你接下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那就算了。” 宋恣潇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虽然心中对他这施舍一般的举动有些抵触,可机会难得,便还是忍下了,接着问道:“所以我以后是可以跟着你了,对吗?” 苏异点头道:“当然,我说话算数。” 宋恣潇有追问道:“那一招之约可还是作数的,以后我会随时对你发起挑战…” “好好好…没问题。”苏异对她的诸多要求都一一应下,待她安静下来后方才问道:“我这有一套很奇怪…但是十分值得深究的剑法,你想不想学?” 宋恣潇对于剑道的敏感还是相当值得称道的,立马便联想到了方才切磋时的情形,于是问道:“就是你那分身所使的那一套?” 苏异点头。 宋恣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接着方才冒出一句话来,道:“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你师父了吗?”  第八百二十一章 杨家来人 像“卷白一剑”这种相比于实力更考验脑子的剑法,苏异本以为宋恣潇多少会有些排斥,却不料这姑娘学得极为认真,以至于他只在赶路的闲暇之余花了两三个时辰便把能教的都教完了。 毕竟苏异在这剑法上浸淫的时间也十分有限,远远比不上归阳子,即便他倾尽所有,也很难扛得住宋恣潇那好学的劲头。 不过这姑娘倒也没有什么怨言,是真如曦妃仙所说的那般,绝对的尊师重道。 如今虽然苏异以谦虚为由打死不愿自认师长,只由得宋恣潇自己随意称呼,但在她看来却是已经有了师徒之实,便是对苏异恭敬有加,将“卷白一剑”视若珍宝,练得几乎比“云霜神剑诀”都要勤快了,得不到指点就自己琢磨,勤奋得很。 除了宋恣潇的努力令人叹服之外,余下众人也没有辜负苏异的一番苦心,赶路之余只要得空便会请他打开无垠图来修炼,就连夏侯醇也时常抽空去凑一凑热闹。 当然了,自打杀字旗的兵马化整为零后,杨意臻那一对兄妹便越发无处可躲,初时还知道掩耳盗铃,尽力避一避,到后来见苏异总是装作看不见,胆子也就慢慢大起来,甚至都敢肆无忌惮地随着众人混入无垠图中修炼了。 这一日众人行至渠州的留水岗,距离渠州城也不过就半日的脚程,完全足够他们赶在天黑宵禁闭城之前入城,可苏异却是突然决定要在附近的驿所留宿一夜。 众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听命行事,也不多问,只是在听闻今日没有无垠图可供修炼后稍微表示了些许不解而已。 杨意臻兄妹早已没了警惕心,也跟着旁人一起议论,全然忘了收敛,以至于苏异到了自己的身后都浑然不觉,两人紧接着便被提着衣领拎了起来,听到耳旁传来声音,道:“两位公子小姐,这段时间玩得可还尽兴?” 妹妹杨意怜神情漠然,镇静得很,她最近交了宋恣潇这个朋友,两人的性子倒是越发相似了,都是一般的犟,此时更是尽得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髓。 哥哥杨意臻则是没料到苏异会突然发难,有些心虚,便扭头连声求饶道:“老大…我知道错了,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这里人多…” 苏异看这小子是越来越像周某人了,想来是这些日子没少和那厮混在一起,好的不学,偏偏学了一身泼皮无赖的气质。 苏异却没有将两人放下,只冷哼一声,道:“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接着便见他如提着两只小鸡一般,一手各拎一人,脱离队伍先行一步朝前赶去了。 … 此时留水岗唯一的一个驿所里,一群高矮不一,但却个个身形健硕的江湖汉子将那客堂中为数不多的座都占了个满,即便如此,却依旧还有不少人不得不在一旁站着。 就在这群糙汉子中,一个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端坐于客堂最中央的一桌,与她一起的一老一少都是低头不语,很明显是以她为尊的。 片刻过后,厅堂之内突然起了骚动,两人这才抬头,便见那女子直视前方,目光所落之处,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人,手里还左右各提着一个少男少女。 认出这两人是自家的公子小姐后,堂中的汉子顿时大惊,纷纷操起了长枪,枪头指向苏异,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主桌上那一老一少里的中年男子此时却是在关心着这年轻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闯进来的,要知道驿所外可是有好些人在把守,再远一些也有探子在望风,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那么多双眼睛闯到这厅堂,只凭这一手他便能判断此人绝不简单。 而客堂中央那个受众人瞩目,都等着她发号施令的白衣女子,自然就是杨意悱了。 便见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苏异面前,只瞥了一眼兀自装死的杨意臻便不再理会,接着说道:“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异环顾四周一眼,见到满堂泛着寒芒的银枪头,不由地惊叹道:“杨姐姐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倒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啊…” 杨意悱闻言一挥手,那一杆杆长枪便立马被收了回去,看来这女主人的威严还真是不容小觑,平日里定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那你这弟弟妹妹…”苏异提了提决心装死到底的杨意臻,说道。 杨意怜倒是自觉得很,在他松手之后便已乖乖地回到了杨家那边,一言不发地落座,自然得很。 杨意悱正眼也不瞧自己那位弟弟一下,淡然道:“既然他醒不来,那便劳烦苏公子暂且就这么提着吧。” 这回杨意臻倒是肯醒了,挣扎着躲到了苏异的身后,颤声道:“老大救我…” “嗯?”杨意悱眉毛一挑,从鼻间发出了一声冷冷的疑问。 可怜杨意臻,只听到他亲姐姐的一声鼻音便被吓得噤若寒蝉,匆忙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憋回到肚子里,那一股惧意只怕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便见他撇着嘴,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和杨意怜坐到一起去了。 杨意悱这才满意,接着朝苏异微微欠身,道:“我这弟弟妹妹失礼,倒是让苏公子见笑了,我这当姐姐的管教无方,让他们两给你添麻烦,最后还得劳烦你亲自将人送回来…这个人情,我们杨家记下了。” 这姑娘能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全然没了上回的蛮横,倒是让苏异颇感意外。 随即又听杨意悱继续说道:“至于眼下这情形...还请苏公子容我解释两句…” “对于苏公子的人品,我是十分信任的,只不过家里的长辈并不这么想…所以即便是知晓了苏公子的行踪,我也没有贸然前去打扰,这是我的诚意。” “而家中的长老会坚持让这些人跟来,我无法拒绝,只能在这代杨家给苏公子赔个不是了,还请苏公子见谅。” 苏异对杨意悱的心计早就有所领略,此时牵扯到了整个杨家,便对她这番话多留了几个心眼,表面上还是客气道:“杨姐姐见外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刁难 “杨家的诸位长辈想必是对我有所误会了,还得劳烦杨姐姐回去之后替我解释一番…” 苏异向来都是先礼后兵,更何况杨家似乎还和自己那位不靠谱的爷爷有点交情,他便也没有将这些江湖汉子的不善之意放在心上。 然而他虽愿意息事宁人,杨家的人却不打算放过他。 便见那位一直没有出声的中年男子终于站起了身来,缓缓踱步到杨意悱的身旁。 这男子身形挺拔,劲装下的壮实胸膛与臂膀如山棱一般轮廓分明,双目迸发着精光,倒是颇为英武不凡。 只见他面露微笑,和声说道:“我觉得,这事情还是亲口解释的好,苏公子你说呢?” 看来这男子只是表面上听从于杨意悱而已,实则在杨家的地位与权力并不见得比她小,此时往那一站,一身气势尽显,已然稳稳盖过了她这位女主人。 苏异礼节已经做足,便也不再给他们杨家面子,淡然回应道:“我说…你是哪位?” 那男子倒也能忍,并不因苏异的冒犯而失态,只眼皮微跳两下,笑面依旧,接着拱手说道:“是我的疏忽,忘了给苏公子做个自我介绍…我乃杨家长老会第十一长老,杨恪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杨恪玄要做这表面功夫,苏异便配合着说了几声“久仰”,接着从容问道:“不知杨长老觉得我该解释些什么呢?” 这几声“久仰”倒并非全是假意,杨家的底细苏异也查过,明面上的高手不少,其中就有这位号称是“七尺银蛟”的杨恪玄。 此人的修为早在两年前就是破法境巅峰了,如今多半是已经到了天师境,想到像他这等修为的高手在杨家还有不少,苏异便不由地再次感慨道雷州土皇帝的底蕴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杨恪玄见他脾气收放颇为自如,略感意外,沉吟片刻后便即答道:“听闻我这两位侄儿侄女近段时间都是与苏公子同行,却不知是真是假。” 苏异倒也不否认,大方应道:“没错,两位弟弟妹妹确实跟着我有一段时间了。” “苏公子倒是敢做敢担,令人佩服。” 杨恪玄这话意味不明,苏异不禁微微皱眉,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何来的不敢担? 接着又听杨恪玄继续说道:“我虽与小悱一样,愿意相信苏公子的人品,只不过这一路走来听到的风言风语,却是对苏公子很不友好啊,若是不问个清楚,实在难以向长老会交代,所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苏公子多见谅。” 苏异听罢倒是突然来了兴致了。 他这一路从青州走来也没少听到关于自己的传言,有毁有誉,但都无伤大雅,只不过故事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雷州后,却不知又会变成个什么味。 “既然如此,杨长老大可说来听听都有些什么风言风语值得关注的,也好让我跟你解释。” 杨恪玄皱起眉头一阵思索,仿佛那流言多到说不完一般,片刻过后才开口道:“有一条,说的是苏公子乃潜伏在大宋的妖族奸细…”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那边杨意怜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惹得众人纷纷朝她看去。 只见这小丫头虽面无表情,但任谁都能看得出她心情极为不好,冷不丁地说道:“我相信苏大哥,他是个好人。” 杨意臻也不甘落后,随她一同起身,急道:“我也相信老大!” 他说罢便立马下意识地看向了杨意悱,见那母老虎姐姐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出言训斥自己,这才大松一口气。 苏异倒是没想过这两个平日里惫懒至极的小鬼头在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的,便朝两人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此时却见那位一直低头端坐于主桌的年轻男子也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杨恪玄身旁,随即如同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般,咬牙道:“师父,弟子也相信苏公子的为人…还记得那回在南境荒芜之地,便是他出手赶走妖族救了弟子等人,这事小姐可以作证。” 这人苏异倒是认得,正是那一次荒芜之地一行中,跟在杨意悱身旁的男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方季同。 只不过苏异方才留意到他在底下悄悄拉扯杨意悱的衣袖,还以为他是不想有人站出来帮忙说话呢,没想到原来是错怪他了。 苏异正打量着方季同时,却忽然听得“啪”地一声脆响。 杨恪玄竟二话不说便是一巴掌甩在了方季同的脸上,打得他将头埋得更低了,接着才怒气冲冲地说道:“他们两个是小孩子,难道你也是?我平日里只教你练武,你便只练武不练脑子了是吗?” 苏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了一大跳,不禁感叹这外姓之人在杨家的地位还真是低得可怜,土皇帝家里头只认“皇亲国戚”的传闻果然不假。 方季同始终未曾抬头,此时更是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了。 打完一巴掌后,杨恪玄扭了扭手腕,随即立马收起了怒容,满脸平和地对苏异说道:“苏公子你看,这就是坏处所在了,咱们无意冒犯,就只是打个比方…比方说苏公子真是潜伏于我大宋的妖族奸细,而我们杨家这三个年轻后生却对你百般维护,岂不就是说他们已经被你给策反了?” “苏公子聪慧过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须知眼下大宋内忧外患,若我所说成真,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苏异是越来越看不懂这杨恪玄了,想不通杨家为何要如此刁难自己。 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那不着调的老头子与杨家压根就没有什么交情,反而很可能是有仇才对,否则杨家何至于派人千里迢迢赶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杨意悱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何会有苏千岳所赠的钥匙? 苏异一时想不出答案,便只好先将杨恪玄应付过去再说,轻笑道:“这么说起来…我还得多谢杨长老没有立马将我当做反贼给抓起来了?” 杨恪玄却是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讽刺之意,大手一挥道:“苏公子言重了,毕竟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抓人呢?我们杨家可没有先斩后奏的习惯…”  第八百二十三章 以拳论人品 说了这么多,苏异总算是听明白了这杨家定是别有居心,他心系杨意悱身上的那条钥匙,实在不愿多浪费时间与杨恪玄拉扯,便把话挑明了,道:“不如杨长老说一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赢得你们长老会的信任?” 杨恪玄似乎看出了苏异的不耐烦,倒也如他所愿,直言道:“若要一字一句去解释,想必苏公子也会觉得厌烦,我这倒是有一个简单的方法,便是苏公子与我打上一场,毕竟咱们江湖粗人并不擅长做那言语辨人心的事,反而是拳脚一碰便知品行的好坏,苏公子觉得如何?” 搞了半天竟只是想打上一架,想必杨家也知道自己不占理,不好一上来就动手,方才扯这么多有的没的,苏异不动声色,并没有立马答应,而是转头看向了久不出声的杨意悱,想看看她这位明面上的主事人会是什么态度。 杨意悱马上就读懂了他这目光里所隐藏的意思,当即解释道:“苏公子无需惊讶,杨家尚武,就连我这种天生不向武道的女人都被逼着学了两招指枪,所以凭拳脚功夫判断人心这种事确是有的,当然了,我猜杨长老也有一半是因为一时技痒,想领教苏公子的高招。” “而且…若是苏公子能展露出与传闻相符的实力,他们也就知难而退了,不是吗?” 杨意悱显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但态度已经足够明显,苏异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便应下了这一战,道:“既然如此,那便请杨长老赐教了。” 杨恪玄面露喜色,眼神中的热切骗不得人,倒还真是如杨意悱所说,并非全是为了刁难苏异,一半是想要与这位最近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年轻人交一交手,过把瘾。 只见他大手一张,便有人将一杆七尺银枪递到了他的手中,客堂中的一众大汉见状齐齐退到了边上,让出了大片位置,虽然依旧略显狭小,对于使枪的人来说有些吃亏,但这丝毫影响不到他那满腔的战意。 “苏公子,请!” 杨恪玄将银枪往地上一杵,震起了一片尘土,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这杆银枪的沉重显而易见,该是属于“硬枪”一类,枪头处有蛟蛇雕纹盘绕,在他手中还真是如握“七尺银蛟”。 “杨长老须知我虽是半个妖族,但同时也是个仙修,最擅长的始终都是仙术…” 苏异边说边捏起了印诀,在杨恪玄一枪刺到之前唤来了一阵烈风,将那门窗尽数掀开,吹得堂中众人站立不稳,纷纷连退了两步。 那风势大多汇聚在杨恪玄的面前,银枪陡然为之一滞,苏异趁机侧身避过,顺势朝他欺身而去。 杨恪玄经验何其老道,自然不会轻易让苏异近身,早在他动身之前便已将银枪抽回,紧接着丝毫不见停歇地往横里扫荡开去。 苏异能感觉到一阵劲风贴面而来,其中蕴含的不仅是浑厚的内力,更有沉重枪身破空时激荡起的凌厉劲气,即便只是最简单的一扫一荡,在杨恪玄惊人膂力的发挥下也足以叫人无法轻视。 只不过杨恪玄终究还是低估了苏异的身法,到底是觉得那些江湖传闻言过其实,当这信心满满以为至少能逼得苏异现出原形的一枪落空后,他方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此时苏异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双手掌心有电弧跳动,两道细长的雷龙游绕于手臂之上。 杨恪玄从眼角处瞥到了身后骤然亮起的炽目雷光,与之一同来袭的还有一阵骇人的仙气波动,他避之不及,便索性回身一枪挑向苏异,另一手汇聚起内劲挡在了胸前。 此时转过身来的杨恪玄终于得见苏异双臂上的那两道雷龙,小小的两团电光中却蕴含着惊人的庞大灵气,很难想象如此具有威力的仙法是出自一个破法境的年轻人之手。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他便陡然发觉银枪上的劲气莫明消散了些许,后继略显无力,挑出去的一枪丝毫没能起到“攻其必救”的效用,被苏异轻轻一拨便偏离了目标。 那双电光缠绕的手掌紧接着按了过来,与杨恪玄横在胸前的一掌相碰,两道雷龙随即狠狠地朝他的手心钻去。 杨恪玄只觉得手臂顿时一麻,险些失去知觉,更要命的是汇聚手掌上的劲气又莫名其妙地悄然消散了,不仅令他压力陡增,还让力道变得难以判断。 一察觉到不妥,杨恪玄便当机立断猛地推出一掌,借力急退两步,连忙与苏异拉开了距离。 身为枪法大家的杨恪玄一上来便被苏异打了个措手不及,多半还是吃了轻敌的亏。 苏异双掌握拢,将残余的雷弧捏碎在手心当中,接着问道:“杨长老可从我这对拳头中看出什么品行来了?” 杨恪玄倒也没有丝毫不服,反而战意更甚,便见他甩了甩尚有些酸麻的手掌,笑道:“还差一点。” “那再来?” “再来!” 杨恪玄决心要在修为上最后探一探苏异的底细,说罢便再次一枪直直地刺出,使的是一招刚猛至上“龙蛇吟”,没有半点花哨,一身浑厚的内劲汇聚于长枪之上,银光乍现,犹如蛟影闪动,仿佛还能隐隐听到一阵沉闷的低吟声。 眼见那道凶猛的枪影当头袭来,苏异却是不紧不慢地用双手在虚空中划了个圆,如同转动一轮圆盘般,略显怪异。 杨恪玄心头一突,那灵气又开始莫明消散了,而且速度与先前相比迅猛了百倍不止,“龙蛇吟”的去势也随着苏异的双手抬起而陡然变缓,就如同一枪扎进了泥潭里,枪头受阻,陷于虚空之中,几乎停滞不前。 看着眼前这年轻人一副自信的模样,还有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破解的怪异招数,杨恪玄总算是渐渐接受了一些事实,心道这一招想必就是那传闻中的“唯我境”了。 虽说在以讹传讹之下,那传闻的描述与眼下的真实情形大有出入,但骇人的程度是差不了多少的,甚至在切身体会之下还犹有过之,个中感受非是言语所能尽述。 此时这一枪是该继续还是该收招,杨恪玄却有些犹豫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老一辈的恩怨 除了场面的诡异之外,杨恪玄眼里所见还有苏异的从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是想说:“无论你再怎么变招,我都有应对之法。” 瞬息间,杨恪玄的念头已急转数回,想到了在场的众多人手,又联想到传闻中苏异凭一招“唯我境”便能震慑敌人破解合围的场面,不管描述有多夸大,总归是已经证实了他有这个实力,那岂不是说此时在场的众人也可能会有相同的遭遇? 虽说眼下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比斗,可杨恪玄的目的始终还是查探苏异的底细,而后再做打算,若是最终不得不走到了翻脸的那一步,他身怀天师境的实力,或许还不惧一战,但带来的这些准备以多欺少的人手可就成反倒成了累赘了,这一点他不得不考虑在内。 一想通此节,杨恪玄便果断收招,撤回了银枪,身躯一震,荡开了那阵紧逼而来的诡异灵气,接着朗声道:“苏公子的品行如何,我已大致感受到了。” 苏异倒是有些疑惑了,他明显能感觉到杨恪玄仍大有余力,想必浑身本领还有十之一二未曾施展,却不知为何要突然收手。 不过这终究是好事一件,苏异也不会闲到反过来去追着杨恪玄继续比斗,便也收了神通,随口道:“那不知杨长老觉得我人品如何?” 杨恪玄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答道:“我个人认为苏公子的品行没有任何问题,长老会那边,我会照实说的。” 苏异一怔,感觉杨恪玄话里有话,但还来不及细想,便见他拱了拱手,接着说道:“余下的事情,就交给小悱了,苏公子还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她吧。” 杨恪玄说罢便退到了一旁,当真不再插手。 杨意悱朝他微微颔首示意,随即缓步来到苏异面前,欠身行了一礼,道:“方才杨长老多有冒犯,还请苏公子看在你我之间那点微薄的交情上,莫要太往心里去才好...为表歉意,我已在渠州城中备好客房,以便苏公子与诸多友人歇憩留宿,届时苏公子入了渠州城,自会有人接引。” “此外,我这两位弟弟妹妹生性顽劣,叨扰多日,亏得苏公子收留他们两个,还费心照拂,方才不至于闯出大祸,还请苏公子允我代家父家母再行一礼…” 杨意悱再次颔首欠身,杨意臻却是仿佛能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一股杀气,不禁打了个寒颤,往后躲了躲。 杨意悱最后抬起头来,问道:“苏公子可还有别的疑惑?” 苏异笑道:“当然有,可否请杨姐姐单独留下说几句话?” 杨意悱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请求,于是当即转身吩咐道:“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再跟上…” 她接着转头瞪了一眼杨意臻兄妹两,又冷声道:“照顾好少爷小姐,若是在回到雷州之前出了什么差错,后果如何你们想必都是清楚的。” 杨恪玄没有多说什么,痛痛快快地率先带头离开。 那两个小鬼一步三回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地被众人裹挟着,随他离去了。 倒是方季同欲言又止,有心留下,不过转念一想又发觉没那个必要,若是苏异真想对自家小姐动手,仅凭自己一个只能是送死,便又彻底打消了这念头。 杨家众人很快走了个干净,原本略显逼仄的客堂顿时显得宽敞了许多,就连那跑堂的小二和算账的掌柜都不见了人影,大概是被财大气粗的杨家小姐打发到别处去了吧。 此时身旁无人伺候,杨意悱便自己动手,大大方方地落座,全然没了先前致歉时的那副恭谨模样,随手斟了两杯茶水,接着开口问道:“苏公子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 苏异在她对面坐下,却没有急于直奔主题,而是问道:“你们杨家那长老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意悱一边抿着茶水,轻描淡写道:“还不是因为你的爷爷。” 苏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我的爷爷?” 杨意悱笑出了声,接着不紧不慢地摇晃着茶杯,再抿了两口后方才解释道:“如今有关于你的传闻遍布江湖,你的身世老底自然是要被人翻个遍,你自己都不注意遮掩了,我们杨家要将你的身份调查清楚,也不是一件难事吧?” “以前只听你说过你与苏伯爷的关系不浅,却没想到会是爷孙关系这么深…” 苏异终于恍然,先前思绪稍乱,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可这也不能解开自己的疑惑,于是便又问道:“难不成我爷爷还能与你们杨家的长老会有仇?”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竟是一语成谶,只见杨意悱缓缓点头,说道:“有仇倒不至于,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只派一个杨长老来了,不过有恩怨却是真的…” “这..”苏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时脑子冒出了许多猜测,单凭“恩怨”二字便能想到以老头子的脾性,当年将那把墓门钥匙赠予杨家时绝对是没安什么好心。 杨意悱见他张口结舌,只以为他是在纠结于苏千岳与杨家之间的那段往事,便接着解释道:“他们老一辈的事情,我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苏伯爷他…曾经因为某些事情与长老会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渐渐断了来往,后来便再也没有拜访过杨家。” “某些事情…”苏异倒是察觉到她似乎对于这件事情有些难以启齿,但又并非完全不能讲,于是便追问道:“某些事情是什么事情?” 杨意悱破天荒地扭捏起来,难为情道:“据说…是因为女人。” “女人?”苏异瞪大了眼睛,愕然道。 他对老头子的过往情史并不感兴趣,可这件事很可能关系到仙狐遗卷的下落,即便再细微的线索也不能放过,便只好刨根究底,再问道:“难不成…是因为争风吃醋?” 杨意悱也奇怪他为何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但还是点头答道:“当年苏伯爷与三爷爷看上了同一个女人,都想取人家过门…” 后面的故事她显然是知道一些细节的,只不过还是不大愿意讲,便敷衍了过去,总结道:“反正他们两个就是因此结下了梁子,二爷爷是当时的大长老,掌管杨家宗祠,你爷爷便同时得罪了整个长老会和大半的杨家人…” 第八百二十五章 开锁 苏异良久无语。 谁能想到当年的苏千岳竟能惹事惹到了远在杭州千里之外的雷州去,也不知那段情史结局如何,又是谁最终抱得了美人归。 这么说来,他们争抢的那个女人,岂非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亲奶奶? 苏异突然发觉想得有些远了,便急忙撇去了深究的念头,将思绪拉回到正题上,沉吟片刻后再次问道:“既然老头子与杨家有此恩怨,以至于长老会迁怒于我,那杨姑娘为何似乎还愿意与我交好?想必不会是因为那一点旧情的吧?” 抛开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长辈情事,杨意悱的神态终于恢复如初,又变回那副御下极严的女主人模样,点头道:“家父正好就是那一小部分没有与你爷爷交恶的杨家人之一,当年我爷爷与苏伯爷交情匪浅,也曾试图从中调和,只可惜没能成功,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算是延续下来了…” “二爷爷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家务事了,前段时间他老人家听到那些关于你的传闻后便马上回到了长老会,亲自主持安排这一次的行动,除了试探你们苏家后人的底细之外,多半也是为了找出苏伯爷的下落吧,毕竟当年苏伯爷与那位女子齐齐消失不见,多年来杳无音讯,为了寻人,二爷爷不知费了多少心神,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自然是要有一番动作了,加之你最近风头又盛,怎么看都比那些一直待在杭州的苏家人知道得更多。” 苏异缓缓点头表示认同,对于杨家那位二爷爷的做法,他倒是没什么情绪,只觉得无可厚非,反正也不是深仇大恨,若是日后再来几个像杨恪玄那样的高手,打回去便是。 不过对于杨恪玄,苏异倒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于是问道:“那位杨长老…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的态度…似乎不大坚定?” “你没有猜错…”杨意悱莞尔一笑,接着说道:“长老会中也有少许人是两不相帮的,杨长老便是其中之一,他并不赞同二爷爷大动干戈,当然了,那也不代表他会替你说话,他不过是觉得拿一桩陈年旧事来找你这个无辜的后辈麻烦,这事不合道义罢了。” “所以杨长老才会想出那些理由来,但求师出有名而已,所幸你都应付过去了,他试出了你的虚实,也证明了仅凭那些人手是奈何不了你的,更不可能从你口中逼问出什么线索,回去可以交差,这便足够了。” 苏异无奈摇头叹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一上来就动拳脚呢,他要是直接问我,我必定会如实相告的。” 杨意悱眼前一亮,下意识地坐直了身板,问道:“哦?你知道苏伯爷如今在哪儿?” 苏异大手一摆,脑袋晃个不停,没好气道:“别说老头子如今在哪儿了,打我出生起到现在就没见过他老人家几面,从来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我还想去雷州找你们杨家打听他的下落呢,所以啊…杨姐姐回去之后还是好好劝劝你那位二爷爷吧,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 杨意悱大失所望,仿佛没有听到他那后半句话一般,兀自遗憾道:“家父也一直在寻找苏伯爷的下落,一是因为爷爷年事已高,前几年练功出了岔子后身子骨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便一直念叨着大限将近,想在临终前再见老友一面。” 苏异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怔了片刻,方才肃然道:“杨姑娘请放心,待我找到老头子的去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多谢苏公子…”杨意悱捏起衣袖不着痕迹地拭了拭眼角,收拾一番心情后接着说道:“其二,便是因为苏伯爷托爷爷保管的那枚钥匙,当年他老人家离开雷州时只说日后会来取回,可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收到一封密函着我前往南境荒地的墓穴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消息…” “我们杨家的祖训历来都以‘信’字为首,不为钱财利益而背信,也不屑于去争夺那什么仙狐遗卷,如今爷爷自觉无法再守当年约定,便一直惦记着要趁早将钥匙物归原主。” 有了杨意悱的这一位爷爷作对比,苏异只觉得自己的那一位爷爷简直太过不堪。 当年苏千岳将钥匙交给杨家保管,想必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既能为杨家引来麻烦,恶心那长老会一番,又能布下迷阵,戏耍那些为仙狐遗卷争得头破血流的江湖中人。 他老人家之所以行踪成迷,说不定就是因为一直忙于在大宋各地布下类似的骗局呢。 苏异长叹一口气,说道:“杨姑娘,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雷州杨家找你的,为的就是那枚钥匙,你若信得过我的话,或许可以将它交给我,如此便也算是遂了你爷爷的心愿了吧。” 杨意悱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从颈间摘下一条项链,扯出了藏在胸口处的挂坠,正是那一枚钥匙,她接着便不假思索地将东西交到了苏异的手中。 毕竟比起杨家的任何一人,甚至是所有的天下人,苏异都要更加有可能找到苏千岳,加之他还有此请求,杨意悱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苏异手握尚有余温的钥匙,一时有些感慨这姑娘对自己的信任。 杨意悱稍稍理了理衣襟,接着随口问道:“苏公子要这钥匙有何用,不知方不方便说来听一听?” 苏异稍一犹豫,便也坦然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扁长的古铜匣子,说道:“这是你伯爷留下的秘匣,锁眼我看着眼熟,与荒芜之地那墓门上的极为相似,所以才想着找你借钥匙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打开。” 杨意悱闻言顿时来了兴致,身子朝前倾去,离苏异近了些,接着说道:“介不介意打开看看?说不定里头会有苏伯爷留下的线索呢…” 既然都已经将匣子拿出来了,苏异便也没有藏着掖着,大方地将钥匙插进那锁眼中,果然正正好,他接着轻轻一扭,只听得“啪嗒”一声,匣子就这么打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是没有想到会这般顺利。 在杨意悱的催促下,苏异终于将匣子掀开,然而结果却是令他们大为失望,心都凉了下来。 匣子里头竟空无一物。 苏异无奈叹道:“看来咱们又被老爷子摆了一道…” 第八百二十六章 分别之际 苏异将那匣子翻来覆去里里外外掏了个遍,又交给杨意悱捣鼓了半天,两人都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终是死了心。 这匣子所用的材料比纸厚不到哪儿去,也正是因为它薄而坚硬,世间罕有,不可能是凡品,两人才耐着性子研究了这么久,否则早该放弃了。 见到苏异满脸的颓丧,杨意悱反倒是没那么失望了,打起了精神宽慰道:“以苏伯爷的脾性,盒子里头没东西才是正常的,这说明他老人家谨小慎微,没那么容易被人找到踪迹,至少无需你太过担心他的安危不是吗?” 对于自己那位不靠谱的爷爷,苏异尽管腹中有不少怨言,更不乏难听骂人的脏话,但他自己也知道那都是些气话罢了,真出了事时该担心的还是得担心,便值得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杨意悱随后又提起了那两个顽劣的弟弟妹妹,道是日后若有机会便让他们再来跟着苏异闯荡江湖,见识见识天下之大,好增长阅历。 她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雷州虽大,但杨家那土皇帝般的势力覆盖太广,光在自家门口玩耍实在称不得是磨砺,所以还是得去到真正见血的江湖混上一混才能有所长进。 苏异表示不解,笑道:“我先前看你管得挺严,还以为你要留他们在杨家做个闲散公子小姐呢,怎的,现在又改主意了?” 杨意悱不介意他的言语打趣,却也不符合,兀自认真道:“先前是先前,日后是日后,几年前你不也只是个孤家寡人,尚且自顾不暇不是吗?而如今的你已经拥有令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实力,即便是我们杨家有着千年的底蕴,二爷爷想要对付你时也有不少人站出来反对,正是因为忌惮你飞速增长的实力,觉得与你交恶多半是得不偿失…所以日后再把那两个小鬼交给你,我能放心。” 苏异缓缓点头,接着抛了抛手中的钥匙,笑着应承道:“就冲这玩意儿,我也得答应你。” 杨意悱这才满意,随即又嘱咐道:“若是真有那一天,他们两个也必定都已经成人出师了,到时你可不能再拿他们当小孩般照看,做错了事便给我狠狠地罚,不必留情面!” 感受到她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寒气,苏异不由地替那两个小鬼捏了把汗,连声答应道:“这是自然…” 两人随后走出驿所时,恰好见到一队人马远远赶来,蹄声颇急,一路扬起了阵阵烟尘。 杨意悱早已摸清了苏异一行人的行踪,自然知道来者正是周显与夏侯醇等人,一看到这阵势,她便暗自庆幸杨恪玄那些人走得早,否则双方一旦碰上,丢面子的只会是杨家。 不过这也更加证实了一件事情,便是她选择看重苏异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杨意悱虽不善武,但好歹也是学了多年的杨家功夫,身手比寻常女子要好太多,双足轻轻一蹬便矫健地翻身上了马,接着朝苏异拱手道:“苏公子…现在应该叫苏世弟了吧…” 她顿了顿,随即展颜一笑,接着肃然道:“保重。” 苏异拱手,还了一笑。 接着便见杨意悱十分干脆地勒起缰绳,策马扬长而去,与那远远赶来的众人擦肩而过。 此时天色虽不算晚,可要赶在宵禁之前进入渠州城却是不可能了,左近又只有这一处驿所,众人便索性在这留了一宿,待第二日开了城门后再不紧不慢地入城。 接下来便是一路的平平淡淡,唯独苏凝霜一人闷闷不乐,毕竟入了渠州城便意味着马上就要分别了,苏异见她愁眉苦脸的,终究是于心不忍,只好让众人先随那杨家派来接引的老仆去了客栈,自己则是带着苏凝霜去逛起了街市。 至于落脚的客栈在哪儿,到时只需找全城最好的那一间便是了,如若不然,用不着苏异有什么想法,杨家自己就要先瞧不起自己了,大宗族多是如此,好面子。 此时有苏异陪在身旁,苏凝霜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 其实姑娘家在乎的只是心意而已,至于两人一起做什么事情,那并不重要,此时无论街边商贩卖的小玩意儿再如何有趣,道旁布庄里挂着的衣裳再怎么好看,都是注定无法吸引她的目光了。 莫说渠州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大不小的城池,与号称是人间天堂的苏杭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此时是身在大宋最繁华的京城,苏凝霜也只会是意兴阑珊。 鬼丫头没心思逛街市,倒是十分热衷于听苏异讲故事,嚷嚷着上回没听够,一路便只顾着问东问西,话匣子打开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又不怀好意地打探起了杨意悱的身世,缠着他要听昨日在驿所里发生的事情。 念在是最后一日,分别在即,苏异便也迁就她了,将那些事情挑挑拣拣,再添油加醋一番说出来,逗得她捧腹不止。 只不过渠州城就那么点地方,街市自然也不会大到哪去,两人就算逛得再慢,也花不了个把时辰便走完了。 苏凝霜似乎变得懂事了些,知道分寸了,这回没有再胡搅蛮缠,只是破天荒地扭捏起来,将头扭到一边假装看沿路的街景,接着不经意地问道:“今晚我若是睡不着的话…还能像以前那样与你促膝长谈彻夜不眠吗?” 苏异太了解这丫头的伎俩了,就算不答应,她也会想方设法夜闯客房的,又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干脆不作挣扎,点头答应了。 是夜,苏凝霜果不其然还是敲开了苏异的房门,在漆黑中蹑手蹑脚,从刚打开的门缝中滑溜地钻了进去。 这做贼般的鬼祟,看得苏异是摇头不止。 烛火下,那张鹅蛋脸上弯成了月牙的双眼突然瞪得极圆,少女收起了嬉笑,瘪着嘴撒起了娇,故作哽咽道:“你板着一张脸做什么…我只是想在临别前再和你待上一晚而已嘛,此次一别,下一次再见面不知又是何时…” 苏异长叹一口气,终是无奈道:“待吧待吧苏异将那匣子翻来覆去里里外外掏了个遍,又交给杨意悱捣鼓了半天,两人都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终是死了心。 这匣子所用的材料比纸厚不到哪儿去,也正是因为它薄而坚硬,世间罕有,不可能是凡品,两人才耐着性子研究了这么久,否则早该放弃了。 见到苏异满脸的颓丧,杨意悱反倒是没那么失望了,打起了精神宽慰道:“以苏伯爷的脾性,盒子里头没东西才是正常的,这说明他老人家谨小慎微,没那么容易被人找到踪迹,至少无需你太过担心他的安危不是吗?” 对于自己那位不靠谱的爷爷,苏异尽管腹中有不少怨言,更不乏难听骂人的脏话,但他自己也知道那都是些气话罢了,真出了事时该担心的还是得担心,便值得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杨意悱随后又提起了那两个顽劣的弟弟妹妹,道是日后若有机会便让他们再来跟着苏异闯荡江湖,见识见识天下之大,好增长阅历。 她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雷州虽大,但杨家那土皇帝般的势力覆盖太广,光在自家门口玩耍实在称不得是磨砺,所以还是得去到真正见血的江湖混上一混才能有所长进。 苏异表示不解,笑道:“我先前看你管得挺严,还以为你要留他们在杨家做个闲散公子小姐呢,怎的,现在又改主意了?” 杨意悱不介意他的言语打趣,却也不符合,兀自认真道:“先前是先前,日后是日后,几年前你不也只是个孤家寡人,尚且自顾不暇不是吗?而如今的你已经拥有令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实力,即便是我们杨家有着千年的底蕴,二爷爷想要对付你时也有不少人站出来反对,正是因为忌惮你飞速增长的实力,觉得与你交恶多半是得不偿失…所以日后再把那两个小鬼交给你,我能放心。” 苏异缓缓点头,接着抛了抛手中的钥匙,笑着应承道:“就冲这玩意儿,我也得答应你。” 杨意悱这才满意,随即又嘱咐道:“若是真有那一天,他们两个也必定都已经成人出师了,到时你可不能再拿他们当小孩般照看,做错了事便给我狠狠地罚,不必留情面!” 感受到她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寒气,苏异不由地替那两个小鬼捏了把汗,连声答应道:“这是自然…” 两人随后走出驿所时,恰好见到一队人马远远赶来,蹄声颇急,一路扬起了阵阵烟尘。 杨意悱早已摸清了苏异一行人的行踪,自然知道来者正是周显与夏侯醇等人,一看到这阵势,她便暗自庆幸杨恪玄那些人走得早,否则双方一旦碰上,丢面子的只会是杨家。 不过这也更加证实了一件事情,便是她选择看重苏异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杨意悱虽不善武,但好歹也是学了多年的杨家功夫,身手比寻常女子要好太多,双足轻轻一蹬便矫健地翻身上了马,接着朝苏异拱手道:“苏公子…现在应该叫苏世弟了吧…” 她顿了顿,随即展颜一笑,接着肃然道:“保重。” 苏异拱手,还了一笑。 接着便见杨意悱十分干脆地勒起缰绳,策马扬长而去,与那远远赶来的众人擦肩而过。 此时天色虽不算晚,可要赶在宵禁之前进入渠州城却是不可能了,左近又只有这一处驿所,众人便索性在这留了一宿,待第二日开了城门后再不紧不慢地入城。 接下来便是一路的平平淡淡,唯独苏凝霜一人闷闷不乐,毕竟入了渠州城便意味着马上就要分别了,苏异见她愁眉苦脸的,终究是于心不忍,只好让众人先随那杨家派来接引的老仆去了客栈,自己则是带着苏凝霜去逛起了街市。 至于落脚的客栈在哪儿,到时只需找全城最好的那一间便是了,如若不然,用不着苏异有什么想法,杨家自己就要先瞧不起自己了,大宗族多是如此,好面子。 此时有苏异陪在身旁,苏凝霜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 其实姑娘家在乎的只是心意而已,至于两人一起做什么事情,那并不重要,此时无论街边商贩卖的小玩意儿再如何有趣,道旁布庄里挂着的衣裳再怎么好看,都是注定无法吸引她的目光了。 莫说渠州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大不小的城池,与号称是人间天堂的苏杭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此时是身在大宋最繁华的京城,苏凝霜也只会是意兴阑珊。 鬼丫头没心思逛街市,倒是十分热衷于听苏异讲故事,嚷嚷着上回没听够,一路便只顾着问东问西,话匣子打开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又不怀好意地打探起了杨意悱的身世,缠着他要听昨日在驿所里发生的事情。 念在是最后一日,分别在即,苏异便也迁就她了,将那些事情挑挑拣拣,再添油加醋一番说出来,逗得她捧腹不止。 只不过渠州城就那么点地方,街市自然也不会大到哪去,两人就算逛得再慢,也花不了个把时辰便走完了。 苏凝霜似乎变得懂事了些,知道分寸了,这回没有再胡搅蛮缠,只是破天荒地扭捏起来,将头扭到一边假装看沿路的街景,接着不经意地问道:“今晚我若是睡不着的话…还能像以前那样与你促膝长谈彻夜不眠吗?” 苏异太了解这丫头的伎俩了,就算不答应,她也会想方设法夜闯客房的,又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干脆不作挣扎,点头答应了。 是夜,苏凝霜果不其然还是敲开了苏异的房门,在漆黑中蹑手蹑脚,从刚打开的门缝中滑溜地钻了进去。 这做贼般的鬼祟,看得苏异是摇头不止。 烛火下,那张鹅蛋脸上弯成了月牙的双眼突然瞪得极圆,少女收起了嬉笑,瘪着嘴撒起了娇,故作哽咽道:“你板着一张脸做什么…我只是想在临别前再和你待上一晚而已嘛,此次一别,下一次再见面不知又是何时…” 苏异长叹一口气,终是无奈道:“待吧待吧…我也没说要赶你走,你就别装可怜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盗 苏异显然是又中计了。 苏凝霜立马喜逐颜开,丝毫不掩饰小心思得逞后的得意之色,随后十分熟练地钻到了床榻上去,抱膝而坐。 “你要做什么?”苏异疑惑道。 苏凝霜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拍了拍身前的空出来的半张床榻,道:“过来坐呀,不是说好了促膝长谈么,你不坐这儿,又怎能叫促膝呢?” “也罢。” 苏异倒是有些好奇这丫头想干什么了,便如她所愿,只不过是以盘膝的姿势,像练功一般腰背直挺地坐在了床榻上。 苏凝霜倒也不在意,歪着脑袋,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家中杂事,有趣的,或是伤心难过的,但每一件最后都不免要拐到抱怨上去,总是以被爹爹严厉责骂作为结尾。 无非就是飞檐走壁,上房揭瓦下水捞鱼,反正都不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会干的事情,让人感叹这丫头不去练武实在是可惜。 苏异就这么听着,偶尔应一声,算是捧场了。 渐渐夜入三更,苏凝霜依旧精神抖擞,没有一丝倦意,讲到精彩处更是眉飞色舞,只不过有些口干舌燥的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故事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皱起了眉头不快道:“怎么都是我一个人在讲,这算哪门子促膝长谈嘛…” 苏异失笑道:“我看你一个人不是说得挺开心的吗?再说…我的故事你都听过好几轮了,实在是没什么可讲的。” 见他面带笑意,神色如常,苏凝霜更是黯然,将脑袋枕在了双膝上,情绪低落道:“要不了多久,你我就要分别了,难道你一点不舍之意都没有的吗?” 苏异却是肃然道:“对于四海为家的江湖儿女来说,死别都是很常见的事情,生离就更不用提了,所以没有什么舍不舍的。” “对牛弹琴。”苏凝霜轻哼了一声。 接着又见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苏异看,目不转睛的,也不说话。 “这又是什么意思?”苏异奇怪道。 “再过一会就要天亮了…”苏凝霜依旧盯着他,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说道:“天一亮我们就该准备启程了,你往西,我往北,此后只怕再难相见…所以我要用这最后一点点的时间多看你几眼。” 苏异早已习惯了这丫头的古灵精怪,丝毫没有被她那满脸的悲情所影响,无情地戳穿道:“现在才刚过三更,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有余,你这‘一点点时间’会不会太多了些?你打算就这么看着我看上三个时辰?” “还有,什么叫做再难相见?你是去匀字斋求学的,又不是上战场卖命去,若是不喜欢京城,早些学成回杭州便是,日后得空时我也会常常回去探望大伯的,所以何来的再难相见?” 饶是苏凝霜再如何伶牙俐齿,此时也是无言以对,许久说不出话,小脸憋得微红,最后只得羞恼道:“你能不能闭嘴!” 苏异当即果断闭嘴不言,干脆连眼睛都一起闭上,开始入定练功。 苏凝霜却又不干了,一下子蹿到了苏异的面前,将他的眼皮给生生撑开,急道:“不行不行!你不可以闭眼睛,你也要看着我才行!” “行行行…你先把手放开。”苏异无奈道。 苏凝霜倒是立马乖巧地将两只手收了回去,可身子却还跪坐在他面前,贴得极近,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去了。 苏异看着眼前那张精致的脸庞,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在烛火中透着一层淡淡的光泽,如鲜美的桃子般让人直想一口咬下。 这冲动来得猝不及防,苏异知道是本能的欲望在作祟,便暗道了一声“惭愧”,正要将杂念驱除时,却见那一双眼睛越靠越近了。 那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装了另一座世界,将苏异的心神都吸引了进去,里头鸟语花香,霞光彩云,尽是令人舒适愉悦的事物。 便在苏异失神的那一刹,两人已然肌肤相接,被那少女的鼻尖轻轻一触,他似乎能感受到一阵来自灵魂的颤抖。 恍惚间,他的双唇又尝到了一抹柔软的美妙所在,口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多了一条红蛇,轻轻扭转拨动,催人生涎。 少女的鼻息轻快有致,急促与舒缓不时交错,衔接起来就如靡靡之音,更加令人流连忘返不能自拔了。 苏异只觉得腹中如有一股股暖流散入经脉,汇向头顶,仿佛要冲破天灵盖而出,好不快活。 沉迷其中的他就连衣衫被人褪去也未曾察觉,随即一片紧贴而来的温热与嫩滑令他双眼变得猩红,身体燥热难忍,不由自主地开始扭动起来。 缠绵许久后,苏凝霜感觉到将脑袋埋在自己雪颈间的男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便低头轻轻地往他耳中吹着气,一边伸手从他腋下穿过,在那褪落的衣衫中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了一个匣子来。 苏凝霜的心跳随即如擂鼓般越跳越快,险些惊醒了怀里的男人。 她急忙屏息,一阵安抚,柔软的玉手顺着苏异的背脊缓缓扫动,良久过后待那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她才将人放倒在床榻上。 苏凝霜终于得以安心地端详手中的匣子,眼神逐渐变得炽热无比,心跳又再次被擂动起来,那鼓声在夜深人静中尤为清晰入耳。 接着便见她迫不及待地将匣子打开,看到里头空空如也后也没有分毫的失望,仿佛就是冲着这个空匣子而来的。 然而苏凝霜还未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便有一只大手从旁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匣子也被另一只大手给抽走了。 苏凝霜顿时背脊发凉,如坠冰窖,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她颤抖着转头看去,只见半身赤裸的苏异正盯着自己,眼神清澈如常,丝毫没有失去理智的迹象。 “你还是太着急了,若是能再耐心一些,等我彻底失去意识再下手,说不定还真就让你得手了。”苏异晃了晃手中的匣子,说道。 苏凝霜的反应倒也快得很,马上又变回了那个胡搅蛮缠爱耍无赖的鬼丫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装傻道:“什么耐心…什么得手?你在说什么…”  第八百二十八章 难辨真假 “别再装了,你到底是谁,把真正的苏凝霜藏到哪里去了?你若如实招来,我可以留你一命。” 苏异一边穿衣,将匣子藏好,一边厉声喝道。 苏凝霜看着到手的东西又被他收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之色,但立马便掩饰下去,又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瑟瑟发抖道:“什么真的假的?是不是你刚才睡着时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啊…我看你一会睡得跟死猪一样,一会又突然爬起来…起来脱光了我的衣服,我还以为你…” 说到这,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双颊见红,急忙扯过被褥挡住了半个身子,只不过这少女眉眼带怯,香肩尽露,酥胸半遮的画面却是有着别样的诱人,同样叫人血脉喷张,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戏是演得真好,惊慌害怕中还带着点羞涩,仿佛当真受了侵犯,但又并不是那么的抗拒。 苏异丝毫不为那香艳所动,怒极反笑,若不是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不定还真就信了这鬼话了。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要动手了。” 感受到苏异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杀气,苏凝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然而她却依旧不肯服软,反倒是来了火气,就像是真的被冤枉了一般,眼中含泪,抽泣道:“我就是苏凝霜,你再给我多少次机会都是一样…” 接着便见苏凝霜突然扑向了苏异,索性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按去,咬牙道:“我无法自证清白,那你便干脆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在说谎了!” 看着少女微红的双目,泪珠在眼中不停打转,模样煞是可怜,叫人不禁心生爱惜之意,苏异都差点相信了,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她。 然而就在苏异分神的这一瞬,那对漆黑的眼眸又将他扯入了另一个世界,靡靡之音随之入耳,让他感受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欢愉。 只不过这快活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熊熊火焰陡然升起,在顷刻间点燃了天与地,将这片世界吞没。 苏凝霜娇躯一震,随即茫然四顾,不明所以,还未及细想,便见火海已奔涌而来,卷上了她的身子。 她只能感受到无尽灼热所带来的痛楚,眼看着自己的寸寸肌肤被烧成了灰烬,露出了底下的鲜红血肉,她想叫喊,可张嘴之后却发觉叫不出声来。 少女惊慌失措,正想转身寻找苏异时,漫天的火海又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紧接着她脚下一空,身子急速坠落,仿佛这下面没有底似的,一路跌去,无休无止。 刚从灼热地狱中脱离出来的苏凝霜又陷入了另一个深渊,天旋地转的,灵魂都几乎要被扯出了肉身,她已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此时的脑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眩晕,腹中翻腾,几欲作呕,却半点也呕不出来,简直生不如死。 不过她倒也算是有分本事与见识,脑子几乎成了一团浆糊,却还能挣扎着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勉强伸手胡乱挥舞起来,最后总算是让她抓到了一只手臂。 她想也不想地便将那手臂的主人拽到了自己的面前,谁知入眼的竟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苏凝霜刚被吓晕过去,这深渊似乎就见底了,下面是一汪寒潭,入水后的她打了个激灵,陡然醒转,好在睁眼后看到的并不是鬼脸,而是苏异那张冷漠的脸庞。 她如同找到了救星,拼命地拍打着苏异,张嘴想求救,却是喝下了一大口水,呛得一时不敢再开口。 不过片刻,她便已开始有了窒息感,意识渐渐模糊,胡乱挥舞的手也失去了力气,动作愈发缓慢,最后终是瘪不住气,再次张开了嘴巴。 可这次却没有潭水淹入喉鼻,苏凝霜的胸脯急速起伏,贪婪地大口呼吸,仿佛空气就是这世上最鲜美的东西。 好一会缓过劲来,她才留意到自己的肌肤依旧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浸水的迹象,后背虽然湿漉,但也只是冷汗而已。 兀自喘息不止的苏凝霜眼神迷离,像是刚从一场大病中恢复过来,可即便是被捉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她的神态却依然诱人,别有一番味道,仿佛是将魅惑刻在了骨子里一般。 目光落在苏异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上,她心有余悸,不禁挣扎着朝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了床头,方才颤抖着说道:“你...方才那是什么法术…” 苏异却不回答,只是笑道:“你的媚术还真是险些让我着了道,只可惜道行终究浅了些,第一次你都没能得手,第二次再故技重施,我又怎么可能会上当呢…所以正如我刚才所说,唯有在最开始的时候耐心些,你才有可能成功,不过看得出你年纪尚小,这要求对你来说确实未免太苛刻了些…” 苏凝霜并不作声,只咬牙怒目斜视,眼里既有不甘,也有些许残余自方才那六道地狱的恐惧。 见她默然无言,苏异又道:“身怀媚术这事,你总该狡辩不了了吧?现在可以告诉我,真正的苏凝霜在哪了么?” 谁知苏凝霜还是嘴硬,下巴一仰露出了脂玉般的脖颈,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道:“我就是苏凝霜,你爱信不信,就算是杀了我,我也找不出第二个苏凝霜给你。” 这回苏异倒是有些迷茫了,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至少应该试着和自己谈条件,而不是一味地矢口否认才对。 苏异回想起这一路来,“苏凝霜”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动,断然没有被调包的可能,再往前,就是被玉瑾拐到青州去,可凭玉瑾的手段,也绝无可能抓来一个假货,如此看来问题似乎只能是出在苏家了。 难不成眼前这少女当真是苏凝霜,只不过却不是自己的堂妹苏凝霜? 苏异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但终究还是觉得太过荒谬,思疑不定之际,他又朝那缩在角落的少女看了一眼,决定再确认一下,于是突然探出一只手去捏住了那光洁细嫩的下巴。 苏凝霜吓了一跳,随即忿恨道:“你干什么?” 苏异捏着她的脸左右摆弄了一番,淡然道:“看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易容…”  第八百二十九章 真相 苏凝霜倒是有肆无恐,一点也不怕被揪出原形,任由苏异摆弄着自己的脸颊,只冷声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能像你一样随意改换相貌?” “那倒也是。”苏异欣然松开了她的脸颊,随即擦了擦手掌,惹来了一阵白眼。 苏异接着递过去一件衣裳,又道:“说说看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说实话?” 苏凝霜眼珠子一转,鬼点子又上心头,嘻嘻笑道:“你之所以不肯下手杀我,是因为舍不得吧,我说的对吗?” “我确实是舍不得杀你…”苏异大方承认,随即却是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可以折磨你啊,六道炼狱的滋味想必你已经尝试过了,接下来我打算每天让你再体验两回,每回一个时辰,若还是不肯说,便改成每回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甚至是整整一天…” 苏凝霜一想到那阵生不如死的滋味,便不禁头皮发麻,刚才只是一小会就已经无法忍受了,若真是在那炼狱里待上一整天,岂不是要被逼疯。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嘀咕了一句:“魔鬼…” 苏异对她这副惊慌胆怯的模样十分满意,便抬起一只手掌缓缓朝她的脸盖去,佯装施法,一边恐吓道:“考虑清楚了吗?要好好配合,还是进去待上一会…我可是要开始渡你入地狱了哦!” “等等!” 苏凝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架起一只胳膊挡住了他的手,急道:“我要和你谈条件。” “行啊。”苏异欣然答应,随即收回了手掌,道:“什么条件,你说。” 苏凝霜挺直了腰板,好让自己底气更足一些,接着说道:“我要你的那个匣子,反正里头也是空的,你留着也没用,不如拿来和我交换你堂妹的下落。” “现在肯承认你是假冒的了?”苏异轻笑一声,随即摇头道:“很可惜,这个不能答应你…不过我会酌情考虑让你一小步,毕竟也是多亏了你,我才知道那匣子里还暗藏玄机的。” 苏凝霜恨得直咬牙,眉头蹙成了个“川”字,心中顿生无力感,方才离成功只差一小步,现在又处处受制于人,总是棋差苏异一着,这让她感到十分受挫。 苏凝霜最后发狠道:“等你解开那匣子的秘密后,我要看一看藏在里头的东西,行就行,不行便作罢,下地狱我也认了!” 这回苏异却是大手一拍,道:“可以,就这么说定了,现在你可以开始告诉我真相了么?” 苏凝霜没想到他会答应这么痛快,错愕半晌,又觉得里头怕不是有什么陷阱,于是又补充道:“有言在先,一会你若是还不信,可不能再冤枉我没说实话了。” 苏异洒然一笑,道:“没关系,我若不信,就把你丢入六道炼狱, 直到你能让我信服为止。” 苏凝霜脸色一僵,满脑子都是杀人的念头,只可惜手无缚鸡之力,唯一能有点用处的媚术又奈何不了苏异,最终只能生生地咽下这口气。 接着便见她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笑容,似乎是有了什么歪主意,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我确实是苏凝霜,这是真的…” 苏异眉头一皱,杀气立马倾泄而出,惊得苏凝霜急道:“你先听我说完嘛…” 身上的那股压迫感消失后,苏凝霜松了口气,这才勉强一笑,接着道:“我的的确确是从小在苏家长大,就是你的堂妹无疑,至于认不认,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苏异眉毛一挑,问道:“什么意思?” 苏凝霜神秘一笑,答道:“因为…其实我是妖类,来自灵狐一族,奉命到人类的世界寻找我族遗失在外的‘道祖密训’,也就是人类口中所说的…仙狐遗卷。” 苏异自然没那么容易相信,缓缓摇头道:“恕我直言,方才你我肉白相见,搂搂抱抱的,你浑身上下我都摸了个遍,若你真是妖类,身上的气息早该被我察觉到了…你要是打算用什么秘法冒充妖之本体,那也是同样瞒不过我的。” 苏凝霜脸色微红,随即不以为然道:“深入人类的地盘办事,若是没有周全的准备,岂不容易栽跟头…为了稳妥起见,族老早在我的内丹上设下了禁制,将妖气尽数封印,只要不回去复命,我便能一直假装人类,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 “就连天师境的修士都看不破,更何况是普通人,寻常的符篆是不管用的了,不过你若非要检验真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一枚有金仙境修为加持的符篆却是足够看穿封印了。” 苏凝霜似乎是笃定了苏异拿不出这般强大的符篆。 可如今这事越来越荒谬,苏异不得不慎重,既然一时间无处去寻找符篆,那就只得另想他法了。 好在有“菩提慧目”与“三气轮转”在身,加上他对妖气的熟悉,真要找到那封印所在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封印就在内丹的位置?”苏异问道。 苏凝霜点了点头,随即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检验真假了。” 苏异说罢便伸手掀开了她那尚未裹紧的衣袍,露出了一片平坦的小腹,紧接着在一声低呼中,三指成印按了上去。 入手处是冰凉嫩滑的美妙触感,可苏异没有丝毫的心猿意马,眼中异色流动,仿佛能穿透肌肤而过,看到底下的经脉。 苏异接着分出了一缕内力,以自身的内丹脉络为鉴,探寻着苏凝霜体内被伪装成经脉的妖族脉络。 接下来的进展要远比想象中的顺利得多。 既要以内力游走于经脉之中,又得凭借三气轮转随时找出异样之处,天底下怕是只有苏异能办得到了。 他很快便找到了内丹隐藏的位置,接着将那一缕内力转化为妖气,轻轻穿了过去,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锁头,禁制便逐渐显露,尽数展现于眼前。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抽丝剥茧,将封印的阵纹逐道拆解了。 这过程看似复杂,实则也不过花了三两息的时间而已,苏异最后突然用力一按,一股妖气涌向了苏凝霜的内丹,接着再猛地抽回,将那用在封印之上一股庞大妖气给扯了出来。 至此,禁制被彻底破去。 在错愕与难以置信中,苏凝霜的浑身肌肤不受控制地生出了毛发,随即化作了一身“霓裳羽衣”。  第八百三十章 身世 封印被破去后,苏凝霜的容貌没有半分变化,只是身上多了一袭灰中带银的衣裙而已,气质上倒是有些许不一样,似乎比以往少了几分稚嫩,平添了一丝妖娆。 只见她抖动宽松的袖袍,从中伸出一只手掌来,随即心念一动,手掌果真变作了狐狸爪子,便惊呼道:“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这很难理解吗?我已经破去了你体内的封印,现在你可以做回你的妖类了。” 苏异满脸从容,但内心却并不平静。 这事情实在太过迷幻,原以为揭开苏凝霜的真面目后便能知道全部的谜底,却不料这仅仅只是开了个头而已,在确认了她妖类的身份后,先前所做的一切猜想便只能全部推倒重来了。 苏凝霜的内心更是惊涛骇浪,平日里专出鬼主意的脑子此时竟一点也转不起来,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族老亲手设下的禁制会被苏异这样一个破法境给轻易破去,没了这一层伪装,只怕今后是很难继续混迹在人类的世界里了。 沉思许久后,苏异侧目看了一眼夜色,接着唤醒了呆滞的苏凝霜,道:“看来你今夜是真的不能眠了,接着说吧,从你混入我们苏家的那一天开始说起。” 对于苏异,片刻之前苏凝霜还只是心怀忌惮与害怕,现在却已是深深的畏惧了,这可是一个能视金仙境的封印于无物的男人,自己又如何能斗得过他? 苏凝霜已然明白自己与苏异是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之上,那一点小聪明耍出来只会帮倒帮罢了,所以即便是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硬着头皮答道:“从小说起…那可就有得说了,打记事起我便在苏家了,这么算起来,混入你们苏家的时间…该是在约摸两三岁的时候?” 听到这,苏异不禁要替那可怜的大伯与大伯娘感到一阵难过。 他于是接着问道:“所以真正的苏凝霜到底去哪儿了?” “我都说了我真的是…” 感受到苏异那带着凛冽杀气的目光,苏凝霜的声音渐弱,随即停止了嘀咕,急忙解释道:“那时你的亲堂妹已经夭折了,否则的话,阿娘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安排我进入苏府,爹爹又不傻…” 苏异还未来得及为自己那位早夭的亲堂妹感到惋惜,便忽然发觉到了不对劲之处,苏凝霜的话里似乎还隐藏着不少的关键线索。 苏凝霜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目光顿时变得有些闪躲。 苏异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冷声问道:“你说是你阿娘安排你进的苏家,难不成,伯娘也是你们的人?” 事已至此,苏凝霜索性把心一横,豁出去道:“不怕实话告诉你…你伯娘何止是我们的人,她其实和我一样也是狐妖,还是我们灵狐一族的小长老呢!” 苏异思绪飞转,立马想到大伯虽弃武已久,但眼力尚在,而伯娘若真是灵狐一族的小长老,即便修为不及自己的娘亲,想必也差得不远,一身妖气断不可能也像刚出生的苏凝霜那般被尽数封禁在起来,所以她的身份绝无可能瞒得过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丈夫。 “这事,你爹…我大伯他也知道的?”苏异便即追问道。 苏凝霜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但很快将情绪藏了起来,只扁了扁嘴,道:“以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爹爹肯定知道阿娘的身份…” 她渐渐也想通了,便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如实说道:“你的亲堂妹之所以夭折,正是因为他们俩结合所生出来的…很不幸是个半妖,最终没能撑过两岁,阿娘见爹爹伤心欲绝,便顺势提出要将我过继到苏家,这些都是阿娘告诉我的,至于他们之前经历过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猜他们一定是真心相爱的!” “这时间好像对不上吧…”苏异沉吟道:“这么算下来,你阿娘又哪有时间生下你,难不成…” 一想到大伯头顶绿油油的,苏异又不禁再为他悲叹一声。 苏凝霜却是用十分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奇怪道:“易子而饲在我们妖族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谁养大的便是谁的儿女,阿娘将我养大,自然就是我的阿娘了…” 她随即很快便想明白了,恍然道:“对了…差点忘了你自小便以人类的身份活着,自然不了解妖族的世界。” 苏异发现自己确实是先入为主了,便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此。 至于苏凝霜所说的那些事情,他自然不会轻易就全盘接受,必定是要多方求证的。 一想到大伯的枕边人与养育多年的女儿都是来自心怀不轨的灵狐一族,苏异便再也难以稳坐于床榻之上,起身来回踱步,一会看向窗外,一会又掏出一张纸条来,准备写些什么东西。 苏凝霜很容易便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便也顾不上多思虑了,急忙上前劝道:“我说…你还是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爹爹为好,他老人家慧眼如炬,想必早就看出了端倪,不说破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顾虑,再说了…我与爹爹相处了十几年,虽说最初是为了仙狐遗卷而来,但也确实早已将他当做了亲爹,绝无害他之理…” “所以…你觉得呢?”苏凝霜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异突然回头,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虚情假意,反倒是能感受到一丝真心。 苏异没有回答,径直走到窗边,默然呆立良久后方才突然开口问道:“那匣子里的秘密,你还要看吗?” 苏凝霜一怔,随即壮起了胆子,决然道:“看!当然要看了,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我相信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确实不会。”苏异失笑,接着便从怀里取出了匣子丢在了桌案上,说道:“来吧,用你的方法解开这里头的玄机。” 苏凝霜此时还兀自不敢相信苏异会这么痛快地把匣子拿出来,也没有再借故逼问些灵狐一族的秘密,一时有些不解,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确认无诈后方才取过匣子摆弄了起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残卷 苏凝霜非常熟练地将匣子打开,轻轻用指甲沿着边缘划了一圈,便将垫在底下的一层绢布给卸了下来。 只见她将空匣子弃置在一旁,留下了绢布,紧接着不假思索地放在烛火上点燃起来。 苏凝霜还抽空看了一眼苏异,见他只面带微笑,并不出言阻止,心中虽然略感诧异,但也因此放开了手脚,来回挪动着绢布,将火点得更旺了。 火焰越燃越盛,那只纤细的小手很快就被火光吞没了,苏凝霜却像是感觉不到炙热一般,面色如常,不带皱一下眉头,尤自等待着。 再过得片刻,将整张绢布都尽数覆盖的火势终于见弱,缓缓收敛起来,待火光消散时,只见底下显露出的却是一张完好无损的白纸,就像是那绢布被火焰洗去了一层外衣,剩下的才是它原来的面貌。 苏异并不感到意外。 早在确认了苏凝霜狐妖的身份时,苏异便已经猜到灵狐一族会有这一着,放任苏凝霜施为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秘密罢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这丫头自然还有别的动作。 此时的苏凝霜端着一张白纸呆立半晌,面露犹豫之色,随即又看了苏异一眼,只见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眼神中还隐隐有鼓励之意。 苏凝霜便不再多虑,将白纸摊放在桌案上,接着又伸出一只尾指悬在了白纸之上。 她眉头微蹙,轻咬红唇,手臂急促而轻微地抖动着,面色渐渐变得煞白起来,似乎有些痛苦。 随即一颗血珠缓缓从她尾指的指甲盖里渗了出来,顺着指尖滑落,最后滴在了白纸上。 就如水滴汇入湖泊一般,血珠还未来得及击起涟漪便已消失不见,纸面了无痕迹,不见血红,却在片刻之后缓缓地显现出文字来。 苏凝霜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双手撑在桌案上,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略显迷离,额头上已然满是冷汗。 然而模样颇为狼狈的她此时反倒露出了笑容,不等缓一口气便取过那白纸,仔细地读起了上面的文字,即便顶着眼前晃动不止仿佛随时都要倾倒的画面,也要将那里头的内容一字不差地看完。 苏异便静静地等着,也不催促,还在她那摇摇晃晃的身子即将倒下时伸手扶了一把。 苏凝霜甚至没有意识到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眩晕感稍有缓和后方才感受到了背后的依靠,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她还是咬牙抓起那纸张,勉力抬手一扬,头也不回地说道:“还给你。” 她这是以为苏异催债来了。 不料苏异却是笑道:“你慢慢看,不着急。” 苏凝霜微微发怔,接着倒也没过跟他客气,当真将纸张再次铺好,慢慢看了起来。 尽管她对这“恩惠”有些抗拒,但事关机密要事,便也不得忍这一回了。 这一次用不着心急,得以凝神静气,状态好了许多,苏凝霜反倒是很快就读完了,还来来回回多看了好几遍方才不舍地将纸张还给了苏异,嘀咕道:“我看完了,谢谢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来小,到后面几乎已是细不可闻。 苏异轻笑一声,接过纸张后抖了抖,也没有急着去看上面的内容,只随口问道:“这里头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苏凝霜也没有隐瞒,答道:“仙狐遗卷。” 苏异一愣,随即立马端起纸张仔细地看了起来。 紧接着又听苏凝霜补充道:“不过只有半份。” 苏异只扫了一眼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这纸上记载的内容确实是缺了一半,而且还不是左右的一半,是上下的一半,通篇文章都只能看到上半句。 道祖那个年代所用的文字本就晦涩难懂,此时下半句尽缺,便是更加让人看得云里雾里,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苏异也只粗略扫了两眼便放弃了。 苏凝霜之所以坚持读完,大概也只是想靠着死记硬背将里头的内容先记下再说而已。 苏异也没想到匣子里头装的会是半份仙狐遗卷,一时有些茫然,来回踱步沉吟良久后方才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早就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苏凝霜却是摇头道:“满大宋都是关于仙狐遗卷的消息,我哪有能力去逐个分辨真假,只不过是阿娘查探多年,觉得东西在苏家的可能最大爸罢了,结果如此,自然是运气好而已…” 苏异缓缓点头,又不禁想起剩下那一半会在哪里,中间切一刀这种事,说不定也老头子想出来的主意,若真是如此,要找到余下的半份便还是得先将他揪出来才行。 此时的苏凝霜欲言又止,多次张口又无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让我开那匣子,又让我把内容都看了去,就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苏异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细想便随口反问道:“能有什么意外?” 苏凝霜已然占了个大便宜,却反而又对他这般轻视的态度感到不满起来,着实是有些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便又解释道:“比如我刻意毁去匣子,又或者看完那纸上的内容后立马将它烧掉…” 苏异听罢便是忍不住嗤笑一声,倒也不是瞧不起苏凝霜,实在是以她的能力很难做到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完成那些异常的举动。 “暂且撇去诸多原因不提,首先我就不认为你有能力在我的眼皮底下耍任何花招。”苏异眼中带笑地看着苏凝霜,答道。 苏凝霜不得不服,更是被他看得一阵羞恼,便嘴硬地回了一句“少瞧不起人”,接着又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诸多原因又是些什么原因...” “你不问我也会说的…”苏异点点头,随即拉来一张凳子在她的面前坐下,继续盯着她的脸看,观察神情的变化,一边问道:“你知道沈灵秋吗?” 苏凝霜愕然,下意识地问道:“沈灵秋…是谁?” 苏异随即一拍脑袋,又道:“沈姓想必是她到了人类世界后才有的,在你们灵狐一族,她应该叫就叫做灵秋…怎么样?有印象了吗?”  第八百三十二章 灵狐一族 苏凝霜陷入了苦思,沉默良久。 苏异本想说如果记不起来也不要紧,有空回去打听打听便是,然而接下来却见苏凝霜的神情逐渐有了变化,初时是不解,到后来渐渐变得惊疑,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想起来了?”苏异见状问道:“这名字有什么问题?” 苏凝霜甩了甩脑袋,正色道:“灵秋大人…是我族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但在很多年前便已经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且不知缘由…” 说到这,她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起来,接着道:“这件事在我族算得上是禁忌,我也只是听阿娘提起过几次而已,而你常年生活在人类的世界,又是从何得知她老人家名讳的?” 苏异只猜测沈灵秋在灵狐一族中的地位不低,倒没想过辈分会这么高,不过只要她不是什么叛徒,或是与灵狐一族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那对苏异来说便是好事一件,至于德高望重,那算是意外收获了。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们的灵秋大人之所以销声匿迹,是去了哪里?”苏异笑道。 苏凝霜的反应也很快,表情变得十分精彩,瞪大了眼睛,低呼道:“灵秋大人一直在人类的世界?” 她立马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便紧张得险些说不出话来,结舌道:“你…你难道见过她老人家?” 苏异心道要是让沈灵秋知道了你们这帮儿孙一口一个“老人家”地喊她,岂不是要被气死。 不过表面上苏异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故作神秘道:“我不仅见过她老人家,还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而且关系可不一般,算是…生死之交吧。” 他这是又开始扯虎皮做大旗了,这一回是从灵秋前辈的身上薅出了一张狐皮来。 苏凝霜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可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倒也不愧是灵狐一族派来的探子,脑子十分灵光,转念一想,很快又将苏异的前言后语联系到了一起,接着问道:“你搬出灵秋大人来…是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事情?” “你倒是挺聪明的…”苏异微微一笑,接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还是不够聪明,不是我要你为我做些什么事情,而是你不得不为我做些什么事情,你没得选择。” 苏凝霜心中一震,表面上却是嘴硬道:“凭什么…我若是宁死不从,你还能逼着我去做不成?” 苏异不去与她那犟脾性较真,兀自解释道:“其实若非那半份遗卷对我还有用处,我倒是不介意让你带回去交差,以换你们灵狐一族的好感,如今这件重要的事情就只能交给你去完成了。” 苏凝霜还是故意与他唱反调,哼道:“你总拿那什么地狱来威胁人,凭什么觉得我还会为你说好话。” 苏异则是依旧不理会她,只轻轻一笑,接着自顾往下说道:“当然了,你得告诉你们的族老我与灵秋前辈的关系,然后再跟他老人家说,白狼一族的少主有一件大好事要与他分享,请他老人家再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来找我谈一谈…” “此时关系到你们灵狐一族的兴衰,甚至是存亡,该如何选择,只要你将我的话如实转达,想必他老人家自会有计较的,至于你…若还是坚持‘凭什么’的话,那就只能随你高兴了。” 苏凝霜本还想再嘴硬几句,可一听到他话里提到的“兴衰”与“存亡”,便不由自主地谨慎起来,总算是将脾气收敛了许多。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天也差不多要亮了,该如何决定,你自己慢慢想吧。”苏异一拍手掌,站起身来说道。 这意思是准备送客了。 苏凝霜自然能会意,随他起身后沉默了片刻,最后却没有给出回答,反是问道:“所以…你这是打算放我走了?” “不放你走,你要怎么给我传话?”苏异奇怪道。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当然了,要怎么传话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若不想回北边大山的话,还是可以继续去京城匀字斋求学的嘛…至于传话的事情,想必你多的是办法。” 苏凝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倒是有些欣喜,于是问道:“我若真去了匀字斋,你会继续认我做你的堂妹吗?” 苏异想起她先前说过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便答道:“当然。” 苏凝霜却是狡黠一笑,紧接着说道:“若是继续认我做堂妹,你以后可就真的没机会再对我做那种事情了哦。” 她这修炼媚术的人说完都不禁脸色微红,确实是道行太浅了些,反倒是苏异面不改色,目光不经意地从她的小腹处一扫而过,随即淡然道:“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媚术都没修炼到家,还敢来跟我聊那床上打滚的事情?” 苏凝霜脸色更红,多半是因为恼怒,当即反击道:“灵秋大人也修炼媚术,你却一口一个前辈,你这人就是虚伪。” 苏异始终淡定,缓缓摇头道:“你说我虚伪,我倒是无从否认,但你说到灵秋大人修炼媚术,我便要与你说道说道了…据我所知,她老人家从不修炼媚术,更没有借勾引男人去获取利益,对她来说,自身的魅力便是浑然天成的媚术,而在我看来,那才是媚术的至高境界。” 苏异倒也不是瞎扯,这是他在与沈灵秋相处过一段时间,还有听俞南舟说了千百回狐仙的故事后方才得出的结论。 苏凝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久久没有反驳,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最后只是一跺脚,哼道:“那我真的走了!” “走吧走吧…”苏异摆手道。 苏凝霜当即转头就走,到了那门前却又突然停住了,兀自沉默不语。 “还有话要说?”苏异疑惑道。 苏凝霜没有回头,就站在那面对着一扇门,没来由地问道:“若是你找到了当年害你一家陷入灾祸的人,你会怎么对付他?” 苏异一怔,随即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有仇报仇了。” “有…有商量的余地吗?”苏凝霜接着问道。 “什么意思?”苏异略有不详之感,心头不禁微乱。 “我能不能先替那人求个情?” 此时的苏凝霜声音略显悲凉,近乎哀求道:“我若告诉你那人是谁,你能不能绕过他一回?” 苏异盯着她的背影,仿佛是要穿过那后脑勺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沉默片刻后决定如实答道:“绕不绕他,现在不好说,但你若不告诉我,那他大概是会死得很惨。” 苏凝霜如遭雷击,娇弱的身躯不禁一震,犹豫半晌后方才咬牙道:“那人…就是阿娘。” 第八百三十三章 忧患 屋内一阵死寂。 苏凝霜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就那么吊着,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一阵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比那六道炼狱还要难熬。 她不敢回头面对苏异,便兀自面壁,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能不能…求你饶她一命?” 苏异总算开口说话了,但却平静如常,不见怒火,也没有失态,沉声道:“你还知道多少?” 苏凝霜急忙开始极力思索,边想边答道:“当年…阿娘找来小居观的道士,又设法引来那位什么刑狱司的大官,就是为了试探仙狐遗卷的下落,还有支开你娘亲,确保没有人会与她争抢…”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苏异再次沉默,最终也没有承诺什么,只淡淡道:“你该走了。” 苏凝霜顿心中一急,这不上不下的感觉可比直接拒绝了还要令她难受,可她什么也做不了,挣扎犹豫许久终究是没有再出声,径直离去了。 待她走后,苏异来到窗边,呆立片刻,理了理思绪,接着方才抿嘴轻轻吹出了一声鸟啼。 只见那边树梢上的一只雀鸟闻声抬头,甩了甩脑袋,随即振翅飞起,穿过窗口闯入了屋内后摇身变作了一个少女。 刚从打盹中被人吵醒的堇鸢顶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火气似乎有些大,一边伸着懒腰,不耐烦道:“这个时间找我做什么?” 苏异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替我去办。” “什么事情这么急…” 堇鸢足够机灵,一见到苏异的神色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知道事情轻重,于是只好收敛起脾气,忙改口道:“要办什么事情,姐夫尽管吩咐。” 只不过她表面虽殷勤,但那写在脸上的不情愿是掩盖不了的,苏异自然也知道她那点心思,便问道:“怎么,你不想去?” 堇鸢口是心非,兀自倔强道:“没有。” 苏异盯了她半晌,接着失笑道:“不想去的话可以说出来,我又不会打你骂你。” 堇鸢眼珠子上下转动,打量着苏异,似要看穿他有没有给自己设套,片刻过后方才壮起胆子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确实不想去,你也知道我不想当斥候的,可还是老差我去给你跑腿,你…就是个骗子!” 苏异倒是有些疑惑了,奇怪道:“我何时骗过你?” 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堇鸢索性敞开了怀,指着他的鼻子数落道:“你说过我可以走自己的路,不当斥候的,你…说话不算数。” “没错,我是说过这话…”苏异点头承认,然而接着马上话锋一转,又道:“可我也没见你走出了什么路来啊,反倒是我让你去跑腿的时候,你一次都没有提出过异议。” 堇鸢气得手舞足蹈,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挤出了一句:“你强词夺理!” “好了好了…”苏异摆了摆手,总算不再逗她,叹气道:“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只可惜结果有些令我失望啊…” “说是要摆脱斥候的身份,走自己的路,当什么战士刺客,可直到现在也不见你有为之付出过什么努力,那些话好像只是说着玩似的,也不知道当初修炼大日焚羽时的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玉瑾到底还是太年轻,即便心怀与命运抗争之意,却也只是一个懵懂的想法而已,内心被根深蒂固的千年传承所束缚禁锢,始终下意识地认为自己难以摆脱“天生斥候”这四个字。 她的脸颊憋得通红,想找出一些证据来反驳苏异,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除了不愿当斥候之外,她还十分抗拒被那些枯燥无趣的任务缠身,所以离开了北边大山后便是如鱼得水,凭着一身的三脚猫功夫四处撒欢,早就将曾经的壮志豪言抛诸脑后了。 见她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苏异便接着道:“这次你替我跑一趟杭州,一路上好好想想,然后把事情办好了,回来后我便教你练剑,和潇潇一样,学卷白一剑,如何?” 堇鸢楞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如美梦成真一般,不敢相信,好一会回过神来,这才结舌道:“你…是说真的?” 未等苏异说话,她便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接着说道:“那你岂不是成了我师父了?” “叫我一声师父很难为你吗?”苏异笑道。 堇鸢朝他吐了吐舌头,随即又殷勤地替他捶背揉肩,心急道:“好师父,好姐夫,快告诉我要做什么事情吧,我马上就出发,保证任务完成得又快又漂亮!” 苏异哪能不知道她想快些回来练剑,于是又再三叮嘱一番,交代了几句,最后写了一封书信让她带给苏君路。 看着小姑娘急匆匆地夺窗而出,化作一只雀鸟消失在天边,苏异摇了摇,哭笑不得。 他站在窗边看着已经多了一抹亮光的天色,心情倒是没那么沉重了,想来这十几年苏家都熬过去了,若再发生什么意外,苏君路必然都有应对之法,自己不至于太过担心。 收拾一番心绪后,苏异一脚踏上窗台,随即纵身跃出。 便见他身形一轻,飘然来到了另一扇窗前,接着毫不客气地推开,闯了进去,降临在了驹铃的那一间客房。 却见里头除了驹大师外,虞渊竟然也在。 两人席地而坐,背靠着床榻,睡得正酣,怀里还各自抱着长剑,手中攥着画了剑招的纸张,看来是论剑论到最后困乏不已,就这么睡着了。 苏异轻手轻脚地靠近,谁料刚走两步便有一道剑气袭来,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只见虞渊一手举着他的一叶,一手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道:“原来是苏兄呀…” 驹铃也被这小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哪知那床榻上竟还有第三个人,刚才是被被褥给盖严实了,此时猛然惊坐而起,这才露出了一张醉醺醺的脸庞,口齿不清地说道:“老大?咱这是…该出发了?” 这不是周显又会是谁。 苏异一把将他从被褥里拎了出来,没好气道:“他们两个剑痴也就算了,你他娘的怎么也来凑热闹,还把人家的床给占了,杨家小姐是没给咱备足客房还是怎么的?”  第八百三十四章 酒与剑 周显急忙撸了一把脸颊,酒立马醒了一半,随即打着哈哈道:“这个…杨家小姐倒是大方得很,给咱包下了整座客栈,那个…我不过是想来和二位剑神学几招傍身之术罢了,谁知他们讲的东西我的一个字都听不懂,邀他们喝酒嘛…他们又滴酒不沾,这不我就只能一个人喝了。” 苏异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坛子,倒也没再继续数落周显,只踹了他一脚,赶他去洗漱,接着从地上拾起一张画了剑招的纸张,边看边道:“虞老兄,听说你滴酒不沾?” 他们这一行人中有不少的江湖汉子,一路上总免不了酒肉消遣的,就连神女宫的仙子都能喝一小碗,唯独这个剑圣传人从不参与。 大伙除了感到可惜之外,也想知道是不是剑道山有什么清规戒律,只不过虞渊不善言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回都是敷衍过去,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邀他喝酒了。 虞渊挠了挠头,也如往常一样答道:“师尊不让我喝酒。” “据我所知,剑道山好像没有这个规矩吧?”苏异随手将纸张叠起放好,问道。 “确实没有…”虞渊满脸憨笑,支支吾吾地说道:“可是…打小师尊便告诫我,酒色不可沾,否则容易惹出大事,所以…” 苏异心中暗自发笑,想道裘渡老剑圣怕不是年轻时因酒色耽误了大事,以至于杯弓蛇影,还连累了小剑圣。 不过他也不好对老人家的训诫妄作评论,便换了个方法劝道:“可你要知道,喝酒本就是入世修炼中十分重要的一课,你可以不喝,但不能不会,说不定剑圣前辈只是不许你在闭关时喝呢?下山之后喝一点,想必不打紧的。” 说到这,苏异看了一眼正认真聆听自己说话的驹铃,正好拿他来举例,便接着说道:“你看驹大师,以前还未出师时和你一样滴酒不沾,现在不也能随大伙喝上一点点了?” 突然被苏异点名,驹铃脸色微红,急忙解释道:“我昨夜只喝了一小碗,就…就有些发晕了…否则我还能和虞兄论剑论到天亮的…” 也难怪两人要倒在那床榻前睡觉,驹铃此时脸上还有些许疲态,看来他还真不是块当酒袋子的料。 “至少人驹大师勇于尝试。”苏异说着端起了桌上的半碗酒,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尝一尝,喝完我陪你过上两招,看看你沾了酒后还能不能把剑拿稳了。” 虞渊本还想再推辞,谁知一听到“过招”二字便立马来劲了,突然觉得酒后论剑似乎也是个挑战,于是终于接过酒碗,道:“行!那我便试上一试。” 接着便见他脖子一仰,十分痛快地将半碗酒一饮而尽。 苏异有些发愣,本来只想着让他抿一小口尝尝鲜,谁知他会如此实在,竟是喝了个底朝天。 这酒可不是像烧刀子那样随处可见的普通货色,杨意悱除了安排客栈之外,还留下数十坛渠州城里最昂贵的佳酿,算是将心意做足了。 周显那家伙一晚上也只喝了一坛不到,驹铃则是一碗倒,若非仗着内力深厚,下场只怕更惨,此时虞渊这个酒中新人却一口闷下半碗,倒是让苏异既心惊又佩服。 半碗烈酒下肚的虞渊抹了抹嘴角,还咂了咂嘴,仿佛意犹未尽,将酒碗倒扣过来,笑道:“我喝完了,咱们开始吧。” 接着便见他提剑起身,全然不顾屋内空间狭小,挽了个剑花后又道:“苏兄,我来了哦。” 苏异奇道:“你…没事?” 虞渊不仅没事,精神似乎还更加抖擞了,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不过苏异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这家伙一点事都没有不就等同于出了很大问题吗,寻常人第一次喝酒,被那猝不及防的火辣感一呛,脸色总得变一变,可像虞渊这般喝法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的,怕是世间少有。 看来小剑圣正好与驹大师截然相反,说不定是个酒道奇才。 “那就来吧。”苏异笑道。 话音刚落,便见一叶刺出,虞渊的身法速度还有出招的时机与角度比起上一回交手时又有了长进,似乎这段时间在无垠图中的修炼和日夜与驹铃的论剑对他影响不小,竟能让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有所突破。 苏异从容躲避,同时兑月出鞘,不时施以还击。 两人在这狭小的屋内交手,身法依旧如电,而且出招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却愣是没有碰倒半件桌椅饰物。 苏异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而虞渊似乎还有余力未使尽,此时满脸的兴奋,剑招的变换愈发频繁,这家伙在切磋中竟还在不断领悟突破。 只不过这股压力很快便又消散不见,虞渊的动作陡然变得缓慢下来,甚至在几招之间接连暴露出了极大的破绽,他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最后只得仓促收招,长剑缓缓垂落,面露颓然之色。 “怎么了?”苏异疑惑道。 虞渊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失落,也是不解道:“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好像那些剑招都没什么用处,练来也没多大意思…” 苏异也很是困惑,但一想到他喝完酒时那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再与眼前的颓丧联系起来,便即恍然,这是酒劲散去了。 “你是不是很想再来一碗酒?”苏异无奈道。 虞渊一愣,接着竟发现自己口舌生津,还真有畅饮的冲动,便脱口道:“可以吗?” 这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苏异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将酒坛子挡在身后,说道:“我总算明白为何剑圣前辈不让你喝酒了,并不是你不能喝,而是你有酒瘾啊…” “什么意思?”虞渊皱眉道。 “简单来说,就是喝酒能令你的修炼事半功倍,可酒后又会变得空虚失落,长此以往便会无酒不欢,不喝酒便不能好好练剑…” 虞渊一听顿时着急了,慌张道:“那…那这可怎么办?不好好练剑,那是万万不行的!” 苏异却是突然发笑,道:“你这不是又有力气练剑了?” 虞渊又是一愣,发现那阵失落感确实消失不见了,只觉得万分神奇,摸着胸膛说道:“还真是…奇了怪了。” 接着又听苏异说道:“其实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你若能战胜酒后的心魔,那借酒练剑倒也不失为一个修炼的好方法,至于如何选择,就全看你自己了,入世修炼便是如此,不是吗?”  第八百三十五章 八九途 看着陷入了苦思的虞渊,苏异只得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由得他自己去琢磨了。 “驹大师,其实这一次我是来找你的,有件要紧事想请你帮忙。”苏异在杂乱的桌面上挑出来两个干净的茶杯,斟上水,将其中一杯推到了驹铃面前。 见他如此郑重,驹铃十分不适应,便不由主地正襟危坐,略显难为情道:“你...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你的事…我自然是一定会帮的。” “这也算不上客气吧?”苏异失笑道:“否则的话我该走正门,叩上三叩,然后喊一声‘求见小仙长’才对。” “这…”驹铃张口无言,只好端起了茶杯低头喝水。 好在苏异总算不再逗他,正色道:“不逗你玩了,这回是想借你的周天易数帮我算一卦。” 驹铃非常靠谱,一听说有正事便立马放下了茶杯,急道:“什么事?” 苏异稍稍理了理思绪,接着将自己心中对苏家和灵狐一族的顾虑大致说了一遍。 驹铃得知此事关系到他在杭州的家人后,神情更是凝重,忙道了声“等等”,随即转头从行囊里摸出一个用绸布缠得极为严实的包裹,摆在了桌上。 接着便见他将绸布层层揭开,最后露出了一张棋盘般大小的古朴阵盘。 这阵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破旧,划痕不少,也就只有那精密繁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括能让苏异猜出它的不凡。 此时沉思了许久的虞渊终于醒转,凑了过来,在他一旁坐下,歪着脑袋看向那阵盘,奇道:“这是…” 不过他似乎还没想明白那“借酒练剑”的事情,见苏异并没有要重提此事的意思,便悄悄松了口气,接着道:“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天命盘?” 驹铃点了点头。 苏异倒是有些惊诧,问道:“天命盘?就是你师尊送给你的那一块?” 他只知道云游送出了一块不得了的卦盘作为出师礼,却不知道有如此珍贵,在诸多用于卜卦的卦盘中,“命盘”已是顶尖之列,十分稀有,而“天命盘”却更是罕见,整个大宋拢共也只有十块而已。 其中三块就在云上,三块在朝天阁,余下四块在京城皇宫,看来云游老道还真是舍得,明知最后会便宜了苏异,却还是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了出去。 驹铃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自得之意,有的只是对那块“天命盘”满满的珍重,甚至还有许多崇敬。 便听他略显激动地解释道:“没错,师尊送我的这块天命盘叫做‘八九途’,出自易数宗师池湘子的‘天道有十,其八九为玄,不可知,乃行卜问卦,求得八九之途,改玄为实,得通天之道’。” “我道行不足,怕是算不准,但有了八九途后便能有多些把握了,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待我入了卦盘,将先天卦打出来再说…” 苏异半知半解,但好在对驹铃足够信任,便依足了他的吩咐事无巨细地逐一道来,将一切的人事物都一一解释清楚。 只见驹铃双手并用,飞快地在卦盘上拨弄着,精密的机括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他指尖的轻触而转动不止。 便在苏异话音落下时,驹铃手中的动作也刚好停下,他似乎有些许吃力,轻呼了一口气后方才说道:“继续,接下来是后天卦,把你的所有猜测和顾虑,说得准说不准的,全都告诉我。” 苏异别无他虑,又依言悉数告知。 驹铃依旧是侧耳听得认真,双手一边不停地摆弄着卦盘,只不过这一次动作要慢了许多,中间还有好几次停顿,皱眉思索两息才接着拨弹机括。 苏异说完后看了一眼复杂繁琐的卦盘,只觉得头痛不已,便放弃了细究一番的念头,自顾喝起茶水,又倒了一杯给虞渊,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不敢出声打扰。 此时的驹铃正埋头紧盯着他那块“八九途”,久久不语,眉头越皱越紧,额头渐渐渗出了汗丝,看得苏异是紧张不止,也不知是不是苏家的情况不妙,让驹大师都忧上了眉梢。 再过得好一会,两人已经将茶水抿到了见底,才看到驹铃终于拨动了最后一个机括,卦盘随即发出了“咔哒”一声脆响,上面的诸多指针不再胡乱摆动,各自对准了一个爻位,总算是得出了卦象。 “怎么样了?” 虞渊虽看不懂,也不大明白两人在算些什么东西,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便见驹铃捻起袖袍的一角抹了抹额头,兀自盯着卦盘,缓缓开口说道:“从卦象上看来,苏府的忧患…似乎不足一虑,你们看这里头最为突出的乾卦与坎卦,在以金火为本的卦底中都是吉象,即便是最凶的坤卦,卦象也十分温和,总的来说算是上吉之卦。” 虞渊一愣,听了那么多,他脑中只留有“不足一虑”四个大字,其余的一概不记得,便直言道:“那你还费这么大的功夫摆弄天命盘?” 驹铃倒是不以为然,也不在乎他的直言不讳,腼腆一笑道:“正是为了确保那八九之玄数不会有太大的异变,所以才要用天命盘来推演啊,否则一旦出现了大的变故,那可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我们此行要去蔚州,很难照顾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杭州,便只能力求稳妥,但求不放过半点差错了。” “有这么神奇?”虞渊捻着下巴,奇道。 驹铃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原本只有七成不足的把握,经天命盘推算后便能到八九之数了。” 虞渊听完想去摸一摸那卦盘,可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兀自摇头呐呐道:“神物不可轻触,万一碰坏可就不妙了。” 苏异也算是听明白了,驹铃本来凭借周天易数便能推算出凶吉,可为了自己,他还是耗费心神用天命盘算了一卦,仅仅是为了求那多出来的一点稳妥而已。 苏异心中感动,便又替驹铃倒满了一杯水,接着举杯道:“驹大师,我敬你一杯。” 驹铃腼腆回敬,谁知接下来又听他说道:“那神女宫的那一卦,接下来也得拜托你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 神女作恶 蔚州地处大宋西南,这片土地虽不至于贫瘠,但一定是与富庶沾不着边的。 曦妃仙难得有心情与苏异打趣时,还会调侃他住惯了上好的客房,又常有美酒佳肴伺候着,届时到了锦东,若是作为主人家的拿不出好东西来招待人,显得过于寒碜了,可会遭他嫌弃? 苏异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回敬一个“会”字,接着立马便问起了锦东一带的风土人情。 曦妃仙则是淡淡一笑,然后知无不言。 苏异一路听她讲解,知晓了大半个蔚州都受神女宫的庇护,无灾无祸,百姓得以安稳度日,说到此处时,就连热衷于浪子生活的宋恣潇都是一脸肃穆,眼中流露出了对天慈母的崇敬之情。 只不过他们离锦东越近,苏异所见所闻越多,便是愈发觉得曦妃仙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 如她所说的神女备受拥戴,回宫路经各地时受百姓夹道相迎的情形从未出现过,这也就罢了,可谁曾想竟还有遭人白眼的时候,那些人的目光总是落在一身素衣的两位神女身上,然后立马面露惶恐之色,随即避而远去,隐隐还能听到他们在低声议论着,说要奔走相告让大伙警惕又有神女回宫了。 曦妃仙既是愤慨,又无法责怪受了蒙骗的黎明百姓,只得给苏异解释了一遍朝天阁的所作所为。 宋恣潇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只是想要上前去理论一番时被拦了下来,便只能冲着那些碎嘴的路人破口大骂,也不管他们是在说谁的闲话。 苏异这才恍然,倒也并不感到意外,这很显然就是朝天阁办事的风格,但以黑袍人那既要脸面又要利益的性子,大概是不会亲自去干那种下作事情的,十有八九是天衍道的人在替他们当苦差。 这两个平时相互瞧不起对方的一丘之貉一旦把分赃之事谈妥了,便又能搅和到一起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合作得还挺无间。 苏异见惯了天衍道的伎俩,反倒对曦妃仙没有提起这个祸害感到奇怪,此时他又见到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开始贼喊抓贼,一眼就认出那娴熟的手法是出自何处,便疑惑道:“这些年你们就没有在蔚州见过天衍道的人?” 曦妃仙很快就从他的话里联想到了什么,沉思片刻后方才开口解释道:“有神宫庇护的地方本就太平,无需他们来操劳除恶辟邪之事,再者蔚州百姓不富有,没什么油水可捞,自然是请他们也不会来…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近些年确实能频繁见到他们的身影,只是如今神女宫朝不保夕,我只以为他们是来填补空,替朝天阁办事的。” 曦妃仙到底还是高估了天衍道的德行,还没有尽往坏处去想,只是猜疑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败坏神女宫名声的流言,也是他们的手笔?” “何止是流言…”苏异嗤笑一声,道:“他们替朝天阁办事是真,除恶辟邪也是真,只不过这恶与邪都是都是他们亲手造出来的,说不定那些关于神女欺压百姓索要报酬的传言也是真的,凭他们的实力要找几个人假扮你们神女宫的人,再简单不过了。” 曦妃仙眉头紧皱,始终难以想象,若是在别处也就罢了,可这是在天慈母的脚下啊,天衍道何来的胆子胡作非为。 在这件事情上,宋恣潇反倒是比她看得更清楚,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我早就知道天衍道中没一个好人,以前在沧州时就没少撞见他们干坏事,只不过那时打不过他们罢了,这回我们人多,可不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天杀的现在在哪?我们杀过去!” 她说着一勒缰绳,便要策马提速,却听苏异笑道:“宋女侠稍安勿躁,我们要做的可不止是教训他们一顿那么简单…” 宋恣潇一听便来了精神,立马安分下来,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问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潇潇别胡闹。”曦妃仙沉声喝道。 她还是心怀疑虑,便又接着说道:“我不大明白,天衍道费那么大的心思,冒那么大的风险得罪神女宫,就是为了压榨穷苦的蔚州百姓?” “蚊子肉也是肉,更何况是一整个蔚州的蚊子肉,只要能入主神女宫,别的不提,光是香火钱便能赚上一笔,天衍道打的算盘,何时需要别人替他们操心亏不亏钱…” 不过有关天衍道背后的泰安王,苏异仔细想了想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曦妃仙不会轻易死心,便又道:“这样吧,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苏异接着吹了一声哨响,随即扯过缰绳,策马径直闯入了官道旁的密林中。 走在前面的周显听到哨声后回头一看,急忙赶到他身旁,奇道:“老大这是要抄近路?” 苏异反问道:“老周,还记得当年大亡山脉的那件事么?” 周显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正苦恼时,却见央卓也赶了上来,问道:“苏兄说的可是黑熊妖的那一次?” “正是。”苏异笑道。 “难道这附近也闹那妖灾了?”央卓立马便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周显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愤慨道:“他娘的又是天衍道那帮孙子?这回可不得将他娘的干翻过去!” 曦妃仙听得云里雾里,皱眉道:“妖灾?” 苏异却是卖了个关子,只说了句“跟紧了”,接着便又再次策马,径直踩着杂草灌木而过,穿行在密林间,奔腾十里后重见天日,来到了一条小径上。 苏异勒马急停,恰好拦下了几个慌慌张张的赶路人。 身后的一众人马陆续蹿了出来,光是蹄声便已将那几个人吓得跌坐在地。 苏异一边安抚着躁动的马儿,一边问道:“大哥,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被他喊做“大哥”的年轻男子自然能看得出这些骑马的都不是普通人,当即面露喜色,正要开口说话,谁知一看到两位神女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甚至比先前更加慌张了。 男子边退边对身旁的人嘀咕着什么,虽然足够小声,却还是没能瞒得过苏异的耳朵,听到他紧张念叨的是:“是神女宫的母夜叉…咱这回可真是要完蛋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生灵大愿 “各位老乡莫慌,我们是好人。” 那四人挤做一堆,只感觉一阵风吹过,身旁便鬼魅般地多了一个年轻人,耳边同时传来温和的声音,道:“你们好像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不如带我们过去瞧瞧,我们来帮忙解决如何?” 四人当中一老一壮年,余下是一女子和被她护在怀中的少年,看着该是祖孙三代,一家四口。 年老的那个听了苏异的话后却是摆出一副赴死的模样,扯着脖子颤声道:“你们和那神女宫的母夜叉为伍,能是什么好人!” 老者声音毫不收敛,全然不在意会被两位神女听去。 那年轻男子怕惹事,急忙拽了拽亲爹的衣袖,细声叮嘱他莫要胡乱说话。 曦妃仙倒还好,纵然不痛快,也只是面无表情,不去和老人家计较。 宋恣潇却是愤然喝道:“老东西你说谁母夜叉呢!” 若非她还有一副侠义心肠,不屑于和平民百姓动手,只怕早就二话不说要上去教训人了。 老人吓得一哆嗦,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过去了。 苏异忙横移了一步,替他挡住宋恣潇的杀人目光,接着和声说道:“你们看哈,假如我们是坏人的话早该动手了,又怎会和你们说这么多…你们若肯带路,我敢担保你们能平安无事。” 年轻男子试探着抬手指向后方,商量道:“往那边走上十里,看到岔路后往里拐,走到底就是我们村了,不如诸位少侠大侠便自行过去,我们几个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跟着去了…这位少侠你看如何?” 苏异还指望着自己揭穿天衍道的把戏时能有人在一旁做个见证呢,又岂能放他们自行离去,正准备再劝说时,却听那一直缩在母亲怀中的少年突然开口道:“爹!咱们怎能不讲道义,任这些侠客自己去对付坏人…” 少年说到一半便被她母亲捂住了嘴,后面的话已然听不清楚。 “别乱说话。”女子低声喝止,目光躲闪不敢看人,大概也是觉得丈夫的做法有些不光彩。 少年或许是意气用事为多,但一片赤诚却也是值得肯定的,苏异便朝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谁知少年受了鼓励后双眼一亮,接着用力掰开了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掌,大声道:“爷爷,我相信他们是好人!” 苏异朝少年微微一笑,接着也不再多说,干脆径直问道:“能骑马么?” 三个大人一愣,随即明白这是拒绝不了了,只得齐齐摇头。 苏异早有准备,只唤了声“央卓兄”,便见那两兄妹摇身一变,化作两头雪虎蹿到了他们跟前。 央奈匍匐在地,随即口吐人言,道:“上来吧。” 那女子已经被吓得双腿发软,想逃也没有力气,就差没有晕死过去了。 几乎将母亲背在身后的少年初时也是有些惊恐,但到底还是初生牛犊,胆子足够大,双眼竟是开始发光,甚至还有些兴奋,又见眼前的雪白大虎一副温顺的模样,便大胆地上前摸了一把,接着喜道:“娘,你看她不伤人,咱们快骑上去吧!” 女子如上刑场般,是闭着眼睛上去的,随后趴在虎背上瑟瑟发抖,始终不肯睁眼。 另一边的央卓也张开那张血盆虎口,说起了人话,道:“再不上来,我可就只能叼着你走了。” 呆滞的男子突然浑身一震,急忙哆哆嗦嗦地爬上了虎背。 这边的老人怎受得了起起落落的刺激,险些没了气儿,自然也就顾不上指责这帮与妖族为伍的人类了。 好在他用不着骑虎,还有苏异照拂,将他背起,又度过去一丝真气,这才保住了性命。 曦妃仙不懂这安排意义何在,倒是夏侯醇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异忙活,似乎有所发现,便与她并骑而行,问道:“曦姑娘好像有些困惑?” 曦妃仙与夏侯醇并不相熟,只能算点头之交,但却知道他与白狼雪虎打交道的时间远多过自己,定是更加了解内情,便也坦然道:“眼下神女宫的处境已是不妙,我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让央卓兄妹现形,叫这些人对神女宫的误会更深。” 夏侯醇瞥了她一眼,见她神态自若,丝毫不见怨气,于是好奇道:“听你所言,似乎心有不满,但却始终冷静,不怒不躁,这份气度倒是让人好生佩服。” 曦妃仙如同没听见他的夸赞,淡然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神女宫有一门心法叫做‘神女无心’,乃凝神静气的无上法门,你所说的那些,不过是心法的功劳罢了…” 她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我也信任苏异,知道他不会做出不利于神女宫的事情。” “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你们俩的感情还真让人羡慕啊…” 夏侯醇会心一笑,这才开始解释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苏兄这么做是为了日后妖族能在大宋立足,他这是已经开始做部署了…” 曦妃仙默然凝视前方,眼中毫无波澜,也不知她心中作何感想。 “你们大宋早年间是有封妖令的,对吧?”夏侯醇问道。 “现在也有。”曦妃仙补充道。 夏侯醇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若是借此机会能让百姓意识到妖族中也有善类,是能与人类共存的,便算是开了个好头,同时也意味着‘天下生灵一视同仁’的愿望并非不能实现。” 察觉到曦妃仙投来了质疑的目光,夏侯醇哈哈大笑道:“曦姑娘别这么看我,我可没这宏伟大愿,苏兄估计也是没有的,这句话只是他从道祖那抄来的罢了。” “我看也是,他不像这种人,你更不像。”曦妃仙深以为然,接着又道:“不过还是多谢你的指点。” “客气了。”夏侯醇干笑两声,倒也承认这是实话,随即好奇心大作,于是突然问道:“苏兄借神女宫这个局去试探大宋对妖类的态度,搞不好可是要连累你们的,你可会怪他?” 曦妃仙却不管他话中是否有玩笑之意,问这问题又有几分认真,兀自不假思索脱口便道:“不会。” 第八百三十八章 演戏 苏异一行众多人马在林间小径上疾驰,气势汹汹,行色匆匆的赶路人见状纷纷急忙避让,躲到了林子里去。 这一群骑马的人鱼贯而过,队伍之长一眼看不到尾,马背上的人目不斜视,毫无旁顾之意,更令人惊奇的是队伍中竟还有两头白毛的大虎,虎背上好像还驮着人。 见到这些人不像是无恶不作的悍匪马贼,藏在树林里的逃难之人胆子便大了些,开始探头张望起来。 很快就有眼尖的人从两团飞掠而过的白影中认出了虎背上的人是谁,不由地惊呼道:“那不是老张一家吗!” 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有人回应道:“他们一家就住在村口,确实跑得比咱们快一些。” 此时却听那队伍里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乡亲们!咱是来打妖怪除恶人的,你们可以不用逃了,跟咱回去瞧热闹吧!” 那些人将信将疑,兀自藏在林子里并不动身,鲜有回头跟上去的,都觉得即便这人说的是实话,那也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回去看热闹,万一这些骑马的人外强中干,打不过村里作乱的妖怪呢? 当然,因为好奇心重,又或是担心村子想回去看看的人,也是有那么几个的。 一行人马赶到那村庄时,四处可见斑驳的血迹,茅舍已经倒了个七七八八,瓦房稍微坚固些,倒是多数得以幸免。 再往深处去,便渐渐能听到阵阵低沉的嘶吼声,只见远处正有一群人手执兵刃围在一起,将三头龇牙咧嘴的怪物堵了在角落里。 用不着猜也能知道,这些必定就是天衍道的人了。 不得不说他们的戏演得还真不错,做足了功夫,身上或多或少地都挂了彩,还大汗淋漓的,俨然一副经历了恶战的模样。 那主事的人一脸正气,眉间带着深深的忧色,仿佛当真是在担心百姓的安危一般。 见到众多人马到来,他虽有些诧异,但也不显露于神色,从容地装出一副正派的模样,朗声说道:“此地有妖兽为祸作乱,还请诸位好汉留步。” 苏异策马到近前,目光从那三头妖兽身上一扫而过,一眼便认出了只有正中间那头满身伤疤,体型硕大足有近二丈高的巨猿是个真货,余下两个人不人猴不猴的东西,大概也是如楼古咢那般吞了丹后变来的,只是技艺不佳才成了现在这副高个大头宽肩膀细胳膊满嘴獠牙的奇怪模样,但作为怪物吓吓平民老百姓却是足够了。 “好家伙,这几个东西长得可真瘆人。” 苏异装出一副有点发怵的模样,故作惊讶道:“这怪物看着还挺能打的样子,你们对付起来吃力吧?可需要我们帮把手?” 那人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便洒然一笑,潇洒道:“不劳阁下费心,斩妖除魔是我们天衍道的分内事,眼下让这怪物杀了不少人已是有大过,可不能再让诸位将性命搭进去了。” 这话里头又是自报家门又是恐吓惊吓的,意图十分明显,自然是要将这帮“不速之客”给吓走了。 苏异本就不着急出手,便佯装庆幸,顺势道:“原来是天衍道的大人啊…那应付起这几个怪物岂不是小事一件,倒是我眼拙,瞎操那没必要的心了。” “阁下过谦了…”那人又是温和一笑,说道:“若是人人都能像阁下这般侠义心肠仗义出手,这世间便要太平得多,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了啊…” 话倒是说得好听,若非苏异知道他的真实嘴脸,只怕也会以为他是个胸怀家国心系百姓的侠义之士。 接着便见那人拱了拱手,又道:“阁下若是打算从此地借道,只怕是有得等了,赶时间的话,倒是可以从西边走,绕是绕了点,但总比在这等着好。” 苏异却是大手一挥,无所谓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有的是时间,便在这等着好了,也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大名鼎鼎的天衍道是如何出手降妖伏魔的,这等好事可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啊!” 那人闻言明显脸色一僵,随即很快掩饰下去,楞了有两息的功夫后方才勉强一笑,道:“那阁下请自便吧。” 他已然起了很大的疑心,目光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异,猜测这年轻人多半是来找茬的,心里头也开始盘算着干脆将这帮送上门来的人马一并吞下得了。 此时却见一老叟从不远处的墙角后面钻了出来,拖着一副佝偻瘦弱的身躯,急匆匆地直奔两人而去,接着二话不说便跪倒在地,哀求道:“这位少侠,还请出手救救村民们吧,老朽在这给你们磕头了…” 老叟说罢当真二话不说便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完全来不及阻拦,接着又挪动身子转向那主事的男子,声泪俱下道:“还请大人出手救人,再拖下去,只怕这怪物又要发狂,到时那一屋子的小孩可就都性命不保了…” 苏异望向被那巨猿挡在身后的草屋,接着心念一动,便有一只雀鸟飞落,停在窗台上朝里一张望,果见满屋子的孩童挤在了一起,瑟瑟发抖,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 看着将额头磕出了一个血坑的老叟,苏异于心不忍,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等下去才好,若是再拖多一会,天衍道多半又是要借那巨猿生事才不至于露馅,到时一屋子的小孩便真如老叟所说,要遭殃了。 而巨猿的实力如何,没动过手苏异也看不出来,很难保证在短时间内将它制服。 此时那男子还在装好人,躬身将老叟搀扶起来,面露心痛之色,为难道:“老村长先别着急…情况如何我刚才也和你解释过了,这几头怪物实力强劲,一时半会很难将它们拿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僵持下去,你也看到了,它们身上都负了伤,流血不止,必然是会越来越虚弱,而越虚弱,便意味这我们的胜算越大…” “毕竟在场这些人,包括刚到的诸位少侠好汉,都是江湖义士,也都是有家有室的,我不可能让他们白白去送命,你说对吧老村长?” 老叟已近乎绝望,只得勉强点头。 接着又听那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然了,如今想要提早打破僵局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只需再多一点力量便可,只可惜啊…神女宫的侠女始终不愿意出手。” 神女宫?此时不止是苏异,他身后的众人闻言都是齐齐扭头找人,不知男子所说的神女在何处。 正当他们茫然四顾时,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冷冷说道:“大人不必再试探了,我开出的价码绝无改变的可能,想要我出手,便拿银子出来吧…”  第八百三十九章 动手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一个素衣女子从一旁的窄巷中缓缓走出,看着像是三十岁上下的模样,但对于修行者来说真实的年纪必然还要大上不少,至于相貌,只能算有几分姿色,一身的衣着打扮则是与神女宫的弟子无异。 女子走到老叟面前,仿佛是在谈论着钱货交易般,生冷道:“老村长,我办事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要么给钱,要么等死,这还不够明白吗?” 男子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无奈道:“这难题可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眼下除了这位阮女侠之外,只怕找不出第二位有实力与那怪物抗衡的人了,不过老村长请放心,若那怪物再发狂,我一定竭尽全力先救出屋里的小孩。” 姓阮的女子出现后,那巨猿便警惕地退了两步,将身后的小门挡得更加严实了,接着又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嘶吼,似在警告众人,也如催命符一般打入老叟的耳中,惊得他一阵颤抖。 苏异正愁着找不到机会抓现行呢,见到“阮女侠”主动现身,便上前拱手道:“这位就是神女宫的侠女啊...幸会幸会,说来也巧,我正好认识两位神女宫来的仙子朋友,此时还正好就在这儿…” 阮女侠的从容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但苏异没想到的是这女人听罢竟还主动开口,好奇道:“哦?是哪两位神女,出来让我瞧瞧?” 这话苏异听着有些奇怪,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曦妃仙和宋恣潇两人挤开了拥挤的众骑,策马上前。 “你是…”阮女侠的目光落在曦妃仙的脸上,随即犹豫道:“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妃仙对吧?” 她接着又看向宋恣潇,摇头道:“这位姑娘我就不认识了。” 苏异正想笑她不加掩饰,假冒神女的身份也不愿多下功夫去了解清楚宫内的状况,谁料曦妃仙却是开口说道:“师叔离宫早,不认得也很正常。” 这一声“师叔”可是叫得苏异有些猝不及防,全然没想过还真会有神女宫的人与天衍道搅和到一起去,计划被打乱,他只得不着痕迹地从齿缝中发出声音,问道:“师叔是什么意思?” 曦妃仙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继续说道:“叫你一声师叔,已是对得起你我昔日师侄情分…” “阮萍玉!”曦妃仙突然冷喝一声,又质问道:“当年你毅然离宫嫁人,宫主不仅没有半句责备,还给你准备嫁妆,可谓是待对你视如己出,你何以还要忘恩负义,打着神宫的名号行敛财之事,败坏神宫的声名!” “你今天若是不能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便要替神女宫清理门户了!” 阮萍玉似乎十分欣赏她这位师侄一如既往的沉稳与冷静,即便是被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问,她也毫不吝惜眼中的赞许之色,目光灼灼地盯着曦妃仙,笑道:“小师侄可能有所不知,师叔凭本事赚钱,既没有威胁,也无压迫他人,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又怎能叫做敛财呢?不信你到处去问问,我所说可有半句虚言。” “至于你说我打着神女宫的名号,可就真是冤枉人了,师叔从来都是实话实说,可他们非要把师叔当做神女,自作聪明,那也是怨不得人的,不是吗?” 听她如此强词夺理,曦妃仙还未有反应,宋恣潇却是率先火冒三丈,当即怒道:“师姐,我听这女人说话便知道她准没少干坏事,不用和她多废话了,抓她回去见宫主吧!” 阮萍玉毫不在意,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宋恣潇,似乎是在好奇神女宫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异类,便道:“这位小师侄一定是没有好好修炼‘神女无心’吧?若是在宁宫主面前还这般急躁,多半是要被罚的哦。” 宋恣潇冷哼道:“我练什么功法,会不会被宫主责罚,又与你这个叛徒何干!” 曦妃仙难得没有阻止,只是微微皱眉。 她始终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便朝苏异看去,投以询问的目光,眼下还是解决天衍道和那三头妖兽要紧,至于阮萍玉,说到底只是神女宫的家事,稍后再收拾也不迟。 苏异便即会意,为了那一屋子的小孩,他终于还是决定先发制人,便朗声笑道:“眼下情况危急,你们神女宫的事还是先放一边吧…” “那个…”他接着又朝那天衍道的男子说道:“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抱拳道:“陈起运。” 苏异随口编了个名字报出去,接着又道:“我看这老人家可怜得很,陈大人若是还不上,那我可要出手了,别提什么伤亡的,我不在乎,行侠仗义哪来那么多的顾忌…” 陈起运一愣,一时想不明白苏异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若真要行侠仗义,一开始便出手了,又岂会躲在一边畏畏缩缩地旁观这么久。 他觉得事有蹊跷,又想不起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号年轻人武,竟敢和那巨猿正面交锋,便还是劝道:“年轻人,做事之前可得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因自大而死事小,若是惹得那怪物发狂,害死一屋子的小孩可就不好收拾了…” 那村长老叟本还感激涕零,又要跪下道谢,谁料听完陈起运这么一说后却又开始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和他一起劝下苏异才好。 “不劳陈大人挂心…”苏异搓了搓手,自信道:“待会你也一起出手,保准那小孩全都能活命。” 曦妃仙知道他马上就要动手,便急忙低声提醒道:“一会万一翻脸,记得小心阮萍玉,她实力不俗。” 苏异眼神一凝,倒是没想过曦妃仙会有如此顾虑,那阮萍玉必定是弱不到哪里去了。 他微微点头,接着不再给陈起运思索对策的时间,低喝了一声:“老虞,驹大师,动手了!” 话音刚起,苏异便已捏好了印诀,三道土龙陡然拔地而起,在瞬息间卷住了那三头怪物的下身。 驹铃一手提剑,一手也捏起印诀,施了一个“小土灵术”,便见平地里升起了一个石台,将那草屋高高地顶了起来。 巨猿反应过来,正要转身攀上那石台时,却有一道凌利剑气自天上而来,猛然袭向了它的天灵盖。 只见虞渊连人带剑从半空坠落,已然为一叶灌入了十成的内劲。  第八百四十章 交锋 看到三个年轻人动手后的陈起运马上便反应过来,想起了前些日子轰动一时的青州大乱,那阵风暴的中心不就有一个擅使一种龙形仙法的后生小子么。 先前听人传来情报时他还没放在心上,如今却只需看一眼便知道传言不虚,甚至还有过之。 陈起运暗骂一声“狡猾”,又自责太过大意,懊恼之余也只得快速做出决断,当即足下一点,轻身纵出。 那边苏异手执兑月,捏着剑诀正要朝那巨猿攻去时却见陈起运也赶了过来,十指还套上了爪刺,尖细锋利的月牙刃上闪着寒芒,像是长了对爪子一般。 随即听他含笑说道:“年轻人,我看你也不容易,还是帮你一把吧。” “那感情好。”苏异只斜眼一瞥,随口回应,接着长剑脱手,便要激射而出。 岂料陈起运陡然伸出五爪朝他后颈探去,寒芒逼人,这一下要是握实了,准能将人的脖子给生生切断。 不过这一爪虽然来得出其不意,最终却还是抓了个空,只见苏异突然矮身,背后如长了眼睛一般,不仅避开了锋利的爪刺,还将脱手的兑月捞了回来,紧接着不假思索地朝身后划去。 “你以为我会忘了留意你这一手吗?”苏异讥笑道。 偷袭不成,陈起运也并不感到可惜,从容地横起另一手爪刺,将兑月稳稳地夹在了锋刃之间,接着说道:“你倒是和情报上所说的一样,狡猾又机敏。” “这会认出我来了?” 说话时,苏异的双手也没歇着,松开兑月后捏起了印诀,随即轻轻吐出了一口仙气。 “久仰大名。” 陈起运表面从容不迫,心里头却是在嘀咕着这小子为何突然弃剑而去,正疑惑时,便见兑月突然开始自行打转,而且力道还不小,刮擦着爪刃,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声音,随即越转越快。 眼看马上爪刺就能迸出星火,陈起运只得撒手,然后对着剑尖轻轻一拨,便将飞旋的兑月弹上了半空。 “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不装了。” 苏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起运已然先有察觉,腰身半躬,反手便是一爪往回掏去。 只见苏异的掌心闪着雷光,双手抱了个圆将那爪子裹在当中,一边说道:“先前的部署都不管了?就不怕被人看穿你们的真面目?” 陈起运没有回答,忍着手臂上的阵阵酸麻疼痛,将另一只爪子也递到了苏异面前。 那爪刃锋利至极,虽只有薄薄的一片,但坚固的程度却已经在与兑月的交锋中得到了验证,两者几乎是不相上下,可见他这爪刺同样不是凡品。 苏异不敢托大,便将雷弧尽数送出,逼向陈起运的同时也抽身后退。 两人交手试探数回合,算是苏异占了一点小便宜。 陈起运揉着尚有些酸麻的右臂,眼神变得凝重了一些,随后却是突然对着远处的阮萍玉朗声说道:“阮女侠,现在势头有些不妙,看来还是得劳烦你出手了,至于要多少银子…你说了算。” 苏异略感意外,没想到视财为命的天衍道也有往外吐银子的时候。 那村长老叟更是着急了,原本要合力除妖的两人却不知为何突然打了起来,这形势岂不是要变得比原来还糟糕。 凭本事赚钱的阮萍玉自然是乐得有大买卖主动找上门来,欣然应下后瞥了一眼身前虎视眈眈的两位神女,接着笑道:“小师侄,你方才是不是说要清理门户来着?” 她说着突然拔剑出鞘,又道:“来,师叔给你这个机会。” 曦妃仙很想动手,却知道自己不是阮萍玉的对手,没有苏异的帮绝无可能将人拿下。 宋恣潇也只是容易冲动而已,并不是愚蠢,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便只能暂且按捺下一腔怒火。 见到两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看,阮萍玉摇了摇头,失望道:“既然你们不要这个机会,那师叔可就要走了。” 她说罢挽了个剑花,施展起身法径直冲着苏异去了。 曦妃仙虽然单打独斗不如人,但帮忙分担一部分压力还是做得到的,便也提剑紧跟了上去。 宋恣潇在后面看着,几次想要动身,最终却还是忍了下来,兀自不甘心地咬着牙,只恨自己实力太低。 一旁的周显顾小婵等人早有准备,得到苏异的眼神示意后便领着人各自散开,齐齐亮出了兵刃,准备要对天衍道下手了。 周显那厮将老村长拉到了远处,还一边嚷嚷道:“老人家莫慌,有咱老大在,保准那一屋子的娃儿平安无事,您且把眼睛睁大了,好好瞧瞧那帮孙子的真面目…” 他接着一挥手中的弯刀,又朝那各处角落喊道:“乡亲们都别躲着了,出来看好戏了!” 陈起运斜眼一瞥,见到自己这些人已然被团团包围,却也没有太在意,只轻笑一声,道:“你还挺机灵的。” “过奖了…”苏异说着手中突然勾起一个剑诀,引来兑月飞速朝身后掠去,挡下两枚不起眼的飞针暗器后去势不止,径直刺向了阮萍玉。 “昔日的第一凶神倒还真有两下子。”阮萍玉横出一剑,随手将兑月磕飞了去,紧接着又回身使了一招“倒霜寒”,冰冷剑气喷涌而出。 轻易破去了曦妃仙袭来的一剑“曙日”后,阮萍玉倒也没有抢攻,一招过后便收剑,接着随口问道:“小师侄方才不愿出手,现在怎的又跟过来了?” 曦妃仙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怎么还有脸用云霜神剑诀。” “我千辛万苦辛苦学来的,为何不能用?” 阮萍玉轻飘飘地回应,说罢便转身朝苏异走去,不再理会她。 “你方才是不是问我为何不怕被人拆穿真面目来着?” 有了阮萍玉这个帮手到来后,陈起运似乎更加自信了,笑吟吟地说道:“现在我便告诉你答案。” 苏异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虞渊和驹铃的战况,便见到那巨猿在陈起运的一声怪啸后奋力地摆脱了两人骤雨般的合击,不顾一切地朝他这边直冲而来。 只不过巨猿却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奔着苏异而去,它的目标竟是陈起运。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两难 硬挨了巨猿一掌的陈起运身形倒飞而去,直退了十数步方才止住去势。 苏异很是错愕,但马上便也反应过来了,直叹陈起运这人是机智又阴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理清了形势还想出一个无耻的对策,看来这是要准备倒打一耙,将栽赃嫁祸的看家本领用到极致了。 另一边的虞渊和驹铃本打算追赶过来,却是被那挣脱了土龙束缚的两头怪物给拼死纠缠住,一时竟难以脱身。 两人与苏异相视一眼,似能以目光交流,接着便默契地回过头,干脆先对付那两头怪物去了。 巨猿则是对陈起运穷追不舍,看似招招凶猛,但实则没有一点准头,手脚灵活点的小孩都能躲得过去,当然这戏骗一骗老百姓还是可以的。 看上去狼狈逃窜的陈起运左右闪躲的同时又朝苏异奔去,一边亮出爪子,紧接着突然一个箭步,侧身翻腾,如水中游蛇般灵活扭动,恰好避开了身后紧追而来的一只猿爪。 这时机选得巧妙精准,躲闪的同时又将苏异暴露于巨猿的攻势之下,腾挪到一旁的陈起运还挥起了爪子,送出道道凌厉如刀的刃劲朝他袭去。 阮萍玉也想提剑偷袭,来个三面夹击,却被早有预料的曦妃仙提前拦下。 忌惮于勾回的锋利,阮萍玉也不敢托大轻视,便回了一剑,冷声说道:“先前不与你动真格的,是因为师叔我念旧情,你若是再不知好歹,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错过了偷袭的时机,那边巨猿的一只手掌已拍落在苏异身上,道道刃劲也尽击中了他,然而随后却不见料想之中的血肉横飞,手掌与刃劲齐齐穿透而过,最终只是消灭了一个残影而已。 目睹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阮萍玉眼神陡然一凝,不等回头便将长剑横在了后背上。 随即果见苏异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踢出的一脚恰好被长剑挡下,但那力道还是将她推飞了出去。 “你可还行?”苏异一边将手中的“无垠”展开,一边问道。 “不太行…”曦妃仙摇摇头,说道:“不过这不是有你在么。” 苏异微微一笑,接着便将无垠抖落出去,铺向了地面,又道:“也对,那就再来。” 无形的空白图卷很快便那两人一猿都笼罩在内。 相信眼见为实的老村长此时已然上当,亲眼目睹苏异与那巨猿“亲密无间”的配合,将陈起运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后,自然而然便开始怀疑这帮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居心不良。 更令他惊慌的是身旁的众多人马与那年轻人都是一伙儿的,便下意识地悄悄挪动脚步,离远了些。 周显也意识到了陈起运的阴险,此时还在骂骂咧咧,诅咒着他的一家老小,转眼一看,察觉到角落里有好几道集体的目光盯着这边,便明白自己这是已经被村民当做坏人了。 忿忿不平的他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只得无力地请求村民们继续看下去,并举起弯刀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不会伤害百姓一根汗毛。 无垠图中的苏异只跨出一步便来到了陈起运的身后,随手撩起一剑朝他背上划去。 陈起运的眼神倒也十分敏锐,远远看到苏异的身形消失后便立马回身,接下一剑的同时挥爪兜向了他的脸,一边笑道:“怎么样?现在这局面,你会怎么解决呢?” 眼前的苏异再次消失不见,陈起运毫不犹豫地转身,将一柄长剑绞在双爪之间,接着说道:“相信要不了多久,整个蔚州的百姓便都能听说到你伙同妖类残杀无辜的事迹了。” “这个好办…”苏异轻轻转了转兑月,发觉纹丝不动,便也不再浪费力气,就这么端着长剑,说道:“只消把你们这些人连同那几头妖怪一起全部杀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很佩服你的自信。” 陈起运显然不觉得他能够办到。 苏异也不多费口舌,只轻笑一声,接着便连人带剑再次消失不见。 陈起运这回却没有半点反应,微微皱起了眉头,放眼四顾,找到苏异的身影时,便见他已然出现在那两头被人踩在了脚下的怪物身旁。 自然是虞渊和驹铃一人一头。 “干的漂亮!”苏异称赞一声,随即蹲了下身子,双手齐出,各朝那两头怪物的身上按去。 仿佛被抽走了血肉般,两具硕大的躯体飞快萎缩着,不一会就变回了寻常人类的模样,肉身干瘪瘦骨如柴,像是十天没吃过饭一样。 “这…这是人类?”驹铃低呼一声,赶紧收回脚,心中默念了一句“罪过”,生怕把那人廋得只剩骨头的胸膛给踩碎了。 陈起运见势不妙,急忙朝苏异追去,一面招呼道:“阮萍玉!别再留手了,你我合力一起制住那小子!” “好说。”阮萍玉看在银子的份上,便也跟了上去,还不忘提醒道:“那小子棘手得很,要对付他,价钱可不小。” “放心,事后无论你开价多少我都照双倍付你。”陈起运嗤笑一声,似乎并不拿银子当一回事。 苏异见那两个不要脸的家伙又要纠缠而来,便吩咐道:“你们和仙子一起上,替我拖住那狗男女一会儿。”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便已出现在姗姗来迟的巨猿头顶,径直骑了上去。 陈起运顿时感到一阵头大,这才开始渐渐紧张起来,他对方才苏异那破去吞丹炼神的不知名手段还心存忌惮,现在又发觉这小子的身法比起情报所说的神出鬼没要难缠得多,古怪得很。 这还不算,剑圣传人和云上的小道士,再加一个神女,三人合力同样令人不敢小觑,就算陈起运丝毫不惧他们,可要在短时间内脱身却也是不可能的,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异在那巨猿的头顶随意施为了。 先前看起来十分巧妙的计策,现在却让巨猿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不还手便要白白挨打,可若是还手,岂不就前功尽弃了。 陈起运之所以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全都是因为低估了苏异的实力。  第八百四十二章 遁逃 巨猿的蛮力惊人,又皮粗肉糙,对上寻常修士确实能占很大的便宜,只不过可惜它这回遇到的苏异并非寻常修士,世间绝无仅有的“三气轮转”刚刚好就能克制它的妖气。 此时的苏异紧紧攥着巨猿后颈上的两撮毛发,任它上下蹿跳左右打滚企图将粘在自己背上的东西给抖落。 从这玩意儿癫狂的状态,还有每一次空有力道而毫无章法的出手,苏异已经能笃定它是一头吸取了天地精华但却灵智未开的精怪,大概是在渡人劫时少了些造化,没能成妖,最后被天衍道拐去演那妖灾降临的戏码了。 苏异使了个千斤坠稳住下盘,随即运转起三气轮转,将巨猿身上溢出的妖气不断转化作仙气散入天地,同时低喝了一声:“央卓兄!” 接着便见两头雪虎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齐齐扑向巨猿,一左一右各自撕咬着一条胳膊,将它拉倒在地。 谁还不会演个戏呢,老村长和躲在暗处围观的百姓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又疑惑不止,分不清谁好谁坏,但无论如何那头害人的怪猿总算倒下,孩子们的性命看来是暂时保住了。 周显自然是在一旁得意道:“老乡们还是别高兴得太早,再看一会,看到最后再说,别一会又觉得咱是坏人。” 有了央卓两兄妹帮忙,猿背上的苏异也得以专心化解妖气,巨猿的气息立时便萎靡了一大截,愤怒地嘶吼一声想要挣脱束缚,却是使不上劲。 苏异的一只手掌很快便按上了它的脑袋,接着说道:“很遗憾…你手上沾了太多人类的鲜血,我不得不杀你。” 巨猿能听得懂他的话,也能感受到头顶那一股足够取了自己性命的劲气,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挣扎,发出一声呜咽,紧绷的身躯随即松弛下来,放弃了抵抗。 苏异略一迟疑,心念急转几番,最后却是收回了手掌,说道:“或许杀害人类并不是你的本意,天衍道才是罪魁祸首,我便绕你这一回,至于以后能不能活命,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巨猿仿佛已经死去一般,再也没有回应。 另一边的陈起运早在两头雪虎现身时便有了迟疑,见到巨猿被轻易制服后退意更甚,于是心念一转,回头招呼道:“阮女侠,你替我拦一拦这三个小孩。” 阮萍玉倒也没有多想,毕竟她是拿钱办事,打谁不是打,而且比起那边的苏异和两头来历不明的白毛大虎,这边的三个年轻人似乎要更好应付一些。 便见她回身出剑,使了招“晴霜云降”,大片磅礴浑厚的剑气自上而下地压向了紧追而来的三人。 趁着追兵受阻的空当,陈起运立马掉转了方向遁逃而去,竟是弃一众同党于不顾,独自一人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此时这些天衍道的打手还在与周显顾小婵等人对峙拉扯着,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谁又能想得到这边弟兄们还在卖命,那边顶头上司陈大人却已经不管不顾一声不吭地溜之大吉了。 不仅是天衍道的人面面相觑,周显也是摸不着头脑,甚至都开始替眼前的这些弃卒感到可怜了。 苏异刚料理完巨猿,一转眼便已经不见陈起运的身影,只能看到阮萍玉还在那拼剑,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还真如曦妃仙所说的那般,实力不容小觑。 阮萍玉知道天衍道中多是反复小人,但她也只在钱银的问题上有所留神,却从没想过陈起运会临阵脱逃,走得这般干脆就算了,临走前还陷了自己一把。 她很是忌惮身后已经腾出手的苏异,于是一鼓作气,起势要施展“云霜镇海楼”,引得知道厉害的曦妃仙招呼两人退避后便即夺路而逃,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然而苏异对她并不怎么感兴趣,只瞥了一眼那背影一眼,便立马朝陈起运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有芷鸢在,陈起运的行踪去向倒是不成问题,苏异没有多走半点弯路,很快便跟上了他的行迹,沿路还遇上了在外围把守的杀字旗人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显然是为陈起运所伤,好在那厮着急逃命,没来得及下死手。 夏侯醇也从不远处赶了回来,身上倒没什么伤,只是不无遗憾地摇头道:“让那家伙给跑掉了…可惜咱人手不足,刚好在附近的弟兄就只能找到这么多了,别处还需要人把守呢。” 苏异没空和他多说,只道了声“无妨”,再让他赶回去处置那些天衍道的残党。 陈起运逃得虽快,可他毕竟是个内家高手,不比苏异的仙法与六道神通并用,没过多久就被撵上了。 “小子胆儿可真肥,敢一个人追来,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陈起运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不停,生怕后面还有帮手跟来。 “你怕不怕,我不知道。”苏异不紧不慢地吊在他身后,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敢停下来。” 陈起运并不吃他这激将法,并且一点也没有因为被一个年轻后辈撵着跑而感到脸红,十分自然地说道:“我又为何要停下来?原本我的确想过要将你抓回去换一大笔赏银,可现在想想才发觉不对头,就连那帮穿黑袍的都拿你没办法,我区区一人又能做什么呢?还不如趁早回去报信呢,你说对吧?” “你倒是看得开。” 苏异脸上带笑,实则却没那么轻松,此行虽然已经打破了天衍道的阴谋,算是大获全胜,可只要陈起运能活着走出去,这事情就还没完。 天衍道可是有着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能力,看他们这些年行事猖狂却始终平安无事甚至还反而日渐壮大,便可见一斑。 眼耳遍布大宋,喉舌随处可见,要论蒙骗糊弄百姓,天底下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他们,只消有半点苗头,他们便能搬弄出一套是非,在本是平静的水面上砸出阵阵水花来。 所以无论怎么着,苏异都得想办法把这阴险小人留下来才行。 第八百四十三章 鹰 疾行数十里,陈起运早已辨认不清方向,不知正逃往何处,如此慌不择路,全因身后那小子总是出其不意地偷袭,还每回都让他心惊胆战,好几次险些中招。 “他娘的,再跟我来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陈起运终是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吼道,已然完全丢掉了先前伪装出来的那副温和模样。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说这种话呢…”苏异满脸无奈,奇怪道:“我正愁你一直不动手呢,你倒是赶紧不客气一个给我看看。” 陈起运身为天师境,却沦落到被一个破法境的小子又打又骂,讥讽之语不断,整一条丧家之犬般,要说没火气不憋屈,那是绝不可能的,只不过享受惯了酒色,扎根在了钱堆里的他早已不在乎什么气节心境什么武道之极,恨的也只是苏异那胡搅蛮缠般的穷追猛打而已。 要是真斗起来,天师境的内家高手自然是不至于惧怕破法境的仙修,但陈起运没什么心气,又是精打细算瞻前顾后的,便只能耍阴招,苏异从后面偷袭,他就在前面设伏。 一路追逐,苏异是粗话不断,也不知从哪里学了这么多鄙俗的市井之语,句句不带重样的。 这会又听他说道:“张大人号称是什么魁骐还是蒙骥来着?总而言之在整个天衍道都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了吧?现在却只知道落荒而逃,回去后还能坐稳那位置么?要我说你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没卵袋的孬种,叫那什么阉驴,谁还会服你…” 苏异本意只是想扰乱陈起运的心神,谁知那家伙听后却是有了一番新的思虑,以至于更加警觉了。 在他看来,苏异说得都对,这才是最可怕的,“魁骐”与“蒙骥”是天衍道核心人物才拥有的代号,算得上是一个机密,即便是身处核心圈中的人也未必能尽知每一个代号所对应的人物,更别提一个外人了。 陈起运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天衍道这个千里之堤就算真要决于蚁穴,也一定不能从自己这里开始,本着这么一个想法,他逃命之心便更加坚决了。 苏异此时自然不知道陈起运心里头在翻滚着浪涛,方才那一番话也只是结合赵降提供的情报与自己多年的调查结果后做出了推测而已,但见到那厮突然陷入沉默,他便知道多半是猜对了。 苏异早已准备好了六道神通,瞧准时机正要动手,怎料陈起运竟是快了他一步,毫无征兆地高高纵起,轻身于半空中飞掠,这身法竟是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高明得多,若是早些拿出来,又怎会逃得这么艰难。 苏异来不及多想,一步跨出,随即紧随其后纵身掠出,捏了个印诀乘风而起。 陈起运却还有后招,只见他在坠落之际开始剧烈地扭转腰身,肩膀与双腿以怪异的方式折叠着,浑身肌肉一阵飞快地蠕动过后,竟是变作了一头剑翅鹰,那对巨翅上的羽毛生得如剑刃一般。 剑翅鹰随即扇动翅膀,刮起一阵烈风,将身子往更高处送去了。 苏异咬咬牙,将脚下的风龙化作真龙,同样再上一层。 然而陈起运所化的剑翅鹰非但速度不减,还在不断往高处爬升着,直至穿过了层层薄云,远处的山都能见顶了,他依旧不肯放缓去势。 苏异本没有放弃的打算,可与他同生共死的厌顼却不得不出言提醒,道这天上灵气极度稀薄,倘若再追下去,即便真能逮住那头巨鹰,最终也将因灵气不继而无从施法,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有命上天而无命落地。 陈起运却没有这个顾虑。 眼见身周灵气的调动越发艰难,苏异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接着便见他的身形陡然一滞,随即开始往回坠落,此时将心神专注于施法上,他才明白厌顼方才绝非危言耸听,原以为上天已经够难的了,没想到下地还要更难。 乘风而起时有取之不尽的灵气作为支撑,倒是没感觉到有何困难,如今灵气有限,维持一道风龙就已经耗去了巨大的心力,若是等到力竭之时再来重新施法,必定又是难上加难,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苏异有惊无险地回到地面,却见虞渊三人已经循着人影找了过来,正在底下等着自己,一边眺望极远处那头渐渐消失在天际的剑翅鹰。 虞渊一手遮在眉头,眯着眼睛问道:“那玩意儿…该不会和刚才那两头猴怪是一个来历的吧?” 苏异摆了摆手,招呼三人一同往回走去,接着点头道:“是吞丹炼神。” “还真是那种邪门功夫,这人真是可恶。”虞渊唾弃道。 驹铃朝他使了个眼色,暗示身边这位正好也练过邪门功夫,可呆子丝毫没有察觉,还兀自挥着拳头说道:“苏兄别担心,这种人迟早会老天来收拾。” 苏异知道他并无恶意,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遗憾叹气道:“没想到这厮藏得那么深…只怕接下来又有得忙了。” 曦妃仙明白他这一番努力大半是为了神女宫,心中过意不去,于是开口宽慰道:“只逃了他一人,这结果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天衍道在蔚州的所作所为也得到证实了,不是么?” “也对。”苏异也只能接受了,微微一笑,随即又问道:“你那位师叔呢?抓住了吗?” 曦妃仙无奈摇头。 又是一个坏消息,苏异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沉声道:“放心,她跑不了的…不过这事可得先和你们那位宁宫主好好说道说道才是,否则哪天又冒出来一个内奸,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神女宫出了阮萍玉这么一个叛徒,以至于苏异的计算出了些差错,曦妃仙对此很是愧疚,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般,一时恍惚,不知如何接话。 苏异却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心思都在天衍道那边,又问道:“村里情况怎么样了?” 曦妃仙回过神来,答道:“没什么异常,就是乡亲们很愤怒,对那头巨猿拳打脚踢,若不是有人拦着,只怕是要开膛破肚了…” “挨这一顿打,那是它应得的。”苏异沉思片刻,随后又道:“这事得找人接手,朝天阁肯是不能指望了,那就让六扇门来吧…”  第八百四十四章 入宫 蔚州锦东,通往神女宫的街道上,往日夹道相迎嘘寒问暖的百姓此时见到两位神女后却都大多装作没看见,尽管还不至于冷眼相看,但那态度转变之巨大也足够令人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受天慈母庇护的土地了。 苏异侧目四顾,观察着道旁那些目光躲闪,低声议论不止的百姓,心中是一阵唏嘘感叹,想这神宫千年积累下来的声名与口碑,竟还敌不过天衍道一年半载的诋毁抹黑。 这些就生活在神女宫宫墙之外的人甚至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所谓的“恶事”,单凭从蔚州各地传来的流言便能轻易动摇他们的信仰,也不知该说天衍道的手段太厉害,还是该怪这些人不懂得明辨是非才好。 曦妃仙却是目不斜视地在走在最前面领路,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全然没当一回事。 一行人登上那数百级石阶,在那巍峨庄严的宫门前停下,便见一年轻女子急忙前来相迎,拱手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师姐,宫主吩咐,有请剑道山剑圣传人虞渊虞公子,云上观的仙长驹铃小师父,和一位姓苏的公子入宫,余下的诸位客人,还请随我到偏院稍作歇息。” 苏异心想什么叫做“一位姓苏的公子”,这般差别对待,很难不怀疑宁昭棠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 其他人倒是没多想,知道神宫乃清静之地,不宜进太多江湖糙人,便乐呵呵地随着那位神女去了。 随后还是曦妃仙领路,一进入宫门,苏异便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何你们的宫主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待见我?”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一种拜见严厉长辈的紧张感,明明自己从来就没见过宁昭棠,也不了解这位神女宫的宫主脾性如何。 曦妃仙笑而不语,只摆出一副“你明知道原因又何必多问”的神情。 倒是宋恣潇为他解惑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些江湖传闻…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负了殷师姐。” 虞渊快人快语,未等苏异开口驳斥便叹服道:“苏兄在神女宫中竟还有另一位知己,真是叫人羡慕又佩服,下山前师尊还叮嘱我要讨个好娘子回去呢,可到现在还没有半点眉目,不如苏兄...” 苏异可太清楚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便打断道:“停停停…我觉得这事怎么看都是驹大师要比你着急些吧?” 虞渊一怔,回想起驹铃平日里的腼腆模样,便发觉苏异说得十分在理,还是不敢主动与女子说话的驹大师比较迫切需要帮助,于是点头赞同道:“我觉得也是。” 驹铃怎么也想不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来,云上观虽不忌婚配,对于还俗一事从来都很宽容,可观里绝大多数清修的道人都是孤身终老的,而且他也从未考虑过娶妻生子,只好脸红道:“我…不需要的。” 曦妃仙一言不发,便在前头听着身后的四人压低了声音激烈讨论着乱七八糟的琐事,不时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只觉得还挺有意思。 四人越扯越远,直到了那正殿前才打住,急忙换上一副肃穆的面孔,接着若无其事地迈了进去。 只见正殿中那天慈母的巨大神像左侧站着一个少女,若非曦妃仙提前打过招呼,苏异便是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得到这个面若寒霜的鹅蛋脸少女正是宁昭棠,年纪看上去也不过二八大小,实在很难与拥有上百年修为的神女宫宫主联系到一起去。 宁昭棠没有开口说话,曦妃仙已然领着四人在神像面前跪下,虔诚地三拜三叩,接着起身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宁昭棠依旧是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偏殿,在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待几位后辈都落座后方才开口说道:“虞渊是吧?我与你师尊裘渡还算颇有交情,想当年我游历天下时也曾去过剑道山,与你师尊一场论剑后终得感悟,破了一个瓶颈,这个人情一直没能还上,既然你是剑道山的传人,那还给你也是一样的,何时得空,你可以来找我过上两招。” 虞渊大喜过望,只是始终有些不习惯听一个少女模样的人如此老气横秋地说话,便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前辈。 他随即恭敬道:“多谢宁宫主,晚辈代师尊向宁宫主问好。” 宁昭棠终于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接着又转向驹铃,说道:“久闻云游道人大名,只可惜至今缘悭一面,不过我倒是和真理天尊打过几次交道,深感他老人家道法之玄妙…这么算起来我与云上也是有几分渊源的,小师父此番作客我神女宫,便无需太过拘束,随意就好。” 驹铃急忙起身作揖,说道:“晚辈代云上的诸位师祖问好。” 宁昭棠随后又与两人东拉西扯,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倒是没什么作为长辈或是一宫之主的架子,只不过她始终没有关照到旁边那位苏公子,像是全然忘了还有这一位客人的存在般。 苏异看在眼里,十分笃定宁昭棠故意将自己晾在一旁,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看在曦妃仙的面子上,他没有往心里去,只默默地听着,也不插话。 拉完家常,该说的客套话也都说过一遍后,宁昭棠便起身送客,始终只字未提神女宫的危机。 苏异依旧没有吭声,若无其事地随众人一同起身告辞离去。 他和宁昭棠之间就像是有一场博弈,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只见苏异刻意放缓脚步,落在了后头,静静地等着,似乎满怀自信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后果真见他抿起了嘴角,极力忍着笑意。 他的身后总算传来了宁昭棠那带着寒气的声音,道:“苏公子请留步。” 这一场博弈终究是苏异赢了,不过他倒也不敢得寸进尺,忙收敛起笑容,换上了一副恭敬的面孔,随即与曦妃仙交换一道眼神,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接着转身问道:“宁前辈留下小子,不知是有何吩咐?” 第八百四十五章 以貌取人 “随我来。” 宁昭棠冷声说道,随即转身便走,也不管苏异答不答应。 接着便见她从天慈母脚边的一条狭小通道穿过,掀开挡在尽头处的一块布帘,径直钻了进去。 苏异急忙跟了上去,心中直犯着嘀咕,也不知道这外表娇嫩实则道行高深的老妖要带自己去哪,又有何意图。 那帘子后面略显幽暗,但宁昭棠很快便又打开了一扇通往正殿外的小门,顿时有亮光照面射来。 她脚下不停,出了门后又是闷头前行,步履不疾不徐,沿途经过了大小偏殿,厢房楼阁,却是未曾停留片刻。 苏异跟在后面本是轻松悠然,还能有空闲欣赏千年神宫的景致,便当做参观游览了,只不过宁昭棠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脚步虽不见加快,但身法却变得诡异起来。 苏异能明显察觉到自己追赶得越发吃力,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宁昭棠的身影已是飘忽不定,只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下一息人便到了远处的凉亭旁,这般神出鬼没与自己的在人间道中腾挪的法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见识到了其中的厉害,苏异忙收敛心神,手段尽出,方才不至于被宁昭棠那远去得愈发迅速的背影给彻底甩开。 两人上下石阶无数,穿过了不知多少道月洞与院门,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苏异在感叹神女宫的庞大之余又不禁开始怀疑宁昭棠是不是压根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带着自己在这神宫里兜圈子而已。 宁昭棠偶尔偏过头瞥一眼紧跟在身后的年轻人,发现无论身法如何变幻,苏异始终都能从容跟上,倒是略感意外。 她最后在神女宫深处的一扇青铜大门前停下,苏异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宁昭棠身为金仙境自然经得起这般折腾,可苏异说到底也只是个破法境而已,若不是凭借着三气轮转支撑起庞大的灵气消耗,只怕早就跟丢了。 稍稍喘了一口气,苏异才开始打量起眼前那扇异常巨大的铜门,只见四周的院墙也足有近十丈之高,仿佛将一切窥探的目光都隔绝在外,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压迫感,能被这铜门与院墙锁在里头的想必定是异乎寻常之物。 宁昭棠将双手搭在了青铜门上,轻轻一推,十分随意地便打开了一道宽敞得足够两人通过的小缝,紧接着径直走了进去。 然而里头竟是出奇的空旷,没有房舍,没有楼阁,有的只是遍地的杂草和大大小小的石头而已。 苏异扭头四顾,试图找出一些与那厚重铜门和高耸院墙相匹配的东西,但却一无所获,正疑惑时,便见宁昭棠转过身来,盯着他问道:“感觉如何?” 苏异揣摩着老前辈的心思,答道:“神女宫不愧是底蕴深厚,神宫之巍峨丝毫不亚于云上…这一路下来,可是差点将晚辈的腿给跑断了。” 宁昭棠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似乎觉得他言不由衷,于是不以为然道:“我看你刚才从容不迫,一点都不费劲,能像你这般跟上我的年轻人很难再找出第二个,却不知你说的跑断腿又是从何说起。” 苏异一怔,竟分一时不清她这是夸赞还是在责备自己太过虚伪,便只好干笑两声,勉强答道:“前辈谬赞了,我只是表面从容,不想让前辈瞧不起罢了,实则一点也不轻松的…久闻宁前辈一代女侠,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见宁昭棠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看,像是在等待着接下来的话一般,苏异顿时莫明觉得压力陡增,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挤压着自己的胸膛。 苏异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宁昭棠的目光,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脸庞与娇弱的身躯上,发现好受了些,便继续往下说道:“只可惜神女宫后继无人,这天下如今已没有能达到宁前辈这般高度的巾帼人物了。” 宁昭棠听罢却是突然开口问道:“据说你和妃仙的关系不错,怎的将她排除在外了?难道你不看好她?” 不着痕迹地调整一番呼吸吐纳后,苏异感觉胸闷之症已然消失,便笑道:“前辈可别挑拨离间,我说的是前辈往下的那几代,妃仙与您之间隔着好几代,此时距离她大方异彩的日子还早着呢。” 宁昭棠心知这混小子是话里带刺,暗讽自己交教出好徒儿,神女宫无人可用,还拐着弯骂自己年纪大。 她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必变着法子骂我老,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东西?” 苏异却是连称“不敢”,摇着手说道:“晚辈可没这个意思,前辈是不是心有所虑,才会觉得我言有所指…” 宁昭棠眯起了双眼,似乎有所发现。 她以这副稚嫩面孔行走天下,见识过太多因为相貌而轻视自己的人,其中固然有很多心怀不轨的恶徒,但也不乏许多带着刻板目光的人下意识地认为外表看起来柔弱的少女就应当是手无缚鸡之力。 而苏异显然属于后者,即便知道眼前之人是修为高深的金仙境,却还是不自觉地渐渐心生轻视之意。 宁昭棠便意味深长地说道:“若你如今依旧看重外表,以相貌分辨强弱,那只能说明你这人还是太过年轻,未得足够的成长。” 苏异陡然醒觉,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十分正确,不管先前如何自我提醒,到最后终究还是难免为那相貌所迷惑。 接着便见苏异用力地闭上双眼,片刻后再睁开时,眼中所见之人已由少女变成了老太婆。 宁昭棠察觉到苏异的眼神变化,似乎能猜出他是在强迫自己产生幻觉,于是轻笑道:“取巧…不过还算能够接受。” 苏异却是不以为然,笑道:“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中取些巧又算得了什么,前辈若是要拘泥于这些细节,就未免太过迂腐了。” 宁昭棠点了点头,但神情看上去却半点也不像是接受的样子。 第八百四十六章 问与答 这个空荡荡的院落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人迹,遍地都是沙尘,宁昭棠径直从及膝高的杂草中穿过,往深处走去,随后在一堆突兀的大石头前停下,转过身来说道:“你心中可还有什么疑惑,我准你先问清楚了。” 苏异不明所以,但既然老前辈都这么说了,他便也不客气,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宋长老去哪儿了?” 在苏异看来,宋秋韵就算不看重与自己的那一点情分,没有提前出宫相迎,也应该在众人抵达神宫之后露个面才对,如今却是一点也不见人影,这很不符合她为人处世的习惯。 见他没有先问有关于这个神秘院落的事情,宁昭棠略感诧异,多打量了他两眼,随即答道:“你倒是敏感,秋韵啊…已经回老家去了,嫁人。” “嫁…嫁人?”苏异错愕半晌,下意识地便觉得宁昭棠是在开玩笑,但随即很快想起将太鄢弟子都提前遣散下山的师尊,便又问道:“前辈这是已经在为神女宫安排后路了?” 宁昭棠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事便安排天慈母的神女去嫁人?” 苏异略觉得有些尴尬,嘀咕道:“那又是因为什么…” 宁昭棠瞥了他一眼,不屑于过多解释,只随口答道:“那是她们宋家的家事,我管不着。” 苏异料想堂堂神女宫宫主不至于撒谎骗人,又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便也不敢刨根究底,转而问道:“敢问前辈,楚…殷楚楚可是被罚了禁闭?若真是如此,晚辈斗胆想为她求个情。” “求情?”宁昭棠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说道:“我又没罚她,何来的求情?事实上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她并不是个练剑的好胚子,反而适合待在藏书阁里啃读古籍,所以她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将自己关在书堆中,我也就没拦着。” 苏异终于忍不住坦言道:“我还有最后一问,为何前辈看起来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意见?” 苏异虽然不大认同宁昭棠的某些处事之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老前辈心怀敬重,而宁昭棠却是打一见面开始就没摆出过什么好脸色,这令他很是不解。 “所以你觉得这是因为楚楚的缘故?”宁昭棠并没有否认,也未等苏异回话便接着解释道:“诚然,楚楚因你而心境大乱,彻底断了修行之路,这确实是我瞧你不顺眼的原因之一,但却不是最主要的一个…” 听闻原因还不止一个,苏异只觉得又是可气又是好奇,于是赌气道:“晚辈洗耳恭听。” 宁昭棠瞄了他一眼,接着往下说道:“你的师尊归阳子人称‘仙师’,当年名震大宋,我也是他的仰慕者之一,只可惜他最后竟沦落到与李必辛那种人混在一起…一切与李必辛有关的人,都必然会先遭我一记白眼,再加上你小子朝三暮四拈花惹草,实为我所不齿...这些理由尽数放到一起,足够充分了吗?” 李必辛一生得罪人多,这理由用不着怀疑,只是苏异也没想到居然连宁昭棠也与他有过节,这仇恨覆盖之处是得有多广阔。 结合前言后语,他猜测两人之间或许是有什么爱恨纠葛,否则又怎么闹到要累及旁人的地步,但要他去细问,却是不敢。 至于后面那一句“朝三暮四拈花惹草”,苏异也实在不知该从何反驳起,便只得苦笑道:“久闻神女无心之玄妙,乃平稳心境的上佳之选,却不料前辈竟会记恨一个李必辛这么长时间,还连累了晚辈…” 宁昭棠不以为然道:“心境一事本就该张弛有度,该疏则疏,该堵则堵,放下是释然,记恨也是真性情,但能无悔,便是一切皆可。” 苏异若有所思,但不置可否,只点头道:“晚辈受教了。” “你的问题都问完了,接下来该我了吧?” 苏异一愣,忙道:“前辈请尽管发问,晚辈知无不言。”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宁昭棠问完紧接着又好奇道:“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问题,只可惜你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苏异洒然一笑道:“晚辈不敢随意打探神女宫的秘密,不过现在看来,不问也挺明智的不是吗?反正前辈不会无缘无故将我带到这里来,最后总是要揭开谜底的。” “你倒是沉得住气。” 宁昭棠轻笑一声,接着不再多说,纵身跃起飘然落在了一块石头上,又朝另一块石头扬了扬下巴。 苏异不知宁昭棠的意图,但能明白她的意思,便轻身跃上了那石头,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宁昭棠轻轻一跺脚,将那地面上厚厚的尘土震得飞扬而起,弥漫在半空中,随即又见她一挥衣袖,招来一阵劲风吹散了漫天的尘土。 “你再看看,这底下是什么东西。” 此时苏异才发现原来平整的地面竟是由丈许之高的尘土所叠成,被宁昭棠吹散后便露出了底下的巨大坑洞,只是乍看之下仍然难以分辨是个什么东西。 但既然宁昭棠都这么说了,必然是有她的深意,苏异便以神念沟通芷鸢,再运转起菩提慧目,从上空往下俯瞰,这才看清了这个被大铜门与高院墙锁起的神秘院落中竟是藏着一只巨型的石掌。 而现在苏异和宁昭棠两人正是站在这只手掌的两根硕大指头上。 “这是…”苏异惊疑不定道:“神女宫中某座神像遗落的手掌?” “是神女宫的,却也不是…”宁昭棠意味深长道:“毕竟你也是妃仙请来帮忙的,不能让你帮得不明不白,现在我便告诉你藏在神女宫深处的秘密,这件事无论是妃仙楚楚还是秋韵,都不知情…” 听她说得如此神秘,苏异不禁咽了咽口水,心想什么秘密值得这般掩藏。 接着便听宁昭棠缓缓说道:“说它是神女宫的,是因为它就藏在这里,至于为何又说它不是,那是因为这只手掌原属于道祖的金身…”  第八百四十七章 交换 众所周知,道祖近乎就是万法之祖,是真正经历了从“无”到“有”的世间第一人,当今无论是何种功法的开创,或多或少都得益于他老人家开辟出来的一条修士之先河。 可惜的是道祖存在的时间太过久远,久到只留下了一个金身崩碎的传说,至于细节与缘由却是几乎无从考究,所以可想而知那金身分裂出的每一块碎片有多珍贵,更何况神女宫这藏着的是完整的半条手臂。 苏异立马便想到了关键之处,问道:“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这一次朝天阁之所以要大动干戈,为的就是道祖的金身手掌?” “不止是朝天阁,近年来天衍道的野心越来越大,手也越伸越长了…” 宁昭棠瞥向苏异的眼神中颇有深意,似乎是有意在透露着自己对他们三方之间的恩怨纠葛有所了解,接着道:“云上的元神窟想必你也听说过,那里头的小半尊道祖金身便足以让那些老牛鼻子坐稳道门之首,使得云上观屹立数千年不倒,自然是要招小人嫉妒,令人垂涎的…” “至于为何云上的地位在大宋始终能稳若泰山,实力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们懂得伴君之道,能在朝野间左右逢源,那等手腕确实是令人不得不佩服,我自愧不如…所以这不,天衍道也都欺负到我们神女宫头上来了。” 她的言语间隐隐有着萧索与愤慨之意,苏异心有所感,便肃然道:“前辈请放心,这一回他们绝无得逞的可能。” 宁昭棠难得露出了一丝友善的笑容,说道:“这也正是我愿意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原因,你小子虽在男女之事上不明不白,但好歹也是有一副侠义心肠的,能分得清好歹。” 苏异心中刚刚被点燃的激愤又立马被浇灭了去,暗道你这个百年不沾汉子的老姑婆又哪懂得什么男女之事,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敢直接说出嘴的,表面上只能是满脸谦逊,摸着鼻子低头说道:“多谢前辈…” 宁昭棠也并不在乎他有什么心思,长叹一口气后便又接着说道:“你的想法与计划,我都从妃仙那了解过了,确实是十分胆大妄为,但又不得不承认是行之有效的,或许我是真的老了,太过迂腐保守了…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回苏异不敢轻易接话了,只怕又会有什么转折出现,接着果然又听宁昭棠语出惊人,道:“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恶人钉死在棺材里…也确实只有像你这种不受世俗枷锁束缚的疯子才能想出那样的办法来了,逆天而行之事,还是得由你们这些有冲劲的年轻人来干才行。” 苏异一时分不清这算不算是好话,便试探道:“那前辈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宁昭棠摆出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道:“这办法是你想出来的,自然是全由你来安排。” 苏异错愕道:“前辈…是在开玩笑吧?” 宁昭棠却是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正色道:“朝天阁和天衍道的人只能交给你来对付,神女宫不便在明面上出手,只能暗中与你们配合,所以宫外的事情便交给你全权安排了,当然,他们若是胆敢闯进神宫,我绝不会手软。” 见到苏异面露为难之色,她又问道:“怎么?你那边有什么难处?” 苏异只是一时没能接受宁昭棠突然十分不负责任地将一副重担卸给自己,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她那副天真无邪的外表下藏着的终究是上百年的老心思,迂腐固执,能点头答应对官家的人下手已算是开明了。 想到反正早晚也得对朝天阁和天衍道的那帮孙子下手,在哪打不是打,苏异便摆手道:“没什么难处。” 宁昭棠似笑非笑,像是能看得出他心里头不平衡,于是说道:“小子放心,你帮了神女宫一个大忙,我作为一宫之主,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苏异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假装客气道:“前辈言重了,妃仙和宋长老他们都与晚辈颇有交情,如今神女宫需要援手,晚辈自然是义不容辞。” 谁料宁昭棠非但没有与他客套,反是摊开了手掌,说道:“听秋韵说她把天慈母敕令赠与你,拿来吧,正好省得我出宫去找你了。” 她说罢勾了勾手指,脸上是一副不容决绝的神情。 苏异很想拒绝,可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那枚敕令,犹豫道:“前辈,宋长老说这枚敕令可以…” “我知道。”宁昭棠随手一招,便轻易将他紧紧握在手中的敕令隔空夺去,接着飞快地往怀里一塞,说道:“这枚敕令如今对我有大用,作为补偿,我可以让你在此地修炼悟道。” 苏异突然想起方才那一股无形的压力或许并非完全是宁昭棠所致,很有可能也和脚下这金身手掌有关,说不定与元神窟里的奇遇有着类似的原理。 想到当初在道祖的半身神像前悟道受益颇丰,苏异便开始心动了,但还是壮起胆子讨价还价道:“晚辈斗胆,还想提两个请求。” 宁昭棠一怔,随即哭笑不得道:“你说。” 苏异便不客气道:“第一是我还想带几个人进来修炼,第二是我想领教前辈的云霜神剑诀。” 他观察着宁昭棠的神色变化,揣测人心,随即又补充道:“当然,就算前辈不答应,我也是会如约出手的,这点还请前辈放心,不必觉得为难。” 宁昭棠只是脾气古怪,却并非小肚鸡肠,本来有些不快,也只是因为恼火苏异敢在自己面前提条件而已,听他说完后皱起的眉头很快便又舒展开来,随即伸手朝虚空一抓,竟是凭空捏出了一柄带着霜寒之气的冰剑,接着抖了一抖,说道:“可以,我都答应你,拔剑吧。”  第八百四十八章 指教 彻骨的霜寒骤然升起。 苏异才刚祭出兑月便发觉曝晒在烈日下的身子竟感到了阵阵阴冷,呼出的鼻息都成了寒气,化作一团薄雾蒸腾而起。 一缕寒芒随即刺穿雾气而来,冰剑未至,丝丝劲气便如针尖般当先扎在了他的脸上,隐隐作痛。 苏异竟是来不及反应,不仅仅是因为宁昭棠这一剑来得太快,四周浑厚的内劲以及令人手脚僵冷的霜寒之气也都使得他动作变得极为缓慢,仿佛当真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除此之外,宁昭棠的实力之强也远超他的预料,比起交过手的魏效儒与乩乱尊者都要胜出不少,炼雨师出身的屿山陆就更不必提了,当然,这其中的功劳多半是出自于剑修的霸道,直来直往,一出手便势若雷霆,鲜有遮遮掩掩的。 修为上的压制终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苏异只得勉力抬剑在胸前,紧接着只觉得一股巨力击打在剑身之上,没有冰铁相撞的清脆声,唯有一阵闷响。 却是那冰剑突然在半空融化成了一股水流,猛地将他从道祖的金身指头上冲刷下去。 苏异飘然后退,站稳了身子后便看到宁昭棠已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居高临下负手而立,说道:“把你所有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吧,若只用剑,你连我半招都接不住。” 苏自然明白她说的是实话,虽然还是有一丝不甘,但却不得不接受事实,将兑月归入剑鞘,先前确实太过想当然了些,完全忽略了自己与金仙境剑修之间的巨大差距。 宁昭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轻轻一抬手,便有骇人的剑气翻涌而起,绕着苏异飞旋,如一道龙卷般将他困在当中。 苏异不假思索地抬头望去,果见半空中已然悬着一把巨大的冰剑,也不知是在何时凝结而成的,冰面在烈日下折射着刺目的光芒。 宁昭棠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一招“云霜镇海楼”信手拈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她的真正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苏异也没想到她一出手就是大杀招,稍感错愕后便被激起了满心的斗志,低喝道:“请前辈赐教!” 宁昭棠也毫不留情,不等他做足准备,轻笑一声后便突然握起了手掌,半空中的那柄巨剑随之坠落,带着骇人的寒霜劲气朝他压去。 四周无形剑气飞旋而成的圈子也在缩小着,不停地朝苏异挤压而去,将他的退路尽数封堵。 苏异不敢硬接,急忙捏起印诀,施两道风龙卷绕在身周,止住了剑气的来势,稍稍缓了一口气后便又立马再起数道厚土龙,冲天而起,朝着那巨剑迎面而上。 宁昭棠却是再也没有任何动作,脚步都未曾挪动过,只站在那指头上静静地旁观,自言自语道:“哪有那么简单。” 随即巨剑果然轻易将厚土龙绞了个粉碎,连带那无形的风龙也受了影响,在半空中被冻成了霜,接着化作雾粉消散不见。 巨剑还未落下,苏异便已经被冻成了一道人形的冰棍。 宁昭棠依旧是没有动静,饶有兴致地看着,想知道这年轻人要如何破这一招。 寒冰凝成的巨剑终于重重地砸在了道祖这只金身手掌的掌心上,扬起了漫天的霜寒雾气,里头隐隐透出一阵血红光芒。 雾气转眼消散,便见一头猩红的怪物肩上扛着一柄寒冰巨剑,只不过他厚实的背上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显然就是被那巨剑给劈开的,如沟壑一般,虽没有鲜血流淌,但也足够狰狞了。 苏异感觉到背后隐隐作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在万死菩萨坚如磐石的身躯上留下这般惊人的伤口,险些就要伤及里头的筋骨了。 宁昭棠竟是来真的,这已然不是前辈对后背的指教,更不是切磋,而是真真正正的斗法,虽说她没有出手操控变换后招,任由万死菩萨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但这全力一击已足够让苏异喝一大壶了。 “还真是六道神通…” 宁昭棠似乎来了兴致,身子一轻突然腾空而起,衣决飘飘当空猎猎作响。 接着便见她终于抬了另一只手,双掌齐出轻轻一握,将那寒冰巨剑化作了漫天的水滴飘悬于半空,随即又凝成了一柄柄细小的冰霜飞剑。 宁昭棠使了招“骤雨急”,无数的飞剑簌簌地朝万死菩萨的身上刺去,遮天蔽日的,令他躲无可躲。 密雨中的猩红身影却是陡然消失不见,飞剑扑了个空,尽数相撞到了一起去,砸成了片片碎冰。 宁昭棠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遁入人间道的苏异此时果然已经腾挪到了她的身后,紧接着立马又遁入了修罗道。 苏异想遍浑身上下所有的仙法神通妖术,也找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唯独十念阿修罗或许还有一丝丝希望,也不知修罗道的十念乱神与她神女宫的神女无心哪一个更厉害些。 当苏异身上的黑气蔓延而出时,宁昭棠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竟是空前的凝重。 这还是苏异头一回见她显露出这般神情。 宁昭棠未等黑气沾上身便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掌,朝苏异青丝飘荡的脑袋上按去,口中还一边念念有词,说的好像是什么“慈心济世”,“悲悯苦难”,后面越念越快,已然听不清内容。 苏异看到一只手掌朝自己的头顶按了过来,那掌心处随即冒出了万丈金光,将宁昭棠的身形以及周边的事物都尽数遮盖了去,然后便是一团空白,再也见不到任何东西。 待光华散去时,苏异发觉自己已经跪伏在地,抬起双掌一看,黑气消失了大半,里头还掺杂了些许金光。 接着便听道头顶传来了宁昭棠那冰冷的声音,道:“你这神通戾气太重,以后还是慎用为妙。” 苏异有些恍惚,兀自盯着自己的手掌,问道:“这是…” “天慈母的‘却恶忏念’,这回算是你捡到便宜了。”宁昭棠答道。 第八百四十九章 却恶忏念 代表着私欲杂念的黑气被逼得节节败退,缩回了苏异的体内,十念阿修罗最终被打回了原形。 他手中那两团泛着神圣气息的金光也随之逐渐变得黯淡,最后蓦地一闪,如一团烛火突然被吹灭般,消失不见了。 然而苏异却感觉那什么“却恶忏念”并未消失殆尽,似乎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一点什么东西,但没有丝毫迹象可寻。 他呆立在那楞了半晌,方才想起宁昭棠的话,于是问道:“前辈也懂六道神通?” 宁昭棠却是十分谦虚,摇头道:“就连转轮者都未必敢保证自己将六道神通弄明白了,我又岂敢说懂…” 她边说边收敛起身周的劲气,招展的衣裙复归偃息,贴服下来,接着未等苏异开口追问便继续解释道:“我只是碰巧见识过转轮者的手段,对那变幻莫测的身躯印象深刻,其中便有和你方才那神通气息十分相似的。” “出其不意地乱人神智扰人心境,甚至是夺人魂魄,固然是能叫人防不胜防,可当你尝试用黑暗吞噬敌人时,别忘了你自己也身处于黑暗之中,或许一次两次你能够转轮自如,但你能保证次次都全身而退吗…” 苏异蓦然想起了独孤忘说过的那番话,看来和行事乖张出格的老祖相比,宁昭棠算得上是极致的保守了,两人对于同一个问题似乎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答案,但说到底,就连六道神通的老祖先洪释庵至今都还在不停地摸索着,大概也不敢保证能完美解决那所谓“被黑暗吞噬”的难题,所以这疑问真的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么? 倒也未必。 不过这三位身处于世界之巅的老前辈无疑是给了苏异巨大的启发,让他得以借助前人的经验少走许多弯路。 想通了一些关键之处后,苏异变得从容了许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前辈方才说我捡了便宜,莫不是因为天慈母的‘却恶忏念’能助我抵抗那黑暗的反噬?” “别高兴得太早…” 宁昭棠却是毫不留情地泼起了冷水,说道:“便宜是让你捡去了,可也得看你端不端得稳才行,‘却恶忏念’同样是神秘莫测,未必会比你的六道神通好掌握到哪儿去,能不能从中受益,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听她说完,苏异倒是越发迷糊了,至今也没弄明白这“却恶忏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个功法,亦或是一样存在于虚无世界之中的东西? 苏异正想问个清楚,可宁昭棠却丝毫没有答疑的兴致,转身径直朝那杂草丛走去,左右看了两眼后伸手摘下了一片细长的草叶。 接着又见她将草叶的一端捏在手中,轻轻一抖,竟是用将原本细软的叶片崩得笔直,如一柄长剑一般,拿在手中挥动两下,觉得足够趁手后方才说道:“先前是你要求领教我神女宫的云霜神剑诀,现在也该轮到我来领教你师尊的剑法了…” 宁昭棠不顾苏异错愕的神情,兀自往下说道:“听闻仙师自创了一门剑法,号称无招胜有招,制敌只需一剑,而你已得他老人家的真传,现在便该由我来向你讨教一剑了。” “晚辈可不敢当…” 苏异表面谦虚推辞,实则跃跃欲试,但宁昭棠只当他是对方才那一战心有余悸,有所退怯,便又道:“你放心,这回我们只比剑招,不拼修为。” 如此更妙,苏异欣然点头答应,随即拔剑出鞘,道:“那晚辈就斗胆先出招了。” “来吧。”宁昭棠随口应道,一片青草叶在她的手中就如一柄真的碧绿长剑般,轻轻一抬便将锋利无比的兑月架在了半空,叶片上竟是半点缺口的迹象都没有,这份对内劲的精准操控当真是令苏异惊叹不止。 若是苏异在几个月前对上宁昭棠,那这起手的一招便该取守势才能有接着打下去的希望,然而经历了这段时间在无垠图中与众人的千百回交手,他对于卷白一剑又有了新的感悟,所以这一次选择主动出击便是想在最顶尖的剑修手中做一番试验。 当然,他敢如此冒险也是因为自信不会轻易就被宁昭棠给收拾了,怎么说也能撑上个百十招吧。 此时的宁昭棠却是一改常态,似乎是想试探一番卷白一剑的深浅,故而并不像先前那般下手不留情,只是不停地将那草叶长剑刺向每一个破绽。 好几次被苏异化险为夷,甚至连消带打反还一招后,宁昭棠不禁开始啧啧称奇,道这剑法有点意思,不愧是仙师的杰作。 苏异此时已然进入了状态,在只拼招式的情况下竟是丝毫不惧经验老到的剑道宗师宁昭棠,出剑看起来杂乱无章,可实际上却又是游刃有余。 他甚至还有余力说话聊天,鬼点子层出不清,这会又企图以言语分散宁昭棠的注意力,说道:“不知前辈可曾了解过天衍道在蔚州的所作所为,听说还有神女参与其中,与那帮孙子一同盘剥百姓…” 这其实也能算是卷白一剑的精髓之一,只要能引得对手露出破绽,便是好招。 宁昭棠自然是不会轻易上当,丝毫不为所动,兀自出剑不停,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干的肮脏事多了去了,一件件去了解,岂不累死,你可别告诉我,外头传的那些事情你都信了。” “我当然不信,就冲着几位神女的面子,我也决计不相信神女宫会与天衍道为伍…” 苏异此时却是已经收起玩笑之意,肃然道:“可是三人成虎,有的事情再假,传得多了也就变成真的了,如今就连神女宫外的百姓都是议论不休,显然已经信了天衍道的鬼话…” “更何况,若是真的有神女搅和进去了,那又该怎么说呢?前辈无动于衷,在外人看来岂不相当于心虚了?” 宁昭棠终于变色,但出剑却是依旧稳当,丝毫不露破绽,从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异本想着这事该由曦妃仙来说最合适不过,可如今话已至此,便只得叹气道:“晚辈是当真亲眼目睹了有神女与天衍道的孙子同流合污…” 第八百五十章 恶与仁慈 宁昭棠浑身气息猛然攀升起来,说好了不拼修为,她却是突然内劲外放,如平静的海面毫无征兆地翻起了巨浪。 苏异被结实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急退两步,便要运劲抵挡,倒是一点也没有怀疑堂堂神女宫宫主为何会忽施偷袭。 哪知宁昭棠那一阵骤起的气势只是虚晃一下而已,刚一涌现便又被尽数收敛起来,一出一进不过半息,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吓到了苏异,却又不至于波及到他,坏了两人之间不拼修为的约定。 苏异空当大开,宁昭棠在剑道上是何等造诣,将草叶随手刺出,如伸手摘花般轻松简单,点向了他的脖颈。 “你输了,不是输在剑招上,而是输在经验,输在心境上…不过总的来说,仙师的这一剑比起传言所说还要玄妙许多。” 宁昭棠的声音冰冷,不带情感,叫苏异听不出这里头可有教训自己的意思。 失去劲气加持后的草叶恢复了原样,软软地耷拉在了苏异的肩膀上,若这是一柄真的剑,那剑刃只消再稍稍往旁边动上那么半寸,便能将他的脖子给割开了。 宁昭棠收回了草叶,拿在手中把玩,又觉得苏异大概是不服气的,便接着补充道:“正所谓兵不厌诈,你那剑法的要点之一不正是诱敌之弱么,再说了,我方才可有违背约定?没有吧?” “你若是能将心境锤炼到极致,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就不怕我会做出任何惊人举动了不是么,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苏异确实有些不服,但那也只是一时气恼,现在发现宁昭棠竟是在短短的几招交手之间就看出了卷白一剑的精髓所在,还是不得不服,便诚恳道:“晚辈受益匪浅。” 宁昭棠满意地点头,接着说道:“现在你可以说说那天衍道与神女的事情了。” 苏异这才想起刚才是自己先使的盘外招,顿时觉得有些惭愧,理了理思绪后将阮萍玉那事细说了一遍。 昔日的得意弟子如今变得贪财如命,违背了当初决心成为神女侍奉天慈母时所立下的誓言,与慈济万民的初心背道而驰,不仅趁火打劫盘剥穷苦百姓,还和天衍道那帮唯利是图的奸人勾搭在一起,宁昭棠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她仍旧喜怒不形于色,神态若常,平静道:“还有吗?” 若非苏异知道她身怀神女无心,是当真能在山崩面前淡定喝茶的人,定会觉得这老前辈是真够冷血的。 既然宁昭棠能够从容面对,苏异倒是省得多余替她着想了,直言道:“从进入蔚州开始一路到锦东,晚辈也陆续收集到了不少情报,还请前辈过目。” 苏异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了两张纸递给宁昭棠,上面汇总了蔚州各地的“祸事”,都是芷鸢辛苦收集而来的。 其中当然少不了天衍道的身影,奇怪的是神女二字出现的次数竟也少不到哪去,而且多是单独“犯案”的,部分还有具体的姓名,只不过多少真多少假却是无从分辨,若要一一查证,那可就有得忙活了。 宁昭棠接过纸张,飞快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目光偶尔在某处停下,想必是看到了神女的名字,便尝试着回想一些有用的记忆。 苏异接着说道:“时间仓促,来不及查证这些情报的真假,前辈或许能够分辨一二,但是说实话…如今真假与否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要百姓愿意相信,就算作恶的只有阮萍玉一人又如何。” 宁昭棠兀自盯着手中的那张纸,终是露出了一丝怒容,随即寒声道:“这上面的不少名字…我确实都曾有过怀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应验的,所做之事竟都是人神共愤,我…” 她突然发觉言语已无法形容自己的愤怒,但即便如此,脏话也不该从神女口中吐出来,便只能冷哼一声,接着说道:“看来能够抵挡得住诱惑的终究是少数人,谁都想享受荣华富贵,这世间愿意吃苦修清贫道造福万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听她语气逐渐变得有些落寞,苏异猜测那张纸上的真事估摸着少不到哪去,神女宫的形势不容乐观,便问道:“前辈难道就没有想过将她们都找来,逐一问个清楚?” 宁昭棠却是反问道:“问清楚了又能如何?把她们都杀了?还是责骂一顿,然后再放她们出去为非作歹?” “我总归是不忍心对她们下狠手的…”她缓缓摇头,又道:“确实是我错了,错在没有及早查明真相,防范于未然…可我终究只是个修道练剑之人,不是办案缉凶的官老爷,救济万民尚且无暇分身,又何来功夫去追查那些根源呢…” 苏异甚至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些许无助,若不是见她依旧面带坚毅,只怕就要出言安慰几句了。 “那百姓呢?前辈当真不打算解释一番,便任由他们误会神女宫了?”苏异问道。 “我当然努力过。”宁昭棠嗤笑一声,接着道:“可泼脏水总比洗干净衣裳要容易得多,在这件事上区区一个神女宫又如何能斗得过天衍道,再怎么努力也都只是徒劳罢了。” 这一回苏异是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无力,纵然她能剑压一切嚣小,可在这件事上还是拿天衍道没办法,当真是无奈之极,设身处地去想,若换做自己,只怕早便提剑杀到天衍道的老巢去了。 不过在苏异看来,天衍道固然可恨,但那些升米仇斗米恨的百姓也并非半点错都没有,他于是问道:“不知前辈…可曾怪过那些轻信谣言的人?” 宁昭棠决然摇头,似乎对这问题早已有过一番思索,答道:“他们穷苦一生,活下去对他们来说已是一件难事了,又岂能苛求他们还要生得一双慧眼,事事明辨是非呢…” 苏异默然,随即想道这或许就是天慈母的慈悲心怀了吧。 第八百五十一章 掌上玄妙 宁昭棠怅然离去后,苏异便独自一人留在了院落里,盘膝坐在最中央的那根石指上,只不过道祖这只手掌的奥妙却是没那么容易参透。 宫主前辈临走前只留下一句“饭都摆在你面前了,难道还要喂到你嘴里不成”,别的半点也不肯透露,她们老一辈的人似乎都很喜欢来这一套。 苏异也没辙,只好老老实实自行苦思,直到两个人影穿过那道青铜大门而来,他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在神女宫的地盘上,曦妃仙和宋恣潇这两位神女还没现身,倒是虞渊和驹铃先赶来了。 虞渊一眼便注意到了地上那状似手掌的东西,再结合身后那扇不寻常的神秘铜门,料定这东西定是有些来头,于是转着圈子仔细打量了起来,一边嘀咕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虞兄觉得这会是什么?”苏异卖了个关子,暗自偷笑道一会知道了真相后你这剑圣传人可不得跪下给这“玩意儿”磕头认错。 驹铃的眼力倒是要比他强上一些,虽然猜不到答案,但却隐隐觉得这东西不可随意亵渎,生怕他再语出惊人,又或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便提醒道:“那个…虞兄,我能感觉到此地有一股神圣的气息,眼前之物定不是凡品,咱们…还是庄重一些好。” 虞渊听罢果真停了下来,一手摩挲着下巴,认真道:“驹兄言之有理,倒是我鲁莽了。” 苏异却是眼前一亮,他知道驹铃不会撒谎,说有“神圣的气息”,那便定是有所依据的,必然不会瞎编乱造,于是忙问道:“驹大师何出此言?” 驹铃不大自信,思索着说道:“就是方才觉得一走进这地方便有种奇妙的感觉,但具体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应该是和这东西有关的,对吧?” 这天下有不少体质特殊的人,像赵越兄妹的先天敛气,玉瑾的阴忌之体,所以若说驹铃能感应到道祖遗留下来的气息,倒也不必觉得稀奇。 苏异也不再卖关子了,忙解释道:“你们再仔细瞧瞧,这其实是一只手掌,而且是道祖的金身崩碎后所留下的那一只。” 驹铃似乎有所预料,得知真相后并不如何吃惊,只是神情变得更加肃穆了,抱手作揖念了声“福生道祖”后方才退了两步,此时经过了苏异的提点再去看,便是豁然开朗了,将那本就看起来像是手指的五根奇怪石柱与地上的坑洞联系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手掌么。 虞渊则是惊愕不止,再次确认道:“你说的是…道祖?” 他倒不是信不过苏异,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对道祖有言语上的不敬。 苏异失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道祖。” 虞渊听后急忙对着眼前的石指合十行起了拜礼,嘴里念叨着:“弟子并非有意冒犯,道祖有怪莫怪…” 苏异不再理会他,转而对驹铃问道:“驹大师觉得这只手掌会不会和云上的那半尊神像有着相同的玄妙之处?我方才在这上面坐了半天也没什么发现,难不成是要用什么特殊的手段才行?” 驹铃却是缓缓摇头道:“云上的半尊神像保存完好,而且包含了头部和半副身躯,那是气府与神识所在之处,也是元神窟里那片奇妙之地的来源,但这只手掌…似乎并不具备类似的条件。” “至于是不是要用什么特殊手段才能找出它的奥秘…我也说不准。” 苏异大感可惜,又见两人一直在底下转悠着试图找出一些线索,便道:“你们还是到上面来看看吧,说不定打会坐就能有什么发现了。” 两人也不多客气,齐齐纵身各自跃上一根指头,眺望一周发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便学着苏异盘膝打坐,闭目感应起来。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曦妃仙和宋恣潇总算也到了,两位神女却像是初来乍到一般,左右张望着,似乎对这个空荡荒凉的院落感到十分好奇。 这倒也怪不得两人,她们自小在神女宫长大,这么多年来每回路过都能看到那扇青铜大门,却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如今终于得见,可不得多看两眼。 两人此时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便是为何头一回踏入神女宫的苏异能有如此待遇。 当然,对于这种问题,曦妃仙只会憋在心里,但宋恣潇就不一样了,全然没有顾虑,径直开口问道道:“宫主为何会放你进来?” 宋恣潇的语气里倒是没什么恶意,只是话问得直白了点而已。 苏异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说起来其实并不是你们宫主放我进来的,而是天衍道,要不是那帮孙子,宁宫主说不定打算将这里的秘密带进棺材呢。” 曦妃仙反应很快,立马便想到了关键之处,于是问道:“这里面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没错,而且在你们的眼前…那样东西叫做道祖金身的手掌。”苏异点头道。 曦妃仙和宋秋韵不如驹铃淡定,但也没有像虞渊那样错愕慌张, 连声感慨后便开始尝试着找出他口中那只手掌的轮廓。 两人满怀敬意地观摩着那位传说中的道祖所遗留下来的神物,苏异便在一旁等着她们,打趣道:“你们方才是迷路了?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走到这来。” 曦妃仙闻言便即收回了目光,说道:“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一会…” 至于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却没有细说,转而问道:“宫主正召集所有神女共同议事,但却唯独吩咐我们两个到这地方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苏异倒是没想到方才谈话时宁昭棠还镇定自若,哪知转头一出门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她终究还是不甘心看到神女宫的千年积累毁于一旦。 此时的曦妃仙似乎不能理解宁昭棠的安排,甚至还有些怨气,大概是误会了,苏异便解释道:“其实将你们请到这儿来的人…是我。”  第八百五十二章 神女嫁人 听完苏异的解释后,曦妃仙依旧不解,问道:“可为何不能等议事之后再来?宫主遣人来传话说是要立刻出发,我还道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她说到一半顿了顿,微微皱起眉头,又接着道:“难不成她老人家是觉得比起商议大事,看一眼道祖的石掌反而更重要些?” 不怪她心存质疑,如今神女宫大难临头,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而她却跑到这里来闲逛,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倒也不是只看一眼,这地方有着道祖留下的神圣气息,不失为一个修炼悟道的绝佳之地…” 见曦妃仙目光狐疑,似乎觉得这话没有太大的说服力,苏异便又接着道:“该如何应付朝天阁,宁宫主想必已经心中有数,如此安排自然有她的打算,说不定她老人家是想让你们两个到这里来碰碰运气呢?若是能遇上一场大机缘,岂不比什么都强?” 沉默半晌后,曦妃仙总算是勉强点头道:“那便随你去碰一碰那大机缘吧。” 见到两人没有再聊下去的打算,一旁的宋恣潇却是不乐意了,急道:“师姐,姑姑的事情不说了吗?” 曦妃仙面色一寒,似乎是觉得不合时宜,便冷声道:“潇潇!这事以后再说。” “姑姑?”苏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接着恍然道:“你说的是宋长老…” 宋恣潇抢着说道:“没错,我们方才在路上碰到一位师叔,聊了会天,才知道姑姑已经出宫嫁人去了!所以我们这才来晚的。” 曦妃仙未及开口训斥,便听苏异说道:“这事啊…我听你们宫主说过了。” 话已至此,曦妃仙也只得瞪了宋恣潇一眼,又对苏异的态度感到些许好奇,便问道:“师叔要嫁人了,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苏异奇道:“你师叔是个正常人类,谈婚论嫁有何值得意外的?” “可若她不是自愿的呢?”曦妃仙又问道。 宋恣潇却是十分笃定道:“姑姑一定不是自愿的!” “你又知道了?”苏异失笑道:“若嫁人的那个是你,我倒是能肯定你绝非自愿。” “谁敢逼我嫁人,我便立马提剑杀了他!”宋恣潇恶狠狠地捏起了拳头,随即发现扯远了,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接着道:“你可别看我自小就被姑姑带到了神女宫,宋家的事情我照样知道得不少,他们铁定是找到了什么把柄,逼着姑姑回去嫁人联姻,好从中赚取利益。” 苏异摇了摇头,肃然道:“以你姑姑的心智,相信没人能逼得了她,至于为何要如此选择…一定是有她的苦衷。” 宋恣潇则是不依不饶道:“有苦衷那就更加不行了!我得回去帮姑姑…” 曦妃仙在旁边默默地听了一会,此时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师叔之所以会回去嫁人,可是起于此次神女宫的危机?” 苏异思索片刻后答道:“我猜不是主因,但也离得不远了,像宋家那样的大户本就对秋韵的出走有很大意见,如今神女宫大有没落的迹象,他们还不得借题发挥?” 说到大户人家里的那些个陋俗,苏异蓦然想起了当初重逢时曦妃仙身上的变化,顿时恍然道:“看来宁宫主是有所预料,早已开始替你安排退路了啊…” “这又从何说起?”曦妃仙疑惑道。 “那些斟茶递水屈膝颔首的繁文缛节,是她安排你去学的吧?说不定接下来就该学女红了…” 堂堂侠女竟要沦落到去做针线活,干那些伺候人的事,岂不说明在宁昭棠看来,神女宫已几乎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天衍道在她的眼中或许要比豺狼虎豹山中恶匪还要可恶与可怕,以至于让她做出了如此思虑。 曦妃仙没有反驳,便证明了苏异所说基本属实。 “你的意思是宫主打算让我们都出宫嫁人,以此来躲避天衍道的迫害?”她问道。 宋恣潇却是一头雾水,问道:“为什么没人让我去学那些东西?” “因为你不是寻常女子啊…”苏异按了按她的脑袋,笑道:“这世上有谁能欺负你?若是让你去学斟茶递水,岂不是要让你把杯碟全都打烂了,天衍道要是敢欺负到你头上,你不得和他们拼命?宁宫主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干脆省去了和你讲道理的功夫,放你出去当个女土匪岂不是更合你意么。” 宋恣潇听罢当即跳脚,却不是因为苏异的调侃,而是替全天下的可怜女子打抱不平,气冲冲地哼道:“凭什么寻常女子就活该受人迫害!受人欺辱!” 苏异再一次伸手,将她蹦起的身子按了下来,叹气道:“不是女子会受人欺负,而是这世上的弱者都会受人欺负,走到哪都是一样,你若是有宁宫主那样的修为,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对你动手…” “宁宫主定是想明白了这一点,知道若是万一神女宫当真改名换姓,被朝天阁和天衍道占去了,凭她自己一人是很难保得住你们的,所以才想着让你们出宫嫁人去,总比继续留在这受人欺辱,天天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要好吧?” “要知道那帮孙子最让人忌惮的可不是什么修为实力,而是官家的强大背景,一旦当了神女宫的主人后要拿捏你更是轻而易举,你又如何斗得过他们,嫁人的话…至少能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倒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 曦妃仙盯着虚空出神,设想着若是天衍道的贼人对自己起了色心,那又该如何应对,一两个可以打回去,那十个八个呢,又或者来的是那天师境的陈起运,自己又有多少逃走的机会? 退一步讲,就算自己还有别的去处,还能随苏异往四海游荡,可神女宫里却不是人人有这样的选择,恐怕绝大多数最终都只能屈服于淫威,要么就是像宋恣潇那样以死相拼。 宋恣潇同样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终是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愤然喝道:“怎么都不行,那变强总可以了吧!” 苏异终于找着机会将两人拉回到修炼的正途上去,便趁势怂恿道:“这不机会就摆在你们眼前了,大机缘,能不能把握得住,就全看你们自己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 指上悟道 盘坐在石指上的两人闭目悟道,心无旁骛。 直到苏异重新登上了中间的那根石指,驹铃才突然睁眼,郑重道:“或许我们真的该尝试一下特殊手段,就这么枯坐下去好像也不是个办法…” 苏异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虽然听上去像是只随口一提,但是以他的性子必然是有所依据才会这么说的,便问道:“驹大师有头绪了?” 大师依旧严谨,只肯保守道:“只是猜测。” 苏异欣然答应,他可不怕猜测,怕就怕连猜测都没有。 此时曦妃仙和宋恣潇满头雾水地随他登上余下的两个指尖,如此一来,五根石指便刚刚好被占满。 一无所获的虞渊也睁开了眼睛,愁容略显,得知驹大师也没能悟出个所以然来便更是郁闷了,心想有关于道祖的奥秘果真都不是那么好参悟的。 五人相互点头示意一番后,便听驹铃说道:“一会我与苏异合力施法,尝试牵引出契机,只不过具体可能会出现什么状况…我也说不准,所以需要你们在一旁伺机而动,一旦出现变化就马上动手,至于该如何做,便只能靠你们自行判断了。” 除了苏异之外,余下三人都是有些茫然,随即想到这可是道祖留下的神物,一旦有什么异变,那多半是要惊天动地的,顿时又是一阵紧张。 苏异当然也是心里没底,只是他有驹铃指点,好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便问道:“要施什么法?” 驹铃却没有着急回答,先解释道:“我方才在打坐时想到了太上请神诀,其原理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仙气感应天授神的意志与气息,以此建立起沟通,若是方才那阵神圣气息并非我的错觉,那便意味着这只石掌还留存有道祖的神性,所以我打算施展太上请神诀,试一试能否感应到到这一丝神性,进而引动契机…” 苏异不懂什么太上请神,但驹铃这番解释言简意赅,很好理解,只需明白粗浅的原理即可,无需太过深究,于是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见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驹铃便又接着往下说道:“太上请神需要耗费庞大的仙气,这里既没有祭台,也没有祭品,即便我修为有所精进也不敢空手随意施展,所以需要你助我施法,随时准备好将仙气借与我。” 苏异想起在北玥倒是见过一次驹大师的太上请神,那时还准备了好些东西,什么元宝蜡烛落地铜钱,总而言之绝不轻松。 不过有着三气轮转傍身的苏异最不缺的就是灵气,比起寻常的破法境修士多了两座气府,相当于有三个苏异在帮忙,这也让驹铃有了更多的底气。 两人相视一眼,微微颔首确认过后,便见驹铃单膝跪地,一手摸着脚下的石指,另一手捏起印诀,嘴里头念念有词。 随着他身周的仙气溢散而出,这院落里猛然刮起了一阵灵气风暴,直朝那手掌灌去,吹得众人站立不稳,几乎要被推下石指去。 被驹大师嘱咐过要随机应变的三人见状都有了暂避风头的想法,毕竟这阵诡异的风暴似乎只是针对底下的石掌而来,石掌范围之外的地方则是风平浪静,只怕外头的人甚至都不会察觉到这里面有如此大的动静。 哪知正当他们打算动身时,却听驹铃急道:“别走!” 三人也不犹豫,闻言各自施展手段稳住了身形,宋恣潇修为最弱,身子最单薄,状况也要惨一些,但好歹也算是勉强将两条看起来十分纤细软弱的小腿钉在了石指上面,颤抖不止。 驹铃松了口气,不忘再次叮嘱一句“留在上面别动”,接着又对苏异说道:“该你出手了,只管将仙气借来,我自会牵引。” 见他额头青筋微微凸起,渗出了丝丝汗水,苏异不敢怠慢,奋力将浑身仙气倾泄而出,以一当千,向天地借来了更为庞大的灵气。 驹铃松开了结印的那只手,换了个奇怪的姿势,掌心朝上托向虚空,像是在撑起那铺天盖地压向他的灵气,另一只手始终是按在石指上,未曾动弹过半分。 他实则是在以双手为桥梁,将天地灵气尽数接引到石掌里头,如此庞大的灵气灌入他的体内,可想而知他的忍受多大的痛楚。 然而那石掌始终半点动静都没有,四人在一旁干看着,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驹铃终究不甘心,兀自咬着牙念道:“道祖太上福泽后世,积善万年功德无量,请受弟子借灵供奉…” 苏异的心脏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倔强的驹大师会认死理,就算肉身承受不住也不肯放弃。 好在此时他的脚下终于有了动静,只是不知是好是坏,石掌竟是开始颤动不止,隐隐有着“活”过来的迹象。 上有灵气风暴,下有尝试着破土而出的手掌,五个人几乎是将身子贴在了石指上才能堪堪避免被颠飞出去。 这时候众人哪还有功夫悟道,正一筹莫展时,却听驹铃喊道:“闭眼!”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道明光指引,四人听后不假思索地便将双眼紧紧地闭了起来。 神奇的是随着一片漆黑降临,底下的石掌竟不再颤动,众人匍匐的身子也不知在何时站了起来,直到转了一圈后看见眼前有一根通天石柱,他们方才恍然,这大概是类似于神识世界的地方。 而那大得不像话的石柱…众人刚看清那正是一根手指,便见到它猛然倾倒而来,就像是神仙动了动手指头要捏死一只蝼蚁般。 修为最低的宋恣潇比别人都要更难承受那根神指带来的威压,这还是她头一回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得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就连想逃命都挪不动脚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指尖朝自己按了下来,在惊慌与恐惧中看着自己的身子被碾得粉碎。 石指上的宋恣潇惊醒过来,背后已然湿透,额头上全是汗珠,随即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突然被抛飞了出去。 身子虚弱乏力的宋恣潇勉强在空中稳住身形,接着扭腰调整姿势,最后落地时还是滚了两圈,但好在没受什么大伤。 她定睛一看,却见那手掌已然不再颤动,那方才自己又是怎么被甩飞的? 宋恣潇心有不甘,便带着这份疑惑闭上双眼,想进入那片漆黑的空间再挑战一次神指,只不过这一次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接着睁眼看向面前的石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便咬咬牙迈开有些发软的双腿,奋力一跃,再次登上了石指。 这回倒是成了,宋恣潇闭眼后又如愿见到了神智,可事实非常残酷,即便她已经开始有了对抗的意识,却还是又一次被轻易碾压,接着又一次在睁眼之后被抛飞出去。 可不屈的少女却没有就此死心,双眼透着狠色,毅然再度朝石掌走去。  第八百五十四章 道祖与妖 与不断被惊醒抖落下地的少女宋恣潇不同,余下四人皆是紧闭双目,身躯像是粘在了那指尖上,纹丝不动。 显然每个人闭眼之后都能在黑暗中看到神指,然后被无情地追赶碾压,各自遭遇大同小异,只是应对之法各不相同而已。 曦妃仙不是修为最高实力最强的那个,但有神女无心在身,却是足够的沉着冷静,迎着兜头砸下的通天手指施展身法,尚有闲余斯分析眼前的状况。 驹大师则是准备最充足的那个,始终信奉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的他早已料想过所有的可能,自然也包括道祖会的意志会以这种方式闯入众人的神识。 便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飞快落下的指尖,不慌不忙地抬手掐了个道印,竟是不躲也不挡。 足以遮天蔽日的指头却是骤然在他的头顶停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下来,再也进不得半寸,双方就这么开始僵持了起来。 虞渊用的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径直掏出长剑,不退反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大无畏的劲头,迎着神指便是一剑劈了上去,竟也能堪堪抵挡得住,只是稍稍弯了弯膝盖而已。 至于苏异,他对神识的研究可远超常人,开境小世界十分欢迎一切对侵入他脑中的异物。 只不过苏异尚不能确定眼前这个漆黑的世界与神识世界有没有关联,便不知道自己刚刚想出来的办法能不能行得通。 苏异只得不停地后退,一边进行着试探,好在结果没有令他失望,便在神指快要戳到他身上时,漆黑的世界陡然亮起了光芒,穹顶如有巨幅画卷铺展开来,迅速取代了原来的一片黑暗。 上有蓝天白云,下有山峦河流,这里是苏异的神识世界。 他在自己的神识世界里自然是来去自如,身影顷刻间消失不见,神指戳了个空,但去势不止,径直指向了一座盘着酣睡巨龙的山峰。 睡得正舒服的厌顼陡生警觉,龙目一睁,便看到了一根几乎近在眼前的巨大手指,虽说这是神识世界,但要是被戳中了,神魂也是会大伤的,更要命的是那根手指上透着一股令他心慌畏惧的气息,竟是让他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反应也因此慢了许多。 苏异本想跟厌顼开个玩笑,谁知道这头憨龙竟是被吓傻了,指头都要戳到他眼皮上了还不知道避开。 机会稍纵即逝,此时再躲已然来不及。 苏异急忙大手一挥,像是在厌顼的眼前开了扇门一般,神指一节节地伸进了门里头,最终消失不见。 开境小世界中,那根手指头被压制到了寻常大小,悬浮于半空,依旧在试图戳向苏异,可始终不得前进分毫。 巨龙的身影随即也出现在苏异身旁,硕大的鼻孔吐着龙息,没好气道:“你这回又是从哪惹来这么个东西,差点害得老子神魂俱灭。” 苏异“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你确定要管它叫做‘这么个东西’?” 厌顼想到方才从这手指头上感受到的可怕气息,不由地心头一紧,犹豫道:“怎么?有大来头?” “来头可大了,大到你们神龙一族的先祖都要在它的主人面前趴着走…” 神龙甩了甩高傲的脑袋,只觉得苏异是在唬人,但那股气息却不是假的,便催促道:“别卖关子了。” 苏异斜眼瞥了他一下,轻笑道:“这是道祖的手指,现在我正坐在他老人家金身崩碎后遗留下来的一只手掌上。” “道祖…金身崩碎…”厌顼呐呐地重复了两遍,沉思片刻,终于肯确信苏异没有撒谎,接着肃然道:“难怪我会控制不住对它生起敬畏之心,如果是道祖的话,也就都能理解了…” 高傲的神龙一族谁都不服,但唯独对那个叫做道凌的男子垂下过脑袋,厌顼很庆幸这手指头的主人就是那传说中的道祖,否则刚才那一段该死的丢人时刻可就没法解释了。 苏异却是狐疑地看向他,问道:“为何这么说?道祖之于你们神龙一族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果苏异问的是龙神山与独孤忘之间的事情,厌顼大概会很排斥,然后拒绝回答,但对于道祖,他似乎就没那么多小心思了,坦言道:“道祖与上古时期妖兽灵智初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尽管苏异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道祖与妖类之间的关系,也曾在凰神那听过一段完整的故事,但此时再从厌顼口中听到这件事,依旧是感到震惊。 厌顼接着说道:“若是追根溯源,可以说当今世上一切妖类的先祖都与道祖有关,上古传说中道祖座下有八灵兽,经日月精华洗礼,大神通点化,最终灵智得开…传说中别的事情真假不提,但点化灵兽开启灵智这事却是真的,而这八头灵兽便是世上的第一批妖族,是所有妖类的先祖...” 厌顼最后无比高傲又满怀敬畏地说道:“而八头灵兽中第一个受道祖点化的…正是我们神龙一族的先祖。” 苏异神回上古,设想着道祖膝下匍匐着八头妖类先祖的情形,久久无言,直到被那根手指的剧烈颤动惊醒。 被禁锢在半空的手指似乎十分不满,挣扎着想要脱离束缚,然而却是每动一下便又缩小一毫,在三五息的时间里缩成了稚童的尺寸。 再往后,苏异已然很难借助开境小世界去挤压它。 正僵持时,苏异陡然眼前一亮,隐约从不停颤抖的手指残影里看到了一点奇怪的光芒,于是急问道:“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厌顼不解道。 苏异不再理会他,一不做二不休,心念一动,干脆将那手指里头蕴含的道祖意志驱逐出了神识世界,皮肉随之渐渐消散,最终果真还剩下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柄寒冰凝结而成的小剑。 苏异楞了许久,而后看向同样一头雾水的厌顼,随即骂了声娘,暗道:“似乎被宁昭棠宁老前辈摆了一道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石掌之谜 冰霜小剑只存在了片刻便即消失不见,神识世界再次恢复平静。 苏异睁开眼睛,与底下那位被无数次甩出去的小姑娘四目相对,各自都有些诧异。 宋恣潇在想,为何你也睁眼了,神指却没有将你丢下来的打算。 苏异则是在疑惑,姑娘为何如此狼狈,灰头土脸的,鬓发散乱,看着像个女乞儿。 眼看女乞儿手脚并用地爬上属于她的那个指尖,接着没过多久便被抖落下去,重重地甩在了地上,苏异不由自主地龇牙咧嘴,替她感到疼痛,随即恍然,终于明白原来这是抵挡不了那股神威啊。 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女徒弟了,苏异于心不忍,还是出言提点道:“面对神明,是该心怀敬畏,但绝不可恐惧,你得破去这一层心障。” 这姑娘大概是先入为主了,将道祖当做不可挑战的神明,心中一开始就存了怯,以至于连门槛都跨不过去。 刚刚爬上指尖闭上了眼睛的宋恣潇闻言一愣,身形开始摇摇欲坠,但好在应该是把这话听进去了,片刻过后总算稳固下来,没有再被惊醒。 苏异松了口气,给出了“经验不足,悟性尚佳”的评价,接着朝左右看了一眼。 余下三人都在沉浸在那黑暗之中,偶尔眼皮微跳,眉头稍皱,看来正和那根神指抖得不亦乐乎,苏异便也不去打扰他们,兀自闭目养神。 再过得个把时辰,三人终于陆续睁眼。 率先脱离黑暗而出却又没有被甩落地的人是曦妃仙,睁开眼睛后先是第一时间看了看天色,一阵恍惚,随即很快便又恢复了面若冰霜,转头迎上了苏异带着笑意的目光。 “怎么脱困的?”苏异问道。 “心境,心境越是平稳,那股神威便越弱。” 第一个破局的人是苏异,这一点曦妃仙早有预料,但见他一脸的悠然,像是已经醒转了很久的样子,一股好胜之心便油然而生,于是问道:“你花了多少时间?” 苏异掐指一算,答道:“约摸两炷香不到吧。” 本以为能不停追赶,可没想到与他的差距还是有点大,曦妃仙叹气道:“我在那黑暗中尚不自觉,醒来之后才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苏异大概猜到了这位好胜要强的冰仙子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便劝慰道:“我在云上见识过道祖的半尊金身,在神识上的研究也比你多,占了不少便宜。” 曦妃仙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低头开始回想方才的经历。 第二个醒来的是虞渊,被日光一晃,急忙捂起双眼,缓了好一会,紧接着猛地甩了甩脑袋,这才长叹一口气,道:“好险好险!” “虞兄这是怎么了?”苏异问道。 虞渊站起身来扭动着筋骨,一边答道:“拼到了最后一剑,险些跪下,若是最后一剑也破不了,那我只能认了…” 拼剑这个做法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也在预料之中,只是不知拼到了什么程度,苏异便好奇道:“出了多少剑?” “数不清了…”虞渊摆了摆手,随即又掐指算了起来,最后只能大概猜测道:“该有…上万剑吧。” 两个时辰内面对道祖的神指出了上万剑,苏异暗自咋舌,随即又想到这场机缘大概是因人而异的,对于虞渊来说,这就是一场突破极限的挑战,所以无论出了多少剑,只要实现了自我超越,最后一剑便都是破局的一剑。 接着又听虞渊感慨道:“这一定是一只拿剑的手啊…” “何以见得?”苏异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虞渊肃然回道:“剑道乃是王道,这世间就应该人手一柄剑才对…” 行,这也很虞渊。 下一个醒的是驹铃,苏异颇感意外,只觉得以驹大师的智计与实力不至于花费这么长时间才对。 大师睁眼后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疑惑,苏异便问道:“怎么了?” 驹铃沉思片刻,理了理思绪后答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根指头里…好像还藏着别的东西。” “你也看到了?” 驹铃一阵愕然,随即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感觉,没有真正看到…你的意思是,当真有别的东西?” 虞渊和曦妃仙闻言不约而同地朝脚下的石掌看去。 “我觉得确实是有的。”苏异点头,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朝那个弄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在指尖上坐定的小姑娘努了努嘴,道:“等她醒了再说。” 三人齐齐朝宋恣潇看去,他们几个倒是耐心十足,满怀着对这位小师妹的关怀与期待,就这么干等着。 宋恣潇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但好在这回有了准备,在睁眼的一刹那便调整好了身姿,被抛飞出去的同时施展身法,当空扭转腰身,接着稳稳落地。 只不过落地后抬头看到的四道目光让她略感无地自容,红着脸喝道:“你们…看什么?” 苏异干咳一声,笑道:“还要再试一次吗?” 宋恣潇摇头,这么多人等着,哪还好意思再来一回,更何况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再试多少次都只会是一样的结果。 苏异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接着对驹铃说道:“驹大师,还得麻烦你再请一次神,这回我要亲自沟通道祖的意志。” 驹铃道了声“不麻烦”后再次将手按在了石指上,这回有了经验便要顺利得多,苏异在他的指引之下将神识漫延到了石掌中,果见那深处隐藏着一柄寒冰凝结而成的长剑,与先前所见并无二致。 苏异虽知这很可能是宁昭棠的圈套,具体目的不明,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盛,既然已经开始送佛了,那便送到西吧,反正宁宫主怎么说也不至于会害人的。 神识接着缓缓靠近那冰剑,绕了一圈,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后便缠了上去。 随即异变陡生,神识被驱逐出了石掌,紧接着脚下开始震动不停。 苏异脑中一阵剧痛,心中骂娘不止,想着事后一定得找宁昭棠再讨点好处才行。  第八百五十六章 宫主不厚道 苏异扶着额头,耳旁嗡鸣声大作,令他听不清任何声音,过得片刻才隐约听到有人在焦急而又关切地询问情况。 他不发话,余下四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好在那阵剧痛来的突然去得也快,苏异很快便恢复过来,揉了揉额角,说道:“先退。” 四人闻言齐齐纵身跃起,哪知刚一动身,底下的石掌立时轰隆升起,张着五指朝他们兜去,似乎不肯放过他们,要将所有人都尽数抓住。 石掌的掌心处还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如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将众人拉扯回去。 三位破法境反应极快,身法也足够敏捷,倒是能及时躲过,然而刚刚才触及妙法境门槛的宋恣潇可就惨了,像个风筝一样,身后被一根线扯着,悬在半空,很快便发出一声惊呼,终是被扯了回去。 苏异本就没打算走,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小姑娘的腰肢,接着用力一甩,反手将她扔了出去。 此时石掌的五指已经合拢了一半,很快就能将落在掌心处的苏异紧紧握住。 在这大幅的动作与颤抖中,包裹在石掌上的层层砂石外衣也在不停剥落着,露出了底下真正的金身手掌。 苏异脚底忽地打滑,猛然发现厚厚的砂石外衣底下竟还有一层冰封,透过冰面可以到被冻在里头的手掌上满是咒文,一行行覆盖在五指上,连接着掌心处的一个剑形符纹。 “这是宫主的封印?”曦妃仙满心疑惑,这才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勉强在倾斜冰面上站稳脚跟的苏异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不知是不是寒气都被道祖的手掌给吸收去了。 便见他伸手凭空拉出一根璧玉长棍,在棍身上点起了熊熊火焰,卡在掌心与一根缓缓落下的手指之间,如此争取出了一些时间,腾出双手后又紧接着捏起了印诀,胸膛与双臂上浮起了泛着红光的火阵图纹,随即猛地对着脚底下的寒冰吹出烈焰。 只不过宁昭棠的这层寒冰封印似乎霸道得很,有了火阵加持的转轮真火都难以将它烧化,苏异也不知是自己境界低了点,还是这玩意儿另有门道。 此时离火棍已经被压得生生缩短了数尺,那指尖眼看就要按到苏异头顶了。 苏异无暇多想,紧接着再祭出最后一招,双手一合,掌心处闪起了彩光,再分开时两只手掌已被火焰所包裹,随后紧紧地贴在了冰面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自飞凰符中借取如此庞大的能量,对付能封印神物的寒冰,或许也只有借凰神的神力才能破解了。 好在果真奏效。 方才顽固不化的寒冰如今在凰神的神火下却是一点就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 当神火烧毁那枚剑形符纹时,一股猛烈的寒气陡然溢散而出,在瞬息间便将这院落变成了冰天雪地,寒气吹过之处,杂草与乱石都被裹上了一层寒冰,薄薄的冰层在地面上飞速蔓延开去,经过众人的脚底,直到那高墙与大青铜门前方才停下。 修为最弱的宋恣潇不禁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些经受不起。 那扇神秘的大青铜门,还有高得异乎寻常的院墙,原来不仅是为了阻挡外人,同时也是在保护神女宫的弟子。 被破去封印的道祖手掌却是忽然没了动静,五根手指戛然止于半空,苏异知道后面定然还会有一场爆发,便凝神戒备,丝毫没有松懈之意。 然而饶是如此,陡然出现的异变依旧是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偌大的一只手掌竟是忽地一缩,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尽数钻进了他的掌心之中。 苏异还来不及错愕便感受到了一股钻心般的疼痛,就如同被切开了皮肉,不停地生生往手臂里塞着东西,有肿胀之痛感,却无肿胀之实,一条左臂已然动弹不得。 …. 神女宫的某件厢房里。 苏异正托着一条失去了知觉的通红手臂,默然无语,屋子里的其余人都是低着头不说话,除了宁昭棠。 良久过后,见苏异始终不开口,宁昭棠终于起身说道:“苏公子若是没有话要说,本宫就先走了。” 苏异艰难地抬起手臂,对着她扬了扬,说道:“前辈难道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宁昭棠面色一寒,反问一句,接着瞥了他的红烧蹄髈一眼,又重新坐了回去,说道:“本宫还没找你要解释呢,为何不好好悟道,偏要去破我设下的封印?” 苏异一愣,有那么一刹那还真觉得是自己做错了,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想道:娘的,这不是替人干了苦力活还要倒找人钱么? 岂有此理,但不得不说,宁昭棠还真是在理的,她的确没压根就没提过封印的事。 不过苏异敢笃定这是她的有意设下的圈套,这个哑巴亏也只能自己硬吞了。 原以为宁老前辈迂腐,如今看来是老奸巨猾才对,该迂腐的时候就迂腐,该变通的时候是比谁都狡猾。 此时就连两位神女都有些看不下去,心道宫主这做法也未免太不厚道了些,只是两人慑于宁昭棠的威严,不敢开口说理,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宋恣潇也只能小声嘀咕一些旁人难以听清的话。 苏异终是叹了口气,妥协道:“这事是晚辈不对,还请前辈息怒...” 宁昭棠这才满意地点头,面上的寒意稍有缓解。 “那可否请前辈大发慈悲,帮我治好这条手臂…” 说到这,苏异想起宁昭棠多半就是因为没法压制住道祖的那只手掌才将它封印起来的,便又补充道:“或者为晚辈指一条明路,该去哪里寻找治疗之法。” 宁昭棠却是大方道:“其实很好办,这事对仙修来说并不算难。” 苏异愕然道:“仙修?” 宁昭棠知道他为何会疑惑,便解释道:“神女宫已经有三百年没出过仙修了,所以才会让道祖的金身手掌在那院子里一直蒙尘,否则又岂能便宜了你。” “三百年…那前辈你?”苏异一直以来都是自然而然地认为宁昭棠是个仙修,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掐指算着她的年岁,心想本以为宁老前辈最多只有百来岁,要这么说的话,岂不得三百起跳了。 宁昭棠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一般,脸色一沉,说道:“本宫不是仙修。”  第八百五十七章 独享神掌 宁昭棠不是仙修。 这解释了她的年纪并非三百岁往上,也解释了她为何无法自行解决那金身手掌的潜在隐患,只能借助封印暂且压制。 苏异低头喝茶以掩饰尴尬,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问道:“可否请前辈指点迷津?” 宁昭棠倒是没有为难他,突然又大方起来,毫不藏拙,指点道:“我问你,道祖离世已有数千年之久,为何崩碎的金身还能如活人般动弹?” 苏异不假思索地答道:“道祖修为已臻化境,神念万年不灭,遗留的神力足以驭动死物。” 宁昭棠又问道:“那神念又为何会无端对你们出手?” 这回苏异有些犹豫了,思索片刻方才试探道:“神念虽不灭,但意志薄弱?” 先前与那手掌建立起联系时,他便感觉道祖的意志已近乎消沉殆尽。 宁昭棠点头道:“如今那只金身手掌的神力已尽在你的左臂,你只需用你的仙气将残存的神念炼化即可,若换做是元神窟里的半尊金身,你这么做无异于找死,但若只是一只失去了意志的手掌,你便大可放心施为。” “这么简单?”苏异皱眉疑惑,正想多问几句,谁知又被宁昭棠猜中了心思,接着便再次听到了那句耳熟的话:“道理都讲给你听了,难不成还要把饭喂到你嘴里?” 她随即起身告辞,走之前倒是说了句“人话”,道:“便宜都让你小子给占去了,不过再怎么说也算是替我神女宫解决了一个麻烦,就权当互不相欠吧。” 宁老前辈是什么心思,苏异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关键就在于那句“神宫三百年不出仙修”,正因如此,那只遭天衍道垂涎的金身手掌对于神女宫来说才会变得如鸡肋一般,留着嘛,宫里无人能引动契机,也就无法在大树底下乘凉,放手给那群贼子又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这么一来便只好便宜苏异了。 但宁昭棠不喜欢苏异,这一点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她只是凭借着神女无心不断地保持理智,且权衡利弊,最后做出最有利的选择罢了。 要宁昭棠拱手把一份大机缘送给苏异,虽说比起留给天衍道那帮孙子要好接受些,但她老人家还是不痛快,所以自然不可能让苏异得了便宜又卖乖,收走了道祖的金身手掌还要记上神女宫一个人情,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顶多,也就算苏异出手帮助神女宫的代价吧。 宁昭棠走后,苏异便将主意打到了眼下最有可能知道该如何解决问题的第二个人身上,问道:“驹大师可有头绪?会不会你们云上的那半尊神像也有这个毛病?” 说到这,苏异脑中不禁浮现出元神窟里那一尊霸占了近半个洞窟的半身神像,如果哪天也像这只手掌般“活”过来了,岂不得一巴掌拍死一个云清。 面对他充满期盼的求教,驹铃希望自己能有一个答案,但很可惜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无奈摇头道:“元神窟那半尊神像所留存的道祖意志远非这只手掌可比,情况也大不相同,所以…我也暂时想不出办法来。” 苏异自然不会奢望大师马上就能想到法子,于是转头继续埋怨起宁宫主,道那老姑婆太过小家子气,又爱故弄玄虚,毫无长辈的气度。 驹铃安慰道:“其实宁宫主说的也没错,你确实占大便宜了,你看我们云上凭借道祖的半尊神像就能稳坐道门之首,连朝廷都得礼让三分,而你如今却能独自坐拥道祖一只手掌的神力,宁前辈她老人家心里有气也是很正常的…” 这话一半是在劝导苏异,另一半则是在顺着他的话讲,说那宁宫主肚量小,旁边的虞渊却只听进去了前面的一半,附和道:“我觉得驹大师言之有理,苏兄你确实是占大便宜了,那可是道祖啊…若换做是我,宁前辈说什么我都认了。” 苏异立马将红肿的左臂抬到他面前,没好气道:“给你,你尽管拿走便是。” 虞渊自讨了个没趣,急忙摆手,讪讪道:“不敢不敢…” 苏异奋力收回了一条完全无法动弹的左臂,如举千斤铁般沉重,好叫他知道自己的艰难,接着兀自嘀咕道:“老虞你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替一个外人说话呢…” 宋恣潇却是不依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宫主怎么就成外人了?” 苏异不愿搭理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宋恣潇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宁宫主好像确实不怎么喜欢你,记得姑姑跟我说过她老人家还打算亲自出手灭了你来着。” 苏异瞪大了眼睛,心想自己与宁昭棠不至于苦大仇深到这种地步吧? 曦妃仙瞪了说话不怎么经脑的小师妹一眼,替宁老前辈找补道:“宫主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刚硬,其实内心柔软…” 只不过她说到一半也开始觉得有些没底气了,毕竟眼前这个少年确实在某些方面惹到了宁宫主。 她们师叔侄三人结伴出门游历办事,结果一个彻底丢了神女无心,一头扎到藏书阁里去了,另一个则是心境的修炼不进反跌,最后出宫嫁人去了,有弟子如此,作为师祖的宁昭棠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宋秋韵嫁人这事与苏异无关,但不妨碍宁昭棠将气一并出在了他的头上。 曦妃仙越想越是无奈,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道:“算了…反正你也拿到好处了不是么。” 苏异正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难得开起玩笑的冰美人,却见厢房门口有一道淡黄的身影晃动,似乎欲进又退,一张他最为熟悉的可爱脸庞刚一出现又躲了回去。 他既惊喜又疑惑,便远远地问道:“怎么不进来?” 见到屋内坐满了人的芷鸢刚想悄悄转身离去,听到声音后又回过头来,顶着绯红的双颊进了屋子,在众人疑惑的目光当中一阵犹豫,最后还是张嘴吐出了一个尾指大小的竹筒,心慌地想道不知旁人可会在意自己这个略为不雅的举动。 怕羞的灵雀少女刚想将带有些许唾液的竹筒擦拭干净,苏异却是已经伸手将它给取走了,接着丝毫没有嫌弃地径直打开,取出装在里头的小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可。” 收起了纸条,苏异微微一笑,说道:“计划算是成功一半了。”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太子殿下的允诺 锦东神女宫外不远处的一家食肆内,一个眼角有疤的男子与一个身着劲装的干练女子要来了半桌子的酒菜,却不动筷子,似乎是还在等人。 男子百无聊赖,徒手偷偷捻一两片菜叶子放进嘴里,咀嚼两下,赞许地点头,怂恿坐在对面的女子一起偷吃无果后,便又接着抱怨起锦东这地方太穷,连一间像样的酒楼都没有。 女子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锦东确实是穷,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户有钱人家,完全支撑不起动辄花费数十上百两银子的奢华酒楼,不过好在以食为天的平民百姓自由烹调之法,即便当地人拿不出什么昂贵食材,但做出来的菜肴却依旧足够可口,丝毫不比珍馐美味差。 这不刀疤男子周显又忍不住偷吃了两口。 两人再等候片刻,便见苏异珊珊寻来,一边左顾右盼,偷偷留意着道旁闲人与店里食客的交谈。 见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的周显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招呼道:“这儿呢!” 苏异循声过去,随意坐下,接着客套了一句:“抱歉,来晚了一些。” 双筷已然在手的周显闻言却是来劲了,将空碗敲得叮当响,一边数落道:“岂止是一些,差点没把老子给饿死…” 苏异“噫”了一声,道:“我可没让你等我,你大可先吃。” 周显发狠地戳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接着朝旁边的顾小婵撇了撇头,含糊不清道:“这位大姐让等的。” 粗鄙的江湖糙汉周显果真是不会讲究这些礼节的,同为江湖中人的顾小婵则是要规矩得多,涵养也好,被一个比自己大了许多年岁的粗俗汉子称作“大姐”也丝毫不愠怒,只含笑以待。 苏异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道:“我就说你这野人什么时候学会我们人类世界的礼仪了,原来是这样…” 周显不乐意了,咽下嚼了一半的肉沫子,一副要掰扯清楚的模样,振振有词道:“老大你这就不厚道了啊,兄弟我这几天累死累活的,跑断了好几条腿,而你却在那女人成堆的神宫里享受,如今…” 没等周显说完,苏异便抓起一根又硬又粗的油炸酥条塞到了他嘴里,懒得理会他,接着转而对顾小婵笑道:“小婵姐,这段时间可有什么收获?” 经过多日相处后两人已然熟稔,但顾小婵还是对苏异的这一声“姐”感到有些不习惯,莫明有种被顶头上司过分尊重的感觉。 她微微一笑,答道:“按部就班,先前你交代的那些事情都办妥了,没出过什么意外,从弟兄们反馈的消息来看,天衍道的人似乎还没渗透到神女宫一带,锦东边缘倒是有一些,想来还是因为对神宫里的那位有所忌惮。” 这会周显刚把那酥条咽下肚,满嘴油光,抬手附和道:“俺这边也一样。” 苏异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接着点头沉吟,心想没有意外便是最好的收获了,天衍道多半是如顾小婵所说,不敢靠神女宫太近。 这段时间他将周显和顾小婵带来的人手分散安插在锦东各地,扮做旅人香客混入当地百姓当中,打听情报,也散步一些消息试探民众的情绪,届时若发生什么大事,还能混在人群里喊一嗓子,当个“托儿”。 这一招洽洽是从天衍道的“大当家”那学来的。 原本他们这边有近的千杀字旗人马在,单比人数的话还要占一些优势,只不过那些军中汉子煞气太重,一个两个混迹在平头老百姓当中尚过得去,可这样的人一旦频繁出现,那可就要引起人们的警觉甚至是恐慌了。 再者杀字旗的人常年奔走在西域的混乱战场,对大宋的风土人情并不了解,也就是近段时间才开始知晓一二,索性还是驻扎在附近的山野间为妙。 “有朝天阁的踪迹了吗?” 苏异始终没有动筷子,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接着补充道:“此地的庙祭将于三天后开始,持续半个月,按照往年的惯例,锦东甚至是整个蔚州各地的信众都会到神女宫来上香祈愿还神,今年情况有变,入宫给天慈母磕头的人可能会大大减少,但多年习俗还在,老百姓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想必神女宫周边的大小庙会还是会十分热闹的…” “以黑袍龟孙的尿性,不大可能规规矩矩照着通传的日子来,他们多半会选在十日之后,也就是庙会最热闹,人最多的时候出现,凭借他们部署好的人手营造鼎沸之势,以此来逼迫宁宫主就范,所以你们这几天可以吩咐外边的弟兄们多留神入锦东的官道。” 顾小婵听得认真,双眼盯着虚空处,缓缓点头道:“我一会便交代下去。” 苏异瞥了一眼身旁正在大快朵颐的周显,虽然嘴里塞满了饭菜,但依旧没耽误聆听自己的部署,便放过他了,接着说道:“我这儿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顾小婵收回目光,眼里多了几分异彩,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周显也放下了筷子,摸了摸一嘴的油,催促道:“快说快说。” 苏异笑道:“太子殿下答应了。” “太子殿下?答应什么了?”周显挠头皱眉,一脸的迷茫。 这厮不爱记事,刚说完的事情转头就忘,几天前的事情更得想好一会才能回忆起来,在这方面顾小婵则是要靠谱得多,脑中立马便浮现出一路上与苏异商议出来的诸多细节,于是喜道:“这可真是一个大好的消息啊,如此一来我们的胜算便又大了许多。” 从青州到蔚州的路上,众人边走边拟定计划,其时苏异便提起过赵降的事情,这位太子殿下不会亲身参与,甚至不会派出一兵一卒,但却依旧意义非凡。 东宫之主只需给出一个保证,为此次蔚州的行动划出一道红线,大伙心里有个底,知道分寸在哪后便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而如今总算尘埃落定,得了太子殿下的允诺。 那日苏异飞雀传书给赵降,问的正是:“我欲在蔚州与朝天阁动手,你答不答应?”  第八百五十九章 庙祭 蔚州一年一次的庙祭盛会如期而至,临近神女宫的大小街巷一改往日的穷酸气息,家家户户尽都装饰起来,挂上了灯笼与大红绸布,在门口架起了神台,摆上香炉宝烛瓜果贡品。 即便很多人都不打算再入神女宫去给天慈母磕头上香,但祖辈传下来的习俗到底是不能忘,神宫可以不去,家里的这些东西却必须给置办好了。 比寻常老百姓更忙碌的是开门做生意的商铺和齐聚而来的小贩,他们就等着这半个月大赚一笔了,运气好些的话兴趣还能把一整年的开销都给赚回来。 此时是庙祭开始后的第五天,朝天阁的队伍已开到了锦东,距离神女宫不过个把时辰的脚程,比苏异先前估算的十天要少,但也相差不远,黑袍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心急了几天。 苏异改换了容貌,扮成平平无奇的老百姓,混在人堆之中。 炼化神力的进展并不顺利,他的左臂虽不怎么疼痛了,但依旧没法动弹自如,便只好还那么吊着,假装自己是个独臂之人。 驹铃则是脱去了道袍,换上一身老旧衣衫,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他小仙长的模样,众人对他如今这幅装扮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问题出在哪却又说不出来。 虞渊倒是不怎么需要改变,剑道山的楚铁修士一心苦修剑道,从来都不奢靡,甚至还很节俭,算是半个修清贫道的,此时他的一身气质与锦东的穷酸莫明有些般配。 顾小婵也不需易装。 周显的身后却是多了个大竹篓,里头装着五人份的兵刃,三把长剑一把弯刀,还有一对双叉,甚是沉甸,将这个习武之人的背都压得有些弯了,不时便要抱怨一句,这会又装可怜道:“为何是我…我命苦呐…明明我年纪最大…老胳膊老腿的…” 苏异一直没搭理他,此时终于忍不住怒斥道:“不是你背难道要我来?你这一箩筐兵刃价值连城,把你头砍掉都不够赔,你可得背好了。” 五人随着拥挤的人群前行,一边欣赏着为了庙祭而刻意摆上货架的新鲜玩意。 周显正想再多说两句,好歹能争取让心地善良的驹大师替自己背一会,却见苏异突然停下了脚步。 众人随之驻足,听他说道:“来了!跟我走。” 苏异回头拨开人群朝另一个方向挤去,穿过几条街巷后,果见前面一阵混乱,人声嘈杂了许多,不多时,那紧挨在一起的人头便自动往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来。 一队人马缓缓开了过来,身上的漆黑官袍吓退了凑热闹的百姓,周围一丈无人敢靠近。 “黑孙子来了!”周显说了句废话。 顾小婵盯着那领头的年轻男子,低声问道:“走在最前面那人是谁?好像没听说过朝天阁中有这号人物…” 她对朝天阁并不怎么了解,只是凭借经验猜测那位主持神女宫一事的朝天阁官员不应这么年轻才对,就算姚琮不来,也该派一个资历深的。 那骑马走在最前头的黑袍男子脸颊略显廋削,面容光洁,肌肤白皙可比女子,生得倒是颇为俊朗,年纪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三十不到,不过确如顾小婵所说,是太年轻了些,想要筹谋神女宫,气势上首先就压不住人了,老奸贼的沉稳是需要日月来积累的。 只见黑袍男子面带微笑,还不时对道旁的百姓招手致意,竟是有些亲民。 “那是朝天阁的新贵,叫做张奉…” 苏异眼睛瞟着朝天阁的队伍,一边讲解道:“此人司职督护,但据说是被朝天阁当做司承接班人来培养的,只消再积攒一段时间的资历便能晋升,所以别看他年纪轻就小觑了他,执事督护或许还能走走后门,但司承接班人是必定不会弱到哪儿去的。” 这些都是赵降透露的。 姚琮没有在队伍中,此时应该还在收拾太鄢山一战的残局,但不代表他不会在日后的某天突然出现,杀人一个措手不及,考虑这个老阴贼不会不知道神女宫与苏异的关系,所以就算他本尊不出现,也必定会藏一个大杀招在队伍中。 苏异目光扫视着面前缓缓走过的每一个黑袍人,试着将那一张张容貌与脑中的情报逐个对应起来,再对比出敌我差距。 他不由地想起近段时间顾小婵和周显手底下那些弟兄们打探到的消息,忧心忡忡。 坏消息是神女宫千年的积累轻易被击垮,每三个人里只有一个还愿意信奉天慈母,声望几乎荡然无存,好消息就是神女宫到底是千年神宫,底蕴犹在,还不至于一点都不剩,至少还是有人对天衍道抱怀疑态度的。 朝天阁长长的骑队如一条游水的黑蟒,径直朝神女宫开去,到了那百级石阶前方才停下,接着齐齐翻身下马。 有人见状心怀不满,但敢怒不敢言,只好低声跟旁人议论,道这些黑袍大人太过无礼了,平日就连神女宫里的长老都不敢在这一带骑马,他们可倒好,恨不得骑到宫里去,这简直是对天慈母的大不敬。 旁边的人听罢急忙劝他不要胡说,兴许是黑袍大人第一次来锦东,不了解规矩,情有可原。 苏异听在耳中,暗道前面那爷应该是宁老前辈的忠实拥戴者,后面那位爷则是太瞧得起黑袍人了。 这帮孙子或许是真不知道规矩,但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一行人骑着马招摇过市,不就是为了耀武扬威先压一压神宫么,他们必然只会欣喜于自己践踏了锦东的规矩。 那位叫做张奉的新贵督护领着一众黑袍人登上石阶,见到了神宫里头的那一尊神像,接着装模作样地取来香烛点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最后插到院落里供人上香的高大炉鼎中。 见到始终无人前来接待,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之色,随即很快收敛起来,运起了劲气,朗声说道:“朝天阁奉圣上之命前来宣旨,请宁宫主出来领旨…” 第八百六十章 血溅神宫 清朗的喝声传入供奉神像的大殿,回音摇荡,惊动了大殿内外的一众香客,却唯独没有惊动到神女。 见迟迟无人回应,张奉的脸色愈发阴沉。 朝天阁敢当众践踏天慈母的颜面,神女宫便立即还以颜色,有仇有怨当场就报了,这很宁昭棠。 过了好一会,待得这宽敞的院落内外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宁昭棠这才施施然现身,如寻常游客般从那人群中走出,站在张奉面前,问道:“你是谁?” 四周之人惊觉身旁多了个少女,纷纷远远退开,将大片地方让给了宫主与黑袍大人。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多都在议论宁昭棠驻颜之术,道是传闻宫主童颜鹤发,本来不信,现在看来多半是真,要不然偌大的神女宫怎会派一个小孩出来说话,不过童颜是真,鹤发却是假,宫主的道行竟比传闻还要高。 修为还能以发色论高低?苏异躲在人群中偷听,暗自失笑。 周显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左右张望,一边嘀咕道:“竟有这么多人没见过那宫主…” 苏异笑道:“这些人都是从蔚州各地来的,没见过也很正常,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若是老虞告诉你他就是传说中的剑圣大人,裘老爷子,你会信吗?” 周显仔细品了品,接着摇头道:“不会。” 果然还是得有像朝天阁督护这样份量的人才能佐证宁昭棠的宫主身份,否则不知道的人只会当她是个寻常少女。 张奉盯着眼前的鹅蛋脸少女,同样难以置信,尽管他早已从朝天阁的卷宗里了解过宁昭棠,但此时亲眼目睹又是不一样的体会,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片刻后回过神来,他方才说道:“本官乃朝天阁督护张奉,奉命传旨,蔚州神女宫宫主宁昭棠上前听旨…” 张奉说着便从袖袍里掏出来一卷金黄色的卷轴,铺展开来,正要开口,却听宁昭棠冷声说道:“不必念了,本宫不接旨。”寂静,满场的寂静,窸窣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是公然抗旨啊,虽然朝天阁的这道圣旨必定不如翰渊阁所拟的正式,但都是代表着圣上的旨意,谁敢轻视。 苏异只能说宁前辈敢,宁前辈是条汉子,前些天商议时他便得知宁昭棠不会接旨,可没想到会这般直接拒绝,大嘴巴子当众往朝天阁的脸上抽,就是不知道那位睿智的天子圣上会不会觉得这也是在打他的脸。 无论后事如何,苏异都想先拍手叫一顿好。 张奉错愕不已,脸色逐渐铁青,厉声道:“宁宫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宁昭棠只是长得嫩,心又不嫩,自然知道这不是儿戏,抗旨之意未曾动摇,便对他冷眼直视,淡淡道:“本宫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接下来该如何,张大人只管继续便是。” “好,好…”张奉倒也沉得住气,始终谨记着阁中老人的告诫,便是不能因外貌而忽略了宁昭棠的修为。 他分寸不乱,按部就班,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张奉收起了圣旨,挽了挽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道:“本官自进入蔚州以来多次收到诉状,状告宁宫主纵容神女欺压百姓,借除恶之名敛财,以至民怨沸腾…所以本官决定,自即日起,神宫由朝天阁接管,彻查此事,定罪问责!” 来了来了,狐狸开始亮爪子了,这一着在苏异的预料之内,并不意外。 他盯着大殿前对峙的两人,好像突然明白姚琮为何要遣张奉这样一个年轻人来办这事了,倘若来的是年纪稍大些的,且不说老头子,就算是四五十岁的段风对上外表仅有二八的宁昭棠,那画面也是…着实不好看啊。 即便是现在的张奉,看起来已经像是在欺负小孩子了。 宁昭棠神色从容,同样并不意外他会出这一招,轻轻一挥手,便有众多神女从偏院鱼贯而来,其中有不少是双手被缚在身后,押着走的。 曦妃仙也在那队伍里头,但宋恣潇不知去向,兴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了。 当先的那位神女苏异倒是叫得出名字,叫做付虹,是她们这一辈的大师姐,这些天进出神女宫时见过几面,不苟言笑,不知是性格所致,还是因为神女无心的缘故。 只见付虹将众神女带到宁昭棠身旁,也不搭理张奉,猛喝一声“跪下”,那些被押着出场的神女便应声跪地,头颅低垂,不敢视人。 张奉双眼微眯,似乎已经猜到宁昭棠要做什么了。 接着便听宁昭棠说道:“张大人所说的案子,本宫已经查清楚了,神宫内的确是出了一些误入歧途的弟子,罪责该如何定便怎么定,张大人若还是觉得不够,也可回去请示你们阁主,降罪于本宫,至于接管神女宫…就不必了。” “谁有罪谁无罪,不是宁宫主定的,也不是我们朝天阁定的,而是证据定的…” 张奉自信一笑,接着上前两步,说道:“本官得查过才知道。” “这些人都已认罪,张大人想查便查,请自便。”宁昭棠淡然道。 张奉朝她拱了拱手,走到第一个跪地的神女面前,俯身问道:“你,所犯何罪?” 那神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惨淡,随即又复低头,涩声道:“借除恶之名索取报酬,盘剥百姓,有违初心,弟子知错…” 张奉没有多问,马上换了下一个,一路问过去,一个不差,内容大同小异,罪行算不得有多大,但听着确实让人感到气愤。 问完话的张奉不动声色,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只歪了歪脑袋,便有好几个黑袍人上前。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将那些神女押走时,却见刀光骤然闪动,霎时间血花四溅。 跪在地上的神女尽数被抹了脖子,缓缓向前倾倒,汩汩流出的鲜血淌了满地。 宁昭棠猛然转头,眼中的寒意仿佛能使六月飞起霜雪。 第八百六十一章 对峙 一阵冰寒的气息猛然翻涌而起,但立即又复收敛回去,让人有了瞬息入冬的错觉。 一众神女在惊愕之中抽出了悬于腰间的长剑,严阵以待。 宁昭棠面无表情地掩盖下怒火,冷声道:“张大人在我神女宫杀人,莫非是不想活了?” 虽说被杀的神女都是叛徒,可终究是罪不至死,而且这些人毕竟还是她的弟子,凭什么被一群外人莫名其妙给取了性命。 宁昭棠神女无心运转如常,惊怒悲愤之余也在思考着朝天阁这么做的理由何在,凭什么敢于自信杀人? 以她金仙境的修为竟能让人在眼皮底下动手杀人,可见张奉这一着有多出人意料,既然这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过的事情,那便说明朝天阁很有可能得为此承担极重的后果。 可现在看来,朝天阁似乎一点都不虚。 迟钝的围观群众这才反应过来,惶恐地后退,好奇心又令他们舍不得就此离去,便继续伸长了脖子看热闹,一边与旁人交头接耳。 见识过大场面的周显也被那突如其来的血光吓了一哆嗦,忍不住啐道:“娘的,这群黑孙子下手可真狠。” 苏异眯起了双眼,似乎如此便能看穿张奉心里的那张小算盘。 按照计划,那些“罪女”接下来本该开始指认天衍道,以此洗清神女宫的部分罪名,挽回些许声望,而这事其实与朝天阁无关,甚至黑袍人应该乐见其成才对,这可是一个借刀杀人抹黑天衍道的好机会。 然而他们现在是背道而驰,不仅替天衍道处理了这些尾巴,自己还得背上一个滥杀证人的罪责,纵然那些神女都是有罪之身,可律法就是律法,未审先斩,事后清算起来必定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这又是何苦?苏异一时想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张奉倒不愧是能让姚老贼委以重任的人,即使面对金仙境的高人前辈也丝毫不露怯,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奇道:“宁宫主此言何意?本官一片好心,替咱们神女宫除污去垢,省得宁宫主自己动手,让罪人之血弄脏了衣裙,宁宫主又何以反过来责怪本官呢?” 被气得发抖的大师姐付虹将长剑指向了张奉,愤然道:“一派胡言!你未曾将人带回衙门审问便私自行刑已是有违宋律,如今却还在这颠倒黑白,大放诡辞,你到底居心何在!” 宁昭棠并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只不过在她看来,连修为的差距都无法震慑住这群黑袍人,那破烂宋律自然也是吓不了人的。 果不其然,张奉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朗声慷慨激昂道:“如今大宋内忧外患,正值多事之秋,本官也理当替圣上分忧,事急从权便宜行事,这算不得什么…” 话到一半,他突然眯起了眼睛盯着付虹,寒声道:“圣上有举众合力之意,而你们却公然抗旨,也亏得本官心善,看在神女宫积德行善的份上才好声好气与你们说话,倘若你们还是不知好歹偏要阻挠本官,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苏异竖起耳朵,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声,其中多数都是在附和,指责神女宫为何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就该举众合力齐心对抗外敌才对。 当然也有为神女宫抱不平,不满朝天阁太过霸道的,只不过在张奉搬出天子后,这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 宁昭棠软硬不吃,眼里就从来没有妥协二字,只冷冷道:“本宫倒想看看你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张奉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时,却忽然听得身后一阵喧闹,似有什么事情发生。 众人齐齐转头往那石阶下看去,便见一行十位官差推搡着人群,一边叫喝着,打开了一条通道,直奔神宫而来。 这些官差身着黑底红边的官服,腰间挎着单刀,正是六扇门的人。 此时道旁的议论声更加热烈了,都在疑惑黄历上是不是写了今日不宜祭祀上香,或是神女宫犯了冲,否则为何会有一拨接一拨的官爷赶来。 这些六扇门的人其实是苏异喊来的,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正是陆志光,驭天教在北玥传教的那一回,他曾与荆无偿有过一战。 “北玥那会他还是入道境,几年过去,也不知道进入破法境没有…一会打起来便能知晓了。”苏异心道。 六扇门捕头陆志光领着一行捕快匆匆拾阶而上,赶到了张奉面前,一眼看到那伏倒在血水中的神女,心中一凛,想道:这与计划好的不一样,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了心神,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六扇门陆志光,见过张大人。” 张奉显然没想过会有这一出,略感错愕,直觉地将他与神女宫一事联系起来,便傲然道:“六扇门的捕快,不在衙门里好好待着,跑到这来做什么?” 他这是在讥讽六扇门的捕快是份闲差,无案可办,用不着东奔西走,在衙门里坐着就有俸禄领。 陆志光并不恼怒,神色如常,道:“本官是来查案的,有人检举天衍道驱使妖兽残害百姓,而神女宫中恰好有此案的重要人证,所以…” 他转头看着地上的尸首,接着道:“大人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奉却不回答,反是嗤笑道:“陆大人也知道案情涉及妖兽,你确定你们六扇门敢管这事?” 如今的六扇门地位确实非常尴尬,普通的案子地方县衙自己就能办,难一些的案子,比如涉及到了妖魔之类的,便只能交给朝天阁去办,高不成低不就的。 这便使得六扇门日渐式微,也招揽不到人才,像陆志光这等修为的衙门里头几乎见不着,越是无人可用便越是办不成案子,于是渐渐变得可有可无,大有被取缔的可能。 所以张奉讥讽六扇门的那番话也并不是为了膈应人而随口胡说的。 而对于陆志光来说,六扇门已经退无可退了,自己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黑袍人实力再雄厚又能如何,反正这官迟早要丢,倒不如豁出去了,便挺直了腰杆,直言道:“有何不敢?”  第八百六十二章 老贼有喜 自视甚高的朝天阁督护张奉本不屑与一个即将被朝廷淘汰的小小捕头说话,但陆志光出奇的硬气,倒是让他生起了些许兴趣。 便听他好整以暇道:“陆志光陆大人是吧…据本官所知,六扇门中姓陆的捕头只有一位,且供职于图州衙门,若是陆大人所说属实,那从图州跑到蔚州来办案…是否僭越了呢?” 六扇门人才凋零,已到了单凭一个姓便能叫人猜到身份的地步,着实是凄凉无比。 陆志光诧异于张奉的灵敏心思,想这眼高于顶的黑袍督护竟能记得没落衙门的捕头都姓些什么,倒是有几分能耐。 不过面对质问,陆志光非但没有慌张,反而面露笑意,道:“看来如今的六扇门已然是低微到难入张大人的法眼,就连衙门改制,人员调遣这等大变动都不值得大人去关注了,否则又怎会不知道蔚州图州商州的六扇门已合而为一,而新衙门就在商州…所以蔚州的案子由本官来管,并不算僭越。” 六扇门改制,由一州多个衙门变成了现在的三州共用一个衙门,看似管辖的范围变大了,可衙门还在减员,实际反而办不成什么大事,只是在平缓地走向衰落罢了,说不准哪天会被整个抹去,从此大宋再无六扇门。 这些事苏异也是通过那头巨猿与六扇门搭上线后才知道的,而陆志光因为改制方才得以从图州管到蔚州,再与苏异重逢,卷入此案,如此因祸得福,算是他的机缘了。 张奉眉毛一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陆大人如今在衙门中身居何职?” 陆志光轻笑道:“本官新任三州六扇门总捕头,说起来,还与张大人算是同僚呢…所以此案还得劳烦张大人配合一二了。” 在官场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捕头表面和气生财,实则是在拿官职压张奉。 朝天阁中无官品,但实权极大,非要算的话,六扇门的总捕头比他督护还要高一级,而如今这个水分极大的官衔因为无人可用而落到了毫无身份背景的陆志光头上,成了他对张奉施压的底气。 这正是苏异看重的东西,陆志光破法境上下的修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无法起到扭转局势的作用,对神女宫一事助力不大,但有了“六扇门总捕头”这一官衔加身后就不一样了,官府的背景能让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变得名正言顺,不必在瞻前顾后束手束脚,也令太子殿下有了从中转圜的余地。 张奉不出意料地对陆志光的算计不屑一顾,哼笑一声,道:“敢与本官称同僚,陆大人的面子可真大…” 一见到他这幅嘴脸,苏异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六扇门即便再如何式微,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捕头的面子还是有几分的,所以张奉的嚣张必然是另有隐情,但不管怎样今日都难免一战,只是这一战似乎将会来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拥挤不堪,前排的人不敢再往前靠,后面的人则是奋力地向前挤着。 苏异眉头一皱,朝左右吩咐道:“一会动起手来局面混乱,只怕这些人会慌不择路,挤死踩死人是必然的事情,你们交代下去,让修为高的弟兄们多看着点…” 他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够妥当,便补充道:“咱们几个也分开些,虞兄去东边,驹大师你就去那树下吧…” 几人点点头,推挤着人群分散开去了。 此时的张奉已然彻底放弃了谦谦君子的伪装,神色愈发狂傲,目光在宁昭棠与陆志光之间来回转动,气焰嚣张道:“本官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很聪明,可惜本官没耐心再与你们多费口舌了…交出神宫,违令者斩!” 陆志光握上了腰间单刀的刀柄,沉声道:“朝天阁何时有了不讲理的权力?本官怎么没听说过,是圣上给的么?” 张奉丝毫没将他蓄势拔刀的动作放在眼里,点头道:“没错,就是不讲理,不怕再透露一个消息给你们听…姚司承姚大人,马上就要晋升阁主了。”苏异心中一凛,虽然早已料到姚老贼迟早会当上阁主,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太子殿下都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厮就上位了。 看来朝廷还是更加看重整体利益,想必姚老贼定是在太鄢山一事中捞到了不少功绩,所以尽管祭祀大典在他的主持之下死伤者众多,影响恶劣,最终圣上还是不得不将阁主之位放给了他。 可惜赵老哥没能早点醒悟,这下好了,老奸贼变得更加棘手了。 “阁主啊…”张奉突然开始感慨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崇敬与向往之意,语气竟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叹道:“那位子已经很久没人坐过了,自从老阁主归隐后便一直空着,你们可知道原因何在?” 他并没有期待能得到答复,也不打算解释,兀自接着说道:“如今姚大人晋升了,便意味着圣上终于肯定了姚大人的才干,而姚大人也即将拥有阁主的地位与权力,这可不是国师那种虚衔能比的…” 原来这位脑子有点问题的年轻人是姚老贼的忠犬啊,苏异心中笃定道。 “罢了罢了,与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见到众人面无表情,张奉缓缓摇头,一副知己难觅的样子,接着摆手说道:“动手吧。” 轻轻的一声令下,黑袍人们便开始将百姓往神宫外驱赶,一边推搡一边喝道:“朝天阁自即日起接管神宫,不想死的就赶紧滚出去,少在这碍事!” 看热闹没看明白的百姓还不知道朝天阁的大人为何会突然开始赶人,便一个劲嚷嚷着:“咱还没进去上香呢,你们接管就接管,赶人作甚?” 这其中多半都是想将热闹看到底的,其实本就不打算进宫上香,还有不少人是等着看官老爷如何收拾那帮神女,唯有一小部分人是真正虔诚的香客,都还没给天慈母磕头呢,怎能就这么走了。 这人潮已然开始有了涌动的迹象,苏异与分散在各处的周显顾小婵等人交换了眼神,各自点了点头。 第八百六十三章 逼宫 耸动的人头不断往神女宫外流去,迫于黑袍大人的拳头与官威,看热闹的百姓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只能边退边抱怨。 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神女宫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来了,又是这招…苏异心道,紧接着目光飞速朝四周扫去,然而那说话的人很机灵,想必没少干这事,是个老手了,喊完之后便不再开口,立马消失在人群之中。 另一边很快有人接话,附和道:“说的没错!请大人为我等讨回公道!我等愿在此见证大人扫清恶障!” 这回喊话的人倒是不躲了,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儒,身着青衫,一副饱读四书五经的模样,只不过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出卖了他,一听就知道是练过家子的,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托儿,演得还挺像。 可惜即便苏异知道这老头居心不良,却也不能对他做什么,贸然动手只会被敌人倒打一耙,进而引起众怒。 老儒之后便是一托接着一托,本来尚有些摇摆的人都被带出了火气,纷纷跟着高喊起来,到这时候托不托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见时候已到,张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宁宫主和脸色阴沉的陆捕头,随即纵身跃上高耸的宫墙,装出了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朗声说道:“乡亲们请放心,本官一定为大家主持公道,待我朝天阁接手神宫,一定还蔚州一个朗朗乾坤!” 慷慨激昂的陈辞引得底下叫好声一片,自然也是有人带头喊出来的。 激愤的百姓在托儿们的怂恿下重新朝宫门涌去,纷纷叫嚷着要亲眼见证朝天阁的大人制裁无恶不作的神女,本就密集人群吸收了从神女宫里退出来的人后更是拥挤不堪,已然没有哪怕半点多余的地方供人转身。 方才黑袍人清场时没出现人踩人的现象,反倒是这次人流回涌推搡得更加厉害,一人跌倒后便再也爬不起来,如此拥挤的情况下旁人想救都救不了,幸而被蹲守在附近的驹铃出手捞了一把,神奇地在夹缝中起身,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而已。 就在苏异不远处,被妇人紧紧锁在身前的顽童忽然用力挣脱了束缚,只比成年人膝盖高一点的小身板径直从那一条条长腿之间的狭小缝隙中挤了过去,想到前头去找个好位置看热闹,哪知还没走两步就被绊倒了。 妇人的惊呼被嘈杂的人声所淹没,也没人能听得到她的呼救,眼看着一只只大脚就要从那孩童的身上踩过,却忽觉一阵怪异的微风袭来,再低头看时,小祖宗已回到了自己的身前,彷如一切都没发生过。 妇人惊魂未定心有余悸,茫然四顾,隐隐能听到耳旁的嗡鸣声中有人细声说道:“看好你家的小娃娃,莫再弄丢了…” 这样的情况四处都有,好在苏异提前吩咐过,高手都盯着,总能眼疾手快防范于未然,否则但凡倒下一个便会有第二个,有一双便会有一群,最终不知会有多少人命丧于平民百姓的脚下。 张奉并非没考虑过这事,只是完全不在乎罢了。 此时的他一门心思全放在了接管神宫上,煽动起民愤后便转头对宁昭棠说道:“宁宫主见完棺材也该落泪了吧?这事民心所向啊…你若主动退出神宫,本官可答应你善待神女,若是非要负隅顽抗,动起手来一旦伤及无辜,你这罪名可就大了,届时本官只怕想帮都帮不了你啊。” 这时又有“老好人”站出来假仁假义地劝说了,扬声道:“宁宫主还是走吧,念在你多年来为神宫的付出,那些破事咱也就不计较了,往后大家各自安好便是…” “对啊对啊…” “这位先生说得在理…” “赶紧走吧…” 窸窣的附和声不断响起,直诛宁宫主的那颗百年老心。 “张大人说完了吗?” 宁昭棠对神宫外的嘈杂声充耳不闻,伸手从宫中深处招来了一柄古朴的长剑,朝张奉一指,冷声道:“本宫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了,想接管神宫,先胜过本宫再说。” 话语间,一道霜寒剑气径直掠向高墙上的张奉,直指他的眉心。 便见张奉眉头微皱,只抬手一挥就将那道剑气击溃,寒意随之四散,落在他身周,将他脚下的砖瓦冻上了一层薄冰。 这份修为倒也算得上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苏异默默地估算着张忠犬的实力,心道不知与那谁袁世杰相比谁厉害些,不过比起老姑婆肯定是相差极远的,但看他那底气十足的模样,想必定是另有倚仗。 运劲逼退侵体的寒意,张奉侧目看向了单刀出鞘的陆志光,轻笑道:“怎么?陆大人也要动手?” 陆志光挽了个刀花,回笑道:“本职所在,没什么好说的。” 态度算是非常明确了。 张奉捋了捋袖袍,面露不屑之意,正要动手,却又猛地扭头朝某处看去,紧接着背脊发凉,只觉得毛骨悚谈。 那远处的屋顶不知何时多了一头面目狰狞,身子虚幻形似鬼魅的怪物,正死死地盯着他,就像勾魂的无常盯着将死之人一般,令他略感惊慌的是这东西出现得无声无息,先前竟是没有丝毫察觉。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齐刷刷地扭头看去,随即骚乱顿起,惊呼连连,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紧接着便听另一边一道带着恐惧的声音哆哆嗦嗦道:“这…这边也有!” 与那怪物遥遥相对的另一侧屋顶,一头不说一模一样但相差无几的鬼怪东西同样注视着张奉。 这回人群退无可退,只能朝着远离神女宫的方向挤去,但求离这两头怪物远一些,慌乱之中挤倒了不少人。 虞渊驹铃等人暗中送出一股股内劲,替那些差点被人潮吞没的倒霉鬼稳住了身形,方才不至于造成更大的恐慌。 逃命的人虽然慌不择路,但好在大方向就一个,那两头怪物似乎只是冲着神宫而来的,所以离它们远点就是了,最后反倒为宫门口腾出了大片地方。 守在神宫大门前的黑袍执事一个个都是头皮发麻,当差多年从未在大白天碰见过如此瘆人的事情,却又不能像普通百姓那般仓皇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第八百六十四章 反击 那鬼物的双眼如深渊般漆黑空洞,仿佛能摄取魂魄,盯着张奉看了片刻后突然有了动作,一头扎进人群,随手抓起一个吞入腹中。场面顿时更加慌乱了,而张奉却始终无动于衷。 黑袍执事们也不知道为何督护大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像被吓傻了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该归朝天阁管,执事们固然是有些发怵,可也并不惧与那鬼物一战,只是督护大人不发话便不能擅自行动,这样一来就显得啥事都不做的他们十分不中用了。 宁昭棠瞥了张奉一眼,冷笑一声,接着身形一晃到了鬼物面前,提剑刺去,三两下便将它逼回到了屋顶上。 那人潮中尚有胆大之人一步三回头,或是干脆在远处驻足观望,见到终于有人出手驱鬼后精神为之一振,半是因为安危得保,半是因为又有好戏可看了。 此时人群中传来了突兀的声音,带着疑惑,问道:“朝天阁的大人们…为何不出手?” 对啊,大人们为何不出手?至此方才有人想起来朝天阁专治妖魔鬼怪,但他们逃命的脚步并未停下,只是放缓了些,纷纷发出了疑问。 结合眼下的局面与那些黑袍执事的反应来看,苏异断定张奉定是已经掉入圈套了,他那错愕中带着些许恐惧的表情也并非假装。 无垠图的幻象与神鬼道的配合或许还不足以令张奉这等修为的人产生自我怀疑,进而陷入恐惧一时忘了应对,但是再加上宁昭棠的剑气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藏在方才那一剑中的寒意已然侵袭了他的神智,神不知鬼不觉地,令他下意识地对鬼物渐生恐惧之感。 百年老金仙要暗算他一个小小的督护,没什么难度可言。 听闻四周的疑惑声此起彼伏,那托儿老儒似乎受了启发,打算出声点醒张奉,哪知刚开一开口便被身旁的周显一把按下,怒道:“你个小老儿,老子他娘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光说不解气,村中恶霸般的周显照着老头儿的脑袋便是一肘子,老儒果然不是个普通人,悄然抬手接下了这一掌。 混乱的逃亡大流中,他们这一对尤为显眼,不少急公好义之人停下指指点点,看到了地上那人的满头白发后更是气愤,当即指责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凶残,竟当街殴打老人,有什么事情讲清楚就是了,你一个小伙子年轻力壮的,老人家又岂能经得起你一顿打,快快住手吧…” “老人家?”周显轻蔑一笑,道:“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瞧瞧这小老儿的真面目!” 接着便见他抓起老儒的衣襟猛地一扯,一袭青衫被撕出一道大口子,露出了一胸膛的筋肉。 老儒的修为或许与周显相当,可当下已失了先机,很难防他这一手,只能任这秘密暴露在众人眼前。 “好家伙!”周显惊呼连连,夸张地喊道:“这老人家的胸大肌比我的还要大…不对,是比青楼里的娘子还大啊!”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全然忘了还有逃命这回事。 此时苏异这边安排好的托儿也开始工作了,叫喊着朝天阁的大人们为何不出手,只知道傻站着,关键时刻还是神女靠得住,知道护着百姓,还有那什么天衍道的人又去哪儿了?平时蹦跶得欢快,一到动真格的时候便不见人影,都是酒囊饭袋罢了。 众人往远处一看,果见神女们不知何时出了神宫,站成一排与那两头鬼物对峙,将百姓护在了身后,那背影可真是令人心安。 反观朝天阁,黑袍人全楞在宫门口,那位张大人可倒好,站在墙头吹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天衍道就更别提了,至今都见不到半个人影。 此时已有不少人内心开始动摇,与旁人讨论,交换意见,似要重新评判一番孰好孰坏。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顾小婵这才站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说道:“提起天衍道,我倒是知道他们为何不出现…” 旁边一个急躁的汉子难忍她的慢条斯理,催促道:“姑娘别卖关子,说快些说快些。” 顾小婵微微一笑,依言加快了语速,接着道:“自然是因为他们贪生怕死,只敢躲在后面,真正出事的时候可不就见不到他们人影了。” 此事不论真假,自然都会有人跳出来质疑,便见一人皱着眉头思索道:“可我的确亲眼见过他们拼死为乡民们赶走山兽,当不至于像姑娘所说的那般不堪,会不会只是恰好不在这附近,说不定过会就来了呢?” 顾小婵早有准备,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神秘一笑,道:“你能看到那些,只是因为他们想让你看到…其实什么妖啊兽啊什么山精地怪的,全都是他们自己找来的,配合着演一出戏给你们看罢了,至于过会他们会不会来,我们等着瞧便是。” 演戏?众人面面相觑,这事情太过骇人,他们多半不会轻信,但至少已经起了疑心。 此时隐藏在人群中的一个敌方细作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喊道:“放屁!你这满嘴谎话的小娘皮…嗯?” 这人话未说完便被一个神色木然的少年捂住了嘴,接着听他在脑后说道:“苏兄说了,现在还没到你们出声的时候…” 张奉在墙头上吹了好一阵子的风后终于回过神来,目光落向那屋顶上交手的一人一鬼,眼神一凛,接着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 他已然怀疑宁昭棠对自己动了手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又担心这个金仙境的童颜老妖趁乱再下毒手,便干脆出言驱赶道:“有劳宁宫主了,不过鬼怪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们朝天阁来吧,您老且在一旁安心看着便是。” “如张大人所愿。” 宁昭棠欣然答应,没有半点留恋,转身便走。 这反倒让张奉觉得奇怪,心想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她应该会争取留下来驱鬼,替神女宫挽回些名声才对。 然而未及多想,张奉的思绪便被眼前的画面所打断,片刻过后他恍然说道:“原来是你…” 只见那鬼怪的面容在一阵扭曲后显露出了一张年轻人的脸庞,正是苏异。  第八百六十五章 反转 “本官早就说过你绝不会缺席,果然是没猜错…” 见到鬼物变换成一个年轻人,张奉非但没有惊讶,反是一副焕然大悟的模样。 如今的朝天阁几乎是人手一幅苏异的画像,他身为督护能够一眼就认出来也不足为奇。 他上下打量了两眼,瞧不出端倪,便如同闲聊般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异回以微笑,随口答道:“这些都是小意思了,与澭泽那帮小人比起来只能算皮毛,我也是从他们身上学来的,你们与天衍道蛇鼠一窝,自己搭台自己唱戏,如今我用同样的法子回敬你,你感觉如何?” 张奉本也是笑脸相迎,只是听到后面渐渐眯起了双眼,待苏异说完后又恢复如常,接着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也懂得幻境之术?” 苏异反问道:“张大人莫不是以为凭你我之间的关系便足以让我告知其中的奥秘?” 张忠犬神色如常,但苏异能笃定他心中一定是另一副面孔,一副非常难看的面孔。 此时两人如老友重逢般地聊天,脸上都挂着微笑,看上去颇为相熟的样子,可在旁人看来却是张督护张大人在和一头鬼物交谈,至于谈的是什么就听不清楚了,反正场面有些诡异,看张大人那架势不像是要斩除鬼邪的样子。 结合方才那姑娘说过的话,立时便有人猜测这会不会也是朝天阁自己演的一出戏,这一开始讨论,话头便收不住,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众说纷纭各持己见,只是说出来的东西都对朝天阁不大友好。 这妖怪也只能怪张忠犬爱卖弄高深,没学会姚老贼的阴险,却先把装模作样给学起来了。 友方托儿见张大人竟凭着一己之力将百姓的猜忌推向了顶峰,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当即站出来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道:“我早就说过朝天阁有古怪了,没想到还真是让我说中了,这帮人果然是和那天衍道合着演戏,张叔李婶,我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不信,现在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这位资深老托已然打入了群众内部,混得风生水起,结识了一堆叔婶,如今趁势登高一呼,说的话比什么都好使。 他口中的张叔李婶听罢露出了一副“还是你小子厉害”的神情。 纵使有着“张奉不可能蠢到当众勾结鬼怪”这个巨大的破绽在,但只要有人带头引导思路,确定了方向,百姓便会自然而然地跟着走,甚至自主找补一些理由去填上漏洞。 眼看朝天阁的身上有了伤口,陆志光也见机跳出来插刀,朗声道:“朝天阁与天衍道合谋串通妖兽盘剥百姓,敛财无度,今日我六扇门便替天行道,还蔚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只觉得听着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才发现张大人也说过这话,真相难不成就这么轻易地反转了? 单论亲和力,其实六扇门比朝天阁与天衍道两个加起来都要强上不少,毕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近乎无所事事的捕快们已不再执着于针对江湖中人,闲下来时还会帮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儿,因此即将被朝廷淘汰的六扇门在民间的声望反而要更好一些,此时说出来的话百姓反而更愿意听。 有官府背景的人站出来说话,百姓猜疑更甚,纷纷朝黑袍大人投去了审视的目光,而风向转得越快越猛,某些人便越是坐不住。 在一片言语讨伐声中,终于有人站出来反驳道:“尔等岂可轻信谗言!这世道果然是升米仇斗米恨,你们这群忘恩负义之人,是不是都忘了朝天阁的大人是如何救我等于水火之中的!” 这人身着青衫,也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只是比那老儒要年轻得多,言语则是愤慨之极,企图以此来唤醒百姓的“良知”。 周显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打完老儒打小儒,身形一晃便闪到了读书人的身旁,拽着他的衣襟将他的一袭青衫给扒了下来。 青衫底下还有另一层黄衣,上面绣有云日河山的纹饰,蔚州的百姓对这图案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正是天衍道才会穿的衣物么。 周显揪着他喝道:“你说,你这个天衍道的大侠方才为何不出手,反而龟缩在一旁看戏,到底是有何居心?你今日要是不解释清楚,老子他娘的废了你!” 读书人到底没有老儒那般镇定,被周显一吼便乱了阵脚,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地狡辩道:“我我…我没有…我只是…隐忍…对了,我是在隐忍!” 这话半点说服力都没有,围观者对他指指点点,显然是不信的。 击败敌人最痛快的方式,果然还是得用敌人自己的刀,天道好轮回啊。 此时还在房顶上运筹帷幄的张奉终于注意到了底下的骚乱,察觉到了不对劲,紧皱起眉头,片刻过后方才明白自己中计了,恍然道:“障眼法…你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苏异笑而不语。 “你很好…”张奉哼笑一声,接着道:“不过这事可还没结束呢,蔚州的那点声望值不了几个钱,充其量只能算个添头罢了,你想要便拿去,但神女宫本官是志在必得的,你可有想好对策?” “不劳张大人挂心。”苏异淡淡道。 话音未落,便见张奉突然猛地伸手一探,五指成爪径直从苏异的身上穿透而过。 看着年轻人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最终消失不见,张奉自语一声“果然如此”,却也没太放在心上,紧接着从怀里取出一枚金漆的细长圆筒,将内劲注刻在上面的阵纹之中。 时刻关注着房顶的人见状突然喊道:“咦?那鬼怪怎么不见了?” 一个个人头随即扭转过去,接着又听到有人惊呼道:“这边的也不见了!” 正当众人正胡乱猜测时,忽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插入云端,来源正是张奉手中的金筒。 金光很快便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天边出现的一团火球,如流星般地掠过天际,直朝神女宫滚滚而来。 苏异抬头远望,当即认出了这火球的来历,微微皱眉,呐呐道:“魏老妖来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老妖满神宫 站在高耸宫门上俯瞰全局的宁昭棠抬头望向从天而降的火光,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不慌不忙地递出一剑,朝天空刺去。 那团火球径直冲着宁宫主而去,落势甚猛,到了近处方才发出一声怪叫,接着伸出一只脚点在了剑尖上。 古朴长剑陡然一沉,寒气将火光尽数熄灭,随即显露出了一个干瘪老头的身影。 老妖尸魏效儒单脚立在剑尖上,膝盖微屈,朝后翻了个跟斗,稳稳地落在了宫门上,与宁昭棠相对而立。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接着拱手笑道:“多谢宁宫主出手相助,否则老夫这回可又得摔个结实了…多年不见,您老别来无恙?” 该死的老东西每次出场都要闹出这般动静,苏异正腹诽着,忽然发觉魏效儒这话有点值得寻味,听上去好像宁老前辈的年纪反而要比他大一些,而且这两人似乎是旧识,于是便竖起了耳朵,期待再听到什么隐秘。 然而宁昭棠却不如他愿,只冷冷道:“废话少说,你这回是来帮你那帮徒子徒孙的吧?” 魏效儒的目光忍不住瞥向神宫深处,眼里尽是贪婪之意,满脸堆笑道:“我说昭棠…” 甫一开口,他便感受到对面射来了杀人般的锐利目光,只好急忙改口道:“宁宫主,老夫劝你还是放弃吧,这天底下就没有朝天阁办不成的事,神女宫是没有胜算的,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情分上,只要你肯妥协,老夫可以做主保下神宫,如何?” 苏异暗自琢磨道:看这老妖的眼神,果然是冲着道祖的金身手掌而来的,目的十分明确,看来这东西确实对炼格台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宁昭棠冷笑一声,道:“与虎谋皮的事情,本宫是绝对不做的。” 魏效儒神色一滞,嘴上笨拙,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劝说。 此时被晾在一旁许久的主事之人张奉终于找着了机会能插上话,当即上前拱手道:“魏老前辈,宁宫主勾结外人设计污我朝天阁声名,想来是绝不会妥协的了,还请前辈出手,只消擒下宁宫主一个,神女宫自然便会就范。” 魏效儒有些犹豫,似乎还想争取一二。 宁昭棠听罢却是丝毫不甘示弱,直言道:“魏老妖,单凭你一人可胜不了我,你们若是只有这么些人手,那还是改日再来吧。” 魏效儒语塞片刻,终究没有再说话,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却像是个信号般,引得两道金光破空而来,自头顶的天空中径直垂落于神女宫内,一道落在了宫墙的一角,另一道落在了大殿的顶上,与魏效儒势成三角,将宁昭棠围在当中。 金光散去,里头是两个与魏效儒一般年纪的老人,只不过身子笔挺,形象却是要比他好得多,须眉虽白但精神熠熠。 大殿顶上的老者快意大笑道:“姓魏的,老夫早就说过宁宫主宁折不弯,不会屈服于你的,你偏不信,非要来自讨没趣,这下脸丢大了吧?” 魏效儒怒而反击道:“于老鬼,你可别在这说风凉话了,当初让你来打头阵时你那张嘴可是闭得比谁都紧。” 姓于名子通,与魏效儒同为炼格台元老的老者当即笑而不语。 另一位稳立于高墙上的元老则是姓屈名成煜,神情要比那两人严肃得多,不苟言笑,沉声说道:“闲话少说,东西就在这神宫里,如今我们三人齐至,宁昭棠她是挡不了的,早点动手早点回去吧。” 这人虽沉着冷静,可依旧难掩对那只金身手掌的热切与渴望,想必也是个研究古怪事物入了魔的老妖。 眼下局面是三个打一个,宁宫主独木难支,形势对神女宫很不利。 三位金仙老妖显然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三言两语就把任务给分配好了,便听不苟言笑的屈成煜当着宁宫主的面,旁若无人道:“魏尸你修为最弱,便由你独自去里头取那东西,宁昭棠由我和老于拦下足矣,你们可有意见?” 苏异心中一凛,没想到魏效儒的修为竟是三人之中最弱的,而且能让墙角那位老妖得出这样的结论,想必他和其余两人的差距还不小,这下宁老前辈可就危险了。 更难得的是魏效儒竟没有反驳,只绷着脸说了句“便听你的”,他本人并没有不服,由此更加证明了另外那两位的修为之高深。 大殿顶上的于子通依旧是满脸笑意,微微颔首道:“可。” 魏效儒看了宁昭棠两眼,没有再多说,叹了口气后便纵身一跃,下了宫门。 宁昭棠也不阻拦,兀自从怀里掏出了数枚细长的木制令牌,正是那天慈母敕令。 屈成煜似有所料,见状并不意外,淡然道:“即便你再请来一尊天授神,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胜过我们两个,依旧是拦不住魏尸,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于子通点头附和道:“宁宫主不如坐下来与我手谈一局,且看姓魏的够不够造化将那东西取走,如此一来大家都能省些力气,岂不美哉?” 宁昭棠一言不发,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默默地将手中的敕令甩了出去,化作数道流光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飞掠而出,不知落向何处。 敕令甫一消失,便见又有一道金光破开云层落向神女宫,最终穿透了神宫中某座偏殿的屋顶,只不过这道金光比起两位老妖降临时的那两道要粗壮得多。 屈成煜和于子通见怪不怪,始终盯着宁昭棠,未曾旁顾。 苏异一边朝魏效儒追赶而去,一边侧目望向那道眼熟的光柱,与当初元君降临时如出一撤。 没想到那敕令竟是用于神降,难怪宁老前辈要收回去了…苏异正自思索时,却忽见斜地里杀出来一道身影,伴着掌风,阴恻恻道:“小子,你这回又打算去哪里捣乱?” 来的自然就是张奉了。 苏异侧身避开掌风,接着头也不回地朝神宫深处奔去,只丢下一句话,道:“你的对手在后面。” 紧跟在他身后而来的,是虞渊驹铃,剑痴两兄弟,还有远处的冰霜神女曦妃仙。  第八百六十七章 拦路 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而来的魏效儒非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放缓了些,不时侧目瞥一眼后方,很是悠哉。 对于老妖而言,区区几个破法境是完全不值得重视的,反倒是后面那小子的身份更令人感兴趣些。 见老东西这般客气,竟还有意放慢脚步等候,苏异也就却之不恭了,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像碰上了老熟人般随意招呼道:“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魏效儒倒也没有老前辈的架子,丝毫不摆谱,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和老夫倒是挺有缘分…” 他说着远远地瞥了宫门上的宁昭棠一眼,压低了些许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一样,问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和神女宫掺和到一起去了?老夫记得太鄢山与神女宫之间似乎没多少交情可言。” “但晚辈与神女宫之间有交情…” 苏异不咸不淡地回答,接着又好奇道:“倒是前辈您,好像和宁宫主相识已久,晚辈可有猜错?” “当然是老相识了啊,想当初…”魏效儒长叹一口气,正要继续往下说时却是突然醒悟,肃然道:“往事休要再提!” 他接着偏过头打量起苏异,双眼放光,对眼前这副半妖之躯的垂涎丝毫不亚于道祖的那只金身手掌。 “小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回炼格台?”老妖獠牙始露。 苏异察觉到他说的是“炼格台”而非“朝天阁”,但没有细想,淡淡道:“晚辈与朝天阁势如水火,前辈的抬爱晚辈只能忍痛拒绝了。” 魏效儒却是突然冷哼一声,话锋突变,道:“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道理你都明白了,却不知还跟上来做甚,送死么?得亏老夫现在没空搭理你,等办完正事你若还在老夫身旁蹦跶,看老夫不把你收回去炼了!” “晚辈跟上来自然是有理由的,这一嘛,就是和前辈叙叙旧…” 苏异丝毫不惧老妖的威胁,从容道:“第二,则是想问一问前辈,那一日可追到澭泽国师了?” 魏效儒脸色陡然一僵,怒喝道:“这是你小子该关心的问题?” 苏异一愣,也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即猜到了那一日老妖追逐澭泽国师与大当家而去,最后铁定是吃了一嘴尘,无功而返了,所以才会羞怒于旧事重提。 “这第三…” 苏异不动声色,正要继续往下说,却听魏效儒抢答道:“这第三想必就是跟过来拦下老夫了吧!” 随着话音而来的还有一只泛着红光的拳头。 魏效儒脚步骤停,毫无征兆地抡起破空的一拳砸向跟在身旁正要开口说话的年轻人。 苏异没料到魏老妖会对自己这个破法境的晚辈偷袭出手,但好在他偷袭的打算还要在魏效儒之前,心神一直集中在这老东西身上,故而反应还算及时,身形一晃堪堪躲开了这一拳,接着怒骂道:“前辈无耻啊!” 魏效儒一拳落空,将宫墙砸出了一个大坑,坚硬的墙面顿现裂痕,将塌未塌。 “小子这才多久没见,竟然又有长进了。” 魏效儒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意,但却并非出于长辈对后辈的爱惜,而是老炼格师遇上了一块十分值得研究的珍贵材料。 苏异心有余悸,暗道能称得上老妖的果然个个都是人精,魏老妖虽然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但是该奸诈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眼看着老妖捏起一双血红的拳头再次走来,苏异急中生智,忙道:“等等!此地房多巷窄,前辈要是这么打的话只怕会将半个神女宫都毁去,我是无所谓,但想来朝天阁应该是不想接管一座废墟的吧?” 这话倒不是糊弄人的,若能保住神女宫固然是好,但若保不住,他也不心痛,反正最该为此事烦恼的是朝天阁与宁昭棠,怎么都轮不到他。 魏效儒自然不会被苏异一味地牵着鼻子走,但仔细想想却也觉得有道理,便道:“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 如此又拖得片刻,苏异稍稍松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猜前辈应该是不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的,所以不如便由晚辈来带路,这样既省时间,又不会毁掉神宫,前辈觉得如何?” 魏效儒眉毛一挑,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宁宫主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了?” “那是当然,否则晚辈也不会掺和进来了。”苏异点头道。 “你当老夫是这么好蒙骗的?” 魏效儒摇头冷笑道:“你是打算带着老夫绕圈子,拖延时间,好等援手赶来,你是天真到觉得老夫看不出来?” 苏异满脸诚恳地说道:“前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藏东西的地方十分空旷,足够前辈施展拳脚而不会破坏神宫,等前辈收拾完晚辈之后又马上就能将那东西取走,岂不十分方便?” “你小子有这么好心?”魏效儒自然是不会相信半分。 他话音一顿,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随后哼笑道:“小子奸诈,果然是在拖延时间…你以为再来两个小娃娃帮手就能拦得住老夫?也罢,便让老夫擒住你们几个黄毛小儿,再逼你们带路,如此也能省些时间。” 话音未落,便见一男一女两道人影飞檐走壁而来,正是驹铃和曦妃仙。 “老虞呢?”苏异问道。 两人一边警惕魏老妖,一边朝苏异靠去,和他一起堵住了去路。 驹铃目光不离那干瘪如尸的老头,脑袋凑近苏异,低声说道:“虞兄说他自己一个人足以对付那朝天阁的督护,但我觉得他是想独自拿那人试剑。” 苏异一怔,觉得很有道理。 “现在该怎么办?”曦妃仙也低声问道。 在她看来,即便苏异能以一当三,再加上两人也不过是五个破法境而已,这样的阵容要对付一个金仙境,还是炼格台的老妖,实在是没有丝毫胜算,所以她有点慌,就算神女无心也有些难以压制住对境界差距的本能反应。 魏效儒就站在那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个年轻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见到老妖不着急动手,吃过一堑的苏异没有丝毫喜悦,反是更加警惕,还不忘提醒道:“你们别看这老东西一副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其实阴险的很,你们注意多防备他出阴招…” 第八百六十八章 云霜降世 对于这一次的拦路行动,曦妃仙似乎有着不同的意见,便见她双唇几乎纹丝不动,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我有一事不解,为何不干脆让他过去,反正那东西已经…” 苏异目不斜视,同样不动嘴巴,用鼻子发声,道:“我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既然你我都能想到,你们的宁宫主会想不到?那她为何随随便便就放了老东西进神宫?” 曦妃仙皱起眉头,陷入了苦思。 只能听见一阵嗡嗡耳语声的魏老妖很快便失去了耐心,再次捏起拳头朝着窃窃私语的三人走去,一边笑道:“你们几个小崽子说什么悄悄话呢,当老夫不在…”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魏效儒突然往横里挥出一拳,这回不是偷袭,而是挡下了一道突如其来的雷光。 他的拳头上冒起了一缕白烟,但不痛不痒,毫发无损。 魏效儒停下了脚步,看向单手结印,嘴巴尚未闭合,嘴角处还有电弧跳动的苏异,惊喜道:“风雷之术…小子的仙法造诣不差…” 依旧是别有居心的称赞,对于猎人来说,猎物自然是长得越膘肥越好。 那小子专注于咬耳朵之余还酝酿了一道仙法,用的还是单手起印,比起双手并用要难上百倍,非天赋奇佳者无法办到,更别说像他这般信手拈来了,这着实是令人眼前一亮。 想到这,魏效儒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苏异另一条弃而不用的手臂上,当即笑道:“你小子定是干了什么坏事,让人打断了一只手吧?两只手你尚且奈何不了老夫,如今只有一只手,你又能做什么?” 只有一只手可用,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但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好在脑子不大够用的魏老妖不仅并没有发现这条肿胀手臂上的秘密,更没有细想,苏异便松了口气,不动声色道:“这就不老前辈挂心了…” 话未说完,便见魏效儒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苏异眼神一凛,沉肩撞开了驹铃,接着扯起曦妃仙的手腕遁入人间道,在瞬息间爆退而去。 三人刚退开,魏效儒便现出了身形,一脚落地,将坚硬的青石板踩出了一个坑。 得亏这老东西不是仙修,否则这一脚若是再借上天地之力,苏异三人就算不死也得赔上半条命。 趁着这会远离老妖,曦妃仙延续了方才的话题,问道:“依你的意思,宫主正是因为知道你会出手阻拦,所以才故意放任他闯进来的?” 聪明的曦妃仙很快便猜到了关键之处,目前神女宫的实力断层断得厉害,金仙境的宁昭棠之下,也就只有一个苏异能打了,而且宫主她老人家对苏异的偏见颇大,能毫不痛心地让人家去送死似乎也说得过去。 苏异点了点头,说道:“一旦朝天阁发现那东西不见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我头上来,宁宫主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我会出手,所以…于我而言,必须想尽办法拖时间,至少得等到我炼化神念,到时他们自然就拿我没办法了。” 不过丧心病狂的炼格台老妖要抓自己回去做研究的心是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的,苏异在心里补充道。 曦妃仙对宁宫主的“老而弥奸”又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眼见三个年轻小辈退得远远的,魏效儒倒也没有在意,自顾朝神宫深处走去,悠然道:“你们既然肯让路,那老夫便不跟你们计较了。” 主次之分,他还是看得清的。 此时伫立于神宫某个偏殿上的那道金光终于有了变化,原本浓郁的光华飞快地黯淡下去,仿佛被吸入了那偏殿之中,接着便见青色的瓦顶突然破裂开来,一颗头颅缓缓浮现,殿中的神像冲天而起。 神威蔓延,就连金仙境的魏效儒也忍不住驻足仰视。 那是一尊十余丈高的女子神像,身着罗裙,面容清秀,仙簪云鬓,一手掌心向上托于腹前,另一手捏着莲花印。 当金光消失殆尽时,神像身上的金漆开始褪去,换上了玉瓷般的素色衣裙与肌肤,双目缓缓睁开。 降世的天授神目光扫过神女宫,瞥了一眼魏效儒,最终落在了大殿前的两位老妖身上,接着开口说话,神音如天雷轰鸣,问道:“来者何人?” 不苟言笑的屈成煜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抖出了藏在袖袍里的双手,朝神像一拱,朗声道:“云霜仙子,可还记得在下?” “云霜仙子?”苏异诧异道:“怎么不是天慈母?” “神女宫供奉的虽然是天慈母,但真正开宗立派的其实是云霜祖师,这与太鄢山不同,而且天慈母并不擅斗,能不能神降都不一定…” 此时的曦妃仙尚有些困惑于拦路的问题,简单解释过后又问道:“可是宫主凭什么觉得你能够拦得住一个金仙境?这很不合理…” 曦妃仙自然不是瞧不起苏异,而是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让苏异从魏效儒的手底下自保逃命或许不成问题,但要拦路就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她终究还是不认为自家宫主会是那种无情狠心之人。 苏异将目光从云霜仙子转移到了宁昭棠身上,凝视着她,沉吟片刻后说道:“或许你们宫主当真觉得我能办到呢…说起来,要拦下魏老妖,我并非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猜测宁昭棠一半是出于公报私仇,另一半是出于对自己的了解,方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你说的法子是六道神通?”此时驹铃也凑了过来,问道。 苏异说有法子那就是有法子,他半点也没有怀疑,但寻常的破法境完全不具备与金仙境叫板的资格,那便只能是境界划分截然不同,修行之道另辟蹊径,当今天下最为神秘的六道神通了。 苏异点头道:“若是我能凝聚出天大道化生,铸就一具神躯,就算依旧远不及金仙境,但至少要与那老东西纠缠一番还是有有点希望的…” 第八百六十九章 神性 若能凝聚,那便是暂时还不能凝聚。 本着一人计短,二人技长,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比自己一人闷头苦思要好的原则,驹铃于是又关心道:“为何凝聚不了化生?你可有什么思路?” 修行一途道阻且长,若能知道问题所在,方向何去,倒还好办,怕就怕遇上毫无头绪的瓶颈。 好在苏异参悟六道转轮的时日也不短了,心得不少,对于攻克天大道这个世界六道之中最大的难关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便听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想法倒还真有一个…天大道乃至高之道,非神躯不能驾驭,所以我曾无数次尝试铸造一副神躯,可惜都失败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发觉缺的应该是‘神性’,我有预感若能解决神性的问题,神躯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当然了,如果这还行不通,那便证明路子是错的,先前的努力便算是白费了…”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我该去哪里找神性呢?” 三人边说边远远地吊在魏老妖的身后,此时见他走到了一个三岔口,身形微微一顿过后径直走了左手边的那一条,似乎只是瞎选而已,苏异便慢悠悠地出声提醒道:“老前辈,你走错路啦…神宫中阵法繁多,若是万一触碰到了禁制可就不妙了,虽说也伤不到你,但很浪费时间不是么。” 魏效儒略作思索,很快有了决断,当即回头,在这场博弈当中,他选择了相信那个狡猾的小子。 接着便见他再次随意从余下的两条路中选了一条,闷头走出两步后没等到苏异的声音,便放心地加快了脚步。 苏异轻笑一声,默默地跟了上去,一边问道:“驹大师刚才好像有话要说?” 驹铃似乎有些紧张,鼻息略有加重,急道:“你方才说少了神性,可神性不就在你身上吗?你这是当局者迷了!” 苏异一愣,随即自然而然地低头看了一眼那条依旧难以动弹的左臂。 驹铃点头不止,兴奋道:“道祖老前辈一只金身手掌的神力如今就在你的手臂里头,而神力当中自然蕴含了神性,岂不正好就是你需要的吗?” “这会不会也在宫主的谋划之中?”曦妃仙提出了疑问。 这反倒是令苏异多了几分信心,他觉得这确实是宁老前辈能干出来的事,老谋深算各种挖坑,但不至于赶尽杀绝,总会留一条出路给人走。 苏异这回确如驹大师所说,是当局者迷了,又苦于对缥缈虚无的神道一知半解,便一时没有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此时得驹铃这个行家的提点,方才恍然大悟,于是问道:“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将这神性利用起来?请大师赐教。” 驹铃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一笑,接着答道:“其实若是放在平时,你要单独炼化神念,或是感悟神性遁入天大道,都是很难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但现在不一样,你可以在凝聚天大道化生的同时炼化神念,借神力铸造神躯,以此来获取神性,可以说是一举两得,这两件事能凑到一起,正是天赐的大机缘!” 入世许久依旧有些单纯的驹大师没有多想,但苏异的脑中却是立马便浮现出一张冷峻的少女脸庞,心道这机会不是天赐的,而是同样在宁昭棠的算计之中。 不过苏异也没有天真到觉得宁老前辈是出于好心,这种机缘与灾难并存的事情以前经历过太多,可并没有哪一件是他主动求索的,若能重来,他或许会选择稳扎稳打。 宁老前辈这是在兑子。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不如暂时撤退,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你凝聚出化生?”曦妃仙提议道。 “不,来不及了…” 苏异摇头道:“想要铸就神躯,目前尚缺一把火,正好前面就有柴…便找老家伙借一借吧!” 曦妃仙微微皱眉,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但却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 驹铃倒是若有所悟,于是忧心道:“这…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些?” 苏异兀自加快了脚步,朝魏效儒逼近了些,一边解释道:“老家伙还惦记着我的半妖之体,定不会下死手杀我,只要他不下死手,我便有把握借他的力来铸造神躯,所以这不是冒险,而是一次十拿九稳的谋划。” 他随即不再多言,径直喊道:“老前辈,你又走错路啦!跟我来,这边走!” 苏异说完便拐了个弯,朝那个被大青铜门与高墙围起的院落奔去,魏效儒果然跟了上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算知道几个小辈是在设圈套给自己钻,他一个金仙境又岂有害怕的道理,反正翻不起什么风浪,钻进去了又能如何,这是身为强者该有的底气。 良久的七拐八绕后,苏异推开了那扇铜门,院落里荒凉如旧,并没有因为石掌的消失而改变什么。 但这一次踏入院落,他却很快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想必正是那一日驹铃所说的,神圣的气息。 魏老妖的感知十分灵敏,似乎也有所察觉,自顾闯进了院落,四处扫视一番后奇道:“你小子居然没有骗人,东西果然是藏在这里…” “气息被这门墙给挡住了,难怪…”他的目光在青铜门上多停留了片刻,接着又看向地底,自言自语道:“不过东西去哪儿了?难道藏在这底下了?” 苏异笑道:“晚辈说话算话,没有欺骗前辈吧?所以要和前辈打一架的事情自然也是真的了。” 他边说边扭动脖子与半边肩膀,又道:“请前辈赐教。” 魏效儒虽然不怕一个小辈,也不会轻易被挑衅激起怒火,但这种猜不透那小子究竟要干什么的感觉着实令人恨不痛快。 便见他眉毛一挑,冷声道:“小子你当真不要命了?” 苏异却是从容道:“不,前辈不会杀我的,我还得去炼格台呢…不是吗?” 说话时,驹铃与曦妃仙已各自退开,准备在一旁伺机而动,在危机时刻出手帮助苏异。 魏效儒嘿嘿笑出了声,道:“很好很好…那老夫便先将你拿下再说…”  第八百七十章 功成 一只硕大的血色拳头出现在苏异的眼前,与那副瘦骨如柴的老人身躯格格不入。 此时魏效儒的干瘪皮肤上已布满了御册功的咒纹,泛着红光,看来是打算速战速决,一上来便动了真格。 面对金仙境在御册功加持下的倾力一拳,苏异只来得及抬手格挡,一股巨力将他的手背印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身子随之倒飞而出,最终重重地砸在了院墙上。 奇怪的是那堵高墙竟没有出现半点裂缝,完好无损,看来并不简单。 苏异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气血翻涌。 驹铃与曦妃仙正想上去帮忙,但见他在瞬息的失神过后恢复如初,看上去并无大碍,便还是依照计划行事,没有轻举妄动。 苏异这边刚从那一拳的震荡中恢复过来,耳旁便响起了魏老妖的声音,道:“上回着了你小子的道…” 话未说全便又是一拳袭来,但这回苏异有了防备,顷刻间化生万死菩萨,以猩红之躯硬接金仙境的血红拳头。 魏效儒一边打拳一边放狠话,道:“这回再想溜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猛地收拳,弓步沉身,于腰间再蓄一拳,一息之后拳出,锤在了体型庞大只能被动挨打的万死菩萨身上。 苏异再一次被砸在了院墙上,而院墙离奇地依旧完好无损,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只撞得这院落一阵摇晃。 “小子还挺抗揍的…” 魏效儒一边转动着手腕,一边朝苏异走去,道:“老夫虽不舍得杀你,也确实不会杀你,但老夫会将你打残,反正只要留你一口气…” 他说着双手合抱起万死菩萨那条垂在地上的手臂,不慌不忙地抗在了肩上,接着猛地发力,将一座小山般大小的猩红身躯摔过了肩膀,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一口气便足矣!”他丝毫不带喘气地说道。 院落中央的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大坑,道道裂痕蔓延,尘土飞扬。 苏异总算看出了魏老妖的路数。 一个炼格台的元老,金仙境的巅峰强者,除了御册功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手段了,没有仙修那样花里胡哨的仙术神通,就连内家高手的招式也不曾见他施展过,除了惊人的膂力之外还是膂力。 而这膂力便是关键,老东西修的虽然是丹田,走的是内家高手的路子,可却出奇地与仙修一样能从天地借力。 借的虽不是五行之力,最终也只转化成了满身的膂力,但行气的路子相同,规则相同,便也理当受规则的束缚,有借有还才对,可他一个修丹田的人哪来仙气归还于天地? 这就不得不提他那“妖尸”的诨号了,老东西不知从哪儿学来一身另辟蹊径的“死人功夫”,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阴间人,既不是活人,自然也就无需承受有借无还的恶果了,随后只需再修炼一些简单的借力法子,便能源源不断地将天地之力化为自己的膂力。 至于那“死人功夫”究竟是什么原理,个中的种种细节,苏异一时半会不可能想得清楚,也只能推敲到这了。 此时的他没有半点多余的时间去细想,身躯已经被打回了原形,躺在深坑中,身上血痕累累。 这还是他修炼六道神通以来头一回被人强行从轮转中拽了出来。 驹铃与曦妃仙见状同时提剑朝魏效儒刺去,而老东西却是不闪不避,反而一左一右空手抓住了两柄长剑,即便是勾回锋利的剑刃也未能在他的掌心留下伤痕。 两人尝试着拔回长剑,却是被魏效儒死死地攥在了手中,纹丝不动。 “你是神女,老夫不便杀你…” 魏效儒说罢先将曦妃仙连人带剑给甩了出去。 这让神女更加体会到了金仙境老妖的可怕,先前的猜测果然没错,五个破法境都奈何不了他,就算再加上一个虞渊,也不过是多拖一剑的功夫而已。 “云上的小子…” 魏效儒拖动长剑“核桃”,将驹铃拉近了些,盯着他说道:“也是不大好杀…但是老夫不介意让你们云上拿出点绝学来换你一命。” 驹大师接着也被甩了出去。 躺在坑里的苏异缓缓坐起身来,咳出了一口血痰,抹去眼皮上的鲜血,笑道:“多谢前辈的薪火…” 魏效儒居高临下地看向狼狈不堪的年轻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这嘴硬的小子还能有什么底气,但他也不打算弄明白了,当即欺身上前,想着先打残了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驹大师和曦仙子拼命争取了两剑的宝贵时间,苏异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得以缓一口气的他已然从浑身骨头散架的状态恢复过来,此时正处于遁入天大道的边缘。 魏效儒一脚踏出,只将深坑又踩陷了几分。 不是他不够快,而是苏异脚底抹油,不等他动身便已溜远了。 这回换成了魏效儒在坑底,抬头看向站在深坑边缘的苏异。 他身上的咒纹稀松了一些,血红的光芒也变得黯淡了,御册功的能量正在流失,他自然知道并非自己所为,也不是内力不继,那便是混小子在搞鬼了。 苏异后退一步,在天大道中腾挪了一段距离,避开了魏老妖的拳头,一边施展三气轮转,从老东西的身上摄取灵气充入世界六道。 此外老东西并非仙修,懂得借力却不懂得合理驱使,以至于在肆意的借取与挥霍后残留下了大片浓郁的灵气,聚集在这院落中,白白便宜了苏异。 而这些灵气正好成了他凝聚天大道化生的“柴火”。 苏异原以为得挨很多顿打才能偷到足够的灵气,却没想到魏老妖三两拳便替他办到了,还真是造化弄人。 魏效儒没有多犹豫,不计内力损耗地将御册功再次催动到了极致,拳风凶猛,朝苏异挥去。 但此时的苏异已无需再躲,因为神躯已成。 他的身上浮现出神光,身形正在不断地拔高着,世界六道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开去,影响了魏效儒的身手与动作。 天大道化生,世界六道的最后一尊化生,总算是完成了。  第八百七十一章 双神 身处云端的天授神凝视着屈成煜,像是在思索此人的身份来历,片刻过后方才开口说道:“本尊想起来了…你是朝天阁的人,来我神女宫多半没什么好事,你是想自己离去,还是想讨一顿打再走?” 看来宁宫主那脾气是一脉相传的,传自这位云霜仙子。 屈成煜双手缩回了袖中,摇头纠正道:“仙子错了,在下如今已是炼格台元老…” 云霜仙子微微颔首,似乎也认同他将“朝天阁”与“炼格台”区分开来。 接着又听屈成煜继续说道:“而且我等此次拜访仙子的神宫其实是圣上的旨意,意在联合大宋诸神共御外敌,这本该由朝天阁来办即可,奈何宁宫主抗旨不从,便只好由我们这些老妖怪出面了…既然仙子已经神降到来,不如就顺便做主给个说法吧。” “本尊已不是宫主。” 云霜仙子似乎并不想管这事,但又不能不管,便看向了宁昭棠,问道:“你怎么说?” “老东西怕是在炼格台里闭关太久,脑子都给关糊涂了,被你们的那帮徒子徒孙卖了都未曾察觉吧?” 宁昭棠毫不留情地讥讽一番,接着才对云霜仙子说道:“回师尊的话,朝天阁联合天衍道,欲借举众合力之名接管神女宫,实则居心不良,是为了将神宫变成私器,行不义之事,本宫自然是要寸步不让,抗争到底了!” “昭棠为人赤诚,本尊相信她说的话。” 云霜仙子点了点头,接着抬手往空中虚抹了一下,凭空摸出来一柄长剑,接着说道:“即便是天子,也不能恣意妄为,任性行事…若当真到了危难之际,不必尔等前来,神女宫自会枕戈待旦,举众合力义不容辞,可是,本尊并没有听说过什么御敌之事,可见此事尚另有蹊跷,圣上的旨意,换做本尊也是同样不会接受的,昭棠做的没错…尔等请回吧。” 仙子言语客气,手中那柄巨剑却闪着刺目的锋芒,显然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屈成煜身为炼格台的元老,曾经的朝天阁司承,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徒子徒孙是什么德行,他只是懒得管罢了,而且炼格台地位超然,就算手底下的人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容不得外人来置喙,毕竟他身居高位如斯,有错也是一定不能认的。 更何况如今神女宫里头还有一样令整个炼格台都念想不止的东西,绝无放过的可能,屈成煜只能昧着良心说道:“仙子相信自己的弟子,实属常理,但老夫同样相信圣上的深谋远虑,相信朝天阁不会无端生事,若仙子执意如此,那老夫便只好秉公执法了!” “好一个秉公执法。”宁昭棠嗤笑一声,身周翻涌起劲气,吹得衣袍高鼓,接着说道:“还请师尊与弟子联手退敌!” 便在双方剑拔弩张时,久未开口的于子通终于呵呵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容在下说两句话如何?” 他没有屈成煜那么古板,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动脚的,办事情当然是越省力越好了。 见两人一神都不作声,他便接下往下说道:“朝天阁与神女宫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纠葛,这个暂且不提…我们炼格台其实只是想要神宫里的一样东西,若宁宫主能答应,自然就能免去一场恶战了,徒子徒孙我们会负责带走,神女宫则还是原来的神女宫,宁宫主意下如何?” 说了这么久,于子通自然早就想明白这回确实是被朝天阁的那帮徒子徒孙下套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道祖的金身手掌是真的,而且真的就在这神宫里头,机会难得,就算知道被骗也只能暂且忍着,先把东西弄到手再说。 屈子恒是要面子的,并不赞同把话挑明了讲,虽然于子通没有明说那东西是什么,但是老辣如宁昭棠又岂会听不明白,他于是双目直瞪向笑呵呵的于子通,以眼神示意,希望这不要脸面的老东西能赶紧想办法圆回来。 但老东西无动于衷。 宁昭棠却是十分干脆道:“很可惜,你们要的东西已经没了。” 屈成煜听罢立时便忘了丢脸面的事情,眉头紧皱,不快道:“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不痛快,宁昭棠便很痛快,轻笑道:“没了就是没了,还能有别的意思不成?” 她说的是“已经没了”,而不是“从来没有”,或是“不知道”,便意味着那东西确实在神女宫中存在过,而如今不在了,这就值得寻味了。 屈成煜自然不会甘心,气冲冲道:“老夫要亲自进去一探究竟!” 这在云霜仙子看来就是无理取闹了,怎么刚才还有理有据的,现在突然就要硬闯了呢。 仙子怒提巨剑,冷喝道:“你是屈公的后人,本尊原不想伤你,但你若敢再上前一步,本尊便绝不容情!” 语罢剑势骤起,霜寒之气卷向屈成煜,刺骨的寒意令他几欲两股发颤。 屈成煜丝毫不惧,与道祖的金身手掌相比,一尊天授神有算得了什么。 便见他捏了个印诀,两袖立时燃起了烈焰,抵御下寒气的侵袭,接着手印变换,身周灵气飞速汇聚而来,随即盘旋而上,在头顶凝聚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就在此时,神宫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动。 众人扭头望去,远远地见到那边又凭空冒出了一副神躯。 那神躯的脸庞看着陌生得很,显然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云霜仙子便疑惑道:“神宫中何时出了一位男子的天授神?” 神女宫中虽全是女子,但其实并不拒绝男子入宫,只是从来没有男子愿意这么做罢了,云霜仙子只当是终于有人开了先河。 此时躲在远处围观的百姓同样惊呼不止,那尊仙女般的神明也就罢了,毕竟就算没见过多少也听说过,那是神女宫的镇宫之神,但另外那尊刚刚冒出头的男性神明又是从哪来的? 百姓们恨不得能凑到神宫门口去看,但没人敢这么做,他们还是要命的,只好继续远远地张望,一边议论着各种问题。 譬如那位不知名神灵的来历,还有今年的庙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引得两位神明同时显灵。 第八百七十二章 非神君 天大道化生的神躯高不到十丈,浑身上下被一层素白如瓷的外衣覆盖,以至于面容仅有原主的三四分相似,但神韵倒是留了七八成。 整个看上去就是被裹了一层厚实外壳,体型涨了十数倍的苏异。 “我这化生就叫做非神君,掌控天大道之力,于我这片世界内,一切皆由我所掌控!” 这名字取自那个无限接近于法外极境的“非神境”,算是十分之狂妄了,但要当得起天大道之名,自然也得有相应的傲气才行,而天道之下又有什么是不能被睥睨的呢?至于是否真的有那般实力,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境,掌控一切的心境,唯有如此才能发挥出天大道的最大威力。 感受到身周浓厚异常的神圣气息,魏效儒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气急道:“那东西在你身上!” 他这话没有任何证据,但语气却十分笃定,只因在他看来,除了这个解释之外必定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有什么功法是能让一个破法境的小子修为突然暴涨,而且还能赋予他神性的?六道神通也不行,这是最基本的常识,若连这一点都不能确定,魏老妖这辈子都算白活了。 “没错,东西确实在我身上,而且已经被我炼化了…” 苏异居高临下,口吐着飘渺的神音,道:“你们已经没有希望了,要打,你们杀不死我,我想走,你们也留不住我,倒不如就此退去,你们还能保住一张老脸。” 魏效儒回想事情的前后经过,很容易便猜到了苏异炼化那只金身手掌的时间是在自己进入神宫之后,而且这混蛋小子多半还借助了自己的力量,虽然不清楚他具体是如何办到的。 一想到自己又被苏异戏耍了一回,魏效儒心中那根尚未拔出的刺便又扎深了几分,难受得要命,直想剁了这小子。 “秒极秒极…” 魏效儒怒极反笑道:“非神君是吧…杀不了你是吧…老子便将你骨头拆了逐根带回去!” 说话时,老妖浑身气息陡然暴涨,皮肤上的咒纹血光乍盛,干瘪的肌肤竟是开始鼓涨起来,犹如枯木逢春般,重新生出了血肉。 一个原本仿佛行将就木的老头很快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变成了一个浑身横肉的糙汉子,除了白须白发与脸上残留的些许皱纹能令人看出他是个垂暮的老者外,身体的其余部分无一不焕发着生机,那是正当壮年的小伙子才能拥有的体态。 苏异心中一凛,没想道御册功竟还能有进一步发挥作用的余地,一次又一次的,也不知何处是个尽头。 他不给魏老妖先发制人的机会,当即一巴掌按了下去,硕大的手掌遮天蔽日,带起一阵劲风压向地面。 魏效儒只觉得头顶一暗,光线被一片阴影遮蔽,那一阵当头镇压而来的灵气倒还好,气势骇人有余,实则威力不足,只不过当中蕴含的神威却是令金仙境都不敢掉以轻心,那里头有着足以改变天地规则,约束世间万物的神秘力量,应该就是混小子所说的“天大道之力”了吧。 好在这小子修为尚浅,又是神通初成,能发挥出来的威力有限,那股力量覆盖的范围也不大,若是再让他修炼个百十年,世间只怕鲜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但是现在嘛…还是差远了,所以这回必须得将他抓回炼格台才行。 魏老妖念头急闪,在那神掌即将压到头顶时方才不慌不忙地抬起一条手臂,横在头顶,轻易地便挡下了这一掌。 接着又见他另一只手猛地一托,将那巨掌给顶了回去,力道扩散开去,竟还将整副神躯带了个踉跄。 老头话虽说得狠,但苏异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有所留手,处处透着一股投鼠忌器的味道,老贼果然还是想捉活的。 近十丈高的神躯被一个小老儿一下顶退了半步,这画面很是震慑人心,换做常人只会觉得老头威武,竟能与神仙分庭抗礼,那一尊不知名的生灵也太弱了些。 然而一旁观战的曦妃仙非但没有对苏异失去信心,反是大受震撼,本就对这一战有些悲观的她忽然又找到了希望,毕竟对手可是货真价实的老牌金仙境,惨败才是正常的,而如今苏异真的说到做到,能与金仙境纠缠一番,委实是不可思议。 曦妃仙的一双美目紧盯着高耸入云的神躯,内心受到神威的影响,不由自主地生起了拜服之意。 得益于先前指上悟道时修炼出来的定力,她驱赶了内心的那阵卑微之感,重新燃起属于自己的不屈意志,心中既是激动,又感到有些无力。 激动是因为苏异又完成了一个壮举,如此一来,神女宫的局面便能有所好转,无力也是因为苏异,本以为臻入破法境后已经渐渐能追赶上他的脚步了,却没想到如今又被拉开了一大截。 人家已经有资格与金仙境同台竞技了,而自己呢?何时能破出法外?曦妃仙心中幽叹连连。 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不甘落后的女子。 相比于女子的活络心思,驹铃则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苏异成功凝聚了天大道化生,还能与金仙境对掌而不溃败,这便很好,他很开心。 魏效儒那一边,未等苏异的另一掌落下,他便双腿一蹬,身子如箭矢般急射而出,随后当空遇上了盖落的巨掌,他便扫出一腿,将巨掌鞭打开去,顺势借力弹向神躯。 老东西到底还是吃亏在了不够花里胡哨,否则但凡他再有一招半式花活儿,苏异便只能头痛了。 不过苏异也好不到哪去,正如魏效儒猜测的那般,他的天大道化生初成,只是空有一副无上神躯罢了,实则还有诸多手段未曾掌握,距离大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能与金仙境打个有来有回,而如今,顶多只能稍稍周旋一番而已。 飞落在神躯腰腿处的魏效儒一路蹬踏而上,脚底像是粘在了神躯身上一般,接着汇聚劲气于双拳,气势汹汹地冲着远在云端的那颗头颅而去。 第八百七十三章 交手 突然出现在神宫深处的巨大身影惊动了屈成煜,令他暂且收起了强闯的念头,驻足凝视远方,企图看出那个疑似天授神的虚实。 云霜仙子本也以为那东西是神宫中新晋的天授神,但她很快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呐呐道:“不对…那边灵气驳杂,并不是仙修所为…” 至于是什么,云霜仙子心里已经有底,却是没必要大方说出来给炼格台的老家伙听,便让他们自己猜一会儿去罢。 “老东西,不觉得那气息很熟悉吗…” 宁昭棠阴阳怪气地说道:“为何神女宫会突然冒出来一尊来历不明的天授神,他到底是如何出现的,你不好奇么?” 屈成煜猛地收回了目光,直瞪着宁昭棠,冷声道:“你方才说的‘没了’…就是这个意思?” 宁昭棠笑而不语,点到为止,就是不肯明说,最好能要气死这老家伙。 如今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一直以来无法被感应到的金身手掌终于有了下落,但气息却是出现在一个似神不是神的身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此时就连一直乐呵呵的于子通都没了笑意,脸色阴沉,看上去心情很差。 他挣扎了片刻,终于咬牙道:“就算被炼化了,也是有办法再抽出来的,对吧?”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然没了和颜悦色的必要,他自然无需再装老好人了。 屈成煜闻言心中一凛。 他虽然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也只是藏在心里而已,就算真要动手,也得偷偷去做,可不能这般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如此有伤天和,不可不可…”屈成煜一边摇头否定,一边朝于子通使眼色。 宁昭棠哪能不知道两只老狐狸在打什么主意,但她也不去揭穿,只嗤笑道:“二位别忘了,此地可是神女宫,想要做什么,得先问过本宫再说。” 朝天阁的黑袍人眼高于顶,炼格台的老妖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只是年纪大了有所收敛而已,此时又岂会被宁宫主的三两句话给吓到。 屈成煜更是不吃这一套,当即盛怒道:“老夫连你的祖师爷都不怕,还会怕了你这个黄毛丫头不成!” 他这是以貌取人了,宁老前辈的年纪其实和他差不了多少。 而他口中的“祖师爷”就在一旁看着,听罢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不怕本尊?” 论修为,屈成煜差了云霜仙子一截,论整体实力,此处又是云霜仙子的地盘,天授神可汲取百姓的供奉之力,即便神女宫如今式微,声名不再,但底蕴还是有一些的,加起来可不就能压他一头了。 但老妖的傲气不是装出来的,屈成煜也不是色厉内茬的货色,说不怕就不怕,气势猛地一涨,头顶上的虚影忽然蹿高,与仙子的神躯齐平,接着又听他怒道:“老夫何时怕过人?也罢,今日就先收了你神女宫!” 云霜仙子不再啰嗦,当即一剑刺向了屈成煜的那道虚影,冷笑道:“久闻屈家的‘虚神’能与‘天授神’媲美,今日本尊就来试试真假…” 于子通其实并不想动手,但一想到这次很可能白跑一趟便十分不痛快,他对那失之交臂的金身手掌耿耿于怀,终究还是不甘心,于是抖了抖袖袍,露出双手,道:“宁宫主,看来你我也是非得动手不可了,对吗?” 宁昭棠却是有些答非所问,道:“不属于你的东西,强抢也没用。” 于子通点了点头,不是赞同这话,而是表示自己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又问道:“值得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非神君”,又补充道:“还是为了一个外人,一个…男子?” 宁昭棠纵身出剑,寒气随之席卷开去,朝于子通当头劈落,道:“本宫就是不想让东西落到你们朝天阁的手中。” 于子通能接受很多借口,但唯独接受不了这个蛮不讲理的说法,即便留意到宁昭棠说的是“朝天阁”而非“炼格台”,他还是难忍气结,怒火翻涌,喝道:“老夫倒要看看你拦不拦得住!” 便见他双手大张,划了个圆,袖袍荡出一股仙气拂向宁昭棠的长剑,紧接着合在一起结出了印诀,随后两手朝虚空一抓,身周的仙气随之汇聚而来,凝成了一道巨大的匹练甩将出去。 宁昭棠收回被荡开的长剑,再次随手挥出,便有剑气从天而降,钉住了那道无形的匹练。 … 此时的锦东边界,山间野林里,一个男子负手而立,正远眺着神女宫方向,似能感觉到那地方传来的灵气波动。 片刻过后,便有一个天衍道装扮的斥候前来传信,但见到男子的背影后却不敢出声打扰,只半跪在地,默默等着。 似乎确认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了,男子这才回过身来,轻轻抬了抬手,道:“说吧。” 那斥候拱手行礼,接着恭敬道:“回大当家的,进出锦东的通道已经被封堵,外头的弟兄们进不去,里头的弟兄也出不来,堵路的人修为不算高,但是打过仗,配合有素,光凭咱们目前的人手,怕是很难突围,只能等大当家的亲自出手了…” 天衍道,又是大当家的,那男子自然就是楼古咢了,只是不知这是本尊,还是又将身份借出去了。 便见楼古咢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还有吗?” 那斥候回道:“还有陈四当家到了。” “让他过来。” 斥候领了命,但是有些犹豫,楼古咢便问道:“还有事?” “大当家的,咱们…还突围吗?”斥候壮着胆子问道。 好在楼古咢并不计较他的多舌,但也没有回答,只是随口打发道:“办好你的事去。” 斥候退去后不久,便见陈起运慢吞吞地走来,有些畏缩,似乎很怕这个大当家。 却是楼古咢主动开口道:“老陈,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大当家虽是一副亲近的模样,陈起运却不敢真把自己当一回事,所谓四当家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并不代表能与大当家称兄道弟,他很识相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强自镇定道:“还请大当家明示…” 楼古咢一把拍在了陈起运的肩膀上,吓了他一跳,接着说道:“你送来的情报很好,很及时,那小子确实是个难缠的主儿,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不过嘛…” 第八百七十四章 大当家到来 这“不过”二字就像一道催命符般,听得陈起运头皮一阵发麻,手脚冰凉,仿佛已经能预见自己的死法了。 他急忙求饶道:“属下办事不力,请…请大当家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别这么紧张,我还没说什么呢…” 楼古咢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陈起运似乎对这个大当家十分了解,闻言非但没有放轻松,反而更加紧张了,开始不停地吞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大概猜到了。 只见楼古咢一手稳稳地按在陈玘运的肩膀上,劲气吞吐,运转起了不知名的功法,不停地从他身上抽走丝丝不明来历的能量。 “大当家的…” 陈起运渐渐觉得浑身乏力,忍不住跪了下去,勉强抬头想要开口求饶,却是迎上了一道毫无情感的目光。 最后一丝的不明能量从他身上被抽干取尽,楼古咢终于松手,甩了甩,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随即低头盯着双掌撑地的半个死人,说道:“将功补过就算了,毕竟你已经证明了你没这个能力…不过看在你勉强带回来消息的份上,便姑且留你一命吧。” “谢大当家饶命…” 陈起运侥幸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便那么跪伏着,哆哆嗦嗦千恩万谢。 反正吞丹炼神是不必再指望了,剑翅鹰的丹神已经被楼古咢取走,可怜陈起运一直藏着掖着不敢用,唯一一次完全施展还是用在了逃命上,正是从苏异手中逃脱的那一次。 取回丹神的楼古咢闭上了双眼,双臂大张,感受着风的流动,不一会,便见他身子扭曲不断,体型开始逐渐变大,骨骼发出了“噼啪”的声音,皮肤上长出了羽毛,最终化作了一头剑翅鹰。 楼古咢的这头剑翅鹰却是比那日陈起运逃命时所化的体型要大得多,足有丈许高,展开的双翅更有三丈之宽。 他没有再多看陈起运一眼,猛地一挥翅膀,掀起了一阵劲风,接着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朝神女宫的方向飞掠而去。 … 此时的神女宫深处,苏异与魏老妖战得正酣。 不过与其说是酣战,倒不如说是苏异单方面挨打,只是情况比先前要好得多,不至于太难看罢了。 “非神君”虽不如“万死菩萨”抗揍,但胜在有一股掌控世界六道的力量,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魏老妖,削弱他的力量,混淆他的判断。 这会儿魏效儒又是一记鞭腿甩在了非神君的脖子上,雄浑的劲力压得他膝盖一屈,身躯陡然下沉,险些弯下腰去。 “没想到你小子的皮囊一副比一副硬啊…” 肆意挥霍着膂力的魏效儒丝毫不见疲累,依旧红光满面,一拳一脚,力道只增不减。 只不过不修仙的他这回似乎没能看透天大道的本质,只当是非神君的皮肉变得更厚了。 苏异抬手一拍,像赶苍蝇一样赶走了魏老妖,随即不忘出言嘲讽道:“前辈堂堂一个金仙境,连我这个黄口小儿都拿不下,会不会太弱了些?” 魏效儒脸色陡然一沉,随即当空扭转腰身,避开拍苍蝇的一掌后身子急坠而下,接着朝非神君的膝盖处再鞭出一腿,踢得他单膝跪地。 此时苏异虽没有落入险境,但光是看他挨打,在一旁观战的驹铃和曦妃仙心中已很不是滋味,只可惜两人插不进手,实在是帮不上忙。 … 另一边的四位老前辈倒真是打得有来有回,互不相让。 四人都是得道已久的高人,即便修为上各有些许差距,却也无法形成一边倒的局面,短时间内要分出胜负是不可能的了。 更何况新老两位宫主在自己的神宫里打架,颇有些束手束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伤及那些神殿与房舍的,好在炼格台的老妖也有类似的顾忌,不敢大肆破坏落人口实,便都收着打,否则真要放开手脚,以他们神仙打架闹出来的那点动静,只怕早就将神宫夷为平地了。 便在四人僵持不下时,天边忽地响起了一阵嘹亮的鹰啼声,似是有意引起他们的注意。 几位老妖侧目望去,只见一团黑云自天边急掠而来,再靠近些,方才看清那是一头体型硕大的雄鹰,翅膀上的羽毛生得如剑刃一般。 大家都是活了上百甚至数百年的老妖怪,见识甚广,自然很快就认出了这玩意儿叫剑翅鹰,只是不知道为何西域荒原山林才会有的妖兽会突然出现在这地方。 这当然很不合理,但凡涉及到“西域”二字的都是敏感的事情,四位金仙境都是默契地暂时收手,望向那头越飞越近的剑翅鹰。 只见那剑翅鹰飞到近处时突然猛地往下一扎,如离弦之箭,速度陡然快了数倍,直朝云霜仙子的神躯急射而去。 眼见那妖兽来势汹汹,双翼带起了一阵猛烈的灵气风暴,众人识得厉害,一下便看出了这畜生竟也有金仙境的道行。 云霜仙子能从那剑翅鹰的身上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息,只是一时说不上来诡异在何处,见它冲着自己而来,不敢掉以轻心,于是不慌不忙地收起巨剑,捏了个印诀。 硕大的神躯陡然一缩,在瞬息间变得如常人般大小,只留一个灵气汇聚而成的虚影在半空,倒是与屈成煜的“虚神”如出一辙。 剑翅鹰径直穿过了那道虚影,最终落在了一座偏殿翘起的飞檐上。 云霜仙子眼神一凛,随即沉声说道:“这不是妖兽,这是吞丹者!” 余下三人皆朝那处飞檐看去。 接着便见那剑翅鹰的硕大身躯一阵蠕动收缩,羽毛也尽数褪去,像是被皮肤所吸收,片刻过后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变回人形的楼古咢稳稳立于飞檐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还是云霜神君的目光敏锐,一眼便看穿了在下的神通。” 厚颜无耻的天衍道大当家把天下三大邪功之一的吞丹炼神唤作神通了。 第八百七十五章 真正的楼古咢 久不入世的云霜仙子显然并不认得这个天衍道的大当家,但宁昭棠却不陌生,而且还颇为熟悉呢,当即解释了一遍楼古咢的身份来历。 云霜仙子表示不太理解,疑惑道:“据本尊所知,这天衍道自诩正义,常做斩邪卫道的事情,他们的大当家又为何会修炼这等邪功?” 这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所以宁昭棠冷哼一声,只简单答道:“师尊不涉世事已久,不知道某些人的真实嘴脸也是很正常的。” 云霜仙子清楚自己这徒弟的脾性,又联想到她方才所说的什么“朝天阁联合天衍道”一事,很容易就猜出了个大概,便不再多说。 练格台的几位老妖对天衍道也算是十分了解了,更是深知楼古咢的底细,要从吞丹炼神辨认出他的身份还是很容易的。 而楼古咢的出现同样令屈成煜和于子通感到不解,但方向不同,他们疑惑的是这家伙的目的,突然的现身令他们下意识地心生警惕。 此时的楼古咢却是完全没有把四位金仙境放在眼里,扭头朝神宫深处望去,凝视着非神君的高大神躯,沉吟片刻后方才收回了目光,叹道:“看来我还是来迟了一步啊…” 众人都能听明白他话中所指,反应则是各有不同。 宁昭棠早就料到这个大当家的野心不小,胃口极大,此等大事又岂会缺席,只是不知为何迟到了些罢了,但这是好事一件,她也就懒得多费心思去揣测了。 云霜仙子默默地看了一眼宁昭棠,似乎是在思索着自己的这位弟子究竟有何打算。 屈成煜和于子通两人的脑子可是比魏效儒要好使得多,仅凭楼古咢这一句话便断定了自己的警惕并非多余,暗道这次的神女宫一行可谓是疑点重重了。 有关于道祖那金身手掌的事情是朝天阁透露的,消息也的确是真的没错,若是楼古咢没有出现也就罢了,多少能证明姚琮那徒孙是当真想要借此来孝敬炼格台的前辈。 可现在楼古咢非但现身了,还是明晃晃地准备虎口夺食的,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重新审视此事,便会发现姚琮将金身手掌的下落秘密告知炼格台的举动本身就很可疑。 再有就是朝天阁各司并不缺金仙境,甚至论实战胜过炼格台前辈的不在少数,可姚琮偏偏就只派了一个破法境的张奉来,原本有炼格台的三位金仙境在,万无一失,倒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嘛,事有蹊跷,这样安排的深意便得再琢磨琢磨了。 诸如此类的疑点还有不少,所以屈成煜和于子通疑虑不止,心道姚琮那厮到底是要干什么?朝天阁如今到底是什么立场?楼古咢这厮又有什么打算? … 远处的苏异与魏效儒在看到剑翅鹰的出现后便难得默契地暂时停止了打斗。 苏异之所以会收手,是因为他不久前的正好就将陈起运撵成了剑翅鹰,只不过这次来的体型明显要大得多,不是同一头,但频繁的出现绝不会是巧合,所以他想知道是不是天衍道的人到了。 魏效儒停手则是因为察觉到了那股气息的强大,如今战局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突然横里飞来一头道行高深的妖物,又确定不是自己这一边的,当然不能不重视。 只不过后续现出原形的楼古咢多少令人感到有些意外。 魏老妖站在瓦顶瞭望远方,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苏异察觉道楼古咢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一扫而过,接着便没来由地猜想到他也是冲着已经被自己炼化的金身手掌而来的,这厮竟然一下就看出来了,眼力比起魏老妖不知要高明多少。 苏异突然想起一事,于是是笑道:“前辈看起来对那家伙恨之入骨的样子,是因为上回追捕不成让他顺利脱身了?” 苏异旧事重提,还揭人伤口,魏效儒却是破天荒地没有对他发脾气,只冷声说道:“恨之入骨你倒是猜对了,让那偷书贼逃脱了也是事实没错,但这两件事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苏异马上便联想到了关键之处,于是问道:“这个楼古咢不是上回那个?” “你小子知道得挺多的嘛…” 魏效儒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接着继续说道:“上回那个是谁,我就不说了,这回这个…却是真正的楼古咢。” 苏异愕然,脑子飞快地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当家本尊竟然现身了。 他心绪很快平静下来,再一想,便觉得这事其实也很好猜测,能参与到这等机密的事情中,又有资格与金仙境争锋的,不是泰安王,那除了楼古咢本尊还能有谁。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金仙境跟天衍道混到一起去。 “所以前辈与真正的楼古咢有什么深仇大恨?”苏异谦虚请教,趁机挖掘情报。 大概是出于对楼古咢的痛恨,魏效儒毫不吝啬,知无不言道:“炼格台的人就没有不恨这厮的,要说有深仇大恨,那也是整个炼格台与这厮的仇怨,夺人所好的贼子,生孩子必然无腚眼!呸!” 苏异恍然,用不着多想也能猜到老妖如此愤慨的原因,这两边都是将稀奇古怪之物视若珍宝的人,争夺的目标总是一致,便有着全方位的利益冲突。 楼古咢那厮定是抢了不少炼格台看中的宝贝,这才惹得魏效儒一心想要干翻他的祖宗。 苏异默默点头,意味深长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魏效儒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小子莫不是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那贼子是不会甘心白袍一趟的,别以为你将东西炼化了就能高枕无忧,他照样有办法能给你抽出来了!” 苏异虽然也猜测过会有这种手段的存在,但如今得老妖证实,还是不禁生起了一丝忧虑,而且楼古咢能做到的,炼格台必然也能做得到,所以必须得更加小心了。 他内心思绪急转,表面却是淡定从容道:“这不是还有前辈们在吗?岂能轮得到他区区一个楼古咢在此撒野。” 魏效儒笑而不语。  第八百七十六章 孤身闯阵 “东西已经没了,这可就不好办了啊…” 楼古咢说的是“不好办”,却非“没办法”,果然是如魏效儒所说的,不可能会甘心白来一趟。 他一边沉吟,一边打量着在场的诸位高人,似在权衡敌我实力,以思进退。 力大而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魏老妖能想到楼古咢留有后手,另外两位老妖自然也能,只不过有后手是一回事,能不能施展得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屈成煜相信在场没有人会认为孤家寡人的楼古咢能从五位金仙境的手中讨到什么好处,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出言试探道:“邪修的贼子,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有那个实力能从我等手中夺宝?” 可怜苏异,在老妖的眼里已经成了一件“宝物”。 “你们这几个老头…搞了半天连一个神女宫都拿不下,又如何来与我相争?” 楼古咢斜视屈成煜,淡漠地说着嚣张狂妄的话语,紧接着双膝微屈,两条小腿在瞬息间变成了一对细长的鸟爪,随即轻轻一蹬,身形立时凭空消失。 飞檐上的砖瓦被他踩碎了好几片。 苏异一直盯着楼古咢,菩提慧目也未曾停止过查探,自然一眼便看出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便急忙后退,一边厚颜喊道:“前辈保护我!” 魏效儒闻言脸色一僵,虽然很想将他卖给楼古咢,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而且不得不挺身上前替他挡刀,否则万一真让这小子被掳走,那可就万事大吉了。 只不过用不着魏老妖出手,便见凌空一道剑气精准地劈向了朝苏异急掠而去的黑影。 楼古咢被逼出了身形,急停在宫墙上,恰好避开了云霜仙子后发先至的一剑。 霜寒的剑气直没入地面,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撕开了道道裂缝,结起了一层薄冰。 楼古咢转头看向紧随而来的四位金仙境,目光落在被巨大虚影包裹的云霜仙子身上,笑道:“神君如此使劲,就不怕毁了这神宫?” 云霜仙子的这一剑其实已经有所收敛,甚至在最后还收回了大部分的力道,奈何对手的修为太高,等闲招式根本构不成威胁,实在不能再多保留,只能委屈那地砖了。 楼古咢自然也看出了云霜仙子的留手,故意提这一嘴便是为了让她多些投鼠忌器。 接着便见长了一双鸟腿的楼古咢两掌一翻,又摸出了满手的羽毛,锋利如剑刃,正是剑翅鹰的剑羽。 楼古咢将一把剑羽捻在指间,随即如飞刀一般尽数撒了出去。 剑羽在他手里时看上去只有薄薄的几片,十根手指间顶多不过三四十之数,谁知脱手之后竟有密密麻麻的一片,遮天蔽日地射向众人,就如惊扰一群飞鸟后留下了漫天的落羽。 剑羽的威力并不大,诸位老前辈随意一挥手便挡下了,就算是躲在一旁驹铃和曦妃仙都能接得下来。 只不过数量众多的剑羽借着被金仙境拍飞的力道,却是陡然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掠过宫墙砖瓦,凌厉的锋刃竟能将割裂墙壁,便如切豆腐一般,留下一道细长笔直的口子。 楼古咢这是见云霜仙子不回应自己,于是变本加厉,势要令她有所顾忌。 云霜仙子无奈,只得分心散出道道神念,将那些肆意破坏神宫的剑羽拦截下来。 再次冲向苏异的楼古咢则是暂且交由三位老妖去对付。 便见于子通捏出了两道匹练,甩将出去,卷住了半空中的黑影,屈成煜双手起印,唤来烈风直灌向显露出身形的楼古咢,将他往回吹去。 魏效儒则是顶着一身横肉挡在苏异面前,刚才还在往死里揍人的老头,此时却是摇身一变,成了苏异的一个护卫了。 此时楼古咢一人独面三位金仙境,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尚未出手的宁昭棠,却是丝毫不见慌张。 便见他双臂一振,煞时浑身肌肉横生,卸了鸟腿,再换上一双猿足,身形陡然拔高,毛发丛生,瞬息间变作了搂山巨猿,轻易便挣脱了那两道匹练,稳稳立于烈风之中。 巨猿一声咆哮,吹灭了屈成煜的风术,接着又和魏效儒对了一拳,竟是势均力敌。 他这吞丹炼神得来的膂力竟能和御册功不相上下。 两拳相接互不退让,激起的劲气层层荡开出去,掀飞了无数的砖瓦。 看着满地狼藉的神宫,楼古咢悠然说道:“炼格台的老东西们,道祖的遗物与这座神宫相比,哪个更重要些?” 夺取道祖的金身手掌只能算是三位老妖的私欲,但保住神宫却算是一件公事,即便这份责任本该由朝天阁来承担,可既然遇上了,他们身为炼格台的前辈便不能不管不顾。 而楼古咢可是当真可以毫无顾忌的。 接着又听他说道:“不属于你们的终究不会落到你们的手里,炼格台注定与道祖的遗物无缘,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给我得了,我可以助你们拿下神女宫。” “想要道祖的神物,你是痴心妄想!” 屈成煜丝毫不为所动,手里印诀急变,喝了声“老于”之后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隐约有光华亮起,如水中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出去。 于子通闻声而动,随他一同捏起印诀,身子横移,站定之时光华落向地面,形成了复杂的阵纹。 屈成煜和于子通各在楼古咢的一侧,将他夹在当中,以他为圆心布下了“堆厚土阵”,大阵几乎将整个神女宫都覆盖在内。 而两人的脚下便是阵眼。 寻常需要十数人借助阵盘才能布置的大阵,对于两位金仙境而言却是信手拈来。 此时厚土随着大阵而起,四处蔓延,攀上了墙壁,涌到了大殿之上,将所有的楼宇房舍尽数掩盖,结起了厚厚的一层土壳子。 如此防护,该能挡下楼古咢的破坏了。 布置完这一切后,厚土的翻涌不见停歇,继续气势汹汹地朝楼古咢卷去。 楼古咢依旧没有丝毫慌乱,随意一脚踢碎一道厚土洪流,淡定道:“两位老人家费力布阵,这一番好意可不能辜负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 邪道 当着众人的面,楼古咢一翻手,掌心上便多了一个宝葫芦,接着随手抛了出去。 本就细小的葫芦在搂山巨猿硕大的手掌中便如初结的果实般,但在离手之后却是渐渐变大,不消一会儿便有一间茅屋那般大小,横躺着悬浮于半空。 这很显然是件法器。 接着便见宝葫芦的尾端高高翘起,内部有水浪翻腾的声音响起,血红色的水流随即从葫芦口倾倒而出,汩汩流淌,源源不断,腥味煞时传开出去,那水流竟都是鲜血。 苏异收了天大道化生,缩在魏效儒的身后,毕竟非神君的体型太大,目标太过明显,容易招打,杵在那就是给楼古咢当靶子,还不如以人间道腾挪来得有用。 他仰望着那妖异的血葫芦,虚心请教道:“前辈可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名堂?” 魏效儒瞥了苏异一眼,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举动,兀自思索道:“听闻那贼子有一件葫芦法器叫做‘血海’,载有无尽兽血,看这架势…想来就是那一件了。” 苏异一听便大致能猜到楼古咢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了,于是怂恿道:“前辈赶紧也把法器祭出来跟他拼了呀!你们炼格台不是专门炼制这些玩意儿的么?应该不缺法器的吧?” 他还记得上一次这老头儿掏出过一个破烂版的无量寿袋,虽不如帝君手中的那个,但看起来威力也不弱,于是又道:“前辈快用你那袋子把这血河收走!” “啰嗦!”魏效儒只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苏异。 他压根就掏出不出一件能压制那“血海”的法器来,但要照实说的话又显得堂堂炼格台连个像样的宝贝都拿不出手,便只好冷面装神秘了。 苏异自然没有指望老头能做什么,单纯想恶心他一番而已,说完也不当一回事,自顾看戏去了。 那边屈成煜掌控大阵,驱使着厚土层层堆叠,朝楼古咢涌去。 宁昭棠也不再旁观,放手施为,劈出一道剑气,一招“天霜冲月”势如开山劈海,却是朝着那葫芦倒出的血河而去,不管楼古咢有什么计划,反正先阻挠了再说。 得益于堆厚土阵对神宫的防护,霜仙子少了许多顾忌,当即手掐剑诀,头顶的虚影也与她有着同样的动作,接着便见地面结起了冰霜,一把接一把的冰剑从中冒了出来。 冰剑出现的位置看似杂乱无章,但其实是乱中有序,相互之间有所联系,似乎暗合某种规律,列于楼古咢身周,赫然是一招“云霜神剑阵”。 看到这里,苏异是越发好奇这大当家要如何面对众多金仙境的围攻了,这厮又不傻,反而还精明得很,所以他到底是有什么底气敢做出如此壮举来。 宁昭棠的剑气将厚土阵划开了一道口子,最后斩在那血河上,冲天而起的霜寒气息如一道高墙,截断了血河,接着朝葫芦口蔓延而去,在那吐血的口子上冻了一层寒冰。 “血海”顿时没了声息,先前流出的血河四散淌去,宁昭棠的这一剑看起来成效非凡。 楼古咢看上去却似不怎么在意,纵身一跃劈开厚土的袭击,接着张嘴往掌心上吐出了一团乳色的光华,朝那满地流淌的鲜血抛了出去。 屈成煜即便不知此举有何企图,却也明白不能让他轻易得手,于是立马垒起了层层的厚土对那团光华围追堵截。 谁知那光华径直穿透而过,视拦路的厚土为无物,所过之处,地上的鲜血尽数汇集而来,为它所吞没。 落地的楼古咢牵动了云霜仙子的剑阵,立时引得一柄冰剑朝他刺去。 这一剑又牵动了另一剑,楼古咢便如扯了连珠串一般,惹来了无数的飞剑紧追不舍。 云霜神剑阵的好处便在于此,阵里都是成熟的冰剑了,无需人催动,它们自己就会去对付敌人。 不用费心操纵剑阵的云霜仙子自然是同时赶上,印诀一变,头顶的虚影便凭空摸出一把巨剑,倒提着,猛地刺落。 楼古咢神情终于有所变化,面色凝重,却是不躲不避,躬起身子用整个后背迎敌,百忙之中张嘴再次吐出一团光华,接着依法炮制,随手扔了出去。 冰剑如雨落下,在他的后背上刺出了数不清的血坑,空中的那柄巨剑更是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头颅,径直穿透而过,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最终钉在了地面上。 楼古咢如此轻易就落败了,众人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更加警惕了。 他们都知道这厮没那么容易打发。 宁昭棠无暇多想,当即提剑朝那团吸取着鲜血的光华飞奔而去。 楼古咢拼着肉身受创也要再吐一团这奇怪的东西出来,足以证明这就是他的倚仗,既然厚土阵不管用,宁昭棠便干脆亲自动手了。 只可惜为时已晚,那团已经变成了血色的光华一阵蠕动过后突然探出了一只带着利爪的手掌,握住了宁昭棠刺来的长剑。 血光还在不停地膨胀着,继手臂过后又冒出了肩膀,接着是脑袋与半个胸膛,不多时,一头人形的黑熊便呈现在宁昭棠的眼前,躬着硕大的身躯,低头气势汹汹地看着她。 此时另一团光华吸取了鲜血过后也有着同样的变化,想来要不了多久又会凝聚出另一头妖兽了。 这法子与那魂降多少有些相似,但苏异能看得出来它与魂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是一种以气血为引子,丹魂为媒介,从而凝聚妖身的功法。 而他对此有种莫明的熟悉感,想必多半就是因为吞丹炼神的缘故了。 那般庞大的气血,不知得杀害多少妖兽才能取来,而那一团团的丹魂,加上以前出现过的,更不知楼古咢已经有过多少次杀妖夺丹。 这已是邪道的行径了。 苏异没想到楼古咢竟然将吞丹炼神修炼到了这等地步。 若说这邪功也有境界之分的话,即便是在修炼了凝火之法后大有长进,他也充其量不过是在入道境上下,而楼古咢却是十分接近非神境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三头妖兽 要将一门功法修炼到极致,或许比起将修为提升至非神境还要难。 由此可见,楼古咢还真是一个天才人物,关键是他年纪也不大,只可惜走了邪路。 此时的天才邪修被云霜仙子的巨剑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脑袋还被开了瓢,血流不止,模样煞是恐怖。 不多时,便见搂山巨猿的背脊陡然凸起,紧接着被撑破开来,自后颈到尾椎处裂开了一道笔直的口子,楼古咢就像蜕壳一般从中退了出来。 这厮果然还活着,不说毫发无伤,但也基本没什么大碍。 搂山巨猿这副躯壳在他离体后便化作了一滩鲜血,在他的随手一挥之下朝那第二团光华急掠而去,飞快地融入其中。 同样的场面再度上演,血色的光华在一阵蠕动扭曲过后生出皮肉,长出鸟爪与翅膀,还有一颗硕大的脑袋,上面除了一张尖嘴是鸟类该有的之外,余下狰狞凶恶的双眼,眉毛下巴与颧骨,那都是人类的特征。 那玩意儿赫然是一头獠面鹳。 这才没过去多久,楼古咢便弄出了两头气息强大的妖兽来,而且他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张嘴吐出第三团光华抓在手中,接着飞身朝葫芦“血海”而去。 看来是打算弄出第三头妖兽了。 屈成煜到底还是不怎么善于打斗,被一头獠面鹳缠住,腾不出手来阻拦楼古咢。 宁昭棠的面前也有一头黑熊,吸收了气血之后身形还在不断变大着,体格极为壮实,诸多特征也渐渐显露出来,从它身上一簇簇交错有致的浓密毛发,以及那张满是锋利獠牙的熊嘴可以判断,这是一头来自于西域托留谷一带,黑熊一族的妖兽。 这玩意儿以“皮硬牙硬爪子硬”三大硬著称,估计收拾起来还得费一番功夫,宁昭棠怕是无暇旁顾了。 好在云霜仙子还闲着,剑阵也还在运转,自是不遗余力地追身而去,冰剑已如蜂群一般密集,扑向楼古咢。 云霜仙子作为此间的天授神,掌控着天地之力,随手一捏,头顶上的虚影便消失不见,随即顷刻间又出现在那葫芦面前,拦住了来人。 楼古咢也不硬闯,似乎早有打算,伸手一招便将葫芦往自己扯去,却不是要收回这法器,而是另有打算。 只见葫芦径直撞在那虚影倒提在手中的巨剑上,碰撞震碎了封在葫芦口上的寒冰,鲜血顿时重新汩汩流出。 这家伙还真是难缠,关键是他并不与人正面战斗,或硬拼或闪避,手段层出不穷,被砍掉一副肉身还能如此生龙活虎,云霜仙子也着实有些拿他没办法。 至于另外两边,獠面鹳与黑熊其实也算不得有多厉害,但人家胜在不怕死啊,命没了还能化成气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为下一头妖兽的养料了,打起架来只攻不守,这不是耍赖么。 金仙境也经不起这般以伤换伤的,便只能更加小心应对了。 此时被冰剑群围攻的楼古咢第一次使出了除吞丹炼神之外的功法,浑身上下血光乍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皱纹,看模样竟是与御册功如出一辙。 接着便见他生生抗下了骤雨般的袭击,背上插满了冰剑,像只刺猬一样。 苏异惊得连连低呼,道:“前辈,怎么连朝天阁的看家本领都被人给偷学去了,你们这保密工作做得不行啊!” 魏效儒能看得出来楼古咢那身诡异的红光并不是出自御册功,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两者之间必然有所联系,说不定那是被楼古咢修改过的结果,总而言之,御册功的秘法肯定是泄露了,只是多与少的问题而已。 不过老妖自然不会承认,便装作没听见,反问道:“老夫听闻你小子也修炼过吞丹炼神,怎么就不见你和那贼子一样,也弄出三五头妖兽来呢?” 苏异摇了摇头,大义凛然道:“那厮不知坑杀了多少生灵才能收集到如此庞大的气血,他这么做是会遭天谴的,前辈竟要我去学他,真是太险恶了。” 魏效儒本就不是善言之人,与人斗嘴多是靠脏字取胜,而且小子这回还真没说错,他更是无从反驳了。 接着又听苏异忧心道:“原本我只担心以前辈的实力会不会保不了我,但现在我却是更加害怕前辈会将我推出去送死了…” 魏效儒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朝别处看去,决定不与他多计较。 苏异见他目光游离,便好奇问道:“前辈似乎在等人?是炼格台的援手吗?” 魏效儒继续沉默。 但苏异却察觉到了他眼里的不确定,怀疑,甚至还有丝丝气恼,想来若是炼格台的安排,该不至于有此反应,于是又问道:“前辈该不会是在等朝天阁的人吧?” 魏效儒脸色一僵,显然是被苏异猜对了。 他本不想作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小子总与朝天阁针锋相对,还一直参与着此事,说不定知道的比自己要多,便自言自语道:“那帮狗日的徒孙怎会如此安静,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安排?” 苏异远眺宫门的方向,搜寻早已不知去向的张奉无果,接着说道:“前辈该不会还没看出来这一切都是姚琮的计划吧?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确实好像是打算让你们炼格台与天衍道两败俱伤…” 魏效儒张嘴就欲反驳,但又临时改了主意,觉得还是再听一听想一想为妙。 便听苏异继续说道:“我说,你们炼格台最近是不是得罪那老贼了?毕竟他可是马上就要升任阁主了,你们这回要是办事不力,一个把柄落到他手上,以他的奸猾,搞不好你们就要完蛋大吉了啊!” 这小子是故意夸大,魏效儒当然能听得出来,可这番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姚琮的野心谁人不知,设计吞并炼格台也是有可能的,难说会不会被这小子一语成谶了。 他内心思虑不断,表面则是不动声色,淡然道:“老夫又不是朝堂上那些玩阴谋的家伙,怎会想那么多...”  第八百七十九章 搏命 “前辈说的倒也没错…”苏异点头道。 魏老妖虽有狡辩的嫌疑,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炼格台里的老妖就算再如何智计卓绝,也都是多半将心力花在了格物炼器上,要他们同时在勾心斗角上有所建树,的确是太为难他们了。 像于子通屈成煜那样既要潜心搞研究,又要分心修炼,还得能猜到姚琮的阴谋诡计的,已是非常难得,炼格台中鲜有这样的“全才”。 所以这么看来,堂堂两个金仙境布下一个大阵还奈何不了楼古咢的一头妖兽,好像也能说得过去了。 这边一老一少轻松闲聊,实际上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注意力始终放在以一敌四的楼古咢身上。 “哎哟!” 苏异忽地低呼一声,那边的局面似乎又有了变化。 此时悬浮于半空的葫芦已连同那条血河一起被云霜仙子尽数冰封,如一座硕大的冰雕。 既然那团诡异的光华不可触碰无法阻拦,那便从根源上解决,切断它的能量来源,这做法没有半点问题。 然而楼古咢非但没有就此死心,反是铤而走险,再次扛着云霜仙子的剑锋接近那条被冰封的血河。 剑光从他身上掠过,切去了他的半边肩膀,血箭迸射而出,一条手臂与急速飞奔的身体分离,远远落在了后面,只可惜不是端着光华的那一条。 楼古咢也因此得以接近血河,透过厚厚的冰层,将那团光华塞了进去。 那条被斩去的手臂也没有浪费,只见他伸手一招,断臂便化作气血被他吞入腹中,接着只见平整的切口处蠕动不止,开始往外冒着血肉。 不多时,一条崭新的手臂便就此重新生长出来了。 苏异看得两眼发直,暗道这家伙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还懂得断臂求生,这简直就是一头守宫兽。 谁知刚想到守宫,守宫就来了。 便见楼古咢扭了扭脖子,和他那条新长出来的手臂,皮肤上渐渐生出了光滑的鳞片,取代了疑似御册功的咒纹。 接着又见他的双瞳变得竖直,瞳色由黑转黄,鼻梁凹陷,只剩两个空洞裸露在脸庞上,一条粗长的尾巴从他的衣袍里钻了出来,灵活地摆动着。 这不正是守宫的模样么,只是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而已。 苏异已经懒得去数楼古咢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丹魂,那边冰封里的一个还未孵化,这边又多出来一样,反正看起来不大可能会是最后的一个,这厮日后也必然不会停止掠夺,所以一定是数不尽的。 此时钻进了冰雕里的那一团光华还在贪婪地吸取着气血,似乎很难喂饱,如此消耗庞大数量的气血,这头即将出世的妖兽必然要比那黑熊与獠面鹳要强悍得多。 这般大手笔,看来是专程为云霜仙子这个天授神而准备的了。 眼看第三团光华的孵化已成定局,云霜仙子索性不再关注,任由头自行生长,转而专心对付楼古咢。 便听她冷声说道:“你这般挥霍气血,想必也坚持不了多久吧?金蝉脱壳,断肢重生…你还能再来多少次?” “云霜神君果然是慧眼如炬…” 楼古咢“嘿嘿”发笑,被说中了弱点也丝毫不慌,从容道:“用不着再来多少次,坚持到将那小子拿下,想来是足够了…” 说话时,他还抽空瞥了一眼苏异,确保他没有偷偷溜走。 被当做猎物的感觉自然是很不愉快的,即便苏异如今已有了自保的能力,远不至于像当初那样任人拿捏,可再次接触到这种赤裸裸的目光时,还是会不禁感到一阵恶寒,半是憎恶,半是心中尚有少许余悸。 比起多说废话,云霜仙子更喜欢拿剑砍人,便不再多说,剑诀一指,剑阵中的冰剑再次飞掠起来,绕着楼古咢兜圈,将他围得密不透风,掀起的霜风吹得远处的苏异都能感到皮肤一阵刺痛。 楼古咢已无处可遁逃,除了上天。 然而云霜仙子却连头顶这一条路也不给他留,只见那道虚影已悬立与半空,依旧是倒提巨剑,只不过不同于先前,如今的这一剑汇聚了浓郁的天地灵气,即便看上去依旧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随随便便地杵在那虚空处,但却足以令人感受到它如虹的气势。 楼古咢嗅到了极其危险气息,只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也不知他那金蝉脱壳断肢求生的法子还能不能使得出来。 苏异望着飞旋的冰剑,和半空中那柄朴实无华但却令人心颤的巨剑,心道这应该也是“云霜镇海楼”吧,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个用法。 巨剑落下时,那边第三团光华也终于有了变化。 膨胀不止的血色光华撑破了冰封,形态同时在飞快地变化蠕动着,生长着脖颈,脑袋,四肢,躯体与甲壳,不见停歇,看样子是个庞然大物。 云霜仙子的巨剑闪着炽目的光芒,朝着楼古咢直刺而下,浑厚的灵气先行朝他涌去,挤得他寸步难行,仿佛将整个天都压在了他身上。 飞旋的冰剑也在不断地收缩着,还未触及到他的身躯,凌厉的剑气便已然侵扰到他,刮落了他那身守宫的鳞片,在劲气中胡乱飞舞。 楼古咢已被压弯了身躯,几乎抬不起头来。 巨剑最终如一座山,压倒在他的身上,无数的冰剑还在不停地蜂拥而上,一拨接着一拨,仿佛即便他已成了一具尸体,也要将他的血肉搅碎,叫他灰飞烟灭。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主人的危险处境,那团血光之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啸,紧接着便见一个似蛇非蛇的脑袋破开血光冲了出来,后边跟着长长的脖颈。 随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如挣脱束缚破茧而出,这妖兽很快完成了肉身的凝聚。 只见这玩意儿身背尖刺甲壳,四肢粗壮,颈长如蛇,脑袋与蛇有几分相似,但却长了角,下颚还有长须,又不完全是蛇首。 这龟身蛇颈,长了一张四不像脸庞的妖兽,苏异却是完全叫不出名字来。  第八百八十章 鬼修 “这种已经绝了迹的东西,那贼子是怎么弄出来的…” 魏效儒神情疑惑,难以置信地呐呐自语。 “前辈知道这东西?”苏异好奇道。 魏效儒倒也没有刻意隐瞒,双眼尤自盯着那头怪物,目不斜视,答道:“那是驮峪。” 除此之外再没有提及其他,苏异也没有多问。 不过从魏老妖所说的“绝迹”二字倒是可以猜测,这玩意至少也是活在远古时代的生灵了,说不定还是那什么玄甲龟刺鳞蛇的祖宗。 如今的苏异已经能够通过魏老妖的眼神来判断他对宝物的垂涎程度,观其现在的目光,似乎不如提及道祖的金身手掌时那般炽热。 由此可见,仅是道祖的一小部分遗物,价值就要比远古凶兽的丹魂要高出太多,而且楼古咢那厮顶着众多金仙境的围攻,拼了老命也要来争抢,这并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除非其中的收益已远远超过了风险。 道祖的金身手掌到底还有什么玄妙之处,苏异很是好奇。 他于是拐弯抹角地试探道:“这驮峪可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凶兽,想想澭泽国师弄出来的那头蚀蜃,可不比道祖的神物差到哪儿去,前辈难道不想办法把它弄回炼格台去研究一番?” 魏效儒却是不给他继续打探消息的机会,嗤笑一声,道:“你小子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再去关心其他事情吧。” 一涉及到炼格台的机密,这老头的脑子便突然灵光起来了。 苏异只能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那边巨剑落下后扬起的漫天砂石烟尘夹杂着霜寒雾气遮蔽了众人的视线,只能看到驮峪扬着蛇颈正朝云霜仙子袭去,而楼古咢则是生死未知。 此时宁昭棠虽被那黑熊缠得无法脱身,但看起来还应对得算游刃有余,不时关注着余下两边的战局,眼见这妖兽依旧生龙活虎,她便笃定楼古咢还没死,只是不知他会以什么方式扛过这看上去必杀的一剑而已。 如今云霜仙子被那凶兽驮峪拦下,楼古咢若是还活着的话,接下来就必定就该冲着苏异和那姓魏的去了,想来应该不会再有第四头妖兽出现,却不知他又要如何解决同样是金仙境的魏老妖。 宁昭棠神色略显凝重,正这么想着,便见那滚滚烟尘中果然冲出了一道身影,转眼就到了苏异跟前。 魏效儒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御册功的咒纹瞬时爬满全身,径直硬着来人推出双拳。 苏异用不着管老头的死活,自然是有多远溜多远,当即身形一闪,爆退而去。 哪知魏效儒的双拳径直穿透人影而过,抡在了空处,他眉头一皱,回手捞去,也只是抓到了一把青烟而已。 苏异见状急中生智,忙展开无垠图挡在了身前,罩向飞快飘来的人影。 鬼混一般的楼古咢身形陡然一滞,似是被那画卷中的幻象给吓到了,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笑道:“没想到你身上还有这等宝贝。” 语气惊讶中带着些许欣喜,大概是在算计着将宝贝一并收入囊中了。 只不过他看不透无垠图的底细深浅,此时在这种奇特的状态下能施展的手段也不多,便没有贸然抢攻,只欺身上前,贴着苏异飘荡,一边寻找机会。 毕竟诡画师的拿手好戏便是以画卷困人魂魄,楼古咢虽知苏异不是诡画师,可遇上这么一件诡异的画卷法器,便是不得不防。 苏异有些忐忑,但见楼古咢那副谨慎的模样,便知道他是被无垠图给唬住了,于是心下稍安,接着不停地转动身子,始终将图卷对准他。 “没想到你还是个鬼修。”苏异叹道。 楼古咢身影飘忽不定,绕着苏异转来转去,一边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很意外?” 苏异没有半点松懈,即便知道无垠图没有什么克制鬼修的功效,却还是演得十足认真,一丝不苟地将图卷照向楼古咢,仿佛这就他最大的倚仗一般。 一副有肆无恐的样子令得楼古咢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很意外…难不成南钊的鬼影也是你的人?”苏异轻描淡写道,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楼古咢的话却没那么好套,他不置可否,只以冷笑回应:“呵呵呵呵呵…” 接着又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道:“你小子屡次坏本尊的好事,与本尊为敌…本尊一直不与你计较,放你活命,甚至还多次退让…没想到这回又是你…” “也罢!那这回便把账一次过算清,拿你的命,还有你身上的一切来抵债…早听说过你也是个吞丹者,就是不知吞的是什么妖兽,这回正好一并收了,让本尊瞧瞧是什么货色…” 苏异心思急转,随即笑道:“我的确是毁过你的几个分堂,杀过一些天衍道的人,但要说坏你好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有,你方才说什么放我一马?还有多次退让?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可别胡说八道。” 楼古咢也不着急,撵着他到处飞奔,一边哼笑道:“王庆祥是你杀的吧?” “哦…”苏异恍然道:“原来万老贼背后最大的那只黑手是你。” 楼古咢不置可否,也不多解释,接着说道:“万庆祥一案之后,本尊不仅没有动你,反而命人避开你,奈何你小子自己不争气啊…非要上赶着来送死,那本尊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你这条小命了。” 苏异很想知道原因,为何这厮没有来报复自己,又为何反而要避开自己,但他知道问了估计也得不到什么准确的答案。 “绝命崖那一次又怎么说?”苏异问道。 “那一次?” 楼古咢却是反问道:“你不知道?” 苏异当然早就猜到那时的大当家另有其人,若是眼前的这位,又怎会轮得到河途老贼出手,只怕早就活不成了,越境逃入南钊的机会想必也是不存在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除了拖时间外,其实还存着多打探些消息的心思。 第八百八十一章 鬼道斗法 楼古咢和魏效儒是不一样的,即便他不屑于说谎,却也不至于大发善心主动为苏异答疑解惑。 此时的他更像是在捉弄戏耍小孩,想说时便多说几句,不想说时便故作神秘,吊人胃口。 苏异收起了与他继续东拉西扯的念头,分心旁顾,扫了两眼别处的战况。 魏老头正兀自在一旁看戏,盯着紧贴在一起四处飞蹿的两道人影,有心插手,但终究是不得其法。 鬼修的难缠与六道神通差不多是一个道理的,都是胜在稀奇,世人鲜有了解,没有足够的应对之法,自然就不好对付了,魏效儒空有一身骇人的膂力却无处发挥,拿魂形的楼古咢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已然明白那贼子是早有算计,说不定硬吃云霜仙子那一剑也是刻意而为,就是吃准了自己会像个废物一样站在这儿干瞪眼。 屈成煜和于子通那两个老妖明显是留有余力,见到苏异这边竟然能够抵挡下来,他们也就不着急了,慢悠悠与那獠面鹳拉扯,多半是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于是来了个静观其变。 简直是不要脸,苏异暗骂道。 但宁昭棠的不作为又是令苏异十分困惑,这位老前辈明明能再加把劲逼退那黑熊,再来救他于水火之中,却不知为何要冷眼旁观。 莫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苏异又是忍不住腹诽道。 云霜仙子倒是比她这徒儿要善良得多,看得出她正费力与驮峪周旋,并没有留手的意思,只不过如今蔚州的供奉之力大不如前,天授神的作用难以发挥以往的十之三四,先前又是全力施展“云霜神剑诀”镇压楼古咢的肉身,那具“尸体”这会儿还在巨剑底下压着呢,而那远古凶兽却是刚现世,气血正旺,势头正猛,此消彼长之下,便一时无法脱身,对苏异是爱莫能助了。 “小子,你走神了。” 楼古咢眼光毒辣,苏异只分心一小会,他便觑准了时机,轻笑一声,接着猛地前冲,虚幻的身躯径直穿过了无垠图。 “果然只是虚张声势…” 楼古咢也是谨慎得很,即便面对修为比自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的后辈,他依旧没有冒进,在看破无垠图的虚实后也不抢攻,直到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破绽方才肯动手。 苏异大惊,急忙遁入人间道,身形一闪便消失了去,谁知楼古咢却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一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小子不是才刚叫破本尊的根底,这会又忘了?” 楼古咢嘿嘿发笑,声音缭绕在四周,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六道神通确实是神秘莫测,世间少有人能看穿人间道中神出鬼没的腾挪,可身为鬼修的楼古咢却不在此列,他那一身高深的修为自然是得自鬼道昌盛的南钊,在那鬼地方混了这么多年,没见识过六道神通怕才是怪事。 苏异还真是把这一点给忘了。 “各位老前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虽急但不慌乱,一边退避一边喊道。 屈成煜和于子通无动于衷,相视一眼后各自点头,算是交换了意见,接着催动厚土阵,垒起了四面高不见顶的石壁,将整座神女宫都给围了起来。 苏异的安危又与他们何干,只要剥离出来的道祖遗物不被带走便可,魂形的楼古咢或许能穿过石壁逃跑,但肉身却不行。 魏老妖倒是真心想帮忙,可手段有限,便只能干着急,道:“小子,不是老夫不想帮你,实在是这鬼修不好对付啊…” 宁昭棠则是仿佛认定了苏异能够自救一般,只多看了两眼,也不出手。 “好歹先把那两头妖兽给解决了…” 话说到一半,苏异的声音戛然而止,楼古咢的一只鬼手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 云霜仙子还是厚道,百忙之中抽空回应苏异,随手一招,便见一束光柱自苍穹落下,照在了楼古咢的身上,使得他身形陡然停滞,然而也只不过是停了一息的时间而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带有阳火的日光的确是能克制鬼修,可惜云霜仙子并不精于此道,那一束光柱中的阳火只能算是聊胜于无,远远无法对楼古咢造成威胁。 此时苏异的神识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古怪声音,或凄厉或哀怨,其中夹杂着楼古咢的怪笑,回荡不止,令他头痛欲裂。 片刻过后,被惊动的厌顼发出了一声龙吟,接着盘起蜿蜒的身躯,将神志不清的苏异护在当中,低喝道:“醒醒!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苏异陡然醒转,长出了一口气,忿忿道:“这次惹上大麻烦了,来了个金仙境的鬼修…” “你他…”厌顼气结。 来不及多说,伴随着飘荡而来的阵阵怪笑,一道如青烟般飘忽的身影渐渐凝聚在一人一龙的头顶。 往常对付神识入侵时无往而不利的龙吟如今却是无法对楼古咢造成半点影响,这不仅仅是因为修为上的差距,更因鬼修本身在这方面得天独厚的优势,和楼古咢在鬼道上的多年浸淫。 “让本尊来看看…” 楼古咢就像是到别人家里作客一般,转头四处打量着,随即伸手一捏,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接着轻轻一扯,说道:“在这了。” 苏异立马便察觉到自己好不容易收入体内,正在稳步炼化的神力突然开始缓慢流失,不用想也知道是楼古咢的手笔了。 “这东西留在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了…”楼古咢啧啧叹道,一面低头看手,感受着刚刚掠夺到手的神力,很是满意。 接着便见他突然抬头,“咦”了一声,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面对金仙境,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苏异说着迈出一步,这片世界便即斗转星移,山河失色,黑暗随之铺天盖地而来。 “不过也确实并不如何担心,因为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楼古咢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昼夜更替般的变化,恍然道:“原来是开境小世界,这个倒是真不清楚,情报上可没提到,是本尊失算了,不过仅凭这个,怕还是不够吧?” 苏异点头道:“你是不是忘了转轮者是怎么来的…”  第八百八十二章 黄泉路 转轮者是亲历生死,勘破了六道轮转的,对付鬼修并不会像寻常修士那样束手无策,甚至境界到了高深时还能反过来压制鬼修,要对付楼古咢的鬼道,苏异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转轮者中,不说洪释庵,就是昼沉也能做到。 楼古咢说鬼修了解转轮者,而转轮者又何尝不能凭借六道神通反制鬼修呢。 当然了,他也不至于被苏异三言两语就给唬住,气定神闲道:“转轮者是怎么来的,本尊还真是给忘了,不如你来告诉本尊?” 说话时,他对神力汲取未曾停歇过。 厌顼的鼻孔里喷出了两道浊息,硕大的龙目上翻,企图看向已经登上了自己脑袋的苏异,接着毫不避讳地说道:“你应该是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付这家伙的,对吧?你可别指望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知道了,啰嗦…” 苏异一脚跺在了厌顼的龙首上,以表自己有轻微的不满。 他接着摇身一变,化作青面獠牙衣衫褴褛的四臂怪物,戌鬼亥神。 在自己的神识世界遁入神鬼道可要比外界容易得多,就如凭空想象要比实际行动要简单一样,在自己主宰的世界中,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将神鬼道的精髓运用自如,而且无需承受改变天地规则所带来的反噬,甚至还能因占尽“地利”而使得神通施展起来事半功倍。 唯一的差别就在于现实世界中没有修士会去主动入侵别人的神识世界,除了像楼古咢这种艺高人胆大的。 亥神很快便拨弄起了念珠,一边挥动混幡,无形之中似有一条绳索牵引着楼古咢,将他扯了过来。 苏异这是打算就地将他给超度了,对付金仙境的鬼修,也只有这种特性上的克制能稍稍抹去些修为差距带来的劣势了。 只不过身为龙魂的厌顼同样受到了影响,感觉虚幻的身躯不受自己控制,只想追随苏异而去。 他略为不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要与他同归于尽吧…” 厌顼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上一回苏异只是用戌鬼的宝瓶收了两道神魂,还没开始超度就已经有了迷失的征兆,这回若是用同样的法子对付金仙境的鬼修,他非得把自己一起搭进去不可。 而厌顼身在苏异的神识世界中,自然是无可避免地要与他同走黄泉路了。 楼古咢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丝毫不担心,不仅是因为有把握安然脱身,也是赌定了苏异不会选择同归于尽,即便自己的命要值钱得多,那小子也不会愿意以命换命的。 对于神力的掠夺才刚刚开始,楼古咢哪肯退去,便任由那亥神招魂,手上捕捞神力的动作兀自不停。 此时黑暗的世界里开始出现浑浊的光芒,飞速掠过,纹丝不动的两人一龙看上去就像是在不停地倒退一般。 眼看着周遭的“景色”变得越发怪异,模糊的白光中似有山河出现,但却上下倒转,又见有人影一闪而过,楼古咢终于变色,眉头微皱,冷声道:“小子,你当真不要命了?” 精通于鬼道的他当然能看得出来自己正在通往阴间的黄泉路上,片刻不停,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裹挟着他的苏异自然也要一同陪葬。 苏异从容道:“我不要命了又如何?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楼古咢的眼中尽是戏谑,但隐藏在背后的还有不解与一丝愠怒,自己竟会被这小子带入到这种境地。 白光在某一刻陡然变得炽目了几分,这是楼古咢早有预料的一道分水岭,在这之后,神魂就会开始迷失,失去对自身的掌控,纵然意识仍在,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也已经回天乏术,只能随着黄泉的流动,一路飘荡到底。 在楼古咢看来,要从黄泉路的后半段挣扎回来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身为金仙境鬼修的自己也办不到,区区一个小子就更加办不到了。 白光再次盛起时,楼古咢终于做出了决断,随手一挥便散去了混幡的束缚,身子飘然退去,落在了炽目的白光之外,当然了,这么做也意味着他无法再掠夺神力,虽然遗憾,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脱身后,他还不忘吹出一阵阴风,将苏异往那黄泉之路的深处推去。 “永别了,小子。” 楼古咢阴恻恻地笑道,身影逐渐变得虚幻,最终消失不见。 他的视野中则是混杂的炽目白光的黑暗一并褪去,如同一块幕帘飞快地被扯走,迅速还来一片真实的世界。 这是已经脱离了苏异的神识世界,被厚土阵包裹的神女宫又重现在他眼前。 此时的苏异置身于白光之中,并没有如楼古咢所猜测的那般迷失于黄泉路上,不由自主地一路走到底。 “可惜了…” 他轻叹一声,接着提起一只龙角,拖动着眼神涣散如同痴呆的厌顼往回赶,似乎来去自如,没有丝毫的阻滞。 楼古咢说的其实都对,苏异也都知道,当初送玉篱上路时他便有所意识,若是再往下多走几步,说不定就和师姐一起去了。 玉篱说的那道奇怪的声音也令他始终不得解,至今每每想起都要困惑许久,不知道那声音的来源是何处,那番话最终所指又是何意。 而苏异之所以有肆无恐,最终又得以安然从黄泉路返回,全都是因为“却恶忏念”。 想起却恶忏念,自然不得不提宁昭棠了。 “又是那个老妖婆…”苏异腹诽一番后心中又不禁生起一股凉意,想道莫非这也是在前辈的计划之中? 却恶忏念能让他在黄泉路上保持清醒,这是之前宁昭棠暗示过的,而如今正好就碰上了… 苏异没有来得及细想,思绪便被醒转的厌顼打断,便见他茫然四顾,接着疑惑道:“怎么回事?那金仙境呢…” “被我吓跑了,只可惜没能把他骗到阴间去,否则老子可就要名扬天下了…” 苏异不无遗憾道,语气中半带玩笑,但总归是错过了一个坑杀金仙境的大好时机。 第八百八十三章 反击 身在外界的几位老前辈盯着呆立不动的苏异不过片刻,便见一道人影从他的脑袋里钻了出来。 楼古咢的脸庞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神色似笑非笑。 众人陡生警觉,同时兀自猜测不停,不知苏异的状况如何,这厮得手了没有。 只见那边楼古咢的身影刚一抽离出来,苏异的生机便迅速衰退,在三两息之间变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炼格台的三位老妖登时笃定楼古咢已经抽取了神力,只是对于过程的推测不大准确,三人都当是苏异太过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收拾了,甚至没支撑多久便死于楼古咢的粗暴掠夺之下。 谁又能想到是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企图反过来坑杀楼古咢呢。 当然苏异的“死去”只会让他们觉得可惜罢了,此时他们最关心的还是道祖的遗物。 便见屈成煜祭出了一件状如铃铛的法器,大手一挥,朝楼古咢抛了过去,打算先声夺人。 此时唯独宁昭棠笃定苏异不仅没死,反而还活得好好的,而且从楼古咢重新现身的时机来看,两人在神识世界里头一定是有一番争斗的,谁吃亏还说不准呢。 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苏异,只一剑荡开纠缠不舍的黑熊,暗自留意起了楼古咢的退路。 云霜仙子心有疑惑,但以她对自己这位弟子的了解,从容必定有从容的理由,故而即便对那个破法境小子的处境有些担忧,她也暂时不去多虑了。 楼古咢一看便知屈成煜的那件铃铛法器能够克制鬼修,但他确实一点都不慌张,反而自信笑道:“老东西,现在才将宝贝拿出来,会不会太迟了些?” 接着便见他伸出手径直朝那铃铛抓去,竟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般穿透而过,本该是虚幻的手掌反而突然变得凝实了许多。 铃铛被他握在手中,只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接着被捏成了齑粉。 这法器只是在克制鬼修方面有着独到之处而已,对上血肉之躯则是毫无反抗之力,这也是屈成煜先前一直犹豫,没有果断将铃铛祭出来的原因。 最终的结果出人意料,却是因为他没没想到楼古咢不仅得到了神力,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为己用,实是猝不及防。 “神力果然是被你夺去了…”屈成煜咬牙切齿道。 此时众人的注意全在楼古咢的身上,却没有发现苏异的生机正在逐渐恢复。 楼古咢也没有丝毫察觉,因为他十分笃定苏异已死,压根就没有那个必要,一个死人而已,又哪值得他分出半点心思去关注。 化解了屈成煜颇具威胁的一招后,楼古咢非但没有逃,反而朝那把擎天巨剑直奔而去,显然是意图夺回自己被镇压的肉身。 凶兽驮峪有所感应,当即予以配合,扬起蛇颈发出一声长啸,接着径直甩在了巨剑上,同时抖动起龟背,壳上的尖刺陡然变长,如毛发般拖散在身后,又如蛇行般不停地摇摆,朝云霜仙子袭去。 凶兽的膂力比之魏老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一下便震得巨剑松动了几分,地面晃动不止,渐渐消散的尘土再次飞扬起来。 云霜仙子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楼古咢夺回肉身,便见她随手挥出了三道剑气,一道挡住了尖刺的侵袭,第二道切在驮峪的蛇颈上,使得那庞大的身躯顿时倾斜了几分,最后一道则切向了一只正朝巨剑伸去的大手。 楼古咢的魂身虽不惧这剑气,但却无法对它视而不见,毕竟若是想要凭借神力暂时凝结出来的手掌去撼动那巨剑,便得先解决一切的阻碍。 前进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下了,霜寒剑气刺入了他的掌心,将整只手掌冻成了冰块,随即分崩离析,消散于无形之中。 楼古咢难免多少感到些许懊恼与可惜,但凡刚才能够再多掠取一些神力,此时也不至于连一道小小的剑气都应付不了,若是能够抽干取尽,此地便将如无人之境,任自己来去了。 而之所以出了这样的差错,全都得怪那个不要命的小子,竟为了给自己添麻烦而甘愿早早地去送死。 然而楼古咢没有想到的是那个送死的小子已然活了过来,而且还生龙活虎,不见半点衰弱的迹象,此时正借着烟尘的遮掩,悄无声息地朝某处摸去。 炼格台的三位老妖都知道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对楼古咢那具肉身的镇压,一旦让他挣脱开来,再辅以道祖的神力,谁知道这贼子还会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们十分清楚道祖遗物的神妙,否则也不会一下集起三人之力前来谋取了,只不过此时他们显然都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点,倘若楼古咢当真已经将神力取尽,却依旧没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夺回肉身,那这神力未免也太弱了些。 三人没有往别处想,于是只盯着楼古咢,厚土高高垒起,一层又一层地覆盖在巨剑之外,魏效儒已然跃起,紧接着一拳锤在了剑柄上,将巨剑再钉入地底三分。 这边战况正胶着时,忽地一声怒吼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却见那黑熊的身躯已然被斩成了两半,切口自左肩斜斜地贯穿到了右腰处,血气四溅。 硕大的身躯底下,斩妖少年出剑的姿势还未收起,沾上了剑身的血肉被跳跃的雷弧电成了一片焦黑。 一向处变不惊的楼古咢脸上终于出现了诧异与不解的神情,他莫明想起了关于苏异的一桩情报,当时太鄢山一事中,澭泽国师和西域的乩乱尊者都吃过这小子的亏。 不论是如何做到的,这总归是事实,以前他没当一回事,现在想想,才发觉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修为不怎么样,但却总是打不死,还时常能让一些老狐狸吃上点小亏。 此时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的,自然还是宁昭棠。 便见她露出了一丝笑容,竟还有心情打趣道:“用的时间稍长了些,但还算过得去…”  第八百八十四章 破招 有关于苏异“死而复生”这件事,炼格台的几位老妖纵使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是完全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能将其归结于他转轮者的身份。 但不管怎么说,苏异安然无恙对于炼格台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毕竟一个活人是要远比一个死人更值得研究的 “若是前辈能再指点两句,倒是能快上一些。” 此时的苏异还惦记着先前宁昭棠的“疏于教导”,若不是这位老前辈对却恶忏念的奥秘三缄其口,他又何至于昼夜不停地用功,在现实与梦境中交替进行领悟。 直到现在,他也不过是掌握了一点皮毛而已,而就这一点皮毛还是在遭遇楼古咢入侵神识的那一刻顿悟得来的。 苏异觉得如果宁老前辈能稍加点拨,这几日的积累再多一些,方才或许就能放开手脚直接将楼古咢拖入阴间了。 可宁昭棠却不这么认为,摇了摇头道:“说得太明白,有时未必是一件好事…” 苏异一怔,随即恍然。 对于却恶忏念的理解,苏异与宁昭棠还真是大不相同,如今的结果是他基于六道轮转领悟而来的,可宁昭棠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若是按照她的思路去走,方向不同,得到的必然也竟是另一个结果。 好坏不论,但至少不会是现在的这一个。 不过眼下的情形容不得苏异细想,两句话的功夫,被拦腰斩断的黑熊便已回归血气,两条泛着红光的血河翻涌着朝楼古咢流去。 用不着多说,几位老前辈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炼格台的老妖们守在巨剑四周,既然拿鬼修没办法,便干脆以逸待劳,但凡楼古咢敢硬闯,那层层封印便会叫重归肉身的他插翅难逃,有来无回。 如此看来,三位老妖确实是奈何不了楼古咢没错,可楼古咢要想夺回肉身也同样难如登天。 见到这阵仗,楼古咢淡然一笑道:“区区一具肉身…就算送你们了,又能如何?” 这种场面话自然没人会信,若真有他所说的那么无关紧要,直接离去便是,又何必留在这与人周旋呢,费劲又费时的。 楼古咢说罢双臂大张,两手一握,接着便见那獠面鹳陡然炸裂成了血气,朝他身上涌去,另一条黑熊留下的血河忽地向前一蹿,在他的呼唤下流速猛增。 另一边的凶兽驮峪也没闲着,一边纠缠云霜仙子,一边将满背的尖刺化作道道血气,蔓延开去,似要铺成一片血色的湖泊。 宁昭棠正想动手,却是察觉到身旁那少年的异常举动,略作犹豫后便垂下了刚要扬起的长剑,打算先看看那小子想干什么。 只见苏异双手结印,浑身的聚火阵纹亮起了一半,掌心处的飞凰符也隐约闪起了七彩光华,顺着他双臂上的阵纹流向全身,与火阵的红光交织在一起。 聚火阵的凝结只在瞬息之间,苏异很快便张嘴吐出了火焰,朝那两团血气喷去,飞速掠出的一道火柱凌空旋转,随即猛然炸开,生出了一对翅膀,再过得半息时间,一团状似巨鸟的火焰已然扑到了楼古咢跟前。 烈火划过虚空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尾巴,破空的啸音仿如一声唳鸣,吞没了血气的巨鸟赫然是一头浑身燃火的凰鸟。 楼古咢陡然变色,双手浸泡在血气之中,拖着两条血河爆退而去。 他怕的不是凰火的突然侵袭,而是血气在那火焰之中的怪异反应。 从葫芦“血海”里倒出来的血气经过特殊的炼化,又有他一身修为的加持,本是不惧天地间的任何火焰,更别提这火焰只是从区区一个破法境小子口中吐出来的而已。 可谁知现在只是一个照面,血气便去了一小半。 饶是楼古咢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依旧有些无法理解,但真正令他急于远离凰火的,还是因为那古怪的火焰似乎并没有将血气蒸干,反而是在不停地吞噬汲取着,化为己用。 就像他造出三头怪物时所做的那样。 楼古咢猜得没错,在他将两条血河飞速收入体内,身躯变得凝实了几分的同时,那凰鸟也夺走了不少血气,壮大自身,使得身上的火焰更加旺盛了些。 此时不光是楼古咢,在场的所有老前辈都是同样不解,看不透。 炼格台的老妖们神色复杂,有惊诧,也有些许受了羞辱的感觉,毕竟他们三人联手都奈何不了的楼古咢,刚刚却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逼的连连后退,看样子还吃了老大一个亏,都是心想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这种怪事发生。 除此之外,老妖们的眼中当然还少不了垂涎之色。 云霜仙子倒是没那些多余心思,先前只是觉得这小年轻人天资不错,不失为一个天才人物,现在则是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看向苏异的目光中已然多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她不禁又瞥了宁昭棠一眼,再一次思忖起自己这位弟子的行事与谋划。 “小子,你动了什么手脚?”楼古咢忍不住问道。 如此的“不耻下问”,足以证明他对这如鲠在喉般的疑问有多重视。 苏异反问道:“你忘了我也是吞丹者了?” 楼古咢恍然,一下便想到了关键之处,倒是完全没有怀疑苏异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这世间的天才有很多种,坚韧不拔的,天生神力的,过目不忘的,等等都算。 而楼古咢十分笃定苏异正是悟性极佳的那一种,有举一反三之能,所以才能在见识过自己凝聚血兽后依样画葫芦,短时间内想出这法子并且付诸实现。 苏异同样身为吞丹者这事,楼古咢自然没忘,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有这能力罢了。 吞丹者再加上胜过于天才的领悟能力,这便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楼古咢也不至于被苏异的惊才艳艳影响了心境,得到了答案后便不再纠结,瞥了一眼三位老妖那边的守到严防密守,接着身形一闪径直扬长而去,竟是当真打算弃肉身于不顾了。 第八百八十五章 古怪的朝天阁 神女宫的墙头瓦顶上,两道人影正飞奔不停,身法轻盈,几乎足不着地,径直朝神宫外赶去。 忽地一阵轰隆声自神宫深处传来,地面轻微摇晃,赶路的两人急忙驻足回首望去。 便见远处沙尘飞扬,一层层厚土翻涌而起,淹没了神殿与房舍,如海水涨潮一般飞快涌来,很快便到了他们的脚下。 好在这股厚土洪流似乎没有伤人的意思,两人纵身一跃便轻松避开,然后看着这浪潮涌过,最后在宫门处停下。 至此,整个神女宫都被盖上了层层厚土。 而那两人正是曦妃仙和驹铃。 早在楼古咢刚刚出现的时候,苏异便将两人“赶走”,着他们出神宫去找虞渊汇合了,那种神仙打架的场面,凭他们破法境的修为实在是掺和不进去。 “走吧。” 曦妃仙没有多留恋,只看了一眼远处弥漫的烟尘便准备离去。 驹铃却是担忧道:“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这一路上驹大师已不止一次回头,始终放不下心,实在是苏异的修为实力高得有限,更不知玄之又玄的六道神通能不能从那些老妖怪的手中讨到好处。 “就算有问题,凭我们两人的实力,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很可能将命给搭进去了,倒不如依他之言,去弄清楚朝天阁的真正目的来得更实在些。” 曦妃仙丝毫不失理智,痛陈利害,见驹铃依旧紧盯着远处的那片神仙战场,于是又接着劝道:“我知道你的打算…可如今的形势根本容不得你施展太上请神,即便最终能成功,也得耗费不少时间,到那时说不定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更何况以你如今的修为,想要请来一尊能够对抗金仙境的天授神,只怕气府是承受不住的吧?” 如此肺腑之言,驹铃又岂能不听,他沉默片刻,终于决然转身,算是妥协了。 “跟我来吧。” 曦妃仙招呼了一声,接着朝神宫外的某条小巷赶去。 苏异之所以将两人支开,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自大战开始之后便一直沉默至今的朝天阁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张奉的不作为着实是令人不安。 对于楼古咢和炼格台争得头破血流的道祖遗物,姚琮竟然一点都不上心,派来的人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嚣张了一会便没了踪影,接下来也不见有后招,这很不合理。 除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姚老贼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眼下满地狼藉,空无一人的街巷也证明了苏异的担忧并无道理,此时不仅张奉和那些黑袍人不知去向,就连陆志光和六扇门的人,还有百姓都尽数消失不见了。 曦妃仙领着驹铃刚钻进一条小巷,便见宋恣潇急匆匆地从巷角里转了出来,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曦妃仙一早就与她约定好碰面的地方。 没等两人说话,宋恣潇又接着补充道:“我刚想回神宫就碰上那阵土流,还好它停得及时,不然我已经被活埋了!宫主他们…怎么样了?” 她的脸色略显惨然,想必是以为神女宫已经完蛋大吉,若非性子坚毅,只怕第一时间就落荒而逃了。 “宫主没事,还有那厚土阵…大概也是为了保护神宫免受波及,所以你不用担心。” 曦妃仙安慰了两句便急忙进入正题,问道:“这边情况如何?人都去哪了?” 宋恣潇没有多想,脱口便道:“虞渊追着那个黑袍人往锦西的方向去了,我跟了一段,发现他们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先回来找你们了,也不知道他们要跑到哪里去。” 曦妃仙点了点头,知道她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便又问道:“那这边的人呢?师姐师妹师叔师伯,那些六扇门的大人,还有百姓们呢?都去哪儿了?” 宋恣潇一怔,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这一路赶回来,还有在巷子待着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就没有见着什么人影。 就连周显顾小婵等同伴都没了消息,这太奇怪了。 宋恣潇拧起了眉头,思索片刻无果,只能摇头无奈道:“我…不知道。” 曦妃仙朝驹铃看去,发现他也是眉头紧皱,一副苦思的模样,便问道:“驹大师有什么想法?” 这个“诨号”从冷面美人的口中说出来,驹铃略感不适,但眼下无暇多想,于是清了清杂念,说道:“我们的人遍布锦东,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想必定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所以…我觉得这边的事情还不算太紧急。” 曦妃仙缓缓点头,认同了这看法。 见她没有异议,驹铃便又接着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朝天阁的那位督护,这古怪必然与他有关,只要见到他,谜底自然就会揭晓了。” 曦妃仙依旧没有异议,听罢当即扭头道:“潇潇,带路吧。” 宋恣潇这一来一回的,那两人早已不知跑到哪去了,此时再原路返回自然不可能寻得到人,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赶过去再说了。 “驹大师可有什么寻人的好法子?”曦妃仙边走边问道。 驹铃正要开口,眼角处却是忽地闪过什么东西,待看清楚后心中便是一喜,道:“好法子来了!” 曦妃仙若有所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后便即恍然。 只见一只雀鸟飞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屋檐上,脑袋左右转动两下,似在警惕四周,确认了安全后方才摇身一变,化作黄裙少女,轻身跃下,站在那等候着三人。 “嫂嫂!” 大概是近墨者黑,被周显那家伙给污染了吧,驹铃也没想到自己竟有勇气如此“孟浪”地称呼一个少女,话音脱口而出,后悔已是来不及了,驹大师脸色当即转红,局促道:“芷鸢姑娘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驹铃仿佛能感觉到身旁有两道鄙夷的目光正审视着自己,即便那两人实际上压根就没留意到他“不当”的措辞。 曦妃仙不在意这些,宋恣潇就更不用说了,换做是她说不定还会喊一声“师娘”,自然也是没把什么嫂嫂之类的当做一回事。 芷鸢的脸色却是比驹铃红得更快更深,忍不住微微低头,接着才说道:“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找黑袍人…” 第八百八十六章 真相 此时锦东边上的某个山野村落,虞渊正提剑追赶着张奉,两人不时停下来拼斗一会,从地面打到了瓦顶,始终不分高下。 这里其实距离神女宫并不算远,以破法境的脚程,快一些赶路的话用不着半个时辰就到了,但张奉似乎有意拖延,领着虞渊四处绕弯,边走边打,楞是花了小半天时间才到这地方。 虞渊倒也不在乎他在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反正只要把人拿下,一切阴谋诡计便都不攻自破了,便只闷头猛攻。 奈何张奉的目的十分明确,丝毫不恋战,有空档便打,压力稍增就立马走人,直到现在,交手也不过十数招而已,几乎回回都是一触即分。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座祠堂前,张奉一头钻进去后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悠然地等着虞渊。 “怎么?不打算逃了?” 虞渊也不傻,追了这么久,张奉头一回停下来等人,还一副有肆无恐的样子,事出反常,多半有诈,他又岂会轻易上当,随随便便就迈进眼前这道院门。 “时候到了,自然就不用逃了。“ 张奉坦然承认,接着施施然道:“怎么?你不进来?”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到底不是虞渊的习惯,屏气凝神扫了祠堂一眼,发觉似乎并没有什么蹊跷后,他便十分干脆地大步迈了进去。 “对嘛…这才是剑圣传人该有的气度。”张奉在那阴阳怪气道。 此时要说这次没有暗藏什么埋伏,虞渊是决计不信的,只不过四下平静得很,嗅不到半点杀机暗藏的气息,就算张奉真要搞什么围杀,这会也是时候可以出手了,却不知还在等什么。 虞渊罕见地没有率先动手,换谁都能猜到他存有疑心,张奉便是径直点破到:“你怕有诈?” “难道没有?”虞渊反问道。 “确实有。” 张奉竟丝毫不遮掩,这让虞渊有些诧异,感觉阴谋的味道更重了,他莫明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可又一时想不出来。 不善阴诡的虞渊一旦起疑心便是掉入圈套了。 张奉却还在继续挖着坑,打算挖得再更深一点,便见他转身走进那供奉着许多灵位得老旧祠堂,一边说道:“想知道我给你下了什么套,进来看看就知道了,不过你有这个胆量么?” 虞渊总算没有继续迟钝下去,此时幡然醒悟,虽然依旧猜不出祠堂里有什么圈套,但他想到了张奉一路过来一直在做得一件事,不就是拖时间么? 现在的张奉说不定就盼着他多谢迟疑呢。 想通此节,虞渊便不再犹豫,一剑刺向了悠然迈入祠堂的张奉。 怎料张奉如脑后长眼,歪头避开一道剑气,接着方才转过身去,伸手往虚空一抓,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然后攥成拳头,迎着虞渊的长剑一叶捣了出去。 拳头隔空对上了剑尖,一股雄浑的劲气随即爆发开来,猛然喷涌而出,力道之大,激荡而起的劲风仿佛要将这略显逼仄的旧祠堂掀翻。 劲风吹得供桌翻倒,灵牌乱飞,尽数摔了个稀碎。 张奉的实力突然猛增了一大截,虞渊始料未及,一下吃了个暗亏,只得接连后退,顺势卸去力道。 他回想起方才一路追来的所有细节,可以笃定的是张奉没有隐藏实力,否则在路上就能轻易将自己给打发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地绕圈子拖延时间。 所以问题要么是出在这祠堂上,要么就是张奉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 “既然你不进来,那我可就要走了。” 虞渊还在兀自费解,张奉却不会好心站在那等他,说罢便径直从一道小门离开了。 虞渊跟了上去,紧随其后穿过了那小门,来到了祠堂的背面。 这回张奉却没有走远,就站在那,但很显然并不是为了等他。 只见这祠堂后面的小院里还立了一尊齐屋高的金身神像,面部平坦,没有五官,身躯倒是雕刻完整,似乎距离完工只差最后一道工序了。 虞渊看着神像那身与朝天阁官服十分相似的衣着,当即想到了什么。 接下来用不着他多猜测,张奉便已给出了答案,道:“有剑圣传人在场见证上天对本官的授神,这场祭祀总算能少些遗憾了。” 这一下虞渊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但似乎为时已晚,张奉即将借助一场不知何时布置起来的祭祀完成金身神像的最后一步塑造,接着沟通天地,成为此间新的一位天授神。 而虞渊阻止不了。 张奉也丝毫不怕他会搞破坏,径直在那神像的脚底坐下,肆无忌惮地运转起了不知名的功法。 天地灵气随即开始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渐渐变得浓厚,且如浪潮般汹涌。 接着便见那神像的脸庞一阵扭曲,缓缓地浮现出双眼与口鼻。 片刻过后神像的身躯又是泛起了一层金光,就像是被一个金色的罩子套住一般。 大概是这金光太过惹人注目,没过多久便有人寻来,三道身影很快出现在了祠堂的屋顶上。 正是驹铃三人。 有芷鸢带路,他们少绕了很多弯,没花多少时间就追上来了,随后见到这边突兀地亮起金光,便又加快了些脚步,谁知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他这是要修天授神!” 驹铃惊呼,一下便道出了真相。 曦妃仙眉头顿时紧皱,神女宫中已有不止一位天授神,受着蔚州百姓的供奉,而如今张奉却要来横插一手,分走供奉之力,所以无论朝天阁是不是敌人,作为神女的她都是无法忍受的。 此时张奉原已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见到众人后非但不见慌乱,还反而有些欣喜,从容道:“祭祀本就该人多热闹才好,你们来得很是时候,本官很高兴…” 第八百八十七章 新神 “驹兄能确认此獠是在修天授神?” 虞渊登上屋顶,与三人站到一起,说出了心中的猜疑:“我与他交手许久,看得出他修为尚未到法外之境,可据我说知,成为天授神后修为便会停滞不前,很少有年轻修士会选择这样的晋升方式,除非感到此生精进无望的,而他…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这算是天下修士都颇为认可的一种说法,至今没人能挑得出什么毛病,除去像帝君那般为了庇护大片疆土的神明,便只有修为到了瓶颈且上了年纪的老头会选择修天授神以求最后的一点突破,就如颜祁白那样的。 所以虞渊很难想象,如张奉这般年轻,又是朝天阁督护,有天赋也有资源的,为何要做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情。 但他对天授神的门道算不上有多了解,心想自己能考虑到的,张奉自然也考虑到了,说不定其中还别有隐情,便干脆将难题交给了这方面的专家驹大师。 毕竟从云上出来的天授神多如牛毛,遍布大宋,再怎么说驹大师都是要比常人更懂一些的。 驹铃倒是不负他所望,摇头道:“对于寻常修士来说,确实是如此,可他并不是寻常修士能够相提并论的…有炼格台的存在,要解决这问题,相信就算谈不上轻而易举,也绝非像世人所说的那般难如登天…” 此时再去看朝天阁的安排,虽说结果一样,都是最终造出一个新的天授神,但代价不同,这目的就很值得考究了。 虞渊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驹铃一脸凝重,接着说道:“我担心的是张奉的筹划或许没有这么简单,若只是造一个天授神的话,大可不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也不必选择在距离神女宫这么近的地方开坛祭祀…” “再者,以他如今破法境的实力,修成天授神后实力也高不到哪儿去,加之供奉未稳,合我们三人之力,胜算不小,除非他是想借助这祭祀突破瓶颈,修成法外之境。” 虞渊和曦妃仙都是无法相信,齐齐骇然道:“还能有这种事情?” 若真如驹铃所说,修天授神的张奉非但不会有任何损失,反而还会因此得到提升,甚至能够就此迈过那道难住了无数修士的仙凡门槛,这要是让天下修士听闻了,非得齐声骂娘不可。 “只要有炼格台在,就没什么不可能的。”驹铃还是这句话。 虞渊忧心忡忡道:“那我们是不是该趁早将这祭祀给破坏掉?” 此时身处金光包裹之中的张奉早已重新闭上了双眼,就如寻常打坐练功那样,神态自若,无处不彰显着他的有肆无恐。 “不可…”驹铃又是摇头道:“已经晚了,若是在祭祀开始前便动手或许还能一试,但现在…他已与天地沟通,授神可以说是上天的意思,对他出手便是违抗天意,是要受天罚的,以我们如今的实力,还无法做到在天罚中阻止他修神。” 获得天地灵气的认可,是修成天授神的条件之一,这与民心有很大的关系,可众人都知道朝天阁虽不如天衍道那般倒行逆施,但也绝对不能称作是“得民心”,以蒙骗百姓的方式过了这一关,再辅以炼格台的各种古怪手段,这已然是在钻天道的空子了。 虞渊有些后怕,心想还好方才没有贸然出手去阻拦张奉。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了吗?”宋恣潇忿忿不平道。 “或许只能如此了。” 驹铃很是无力,接着又道;“不过在他修成天授神之前,我还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曦妃仙没有多问,而是直截了当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我想知道他的祭台都设在了什么地方,有多少处…” 驹铃环顾四周,目光能够得着的地方,却是一点祭祀的痕迹都看不到,很显然是张奉将所有的祭台都隐藏起来了。 “他若是真打算在修神的同时突破境界,要做的布置一定不少,由此至少可以判断我们有没有猜错,还有这祭祀最终能令他提升什么地步。” “芷鸢倒是应该知道一些,可等她说完,天都亮了吧…”宋恣潇为难道。 且不说芷鸢如今正隐藏在某处,以菩提慧目监视着大局,就算还在这儿,驹铃也不会真让她逐个细说,于是便道:“只需大致的数目与方位便可。” 此时曦妃仙沉吟道:“先前听芷鸢妹妹提起过一些,说是蔚州各地都有许多可疑的祭台,而且数目不大寻常,只不过那会蔚州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庙祭事宜,大量出现祭台也是常事,我便没有放在心上,驹铃师弟,你说这会不会与朝天阁的谋划有关?” 近段时间正值蔚州庙祭,朝天阁在这个时候开设祭台,藏在百姓之中,倒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办法。 驹铃越听脸色越是凝重,略为不安道:“整个蔚州吗…若真是如此,只怕朝天阁所图还不止是一个突破了境界的天授神,或许完全取代神女宫,让张奉成为蔚州的新神,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众人虽然早已知晓朝天阁图谋神女宫的事情,可一步就要做到让整个蔚州易主,还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曦妃仙却知道这事绝非不可能发生,再结合目前的形势与朝天阁的习惯来看,甚至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一股无力之感油然而生,她蓦地想起了苏异,想起那家伙为了守护太鄢山而拼尽了力气,而如今也是时候该轮到自己为神女宫豁出性命了。 “驹铃师弟刚才所说的天罚,其实也并非是完全不能承受的,对吧。”她突然问道。 驹铃立马想到了曦妃仙打算做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她已提剑杀出,起手就是“云霜镇海楼”,直指张奉。 原本安稳闭目修神的张奉却是突然睁眼,轻轻一挥便将飞旋的冰霜剑气尽数荡开,接着呵呵笑道:“你以为牺牲自己一条性命就能阻止我成神?太天真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大势所趋 此时神女宫那一边,诸位老神仙对楼古咢的突然逃跑始料未及,炼格台的老妖们下意识便要追将出去,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那贼子在耍什么调虎离山之计,鬼修的手段变幻莫测,即使自己再见多识广也是防不胜防,万一楼古咢当真杀个回马枪,觑机夺回肉身,事情可就更加复杂了。 这一迟疑,楼古咢便已逃出了好一段距离。 倒是苏异毫不迟疑,心念一动,凰鸟便携着远超破法境的威势扑了出去,双翼扇出的烈风中蕴含着凰神的一缕神力,纵使是金仙境的鬼修也不敢小觑。 宁昭棠本也打算出手,劲气已然运转开,身形欲动,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云霜仙子,似乎有些担心道:“师尊?” 正全力压制着驮峪的云霜仙子不知因何故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空当,未及回应便被逼得连退三步,气息也随即开始逐渐减弱。 宁昭棠无奈回头,一剑斩向驮峪那条长长的蛇颈,接着再次问道:“师尊,出什么问题了?” “为师的力量正在不断流失,供奉不再稳固了…” 云霜仙子脸色逐渐凝重,无暇多说,急忙提醒道:“镇压有所松动,你快去看紧那畜生,不用替为师担心。” 驮峪看似灵智未开,像魏效儒那老妖一样只懂得使用蛮力,但要是与它对敌之人胆敢就此掉以轻心,那非得吃大亏不可。 这不,块头极大的凶兽假意仓促避开宁昭棠的一剑,蛇颈大幅摆动,看上去有些慌乱,却也因此得以趁机靠近那柄通天巨剑。 宁昭棠一剑“霜云覆翻”刺出,道道霜寒剑气拔地而起,便如从海面陡然翻起的巨鲸之尾,直直地扫在了驮峪的去路之上。 她一边不忘对云霜仙子说道:“弟子早猜到朝天阁不会甘于寂寞,但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而且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要将师尊彻底从蔚州剥离,实在可恨!” 云霜仙子却丝毫不见动怒,甚至心境没有半点波动,只淡然道:“事已至此,已非为师之力所能挽回,朝天阁那边要如何应对,只能由你日后自行应对了,眼下还是先将这楼古咢解决,莫要让他再去累了蔚州百姓,甚至是天下苍生。” 神女宫继承天慈母的意志,云霜仙子作为第一代宫主,开山立派之人,首要关心的便是天下苍生的苦难,至于诸如谁来掌控神宫一类的问题,通通都得往后排去。 在这一点上,宁昭棠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但她也不与自己的师尊争执,作为现任宫主,她有权力,也有必要依自己的意愿行事。 另一边于子通和屈成煜终于各自祭出了法器,一个在掌心上贴了张铁符篆,另一个掏出来一面铜镜,显然都是些能克制鬼修的东西。 两人将法器对准了楼古咢,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重蹈覆辙。 面对凰鸟与两位老妖的围追堵截,楼古咢非但没能逃远,还往回退了些许。 然而就在云霜仙子的气息开始产生微弱的变化时,他便已有所察觉,心中一喜,暗道朝天阁这一次可算是帮上大忙了。 楼古咢索性一退再退,悠然从包围中穿过,直飘向那柄巨剑。 众人只顾着封堵后路,却没想到他会在猛虎未离山的情况下便往回杀来,这样的举动看起来怎么都像是在自投罗网。 那边驮峪有所感应,侧过身子,竟是以壳为盾,顶着凌厉的剑气一路向前,不惜被削去小半边的甲壳,一头撞在了那柄巨剑上。 一时间地动山摇,巨剑倾斜,厚土阵上多出了无数的裂缝。 驮峪那半边被切下来的甲壳陡然炸开,化作气血,与那一片血湖融为一体,接着渐渐渗入厚土之中,被镇压在底下的肉身给尽数吸收去了。 空有一身蛮力的魏效儒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瞎嚷道:“他娘的贼子要回归肉身了,你们两个不中用的老家伙,竟连区区一个鬼修都拦不住!” 除了抱怨之外,他唯有在一旁戒备,等楼古咢破土而出后再行拦截。 此时云霜仙子的气息突然弱了一大截,炼格台的老妖们才发现这位一力庇护蔚州的天授神出了很大的问题,但饶是如此,巨剑的镇压依然稳固,只是剑身稍有倾斜而已,并不碍事。 这也是为何于子通两人能放心看着楼古咢接近巨剑,只要他敢往里钻,便将成为瓮中之鳖。 楼古咢自然也不傻,在巨剑左近停了下来。 他似乎已有应对之法,扭头对着云霜仙子嘿嘿笑道:“云霜神君气数已尽,蔚州新神将立,这是大势所趋,便让在下送神君最后一程吧?” 他说罢伸出了一只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握拳,接着便有一股神力从天而降,直灌入地面。 云霜仙子的神躯为之一振,力量随即如洪水决堤般一泻千里,飞快流失,气息急转直下。 楼古咢竟是隔着一个厚土阵将供奉天授神的根基毁去了,若是放在往常,这等伎俩自然是起不到半点作用,可今时不同往日,供奉之力不断被朝天阁夺去,损失不断增大,此消彼长,云霜仙子有心防范但却力有不逮,这才让他得了手。 失去了神力的加持,巨剑终于应声而碎,厚土阵在驮峪的舍命撞击下也变得不再牢固,逐渐开始松动。 一切只发生在三两息之间,未等肉身重见天日,楼古咢便穿过层层厚土钻了进去。 厚土开裂得更加厉害了。 苏异从芷鸢那听说了张奉的举动,此时自然也反应过来云霜仙子的气息为何会突然萎靡下去。 一想到朝天阁不干正事,不帮忙就算了,还反过来添乱,他便气愤不已,冷声说道:“炼格台的老前辈们,看你那徒孙干的好事。” 魏效儒闻言脱口问道:“小子,你是说这事与张奉有关?” 屈成煜即便已经知道朝天阁的德行,却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纠结于这种事情,便沉声道:“别听他的,先把这贼子解决了再说…” 第八百八十九章 遁去 巨剑碎裂之处,地面突然拱起了一个土包,裂痕扩散,沙石乱飞。 与此同时,地底传来了“砰砰”的巨响声,有人在底下不停地敲打着,将土包锤得高高鼓起,震动不止。 一只狰狞的爪子最终从土包里探出,扒开了沙土,如死而复生之人一般,半边骷髅半边血肉模糊的楼古咢从地底爬了出来,模样狰狞可怖。 云霜镇海楼与厚土阵到底还是将他的肉身压得近乎糜烂。 魏效儒率先出手,双掌合握成拳锤,从天而降,如天外飞石坠落般,径直砸向楼古咢,猛烈的撞击荡开一圈气浪,掀起了沙尘滚滚。 众人纷纷抬手遮眼,挡下胡乱飞扬的砂石。 魏效儒这一拳力道极大,楼古咢却仅用一只探出地面的爪子便接了下来,身子虽然往回沉了几分,但土包子也随之炸裂开来。 半人半鬼的楼古咢终于完全挣脱了厚土阵的束缚,一边爪子捏紧了魏效儒的双拳,另一只骷髅手臂冲拳而起,径直锤在了廋削老妖的小腹上。 接着便见一道裹着红光的身影冲天而起,倒不是魏老妖不堪一击,一下就被锤飞了,而是楼古咢的拳劲出乎他意料,情急之下只得急忙挣脱那爪子,同时双腿蹬出,堪堪借势卸去半数力道。 屈成煜神色木然,盯着一触及分的两人,说道:“能轻易接住魏尸蛮横的一拳,这贼子定是用上道祖的神力无疑了…” 于子通无所谓道:“管他用没用上,反正先拿下再说。” 屈成煜点头道:“那便再起一阵吧。” 在厚土阵之上,两人联手再布下一座大阵,灵气朝两个阵眼汇集而来,凝聚成两尊神将,一尊双手执锤,浑身带电,另一尊手持大戟,满身被火焰缭绕。 雷电与炎火齐现,是为“雷火双神阵”。 雷神将手中双锤相碰,敲出了一道闪电,火神将挥舞大戟,劈出了一道火舌,雷火齐齐击向楼古咢。 大阵汇集了天地灵气的一击,楼古咢可不敢托大硬接,他索性也不打算亲自动手,失去了小半边身体的驮峪已经迎面而上,接下了这雷火一击,本就摇摇欲坠的巨大身躯顿时四分五裂。 楼古咢伸手一招,满天的肉块便即化作血气,被他吸进了肚中。 半边的骷髅身躯开始重新生出血肉,随后一阵蠕动扭曲,身形猛然暴涨,躯体变化不断,双肩长出了一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最后竟是化作了一头覆海雕。 双翼展开能达近十丈的覆海雕口吐人言道:“在下先走一步了,告辞。” 他说罢便扇动翅膀,掀起一阵烈风,接着冲天而起。 屈成煜冷哼一声,丝毫不在意他是飞天还是遁地,当即袖袍一挥,满神宫的厚土便尽皆化作沙粒,随即平地里蓦地卷起一阵风暴,托起两人扶摇而上。 黑压压的沙暴不忘伸出一缕,捞了魏效儒一把,像扔石子一般将他朝楼古咢抛了过去。 一阵拖着尾音的短暂叫骂声过后,廋削老头和扬长而去的覆海雕纠缠在了一起,遁逃的速度有所减缓,但去势不止。 远处的凰鸟只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便散作无形星火,消失殆尽。 屈子恒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卷着沙暴紧随覆海雕而去了。 苏异收了神通,望着天边越离越远的一片沙尘,三道人影与翅膀大得惊人的巨鸟,也察觉到了屈子恒那道毫不遮掩意图的目光。 他的耳旁接着响起了宁昭棠的声音,笑问道:“你怎么不去追?” 苏异侧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卑不亢,就如与平辈之人交谈一般,轻笑一声,说道:“晚辈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不去凑热闹了,而且…击杀楼古咢的绝佳时机已经错过了两次,现在嘛…我并不觉得那三个老东西能奈何得了他,除非从炼格台再拉些老妖怪出来。” “哦?”宁昭棠饶有兴致道:“是哪两次绝佳的时机?” 听她的语气,显然并不是不知道所谓的时机出在什么时候,她只是想听听苏异的说法罢了。 苏异也不在意,坦然答道:“第一次,就是在他夺取道祖的神力之前,合诸位前辈之力,并不难办到,只可惜炼格台的老东西心怀鬼胎,而前辈好像也对击杀楼古咢不怎么感兴趣…” 宁昭棠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接着说道:“其中的缘由,无需本宫解释,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苏异漠然片刻,然后继续往下说道:“第二次,便是楼古咢的肉身被镇压时,只可惜云霜前辈的神力消失得太不是时候了,否则即便楼古咢有神力在身,最多也只能逃走一道神魂而已,肉身是必然要被镇压磨灭的,看来今日是天也不收他啊…” 宁昭棠又点头附和道:“确实是可惜,便宜那家伙了。” 苏异好奇道:“晚辈区区一个破法境,能力有限,尚且情有可原,但前辈为何不去追?就算有不杀楼古咢的原因,也总该试着追回道祖的遗物吧?” 宁昭棠嗤笑一声,对于“区区破法境”的说法不能苟同,但她也不反驳,而是学着苏异的语气分析道:“相较于道祖的遗物,本宫认为神女宫的存亡更为重要,眼下还有另一个隐患要解决,实在不宜远离蔚州,再说了…道祖的神力,大头还在你身上,楼古咢拿走的只是一小部分,不是吗?” 苏异讪笑道:“前辈都知道了。” “放心吧,那几个老家伙发现不了的,本宫之所以能察觉,是因为那东西一直存在于神女宫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罢了。” 宁昭棠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却让苏异突然感到安心了些。 在炼格台老妖的眼里,就不存在楼古咢将大部分神力留给苏异的可能,那厮可是利益至上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放过如此珍贵的宝物。 再加上楼古咢前后实力的差别,以及对神力的不熟悉,他们才会认定是苏异被夺走了全部的神力,即便那小子的安然无恙是个疑点,也不足以改变判断。 苏异原本还有些担心几位老妖过会就回过神来,接着又得来找自己的麻烦,现在得了宁老前辈的断言,便是完全放下心了。 楼古咢那边也是十分默契地完全没有泄露这个秘密,苏异不想让炼格台知道,他又何尝不是? 神力藏在苏异身上,日后找机会回来取就是了,可要是让炼格台知晓了,那便无异于凭空多了个极为难缠的竞争对手。 楼古咢的天衍道与炼格台加上一个朝天阁相比,力量还是弱了不少,他自问在大宋境内是绝对抢不过人家的,所以还不如替那小子保个密。 不过话说回来了,对于苏异而言,防备一个楼古咢与天衍道要比对付整个朝天阁简单得多,他赢得了不少喘息的时间,着实也是赚到了。 第八百九十章 另一个战场 两人说话时,云霜仙子就在一旁听着,战斗停下后,气息的萎靡总算是放缓了些许,但供奉之力的消失是永久的,而且随着张奉那边祭祀的进行还会一直流失下去,直到她这个天授神变得名不副实,除非蔚州的百姓重新将香火供奉给她。 只不过朝天阁既然赶敢来,便一定是做足了准备的,必将用尽一切办法汲取所有的供奉之力,又岂会轻易给她绝处逢生的机会。 此时云霜仙子突然开口问道:“年轻人,你那火焰可是得自大钧天的火神?” 苏异坦然道:“前辈真是慧眼如炬。” “后生可畏呐…” 云霜仙子发出了一声感叹,却没有在飞凰符的事情上多说什么,转而语重心长道:“你可得记住了,道祖的神力虽好,但怀璧其罪,昭棠将它交给你可未必完全是为了你好,即便炼格台的老前辈们暂时没发现蹊跷,可保不齐日后会不会暴露,要知道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你可得多加小心了。” 看来云霜仙子是对自己的这个徒弟的脾性了解得十分透彻,知道她的行事风格,方才忍不住出言提点一二。 苏异忽然发觉这位老前辈才算是继承了天慈母的衣钵,说话时温声细语,心地极为善良,令人心生亲近之意,与冷面无情的宁宫主完全不似一脉而出,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如她这般心慈之人怎会教出理智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弟子,一样的神女无心又为何会修炼出两种大不相同的气质。 “晚辈明白,但凡至宝,拿得住的才是机缘,拿不住的只会是灾厄不断。” 苏异由衷感激道:“前辈的话,晚辈一定记在心里。” 宁昭棠似乎有些瞧不上他这份与面对自己时为显露过的恭谨态度,便从鼻间发出了轻轻的哼笑声。 苏异假装没听到。 此时他心念一动,神识中收到了芷鸢的传讯,于是忙道:“别处还有麻烦事尚未解决,晚辈便不与两位前辈多说了…” 云霜仙子笑道:“是朝天阁那边的动静吧?本尊也察觉到了。” 苏异点了点头,正想请这位老神仙出手,可突然想起天授神的力量大概已所剩无几,估摸着要收拾一个修为大涨的张奉可能够呛,若是她真身能够亲临还差不多,便又打消了念头。 云霜仙子却又是说道:“本尊的神力已所剩无几,也是时候该归位了,便索性最后帮你一把,送你过去吧。” “多谢前辈。”苏异欣然接受,抱拳道。 “无需多礼,帮你不也是在帮神宫么。”云霜仙子莞尔一笑。 接着长袖摆动,眼前的景物便飞速变幻,苏异足下未动,人已到了千里之外,宛如移山搬海,斗转星移。 只三两下呼吸的功夫,他便来到了那座偏僻村庄的上空,不知身在何处,但一应细节尽收眼底,如神明俯瞰大地般。 那座新塑起的神像前,白衣如雪的曦仙子刺出一剑又一剑,却连那层护体的金光都破不去,汲取着供奉之力的新神受到了天道的眷顾,正是最难对付的时候,反而比祭祀大成修为稳固之后要更加难缠,纵使再加上破法境的驹铃和虞渊,还有一个聊胜于无的宋恣潇,也是难有作为。 素衣仙子抹去溢出嘴角的鲜血,毅然再次出剑,可这一次耳旁却突兀地出现了温和的声音,道:“好徒孙,师祖给你送救兵来了。” “师祖?”曦妃仙茫然自语。 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按住,刚递出去的长剑陡然停滞在半空,接着耳旁又响起了少年的声音,道:“说好等我一起的,怎么就自己动手了。” 曦妃仙心想看来是另一边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了,而且听苏异的语气似乎结局并不坏,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她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说道:“贼人如入无人之境,大肆窃取供奉之力,我身为神女又岂能什么都不做…正如你为太鄢拼尽全力,无论如何我都得做点什么不是么?” 苏异沉默片刻,接着点头认同道:“当是如此。” 那边金光包裹之中的张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对着虚空朗声说道:“宁宫主不打算亲自出手了?身处绝境,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难道宁宫主真以为凭这几个年轻人就能扭转乾坤?” 就如面对面谈话一般,远在神女宫的宁昭棠显然听到了他的言语,接着飘渺的声音便自天外传来,回应道:“不用再试探了,你一心想要端掉神宫,本宫又岂会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除此之外,你无非就是担心本宫会出手偷袭罢了,放心吧,本宫不会离开神宫半步,你大胆放心与他们交手便是。” 心思被看穿,张奉也不在意,转头看向了苏异,自信满满道:“小子,本尊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你这点实力,如今实在难入本尊法眼。” 苏异倒也不和他逞口舌之快,大方承认道:“如今的你土鸡变凤凰,我确实奈何不了你,只不过…我也并不打算与你来硬的,武斗不行,便智取嘛。” 众人重新聚集在苏异身旁,主心骨到了,心里头也多了些底气,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驹铃是深信不疑,倒是虞渊有些谨慎,低声问道:“苏兄,咱们当真有智取的办法?” “有。”苏异比成了新神的张奉还要自信,点头道:“我打算来一招釜底抽薪,然后将他的神灶连根拔了,他自然而然就蔫了。”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众人明白轻巧的言语之后必将有诸多难以攻克的艰难,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于是便都默不作声,凝重的神色丝毫没有放松。 张奉显然不会被三言两语给吓唬到,虽不觉苏异是在虚张声势,可也自信到了敢于蔑视对手下出的任何一步棋,所以他兀自加快了汲取供奉之力的速度,一边漠然道:“那便来吧,让本尊看看是怎么一个智取法…”  第八百九十一章 异象 此时锦东的某个地方,一尊大得不合常理的神像耸立在云雾间,占去了大半边天,比起神女宫深处受人供奉了千百年的那一尊还要大上数十倍,遮云蔽日,如俯视蝼蚁般睥睨着脚下的众生。 百姓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仿佛只要与那神明对上一眼便会被灭杀于无形。 先前曦妃仙苦寻不到的周显等人此时也尽都聚集于此,同样跪伏在神像前,没有出声,但却并非因为受那神威的压制,相反,他们对这尊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不知名神像倍感疑惑,只是周遭的怪异景象又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风沙遮掩了房舍楼阁,炽目过头的日光也令人很难看清远处的景色,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但又挑不出毛病。 危机意识敏锐过人的周显是最早提出质疑的,因为这尊外表骇人万分的神明实则并未给他带来多少压力,神威甚至不及云霜仙子与那灵宫太虚元君不经意间外放的一缕气息,更别提令他生出逃亡的念头了。 但不怕归不怕,主动上去讨打却又是另一回事。 眼珠子不停转动,偷偷打量着四周那些手持兵刃侍奉在神明脚下,自称是“神使”的人,周显将脑袋压低了些,低声对身旁的顾小婵说道:“我怎么觉着这尊神像有些虚有其表,只是看上去吓人罢了…” 顾小婵不无赞同,点头道:“这神躯大得吓人,一开始确实令人心慌,忍不住拜伏,后来慢慢的就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但又说不出具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就算有古怪,那也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吧,要不周兄上去试探试探?” 周显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自打遭遇了那场使得天地变色,令人辨不清方向的怪风开始,他们便逐渐丢掉了本已占据的上风,一群来历不明的神使突然冒出来打乱了所有的布局,以神的名义将所有人都驱赶到一块,说是天现异象,神明即将降世,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家好。 当然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些人必然与朝天阁的人有关系,因为他们一出现,黑袍人便立马不知去向,顺带着连那些暴露了身份后被扣押下来的天衍道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周显也曾试图逃离那些所谓神使的驱赶,然而凭他一流的逃命功夫居然也没能成功,令他感到更加不解的是明明奔袭了许久,按理来说应该已经离开有一段距离,但回过神来一看,人却还在神女宫附近。 周显思忖着,正打算和顾小婵讨论一二时,却见一只麻雀飞来,径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有芷鸢在,他对这种鸟儿莫名靠近的事情已见怪不怪,当即伸出一只手,摊开了掌心。 那麻雀跳落在周显的手心上,接着一番叮啄,似乎带着某种规律,而且十分通晓人性,一遍不行便又再来第二遍,直至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后方才停下。 顾小婵见状疑惑道:“怎么?是苏兄弟传来消息了?” 周显放飞了雀鸟,点头答道:“小东西在我的手心上啄了个‘幻’字,想必老大要说的一定是我们此时已经身处幻境之中了。” 顾小婵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随即也是恍然,单凭实力,暗地里联合了天衍道的黑袍人或许能镇压所有的反抗者,却难以做到服众,尤其是无法令百姓心生敬畏,也就只能走这种歪门邪路,以制造惊天幻象的方式来震慑人心了。 “似乎也确实只有幻境能够解释这场面…”顾小婵低声呐呐自语,接着又奇怪道:“这么说来,那些自称神使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澭泽的炼雨师了,可前阵子他们不是还和黑袍人打得不可开交么?怎么转眼就混到一起去了?” 周显哼笑一声,十分不屑道:“那等层面的事情,哪轮的到咱们这种无名之辈去推敲,硬要猜的话,就是黑袍人里外通吃,与那澭泽的贼子做着不可告人的生意了,否则何必遮遮掩掩,弄出个什么神使来糊弄人。” 顾小婵点了点头,懒得细想,接着又问道:“除了那个‘幻’字,苏兄弟可还有说别的事情?咱们现在该怎么做,可有提及?” “有。”周显笃定道:“老大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需要我们里应外合,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先找到六扇门的陆大人,还有央卓央奈那两兄妹…” 他横手遮眉,挡下炽目的日光,目光穿透风沙,缓缓朝四周扫去,从人群中搜寻着那几人的身影,一边呐呐道:“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莫非这幻境如此厉害,还特地将他们都掩盖起来了?小婵姐,不如你我分头找,事成之后以鸟啼声为信如何?” 顾小婵没有回答,却是突然狐疑道:“等等...仅凭一个‘幻’字,你就能看出来那么多?” 她倒不是信不过灵雀斥候的本领,只是有些怀疑这位解读“鸟语”之人的能力罢了。 果然接着便听周显说道:“这倒没有...如今那鸟儿与你我一样被困在幻境之中,飞不出去,老大只能通过斥候之眼看到这场面,却无法知晓我们实际身在何处,所以自然也没办法安排太多…” “你对这斥候的事情倒是知道的不少…”顾小婵缓缓点头,接着又突然醒悟,皱眉道:“不对,那你方才又说苏兄弟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别急别急,你听我说…”周显急忙解释道:“我和我家老大那可谓是心有灵犀心意相通,他想什么我轻易便能猜到,若不是已经想出了办法,他准不会遣那鸟儿来知会咱们,该怎么做,我也能猜个八九成准确,所以听我的准没错,咱们只要找着那三人便成,其他的交给老大。” “哕…” 顾小婵忍不出露出了一副干呕的表情,但不得不承认周显言之有理,便只好答应下来,又不忘皱眉发狠道:“你最好不是胡说八道。” “那不会。”周显丝毫不变脸色,拍着胸脯保证,随即便与顾小婵分头行事,虽是仍然跪伏,但却十分顺畅地朝某个方向悄悄挪了过去,竟是算得上行动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