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结》 第1章 今日不宜出行 春日繁花似锦,绿荫成片。苏州城的河边,零星有几只画舫轻摇,摇曳在一池碧波里,吱呀轻响。岸边茶楼里,不时传来评弹的弦琶声,夹在在吴侬软语中,唱得人心驰荡漾。被昨晚的雨润泽得格外平滑的青石板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细语声伴随在朗朗笑声里,呈现出一片祥和景象。 正是午后,微醺日光铺陈而下,在一片绿意里闪烁。端的是一幅生活闲适之画。 却不幸有人,无奈被老天遗忘了眷顾,倒霉得担下十全九美里的那份不完美。 自医馆匆匆踏步而回的叶结蔓,当被面前突然杀出的两个小厮拦下时,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她第五次生出念头怀疑,今日出门前是不是忘记看黄历,实则不宜出行。 事实上,叶结蔓自晨时出门后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先是走了没多久,被一旁玩耍的小孩砸中了石头,后来又被路过的马车溅脏了裙袂,到了平大夫的医馆,不曾想平大夫有事外出,刚好闭了门。叶结蔓无法,只得绕远路换了家医馆,药钱却比平大夫收的贵了好几钱。抓好药转身时正巧又撞上了风风火火赶来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险些跌倒在地上。虽及时扶住了门,却还是扭伤了脚。叶结蔓不舍将钱花在自己身上,咬着牙忍着痛,趔趄着脚步一瘸一拐地准备回去。没想到如今眼看再拐过两个街口就要到家,最后还碰上了这档子事。 叶结蔓在心里飞快地祈祷了下,抬起头来,见自己身前两个小厮都颇为年轻,衣着质地比自己好上不知多少,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下人,体态也有些微胖,显然吃得不错。她略一踟蹰,语气温婉地开了口道:“两位是……?” 不过今日叶结蔓想来运道也是不好,佛祖自然没能听到她的祈求,只见其中一个稍胖的小厮指了指街旁的酒楼,神色间透着一股子傲慢:“我家少爷想请姑娘赏光一见。” 叶结蔓听了小厮的话,沉了一半的心彻底到了底。她暗暗咬了咬唇,面有难色道:“这……今日实在不便。昨日夜雨一场,我娘染了些风寒。这不,我还赶着回家照料我娘呢,真是对不住你家少爷。”说着,举了举手里的药包示意。 对方显然并不在意叶结蔓的话,随意扫了一眼药包,兀自催促道:“不过是风寒而已,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事。快些,别让我家少爷等急了。” “我……” 叶结蔓话还未完,另一个小厮已经面有不耐地伸手来推,同时压低了声音打断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少爷是城西的裴家小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懂么?” 叶结蔓闻言,本还想向旁人呼救,喉咙里的话一时哽在那里,心底焦急起来,暗忖也不知那裴家公子不在城西好好呆着,怎的跑来了城北?这里的街坊多是些普通百姓,哪里惹得起裴家。 两个小厮可不管她想些什么,半警告半推搡着,叶结蔓还是被人带到了酒楼,直接往二楼走去。 叶结蔓脚伤未好,疼得额际起了层薄汗,心里却惆怅起来。裴家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几代都是商人,在苏州城里头做胭脂生意,胭脂坊开遍整个苏州城,家财万贯,名声极大,做出的胭脂也备受小姐夫人们喜爱。这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到的人,今日竟让她给撞见了,不是倒霉又是什么? 思忖间,叶结蔓已经被带着到了楼上雅间。小厮脚也不顿,伸手推门而入,口中禀报道:“少爷,人给您带上来了。” 叶结蔓微皱着眉,透过敞开的门扉,抬头去看这个平日只能在零星流言里听闻到的裴家少爷。 身前不远处的男子坐在桌前,身形极瘦,一身华丽锦衣显得有些空荡,脸色透露出几分病弱的虚白,看在叶结蔓眼里,像极了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富贵少爷。只见对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正对上叶结蔓的目光,随即便露出一个看不出意味的笑容:“姑娘请进。” 声音沉哑,听来倒是有几分礼貌。 叶结蔓抿了抿唇,站在门口一时并没有动作。身旁的小厮见了,眉目一沉,低声呵斥道:“少爷唤你过去呢!” “诶,莫对姑娘无礼,别让人家看了笑话。”男子摆了摆手,又朝叶结蔓抱了抱拳,“在下裴尧旭,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叶结蔓并未回答裴尧旭的问题,只斟酌着应道:“不知裴少爷唤我来所为何事?家中娘亲还等着我取药回去,耽搁不得。” 裴尧旭闻言,低头扫了一眼叶结蔓手里的药,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令堂竟病了么?” “嗯。”叶结蔓连忙点头,为难道,“今日实在不便,能不能……” “无碍。”裴尧旭却打断了叶结蔓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我只占用姑娘一点时间,说完就走,如何?” 叶结蔓闻言,知今日避不过,心里担忧娘亲伤病,只得硬着头皮颔首应了。 “姑娘过来说。”裴尧旭指了指身边座位。 叶结蔓见状,还是拖着趔趄的脚步走过去坐了下来。裴尧旭显然也发现了对方腿脚的不便,出口问道:“姑娘受了伤?” “只是路上扭了脚,没什么大碍。”叶结蔓不想拖延时间,直接道,“我与裴少爷素未蒙面,不知找我过来想说什么事?” 裴尧旭却不急着应答,只噙着笑道:“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叶结蔓。”叶结蔓犹豫了下,还是轻声应了。 “叶结蔓么……”裴尧旭显然十分满意叶结蔓的名字,低声重复了遍,方笑了笑,赞道,“好名字。不知叶姑娘可有婚嫁?” 听到这个问题,叶结蔓不由脸色微变,半晌,才强装镇定道:“裴公子问这个是何意?” “我方才在这里喝酒,无意瞧见叶姑娘,心里着实欢喜。若叶姑娘尚未婚嫁,在下便斗胆去向令尊令堂上门求个亲事。”裴尧旭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笑意不褪。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叶结蔓却是瞬间褪尽唇色,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裴公子说笑了。你我不过初见,谈婚嫁未免太过……” “花开堪折直须折,不是么?”裴尧旭眉毛一挑,平添了几分风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得了缘自然要抓紧。像叶姑娘这般漂亮的人,在下可不多见。娶回去必定羡煞他人。” “可是裴公子甚至还不了解我……” “不急,有的是时间。”裴尧旭目光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道,“我很满意叶姑娘的容貌。” 叶结蔓心里一惊,下意识站起了身,出声想要拒绝:“对不起,裴公子。我知裴家家大业大,实在配不上你……” “我知今日有些唐突,叶姑娘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裴尧旭缓了声音道,“三日后我会派人去叶姑娘家里提亲,这段时间叶姑娘也好对婚事有个心理准备,如何?” 叶结蔓只觉此事荒唐至极,直觉想要摇头,对方却已经淡淡落了话语:“叶姑娘何时应了,何时再回去罢。” 虽然眼前男子笑容不变,但是叶结蔓也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她若不同意,便不用想离开这里了。思及家中娘亲的病,叶结蔓心里焦虑一点点攀上来,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就这样僵持着站在那里,也顾不得自己的脚痛。这事情当真来得措手不及,让她没有一点准备,甚至连对方为何想要娶她都不明白。而且以裴家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同意裴少爷娶门不当户不对的自己?想到这,叶结蔓才稍稍宽了心,打算暂时先应了,回头再想办法。 见叶结蔓终于点了头,裴尧旭笑得愈发畅快,心满意足地朝门口的小厮吩咐道:“阿则,你送叶姑娘回去,记得,莫要怠慢未来的少奶奶。” 两个小厮显然也没料到事情转变得这般快,呆了呆,被唤作阿则的才点头应了:“是,少爷。” 见状,叶结蔓连忙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需要的。”裴尧旭话语虽轻,却并不容置疑。 恍恍惚惚里,叶结蔓也不知如何回到的家。她并没有急于将此事告诉爹娘,服侍娘亲用了药躺下,便一个人回了屋子里呆坐起来。说实话,叶结蔓并不是太信裴尧旭说的那些话。裴家是什么人?就算自己有几分姿色,身为裴家少爷,见多识广,身边莺莺燕燕不乏其数,要说把她抢回去都比娶回去来得可能性高。 无论怎么想,这件事就像一个玩笑般让人难以相信。顾及娘亲的病,叶结蔓不想让她操心,打算等她病好些再告知。怎料一连几天,娘的病都是好好坏坏,虚弱得只能吃些粥食。叶结蔓的爹是附近的私塾先生,白日忙着给人教书,便只能让女儿帮着照料。叶结蔓一忙,到后来索性将这桩事给忘了。这么一拖,不小心就拖到了三日后。 三日后,竟然当真迎来了来自裴家浩浩荡荡的提亲队伍。彼时只有叶结蔓和她娘在家,看到陆陆续续被放下的彩礼时,皆有些傻眼。不容她们拒绝,彩礼已经在门口放了一大片。 之后的事,已经不由叶结蔓控制了。 第2章 诡异大婚惊天变 接连几天,叶结蔓都觉得人生灰暗无比。 俗话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桩亲事,叶结蔓自是打从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那个裴尧旭虽长得人模人样,却一副病怏怏的阴沉样,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何况这种事来得这么突然,完全只有受惊吓的份,哪里来得喜?即便邻里街坊都感慨她傍上了一个好人家,但只有叶结蔓自己心里揣着疑虑,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要娶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只是她不想嫁,对方却由不得她不嫁。被裴家请来的媒婆早已笑容满面地同她放下话来,若是她拒婚,那么裴家丢了这么大的面子,怕是也不会让她家好过。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考虑考虑年迈的双亲。之后媒婆又列举了百般好处,软硬皆施,试图说服女方。 叶结蔓毫不怀疑,就算自己不愿意,十天后的婚事,怕也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了。何况以裴家的势力,完全有这个能力让她家破人亡。望着娘亲因担忧而愈发虚弱的身体,叶结蔓只能挤了笑脸反过来安抚娘亲,夸足了仅有一面之缘的裴尧旭,表示这门亲事虽来得突然,但男方看起来还不错,未必是件坏事。 许是上回叶结蔓与裴尧旭提到娘亲生了病,送来彩礼的第二日,之前送她回家的小厮便将许多珍稀药材和补品送到了叶家,说是少爷嘱咐。叶结蔓本不想收,对方却态度坚决,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了。 “娘,该喝药了。”叶结蔓端着亲手熬好的中药,踏进房门,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道,“还有些烫,我帮您吹吹。” 言罢,她轻轻用汤匙晃着棕色药液,低头吹起一片轻微涟漪。 “蔓儿。”略带苍老的温和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叶结蔓低着头的青丝上抚上一只手,伴随着一声叹息,“这几日辛苦你了。” “娘哪里的话,这是蔓儿应该做的。”叶结蔓抬头朝娘亲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傻孩子。”衣着朴素的妇人视线缓缓扫过眼前眉眼清雅温柔的女子,唇角笑容有些苦涩,“娘是担心你啊!” 叶结蔓知道对方指的是自己的婚事,软语劝道:“娘,不是同你说过了嘛,那个裴尧旭并不像别的富家公子。你看,女儿才与他提了一次你的病,他就放在了心上。娘不用担心。” 妇人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手抚过叶结蔓的头,低声道:“娘知道你性子温厚,实在不适合去那种深宅大门,娘是……怕你被欺负了去啊。” “不会的娘。”叶结蔓空着的一只手握住了娘亲,“蔓儿会记得多注意,尽量不与人起争执。” “希望罢……”淡淡的叹息落在房间里,带着难以言说的不舍与疼惜。 日子一j□j近一日。每一天对于叶结蔓而言,都像是在心湖里投下一块巨石,一点点往下压去。紧张、不安、焦虑,一股脑儿熬成一碗粥,翻来覆去地烧滚着。在家里,叶结蔓却什么都不敢表示,只是强撑着笑脸,怕影响娘的病情。 叶结蔓也曾打听过到关于裴尧旭这个裴家小少爷的消息,却不知真假。传言里,这个小少爷可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了,从小就备受家里喜爱。只是两年前突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很久。而病的来源,其中说法,却是纷纭各异了。 等待的这期间里,有许多陌生男女拥挤进叶家,布置房子,贴满喜字,挂上红绸,忙进忙出。叶结蔓的爹从始自终都沉着一张脸,不时拿眼睛瞪着裴家的家丁丫鬟。叶结蔓知晓爹爹不喜裴家这种大户人家,觉得不够踏实。且他性子倔,若是知道自己被逼亲,必定挣个鱼死网破也不让她受了委屈。因此叶结蔓也不抱怨,在外面始终微笑着,看起来倒是一副准新娘模样。 而那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 叶结蔓见到裴家人时,已是午后了。此前她便被告知,由于裴家少爷生辰特殊,所定吉时也与别人有些差别,是在晚上。叶结蔓虽觉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之后两个年轻的丫鬟拿着新娘的服饰头冠进门,帮她换了上,装扮起来。她怔怔地望着古铜镜中女子,一点点被细细描了眉,涂了胭脂,然后是红唇。那样熟悉的容颜,渐渐随之鲜活生动起来,衬在一大片红色里,如同画中人儿一般,清而魅,淡而妖,是她自己也有点陌生的样子。耳边喜庆的鞭炮声与锣鼓声将叶结蔓整个人围绕起来。媒婆也来了,拿着喜帕守在门口催促。一切都显得分外热闹,又进行得有条不紊。 然而不知怎的,叶结蔓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异常。当喜帕遮盖住视线的一刹那,她的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丫鬟望着她的古怪神色一闪而过。那目光竟似含着些许怜悯,丝毫不像在看即将攀上枝头的自家少奶奶。 这一等,就等了天暗。 待坐在床边,好不容易到了所谓的吉时,门外锣鼓声更响,叶结蔓听到媒婆在一旁急切地说了句“来了”,自己的手臂就被搀了起来。视线里皆是喜帕的红艳之色,叶结蔓低下头去,只能望见脚尖几寸之地随着喜帕来回晃动。而那脚步沉重,响彻在一片虚浮的热闹声里,竟显得有些如梦似幻般不真切。叶结蔓几乎就要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杜撰的一场梦,根本没有什么裴家少爷,也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婚事。醒来之后,自己还是为娘体贴地熬着药,等待爹爹教书归来,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地生活着。 “起轿——” 随着一声清脆喊声,叶结蔓只觉身子微微一晃。她抬了抬手,想要取下头顶的喜帕,却还是顿了住,又慢慢放下去,绞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此刻心情复杂,不知喜忧,前景茫然,令人着实不知所措。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叶结蔓惊醒过来,正以为到了裴府,耳边却传来媒婆的嘱咐:“姑娘稍等,出了些事,莫要出来。” “怎么了?”叶结蔓在轿里闷得慌,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都紧张得有些轻颤。 “前面好像有人淹死了,有官府的人拦着在处理呢。裴府的人已经去交涉了,应该很快就能过去。”话落,媒婆的声音忽然低下去,轻声抱怨道,“真是晦气。” 叶结蔓闻言,心里一惊。不过还没来得及多想,媒婆已经又欢欣着声音道:“好了好了,可以起轿了。姑娘再熬一熬,裴府就在不远处。” 言罢,轿子果然又被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并没有走上多久,轿子就再次稳稳地停了下来。叶结蔓知道应是到了裴家。只是耳边除了锣鼓的喧闹之声,并没有什么人声。她正疑惑间,帘子被掀开,媒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到了。小心些出来。” 叶结蔓手心早已沁出了汗,有些不安地伸出手去,很快便被媒婆握了住。她目不能视,只能依靠耳朵听着。然而周围除了锣鼓鞭炮的喧闹声外安静得诡异。叶结蔓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最后一眼瞥见的丫鬟目光,心头微微一沉,原先的紧张里便添了些不安。 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好几次,叶结蔓都想开口询问新郎在何处。按着惯例,由媒婆扶下喜轿后,便应是新郎接过新娘带着往大堂走去。然而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媒婆牵着自己。然而顾虑到对方是裴家,她到底还是忍耐住了没有说话。 大约又走了片刻,媒婆方顿住脚步。叶结蔓听到耳边“吱呀”一声,暗道应是到了大堂。果然,一路都没有说话的媒婆带着喜庆开了口:“姑娘抬抬脚,前面有个门槛,可别绊着。” 周围依旧没有什么声音,不似寻常大婚热闹。似乎自从出了轿,离开那些热闹的锣鼓声,这一切就彻底被裴家大门隔绝开来,陷入了沉寂当中。叶结蔓也丝毫感觉不到喜庆。喜帕底下,她的眉微微皱了皱,眼底流露出强压的慌乱来。 待媒婆扶着她站定,叶结蔓手里很快被塞入了一根红绸。她下意识顺着红绸望去,那里不远处露出一颗红色喜球边缘。而映入眼帘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一双洁净的红靴以及一角喜袍衣袂,安静地在身旁伫立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视线里,依旧是喜帕的红,看不清周围情景。除了那高亢的唱礼声便没了其他动静。叶结蔓僵硬着身子,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行着礼。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与对方相见不过短短一面,以及那十三日的匆忙准备。而这场莫名其妙的婚事,又到处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夫妻对拜——” 叶结蔓侧过身子,深吸一口气,微微俯下身去。视线里,有一双修长的手随着对方俯身的动作一晃而过,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不待叶结蔓看清,又已经重新直回了身子。 “送入洞房——” 唱礼尾音高扬,红绸另一端有了牵扯的动作。叶结蔓掩在喜帕下的神色尴尬,迈步跟着那双红靴往门外走去。 在跨出房门的一瞬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声叹息自身后响起,幽幽落在耳边,稍纵即逝。 不一会,两人似乎到了一处长廊。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光线早已暗淡,只能看到依稀轮廓,似乎夜有些深了。虽是春日,仍有凉意一丝丝攀上叶结蔓的背。两人并肩而行,都没有说话。转弯间,有什么红惨惨的光在眼角晃过,惊得叶结蔓心头一跳,当下冷汗就沾湿了鬓角。她低头望一眼身旁,只见喜袍微晃,对方依旧不发一语地往前走着。叶结蔓有种冲动想要揭下头顶的喜帕。 这压抑的气氛哪里是大婚所应拥有的?没有所谓的闹洞房,连媒婆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正纠结间,身旁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叶结蔓这才注意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门槛,料想应是到了新房。似乎是新郎推了门,门应声开了,露出里面的昏暗一片,只有幽幽烛光映照在偌大的房间里。 叶结蔓有些踟蹰,心里有什么声音在警告着。她的眼皮又开始跳起来。只是不待她多想,靠近新郎的肩头已经被轻轻推了推。叶结蔓这才往前跨进了门槛里。她被那些不安折磨得不行,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出口,然而甫一转身,耳边却骤然响起房门阖上的声音。 大惊之下,叶结蔓连忙探出手摸上了身后的门扉去拉,然而门却纹丝不动。脚步声却随之渐渐远去。意识到房门被锁的叶结蔓,终于再也顾不上那些礼仪,一把扯下了头顶喜帕。 眼前紧跟着一片豁然开朗。 透过门扉视线,外头已是黑得紧了,不知为何竟微微泛着红光。叶结蔓的心剧烈跳起来,又拉了拉门,却发现只是徒劳。她僵硬着身体转过来,在扫过房间物事的一瞬间,背后极快地布上了一层冷汗,吓得腿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 只见房门正中,立着一块黑色牌位。上面用漆红的字体赫然书写着一个叶结蔓并不陌生的名字。 裴尧旭。 第3章 倒霉大婚变阴婚 “爹,娘,灵媒到了。” 裴老爷和裴夫人端坐在大堂,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在周围火红颜色的衬托下,愈发显得格格不入。听到长子裴尧允的话,裴老爷僵硬的神色才稍微动了动,声音带了些沙哑。 “让她进来。” 不一会,有两个人跨门而入。其中一个是浑身着了黑色衣袍的老人,扣子扣到脖颈上,严严紧紧。老人身形极瘦,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纵横的皱纹。老人面色比一般人要白上许多。那白不似寻常,是近似于一种久不见光的苍白。然而那唇却看起来像涂了胭脂,鲜红得分明。在这样的夜里乍一眼望去,只觉令人背部发寒。另一人则是个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手里捧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也着了一身黑衣,低着头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对大堂里的那些古怪目光都视若无睹,从从容容地挺直着背脊进了门,在房间中央站定,朝堂前在座的两人微微一颔首:“裴老爷,裴夫人。” 那出口的声音,像是在石板上摩挲过一般,刺得令人浑身不舒服。 裴老爷皱了皱眉,忽的叹了口气。应话的是裴夫人。她的目光打量过眼前的老人,询问道:“何时可以开始?” 灵媒望一眼裴夫人,苍老的面容上缓缓浮出一个笑意:“新娘既然已经等在新房,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裴夫人闻言,朝不远处站立着的裴尧允招了招手:“将准备好的东西拿给灵媒。” 裴尧允点点头,取过身后桌案上放着的一个桃木匣,双手捧着走到灵媒身前,解释道:“四弟的尸体尚未寻到,里面是之前您嘱咐需要的纸人,还有从四弟房间找到的几根头发。”话落,转头朝站在一旁身着红色喜袍的年轻男子道,“三弟,快将新娘的头发拿过来。” 被唤作三弟的男子正有些失神,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倒是身旁另一个女子见状,连忙推了推他,低声催促道:“阿远,大哥叫你拿头发过去呢。” 裴尧远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上前几步,面有踟蹰地掏出一缕乌黑青丝。裴尧允顺手接过来,放在桃木匣上,一同递过去。 灵媒垂眸望了桃木匣一眼,随即抬手接了过来,目光转向高堂上的裴老爷和裴夫人:“那老妇便开始了。” 言罢,在众人略带惊奇的视线里,灵媒朝身后伸出手去。年轻女子见状,连忙双手捧着红绸递上。只见灵媒探手拈了红绸一角,忽然一甩,那块红绸便在空中散开来,最后铺在了地上,正呈一个圆形。 灵媒缓缓蹲下身去,随即跪坐在地上,轻轻地将手里的桃木匣和新娘的头发并排放在了红绸上,打了开来。 落入视线里的是一个比手指略长的纸人,画得极为精致,眉眼口鼻俱全,身上还套了一件喜袍,脚上则踏着一双红靴,看起来就像是此刻裴尧远身上喜袍的缩小版。而纸人的身上则敛放了几根青丝。只见灵媒探进手去,将纸人和头发都取了出来。她先将纸人放在了圆形红绸中央,头也不回地再次朝身后的年轻女子伸出手去。 女子自怀里取出两张红底黑字的长形纸条,放在了灵媒手心。那上面分别写着新郎新娘的生辰八字,被灵媒接过,神色郑重地盖在了纸人身上。 做完这些,灵媒抬头扫向堂前点燃的两盏烛台,定定道:“喜烛。” 裴夫人正瞧得入神,闻言一怔,随即连忙低声吩咐道:“允儿,拿给她。” 立在一旁裴尧允点头,伸手取了桌案上的两对喜烛,小心地绕过红绸拿给了灵媒。 灵媒深深地望了一眼裴尧允,才低下头去,将喜烛放在了纸人头顶两旁,左右手分别执了两缕青丝,低下头去,口中念念有词,同时缓缓将青丝打了结,合在掌心。在房间里的一片寂静中,灵媒那本就有些诡异的声音低低落下。这一次众人终于能听清对方的话语:“轮回似圆,命运如绸。一结同心,两厢欢好。泉下亡魂,人间娇娘。阴阳不阻,情缘久长。余生共伴,免其寂寥。” 话落,灵媒抬起了头,松开合在身前的手掌,将结在一处的青丝用那两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包了好,然后置于了喜烛之上。 再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里,蜡烛的火舌逐渐舔舐过红纸,很快就着了起来。灵媒的手指一松,那燃烧的红纸便轻飘飘地落在了红绸之上,一点点燃成了灰烬。 正在此刻,忽有一阵风猛地吹进来,将半掩的门吹得哐啷一声。两盏喜烛的火光随之剧烈暗了暗,片刻后才又重新亮起来。诡异的是,地上红绸却依旧服服帖帖地摊在地上,纹丝不动。倒是屋里的几个人,被这动静惊得一震,不约而同地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脸色皆变了变。 灵媒似是司空见惯般,神色很是淡定。只见她捧起红绸上的纸人,重新用桃木匣装了,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她带来的那个黑衣女子上前一步,帮忙将她扶得站了稳。灵媒抬头望向裴尧远,在他身上的喜袍上扫了一眼,开了口道:“带我去新房。” 裴尧远一怔,下意识望向高堂上的爹娘。裴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灵媒过去。裴尧远无法,只得领命率先跨出门去。 两人顺着方才叶结蔓走过的那条路行去。此时夜色已经暗得很了,今晚连星光都十分黯淡。长廊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红纸包裹着的灯笼,之前叶结蔓从喜帕底下瞥见的惨红光芒便是来自于此。一眼瞧去,在这黑夜里当真疹人得紧,纵是裴尧远身为堂堂男子,此刻与身旁的灵媒一道走在这条长廊上,都忍不住有些发虚,只觉对方身上有莫名的寒气一股股渗来。有那么一瞬间,裴尧远甚至错觉自己在走黄泉路般。而自己身旁面白枯瘦的老人则是阴间的领路人。念及此,裴尧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刻意往旁边挪了挪。 也不知走了多久,裴尧远终于看到了新房的影子,当下暗中大舒了口气,连忙压低声音道:“就是前面了。” 灵媒点点头,止住了裴尧远的脚步:“你在这里等我便好。” 嘱咐完,她独自迈步朝叶结蔓所在的新房走近。大约隔了几丈的距离,便停下了脚步,再次打开了手里的桃木匣取出纸人,朝着新房方向平摊开手。那目光幽幽,诡谲骇人。只听老人那哑然声音跟着响起,在黑暗里如鬼魅般喃喃道:“引路之魂,归去所往。” 裴尧远虽心里发憷,还是忍不住望着。不过眨眼间,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视线里,那纸人竟不知怎的燃了起来,火光不比寻常,泛着点点绿意,像极了坟上鬼火。老人似不觉烫手,任由纸人烧了完,才松了手指,任由灰烬被风吹散在房前。做完这些,对方才折返了身子回了来,也不看他,丢下一句“回去罢”,便兀自沿着一路的红灯笼,往来路走去。 裴尧远皱眉,望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新房,唇角溢出一声轻微叹息,也跟着返了回。 此刻房间里的叶结蔓,浑不知外头情况,只是僵硬地坐在床边,死死盯着不远处置放着的牌位不做声。刚进门时,她也曾拍打过房门想要出去,外头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有自己带着慌乱的喊声回荡在房间里。时间一久,她终于知晓无用,只是平白浪费气力,到后来索性也放弃了。这场婚事,在她心头打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号。十日前那瘦弱男子的面容似乎还近在眼前,此刻却只剩下冷冰冰的牌位与自己共处一室。她暗忖许是这期间男子出了事。叶结蔓猜想刚才与自己拜堂的怕也不是裴尧旭本人。难怪自己瞥见对方拜堂时手里好像拿着什么物事。现在想来,怕就是死者牌位了。 念及此,叶结蔓忍不住无声地苦笑了下。本以为这场婚事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嫁了个死人。裴家家大业大,这情势,怕是要让自己守一辈子活寡了。 叶结蔓殊不知,祸不单行,更倒霉的事,还远不止此。 夜色渐渐深了。这一夜,也不知是叶结蔓的错觉还是怎的,竟比往常来得寒冷。明明是春夜,却比寒冬还要难捱。她知晓应该没有新郎会来,也不抱期待地坐在床边,凤冠则被她取了下来,与喜帕一起随意丢在桌上。叶结蔓靠在床边,时间一长,不免有些困顿,忍不住想要阖眼。只是碍于新房里疹人的灵位,她不敢脱衣上床,只扯了火红的鸳鸯锦被盖在腿上御寒。 虽然心里不安,但随着时间过去,困意还是席卷了叶结蔓。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开来,头也跟着低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结蔓忽觉身子一颤,莫名其妙地刮来阵寒风,吹得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将她冻了醒。迷迷糊糊中,叶结蔓疑惑地睁开了眼,心道门窗都被锁着,哪里来的风?视线里红烛的微弱光芒在黑暗里摇曳,余光里,随之晃过一道隐约的红色人影。叶结蔓心里微微一惊,猛地睁大了眼。在看清眼前物事的刹那间,叶结蔓只觉有一盆冰水自头顶灌至脚底,彻底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第4章 活见鬼了 视线里,一双红靴映入叶结蔓的眼底。余光里低垂的红色裙袂湿透,犹自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水。那双红靴脚下站立的地方已经被水泅湿,水流蜿蜒着缓缓朝叶结蔓脚边淌来,犹如细藤一般。她僵硬着脖颈,目光一点点往上移去。只见那红色衣袂浸透了水,正贴在一具曲线玲珑的身体上。女子垂在身侧的双手修长,指尖却也在一滴滴落着水。静谧里,只有这疹人水声幽幽回荡。 有什么东西死死堵在叶结蔓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震颤的牙关在水滴的诡异声音里轻微作响。 终于,叶结蔓惊恐的目光落在了身前几步开外直直站立的女子脸上。 那惨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容,在蜡烛的微弱红光里显露。身后一头极长的青丝也浸透了水,有几缕贴在鬓边,水珠沿着鬓角落下来。女子好像整个人都刚从水中捞上来一般,无一处是干的。而那双眼睛散发着幽幽赤光,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叶结蔓,显得鬼魅气息寒气四溢,感觉恨不得将她拆卸吞入腹中。衬着女子那一身诡谲的大红色喜袍,竟像是染满了血,让人错觉滴下的水在眨眼间就会变成血一般。 触及叶结蔓的视线,面色惨白的女子忽然咧了咧嘴,朝她露出一口晃眼的森然白牙。不过这么一眼,床榻上的叶结蔓的身子不由剧烈颤了颤,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白眼一翻,已经吓得彻底晕厥过去,往后倒在了喜床之上。 然而事情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叶结蔓的身子方接触柔软床铺,还没晕上多久,嘴唇上方的人中处就传来一阵刺痛,意识迷糊间,脸上又毫不留情地被拍了拍,有火辣辣的痛意升起,随即又感觉一股寒意遍布全身。那感觉就像是大雪天将她整个人脱光往风雪里一丢,直接将她冷得打了个颤,昏沉的意识立马清醒了几分。她哪里还昏得住,挣扎着就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喜庆的红色床帐。恍惚间,叶结蔓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尚带着痛意的脸颊,以为自己不小心在床上睡了过去,正皱着眉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一颗头突然探进视线。 记忆里的惨白的面容与幽幽红光近在咫尺。湿透的青丝倾泄下来,拂过叶结蔓的胸口,有几滴水滴在她的脖颈上,凉得人身子一僵。叶结蔓怔怔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女子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时间停滞。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处。 “啊——” 片刻后,叶结蔓浑身一震,身上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之前堵在喉咙里的阻碍瞬间消了去,一声惊叫如洪水泄下,不受控制地自她嘴里冲出来。与此同时叶结蔓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后退抵上了墙,紧紧闭起眼睛不去看身前的女子。 “闭嘴。” 一声不耐烦的声音落下,斩冰截雪般打断了叶结蔓的尖叫。 叶结蔓的尾音颤抖着停了下来,整个人缩在床榻之上。惊恐间,手臂上忽包裹了一层寒意,随即有力道将自己拉得猛地往前跌去。叶结蔓慌忙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女子的手正握了自己腕间。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又冷冷丢下话来:“鬼叫什么,耳朵都要震聋了。” 叶结蔓的手缩了缩,对方的五指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打算。她也不敢挣扎,只怯怯地抬起头,扫过床边的女子。对方则冷着脸揉了揉耳朵,一副不屑的模样。见状,叶结蔓强自将心头的恐惧压了下去,目光在女子面无血色的脸上又打量了一圈,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动作,不由回过神来,在心底暗自唾了自己一口大惊小怪。这世上哪里来的鬼?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这般想着,叶结蔓一时还是有些拿捏不准对方身份,话语有些颤地试探道:“你是谁?大半夜怪吓人的,我还以为你是鬼……” 女子闻言,揉着耳朵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望向叶结蔓。那目光古怪,望得叶结蔓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正要开口询问,女子唇角忽然极快地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缓缓道:“不是你以为,我本来就是鬼。” 闻言,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还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别,别开玩笑了……” “噢?你不信?”女子脸上笑容愈深,微微往前倾过身来,落在叶结蔓眼里,只觉寒意一阵阵涌上心头,下一瞬,对方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再仔细看看……” 叶结蔓整个人恨不得嵌入墙里去,然而身后抵着的坚硬已不容许她再退。她的目光晃动得厉害,颤颤巍巍地停留在眼前女子身上。湿哒哒的水滴随着女子前倾的身子,一滴滴落在被褥之上,泅出几处深色水渍。那张苍白的脸衬在一片血色的喜袍之中,显得愈发惨淡。叶结蔓身体僵硬得根本无法动弹,身侧的手指攥得红色喜被都皱了起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贴近自己,那双幽红眼睛没有丝毫温度。彻骨寒意爬上叶结蔓的身子。惊惧里,眼前女子又幽幽开了口:“你是不是感觉不到我的呼吸?因为死人是没有的……” 话音一落,叶结蔓的瞳孔倏地放大,连身子都颤了颤。她只觉脑中晕眩感再次传来,恨不得就此昏过去才好。然而眼前女子——不,女鬼显然不给她这么好的待遇。只见她唇角噙着一抹弧度,说话间已经朝叶结蔓探出手来,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那温度根本不像个人该有的,明明是春日,却让人宛如坠入深冬。这回,寒意直接攀上叶结蔓的肌肤,有细密的疙瘩密密麻麻浮现在白皙肤色之上。叶结蔓褪尽唇色,却也不敢动作,任由女鬼的手指轻拂过自己,口里下意识喃喃自语着:“怎么可能……这世上……这世上哪来的鬼……” “今晚你不就见到一个了吗?”女鬼轻笑一声,视线滑过叶结蔓布满怯意的面容,落在她身上的嫁衣上,低低道,“倒是个可怜人。” 言罢,也不理会叶结蔓的反应,女鬼兀自直起身来,环顾过新房,目光很快被牌位吸引了去。只见她踏步走到牌位前停了下来,垂眸望着上面漆红的字,念出了声:“裴尧旭。”顿了顿,女鬼低下头去,若有所思道,“城西裴家么……” 叶结蔓见女子离开床榻,方舒出一口气来,已经跳到喉咙的心也随之落了几分。见对方拖着一身湿衣径直走到牌位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奇怪。她的视线再次落在女子身上不太合身的喜袍上,那显然是件男子款式,思及今日诡异的一切,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疑虑:“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穿着新郎喜袍出现在此处?” 本定定望着牌位的女鬼,听到叶结蔓的问话偏过头来,对上了她的视线,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讥诮模样,连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嘲讽:“你看不出来么?”说着,女鬼望了自己身上的喜袍一眼,缓步再次朝床榻走去,口中继续道,“我来此处,自然是来与你拜堂成亲的。” 闻言,叶结蔓心底打了个寒颤,咬了咬唇,眉间夹杂了几分难言晦涩。见对方已经走近了床边,又往后缩了缩,小声道:“怎么可能?而且就算……就算真的来了个鬼,不也该是裴尧旭才对……” 女鬼在话语里神色一沉,二话不说俯身抓了叶结蔓的手臂。后者心里一惊,还未挣扎,对方的声音已经充满怨气地落下:“是啊,为什么来得会是我呢?我倒也想知道,不如你给我解释下?” 叶结蔓一怔,不明白女鬼是什么意思,抬头望向对方。见女鬼脸上露出明显不快的神色,攥着自己手臂的力道也随之紧了紧:“你以为我高兴死都死了还来娶个女人?笑话。何况你这样的,我根本看不上。”说着,女鬼的视线打量过叶结蔓,满是不屑,“你虽有几分姿色,但性子软弱,看起来也不太聪明,平庸得很,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有甚好稀罕的?真不明白,裴家也算有钱有势,怎么会娶你这样的女人?” “你……”叶结蔓听到对方毫不留情的奚落,眉间闪过一丝不悦,然而扫到女鬼的面容,那股怒气又被强压了下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对方惨白的面容上,轮廓利落,眉眼精致,鼻梁高挺,显得整张脸都鲜活起来,引人注目得很。若不是从一开始就气氛诡谲,叶结蔓也注意不到。想来眼前女子生前的确是个难得的漂亮姑娘。 女鬼不知叶结蔓所想,瞥见她眉间一闪而逝的不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生气了?呵,看来是个连生气都压着不发泄出来的主,对么?” 叶结蔓深吸一口气,暗自劝自己没必要同一个女鬼一般见识。待心境恢复了平和,方出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问我想干什么?”女鬼的目光深深地望进叶结蔓的眼里,一字一句道,“我还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死了,后一刻已经到了这个房间,身上还穿了这么蠢的衣服。”女鬼指着自己身上的喜袍,怒极反笑,“甚至被逼着娶个女人,连死都不能死得安耽一点,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可是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叶结蔓见女鬼气势汹汹,有些不安地挣了挣被紧攥的手臂,却反而被对方一扯,拉得更加往前跌去,几乎要跌进女鬼的怀里。迎面而来的寒气迫人,叶结蔓望着近在咫尺的女鬼,声音不由低下去,面色无辜地解释道,“我也才得知自己的夫君竟无端变成了冷冰冰的牌位。你就算要找人算账,也应该找裴家去……” “我管你夫君是死是活,”女鬼的脸几乎要贴上叶结蔓,兀自恶狠狠道,“裴家自然也有份。只是大部分的责任,还得你来担。”顿了顿,女子望着叶结蔓充满不安的眼睛,眉梢一抬,语气里多了些挑衅,“毕竟,你如今已经是我的新娘了,不是么?” 第5章 女鬼的风情 听到对方的话,叶结蔓狠狠打了个冷颤,瞳孔紧缩,不知言语。 鬼新娘?还是个女鬼新娘?开什么玩笑…… 女鬼见状,神色了悟,唇角微微勾了勾,这才往后退了些许,空出了距离,低头扫向自己身上湿透的喜袍,目光流露出嫌恶:“有干净的衣服么?” “……应该罢。”叶结蔓盯着眼前女鬼神色变幻良久,方抬手指了指房间里的衣橱,“你去那里找找看。” 女鬼闻言直起身来,回头望向衣橱,撇了撇嘴,迈开步子走过去。身后叶结蔓的视线落在女鬼身上。因喜袍有些宽大的缘故,对方的衣袂一直拖到红靴脚背,离地很近,以致随着行走拖出一道长长的湿痕,看起来诡异得很。 见女鬼举动自然地打开衣橱,叶结蔓忽然想到对方方才提到前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死了。念及此,叶结蔓咬了咬下唇,踟蹰了会,还是轻声开了口:“你……是刚去世不久吗?” “嗯。”女鬼听到叶结蔓的问题,干脆地应了,手上动作不停,开始仔细地挑选起里面的衣服来。 瞥见女鬼身后犹自在滴着水的青丝,叶结蔓脑海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似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喃喃道:“你可是在裴府不远处的绿河……淹死的?”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叶结蔓的话语明显顿了顿,同时咽了咽口水,借此平复心底动荡心绪。 是了,她想起来了。之前乘着喜轿过来时曾有片刻耽搁,媒婆提到是官府正在处理从绿河捞上来的尸体。思及眼前情景,莫非…… 叶结蔓的视线打量过女鬼。莫非她就是淹死在绿河里的那个死者? 女鬼正选好了一件白色衣物,低着头去解自己的衣带,乍听到叶结蔓的问话,动作不由一顿,随即垂下眼去。从叶结蔓这个方向望去,只能看到对方浓密的睫毛掩了眼底神色,那泛红的眸子也瞧不分明。许是因为看出女鬼对自己并无加害之意,叶结蔓心底的惊惧稍稍退了些。 这般等了片刻,女鬼才偏头朝叶结蔓望过来,话语幽幽道:“说起来,那时碰到的路过喜轿里坐着的就是你罢?” 叶结蔓暗道果然如此,同时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只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起了疑惑,不知这淹死在绿河里的女鬼怎会出现在自己与裴尧旭的新房之中? 女鬼并不知叶结蔓所想,只是视线细细打量过床榻上抱膝而坐的对方,随即又回过头去继续解衣,口中道:“裴尧旭既然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叶结蔓的神色暗了暗,眼底颓然。 “呵。”见叶结蔓不说话,女鬼似是料到一般,笑意里带着轻视,“看来你就是根本没什么打算。” 叶结蔓嗅到了对方言语里的不屑,嘴巴张了张,想要辩解。然而目光在触到对方动作之后,睁大眼睛浑身一僵,那些话也堵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只见几步开外站在衣橱前的女鬼,指间衣衫滑落,悠悠坠地。视线里一抹白陡然撞入,刺目得让叶结蔓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尖。那身喜袍胡乱散在地上,泅出更深的水渍。女鬼动作停也不停,一只手已解了自己里头的一件月白亵衣,手指一松,便不惊不扰地落在脚踝处,露出衣衫遮掩下的婀娜曲线。有水依旧在顺着对方的肌肤滴滴答答落着,那肩头圆润瘦削,沾在上面的水珠,似不堪重负滑下。一瞬间,室内春光无限,衬着喜烛微红的光,似随时能摇曳出一池芬芳。 叶结蔓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不但看到了鬼,竟还看到了鬼的**。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事实上,女鬼的身体,并不似她想象中的枯瘦恐怖。相反,除了肌肤过分的苍白外,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一样也没有落下。相反,那一头青丝此刻沾了水贴在裸背之上,看去反而像是刚沐浴而归,别有一番风情。 当叶结蔓的视线在落到女鬼上身某一处时,忽然怔了怔,随即极快地收回来,尴尬转过头去,脑海里却浮现那一抹挺翘的饱满来。本以为这女子既是溺水身亡,许是身体泡得皱了烂了,也是有可能的。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那肌肤浸透了水,只是望着都觉得想必湿润滑腻得很。叶结蔓忍不住咬咬牙,暗自懊恼地想,这女鬼的身材,竟是比自己还要好上太多。 正走神间,耳边忽然落了一声轻笑。叶结蔓这才回过头去,见女鬼不知何时已经穿好了亵衣,正抱着手靠在衣橱旁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只是那件月白亵衣,此时也不过松松地系着,随着对方抱手的动作露出领口一抹洁白,带着微妙的曲线映入叶结蔓的视线之中。见状,叶结蔓心里不由生了些局促。还未开口,对方已经眉梢一挑,出声道:“怎么?没见过女人更衣?” “倒也不是。”叶结蔓嗫嚅着辩解,“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女鬼勾了勾唇角:“总不至还要让我与你打个招呼罢。”说着,看也不看被丢在地上的衣衫,直接朝床榻走来。身后发梢微卷随着走动晃动着,犹自还带着点湿在淌着水。 见女鬼走近,叶结蔓又往里缩了缩。对方却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作势欲上得床来。 “你作甚?”叶结蔓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害怕,脱口问道。 女鬼一脸鄙夷地转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脚:“没见我没穿鞋么?” 闻言,叶结蔓一低头,这才注意到眼前不远处一双裸足精巧,半掩在白色亵裤下。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神色,下意识往地上望去,果然见那双喜靴被对方随意踢踏在一旁,其中一只还倾倒着,颇为狼狈地被丢弃在喜袍边。 “鞋子湿了。”女鬼随口丢下话来,脚已经探进了大红色的被褥之中。 叶结蔓只觉一股寒气自被褥下的脚底侵袭而来,低低惊呼一声,吓得整个人都从喜被里蹿出。女鬼对此却恍若无闻般,自顾自地将被褥盖在腿上。见状,叶结蔓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往墙角靠了靠。 “你……便这样?”叶结蔓的视线有些晃荡地落在女鬼的身上。 女鬼语气上扬,似是不解:“怎样?” “衣服……”叶结蔓有些紧张地移开了视线,蹙眉道,“怎的不套件外衫?” “这样舒服些。”女鬼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过偏开头的叶结蔓,往前凑了凑。叶结蔓能感到一股寒意迫近,当即又想要往后退去。然而背后很快抵上了坚硬的墙壁。正无措间,女鬼的手已经探出来,竟覆上了她放在床榻上的手背,惊得叶结蔓身子一抖,下意识就想要抽离。对方却已经猜到,倏地攥紧了她。 “你……你干什么?”叶结蔓惊恐地抬头望向女鬼。 “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女鬼收了之前的揶揄,语气随之放得柔和了些,看起来深情款款地望着叶结蔓。然而落在叶结蔓的耳里,身上却开始一层一层地起了寒毛,只觉那目光如避之不及的蛇蝎。然而僵持片刻,还是在这样疹人的目光里熬不住,低声应了:“叶结蔓。” “叶结蔓么……”女鬼轻声重复了名字,一改之前的清傲,声音变得软糯温存,不过三个字,似是在唇舌之间绕了千百回,听得叶结蔓不知怎的脸上微微一红,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叫得这么好听。 “结蔓呀……” 叶结蔓见女鬼笑眯眯地直呼自己的名,忍不住又想往后退去。无奈墙壁坚硬,到底还是没能如愿。她只得动了动唇,自喉咙里挤出干涩的话来:“什么事?” 女鬼朝叶结蔓貌似温柔地笑了笑,手还按在她的手背上,似是怕叶结蔓一激动就逃下床去:“你可知你现下的处境是多么糟糕?”不等叶结蔓应答,女鬼忽然偏头望了一眼桌上快要烧到底的喜烛,继续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嗯?”叶结蔓不知对方何意,目光落在女鬼身上。 女鬼见对方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又回过头望了叶结蔓一眼,眼底神色颇有几分嫌弃,很快又被硬生生压了下来,随即叹了口气:“我真怀疑你这样怎么能在裴府生存下去?”顿了顿,“一个时辰后,你就要去请安了。” 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秀眉微微皱了皱。安静半晌,才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确定你真的知道?”女鬼的声音里却有几分了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过出生于普通人家。怕是这裴府也只是有所耳闻罢?”见叶结蔓沉默下来,女鬼接着道,“你心里也清楚,这偌大一个城西裴家,你又知道几分?这也不是你以为自己牺牲牺牲,不打不闹地承下这门阴婚,就能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女鬼话语一顿,半晌,自唇齿之间温柔却坚决地吐出两个字来:“做梦。” 第6章 人鬼交易 听到女鬼毫不留情的话语,叶结蔓的脸色不由白了白。她能感到对方深深望了她一眼,才继续说了下去:“不妨告诉你,这裴家以胭脂生意起家,如今历时三代,算来也近百年。苏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不知裴家胭脂的名头?然而到了这代裴永川的手上,却只是原地打转。你这容貌倒也有个几分姿色,却未必见得是件好事。”说话间,女鬼的目光在叶结蔓身上转了一圈,望得叶结蔓缩了缩身子,很是不安。果然,女鬼很快又道,“不说其他,光是裴夫人极为疼爱的侄子裴之平,他在胭脂柳巷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很。你,可懂我的意思?” 话落,女鬼见叶结蔓唇上血色果然如预料般又褪了些,唇角弧度往上勾了勾,改了揶揄的语气道:“怎么,可是怕了?” “我……”叶结蔓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神色踟蹰道,“我既已经嫁了裴尧旭,虽是个死人,但毕竟是裴家儿媳。裴家怎会容许……那种事发生?”说到后来,叶结蔓的声音滞涩,目光闪烁,带着一抹不确定。 “傻姑娘,你还真是天真。”女鬼笑起来,笑声听在此刻的叶结蔓耳里,无比刺耳。所幸不一会,对方已经收了笑,平静道,“这裴之平,可不比寻常人。裴永川自己没有什么头脑,这点他那死去的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无奈就他一个独子,才在生前苦思着给他寻了个得力助手。你可莫要小瞧裴永川的夫人。可以说,这裴家能不衰退,维持在如今的繁盛,裴夫人功不可没。裴永川自然也不敢得罪他那手段狠绝的夫人。而至于这裴之平,父母早亡,一直在裴夫人膝下抚养长大,这疼爱的程度,可并不比裴尧旭少噢。”女鬼垂下眸去,掩下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也有传言,这裴之平,其实是裴夫人的私生子。当然,这般隐秘之事,具体为何尚也无法深究。但可以肯定的是,倘若裴之平真的欺负你了,那你也就乖乖认命的份。大家么,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随着女鬼的话语结束,房间一时陷入了寂静。 女鬼也不再说话,只是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望着叶结蔓,手还保持按着对方手背的倾身姿势。此时青丝上的水已经干了不少,只是微卷的发梢已经带着些潮湿水珠,拂过叶结蔓的手臂。两人相距不过寸许,女鬼将眼前女子脸上的细微表情尽自收入眼底。此时叶结蔓似也暂时忘了女鬼的恐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悄然滑过,只听“噼啪”一声轻响,烛光爆出最后一朵烛花,剧烈晃了晃,随即燃到了尽头,房间里霎时暗下来。叶结蔓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惊了一惊,下意识猛地抬起头来,撞入视线的只有漆黑夜幕中身前一双散着红色幽光的眼眸。而女鬼那惨白的肌肤则在黑暗里若隐若现,让叶结蔓身上又开始起密密的鸡皮疙瘩。她身子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对方的手心覆盖着,连后退也不能。 “你为何同我说这些?”叶结蔓脸上带了些防备神色,试图去挣出自己的手。她自然不信对方有这么好心,提醒自己裴家有多危险。 女鬼不退反进,又往前凑上些许。垂下的青丝铺了半榻。只见她无声地绽出一个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眼前处境,以及让你明白,你需要我,不是吗?” 叶结蔓的秀眉蹙起来,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抵住了女鬼的肩,对她的靠近很是不适,低低道:“你别过来。” 女鬼闻言,只是略微挑了挑眉,倒也停下了动作。然而两人挨得还是极近。叶结蔓试图将人推开些,那身体却仿佛重逾千斤,竟纹丝不动。她只得暂时放弃了徒劳,勉强让自己直视女鬼的脸,开口道:“你帮我,想来是有什么条件罢?” “自然。”女鬼脸上笑意愈发浓,伸手握上了叶结蔓抵着自己肩膀的手腕。叶结蔓倏地睁大眼睛,慌忙又缩回了手,却已经迟了。女鬼左手摁着叶结蔓的手背,右手握上她的手腕,脸几乎要凑到对方脸上,缓缓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叶结蔓咬了咬唇,忍耐住对方贴近的身体上传来的寒气森然:“什么交易?” “我护你在裴家安好,你助我找出仇人。”女鬼的声音幽幽飘在黑暗里,鬼魅般疹人。 “仇……人?”叶结蔓重复了一遍,忽然似醍醐灌顶,想通了对方的话中意思,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不是失足落的水?” 女鬼听到叶结蔓的话,唇角笑意冷然,带了几分嘲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蠢到自己失足落水?”顿了顿,她的眼眸中红光更甚,“有人害我。我要你帮我,找出这个人。” 叶结蔓脸上多了几分踟蹰之色。正犹疑间,脸上忽然一凉。女鬼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自己,改为抚上了她的脸。那纤长五指,如凌迟般滑过她的脸颊轮廓,在她紊乱的呼吸里落在纤细的脖颈之上,带起丝丝寒意。随即女鬼凑过来,头搁上了她的右肩,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话语正落在耳边:“你若应了,皆大欢喜;你若不应……怕是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房间里暗影憧憧,正是黎明时分前,夜色浓得化不开。然而身上鲜明触觉,却时刻在提醒叶结蔓眼前的现状。她能感觉到游离在脖颈间的手冰冷刺骨,仿佛下一刻就会划破自己的喉咙。叶结蔓忍不住打了个颤,脸上失尽血色,强忍着才没有再次晕厥过去。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拒绝了女鬼,下场必然是凄惨无比。叶结蔓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有些不能思考。而对方的头还靠着她的肩,沉重得似要压垮自己。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去想,在这大婚之夜,此刻贴着自己身体的,不是自己的相公,而是冷冰冰的女鬼。这一切,简直如同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鬼似等得有些不耐烦,指尖卷了些许叶结蔓身前的青丝,忽然往下扯了扯,拉得她头皮一痛,暗呼了声。见她有所反应,女鬼才话语嫌弃道:“你到底想好没?婆婆妈妈的。” “我知道了。”片刻,轻声话语落下,叶结蔓的神色隐在黑暗里。 女鬼闻言轻笑一声,随即直起身来,拉开了些许与叶结蔓的距离,凝视着抬起头来的对方。黑暗并不能阻止她的视线,叶结蔓脸上神色无一遗漏地落在她眼中,只见对方秀静的眉目之间带了些凝重。见状,女鬼抬手帮叶结蔓捋平了肩上褶皱,口中低低道:“你很快就会明白,你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叶结蔓抿了抿唇,半晌,有些喃喃的声音才重新响起,目光带了一丝迷惑:“可是,你到底是谁?又怎会知晓这么多裴家的事?” “我是谁?”女鬼听到叶结蔓的问题,低语着垂下眸去,厚重的睫毛掩下了那双泛着血红的眸子。片刻,她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是带着些令叶结蔓胆寒的决然,“我的名字,你想是听过,叫纪西舞。” 随着女鬼话音落下,房间里响起叶结蔓倒抽凉气的声音。她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女鬼,扫过那双也正定定直视着她的眼睛。 黑暗里女鬼的容貌并不分明,只有半隐半现的轮廓浮现,唇角噙着含义不明的笑。叶结蔓却分明能感觉到,眼前的女鬼的笑意丝毫没有传到眼底。那里依旧一片冰冷,比任何时刻都要冰冷。 纪西舞这个名字,叶结蔓当然不陌生。但纪西舞这个人,对于叶结蔓而言,却是十分陌生的存在。或者说,她们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繁华的苏州城里有钱的人家并不少,其中有几个时常出现在街头巷尾的碎语里,分别是城西的裴家,城东的许家,以及城南的纪家。而其中,又以城南纪家最为传奇。 纪家经营丝绸已有上百年,除了对各地出售之外,还是皇家指定的丝绸供应商家之一,那些上好丝绸每年都会有几批被拿进皇宫供妃嫔所用。众人皆知,纪家的实力隐隐占了苏州城的鳌头,已不是裴家和许家所能匹及。纵是苏州知府,也得卖纪家几分薄面。而至于纪家千金的故事,在很多年前就流传在苏州城里,被反复提及。 传闻里,纪家千金纪西舞美若天仙,在十四岁那年其父的四十岁大寿时一舞动天下,惊艳了所有在场的宾客,一时之间无数媒人涌上,几乎踏破纪家门槛,却都被一一婉拒了。然而当时许多公子仍被纪西舞所迷,甚至出现过在纪家门口大打出手的吃醋戏码。爱恨情仇,向来是众人最为乐道的茶后闲语。为此,这常年足不出户的纪西舞,出现在苏州城百姓口里的次数便越来越多。叶结蔓虽不常理会这些,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不免有些听闻。 但无论如何,叶结蔓都不能将眼前这个清傲冷然、言语毒辣的女鬼,与传言里的纪西舞联系在一起。纪家几代发展下来,早已不是单纯以利为先的商人了,背后是牵扯紧密的官场。作为这样一个家族足不出户的千金,不应该是一副温婉动人、知书达理的模样么? 似乎是看出了叶结蔓的疑问,纪西舞的眉梢又挑了挑,硬生生带出几分凛冽:“怎么?是不是觉得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闻言,叶结蔓犹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以为那些传闻,能有多少可信?”纪西舞唇角勾起不屑的弧度,斜睨了一眼叶结蔓,“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你若当真,那还真够傻的。” 叶结蔓被堵得话语一滞,明显感到对方话语里的轻蔑。她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还是沉默地低下头下来,没有辩解。 纪西舞不以为意,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撇了撇嘴,忽道:“我知道你心里对帮我这事很犹豫,应得勉强。也罢,你这样迂腐的,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等你有了麻烦,吃些苦头,自然会心甘情愿地寻我帮衬。” “我……”叶结蔓闻言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见纪西舞却已经兀自在床榻上躺了下来,一副摆明了不想再理会的神色。见状,叶结蔓怔了怔,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缩在床角没有动弹。 纪西舞的确没有猜错。虽然叶结蔓也很同情纪西舞遭人迫害,但她心里其实并不愿与鬼结成同盟。瞧对方的眼神,分明是想将仇人找出一洗血耻。冤冤相报何时了,叶结蔓并无意帮女鬼去报仇害人。 黎明前的黑暗里,只有叶结蔓一个人的呼吸在房间里起伏。 第7章 人比鬼可怕 夜色昏沉,惊吓过后的疲倦很快再次朝叶结蔓席卷而来。她的身子靠在床角,因寒意蜷缩着。床榻上的女鬼暂时没了动静,叶结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占据了自己床榻的纪西舞看去。 此刻阖了眼的纪西舞,掩下一双眼睛里的诡异幽红后,倒显得平和许多,也不再那么可怖。只是那张脸色依旧白得很,在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都能瞧见隐约轮廓。叶结蔓对于女鬼竟是纪家千金的身份,还是有些震惊在。之前只存在于传言里的纪西舞,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出现在自己身前,还是以鬼魅的身份,命运之无常,着实令人不可捉摸。不过堂堂纪家千金,竟溺死于城西绿河,也不知消息传出去,又会在街头巷尾掀起怎么巨大的风浪,有多少公子哥会因此扼腕叹息。至少纪家那边,怕是不安宁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初为人鬼,且还是被人害死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叶结蔓望着床榻上的纪西舞,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疑惑。还是说这样的平静,底下却是无限暗涛汹涌?叶结蔓想起了纪西舞提及自己被人害死时的眼神,分明带着冰冷恨意,却冷静得可怕,与她想象里的或柔弱温婉或倔强俏皮的纪家千金丝毫不同。可是对方身份应该不会有假才对。叶结蔓的目光扫过纪西舞隐约的轮廓。自惊吓里回过神后再来看,那张苍白脸上的眉目分明精致得很,即便此刻失却血色,却还是掩不住那些迫人的灼灼光华,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引人注目。叶结蔓自小在城北长大,哪里见过这般模样好看又性子清傲到不可一世的女子。难怪传说里有这么多男子被女鬼所诱的故事,倒也不见得太过胡诌。 时间如水,流逝得缓慢而悄无声息。困倦里,叶结蔓的思绪终于一点点飘远,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靠在墙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咔咔。” 许是顾及着床榻上的女鬼,叶结蔓睡得并不深,只觉不过晃眼的时间,耳边有响声传来,很快惊了醒。她睁开眼,方想直起身,就觉浑身一阵酸痛,唇角溢出低低j□j,忍不住抬手去揉自己靠着墙壁的僵硬脖颈。 窗外不过起了些鱼肚白,房间里还有些昏暗,彰显着时间尚早。叶结蔓的意识渐渐被扯了回来,下意识向床榻扫去,随即一怔。 偌大的床榻之上空荡荡的,只有喜被略显凌乱地摊开着。 还未待叶结蔓多想,门口传来“吱呀”声。她抬头去瞧,正瞥见两个身穿黄色衣裙的丫鬟推门而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盛着清水的脸盆,另一人手里则是叠放整齐的衣裙。她们也注意到了叶结蔓的视线,微微颔了首。只听其中一个出声唤道:“少夫人早。” 叶结蔓抿了抿唇,对这个称呼有些恍惚,顿了片刻,才轻声道:“早。” 说话间,两个丫鬟已经走得近了。叶结蔓注意到她们进门时视线不约而同地在裴尧旭的灵牌上停留了会,又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到了床榻前。 “少夫人请洗漱更衣。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大堂等候了。” 叶结蔓脸色有些凝重,一时并没有动作,只是望向两个丫鬟,开口欲问:“关于昨天的事……” 两个丫鬟似是知晓叶结蔓想问什么,目光错了开去,有些不敢看叶结蔓的眼睛。其中一人低下头去,应道:“少夫人若有什么问题,等过去了,请问夫人便是。我们不过是伺候少夫人的丫鬟,有些事实在不方便多说,还望少夫人体谅。” 叶结蔓见状,知晓怕是问不出什么,也不再说话,只是抬脚欲下床去。 脚方一动,叶结蔓才发现因昨晚保持这个姿势太久,自己整个脚竟然都麻得很了。她的身子微微一晃,有些为难地抬起头来,不好意思道:“请稍等。我的脚有些麻。” 两个丫鬟闻言,俯身便来扶叶结蔓。 方至床边,叶结蔓便觉腿上一软,惊诧间连忙缩了缩腿。正蹲下来准备帮叶结蔓揉腿疏通血脉的丫鬟见了,出声劝道:“少夫人别介意。揉一揉等会便好了。” “不……不用。”叶结蔓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大的阵仗,连忙摇了摇头,微赧道,“我自己来便好。” 言罢,果然探手去捏自己发麻的腿。 蹲下身的丫鬟并没有勉强,直起身子,望着低下头开始自己揉腿的叶结蔓,忽道:“少夫人其实不用客气,如今你既已嫁入裴家,服侍你是我们应当做的。何况……”丫鬟的声音顿了顿,声音也低了些,“少夫人也辛苦了。” 叶结蔓揉腿的动作一顿,低垂的睫毛跟着一颤。半晌,她方颤巍巍地撑着床榻勉强站了起来。两个丫鬟伸手扶了住。叶结蔓抬头,朝两个丫鬟露出一个柔和笑容:“替我更衣罢。老爷和夫人应该等得也急了。” 火红喜袍落地,因窝在角落一夜,显得有些皱巴巴的。正是清晨时分,房间里的温度还有些低。叶结蔓任由两个丫鬟帮她穿上衣衫,目光再次落在床榻之上,又转头扫向房间,脸上带了些疑惑。 正沉思间,眼角余光忽然瞄见一抹白影,随即一股森然寒气爬上脊背。叶结蔓霍然转头,正望见倚在门旁,一身曳地白裙的纪西舞抱着手凝视着她,眼底幽红光芒深不可测,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突然撞见之下,叶结蔓几乎就要惊呼出声,那惊叫在喉咙口转了一圈才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叶结蔓探手抚了抚自己胸口,手心下的心被吓得狂跳不已,心里不由暗道,果然十多年来第一次遭遇见鬼这种事,还是很难一时间习惯啊。 似是感觉到了叶结蔓的不对劲,帮忙整理衣袂的丫鬟抬头顺着叶结蔓惊恐的目光朝门口望了一眼,见那里空空如许,不解地望向叶结蔓,疑惑道:“少夫人,怎么了?” “没……没什么。”说话的时候,叶结蔓只觉得声音都带了沙哑。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将丫鬟的动作收入眼中。瞥见对方脸上的茫然,叶结蔓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只有她才能看到纪西舞? 这个念头像猫爪般挠过叶结蔓的心。这一切果然不是梦境,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实。可是为什么呢?是纪西舞只让她看到,还是自己莫名其妙结了阴婚的缘故? “少夫人?” “……啊,什么?”叶结蔓自思绪里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身旁的丫鬟唤了自己好几遍。 “少夫人可是不舒服吗?” 叶结蔓摇了摇头,面有踟蹰道:“只是有些没休息好,不碍事。” 对此,两个丫鬟并不怀疑。毕竟如今这样的情况,换成谁估计都受惊不小。其中一人见状安慰道:“事已至此,还望少夫人谅解。”顿了顿,“请随我们走一趟。” 叶结蔓正好心里也有诸多疑惑,闻言点点头,踟蹰了会,还是随两位丫鬟朝外走去。 临近门口,叶结蔓能感觉到纪西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安,飞快地抬了抬眼,正瞥见纪西舞唇角噙着的一抹嘲弄笑意,冷冷地观望着她。眼看两位丫鬟已经熟若无睹地跨过了门槛,叶结蔓的脚步却顿了住,一时有些不敢往前。 “少夫人,请这边来。”身前的丫鬟转身催促道,望着叶结蔓有些胆怯地望着门框的样子一头雾水。 “噢……这,这就来。”叶结蔓听到丫鬟的声音,暗暗咬了咬牙,刻意避开了纪西舞的方向,加快了脚步低着头朝外走去,也不敢看她。 一人一鬼错肩的一瞬间,叶结蔓的耳边忽然落了一声轻笑,随即响起纪西舞的低低话语。 “躲什么?这人,可比鬼还要可怕许多。” 叶结蔓听到对方身影,步履一滞,回头望去,却只瞥见纪西舞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视线里,往房间内走去了。只有那声轻笑,还似在她耳边萦绕,带着四分通透,六分不屑。 这是第一次,叶结蔓完完整整地望见了裴府,也看清了昨晚一路行来的路途是如何阴气沉沉。那些烧完了蜡烛的红灯笼,此刻依旧空荡荡地垂在廊檐下,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有些凄凉。衬着此刻叶结蔓的心境,倒是应景得很了。三人顺着长廊缓步走着,路上偶尔碰见几个下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叶结蔓投来古怪的目光,显然也都知晓内情。叶结蔓兀自低头走着,尽量不去看那些人,也不理会耳边的窃窃私语。她知道自己眼前处境离谱,难免引起些闲言碎语。何况待事情传出去,怕是要更糟,这些反而倒不算什么了。 大约走了一刻,叶结蔓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她被带进了一处院落。天色此刻又微微亮了些,晨曦初露。这次没有多久,两个丫鬟便带着叶结蔓到了一处门前。 “少夫人,老爷、夫人就在里边。” 叶结蔓微微颔首,脸上有了些沉重,跨步迈入门槛。抬头间,便望见两人危坐在高堂之上注视着自己。只见右手边的男子看起来已经有四十出头,一身深色锦袍,眼角皱纹依稀,脸上有些灰败神色,见叶结蔓进来,只是望了一眼,目光里似有叹息,没有说话。左手边的妇人约莫三十余岁,面色肃然,眉间有几分凌厉。不用想,叶结蔓也知道这应该就是裴老爷和裴夫人。而大堂两旁,还坐着几个年轻男女,本在说着话,此刻见到她,也顿时停了口,皆往门口望来。 房间里,一时寂静得有几分诡异。 第8章 下马威 “你叫叶结蔓,是吗?”开口的是裴夫人。她面容虽然端庄,但却有着肃然之色,颇有几分压迫。 叶结蔓昨晚听了纪西舞的话,大概也有些了解,闻言便福了福身,应道:“是,夫人。” 座位上的裴夫人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过叶结蔓一身清雅的兰。她第一次见到叶结蔓模样,只见眼前女子年龄不过二十,容貌算得上清秀,在她眼里却不见得有多出彩。而此时对方一头青丝已经挽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结了少妇的发髻。许是由于昨晚休息不好,此时眼圈稍稍有些肿,脸色也是苍白。 这一打量,便是许久。裴夫人的视线令叶结蔓感觉不适,浑身也有些不自在。她平日也未去过什么大宅门户,如今初到裴府,难免心里不安。不用多想,叶结蔓也知道裴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家。加之昨晚婚事处处透着诡异,这初来乍到,更是没个底。 “奉茶。”这边,裴夫人打量完毕,已经面无表情地丢下话来。 “是。”站在裴夫人身旁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点头应了,端着手里的两杯茶就走到了叶结蔓身前,还未等叶结蔓反应过来,已经递过来,沉声在她耳边道,“跪下。” 闻言,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提了起来。她张了张口,心底的疑问已经涌到了喉咙,忍不住想要问下这场大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触及裴夫人冷冰冰的目光,却还是憋了回去。她明白,对方这样的架势,摆明着把她当做死鸭子往架子上赶。而她叶结蔓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没钱二没权,如何能耐得过裴家?只是若让爹娘知道自己嫁了个死人,怕要担忧得很了。 不过这么一个怔忪间,之前那个妇人已经面无表情地伸手暗中推了推叶结蔓的背。叶结蔓一时不察,趔趄地往前跌出几步,皱了皱眉,望了一眼神色威严的裴夫人以及一旁并不做声的裴老爷,眼底滑过一丝挣扎,最后却还是在众人的目光里缓缓跪在了裴夫人的身前,低下头,双手捧茶递了出去。 裴老爷方倾身欲去接,裴夫人的手却提前探出来,作势拦住了裴老爷。裴老爷望了裴夫人一眼,顿了顿,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这些动作,低着头的叶结蔓自然没有看到。只是身前迟迟没有动静,让她的心跟着一点点沉下去。本就有些僵硬麻痒的膝盖,碰着坚硬无比的地面,时间一久,很快就有细密的痛意传上来。一直往前捧着的手也因长时间的僵持有些轻颤。她能感觉到两旁的目光纷纷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意味,对于她的狼狈处境,似乎都没有意外。叶结蔓不傻,她自己当然也知道这是裴府打算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只是这些,她都不得不独自咬牙熬过去,求未来一个平静安宁。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叶结蔓只觉脚麻得都快失去了知觉,手也酸的快要抬不起来,几乎要捧不住那个茶杯。尴尬气氛里,忽然响起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打破了僵局,替叶结蔓解围道:“爹,这茶快凉了。” 裴老爷闻言,偏头看向裴夫人,见对方只是望了出声的裴尧远一眼,没有说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了身前举着的茶水。 “怎么还愣着,还不快开口叫。”之前的妇人跟着出口催促道。 叶结蔓身子一震,那句话在喉咙转了又转,才干涩地自唇齿间吐出来:“爹,请喝茶。” 话落,手上顿时一轻。待裴老爷喝完,才重新放回了叶结蔓举着的茶托上。 见状,叶结蔓再次侧着身子转向裴夫人,举着茶低低道:“娘,请喝茶。” 身前却是一阵沉默。 叶结蔓只觉自己的背后贴了一层薄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难耐得紧。拖着茶托的手心也难免出了汗,滑滑的,快要拿不稳倒出茶来。眼前的裴夫人却缓缓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对裴家,了解多少?” 叶结蔓沉默了片刻,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道,我裴家的规矩?” 叶结蔓顿了顿,咬着唇又摇了摇头。 裴夫人见状,转头望向身旁的妇人,吩咐道:“阿珠,你说与她听。” “是,夫人。”身旁的妇人恭敬地应了,低头望着跪在地上的叶结蔓,开口道:“裴家百年,家规甚多,历代儿孙须谨记。一、尊祖敬宗,和家睦族,毋致因利害义,有伤风化。二、祠宇整修,春秋祭祀,毋致失期废弛,有违祖训。三、读书尚礼,交财尚义,毋致骄慢啬吝,有玷家声。四、富勿自骄,贫勿自贱,毋致恃富疾病,有失大礼。五……” 不间断的念叨声里,裴尧远坐在一旁的位置上,面有不忍。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形瘦弱,似一阵风便能刮倒。此刻鬓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顺着瘦削的轮廓一路淌下来,濡湿了衣领。因不得不保持着举茶托的姿势,此刻身子有些轻微颤抖,如同风中落叶,摇摇欲坠。本就是柔弱女子,昨日想必也担惊受怕了一晚,今早又要接受这样的刁难。只是此刻珠姨在念族规,他也不好出声打断,否则惹恼了娘,怕是反而帮了倒忙。这次早早被唤过来,所为何事,裴尧远心里也明白几分。娘的脾性,他也是再了解不过。对于几日前旭弟突然提及愿意娶亲一事,大家都很惊讶。然而裴尧旭知道,娘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也不知旭弟哪里招来的媳妇。裴家名声在外,大婚一事,一向十分重视门当户对,如今娶了个说不出名堂的女子,传出去也不好听。只是碍于旭弟情况特殊,娘才没驳回去,匆匆办了这场婚事,然而心里到底是有怨气的。何况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中途还旭弟竟然出了事,难保娘不会认为是新娘克的。这样一来,眼前这个名叫叶结蔓的女子倒真是可怜了。若是旭弟在,还能帮上一帮,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人却不好插手。 念及此,裴尧旭不由叹了口气。 时间流逝得极慢,房间里,只有珠姨板着脸正经默诵族规的声音响彻。叶结蔓只觉眼前一阵阵地黑。她这几天本就没有怎么休息好,加上昨晚被纪西舞吓得不行,还受了些风寒,早就难受得紧了。额头的汗流下来,有一些滴进了眼睛里,涩得她闭了闭眼,暗暗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凡我族,如有不肖子孙玷辱祖宗,必须公同告庙出族,以全清白家风。然系万不得已之事,须郑重,慎经率。”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珠姨的声音终于停了住,重新退到一旁,挺直背脊站在裴夫人身侧。 裴夫人垂眸望向叶结蔓,缓缓开了口道:“族规,可都记住了?” 听到对方出声,叶结蔓心底舒了口气,应道:“是。” 这般等了片刻,手上茶托一轻,裴夫人才取了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见状,珠姨伸手接过叶结蔓手上的茶托,叶结蔓这才得以垂下手去,只是双手因失力颤得厉害,浑身都似要瘫软下去般。她艰难地撑了撑地,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疼意如针刺般在膝盖处蔓延开,叶结蔓额头又沁出了汗,眼底有忍耐的神色。 裴夫人冷眼望着叶结蔓,并不出声,也无人上前扶她一把。在众人的目光里,叶结蔓终于艰难地缓缓站直了身体,眉间匿着一抹坚韧,晃了晃身子,勉强稳了住。 “阿珠,带她认识下。”裴夫人瞥一眼叶结蔓,面无表情道。 一旁的珠姨点点头,又换了新的几杯热茶上来,端着走到了叶结蔓身侧,肃然道:“如今在房间里的,都是裴家重要几位。你如今既已入了裴家,便要遵守裴家的规矩。我裴家是大户人家,你需懂得礼数,三从四德,礼义廉耻,均要牢记。”说着,珠姨走到右手位第一个男子那里,示意叶结蔓道,“这位是裴家大少爷,裴尧允。身旁的是大少夫人。” 叶结蔓拖着艰难的步伐走到裴尧允身前,接过珠姨递过来的茶,弯下身子道:“大哥,大嫂……请喝茶。” 两人望了一眼叶结蔓,倒也没有为难她,取过杯子喝了一口。 “这是裴家二小姐,裴沐烟。” “二姐,请喝茶。” 珠姨走到裴尧远身前:“这位是裴家三少爷,裴尧远。” “三哥,请喝茶。” 裴尧远伸手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眼前低着头的温婉女子,心里有些同情。对方脸上此刻已经有些失了血色,冷汗涔涔,睫毛颤得厉害,看得出来十分难熬,唇上有咬过的发白齿印,想必正在忍耐痛意。不过见这个叶结蔓从头到尾都没流露出娇气模样,倒让裴尧远生了些许好感。 …… 待右边一轮敬过,珠姨又带着叶结蔓到了左手边的位置上。 “这位是夫人的表侄,裴之平。 听到介绍,叶结蔓心里一震,微微抬眼,正撞见眼前一身华丽锦衣的男子唇角噙着笑,一脸意味深长打量她的模样。想到昨晚纪西舞提过的话,叶结蔓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安。 只见裴之平望了叶结蔓手里的茶水一眼,微微侧了身子去接,正好挡了珠姨和座上裴夫人的目光。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擦过叶结蔓端着茶杯的手指,后者手一颤,那茶水顿时倾翻。热茶自两人手里溅出,烫得叶结蔓本就没什么气力的手顿时一松。 “啪嗒。” 只听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在安静的房间响起,叶结蔓的瞳孔缩了缩,眼前的裴之平已经迅速站了起来,伸手来握她被烫红的右手,口中惊呼道:“表嫂也太不小心了,可有被烫着?” 这话听在叶结蔓耳里,难免多了些故意。她匆忙缩回了自己的手,垂了下去,同时摇了摇头应道:“我没事。” “没事便好。”裴之平倒也不介意,朝叶结蔓笑了笑,才重新坐了回去,目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缓缓道,“表嫂下次可要注意着些。” 叶结蔓在对方的目光里有些不舒服,只低低应了声。 这边话音方落,一身冷哼已然响起:“连敬茶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好。我裴家的媳妇,难不成是这么好当的?” 叶结蔓蹙了蹙眉,又很快消了去,转过身面向裴夫人,脸色平静,只是开口态度温和地道了歉:“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她不想多生事端,给自己未来的日子平添麻烦。忍一时风平浪静,她知道让裴夫人看到自己并没有反抗的意思,才能让对方彻底放下心来。否则之后的生活,倒霉的只有她自己。 “娘,时候不早,你也该用药了。”说话的是裴尧远,他望了一眼裴之平方向,正巧与对方的视线对在一处,极快地皱了皱眉,随即望向座位上的裴夫人提醒道。 叶结蔓听到对方的声音,感激地望向裴尧远的方向。见那名面色温润的男子朝自己不动声色地轻轻颔了颔首,也抿出个笑意,算是感谢对方再次给自己解围。 “是啊,娘,身体要紧。”这时,坐在裴尧远身旁的裴沐烟也柔声附和道。 裴夫人闻言,沉默了会,才点头应了:“也罢。今日便如此。”顿了顿,又朝叶结蔓冷冷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诸多疑问,但如今既已经拜了堂成了亲,你便是旭儿的妻子。生,是裴尧旭的人,死,是裴尧旭的鬼。” 话落,也不管叶结蔓的反应,抬了抬手。一旁的珠姨俯身将裴夫人扶了起来,缓步朝门外走去。 叶结蔓目送对方到了门口,正要舒口气,裴夫人的步子突然顿了住,回过头来,威严地望向她。叶结蔓心里一紧,复又低下头去,耳边则落了对方不带感情的声音:“等会回去,抄一百遍族规给我。明天起来之前,我要看到。” 言罢,转回身子,继续朝外走去,只留了个挺直的背影在晨光里。 第9章 被占便宜 “少夫人,小心些,我们扶着你。” “对,慢些走便好。” 三人终于穿过了漆红色的长廊,叶结蔓抬头望见眼前不远处的院落,舒了口气,朝两个搀扶着自己的丫鬟点点头道谢:“麻烦你们了。” “少夫人不用客气,从今日开始便由我们服侍你了,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便是。”说话的的略圆脸的丫鬟,她朝叶结蔓笑了笑,露出脸颊旁可爱的梨涡,自我介绍道,“我叫安儿,这位是舒姐姐。” “少夫人唤我舒儿就好。”另一个丫鬟舒儿附和地点点头,略一沉吟,眉间有些担忧,“这回少夫人一大早被唤去夫人那……想必也受了些苦。” 叶结蔓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门口。安儿松开扶着叶结蔓的手,跨前一步将门推了开,招呼道:“少夫人快进来,我先去帮你倒些水。”言罢,率先跨进了门,马不停蹄地奔向桌子。 舒儿见状笑着摇了摇头,扶着叶结蔓往里走去,口中道:“少夫人不要见怪,安儿她性子活泼率真,人却也是热心得很。” “嗯。”叶结蔓随意应了,还未多说什么,门里已经传来安儿疑惑的嘀咕声。 “咦?奇怪,茶水怎么少了。” 闻言,叶结蔓脸色微微一变,视线不由自主地往房间里扫去。差点忘了这屋子里,可还有一个女鬼藏着,难缠得很。 “少夫人,你在找什么吗?”一旁的舒儿见到叶结蔓张望的模样,疑惑地出声问道。 叶结蔓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颇有几分尴尬地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我扶你去床边坐下罢。”舒儿说着,迈开脚步,搀着行走步伐趔趄的叶结蔓到了床榻前,缓缓坐了下来。另一边,倒完茶的安儿小跑几步,手里捧着水杯递上来,被舒儿从身后接过,放在了叶结蔓手里,“少夫人,喝口茶润润喉罢。” 叶结蔓低低应了,垂下头去抿了口茶水,也顾不得脚上伤痛,余光小心翼翼地望向房间。然而视线扫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抹白色身影。叶结蔓心底不免有些忐忑,未知的恐惧揪着她的心,担心对方又不知会不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还是说……女鬼已经离开了? 虽然叶结蔓十分希望答案是后者,但总觉得希冀渺茫。 正胡思乱想间,腿上忽然传来丝丝凉意。叶结蔓一惊,低头望去,见舒儿不知何时已经蹲下身去,伸手去撩她的裤腿。叶结蔓连忙俯身,眼底有些窘迫道,喃喃开了口:“我可以自己来……” 话音未落,身后的安儿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声打断了叶结蔓的话语:“天呐!少夫人你……” 这回,叶结蔓也看到了自己膝盖处一大块青紫色的淤血,赫然布在白皙清透的肌肤之上,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夫人竟然这般为难你……”安儿不满地抱怨了声,“明明少夫人也吃亏得很,一进门,少爷就……” “安儿!”舒儿迅速截住了对方的话语,转头瞪了她一眼,后者才不甘心地住了口,“这些话,以后莫要再多说。你来裴府也有一年了,祸从口出的道理,难道还不懂吗?”言罢,舒儿才转回头望向叶结蔓,带着歉意道,“少夫人莫怪。” “没什么,我理解。”叶结蔓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不过这伤不能拖太久,少夫人且等着,我去帮你弄些药过来。”舒儿说着直起身来,朝安儿嘱咐道,“安儿,你在这里守着少夫人,我去去就回。” “安儿知道了,舒姐姐放心去便是。” 将舒儿送走后,安儿回到了叶结蔓身旁,望了一眼她的伤口,忍不住道:“委屈少夫人了。这一路行来,想必疼得很。” “安儿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哎,”安儿望着温和劝慰的叶结蔓叹了口气,“少夫人初来裴府,千万记得莫要得罪夫人。如今……”安儿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牌位,顿了顿,又道,“如今少夫人处境孤立,也没有少爷帮衬,我和舒姐姐又只是两个下人,很多事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都很担心。” 叶结蔓心中一动,忽道:“你方才说少爷……就是裴尧旭……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安儿听到叶结蔓的问题,脸上浮现古怪之色,半晌才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告诉少夫人,只是这件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家好像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可能舒姐姐会知道得多些罢。我只知道少爷他成婚前突然传来逝世的消息。具体如何,却不知了。老爷和夫人看起来也是都不愿提及,大家自然也不敢私下多加议论。”顿了顿,安儿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脸上,眼底有些踟蹰。 “怎么了?”叶结蔓心里有些不安,追问道。 “不过他们都在说……”安儿的视线垂下去,目光有些闪烁,“是少夫人克死了少爷。” 叶结蔓心头一震,随即低下头去苦笑,没有言语。 难怪裴夫人初见面就要给自己这样一个下马威,估计是将儿子的死算在了自己头上,心情不好,也是自然了。 “叩叩。” 安静里,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安儿惊讶地转头望了门口一眼,朝叶结蔓嘱咐了声,快步往门口走去。 叶结蔓正疑惑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膝盖上突然传来一阵痛意,同时有冰冷触觉激得她一哆嗦,暗呼一声,猛地侧头望去。 “看来吃亏了啊。” 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苍白面容。对方身姿慵懒地自叶结蔓身后床榻处探出身来,垂下的发梢拂过她光裸的小腿,指尖正按在叶结蔓膝盖处的淤青上,唇角则噙着幸灾乐祸的笑。见叶结蔓偏过头去,也跟着抬起了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双幽红眸子近在咫尺,倒映在叶结蔓的眼底。 正是纪西舞。 没料到女鬼纪西舞会突然出现就在床榻之上,叶结蔓大惊,下意识往后避去。怎料力气虚弱,身子一软便滑出了床榻,直直地往地上倒去。叶结蔓赶紧闭上了眼,等待着痛意来袭。 人未落地,胸前却是一凉。随即一股力道传来,攥得叶结蔓脱离了下落的轨道,倏地重新往床上前倾而去。与此同时,叶结蔓又觉胸口一痛,随即有酥麻之意如蚁噬般细细密密地传到四肢百骸,整个人剧烈颤了颤,一瞬间几乎要瘫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叶结蔓才停了住往前扑的趋势,缓缓睁开了眼。然而在望见眼前情景时,她瞳孔倏地放大,怔在了原处,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女鬼的脸距离自己不过寸许,面目从未有过的清晰,甚至连浓密的睫毛都一览无余。而自己的身子,半依在女鬼怀里,对方的手,尚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触碰到自己因气息急促而起伏剧烈的柔软。疼痛里的异样,一浪浪拍打过她的胸口,有热意卷上来,酥软了指尖,连推开都忘了。 倒是纪西舞,恍若无事地松开了攥着叶结蔓胸前衣襟的手,垂下眸去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又虚空抓了抓,唇角笑意戏谑,做完这些才抬眼望着挨得极近的叶结蔓,意味深长地扫过她被攥乱的衣襟,幽幽道:“身材还不错嘛。” 话落的一瞬间,叶结蔓脸颊顿时飘上两朵红云,气息也急了些,不可思议地瞪着纪西舞,看起来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倒有几分狼狈无措。 纪西舞并不在意,耸了耸肩:“我只是拉你下而已。”顿了顿,视线又在叶结蔓通红的脸上转了一圈,“不过碰了下胸,我说你没必要这么害羞罢?脸红什么?” 闻言,叶结蔓只觉脸上腾地燃起来,红意更甚,快一路烧到了脖颈。这下子她也不觉对方身上的寒气重了,反而有热意在身上蔓延开来。之前的酥麻感还有些残留,带来难以描述的羞耻感,加上对方无谓的调侃,愈发令她有些难堪。叶结蔓攥紧了手心,试图努力平复下身体里的波动。她素来平和惯了,本非性情激烈之人,这般境况还是第一次碰到,也万万没想到竟会被女鬼占了便宜去。念及此,着实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愣是吐不出来。 眼前女鬼却显然没有什么觉悟,直视着瞪着眼的叶结蔓,在对方毫无压迫感的目光里低头又在她胸口扫了一眼,挑了挑眉:“你不考虑下先整理衣襟么?” 叶结蔓只觉胸口那口气又往外扯了扯,郁卒得无与伦比。她索性也不再看纪西舞,低下头去整理自己略有些凌乱的衣襟,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这般过了片刻,耳边随即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夹在着安儿带着欣喜的声音:“太好了少夫人!有药了!” 闻言,叶结蔓抬起头来,见安儿一脸兴奋地走到床榻边,举了举手里白色瓷瓶,笑道:“看。上好的疗伤药!” 叶结蔓稳了稳心情,目露疑惑:“药是哪里来的?” 安儿蹲下身去,拔开了塞子,口中解释道:“方才二少爷派人送来的。” “二少爷?”叶结蔓回想了下,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温和面容,随即惊讶道,“裴尧远吗?” “嗯。”安儿重重点了点头,蹲下身,往手指倒了些药膏,动作轻柔地往叶结蔓膝盖抹去,絮絮叨叨道:“少夫人刚来可能不知道,二少爷最好说话了呢,底下的人都很喜欢他。肯定是知道少夫人受了伤,二少爷才立马派下人送了药过来。” 药果然是好药,凉凉的,有些舒服,缓解了膝盖处针刺般的痛意。想到之前房间里为自己解围的裴尧旭,叶结蔓目光微微柔和了些,低声应道:“看起来倒的确像是个好人。” “嘁。”一声冷哼在叶结蔓耳边响起。她偏过头,见纪西舞靠在床边,一脸不屑,见叶结蔓不赞同地望着自己,冷冷道,“商家大户,好人可都是赔本货。又不是书香门第,好人值钱么?” 另一边,不知情况的安儿已经兀自接道:“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可惜……”至一半,她的话头突然顿了住。 “可惜什么?” 安儿抬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些话,本不该由我一个下人碎嘴。但是少夫人想必难免要碰到她,所以有个心里准备也好。这二少爷的夫人啊,脾气可不太好。” 话音方落,一声呵斥忽然在房间响起:“安儿!” 正帮叶结蔓抹药的安儿身子一抖,刷得转过头,正撞见跨进门来沉着脸的舒儿,脸上立即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讪讪道:“呵呵,舒姐姐,你回来了……” 舒儿佯怒地剜了安儿一眼:“就你多嘴。”顿了顿,扫见对方手里的药膏,问道,“二少爷送来的?” “是啊。” 舒儿将手里的药膏随意放在桌上,接过安儿手里的药膏,帮叶结蔓细心地涂了上去,口中道:“少夫人,这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安儿她总是大惊小怪地吓唬人。二少夫人出身名门,性子难免有些高傲,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找人麻烦。少夫人如今是四少爷的夫人,与她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应该不会如何。” “嗯,我知道。”叶结蔓不介意地抿出一个笑来。 “少夫人看起来待人温和,舒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夫人那里,熬过段时日,也许态度会缓和点。毕竟四少爷的事,对她来说是个打击。夫人性子要强,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心里怕也是极伤心的。” 说话间,药膏已经上完了。舒儿站起来,朝若有所思的叶结蔓笑了笑:“少夫人也该饿了,我去厨房给您弄些膳食来。” 叶结蔓点头应了,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我需要一些纸笔,还有,能不能帮我弄一本裴氏家规来?” 闻言,舒儿微微一愣,不过很快明白过来,转向安儿道:“安儿,你去管家汪伯那里把少夫人的东西要来。” “好嘞,没问题。” “那夫人稍等,我和安儿很快回来。”言罢,两人偕同着往外走去,有细微的数落声低低传来。 “下次要是再乱学别人嚼舌根,小心把你舌头拔下来。” “舒姐姐我不敢啦……” “最好如此。隔墙有耳,下不为例啊。” “嗯嗯。” …… 第10章 不讨喜 看着门被阖上,两人的身影消失,叶结蔓才深吸口气,转过头直视着纪西舞,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怎么样。”纪西舞优哉游哉地靠在墙上,神色从容。 叶结蔓皱了皱眉:“你这样游荡在人间不好。既然这辈子已经结束了,就该抛开那些爱恨,开始新的生活。就算你找到了仇人,杀了他又怎样?只是徒增业障罢了。” “业障?”纪西舞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那笑意却丝毫没有传到冰冷的眼底。半晌,她才在叶结蔓认真的目光里收起了上扬的唇角,低哼一声,幽红眸子里血色更甚,“人都死了,你觉得我还在乎这劳什子业障?我纪西舞,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那种愚蠢的善良就省省罢,别轻易往别人身上套。何况你不是我,什么都不了解,就别随随便便坐着说话不腰疼了。” 叶结蔓的目光晃了晃,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没有权利说这些话。但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往事也皆忘却。执着苦的还是你自己啊。” 话音方落,迎面而来一股冷意。叶结蔓心里一沉,反应过来时只觉下颔一痛,随即被大力强迫地抬起来,望进那双血眸里。纪西舞的脸贴得极近,叶结蔓身上又开始起了一排排疙瘩。只见对方眼底浮现些许戾气,冷了声音道:“苦?我乐意,不行么?谈什么四大皆空,你干脆做尼姑去得了。” 叶结蔓眉头皱得愈发紧,抬手去扯纪西舞钳制着自己下颔的手臂。纪西舞的目光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眸底的红光才稍稍淡了些,随即撇了撇嘴,松开了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你可真不讨喜。” 听到对方的话,叶结蔓惊讶地眼都睁了大,嘴唇一动,那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不讨喜?你才不讨喜罢!脾气这么差!”当然,这句话在喉咙转了一圈,就被叶结蔓硬生生压了下去,自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偏过头去,带着几分闷气,不想再理睬女鬼。 片刻,一声轻笑却在耳边响起。 “怎么?生气了?一脸小媳妇样。” 闻言,叶结蔓猛地抬头,压着怒气瞪了纪西舞一眼,见对方前一刻还戾气可怖,转眼间却已然笑意靥靥,目光里不由露出古怪来。这人……不,这鬼到底是什么心思,情绪这样变幻莫测,也不知道以前纪府的人是怎么忍受这样的小姐的?传言里明明倍受欢迎,被众多公子哥抢破了头,为何自己见到的却是这样不可理喻的模样?果然传言都不可信!还是说难道因为被人害死,导致她性情大变?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自己也不知死后会经历什么。 “少夫人。”正沉心思考事情的叶结蔓,被安儿的声音唤得回过了神。她抬头望去,安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手里拿着一本蓝底书册和一叠白纸,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笔墨的丫鬟。只见安儿回身朝两人道了谢,指了指桌子,招呼道:“东西放桌上就好啦,谢谢两位姐姐。” 待一切齐全,安儿才小跑着来到叶结蔓身前,露出可爱的梨涡:“少夫人,东西都拿来了。” “嗯。”叶结蔓正巴不得离开床榻,远离这个女鬼纪西舞,闻言像是看到了救星,手去撑床沿欲站起来。 腿方落地,叶结蔓的身子便晃了晃。膝盖处的疼意虽褪了些,但还是难受得很。所幸安儿很快伸手来搀叶结蔓:“少夫人,我扶你过去。” “麻烦了。” 待叶结蔓在桌旁坐了下来,安儿听话地去磨墨,低头望见叶结蔓翻开那本裴氏族规,好奇道:“夫人是要抄写家规吗?” “嗯。”叶结蔓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无奈。 “为什么?”安儿歪了歪头,“为了熟悉裴家规矩吗?” 叶结蔓略一沉吟,并没有挑明自己被裴夫人罚抄家规的事,怕安儿为此担心,只又颔了颔首,含糊过去。等了片刻,见砚里渐渐有了墨水,叶结蔓怕自己抄的时间太久,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安儿遣退了。 直到目送门被关上,叶结蔓才提了笔,手势熟练地蘸了墨汁,垂眸望了眼自己的手,在心里叹口气。 之前由于长时间的端盘,如今手还有些失力,垂着时不明显,如今抬起来,便能注意到指尖有轻微的颤抖。不过念及任务繁重,叶结蔓也无法,只能低下头去,开始了漫长的抄写。 只是方落笔没有多久,带着嘲弄的声音就自床榻上传来:“被裴夫人罚的?” 叶结蔓头也不抬,干脆忽视了去,管自己继续写着。 “看你握笔手很不稳,想来是敬茶时间太长,脱力了罢。”对方的声音笃定,似乎这些事情完全在预料之中。见叶结蔓动作一顿,又开始沉默地书写,纪西舞抬了抬眉,忽道,“这只是个开始。方才那个丫头也说了,你现在在裴夫人的眼里,就是克死她儿子的凶手。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另外,你别以为视你为眼中钉的只有裴夫人一个,有人比她要恨你一百倍。噢,不对,是一万倍。” “你什么意思?”这回,叶结蔓终于停了笔,皱着眉转头去望纪西舞。 “你是不是以为,你什么都不惹不得罪,就能安稳度日了?”纪西舞摇了摇头,眼含深意,“要知道你在裴府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本身就是个刺。不把你拔掉,对方可是坐立不安得很。” 叶结蔓目光在纪西舞身上转了一圈,似乎也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心底疑惑渐起,出声追问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反正比你多就是了。你可别把你的处境想得太美好,有些人注定容不下你。当然,我不会冷漠地袖手旁观的。”纪西舞眉轻轻挑了挑,一字一句道,“我会等着你来求我帮忙。” 叶结蔓闻言,沉默地望了纪西舞一眼,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抄写家规。 这次话落后,纪西舞倒也不再做声,房间里随之陷入了安静,只有叶结蔓抄写的细微簌簌声散在空气中。 时间流淌得悄然而缓慢,窗外的日头出来,房间里也敞亮起来。期间舒儿进来送了膳食,望着手上动作不停的叶结蔓,只是叹了口气,劝了句“少夫人趁热吃”,便体贴地不打扰出去了。叶结蔓随意扒了几口填肚子,又投入到漫长的抄写生涯里。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长到叶结蔓感觉自己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不时有墨迹因短暂停留而晕染开来。她只有很努力地集中精神控制,才能不让字迹变得歪歪扭扭。到午膳的时候,她甚至方拿起筷子,手上一颤,那双筷子已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叶结蔓能感觉到纪西舞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冷眼望着她艰难地扶着凳子蹲下身去。不过弯腰拾筷子的功夫,叶结蔓额头便冒出细密的冷汗。一时陷入尴尬的她,索性也不再碰午膳,继续提笔开始抄写家规。 没写几个字,耳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叶结蔓知晓是纪西舞过了来,且必定没什么好事。果然,对方往桌旁一站,话语揶揄道:“怎么不吃了?” 叶结蔓知道对方是明知故问,当然没有应。 耳边随之响起碗筷的碰撞声,片刻,纪西舞的语气又往上扬了扬:“吃不了啊……可要我喂你?” “不麻烦你。”叶结蔓头也不抬地丢下话来。 “噢?是么?不吃饭,可没什么气力啊。”话虽这般说着,纪西舞已经管自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伸手去取桌上的茶。 叶结蔓微微抬眼,瞥过对方那只手指修长的手,忽道:“你还需要喝水么?” “倒也不需要。”纪西舞低头抿了一口,“不过我喜欢。何况裴家的碧螺春还是不错的。”话落,纪西舞毫无征兆地探出手来,指尖茶杯晶莹剔透,递到了叶结蔓的唇前,勾着唇角道,“尝尝?” 叶结蔓往后仰了仰头,推拒道:“不用了,谢谢。” “你抄了这么久,想必也渴了。”纪西舞却没有放下手,反而倾了倾身,将茶杯又往前递了些,“这茶杯想必你也不太拿得稳,莫要浪费我的好意。” 叶结蔓不悦地抿了抿唇,重复道:“我说了不用……” 话音方落,叶结蔓只觉唇上一凉,对方手里的茶杯却已经抵了上来,随即杯子微倾,那清澄茶水兀自往唇上淌来。见状,叶结蔓只得无奈地被迫启唇,饮了一小口。 清茶入喉甘甜,茶香馥郁,在舌尖回绕良久。叶结蔓虽不是很懂茶,却也知道既然纪西舞称赞了裴家的茶,怕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茶。何况她也的确是渴了,一口喝下去,顿时舒缓不少。然而叶结蔓实在不愿被纪西舞这般戏弄。对方这般强势,丝毫拗不过,当真如鬼般难缠,简直令人头疼。 纪西舞也不理会叶结蔓在想什么,满意地收回了手,将茶杯放回了桌上,随意取了桌上她抄好的家规,翻看了几张,评价道:“你字写得这般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普通人家的女孩,可都不怎么习书。” “碰巧我爹是私塾先生罢了,学过些皮毛。”叶结蔓继续低下头去写字,口中轻声应道。 “是么?”纪西舞随手敲了敲桌面,“你爹娘想必还不知你嫁了个死人的事罢?” 闻言,叶结蔓笔突然一抖,洁白的纸上顿时晕染开一大团墨渍。正抄写的“罚”字,也笔画一歪,倒了半边。 纪西舞扫一眼那张抄了大半的纸,平静笑了笑:“这下可白抄了。” 叶结蔓默不作声地将白纸揉成一团,重新拉过一张,接着落笔抄写起来。 “你是怕你爹娘知道会心疼罢。”纪西舞目光幽深,继续说了下去,“好好一个女儿,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容貌也算端正清秀,本该许个好人家。没想到所嫁非人,平白糟了祸端,要给死人守一辈子活寡。这也就算了,还要在裴家受欺负。啧啧。怎一个悲惨了得?哪个爹娘受得了?” 对方的话一点点飘入耳中,叶结蔓的唇角抿得更紧,脸上有忍耐神色。 纪西舞见状,脸上笑意更浓。她也不急着多讲,点到为止,怕真的惹恼了眼前温婉的女子。她是商人,切中要害和分寸拿捏这种东西,早就熟练得如同吃饭喝水般平常。毕竟这小兽啊,要是气急了,怕是就到了露出锋利的爪牙拼命来了。 第11章 成精的女鬼 日头渐渐西沉,夕阳染得天际一片绯红,也拖曳出一片霞光而。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天。可怜的叶结蔓,不得不在抄写里度过这漫长难熬的时光。 “少夫人,休息下罢。” 随着话音的响起,舒儿手里端着几碟精致糕点踏进门来。只见她走到桌旁,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低头望见桌上一叠密密麻麻写着娟秀小楷的家规,眼底流露出几分同情,“先吃些糕点,才有气力继续。” 叶结蔓本就没怎么碰午膳,肚子的确有些饿了。她放下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只觉浑身僵硬酸涩,轻轻一动都几乎能听到自己骨节被扯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只是手方触到肌肤,已经有另一只手更快地抚上了她的肩,轻轻按起来。 顿时,舒适感漫过全身,叶结蔓不禁有种重生为人的感慨。 “这里酸吗?”身后的舒儿柔声道,“辛苦少夫人了。” 叶结蔓第一次享受别人的服务,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朝舒儿道谢道:“谢谢。” 舒儿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桌上的纸,问道:“少夫人还差多少?” 叶结蔓伸出手按了按桌上压好的纸张,沉吟了会,方道:“大约还剩一半罢。” “还有一半么?”身后的舒儿皱了皱眉,脸上有些忧色,“夫人说什么时候要?” “明早之前。”叶结蔓叹了口气,暗忖怕是自己晚上没时间睡觉了。只是长时间过去,自己的手已经有些颤,抄写速度也越来越慢,等剩下的抄完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舒儿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出主意道:“不行,时间太紧了。少夫人这样就算抄完,也有一段时间没办法恢复手劲,会难受许久。不如……我去托人向夫人说说情?” 叶结蔓想起之前裴夫人离开时的场景,显然对自己很是不喜,怕连累舒儿,连忙摇了摇头推拒道:“不用了,我可以的。若是这点难题都挺不过去,怕是难免让人瞧不起。” 舒儿闻言沉默下来。她知道叶结蔓所虑缜密,的确有道理。敬茶之时,她虽与安儿在门外守候,但也知道房间里都是夫人唤来的裴家人。这些下马威,也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借以撑起整个家族的威严。叶结蔓若是一开始就吃了瘪完成不了任务,在裴府的日子不会好过,少不了更加得罪夫人。裴府这种大宅,下人也都是些看上面的人脸色行事。夫人什么态度,下人也就什么态度。叶结蔓难免要受些气。 “好了,”叶结蔓似乎看出了舒儿的担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没事,你下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无事,我再陪会少夫人。”舒儿手上不停,继续帮叶结蔓揉着肩,口中道,“反正现在老爷夫人还在招待贵客,没我这个小丫鬟什么事。” “贵客?” “嗯。”舒儿不经意道,“纪家出了些事,派了人过来……” “砰。” 桌上的茶杯突然毫无征兆地摔落在地,茶水四溅开来,有寒气拂过两人面颊,房间里的温度顿时冷了些许。这突如其来的现象惊得舒儿话语一顿,惊讶地扫向地上破裂的碎片,又迷惑地望了一眼微开的门,奇怪四下并无风,这茶杯怎么无缘无故碎了。 另一边,叶结蔓在听到纪家的瞬间下意识地偏过头,视线落在舒儿看不到的地方。对面的座位上,纪西舞沉着脸,放在桌上的手也攥了紧,冷冷地盯着舒儿,似乎想要确认她方才的话语。她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一双红眸又开始散出令叶结蔓惊骇的赤色光芒,像是来自地狱深渊一般疹人。 “少夫人?”并未发现异常的舒儿重新转回了视线,见少夫人面带惊恐地望着身前空气,忍不住出声唤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结蔓也不敢提其实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女鬼。这种事本就无法证明,说了怕反而让别人以为自己因为阴婚受惊吓过度,脑子出了问题。到时候后果可惨的多了,尤其裴夫人不喜欢自己,指不定就将她软禁起来。 “问清楚。” 这边,纪西舞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口中缓缓道。 叶结蔓眼底有些犹豫,对方已经又强硬着语气开了口,“这个要求不过分罢?我又没让你干伤天害理的事。” 闻言,叶结蔓略一踟蹰,猜想眼前女鬼毕竟是纪家人,此刻听到纪家的情况,心情怕是迫切得很,因此还是出口朝丫鬟探道:“舒儿,你方才说纪家?是不是城南那个纪家?” 舒儿点点头,笑起来:“当然。这苏州城里,可只有那个城南纪家才能让裴家老爷夫人一同出面招待。” “城南可有一段路程,这么迟了,他们过来是为何事?”叶结蔓心里虽知晓八成是为了纪西舞的原因,但还是装作不知情地问道。 果然,舒儿沉默了会,还是轻声应道:“其实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告诉少夫人也无妨。昨天晚上,就在少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官府在裴府不远处的绿河里发现了纪家千金的尸体。纪家对此事很是震惊。不,不止纪家,整个苏州城的人都很震惊。” “纪家千金……”叶结蔓的眼角余光极快地瞥过纪西舞,见对方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背后一冷,“可是那传言里的纪西舞?” “嗯。”舒儿颔首应了,“少夫人想必也有所耳闻过。没想到这纪西舞年前才订了亲,正是大好年华,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情。哎。” 叶结蔓闻言心里却是一惊,直接诧异地出声道:“纪西舞订了亲吗?”话落,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纪西舞冷着脸,并没有否认的样子。 “是啊,少夫人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这亲事还未传到坊间,听说是和一个京城里的富贵公子。” “原来如此……”叶结蔓见纪西舞脸色越来越差,也不敢在她私生活上多加询问,转了话题道,“那这次过来的是纪家哪个人?” “是纪家长子,纪百川。随知府周大人一起过来的。” “知府都亲自过来了么……”叶结蔓喃喃了句,心里却并不意外。纪家不仅在苏州城,甚至在京城都有关系,而这件事想必也有无数人在看着,一个处理不好,影响就深远得很。 “嗯,因为纪家的特殊情况,这件案子官府很重视。加上苏州知府大人与纪家也有些交情,便亲自过来事发地点侦查。裴家离绿河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尽些地主之谊也是应当。待他们侦查完毕,就邀请几人来府上了。” 听完舒儿的话,叶结蔓忽然替纪西舞觉得有些悲凉。就算含着金汤勺出生,享着荣华富贵,但人死不可复生,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早已变成了一缕亡魂,纵是纪家或者官府如何重视,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想到这,叶结蔓轻叹了口气,道:“可有查出什么头绪?” 舒儿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纪西舞不好好的城南呆着,竟穿了一身男装跑来城西的绿河附近,也不知干什么。” “男装?”叶结蔓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关于纪西舞死的那天的事情,一时心里也有些诧异。 舒儿点点头:“据说好像是从纪府偷溜出来的,连丫鬟都没带。昨晚有人在绿河发现尸体,有几个裴府的人去看热闹了,听说身上还有些酒味。坊间都在猜测,是因为纪西舞不喜欢那个未婚夫,为情所困才想不开。” “为情所困?” 一声冷笑响起,叶结蔓瞥见纪西舞一脸鄙夷地偏开头去,眉眼之间很是不屑,看起来对这些传言猜测都十分不感冒。念及上回她对自己听信传言的嘲讽态度,叶结蔓识趣地没有接舒儿的话。 这些舒儿自然都听不到。她只是疑惑地望着少夫人的视线不时落在空无一物的身前,脸上神色微微变幻,感到有些不解。不过她倒没有多想,只兀自道:“如今少夫人进了裴家,难免要接触到这类的东西,多知道一些也是好的。说起来,不管这纪家还是许家,都和裴家有着或多或少的姻亲关系。不过少夫人千万记住,纪家的人都是成精的,千万莫要招惹。” 听到舒儿的话,叶结蔓神色一僵,心里不由暗道这屋子里还就有这么一个在,且不是成精的人,而是成精的鬼,莫名其妙就给招惹了上来。无论怎么想,这荒唐的事应该都与那桩诡异婚事脱不了干系。想到这,叶结蔓往纪西舞的方向望了一眼,示意该问的问完了。见纪西舞没有说话,叶结蔓抬头朝舒儿笑了笑,阻了她按在肩上的手道:“我知道了。时候不早,我接着继续抄写剩下的家规,你去忙罢。” 舒儿闻言听话地收回了手:“是,少夫人。若有吩咐再唤我。” 待舒儿离开,叶结蔓才转头望向纪西舞,踟蹰了会,方道:“你……到底是怎么会掉入水里的?” 纪西舞掀了掀眼皮,淡淡睨了叶结蔓一眼,自座位上直起身来,并没有回答叶结蔓的问题,只道:“有些事,最好不要知道太多。” 叶结蔓话语一堵,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理会,继续执笔,准备抄写家规。 纪西舞的事,她并不想多管。就算对方不提,她也大概猜到,对方既然以男装溜出府,必然是为了保密,不与她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叶结蔓突然想到什么,手上动作一停,有些疑惑地歪过头,望着走到闭合窗前的纪西舞道:“我一直以为鬼只能在晚上出现。”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纪西舞没有回头,只是背着手立着,丢下话来,“在没有确定你真心愿意帮我之前,就别徒劳地问这问那了。” 叶结蔓神色微微一怔,抿了抿唇,没有应话,片刻后低下头去缓缓在白纸上落了笔,心里却有几分感慨升起。 第12章 遇险 叶结蔓这一抄,就抄到了夜幕降临。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期间只有舒儿进来挑了两回烛芯,又换了一次凉了的茶水。叶结蔓却也顾不上喝一口,吃力地动着笔,希望快些完成任务。 房间里一时静谧,只有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 当抄写还剩下尾巴的时候,门突然被敲了响。叶结蔓以为是舒儿,手上动作没停,头也不回地应道:“进来罢。” “吱呀。” 房门被推开,随即响起舒儿温和的声音:“少夫人,有客人来。” 叶结蔓闻言微微一怔,不明白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客人过来。自己初到裴府,除了舒儿和安儿两个安排给自己的丫鬟外,其他人还陌生得很,一律不识。裴夫人的态度明确,自己想来在裴家是不招喜欢的。念及此,叶结蔓回过头去,目光疑惑地落在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身披轻薄软衫,内着了一件水红色罗裙,衬得面容有些妩媚,看起来不过二八芳华。此时女子见叶结蔓回头望来,朝她轻轻笑了笑,随即捏着裙角踏进门来,口中招呼道:“少夫人好。” “你好。”叶结蔓放下手中的笔,有礼地站起来点了点头,才疑惑道,“不知姑娘是……?” “少夫人,这是管家汪伯的女儿。”一旁的舒儿见状连忙介绍道,只是似乎也不知对方来意,转头踟蹰问道,“汪姐姐这么晚过来少夫人这边,可是有事?” 汪思倩略一颔首,目光扫过桌上摊放着的纸张,出声道:“少夫人可还在抄写家规?如何了?” 叶结蔓知晓此事并不算隐蔽,因此点了头,柔声应道:“劳汪姑娘挂念,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就可以抄完了。” “我方才晚膳时自爹爹那里听说了白日的事,有些放心不下。少夫人这一天下来抄了这么多,想必就算完事了也要落了不舒服。因此特意来送这个。”汪思倩解释了几句,随即探手自怀里取出一个朱红瓷瓶,朝叶结蔓递过来,“这是舒筋活血的药膏,抹少许在手腕上,少夫人明日起来会觉得好受些。” 叶结蔓见状倒是微微有些惊讶,颇为不好意思道:“这怎么好意思……” “少夫人不用客气。你的处境我们终归比上面的人懂些,也体谅得多。家规还是要抄完好交代的,这药也不算什么贵重物品,少夫人就拿着罢。”汪思倩索性将药塞到了对方手里。叶结蔓倒也不再推辞,道谢道:“真是多谢汪姑娘了,改日有空定上门道谢。” 汪思倩笑着摇了摇头,告辞道:“东西送到了,时间不早,我也不打扰少夫人继续抄写家规了,以免拖得更晚。下回再来找少夫人。” 让舒儿送汪思倩后,叶结蔓走回桌旁坐下来,端详了手里的瓷瓶一阵,随即拨开了瓶塞。一股淡淡清香随即自瓶口溢出。叶结蔓心里微微一暖,暗道这裴府里也并非都是揣着不良居心的人。白日敬茶的时候,那个裴尧远站出来也帮自己说了话,才免除自己受罚更多。而舒儿和安儿这两个丫鬟也十分好相处。往后虽有诘难,此刻却也似乎无需忧虑太多。 这般想着,叶结蔓微微笑了笑,倾倒了手中瓷瓶,顿时瓶口流出乳白色的药膏,触到手腕肌肤,有凉意沁开来,果然原先的酸疼感果然随之降了许多。 舒儿回来时,叶结蔓已经重新执起笔开始书写。她望了一眼放在叶结蔓手边的瓷瓶,在她身后动了动唇,眼底一时有些踟蹰之色晃过,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叶结蔓,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见舒儿已经折回走到了自己身旁,柔声道:“很晚了,舒儿你先去睡罢。我将剩下的一点抄完。” 舒儿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还不困,我等少夫人抄完。珠姨应该还没有睡下,到时候陪少夫人一起过去夫人那里一趟。明日夫人起得早,怕是赶不及送去。” 叶结蔓见舒儿话语坚决,倒也没再推辞。 所幸抄写的速度比叶结蔓预料地快了许多,并没有抄到太晚。也许是因为药膏清凉缓解的效用,不过一个时辰,她已经得以落下了最后一笔。待放下手里的毛笔,叶结蔓终于大舒了口气,只觉这一天坐得腰板僵硬无比,后背中心更是隐隐作痛,手腕更像是快要断掉一般。 “少夫人,喝口茶。”见状,舒儿递上一杯茶,待叶结蔓用稍微好些的左手接过,自己上前帮忙整理了桌上那厚厚一叠的纸张,寻了细绳捆了捆,抱在了怀里。 “走罢。”叶结蔓润了润唇,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担心去得晚就白费了。起身的时候,她只觉身体像是被殴打过得散架般,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即便如此,叶结蔓还是咬了咬牙,朝舒儿示意,随即缓步踏出门去。 此时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过今夜星光倒明亮得很。加上院子里的灯笼,行走并无障碍。叶结蔓一只脚方跨出门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身后的屋子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一点声响。叶结蔓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房间,在瞥见空无一物后,眼底起了淡淡的疑惑。她顾着抄写家规,期间没有注意纪西舞去向,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好一阵没有看到了碍眼的女鬼了。可是纪西舞不在房间里会去哪呢?想起白日的事,叶结蔓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难不成她…… “少夫人?” 听到舒儿的唤声,叶结蔓惊回了思绪,匆匆应了声,这才重新回过身子,往门外走去。 此时已近亥时,幽深的裴府长廊处已挂起了灯笼,散发着晕黄的光。路上行人稀落,只偶尔碰到几个下人模样的匆匆而过。偌大裴府陷入了沉寂之中。身前,舒儿手中提着一个红色灯笼,帮叶结蔓照着路,那些抄好的家规则被她自己接过去抱着。许是心境所染,叶结蔓总觉得周围带着几分凄清冷漠。即便是晚上,也到处散发着隔离的味道,自己置身其中,却还是感到格格不入。 两人担忧珠姨入睡,脚步也加快了些。只是碍于叶结蔓坐了一日,腿脚酸疼,没走多久便有些出气喘吁吁。舒儿细心地发现了,换下脚步,轻声关切道:“少夫人可还好?” “无事,忍忍便过去了。若耽搁了时间不太好。”叶结蔓咬咬牙,继续向前走着。 “那少夫人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两人又走了片刻时间,正路过一处池塘。这里离得那些院宅远了些,路也显得幽暗许多。舒儿嘱咐了一句“小心”,便将灯笼低了低,试图让叶结蔓看得更清楚些。 叶结蔓的额头沾了汗,眼底有忍耐的神色。她紧了紧怀里的一叠纸卷,微低着头看路。正专注间,忽闻耳边落下什么细碎的声音,叶结蔓还未来得及偏头,身后突然猛地撞上来一股大力。她腿脚本就虚软,这么一撞,口中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顿时往侧前方跌去。 “噗通。” 突如其来的落水声惊得身前的舒儿脚步猛地一顿,“唰”地往身旁的池塘望去,一眼就瞥见池水里飘荡开来的白纸黑字,她心底一沉,下一瞬便看到了池边水花四溅里露出叶结蔓挣扎的身影。见状,舒儿右手一颤,那照明的灯笼顿时摔落在草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少夫人!” 叶结蔓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冰凉的池水顿时漫过身子,往自己的口鼻飞快涌去,呛得她喉咙刺痛。无力感攥紧了她的身子,她的手扑腾了几下,便感到手腕简直快要断掉丝毫抬不起来,最后只得再次垂下。身体沉重地像是一块石头,一个劲地往下沉。而胸口很快有窒闷感传来,耳边隐约的尖叫声,却恍如隔了两个世界,模糊地听不清。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除了压抑,什么都感觉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心底有平静的声音响起,没想到自己才到裴府第二天,这么快就要死了。 这样晕晕乎乎的状态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好像才几个呼吸,又好像经历了漫长的世纪。直到叶结蔓忽觉手腕一阵刺痛,比之前更冷的寒意席卷而来,才惊得她恍惚的神志跟着一清,本已阖上的眼睛也终于缓缓睁了开。 池水清澈,晕染开来一片朦胧黑影。一张苍白的脸倒映在叶结蔓的瞳孔之中,在黑暗中似有雾霭微光,映衬着那双幽红如鬼魅的瞳,布满了整个眼白,骇人得紧。而自己视线所及之处,有无数青丝如墨汁般在水色里晃荡开来,没有边际地漂浮着。叶结蔓艰难地动了动唇,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只是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纪西舞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也不明白这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胸口因窒息传来的刺痛感愈来愈强,死亡的气息当头笼罩下来,有什么东西开始飞快地自叶结蔓体内往外流走。她的眼皮像是撑不住一般,又开始缓缓沉下来。 唇边忽然贴上一抹冰冷触觉,像是冬日里的雪,冷得恍惚中的叶结蔓微微打了个颤。身体里往外流逝的感觉跟着一滞。下一刻,漫天遍地的黑暗彻底将她的神智淹了没。 第13章 人情难还 “少夫人!少夫人!” “快!快救人!” 模糊意识里,有隐约唤声在飘荡,叶结蔓只觉胸口被压得难受,将醒未醒之时,忽然额头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拍,随即神智一震,当下微仰起头,呕出一口水,剧烈咳嗽起来。 “太好了少夫人!你终于醒了!”舒儿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叶结蔓挣扎着睁开眼,便看到身旁跪坐在地上的舒儿,正缩回按着自己肚子的手,一脸惊魂未定地望着自。她艰难地转了转脖颈,瞥见舒儿身旁还围着两个看起来像是裴府小厮的下人,其中一个浑身湿透,正拎着湿哒哒的靴子,见叶结蔓醒来,憨笑着抹了把满是水的脸,道:“四少夫人,可吓坏我们了。这大晚上的,出了事就不好了。” 见到这番情景,叶结蔓也大概猜出是这位小厮救的自己,动了动唇,嘶哑着声音道:“谢谢……咳咳。” 小厮闻言连忙摆手:“四少夫人千万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做下人的应该的。” 另一位看起来同行的也接道:“是啊,当务之急还是快些回去捂着,否则怕是会着了风寒。” 舒儿点点头,伸手去扶叶结蔓,只是碍于对方身上衣衫尽湿,虽是在黑夜里,那些少女曲线却也朦朦胧胧地呈现在月光下。见状,两位下人也只是跟着上来搭了把手便退开了。如今叶结蔓已是裴府的四少奶奶,加上身份特殊,避嫌这件事马虎不得。舒儿心里也明白,让叶结蔓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朝两人点了点头,咬着牙转过身欲往回走去。 “阿竹,你衣服都湿了,快先回去也洗个澡。这边我送四少夫人一程。”其中一人口中说着,拍了拍对方肩膀,已经提起了之前被舒儿惊掉的灯笼,快走几步到了两人身前,帮忙照明。 被唤作阿竹的男子望着叶结蔓虚弱的背影一眼,叹了口气,回身往不远处的草丛里看了一眼,随即往相反的地方走去,口中自言自语道:“这四少夫人也真够可怜的,哎。害她落水的罪魁祸首赶走了,却也难以追究。也不知这么晚了,怎么跑出来的……” 叶结蔓拖着沉重的脚,没走几步,忽然顿了顿,往四处张望了一眼,并未瞥见熟悉的身影。她蹙了蹙眉,脑中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之前在水底的画面,最后的凉意似乎还残留在唇齿之间没有散去。叶结蔓心里跟着一跳,总觉得那些经历像场梦境一般,辨不清真假。想起落水之前撞在自己背后的力道,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忽道:“舒儿……我落水前,你可看到什么东西?” 舒儿闻言,沉默片刻,方道:“少夫人是指什么?” “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入湖里的……” “是么?”舒儿偏过头来,望向叶结蔓,“少夫人可有看清是什么?” 叶结蔓摇了摇头:“当时发生得太快,又是背后撞来,所以并不曾看清。” “那就奇怪了。”舒儿重新低下头去,扶着叶结蔓往前走,轻声道,“方才听到落水声,我只顾着少夫人了,倒也不太清楚旁边有什么。”顿了顿,“不过所幸少夫人没出什么大事。” 叶结蔓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忽见地上的灯笼晃了晃。身旁的舒儿抬眼瞥过,柔声道:“阿楠,稳一些。” “是。”被唤作阿楠的男子低声应了,沉默了会,又道,“说起来少夫人也是命大。方才我和阿竹路过,正巧听到舒姐姐的呼救声赶来,水面已经见不到了少夫人的影。阿竹水性好,抱着侥幸跳下水去,不一会就将少夫人带了出来。舒姐姐本说你溺水已有一阵,大家都有些绝望,不曾想出水后呼吸却还算平稳,按没多久吐了口水就醒转了。” 听到对方提及,舒儿也吐了口气,后怕道:“是啊。这里半夜鲜有人路过,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少夫人定要小心。” 叶结蔓却听得脸色一僵:“我溺水有多久?” “约莫有一刻。”舒儿似乎也觉得事情离奇,望了叶结蔓一眼,有些迟疑道,“池中暗,我也看不分明,只见到少夫人挣扎没有多久,声音便弱了下去,随即就安静下来。我吓得不行,只恨自己不通水性,只能大声呼喊。不过少夫人此次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舒儿的话,叶结蔓却不曾听进后面。她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那诡谲的一幕来。四处漂浮的青丝,与纪西舞赤红的眼。她突然低下头,往自己的手腕望去。 触目所及是一圈赫然的红痕,印在叶结蔓手腕的白皙肤色之上,格外显眼。那红似要从皮肤里滴出血来般,乍一眼望去像是套了个血红的镯子。 身旁的舒儿注意到叶结蔓的异样,也顺着她的目光落去,不由暗暗惊呼一声:“少夫人,这是……” “没什么。”叶结蔓垂下手,用衣袖掩了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思绪却有些恍惚起来。那些水底的场景,看来并非自己的幻觉。那么这样看来,竟是纪西舞救下的自己?那么最后那抹凉意是…… 想到某个可能,叶结蔓脸色白了白,在心里又立马推了翻。 怎么可能…… 随着叶结蔓的沉默,一时间,三人陷入了安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黑夜里。 这回程,走得比原来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待三人看见院落,已经是半柱香后了。阿楠将两人送到院门口,低头道:“四少夫人,我便送到这里了。你回去好好歇着。” “嗯。麻烦了。”叶结蔓气息有些弱,勉强笑了笑,道谢道。 阿楠将灯笼递于舒儿,脚步匆匆离开之后,两人才继续往房间走去。院落里还有几个守夜的下人,瞥见舒儿扶着浑身湿透的少夫人回来,当即都惊了惊。 “快取些热水来。” 听到舒儿的吩咐,几个人才纷纷作散,去忙着烧热水。待舒儿将叶结蔓扶到房间没过多久,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安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子,失声道:“少夫人怎么了?” 舒儿回头望向门口,见安儿衣衫不整地睁着不可思议的大眼睛望着披着一床被褥脸色苍白虚弱地坐在凳子上的叶结蔓,又道,“少夫人!他们说你溺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嘘,轻点。”舒儿无奈地望着已经冲到床前的安儿,拍了拍她的背,“少夫人需要安静。”顿了顿,“此事说来话长,我回去再同你解释。你快去取些炭盆来。” 安儿苦着脸皱了皱眉:“这都入春了,大晚上的舒姐姐让安儿哪里去寻炭盆?” 话虽这般说,安儿还是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两人等了片刻,没多久就有人抬着水桶进了门,将烧好的热水倒入桶中,房间里顿时弥漫开薄薄的热雾。 舒儿自衣橱中取了衣衫,放在桌上,柔声道:“少夫人先沐浴暖下身子,我去帮你煮些姜茶。”言罢,关好门退了出去。 叶结蔓此刻静坐了会,冻得愈发厉害。虽是春日,晚间却还是难免有些寒气。加上方才池水冰凉,即便裹着被褥身子都轻颤着。叶结蔓若是照到镜子,怕是也要被自己发白的唇吓一跳。她见门关严实了,才松了身上被褥,开始颤着手指去抽衣带。平日里熟练无比的宽衣,如今因着寒意,竟也进行得格外艰难。 好不容易终于脱去外衫,耳边忽然响起纪西舞清傲的声音:“可需要我搭个手帮忙脱?” 叶结蔓手上动作一顿,猛地往声音方向处望去,便见纪西舞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间里,此刻正抱着双手半个身子靠在门边,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叶结蔓只觉心尖跟着微微一颤,暗暗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纪西舞上下打量了叶结蔓一眼,感慨道,“真是狼狈。” 叶结蔓抿紧了唇角,沉默半晌,方声音沙哑道:“你救的我?” “自然。” “你为何会在那里?” 纪西舞无声地笑了笑:“路过,凑巧罢了。” 叶结蔓紧紧盯着纪西舞,秀眉皱起来:“为何救我?” 见到叶结蔓认真的神色,纪西舞脸上神色倒轻松得很,似乎对于眼前女子的狼狈状态很是满意,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直起身缓步往叶结蔓走去。待在对方面前站定,才缓缓道:“怎么?你觉得我难道不该救你吗?”顿了顿,纪西舞轻笑一声,眼底多了些促狭,“你死了可不行。无论如何,我们也是拜过堂结了冥婚的。是罢,我的娘子?” 叶结蔓却没有理会对方的揶揄,神色严肃地望着她。此刻纪西舞眼中的血色已经不像在水底那般布满整个眼睛,看起来也稍微不骇人些。纪西舞又扫了叶结蔓一眼,转开身子往桌边走去,丢下话来:“你要是再傻站着不洗,热水都凉了。” 片刻,身后却传来对方应声:“你是担心我死了,没人帮你,是么?” 纪西舞并没有反驳,在桌旁坐下来,给自己悠然地倒了杯水:“是又如何?”纪西舞并不担心叶结蔓觉得愤怒。虽不过相处一日,但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女子并不难摸透。出声平民,性子温婉,就算知道自己有目的才救她,心底却还是明了欠自己一个人情这件事。 果然,叶结蔓沉默了会,道:“这个人情,我自会想其他办法还你。” “噢?其他办法?怎么还?”纪西舞低头小抿了一口茶水,低声道,“水都有些凉了,得让她们上些热的来。”说着,她才抬起头望向叶结蔓,脸上笑意不变,一字一句道,“我牺牲可是很大的。要不是我用嘴堵住你外泄流逝的人的生气,怕是早被那黑白无常勾魂走了。” 话音落在房间里,惊得叶结蔓身子微微一个趔趄,忙伸手撑在了木桶边缘,才堪堪稳了住。那脸上却是完全褪尽了血色。 第14章 闷亏都吃饱了 纪西舞瞥见叶结蔓的反应,唇角笑意更浓,拂了拂身上白衣,漫不经心道:“这般惊讶作甚?” “你……”叶结蔓的话语堵着,几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水里场景依稀浮现,处处渗透着难以描述的诡谲。叶结蔓不敢想象,自己竟然……竟然会被一个女鬼……即便再如何说是为了救自己,她仍旧难以平复心中震撼。要知道,这“占便宜”的还不是个正常的女人,而是个一日前溺死在水里的女鬼。念及此,叶结蔓只觉得一颗心都要沉到了底。 纪西舞虽低头饮着茶,余光却偶尔落在叶结蔓身上。见到她一副有苦吐不出的为难脸色,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半晌,见叶结蔓怔在原地,方抬了抬下颔,示意了下木桶,道:“再不洗水可就凉了。” 叶结蔓咬了咬唇,面有犹豫,望了一眼纪西舞。纪西舞对上她的视线,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无谓地笑了笑:“都是女子,你介意什么?而且我不过是个鬼,你当看不见就是了。” 怎么可能当看不见?叶结蔓在心底嘀咕一句,却也知道想使唤对方挪脚走开简直不可能。而身上贴着的湿衣服还在不断传来阵阵寒意,弄得叶结蔓头脑也有些昏昏沉沉。念及如对方所言彼此的确皆是女子,也无甚好顾虑。无奈之下,叶结蔓只得转过身子,背对着纪西舞,眼不见为净,一咬牙,扯开自己的亵衣,飞快地跨进了木桶里的热水之中。 白皙的女子身体在空气里一晃而过,随即轻微的水声响起,伴随着纪西舞的一声轻笑,似乎面对叶结蔓窘迫的模样十分喜闻乐见。她虽一句话都没有开口,叶结蔓却已经微微红了脸,偏过头去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她,以免徒增自己的为难。然而叶结蔓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挥散不去。 热水氤氲开叶结蔓的面容,水面浮起青丝几缕,搭在精致的锁骨之上。暖意自四肢百骸重新传开,叶结蔓这才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都活了过来。前一刻死亡的阴影还沉甸甸压在自己头顶,让她觉得惶恐。而今晚这一切的发生,处处都带着古怪。叶结蔓水里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后背处,轻轻一按,便觉得一阵酸疼,怕是起了淤血。彼时的撞击感那样真实,也是如此,自己才会摔入池中。然而撞向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有,为何舒儿却说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正在思虑这些,叶结蔓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当即偏过头来,将目光投向端坐在桌旁的纪西舞,低声道:“你方才既然救了我,为何之后我醒来又没了影?” 纪西舞听到叶结蔓的问题,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手里的杯子轻轻转过,半晌,才直视向叶结蔓。她并未回答对方问题,而是缓缓道:“你可知道你是如何落的水?”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神色微微一凝,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感觉背后被重重撞了一下。然而问起舒儿,她说夜色太黑,加上见我落水心绪焦虑,并不曾注意。” 纪西舞的目光通透,似是对这个结果了然,片刻后才薄唇轻启,又道:“不知道么?果然。”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叶结蔓本就觉得今晚这桩事古怪得很,此刻见纪西舞这般神情,也猜到了事情并不简单,又疑惑为何舒儿不与她说明。难道对方故意瞒着她?可是……为什么?怕得罪了谁吗? “我说过,我知道的自然比你多。”纪西舞话语带着几分讥诮,“这裴家大府上上下下,利益牵扯一环扣一环。瞧见舒儿那神情,我就猜到她不会告诉你缘由。不瞒你说,当时救下你之后,我便去探查了些事情。当然,我是个生意人,这些都是我手上的筹码,现在不会立即告诉你。”纪西舞的声音缓了缓,瞥见叶结蔓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里反而带上了几分愉悦,“不过你也放心,你的命,我还是会暂且替你保着的。” 叶结蔓皱着眉瞪了纪西舞一眼,只觉得对方脸上笑意如蛇蝎一般,衬着那张面色惨白,瞳孔幽红的脸,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鬼。什么保住自己的命?还不是为了自己。叶结蔓不敢想象,这女鬼那般难缠又心思深沉,要是自己真答应帮了她,岂不是羊入虎口,到时候怕是被鬼卖了也不一定。思及此,叶结蔓忍不住要在纪西舞幽幽视线里打一个寒颤。念及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撬开纪西舞的嘴,叶结蔓只得闷闷地偏过头去,不再试图求助对方,兀自想起事情来。 “少夫人,炭盆取来了。方便进来吗?”门外忽然响起安儿的声音。 叶结蔓往下低了低身子,飞快地瞥一眼坐在桌旁没有动作的纪西舞,出声应道:“进来罢。” 门被推开,安儿的身影很快闪了进来,又紧接着把背顶了上。只见她手里抬着一个炭盆,气喘吁吁地放到了靠近床榻的房间角落里,这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少夫人,等会屋子就暖了。” “辛苦安儿了。” “应该的,”安儿咧嘴笑了笑,见桌上没有换洗的衣衫,连忙跑到衣橱旁去取了套亵衣,往桌旁走来。 叶结蔓的视线一直尾随着安儿,见她走到了女鬼身旁,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安儿显然看不到女鬼,将衣衫放在桌上,才转头朝叶结蔓道,“衣衫我先放在这了,等会少夫人弄好就唤我。” 叶结蔓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柔声道:“没关系,你去睡便好,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怎么能行?少夫人刚受惊一场,安儿怎么能管自己去睡?” 叶结蔓望着安儿强撑的困顿的脸色,安慰道:“无事,我等会洗完就睡下了。何况还有舒儿在。你先去睡,明日才好起得早些,让舒儿多睡一会,一个人伺候就够了。” 听到叶结蔓的话,安儿想想也有道理,点头应了:“也行,这样舒姐姐明日可以不用起太早,我伺候少夫人洗漱就好。” “嗯。” 安儿朝叶结蔓笑了笑:“那少夫人先洗着,安儿告退。” 待人消失在门口,叶结蔓这才舒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她重新望向纪西舞的方向,见对方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纪西舞略微抬了抬眼:“放心。除了你,她们都看不到我。” “为什么?”叶结蔓暗道自己倒霉,口中却还是问道。 纪西舞的头歪了歪,似是沉吟片刻,唇边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也许……是因为我们拜了堂成了亲的缘故罢。” 叶结蔓视线里突然撞进纪西舞的笑,一时没料到,神色怔了怔,竟觉得一瞬如烟火,整个房间都似亮了亮。不过很快,当听到对方的话语时,叶结蔓的脸又是一黑,暗啐自己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她咬了咬牙,才从齿缝里低低挤出话来:“谁与你拜堂成亲?你别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还不清楚么?”纪西舞斜睨一眼叶结蔓,唇角笑意有些暧昧,“要不然为何偏偏就你瞧得见我?” “我……”叶结蔓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现象。 “你也不用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论起来,吃亏的也是我罢?”纪西舞用手托了腮,视线往叶结蔓身上飘着,话语有些嫌弃,“苏州城里那么多公子哥我都看不上。别说你是个女子,何况容貌也勉强只能算个五分,连我府里那些丫鬟随便拉出一个来都不比你差。若是平日遇上你,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且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还摊上你这样的新娘,真是比死还让人想不通。” 叶结蔓听到纪西舞的话,只觉得快要咬碎一口白牙,却也拿对方无可奈何。她本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主,哪里经得住纪西舞的打压,一口气上来,却也只得硬生生吞下。 然而桌旁的纪西舞已经话语一转,忽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哪里出了差错,怎么新郎会变成我吗?这中间,肯定有些古怪才是。” 经纪西舞提及,叶结蔓又回想起初见时的疑惑。的确,即便是阴婚,与自己拜堂成亲的也该是裴尧旭的鬼魂才对,没道理是纪西舞。即便她方巧溺死在离此处不远的绿河里,但是无缘无故,怎会被召到裴府,还换上了新郎喜袍? 正想着,叶结蔓忽觉一阵凉意,当即打了个喷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木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见状,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穿衣,却在瞥见衣衫位置的一瞬间,脸上神色随之僵了住。 完了。之前光顾着看安儿的反应,竟忘了她顺手将换洗衣衫放在了桌上。叶结蔓的目光落在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亵衣,离女鬼纪西舞的手边不过寸许,眼底渐渐起了尴尬。 总不会……让她裸着身子走到纪西舞身前,然后取了亵衣再穿罢? 一想到这个过程里纪西舞戏谑的目光,叶结蔓便忍不住哀叹一声。即便大家都是女子,让自己这样做,也羞到根本不能见人了。而且自己刚才还特意让安儿也去睡了,这下真是骑虎难下。思忖着让纪西舞好心替自己将衣服拿来的可能性,叶结蔓不过起了个念头就放弃了。 纪西舞何等聪明,无意对上叶结蔓落在衣衫上的目光,转念间已经从对方脸上的尴尬里反应过来,侧头往自己手边的亵衣望了一眼,随即缓缓又望向叶结蔓。 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对面的纪西舞又笑了起来,看着自己故意道:“水凉了就出来罢,莫要冻着了。” 见状,热意一点点自胸口往脸上涌,叶结蔓只觉得羞到不行,兀自偏过头去,也不去看纪西舞,窝在水桶里没有说话。多说多错,不过是给对方捉弄,不如保持沉默。 耳边,忽然又落了纪西舞的声音,带着笑意:“怎么?难为情么?不过是过来取个衣而已,我又不会把你如何。” 叶结蔓当然知道对方不会把自己如何,只是光是那个目光,就足够令自己羞愤自尽了。她在水中抱着手,忍耐着凉意,暗自希望舒儿能快些过来。 “阿嚏——”又是一声喷嚏。水温一凉下去,冷得愈发快,叶结蔓几乎要轻颤起来。她却仍旧咬着牙倔强撑着,不愿向纪西舞低头。 有轻笑落在房间里,幽幽飘散。 第15章 鬼上身(上) 笑声里,叶结蔓羞得恨不得钻到水底去,偏着头也不去瞧纪西舞,咬牙忍耐着。凉水的寒意一阵阵地往上涌着,叶结蔓一时也有些分不清一阵冷一阵热的身体是由什么而起。正僵持间,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落下:“别躲水里了,衣服我给你送过来了。” 乍一听到纪西舞的声音,叶结蔓惊得整个人重重往一旁木桶边靠去,顿时溅得水花乱飞,一片水雾里,纪西舞手里拎着亵衣,含笑伫立的模样映入叶结蔓视线。叶结蔓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对方吓得原本脸上的红潮顿时褪了尽,磕绊道:“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你别扭的时候。”纪西舞抬了抬手指间的衣服,低头平静地扫了水里的叶结蔓一眼。 感觉到纪西舞的视线,虽知两人皆是女子,但叶结蔓还是下意识用手遮了。她哪里经历过这般逼迫的场景,面色难堪地皱了皱眉:“衣服放下。” 纪西舞眼底神色随着她笑起来开始晃荡,那红色幽光映入叶结蔓视线,恍惚如那晚夜色中在风中飘荡的红灯笼般,带着几分鬼魅凄色。随后便见纪西舞无谓地耸了耸肩,不退反进,忽的俯下身来,迫近自己。叶结蔓整个背都抵上了木桶边缘,背后冷意几乎要激得她打个寒颤。她腾不出手去推,眼睁睁望着纪西舞的脸在眼前放大,最后停在一寸许。对方身上寒意袭来,快要冻到骨子里。见状,叶结蔓勉强咽了咽口水,尽量保持平静出声道:“你干什么?” “没什么。”纪西舞话语淡淡,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结蔓半晌,才轻笑道,“你真的不考虑帮我吗?” 叶结蔓话语一阻,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望着眼前的纪西舞,叶结蔓不知怎的感觉对方像极了一个赌徒,浑身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她完全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拒绝,对方会做出什么令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来。因此叶结蔓只是敛了眉,一味沉默着。 “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尴尬的气氛。叶结蔓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猛地往房门望去。果然,门外传来舒儿的声音:“少夫人洗好了吗?” “快了。”叶结蔓朗声应了句,这才转回头望向纪西舞,目光带着警告,压低声音道,“把衣服给我。” 闻言,纪西舞又笑了笑,看起来十分无害。原来身上的疯狂瞬间如浪潮般退却了干净,好像从没有出现过般。她忽的探手,动作轻柔地抚到叶结蔓的脸颊。后者身子顿时一脸色僵。纪西舞却只是用指腹温柔拭去叶结蔓脸上溅到的水珠,唇边笑意依旧,同时缓缓道:“你知道一个成功的生意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顿了顿,纪西舞收回了自己的手,同时直起身来,轻声道,“是信心。必胜的信心。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答应的,我的好新娘。” 话落,纪西舞将手上的衣物搭在了木桶边缘,笑着返身往桌旁走去。 身后水声哗然。纪西舞缓缓落座时,视线里已经是背对着自己匆匆系上亵衣衣带的叶结蔓。身后的她无声地勾起了唇角,目光如同鹰隼盯着自己的猎物,落在叶结蔓身上,锐利而耐心。眼前那抹纤瘦背影因未干的水渍,衣衫贴着肌肤。身后青丝犹自在往下滴着水,垂在腰间,柔弱如杨柳,一折就断。 舒儿端着姜茶和糕点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脸色苍白,脸颊处却又透着红潮的叶结蔓。她低头扫了叶结蔓脚下的水渍一眼,心里微微一惊,连忙将托盘放在了桌上,走到木桶旁去探了探水温。当触及凉透的水时,舒儿抬头望向叶结蔓,蹙着眉焦急道:“少夫人,你洗到现在?” 叶结蔓不好解释缘由,只能点点头应了。 “少夫人快进床里躺着。”舒儿面色担忧地拉着叶结蔓上了床榻,掖好了锦被,起身到桌旁取了姜茶端过去道,“快趁热喝罢。” “谢谢。”叶结蔓点点头,小口抿着。滚烫的姜茶入腹,顿时有暖意自胸口升起。正低着头,忽觉一只手探到她的额头,随即便听舒儿道,“少夫人可有什么不舒服?” “还好。”话虽这么说着,叶结蔓却感到身子依旧一阵冷一阵热地难受。 这边舒儿放下了手,叹了口气:“少夫人的额头有些烫,怕是受了惊又着了凉,情况有些不妙。只是这大晚上我也没地方去弄药,待明日一早,我便帮少夫人取来。怕是需要少夫人暂且忍耐下了。” “嗯。”叶结蔓轻声应了,手捂着姜茶取暖,面色一时有些踟蹰。她想起之前纪西舞的话,知道自己跌入湖中的事必定有些蹊跷。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舒儿不与她说明白。莫非当真如纪西舞所言,这利益关系牵扯,舒儿不便开口?如果自己问了…… “少夫人?”舒儿瞥见叶结蔓的脸色,唤了一声。 “舒儿,”叶结蔓沉吟了会,还是决定再问一问。她抬头直视向对方,轻声道,“你知我刚来裴府没有多久,什么都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这府里有人不待见我,想除去我。我能感觉到那股压迫气息。今晚的事其实并不是个简单的意外,对吗?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隐瞒说不知情。蒙在鼓里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很危险。像今晚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知我还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多久……” “少夫人。”一直沉默的舒儿忽然开口打断了叶结蔓的话,随即垂下眸去,“舒儿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何况有些事虽然不知道很危险,但是知道了更危险。如今我是少夫人的丫鬟,自然一切以少夫人为重。”说着,舒儿抬起头来,直视向叶结蔓,郑重道,“少夫人请相信舒儿,等到时机成熟,必定会将事情都告知于您。少夫人暂且等一等,好吗?”顿了顿,舒儿的神色方缓和下来,“时间不早了,少夫人也该累了,好好休息罢。明早我再过来。” 目送着舒儿的身影离开,叶结蔓低声叹了口气,目光里有些忧色。果然一如那晚纪西舞所言,这裴府,不是自己不去得罪人就能安然度过的么?今天才第一日而已,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往后又要如何捱过去? 这般担忧着,疲乏的身子还是令叶结蔓的意识模糊起来,渐渐阖眼睡了过去。 而不远处,纪西舞眼里的红光深邃,紧紧盯着叶结蔓,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叶结蔓只觉身体沉重如石,太阳穴疼痛地跳动着,竟然连手都有些抬不起来。耳边有模糊声音回响,却辨不清是什么,眼皮也黏在一起睁不开。 半梦半醒间,有什么东西往身上压来,而自己则整个人如同掉入水中般,无力地往下沉去。眨眼间,如同灯灭一般,意识黑下来,重新陷入了寂静。 “少夫人,你醒了!”安儿惊喜地望着睁开眼的叶结蔓,拍了拍胸口后怕道,“你可吓死我了,身子难受吗?” 叶结蔓摇了摇头,直起身来。安儿见叶结蔓作势想要下床,连忙伸手来阻:“少夫人你做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叶结蔓抬头朝安儿笑了笑,推开她的手,站起来,“我没什么大碍。” “可是你染了风寒,额头烫得很。” “今日天气暖,晒晒对身体有好处。”说着,叶结蔓已经不理会安儿的阻止,下了地缓步走向衣橱。 安儿连忙追了过去,见叶结蔓开始挑了件颜色颇为艳丽的衣衫,微微一怔,对方却已经旁若无人地换了上。 “可是少夫人……” 舒儿端着药进来时,正巧撞见叶结蔓踏步朝外走来。她脸上极快地闪过一阵惊讶:“少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闷得难受,去外面走走。”叶结蔓淡淡丢下话来。 “舒姐姐,你劝劝少夫人罢,她还在发热呢,不肯躺床上休息非要出去。”安儿求助地望向舒儿。 舒儿闻言皱了皱眉,望向身前面色平静的叶结蔓。许是因为发热,对方脸颊还残留着潮红,唇色也泛白,整体脸色很是虚弱,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完全不像病中人该有的神情,自己竟有些不敢与之对视。见状,舒儿沉默了会,才迟疑地开了口:“少夫人还是先休息下,把药喝了……” 话落,身前的叶结蔓已经直接探手过来,接过了舒儿手里的药,仰脖喝了完,似乎对那苦涩的药丝毫不在乎。只见她随后将空碗重新放了回去,取过托盘上的毛巾擦了擦唇角,展颜一笑:“喝完了。” 言罢,叶结蔓便直接绕过舒儿,继续往门外走去。 一旁的安儿见状又愣了愣,片刻后才嘟囔道:“少夫人今天怎么有点奇怪……” “别说了,我们还是快跟上罢。”舒儿说着,把手里的托盘放下,连忙抬脚跟上了叶结蔓。只是她的目光跟着落在叶结蔓背后,眼底也有些疑惑。 少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第16章 鬼上身(下) 门外春日几许,繁花满地,杨柳成荫。而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飞檐碧瓦,雕花长廊,假山小池,亭台楼榭,处处彰显着裴府的气派与精致来。叶结蔓步履并不快,当踏出遮阴的长廊时,眼睛下意识在明媚的日光里眯了起来,似乎有些不适应地偏过了头。身后舒儿担忧地望着叶结蔓,见对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想要说什么,却还是踟蹰地硬生生将劝慰的话语咽了回去。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少夫人是不会听她劝回去休息的。何况方才对方投足之间并不难看出意愿的坚决果断。见叶结蔓缓步在裴府走着,她心底疑惑不减,却识趣地沉默地跟在身后。在裴府当丫鬟的时间那么长,舒儿早已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即便少夫人看起来如何温和,情况又比较特殊,但身份摆在那里,自己这个做下人的有时候只管伺候便是了。 另一边的安儿却没舒儿这么耐得住心思了。她跟在叶结蔓身后,见她头都没有转一下往前走着,忍不住问道:“少夫人可有想去的地方?” 身前的叶结蔓脚步却没有停,也没有应话,看起来只是悠闲地逛着。 安儿想了想,又道:“说起来少夫人还没逛过裴府呢,既然出了来,听说这几日花园那里的花都开了,不如去那里逛逛?” 叶结蔓沉默片刻,并未回答安儿的问题,而是走到一处亭边,探手轻柔抚过身旁盛放得姿态万千的牡丹,随意开了口:“舒儿,安儿,你们在裴府呆了多久了?” “我一年前才进来的。”安儿接话道,往舒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舒姐姐已经很久了。” “很久了么?”叶结蔓轻声道。 舒儿略一踟蹰,随即点了点头:“嗯,我十一岁便到了裴府,如今算来已有七个年头了。” “七年啊……那是挺久了。”叶结蔓垂着眼,目光看不分明,“舒儿伺候我之前,是在谁那里当差的?” 舒儿抿了抿唇:“回少夫人,一开始在夫人那里,后来少爷身体不好,就被夫人派去伺候少爷了。” 舒儿话音方落,便见身前的少夫人抬起了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竟有些深沉。她心里微微一惊,随即已经见少夫人移开了视线,轻声道:“原来如此,七年可不短了。舒儿和裴府的感情应该很深罢……” 听到叶结蔓的话,虽是平常语气,但舒儿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压迫。她极快地蹙了蹙眉毛,点点头平静地应了:“嗯,身为裴府的丫鬟,舒儿自愧受到裴府恩惠无数,有感情是应该的。” 闻言,叶结蔓轻声笑了笑,话语落在舒儿的耳里,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按理说,你也是裴府资深的丫鬟了,竟然派来伺候我这么个有名无实的少夫人,真是委屈你了。” “少夫人……客气了。” 一旁的安儿瞥见舒姐姐脸上紧凝的神色,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没等她多想,少夫人已经转过头来,温柔地朝她笑了笑:“安儿,这几日苏州城可有什么热闹的事么?” 安儿疑惑地从舒姐姐脸上收回了视线,歪着头想了想,道:“最近啊……苏州城闹得最大的应该就是纪家千金去世的事了罢。听说纪家家主为此大怒,如今官府忙得一头乱呢。” 舒儿的眉头皱了起来,随即便见叶结蔓的视线滑过自己,眼底竟似有一丝警告。只是这神情一闪而逝,不等她看清,对方视线落在安儿身上时已经恢复了如常:“是刚好前日我过门的时候溺死在绿河的,对吗?” “是啊,说来也是巧。不过这件事有些古怪,大家都纷纷在猜测呢。毕竟这纪家千金身份特殊,连官府都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安儿点头应了,又似想起了什么,单纯道,“说起来,这纪家大少爷昨日也宿在了府里,离这好像不远。” “是么?”叶结蔓扬了扬唇角,视线投向远处,重新抬脚朝前走去,话语轻声宛如呢喃,“说不定等会逛着碰到了也不一定。” 三人又随意走了会,到了一处廊前。远方转弯处忽然走出几人,依稀是男子身形模样。不过片刻便近了。叶结蔓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耳边已经响起安儿惊讶的声音:“呀,是大少爷和三少爷。” 果然,安儿话语一落,几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叶结蔓,微微顿住脚步,随即朝此处走来。待近到身前,裴尧允和裴尧远认出了叶结蔓,脸上都有惊讶神色。 “是你?” 叶结蔓面色如常地行了礼:“大哥,三哥。” 两位裴家少爷中间站着一个身形颇高的男子,着了白袍银色云纹,闻言望向裴尧允,出声问道:“允兄,这位是……?” “这位是我四弟刚过门没多久的夫人,”开口的是裴尧允,他的面色有些尴尬,也叫不出叶结蔓的名字,只好直接按礼介绍道,“这位是纪家大少爷。” 叶结蔓温和地点点头:“纪少爷好。” 这边纪川颔首应了,望着对方的眼底神色却有些古怪,显然也听说过裴家这桩离奇的阴婚事件,明白眼前女子就是当事人。不过他自然明白不便说破,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暗中打量过叶结蔓,客气道:“少夫人好。也来闲逛?” “嗯,在屋里闷得慌,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纪少爷。”叶结蔓柔声应了,低下头去,掩了眸中神色。 “听闻你昨晚落了水,脸色这般差,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说话的是裴尧远。关于叶结蔓落水一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早就应了娘的吩咐来陪纪家少爷,不好抽出时间询问情况,没料到在此处竟碰见了叶结蔓,当下问出了口。 叶结蔓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睡了一觉好多了。今日天气好,结蔓一时心痒没忍住。多谢三哥关心。” 裴尧允倒并不知情,听到叶结蔓落水的事,惊讶地望向舒儿:“落水?怎么回事?” 身后舒儿恭敬道:“回大少爷,昨晚陪少夫人去给珠姨家规的时候,路过池塘不小心发生的意外。是奴婢没看顾好少夫人。” “不关舒儿的事,”叶结蔓望了一眼低着头的舒儿,淡淡道,“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当时天黑,只感觉身后被什么撞了一下,就跌下池去了。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大哥、三哥莫要担心。” “哎。”一声叹息落下,裴尧允和裴尧远望向纪川,这才意识到纪家千金前日也是同样溺水而亡这件事,当下连忙不再接话。倒是纪川,目有哀色地望向叶结蔓,安慰道,“少夫人千万要小心才是,这种事马虎不得。我那妹妹……说来也与少夫人一般年纪,岂料世事无常……哎。” “纪少爷节哀。”叶结蔓话虽这么说着,目光却有些深,缓缓道,“我相信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不知昨日官府可有查出什么头绪?” “哪有什么线索,真是可怜西舞了,也不知怎的会发生这种事情。若是有可能,给大哥拖个梦也好啊。至少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话间,纪川脸上哀色更重。 身前叶结蔓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讥讽,语气却更加柔和下来:“也许纪小姐在天有灵,今晚便托梦给纪少爷了。”顿了顿,“想来纪老爷和纪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应该很伤心罢。” “是啊,纪家现在上下一片哀痛,筹备丧事。我这次过来裴府,也是为了到时请裴伯伯抽空过去一趟。”纪川惋惜地摇了摇头,“连三妹都从夫家赶回来了,哭得不行。而且受到这个打击,现在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看得我们做儿女的心里都不好受。真希望官府能快点找出头绪,以慰西舞逝去的亡魂。” “我明白纪少爷的心情,”叶结蔓柔声安慰了,话锋一转,突然道,“这落水的滋味我昨晚可也是尝到了,着实不太好受。想必纪小姐死的时候一定满心怨恨,恨不得将害死她的人碎尸万段才罢休。纪少爷不用太难过,相信纪小姐就算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仇人的。” 听到身前女子用温柔的语气说出这番有些诡谲的话来,纪川没料到,脸上的哀色顿时一僵,片刻才尴尬地笑了笑:“这……官府结论还没出来,尚不知是投河自尽还是被奸人所害。” 一旁的裴尧允闻言皱了皱眉,暗中怒视了叶结蔓一眼,低呵道:“别乱说话。” 叶结蔓却恍若没有看到,笑得愈发温柔,望着纪川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以纪小姐的个性,应该不会想不开,还跑到城西来投河多此一举。若有得罪的地方,纪少爷切莫在意,结蔓并没有恶意,只是心里可惜罢了。” 纪川摆了摆手:“无碍,少夫人说得也有道理。”顿了顿,似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露出疑惑,“不过……听少夫人的意思,难道认识西舞吗?”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叶结蔓望着纪川轻轻颔了颔首,自唇中吐出话来:“不瞒纪少爷,我与逝去的纪小姐,的确是有过几面之缘。虽交情不算深,但心里也着实为之扼腕。此次既然有缘遇见纪少爷,斗胆一提,不知可否应下结蔓一件事?” “少夫人但说无妨。” 叶结蔓直视向纪川,目光里泛着粼粼波光,眉间轻蹙,身上不知不觉染了几分令人怜惜的柔婉哀伤:“我想去为纪小姐上几炷香。” 第17章 别缠着我 与裴家兄弟和纪川告别后,叶结蔓便往回折返而去,微掩的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口中道:“我有些累了,回去罢。” 一路上,舒儿望着叶结蔓的神色一直有些奇异,带着些许探究。只是对方脸色如常,不曾透露一丝讯息。偶尔瞥过来的目光,似笑非笑,虽脸色苍白,眼梢唇角处却无端透出几分冷傲的压迫,让她有些忌讳。这样的少夫人,好像摇身一变,原先与裴府格格不入的气质也消弭得丝毫不见。 安儿倒没有这么敏锐的感觉,只是单纯觉得今天的叶结蔓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待三人离得远了,忍不住好奇问道:“少夫人,你真的与纪家千金认识?” 叶结蔓平静地朝安儿笑了笑:“嗯,怎么了?” “可是上回没听你说起啊。”安儿脸色疑惑,“而且纪家在城南,少夫人的家不是在城北吗?这一南一北的,少夫人如何认识的纪小姐?” “这个很重要么?”叶结蔓意味深长地望了安儿一眼,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缓步往院落走去,口中道,“何况我之前不说,自然有我的原因。再说,缘分这东西,可是妙不可言啊……距离又算什么呢。” 话落,叶结蔓的唇角往上扬了扬,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见状,安儿的话语也阻了阻,不便再多问。只是心里的疑惑还是越滚越大,有点摸不透少夫人的想法。 三人一路往回走着,太阳渐渐升高,叶结蔓的额头沁出薄汗,脸色也愈发虚弱。她走了没一会,微微顿住脚步,阖了阖眼。身后的舒儿连忙扶住了她,担忧到:“少夫人可是身体不舒服?” 叶结蔓眯着眼抬头望了下天上的太阳,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很快低下头去,沉默片刻,方低低道:“没事,只是日头有些猛,晒得头晕,走罢。” 安儿闻言奇怪地跟着望了太阳一眼,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今天日头不猛啊……” 说话间,叶结蔓已经兀自继续往前走去。 院落已经近在眼前,叶结蔓眼底神色松了松。然而才迈开几步,院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抬头瞥见叶结蔓与身后的两个丫鬟,当即沉下了脸。本就面无表情的神色,当即变得有几分严厉。 “珠姨!” 叶结蔓方对上眼前妇人的视线,身后已经传来舒儿和安儿有些惊慌的声音。随即身后衣衫被轻轻扯了扯,响起安儿压低的话语:“少夫人,快行礼呀。” 叶结蔓的眉毛往上挑了挑,视线打量过走近的妇人。只见对方一身暗色长裙,式样保守,款式虽是下人模样,但衣料却十分精致,丝毫不下于自己身上的衣衫,昭显着对方在裴府的地位。就在身后两个丫鬟急切万分的同时,叶结蔓才在对方在眼前顿住脚步后微微福了福身子行礼。 珠姨沉默地望了叶结蔓一眼,声音沉凝地开了口:“家规呢?” 安儿听了心里一惊,连忙道:“珠姨,少夫人昨晚抄好家规的时候不小心……” “我没问你。”珠姨不动神色地打断了安儿的话,视线扫过来,吓得安儿头一缩,死命拧着衣角,没敢再应话,只能在心里暗暗焦急。身旁一只手探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安儿抬眼瞧去,触到舒姐姐安抚的目光,这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叶结蔓眼底并无惧色,淡然地直视着珠姨道:“昨晚发生了些意外,去送家规的时候我落水了,抄完的家规也没保住。还望珠姨通融,再宽限几日。”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珠姨身上。如她所料,对方眼底并无惊讶,显然她落水的消息一早就传去裴夫人了。这次专程派人过来找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宽限?”果然,珠姨冷冷地重复了一句,眼角皱纹威严,“看你还有气力闲逛,应该也不是很严重。” 叶结蔓并没有否认,反而温和地笑了笑:“托夫人的福,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可怜我孤身呆在新房,看到夫君的灵位就悲从中来,这才在两位丫鬟的照料下出来走走。”顿了顿,叶结蔓脸上神色跟着有些失落,“不瞒珠姨,昨日落水时结蔓神识昏沉,依稀梦见了夫君。梦里夫君神态温柔,让我将裴府当成自己家,还与我讲了许多趣事。他说他心觉愧疚,虽人走了,但是会一直在身边看着我,保我康安。醒来后我想,也许这次溺水侥幸得救,也是夫君冥冥之中护着罢。” 听到叶结蔓的话,珠姨的眉头皱了皱,没有应话。 叶结蔓唇角笑容变得苦涩,叹了口气,继续呢喃:“可惜结蔓没有福气一刻能伺候夫君,只愿安分度日。还望珠姨在夫人面前替我说些好话,容我好好在屋里重新抄写这家规。” 眼前的珠姨沉默地望着叶结蔓看起来十分虚弱的脸色,白皙肤色在日光下薄若蝉翼,好像一桶就会破,额间更是薄汗涔涔。这般望了半晌,她才缓缓道:“只容宽限一日。” “谢珠姨。”叶结蔓宠辱不惊地福身谢过。珠姨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背脊挺得笔直,行走间步履稳重,渐渐消失在三人的视线里。 “太好了!”身后的安儿呼出一口气,拍了怕自己的胸口,感慨道,“差点被珠姨吓得都不敢呼吸,我还以为少夫人又要被拉去受罚呢。” “胆小鬼,珠姨又不吃人。”舒儿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比吃人还恐怖多了,”安儿不服气道,“我来了裴府都一年多了,都没看到珠姨笑过一次。大家也说没见过。听说她跟着夫人陪嫁过来后一直照顾着夫人,单身到现在都没出嫁,脾气特别古怪,多可怕啊。”说着,安儿不忘转头朝叶结蔓嘱咐道,“少夫人以后见到珠姨一定要客气点……” 话至一半,安儿瞥见日光下眼前的叶结蔓身子突然晃了晃。她心里一惊,眨眼间,对方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倏地软下去,吓得安儿连忙伸手扶住了叶结蔓。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一片虚空里,叶结蔓只觉意识沉重地快要抬不起来。直到有点点光芒自头顶黑暗处浮现,才渐渐唤醒了那些微弱的意识。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然而那些画面却历历在目。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望着另一个自己平静地对谈,露出各种神色。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熟悉面容,却从内而外散发出陌生的气息。所有一切都不受控制地平缓向前流动,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别扭。 只是所幸即便是噩梦,也有醒来的时候。叶结蔓睁开眼睛,重新感受到身体触觉的时候,这般想到。 “太好了!少夫人你醒了!” 耳边响起安儿喜悦的声音。叶结蔓僵硬地动了动脖颈,视线里撞见安儿端着水走近。然而不过一瞬,当扫到懒懒地倚在床边的纪西舞时,叶结蔓的瞳孔剧烈缩了缩,猛地挪动身子往床榻里缩去。由于动作过大,背部“砰”的重重撞上墙壁,剧烈的疼痛迟钝地在身体里蔓延过。 “少夫人,你怎么了?”安儿一惊,顿住了脚步,不解地望着眼前神色惊恐像是看到了恐怖东西的叶结蔓。 纪西舞没有动,反而唇角往上扬了扬,望着叶结蔓眼底神色戏谑。 “别缠着我!”一开口,叶结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她定定地望着纪西舞,抓着床榻的指节苍白,似是在极力忍耐着。叶结蔓当然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才会害怕。传说中的鬼上身……这样的经历,叶结蔓根本不想体验第二次。那种攥着自己的无力感简直如同之前溺水时般。 安儿听到叶结蔓的话语,神色愈发疑惑,她望了床边一眼,那里空空如也。安儿的视线又跟着落在叶结蔓身上,试探道:“少夫人?你在……和我说话吗?” 闻言,叶结蔓才似回过神来,意识到安儿的存在。她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惊慌,朝安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好。”话说着,叶结蔓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纪西舞身上。 只见纪西舞轻轻笑了笑,那容貌栩栩,清艳如花。随即薄唇轻启,语气轻柔道:“乖,别怕。” “少夫人哪里不舒服吗?”安儿不知情况,兀自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将手里的水杯递过去,“快喝口水。少夫人已经昏迷一个时辰了,刚才突然晕倒,可吓死我和舒姐姐了。” “让你们担心了。”叶结蔓低声说了句,手里接过热水,低头抿了口,却一直抬眼打量着纪西舞。见对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动作,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安儿见叶结蔓脸色几乎没什么血色,整个人虚弱得很,忧心忡忡道:“少夫人现在这样也完成不了夫人的家规啊,完了完了。不知道舒姐姐有没有法子。”见叶结蔓神色一暗,又连忙道,“少夫人别急,我们替你想想。你好好养身子,千万不能再折腾自己了。” “嗯。”叶结蔓此刻只觉浑身无力,别说提笔了,连下床怕是做不到,也只能姑且应了。 “少夫人还没用过早膳呢,现在都午时了,一定饿坏了,我这就去帮你准备。”说着,安儿站起身来便欲往外走去。只是身子一动,袖子就被扯了住,耳边响起对方的惊呼声。 “安儿!” “嗯?”安儿低头望着抓着自己衣袖的叶结蔓,重新坐下来,奇怪道,“怎么了,少夫人?” 经此一事,叶结蔓颇有些不敢与纪西舞独处,踟蹰道:“没关系,我还不饿……” “那怎么能行?少夫人就算不饿,也要吃些,要不然怎么能快些好起来。” “可是……” 叶结蔓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安儿却已经又站了起来,道:“少夫人等着,安儿很快就回来。” 望着安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叶结蔓身子又往床榻里缩了缩。 安静里,纪西舞的轻笑声愈发明显。随即身边一寒,对方便跟着上了床榻。叶结蔓想避,身子却软软地挪不动,眼睁睁望着纪西舞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你看起来很怕我的样子。” 叶结蔓偏了偏头,想躲开纪西舞的手。对方冰冷滑腻的肌肤此刻就如同一尾蛇般贴着自己,让叶结蔓身上的鸡皮疙瘩全一层层漫过去。 第18章 威逼利诱 “你放手!”叶结蔓瞪着凑过来的纪西舞,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然而那声音却虚弱得没有什么威慑力。自然,纪西舞也没理会对方的话,只是笑了笑,视线缓缓扫过来,手指也跟着一寸寸滑过叶结蔓的眉眼,语气亲昵道:“作甚这般抗拒呢?你我合作,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你现在的所有反抗,之后便会明白不过是一场徒劳罢了。” 言罢,纪西舞才放下了手,脸上笑容亲密,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然而落在叶结蔓眼里,却硬生生忍不住要打个寒颤,只觉对方这惯常挂着的笑容像极了一个面具,面具下的嘴脸,却根本就是一条时刻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毒蛇。 “我不会与你合作的。”叶结蔓咬了咬唇。不过几日相处下来,她已经察觉到对方太危险,怕是与纪西舞合作简直是与虎谋皮,指不定要被怎么算计。以自己的能力,如何是对手?何况……还不是个人,是个鬼。 闻言,纪西舞直勾勾地望着叶结蔓,脸上并未露出不悦神色,反而又往上扬了扬唇角。那噙着的笑容里,透露出一丝丝危险的讯息:“不合作?你不怕我再上你的身么……” “你……”叶结蔓眉间闪过一丝怒色,望着近在咫尺的美艳面容,心里又怕又气。 纪西舞见到叶结蔓的神色变幻,眼底倒是有几分满意。她身子微微前倾,忽道:“今日的事,你都记得罢?” 叶结蔓抿紧唇角,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你想必也知道了,我这次是为了什么出去的。”纪西舞缓缓道,“关于去纪府的事,我已经铺好路了。此行我势在必得。” “我不会去的。”叶结蔓受不了对方靠这么近,偏过头去。然而下颔一紧,已经被纪西舞钳制了住,被迫重新掰回来直视向对方。那瞳孔里幽红更深,闪烁着诡谲光芒。 “你觉得,容得了你不去么?”纪西舞眼睛微微眯起来,“叶结蔓,你要明白,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再者说……我死了,让你去一趟我的灵堂,很委屈你吗?若不是因为你这个什么大婚,我早就随着我的尸体回去纪家了,至于滞留城南裴府么?”说着,纪西舞的声音放轻了些,凑到叶结蔓耳边,宛若呢喃,“难道你就不想把我带回纪家,以免我再纠缠你吗?”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心里微微一动。 “怎么样?”纪西舞看出了对方的松懈,挑了挑眉,诱惑道,“不过去纪家拜祭下,一没让你杀人,二没让你放火,你有什么担心的?” 叶结蔓沉默半晌,忽道:“你……为何不自己回纪府?” “要知道鬼并不是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想做什么就能去做。”纪西舞直起身,没有再看叶结蔓,视线望向窗外,眼底神色变得有些落寞。 “比如……你其实无法上我身太久,对么?”叶结蔓试探地问道。她自方才就有些怀疑了。对方这次上自己身的时间其实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若是能霸着她的身体,以这几日了解的纪西舞性子,哪里会顾忌自己生死,上了她的身尽管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是了,何必一直缠着自己要与她合作。而且对方前几日也并没有这样做。许是这次自己身体虚弱的缘故才找到机会上了身。然而即便这样,想来也无法占领她的身子多久。 听到叶结蔓的问题,纪西舞直视着对方,片刻后果然点了点头承认道:“是,你没猜错。我不能占领你身子太久。活人身上都会有阳气,只是你之前受了惊又着了凉,因此阳气才弱下去。但即便如此,我上你的身还是会遭到来自你身体的排斥。何况……”纪西舞的声音柔下来,“我不过刚死没多久,上了你的身在日光下活动受制也颇为厉害,所以坚持不了多久。” 闻言,叶结蔓心底好歹舒了口气,低低道:“难怪没见你白天出过门……”说话间,见身前纪西舞唇角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叶结蔓不知怎的心里竟泛起些同情。不管怎么说,眼前女子几日前还是条鲜活的生命,又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惨遭杀害,带她回纪府这个要求的确也不算太过分……这般想着,叶结蔓最后还是勉强应了下来:“带你去纪府没问题,但你先答应我,到时不能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自然。”见叶结蔓答应了,纪西舞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明艳不可方物,望得叶结蔓微微一怔,对方已经开口道:“纪家是名门大户,停灵日子也自然比普通人家长。我算过了,十三日后方巧是个黄道吉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会在那时入殓下葬。你这两日身体虚弱,不急,先养些时日,到时候与裴家少爷一道上路便好。至于其他事,等到了纪府我自然会与你交代。不过在此之前,你先替我准备几样东西。” 安儿端着饭菜回来时,便见叶结蔓靠在床头,似乎在想什么。她将托盘放于桌上,端着精致的碗走到床榻边,低头吹了吹热气腾腾的粥道:“少夫人,你身子不适,所以我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的粥,先将就下罢。” “嗯。”叶结蔓伸手想去接,却被安儿阻了,“少夫人没关系,你手不便,还是我来罢。” 之前由于抄写的原因,叶结蔓的确手腕还酸软得厉害。加上这次溺水受惊,连带着被鬼上身,整个人都提不起一丝气力。虽觉不好意思,但她到底还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多时空着腹,此刻尝到清香可口的粥,叶结蔓才觉得饿了。一碗粥渐渐都见了底。安儿闲不住话,中间与她闲聊起来。叶结蔓正好对裴府还不是很了解,趁机也打探了些。 “说起来,我来裴府日子不长,只在夫人去年的寿辰上见过那纪家千金一次,只觉得人儿当真是漂亮得很。”安儿忽然话锋一转,目光里隐隐有属于少女的艳羡与八卦,“少夫人既然认识纪西舞,觉得她是怎样的人呢?真的有传闻里那样冰雪聪明吗?” “……咳咳。”叶结蔓乍一听到安儿的问题,不小心被咽下的粥呛到了,视线余光下意识瞄向回到桌旁坐着的纪西舞。对方的目光刚好也扫过来,对上她的视线,扬了扬唇角,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大概罢……”叶结蔓不知该如何回答,含糊道,“其实我与她也就碰过几次,不算太熟。” “这样啊。”安儿踟蹰了下,又道,“那……这次少夫人去拜祭纪小姐,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也好伺候少夫人。” “你想去?”叶结蔓惊讶地问道。 “当然啊,我还没去过纪府呢,听说纪府比两个裴府还要大。”安儿眼中闪出光来,“去见识下多好。而且我其实也很喜欢纪小姐,想去拜祭下她。” 叶结蔓目光古怪地望了安儿一眼:“你喜欢她……为什么?” “纪小姐和其他小姐不一样。你看啊,长得漂亮不说,人又聪明,学识渊博不下于男子,而且听说心地又好,待人也真诚……” “等等,”叶结蔓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安儿描述的和自己认识的纪西舞是同一个人,“你确定你说的是城南那个纪小姐吗?” “是啊,苏州城内难道还有其他纪小姐吗?”安儿眨眨眼,不明白为何少夫人这般说,“不止我,苏州城里很多人都喜欢纪小姐啊。她真是个令女子都觉得忍不住佩服的人呢。”顿了顿,“少夫人难道不喜欢纪小姐吗?” “也……也不是。”被安儿的问话噎到的叶结蔓闻言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毕竟“她”既然提出要去拜祭纪西舞,若是说不喜欢也太离谱了些。但若让她当着某人,不,某鬼的面说喜欢……简直太违心了。 一声轻笑落在房间里,叶结蔓不满地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果然瞥见纪西舞脸上笑意盈盈。她忽然回忆起自己以前听到的街头巷尾传闻,随即有些明白过来安儿会这样觉得的确不奇怪。自己当初不也是这么以为的吗?这些纪小姐形象,怕是眼前的纪西舞刻意一手塑造起来的。想想……真是可怕。这女子披着的美貌良善外表下,却是深沉不可测的心思,用来迷惑别人的视线,降低敌人的戒心。 念及此,叶结蔓皱了皱眉,愈发疑惑起来。可是像纪西舞这样的人……到底是谁有能力将她悄然害死? “少夫人?” 一只手在叶结蔓眼前挥了挥,她连忙从纪西舞的身上收回了视线,望向安儿,不等对方开口,已经抢先转移话题道:“对了安儿,我需要一些东西,你能想办法帮我去弄来吗?” “什么东西?” 见单纯的安儿果然没有再继续追问关于纪西舞的问题,叶结蔓暗暗松了口气,正了神色道:“我需要一小截槐木,树龄要十年以上的。” “槐木?少夫人你要那东西作甚?”安儿没想到叶结蔓会提出这种要求,吃惊道。 “这个解释起来太麻烦,”叶结蔓不便和对方说太多,只道,“只是我有些用处。这几日我身体不便,所以此事只能麻烦你帮我留意下。”顿了顿,补充道,“安儿,关于槐木的事你莫要与他人提起,舒儿面前也是。可以吗?” 虽然不明白为何叶结蔓这么要求,但是安儿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下来:“没问题,大概什么时候要?” “……去纪府之前。” 第19章 势同水火不相容 舒儿进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窗外夕阳通红,停在半空,摇摇欲坠。 安儿正伺候叶结蔓用完了药,听到身后门开,随即舒儿唤了一声“少夫人”,连忙转过头去,朝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舒姐姐,你来了。” “嗯。”舒儿略一颔首,走到窗前,问道,“少夫人感觉如何了?” “还好,只是有些使不上气力。”叶结蔓的声音还有些哑,皱了皱眉,“还不知答应给夫人的那些家规要怎么办才好……” “少夫人莫要担心,我白日已经去托了三少爷,请他能不能替你去夫人那里求下情,家规的事,至少多缓几天。”舒儿柔声劝道。 “三少爷?”叶结蔓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俊温润的脸来,“三哥吗?可是这……这样麻烦他没关系吗?” 安儿闻言,抢先应道:“少夫人,这裴府的少爷小姐里,可就三少爷最好说话了。而且舒姐姐与三少爷有些交情,应该没事的。” “麻烦舒儿为我奔波了。”叶结蔓感激地朝舒儿点了点头。 舒儿望着神色柔和的叶结蔓笑了笑,眼底却有些恍惚。此刻的少夫人好似又恢复了初来时的模样,与白日有着内敛气势的女子浑然不同。有那么一瞬间,舒儿只觉之前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少夫人出生普通人家,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就和自己所见的其他人那样心思深沉呢? “不过……也不知夫人会不会应了三少爷的求情。”安儿脸上的喜色退了些,又有些愁绪,“要是不答应,少夫人岂不是还要受苦。” “走一步看一步罢。”叶结蔓朝安儿安抚地笑了笑。 当舒儿和安儿从叶结蔓的房间退出来后,安儿阖上门,这才叹了口气,嘀咕道:“少夫人真可怜。脾气这么好,命却……哎。” “你呀,也别瞎操心了。”舒儿好笑地戳了戳安儿的额头,道,“少夫人可想得比你开多了。” “好嘛好嘛,我只是心疼少夫人。”安儿吐吐舌,忽然想起叶结蔓的吩咐,连忙道,“舒姐姐,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你先帮我顾看下少夫人这里,我得出去一趟。” “你要出裴府?”舒儿疑惑地望了一眼安儿,“做什么?” “要买些东西。”安儿的眼神有些闪烁,随即笑嘻嘻地挥了挥手,“哎呀,舒姐姐就别问了。我可能要迟些回来,记得帮我留着菜噢。” 言罢,安儿一溜烟地往外跑去。 舒儿望着安儿的背影有些沉吟,片刻后才缓步踏下台阶。 房间里,叶结蔓目送两人离开,确认对方的脚步渐渐远去,才敢将视线投到桌旁。那里,纪西舞已经悠然地为自己倒了茶水,小口小口抿着。 “槐木我已经让安儿去找了,”叶结蔓轻声道。 纪西舞颔首,朝叶结蔓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来。叶结蔓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迟疑半晌,才捡了其中一个道:“你这次回去纪府,当真不会再纠缠我?” “自然。”纪西舞应得毫不迟疑,“我不过是为了找出凶手罢了。留在裴府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进展,不是吗?” 叶结蔓闻言也觉得有些道理,将信将疑地望了不远处的女鬼一眼,见对方目光诚挚,脸上神色不露端倪,暂且信了,只盼时间快些过去,将纪西舞送走才好。然而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追问道:“听你的意思,害死你的人,莫非竟也是纪家的?” 纪西舞的视线瞥过来,深邃得望不见底,并没有否认。 叶结蔓心里微微一凉,想起白日纪西舞上自己身时与纪家少爷对话的场景,的确丝毫不像是亲人之间的相处。如今又见纪西舞这般神色,叶结蔓不难想到对方的死应与纪家脱不了干系。这些对于享着普通天伦之乐的叶结蔓而言,简直不敢想象。连亲人都不能相信,又能信谁?念及此,叶结蔓忍不住有些心软。 “你不用这副样子看我,亲人也不过是血脉牵连而已。大家都是各自有着爱恨纠葛的普通人,自然免不了自私的争斗,远没有你想的那般美好。你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罢。”纪西舞的视线扫过叶结蔓,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随即垂下眸去,望着杯中清莹茶水,忽道:“你若要在裴家生存下去,需要一个依附靠山,否则怕是艰难。”顿了顿,她的唇角往上扬起,“如方才那位安儿的丫鬟所言,裴家嫡系子孙里,裴尧远的性情温和,同情心泛滥,你倒可以加以利用。” 叶结蔓皱起眉头,只觉纪西舞的笑容里似乎有些讥诮。尤其是说起那同情心泛滥时,显然很是不屑。她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忍不住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裴尧远为人不错,你何必这般冷嘲热讽?” 闻言,纪西舞带着意料之中的神色抬起眼扫来,视线落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打量过她的认真神色,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见状,叶结蔓胸口有火腾地烧起,在对方的目光里有些窘迫,耳边则落了纪西舞带笑的声音:“果然。你这性子,倒与那裴尧远匹配得很。” “你……”叶结蔓气一急,狠狠地瞪了纪西舞一眼,辩驳道,“你有必要这样一副蔑视他人的模样么?是不是只要是好人,你都不待见?” “生气了?”纪西舞倒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裴尧远若不生在裴府,我自然不会这般苛求,只是他既是裴家人,却丝毫没有裴家人的自觉。生为一个商人家族的嫡系子孙,他这样同情心泛滥可是糟透了。若非裴永川只有一个夫人,四人一母同胞,裴尧远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命。”顿了顿,“不过看样子你对那裴尧远挺有好感的嘛。” “我才没有!”叶结蔓的脸都微微涨了红,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薄怒,“裴尧旭虽然死了,但如今这成婚礼数却是全的,在没有得到自由身之前,我始终是有夫之妇。你莫要说出这种话来。” “礼数?”纪西舞眼梢荡出笑意,“你别忘了,与你一道度过洞房花烛夜的不是裴尧旭而是我。至于这桩阴亲,也自始至终是与我结的。听你这么信誓旦旦,莫不是要为我守身如玉?” 叶结蔓的脸涨得愈发红,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得僵硬地偏开头去,没好气地低低道:“随便你怎么说。”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陷入僵持。叶结蔓不欲理睬纪西舞,兀自阖上眼休憩起来。对方倒也安静下来,没有再说话。 这般过了没一会,静下心来的叶结蔓忽觉右手手腕又开始酸疼起来。她忍了会,那疼痛却在静谧中显得愈发清晰。叶结蔓想起之前汪思倩送来的药膏被她随手放在了衣橱里,勉强撑起身子,望了一眼离床榻不远的衣橱,不愿再麻烦舒儿和安儿,想了想,还是抓着床架试图站起来。 不过简单的动作,叶结蔓却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当趔趄着好不容易站稳后,她的额头已经又沁出些许薄汗来。叶结蔓只觉身子虚软得快要滑落在地,暗暗咬了咬牙,抱怨都是因为被某只女鬼上了身才搞的自己现在寸步难行。几步距离,却迈动得很是困难。等扶住衣橱时,叶结蔓忍不住停下来低低喘着气。她能感觉到纪西舞的视线自刚才起就落在自己身上,却毫不理会,兀自打开衣橱寻到了那个瓷瓶,又往回走去。 只是这次,却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叶结蔓艰难地挪着步子,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猛地一个踉跄,随即脚踝一拐,身子便“砰”地倒在了地上。手肘落地狠狠发出撞击的闷声,伴随着一声痛呼。 火辣辣的痛意自手肘处蔓延开来,整个身子像是被摔散架般,久久无法动弹。叶结蔓眼底滑过忍耐之色,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咬着牙等待痛意散去。 一双靴子忽然出现在低垂的视线里,随即便见纪西舞跟着蹲下身来,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跟着落在视线中。叶结蔓知道自己刚才的狼狈都被对方收入眼底,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下一刻,一只手落在眼前。指长如削,苍白得看不到血色,连修建得圆润的指甲都是白的。叶结蔓却只是淡淡望了一眼,随即兀自艰难地撑起自己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床榻边走去。 纪西舞无声地笑了笑,也不恼怒,无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望着叶结蔓的背影。见她缓步回到了床上,自己也重新在桌旁坐下来。纪西舞的手指抚过杯沿,话语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逞能可不是件好事。” 叶结蔓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因痛意流下的冷汗,往纪西舞的方向瞥了一眼,依旧没有应话,兀自垂眸去拔手里瓷瓶的瓶塞,微颤着手给自己上药。药的凉意终于暂时缓解了手腕的酸疼,叶结蔓舒了口气,又伸手去撩自己手肘衣衫。 轻薄衣衫下,赫然露出一块触目的青紫来。叶结蔓咬了咬牙,动作艰难地将药膏轻轻抹开。待做完这些,身体已经僵硬得不行。她锤了锤自己的脖颈,将药瓶放在枕边,放松地靠回床榻上,又闭上了眼,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纪西舞一眼。 第20章 同床共枕 太阳西沉,万丈霞光渐渐黯淡,直到黑夜笼罩整个裴府。柔和月光透进窗扉,将房间照得微亮。叶结蔓见时辰不早,本打算今日早早歇下,门外却响起敲门声,只听舒儿在外面道:“少夫人,汪姑娘来看你了。”“进来罢。”房门被推开,汪思倩提着裙摆踏进门,望着自床榻上坐起来的叶结蔓露出一个笑容:“少夫人好,这么晚了还来打搅,真是不好意思。”“无事。只是汪姑娘这次特意赶来,不知所为何事?”汪思倩在床榻边坐下身来,关切地打量了叶结蔓几眼,方道:“我方才回到府上,才听闻少夫人昨晚竟然落了水,特意前来问询下,顺便带了些补品过来,已经让舒儿拿下去了。”“这……”见叶结蔓神色有些不好意思,汪思倩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道:“少夫人不用多说。我知道少夫人在裴府日子不算好过,补品这类的东西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从厨房那里要到。不瞒你说,这可都是三少爷的一番心意。他得知你落了水,心里担忧,只是却碍于身份不便亲自过来,怕反而给少夫人带来闲言碎语的麻烦,才让我这个小的跑腿给拿来了。三少爷和我一样,不想让少夫人觉得裴府无情,也真的很体谅少夫人如今的窘迫处境。少夫人便收下我们的心意罢。”“少夫人就收下罢。”身后的舒儿应和了句。“那就谢谢汪姑娘了。”叶结蔓闻言也不好推辞,只得应了下来。“少夫人唤我思倩便好。”汪思倩笑了笑,又道,“因为夜深,三少爷说他就不过来打扰少夫人了,因此让我知会一声,他已经同夫人求过情了。念及少夫人身体有恙,这家规的事,就多缓一缓。少夫人不用担心。”说着,她似想起什么,垂眸望向叶结蔓的手腕,出声问道,“说起来,少夫人的手可有好些?”“嗯,好多了。多亏了汪姑娘……思倩你的药。”叶结蔓在汪思倩嗔怨的目光里跟着改了口,顺手自枕边翻出那瓶药膏来。汪思倩脸上露出笑容,叮嘱道:“这就对了。这几日千万别忘记上药,待用完估计少夫人的手腕就会好了。”紫焰决“咳咳……那你也别少夫人少夫人地叫了,私下不如便唤我结蔓罢。”“听你的。”汪思倩笑着应了,随后自床榻上站起身来,“这话我传完了,东西也送到了。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下次得空再来看你。”待送走汪思倩后,叶结蔓舒了口气,暗道那家规终于暂时都不用愁了。夫人既然松了口,想必也不会追究了。否则以现在自己这么糟糕的身体状况,怕是要出门都难,一百遍的家规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自从知道自己身体虚弱所带来的后患,加上身旁时时刻刻都有纪西舞这个女鬼在,叶结蔓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害怕白日的事重演。想到纪西舞,叶结蔓的视线扫过房间。如她所料,并没有对方身影。叶结蔓暗忖纪西舞应是去了纪川那里打探情况,也不理会,兀自在疲乏中躺下身来,闭上眼后很快沉沉睡去。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叶结蔓只觉身上有些凉,微微一个哆嗦后,便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她探手拉了拉身上被褥,随即缓缓睁开了眼。月光皎洁,铺洒半榻银色幽光。叶结蔓略一侧头,当目光触及身旁时,眼底神色一震,身子也随之僵了住。因是新房,床榻不小,足够容纳两人而卧。此刻叶结蔓的身旁,正躺着另一个身影。那白色衣裙暗纹翻飞,似要腾跃在夜空之中,一席青丝在其中柔滑散开。而月光晕染的脸上肌肤苍白不似活人,细看之下还带着隐隐的透明,一眼望去几乎令人错觉要与月光融为一体。精致的侧脸勾勒之间恰到好处,眉如远黛,柔和里又隐隐透出坚韧。唇薄如削,看起来冷情得很。床上女子,正是纪西舞。叶结蔓万万没想到醒来会看到这样一幕,差些没被吓得惊叫出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喉咙处的声响,胸口心却跳的厉害,在耳膜处鼓噪。所幸之前已熟悉了些,且纪西舞这般面容看起来虽觉诡异,但也不算是太骇人,否则怕是半夜醒来看到有个女鬼睡在身旁,叶结蔓估摸自己连魂都被吓飞了。她下意识往墙边靠了靠,拉开了与纪西舞之间的距离。似是移动中不小心牵扯到对方的青丝,纪西舞的身子跟着动了动,随即便翻了个身,柔软身子挨过来,面容也随之朝向了叶结蔓。杜若的爱情季节叶结蔓吓得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神色紧张地望着对方。见纪西舞看起来并没有醒转迹象,依旧阖着眼在沉睡,才松了口气。她当然不敢推醒纪西舞让她下床,这行为无疑是自寻死路,只得寻思等明日再作打算。只是叶结蔓心底不由起了疑惑,不太明白难道连鬼都要睡觉的吗?可是就算要睡,一般也应该在白天阳气盛时休憩才对罢?当然,这些问题叶结蔓自然也不得而知。被吓得重新清醒过来的叶结蔓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只能无聊地发着呆。眼前纪西舞近在咫尺的容貌在月色里清晰可见,虽然脸上没有血色,但精致的五官依旧毫不逊色,反而衬得说不出的诡魅。那高挺的鼻梁勾勒出深邃的轮廓,阖上眼后的睫毛纤长浓密,晕染得纪西舞的气质都有些缱绻起来。平日里唇角始终噙着的笑不见了,也少了些压迫,显得分外安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结蔓总觉对方眉眼处有几分疲倦神色,让人忍不住想要探手去抚平呵护。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叶结蔓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后,忍不住暗恼地偏开了视线,不去看这张如同鬼魅般的惑人面孔。自己在裴府的日子不过两日,却感觉自始至终都没个消停。也不知往后的日子还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仅是裴府到处充斥着不能言说的隐秘,连自己身旁躺着的女鬼都令人感觉浑身上下都是秘密,令人望不透啊……时间渐渐过去,睡意重新袭卷而来。叶结蔓将身上的被褥紧了紧盖好,才再次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是大亮。叶结蔓下意识扭头朝身旁望去,不想正撞进一汪血色幽潭里。她心狠狠一跳,半晌才惊得缓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瞪了一眼坐在床边正望着她的纪西舞没好气道:“你作甚坐在床边吓唬人呢!”“你现在还能被吓唬到啊,胆子也太小了罢。”纪西舞脸上挂着笑,说话间不忘打量了叶结蔓一圈,“今天精神倒挺足的,看来恢复得还不错。”“怎么说你也是鬼,能不吓人么……”叶结蔓低低抱怨了句,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道,“你昨天为何睡我的床?”纪西舞闻言,眉头一挑,环顾了房间一圈:“要不然这里还有别的床么?”“可是……”叶结蔓咬了咬唇,“你不是鬼么?还需要睡觉作甚?”重生三爷“谁同你说鬼不需要睡觉的?”纪西舞一歪头,“你可读过民间的鬼怪趣闻?里面那些化作人形的妖艳女鬼,勾搭上书生一道翻云覆雨,极尽缠绵后,不都相继互拥而眠吗?鬼又不是铁打的,累了自然也要休息,有什么好奇怪的。”“呸。”叶结蔓忍不住啐了一口,打断了纪西舞的话,脸上有些泛红,“只有你才读过这些……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闻言,纪西舞唇角又往上扬了扬,故意压低了声音,颇有些魅惑道:“你不知这些可是精彩极了,妖魔鬼怪轶事繁多。你若不看,当真失去了很多读书的乐趣啊……你平日里不会尽自读什么《女则》、《女训》了罢?”“才不是。”叶结蔓正了神色,“你乱七八糟的不知都看些什么,莫要与我说。我才没有兴趣看你说的那些书。”“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纪西舞脸上颇有憾色地摇了摇头。“我不管这些,”叶结蔓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就算你要睡觉,也别睡我的床。裴府这么大,并不缺房间,随便你捡间愿意怎么睡都行。”纪西舞视线从上扫到下,打量得叶结蔓背后有些发寒。随即便见她笑了笑,暧昧地俯下身来:“可是我就喜欢睡这间房,怎么?不行么?”“你……”叶结蔓咬了咬唇,哪里敢与女鬼睡,只得换了话劝道,“你堂堂纪家千金,两人同榻……你不觉得委屈么?还不如寻个其他的房间,不是挺好的吗?”“不委屈。”纪西舞笑着摇了摇头。叶结蔓见纪西舞看起来不像要退步的模样,想到每夜要与眼前这个女鬼同眠,心里就忍不住发毛。而且半夜对方身上的寒意,可不是那么好受的。见到叶结蔓的神色,纪西舞如何会猜不到对方的心思。只见她一个眼神瞥过来,幽幽道:“我还没嫌弃你呢,我说你不会是在嫌弃我罢?”叶结蔓动了动唇,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自己说不过纪西舞,对方显然主意已定,任凭她怎么劝说都是无济于事,索性也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免得被对方揶揄。反正离去纪府也不过几日时间,再忍一忍便好了。叶结蔓这般安慰自己。 第21章 槐木鬼符 正是正午时分。这边舒儿刚自叶结蔓房间取回盘碟准备拿下去让人清晰,忽然瞥见院门口闪过一道人影,随即便见安儿一头汗水地踏进院门,脚步不停地往里走来。舒儿心里起了疑惑,在远处望着安儿低着头急匆匆地走来,开口唤住了对方。“安儿,你去哪里了?”听到声音,安儿似被惊到一般脚步猛地一顿,抬起头来张望,当看到是舒儿时,神色明显有些紧张:“舒姐姐……你怎么在这?”“我不在这能在哪里?”舒儿的视线打量过安儿,目光带着探究意味,“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从昨天开始就神神秘秘的,老往裴府外跑。”安儿不擅掩饰,只能干笑几声,僵硬地试图转开话题:“我只是出去处理一些私事罢了。那个……话说舒姐姐用过午膳了吗?”话落,心虚的安儿下意识将双手背在身后,遮掩着对方的视线。舒儿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沉默了片刻,方缓缓道:“你手里拿的什么?”“没……没什么。”安儿话还没落,身前的舒儿已经探手过来。安儿连忙退后,无奈手腕已经被对方握了住。她的脸微微红了红,最后身后的手还是被扯了出来,露出手中一块深棕色物事。“这是什么?”舒儿望了一眼安儿手里的东西,疑惑地摸了摸,只觉无论横看竖看都是一块木头。“咳咳……是木头。”安儿目光有些闪烁。“作甚用?”“用……用来辟邪的。”安儿自唇齿间挤出话来,忽然撒娇地搂了舒儿的手臂,摇晃道,“舒姐姐就别这么好奇了,反正就一块木头而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啦。”舒儿的目光瞥过来,镇定自若道:“木头还不奇怪?你没事拿着这东西干嘛?”“其实我也不知道拿来干嘛?”安儿低声自言自语了句。“你在嘀咕什么呢?”“没什么,其实我是对木雕有些兴趣,想拿来练手而已啦。”安儿随意扯了谎。她也不想瞒着舒姐姐,但是少夫人特意嘱咐了,她也不好透露。安儿怕舒姐姐再多问,连忙道,“舒姐姐先忙,我还有事,等会再来找你。”话落,火烧火燎地跑开了。舒儿微微皱起眉,望一眼安儿消失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沉吟之色。嗜血冷夫君,娘子求倒贴“少夫人。”安儿推开房门,一眼就瞥见坐在床榻边的叶结蔓。她迅速将门掩了好,随即快步走到床榻边,摊开手露出掌心里那截深棕色木头,笑得有几分小得意,“少夫人,看看这是什么?”叶结蔓望见安儿手里的物事,很快反应过来:“槐木?这么快就寻到了吗?”安儿点点头:“嗯。不过对方也不确定是不是十年以上的,只知道是棵老槐树。”闻言,叶结蔓下意识望了一眼桌旁的纪西舞,见她目光落在槐木上,随即抬眼朝自己点了点头:“应该没错了。”待安儿离开后,叶结蔓摸了摸对方留下的槐木块,只觉出手粗粝。她抬头望向纪西舞:“槐木已经有了,然后呢?”“你去苏州城找个手工师傅,雕琢这块槐木。”说着,纪西舞寻了纸笔,低头写了什么,然后拈着纸张缓步来到窗前,朝叶结蔓递过去,“正面雕上这个符文图案,背面则写上我的生辰八字。”叶结蔓疑惑地伸手接过纪西舞手里的纸,垂眸望去。只见白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符文,下面则写着一个生辰八字。叶结蔓微微一怔,随即抬头望向纪西舞,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还没告诉,这个槐木到底是用来作甚的?”纪西舞目光沉静地望着叶结蔓,片刻后启唇缓缓道:“槐木单边一个鬼字,你可知为何?”听到对方的话,叶结蔓心里一惊,想了想,心里起了个大胆的念头,有些迟疑道:“我知道槐木性阴,传闻也常容易染上一些脏污东西……你不会是想……”“没错。”纪西舞勾了勾唇角,“人死成鬼,阳气破散,全凭阴气几缕成型。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我白日无法出行,否则曝晒之下怕是性命垂危。要同你回纪府,难免接触到日光,自然需要护住自己的东西。这槐木便是目前最佳的选择。”顿了顿,纪西舞解释道,“那时我会附身在这块槐木上,保自己阴气不散。这东西小巧与寻常佩饰无二,也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原来如此……”叶结蔓喃喃道,低头望向手里的槐木,似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听你这么说,莫非这槐木是鬼魂的庇佑所在?”“这么说也的确没错。”纪西舞望了叶结蔓一眼,幽幽道,“这槐木可是孤魂野鬼出没的最佳住所。你乃**凡胎许是看不见,要知道光是一棵槐木上,便有少则数十,多则上百的游魂。尤其是古槐,阴气之盛可不是寻常树木可比的。”重生之洛杉矶千金叶结蔓只觉听得心惊,暗道以后绝对不要靠近任何一颗槐树了。指不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群孤魂野鬼就对她指手画脚着呢。纪西舞不难猜到叶结蔓所想,继续道:“这东西做出来后便是槐木鬼符,比普通的槐木威力要大得多。而背面刻上我的生辰八字也是为了避免其他鬼魂趁机附身上去,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吸引其他乱七八糟的鬼。毕竟我也不想便宜了其他鬼。”“我知道了。我会找人刻上去的。”叶结蔓说着将白纸和槐木一道收了好,心里却有些忐忑,总觉得隐隐不安,忽然问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也刚死没多久罢?”闻言,纪西舞笑起来。那笑容落在叶结蔓视线里,说不出的诡异。“我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外面,可正是为了打探这些要紧的事,”纪西舞说话声音有些飘忽,“像裴府这种大宅,难免背负血命,滞留着一些孤魂野鬼。比如西苑浣洗房旁的井边死过人,一到晚上那死去的女子就会坐在井边发呆,偶尔还会唱些曲子;东苑池边那棵歪脖子树上也吊死过一个丫鬟,晚上总是在附近游荡,念叨着一些情诗字句;还有……”“够了!”叶结蔓颤着话语猛地打断了纪西舞的话语,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所以你这几天晚上出去就是去找……找其他鬼了?”“自然。这槐木鬼符也是其中一个年岁较长的鬼与我说的。”纪西舞无谓地耸了耸肩,“要知道,不管是人口还是鬼口,都是来消息最快的地方。”叶结蔓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直视纪西舞。对方当鬼日子也才两天,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且手段雷厉风行,简直令人觉得恐怖。似乎死亡对她一点都没有影响,除了带来的对敌人的恨意。沉默间,纪西舞带着思索的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后者触及这般视线,当即有些发憷,总觉得有种在被算计的感觉。只见纪西舞在床榻边顺势坐下来,随即朝叶结蔓露出一个笑容:“你身子如何了?”“……好了些。怎么?”叶结蔓狐疑地望着笑得反常的纪西舞,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我想让你再帮我个忙。”闻言,叶结蔓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我想让你……”纪西舞的目光迫近,一字一句道,“替我再去找纪川。”“为何?”叶结蔓有些不情愿。她如今本就对这种大户人家的人敬谢不敏,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何况纪川身份特殊,更是不想招惹。护花狂龙只是纪西舞自然不会让叶结蔓轻易拒绝。她望了叶结蔓一眼,眼底滑过一丝沉吟,忽道:“你可否奇怪我与纪川之间的关系?明明是兄妹,上回借你身体与他说话却一点都没有兄妹之间的亲昵?”见叶结蔓沉默着没有说话,又兀自继续道,“不瞒你说,纪家不同于裴家,内斗可乱得很,关系也远远要复杂。纪家家主,也就是我爹有五个妻子,死了三个。至于怎么死的,这就不好说了,反正现在还健在的除了大夫人以外,便是三夫人了,这两人在纪府都有些势力,分为两派。纪川虽是长子,却是三夫人所生,且眼界狭窄,能力平庸,并不是特别受我爹喜爱,是为一派。而纪希安,也即是纪家二少爷,虽小纪川一岁,却是嫡系大夫人所出,且性子机灵,是为另一派。但他心思不在行商上,这点我爹也知道,对此头疼得很。想当然的,纪川和纪希安关系很不好。而我……”纪西舞顿了顿,唇角弧度有些讥诮,“我生为女子,自然与家主位置无缘。但是我的才智也令爹很是依赖,很多东西都让我拿主意。纪川曾试图几次三番拉拢我,想让我在爹耳边说些好话,结果当然是被我狠狠羞辱了一番。说实话,我十分瞧不上他。若不是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纪越在背后帮他化解一些困境,以他那好大喜功的性子,怕是早就闯出了祸端。相比之下还不如纪希安靠得住些。因此说起来我勉强算是站在纪希安那边的,与纪川自然关系很不好。”“那……其他人呢?”叶结蔓望着纪西舞脸上的冷然神色,踟蹰问道。“纪家三小姐纪筱染乃已故二夫人所生,别看她名字温柔贤淑,性子实则十分泼辣。三年前她不甘顺着爹的意思嫁去许家联姻,玩了一场大逃婚,等被家里人找到时才发现已经嫁给了一个穷书生,早拜了堂入了洞房。爹大怒,后来和她彻底断绝了关系。”说到纪筱染,叶结蔓发现纪西舞的眼底稍微有了些缓和的笑意,与之前说起两个哥哥时截然不同,看得出对这个三姐的做法并不反对。只是不等她说话,纪西舞已经一眼扫过来,望着自己意味深长道,“虽然不知三姐现在如何,但以她的性子必然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握在手心,因此我并不担心。有时候命运是需要抗争的,而不是只有顺其自然这一种选择。”叶结蔓当然听出纪西舞是在意指自己,抿了抿唇不愿接话,也不想向对方解释自己的顾虑。沉默片刻,方重新开口道:“你今日怎么愿意同我说这些?”“你既然要去纪家,了解些大概情况总是好的。”纪西舞淡淡道,“纪家的人可不好应付。就算是一个没用的纪川,怕是也足够将你弄死了。”“我只是将你带去纪家,又不是去和他们斗。”“以防万一。毕竟线索就在他们身上,时间紧迫,不能让敌人逍遥太久。”说到敌人,纪西舞的神色重新沉下来,幽红眼眸寒光四射。叶结蔓望得有些心惊,忽见纪西舞倾过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望进自己眼里。她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去,手腕已经被对方擒了住:“所以,今晚随我去找纪川打探清楚。” 第22章 飞来横祸的前奏 “少夫人,茶水来了。”舒儿端着茶托踏进门,走到桌旁放了下来,心里有些疑惑茶水喝得这般快,口中道:“少夫人很爱喝茶吗?”叶结蔓神色有些踟蹰,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嗯……裴府的茶很好。”“是啊,这些都是上好的茶叶,少爷也很喜欢喝茶,所以院里常备有许多存货。少夫人也喜欢喝,那真是太好了。”舒儿边理着冷掉的残茶叶末,换上了新泡好的茶,“少夫人喜欢哪种茶?但与我说,我下次帮少夫人准备。”闻言,叶结蔓下意识望了桌旁的纪西舞一眼。见对方视线投过来,淡淡道:“乌龙茶,其中以铁观音为盛。你让丫鬟下回多弄些过来。”叶结蔓在家平日里不过喝些普通茶水,对茶的兴致自然没有像纪西舞这般高,也不懂什么鉴赏,更何况是贵重的铁观音,尝都没有尝过一口。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嗫嚅着同舒儿道:“乌龙茶就很好,最喜欢……铁观音。”果然,舒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微诧,不过顿了顿还是顺从地应了:“是,少夫人。不知少夫人可还有其他喜好?或者中意苏州城哪些膳食点心之类的?我可以吩咐让府上的厨子做。”这一次,不等叶结蔓示意,纪西舞已经自然而然地接道:“城南珍珑坊的水晶虾和庆盛楼的荷叶粉蒸肉很好,城东如意楼的金陵丸子与珊瑚桂鱼也不错,还有城西……”“咳咳……”叶结蔓故意咳嗽了几声,打断了纪西舞的话头,转头朝舒儿摇了摇头,“没关系,裴府的菜色已经很好了。”“这样啊……那我等会给少夫人随便选些点心拿过来尝尝,少夫人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麻烦了。”叶结蔓微笑着朝舒儿颔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舒儿,我之后可能要出门一趟。你帮我从衣橱里拿件衣衫与我罢。”舒儿疑惑地望过来:“少夫人要去哪里?”叶结蔓柔声解释道:“昨日与纪少爷说了去纪府拜祭纪小姐一事,因此想先去见一见,顺便问下他们出发去纪府的事宜,好有所准备。”闻言,舒儿却沉默了下来,眼底有些踟蹰,片刻才道:“少夫人,此事……”话一出口,房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安儿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房间里舒儿的话语:“少夫人!夫人派人来,让你现在过去一趟。”叶结蔓心里咯噔一惊,转头望去,便见安儿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门口,脸上皆是忧色。军宠——首席设计师“怎么办怎么办?夫人找你肯定没什么好事。我都说少夫人在床上休息了,那丫鬟也不肯松口,让你一炷香时间内赶过去,否则夫人要是等急了,后果如何谁都不敢预料。”安儿焦急地跺着脚,求助地望向舒儿,“舒姐姐,你伺候过夫人,了解些她在想什么。你说她到底这时候找少夫人干嘛呀?”舒儿略一沉吟,缓缓道:“怕是昨日少夫人向纪川提出去纪府拜祭一事传到夫人的耳朵里了,所以才将少夫人找去。”“可不就是拜祭吗?裴家本来就有好些人要一起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啊。”舒儿叹了口气,望向叶结蔓。叶结蔓见状苦笑了下,心里有了计较,柔声道:“是因为我身份特殊,对吗?”“嗯,”舒儿点点头,同安儿解释道,“少夫人与少爷的大婚不同一般,难免要落人口舌。之前少爷逝世的消息虽一直对外瞒着,但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夫人也明白。为了避免苏州城里太多对裴府不利的言论,唯一的做法就是让少夫人安安静静呆在裴府,不出去抛头露面,外面这些风言碎语,过一阵子也就散了。反正少夫人来自普通人家,大家也不认识,久而久之自然被遗忘。但如果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后果则不一样了。因此此趟少夫人想要去城南纪家拜祭纪小姐,夫人必然会反对。毕竟阴婚这种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去纪家拜祭的人多是些名门望族,好些都多多少少都知道这场大婚里的内情,表面虽碍于面子不会说什么,背地却想必会遭人非议。”听到舒儿的话,叶结蔓并不奇怪。当初只顾着震惊于纪西舞上身之事没有多想,现在听舒儿一番分析,才察觉此趟不是这么容易。不知纪西舞可有什么办法?想到这,她转头望向纪西舞的方向。“不过走一趟而已,又不会把你人吃了。”纪西舞一脸淡然地回望过来,“如果我没猜错,最大的可能,裴夫人会将趁机使法子将你软禁,然后以你身体不适为由阻了几日后的拜祭。不管她说什么,你全部应下就是,莫要与她对抗,见招拆招。反正时间一到,我自然有办法将你带出裴府。如果她问你怎么认识的我,你就说是去年十一月份我替我爹去城北那里负责处理纪家水运事宜时结识的。至于过程,随便你编,往交情深里说总是不会错的。”顿了顿,纪西舞唇角微勾,“你若担心,不如先借我身体一用?倒也省事许多。”见叶结蔓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纪西舞毫不在意地摊摊手:“开个玩笑。”随即又正了神色,道,“裴夫人软硬不吃,你远不是对手。现在外头太阳尚未落山,你这一趟还是需要小心为上。等熬到天黑,我自会过来相助。”[死神]让我如何扑倒你这边,门口的安儿擦了擦额头的汗,焦虑地开了口:“那怎么办?若是夫人不肯放行,也没有办法啊。”“夫人的顾虑也有自己的考量。何况少夫人出去抛头露面,不管对谁都没什么好处。”舒儿说着视线投向叶结蔓,试图劝道,“少夫人非去不可吗?”叶结蔓抿了抿唇,眉间有些犹豫。然而当瞥见纪西舞投过来的迫人目光时,还是咬咬牙道:“我与纪小姐……虽不算熟识,但她既然不幸逝世,我还是希望能去拜祭她,了却一桩心愿。”闻言,舒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不管怎么说,先去一趟夫人那里,看看她怎么说罢。”叶结蔓下了决定,收回望着纪西舞的视线,撑起身子欲下床榻。舒儿见状还是自衣橱里翻出一件衣衫,拿来递给叶结蔓,沉默了会,方道:“少夫人听我一句劝。如果夫人执意不肯,切莫强求,逆了夫人意思。”“是啊是啊,”安儿在一旁应和,“千万别惹恼了夫人……”“我会小心的。”叶结蔓温柔地笑着点点头,将衣衫穿了上。“夫人,少夫人到了。”叶结蔓低着头,顺着丫鬟的领路踏进门槛。房间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与上回一样带着不可知的威压,自堂前端坐着的妇人身上散发出来。叶结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有些别扭地唤了一声“娘”,弯着腰等着对方开口说话。“吱呀——”房门被阖上,房间里的光线随之黯淡下来,带了几分压抑气氛。丫鬟已经退出了门,只剩下叶结蔓与裴夫人、珠姨三人。随着叶结蔓的声音落下,房间里顿时陷入沉寂。叶结蔓不敢抬头去看裴夫人,视线里只有对方规整地搁在膝上的手。那十指葱嫩,显然保养得极好,一点都不像四十出头的模样。这样也不知等了多久,叶结蔓的汗略微打湿了背,难免有些紧张不安。片刻后,才听身前的裴夫人的话语落下:“听说,你认识纪小姐?”“是。”叶结蔓低低应道。“噢?”一声略扬的语调,牵扯出一抹怀疑,“我倒好奇,之前也没听你提过。你一个普通私塾先生的女儿,家住城北,是怎么结识的城南纪家小姐?”叶结蔓抿了抿唇,想起纪西舞与她说的话,柔声应了:“去年十一月份,纪小姐来城北替纪老爷处理水运事宜时碰巧遇见了,发现彼此投缘得很,因此有些交情。”“那也不过几面之缘罢了。”裴夫人声音低沉,“你身子弱,需要好好调理,就别到处奔波了。你之前与纪川提及的事,我会帮你推掉的。”男导游的雌性异世旅听裴夫人这般说,叶结蔓暗道果然纪西舞所料没错。她想了想,随即略微抬起头,拣了措辞道:“我身子并无甚大碍,过几日也就好了。我与纪小姐虽没见几面,但缘分一事着实奇妙,两人可谓一见如故……”顿了顿,“如今她人死如灯灭,若不去纪府拜祭,结蔓心里实在难受。还望娘恳许。”“不用勉强,”裴夫人淡淡地接道,“你前日才溺了水,受了惊,连家规都没办法抄写不是吗?既然身子虚弱,便多休息下好了。瞧瞧你的脸色,哪里可以出门?否则难免别人误会。莫要被人嚼舌根,说裴府亏待了你。”叶结蔓强压下心头的紧张,勉强稳着声音道:“这几日我会注意调养。不过是去趟纪府,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与纪小姐有缘相识,如今她出了事,最后一面都不去相见实在说不过去。何况我已经同纪少爷知会了……”“我说了,纪少爷那里我会帮你推掉。”裴夫人语气强硬地打断了叶结蔓的话,视线扫过来,“纪府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那里人多嘴杂,你出身普通,哪里晓得应对?指不定一句话错,就坏了我裴府的名声。我说了不许你去,就不许你去。你还有什么意见?”闻言,叶结蔓抿着唇没有说话,眼底神色有些抵触。她并不喜欢眼前这位裴夫人,只觉得对方言语行动之间都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那强硬的态度也令人心觉不喜。瞥见叶结蔓的神色,裴夫人沉默了会,忽然道:“珠儿,我想起一件事。少夫人自入门后,还没去过家族祠堂罢?”“是。”身旁笔直站立的珠姨低声应了。裴夫人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随即道:“既然家规没有抄写,那你便带她去一趟家族祠堂,好好想清楚这件事。”“是。”珠姨应完,便踏步朝叶结蔓走来。叶结蔓心里不安,下意识稍稍退了半步,对方却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带感情地丢下话来:“随我过来。”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编辑来找我入v,定了7号,本来还觉得游刃有余,结果发现忙得不可开交。差些失约。好歹是写好了三章。不过大过年还要码字,简直虐哭了。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支持~~~新的一年,我会在动力里继续写下去,希望带给你们更好的故事^。^在此奉上更新~~别忘了留下你可爱的爪印噢~~~ 第23章 清白危机 叶结蔓心里有些忐忑,见裴夫人颇有些压迫地望向自己,踟蹰了下,还是转身跟着珠姨往外走去。她暗忖这时候裴夫人让珠姨带她去家族祠堂想必没什么好事,难道当真是想软禁自己?身前的珠姨一路都没有说话,背影疏离冷漠。叶结蔓的视线环顾过四周,不时见一些下人的余光偷偷落在自己身上,被自己发现后才佯装若无其事地移开去,其中多半是看热闹。叶结蔓愈发不安,下意识瞄了一眼挂在天际的日头。不过午后时分,离落山还差好些时辰,也不知万一遇到处理不来的事情,该如何是好?纪西舞她应该要天黑后才能自如出入房间才是……当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叶结蔓连忙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去,忍不住暗啐自己,怎么会想到纪西舞?那人……不,那鬼凡事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典型的奸商气质,算计来算计去,自己怎么能去依赖她?她可比裴府的人可怕多了。反正要真发生了什么事,大不了自己不去纪府就是了。自己是裴家新入门的媳妇,裴夫人应该也不会真的将自己怎样。在两人没注意的地方,一双眼睛幽幽落在叶结蔓背后,眼底有思索神色。叶结蔓突然像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除了几个窃窃私语的下人,并没有什么异常。她只得疑惑地正过身,快步跟上了珠姨。这般大约行了片刻,两人所及之处渐渐有些荒凉。叶结蔓还在沉吟间,身前珠姨的脚步已经不知何时突然停了下来。低沉的声音跟着响起:“到了。”叶结蔓连忙顿住脚,望向面无表情的珠姨,随即抬头将视线投向两人眼前。房前屋檐下悬了两卷香火,有燃完的香灰落在地上,香气悠悠飘散。珠姨看也不看叶结蔓,兀自上前几步,伸手推开了门。只听“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敞开。叶结蔓正要打量,耳边已经落了珠姨的声音:“进去。”叶结蔓神色犹豫地往前跨了半步,方至门前,背后突然被用力一推。她冷不丁地趔趄着摔进门去,脚一软膝盖便磕到了地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叶结蔓额头冷汗都下了来,还顾不得揉,身后已经响起关门的声音。她猛地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珠姨的面容在门缝里一闪而逝,随即传来锁门的声音。叶结蔓心里一惊,挣扎着站起来身来,挪着脚步走过去,口中慌乱道:“珠姨?珠姨?”乡艳:狂野美人沟“你方入门,有些道理还不懂,夫人的意思是让你先在这里反思。”门外传来珠姨没有起伏的声音,“等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好裴家儿媳了,夫人自然会让你出来。”话落,隔着门,珠姨那抹身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而祠堂里的叶结蔓一颗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明白对方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去纪家,压根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叶结蔓尝试着喊了几句,外头已经无人应答。思及之前一路行来所见此地的荒凉,只得放弃了徒劳的呼喊,缓缓转过身子,打量起四周来。只见偌大祠堂里空寂寂的,桌案上点着燃香,淡淡烟雾在房间里氤氲开来。视线里除了灵牌,还是灵牌,密密麻麻地置放在头顶不远处的台板上,自上而下一字排开。黑底红字,一副阴森森的模样。当瞥见离得最近那块牌位时,叶结蔓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入目正是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裴尧旭。没站多久,叶结蔓的腿就酸疼得厉害,额头都是虚汗。她身子本就尚未恢复,加上方才被推得摔了一跤,膝盖都直不起来。叶结蔓不知自己要在此地呆多久,见地上放着一个蒲团,只得先趔趄着脚步挪过去坐了下来。想到自己平白为了替纪西舞争取去纪府遭这种罪,叶结蔓胸口便忍不住憋了一口气。她伸手揉着自己摔青了的膝盖,只能打算等天黑纪西舞来了再想办法。房间空旷,加上祠堂这种地方,本就人气少,房间里的温度都比外面要低上些许。虽是春日,时间一长,叶结蔓还是觉得地面上的寒气一阵一阵地袭来。她咬牙熬着,尽量让自己想些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也不知这样过来多久,外面天色有些昏暗下来。叶结蔓双手环臂,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安静得疹人。如今已经亲眼见过女鬼纪西舞的叶结蔓,早已相信鬼怪的存在,她的思绪不知不觉便容易飘到这上面去。想到白日纪西舞提及裴府的游魂孤鬼,愈发让人忍不住怀疑祠堂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叶结蔓抱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心思安慰自己不需要怕,就算真的有裴家鬼,也与自己没什么干系。随着天色渐暗,这祠堂里的一切也变得愈发诡异。不知哪里起了风灌进来,吹得身子凉飕飕的。叶结蔓虽不觉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但对于鬼魂这样的物事,难免也如其他人一般觉得畏惧。超级吸血蚊分身直到过了晚膳时间,都不见有人过来搭理。叶结蔓惊讶于裴夫人的心狠,怕是铁定心要给她一点苦头尝尝,估计是要饿肚子了。想到这,叶结蔓忍不住暗中叫苦,只能缩在蒲团上,等待着纪西舞的到来。这样又等了半个时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叶结蔓心里一喜,正欲站起身,突然想到若是纪西舞,应该不会有脚步声才对。念及此,叶结蔓皱了皱眉,试探道:“谁?”透过门扉,人影贴近,并没有说话,只有开锁声随之响起。叶结蔓琢磨间,便见门已经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背着手悄无声息地将门重新阖了上。门闩的“喀嚓”声落下。与此同时,看清了来者是谁时,叶结蔓的一颗心猛地一提,望着出现眼前的人,眼底滑过一丝恐慌,失声道:“怎么是你?”裴之平手中折扇在掌心一敲,唇角勾起一抹邪佞笑意:“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还多亏有人提起。”叶结蔓在裴之平指间的钥匙上扫了一眼,心里惊疑,强装镇定道:“你怎么会有钥匙?还有,你来这里作甚?”“钥匙哪里来的,你便别管了。”裴之平将钥匙收入怀里,缓步走到叶结蔓身前,随即蹲□来,平视着叶结蔓,唇角笑意愈发大,望得叶结蔓忍不住想后退。对方手里的折扇却已经率先探过来,触到了她的下颔,视线打量一圈,油腔滑调地开了口:“啧啧,两日不见,表嫂好生憔悴。瞧这小脸白的,真是看得我见犹怜,让人心疼得紧。”叶结蔓皱起眉头,难耐得偏开了头,下颔滑落折扇。她眼底有了怒意,沉声道:“我是你表嫂,你……莫要放肆!”“我当然知道啊,表嫂。”裴之平向前倾了倾身,折扇滑过叶结蔓的脸颊,语气里颇为惋惜,“表哥去得真不是时候,连这等艳福都没来得及享便走了,徒留表嫂一人独守空闺,想必也是寂寞得很吧。不如让之平好好疼你……”虽然之前便听纪西舞提过裴之平的风流品行,但叶结蔓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觍着脸想对自己下手,气得脸色有些发白:“你别乱来。你可知若是此事让别人知道了,是什么后果?”星祭:王宫十二少裴之平闻言却只是无谓地笑了笑,眼底神色有些讥讽:“表嫂真是天真得可爱。你难道不知,裴府这般重名誉,即便大家知道了,吃亏的也是你这个外人嘛?相反,若表嫂不说……伺候好了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表嫂觉得呢?”言罢,裴之平伸手搭上了叶结蔓的肩膀,指腹暧昧地滑过她的白皙脖颈,激起一片敏感的疙瘩。叶结蔓往后退去,想要挪开身子,裴之平的手却已经搂了过来,强制地按在她的腰上,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悠悠道:“表嫂躲什么?”见状,叶结蔓眼底慌乱更甚,立马挣扎起来,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放手!否则我叫人了!”“你以为这附近会有人吗?”裴之平轻浮的声音响起,“家族祠堂本就僻静,可是好地方。”顿了顿,又望着叶结蔓调笑道,“表嫂这样的处子人妇,也是难得。想必还未经历鱼水之欢,等享受过就懂得好处了。”叶结蔓何时听过这般下流话语,脸色又跟着白了白。无奈她不过一介女子,别说现在身体虚弱了,即便身体康健也哪里敌得过裴之平的气力。她只来得及啐了一口,对方的身子已经压过来,将她猛地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那张邪笑的脸也跟着低下来。叶结蔓一偏头,脖颈上便落下了裴之平的唇。一阵恶心自胸口泛上来,叶结蔓使劲推着身上压着的裴之平,身下是坚硬的地板,恐惧的战栗感涌遍全身,视线余光里晃过那些沉默的灵牌,她张了张嘴,晦涩的声音带着愤怒自唇间溢出:“这里是祠堂……你这个混账……”“祠堂又如何?”一声轻笑落下,裴之平动作微微一顿,抬头扫了一眼头顶层层叠叠的灵牌,眼底是不屑,“不过都是一群尸骨都化作灰的人罢了。”说着,他的视线停在了裴尧旭的牌位上,戏谑道,“表哥,你若在天有灵,就放心罢,我会替你好好疼爱表嫂这样的可人儿的。”话落,叶结蔓便见裴之平垂下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脸上笑容令人忍不住泛起寒气。不待她开口,对方的手已经落在了自己胸前,用力一扯。衣带清脆的断裂声,在安静里骤然响起。作者有话要说:臭流氓!纪西舞的女人你也敢碰! 第24章 来一场英雄救美 “你……不要……不要……”自喉底挤出的话语破碎,伴随着痛苦的挣扎。叶结蔓只觉身上男子沉重地几乎快要压垮自己,视线里光线黯淡,只有模糊的男子面靥不停晃过。脖颈,胸口之间不时落下黏腻的吻,被扯开的衣衫下的肌肤凉飕飕的,身体里的恶心感涌动得也愈发厉害,简直想要吐出来。她平日里眼底的沉静也裂开无数缝隙,最后破碎开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永无止境般的颤栗。恍惚间,叶结蔓感到自己像是被拽进一个噩梦里,沉沉地溺在里面,醒不过来。身体如同风浪中的一叶小舟,被浪潮狠狠拍打,却毫无还手之力。耳边回荡着裴之平猥亵的笑声与浑浊的喘息声,如恶魔般挥之不去。所有的气力被耗尽,带着不甘的屈辱。“裴之平……你不得好死……”叶结蔓的声音里带了沙哑,像是被尖锐的物事磨过嗓子,落在耳边都不像她平日里的声音。“啪——”裴之平想也没想地抬手扇下一个巴掌,随即埋下头去,开始更用力地撕扯开叶结蔓的衣衫。后者很快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j□j来,晃得人眼花。裴之平眼睛一亮,右手迫不及待地抚上叶结蔓的大腿,将其牢牢地按在地上,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另一只手则准备去解自己的裤子。“砰。”正沉迷间,头顶突然落了什么物事,砸得裴之平后脑勺一疼。他疑惑地停下手上动作,猛地抬起头,环顾了周围一圈,见并无异常,方低下头,随即一眼便瞥见手边不远处的一块摔落的灵牌。当看到上面的红色楷字时,裴之平的背后突然一寒。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摔落的灵牌上工工整整地书写着的红色名字,正是裴尧旭三个字。“他娘的。”裴之平眼底神色忽然一沉,随即有戾气浮上来,不信邪地一把拿过裴尧旭的灵牌怒瞪道,“怎么?不服气?还敢砸老子,好好做你的鬼去罢!”言罢,随手将灵牌用力往旁边一甩,重新朝叶结蔓俯□去。唇还未落到对方身上,后脑勺又是一痛,随即指间触到一抹微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见状,裴之平眉间极快地闪过一丝恼怒,下意识往手边望去,发现又是一块灵牌。裴之平心里微微一沉,有不安一闪而逝,缓缓伸手将倒在地上的灵牌翻了过来,当触及上面的红色字迹时,瞳孔猛地一缩。源动星辰“见鬼了!”裴之平望着裴尧旭的灵牌,刷得自叶结蔓身上起了来,下意识往远处避了避,同时再次环顾了下四周。见一切如常,裴之平紧紧皱起眉来,心底有掩饰的不安缓缓涌动。他低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红着眼神色有些呆滞的叶结蔓,背后有莫名的寒气越来越甚,连头皮都有些发麻。虽然不信邪,但是这情景诡异得难以解释。裴之平犹豫地缓缓站起身来,绕过叶结蔓,向前走了几步。正观察间,头顶突然有动静响起。他连忙抬起头,便瞥见头顶灵牌毫无预兆地突然朝自己纷纷倾落下来。裴之平压根来不及躲,头上就传来阵阵痛意。他惊叫一声,连忙用手去护头,连连往后退去。那些灵牌却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专门对准他的头砸来。“嗷——”裴之平忽觉脚后像是被什么绊了下,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径直往后摔去。本就疼痛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神识一阵晕眩,痛的像是要裂开一般。裴之平顺手一摸,触手滑腻,放在眼前一瞧,便见指尖带了些许血渍。他咬咬牙,撑着身子想起来,那些灵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砸过来。裴之平望着这诡异的场景,惊恐地睁大了眼,哪里还顾得上地上的叶结蔓,大叫一声“有鬼”,眼底瞬间涌现出更多的惊慌神色,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灵牌去势不停,砸势颇狠。由于边角尖锐,那些砸在裴之平脸上的,生生给砸出了血。裴之平也顾不得去擦,手忙脚乱地打开插着门闩的大门,很快趔趄着脚步匆匆消失在了外头不知何时已笼罩下来的黑暗里。裴之平看不到的是,身后纪西舞终于收回了继续去拿灵牌的手,撇了撇嘴,随即缓步走到了叶结蔓旁边,垂眸望去,眼底神色闪烁,片刻后蹲□来,伸手去拢对方敞开的衣衫。“不要……”带着哭腔的压抑声音落在房间里,叶结蔓似未从惊吓里回过神来,下意识去推纪西舞。她的手方落在对方肩上,纪西舞已经一把擒住了叶结蔓的手腕,目光一沉,下一刻便将她往自己这边猛地拉来,手臂牢牢地钳制住尚在挣扎的叶结蔓,直视着她沉声道:“是我,纪西舞。”说着,轻轻拍了拍叶结蔓的背后,声音稍稍软下来,带了安抚意味,“好了,没事了。”叶结蔓失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怔怔望着纪西舞半晌,方辨认出来对方。一瞬间,叶结蔓猛地扑到了纪西舞怀里,手指紧紧攥着纪西舞的衣衫,整个人依旧在剧烈颤栗着,尚未从方才的情景中缓过来。纪西舞见状叹了口气,紧了紧搂着对方身体的手,垂下眸去,轻声道:“人已经赶走了。别怕。”重生之绝世大小姐“呕——”叶结蔓忽然在纪西舞的臂弯里俯□去干呕起来。她只觉胸口冲刷过一阵又一阵的心悸,整个人像是要被掏空般往外呕着,浑身使不上劲。那些令人作呕的接触还似停留在身体上。背后纪西舞的手轻轻拍打着,缓解她紧绷的那根弦。由于空腹许久,只有一些苦水溢满唇齿,被吐出来。纪西舞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满脸痛苦的叶结蔓,紧紧揽着对方。待吐完,叶结蔓宛如虚脱般瘫软在纪西舞的怀里,呼吸声断断续续在房间里回荡,叶结蔓气息压抑,脸上褪尽血色,白得吓人,缩在纪西舞的臂弯里咬着唇没有说话。纪西舞也不催,索性坐在地上,等着怀里的叶结蔓自己平复心情。这一等,就等了近半个小时。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叶结蔓的略微不稳的呼吸声起起伏伏。她缓缓松开了攥紧纪西舞衣衫的手,哑着声音道:“谢谢。”纪西舞抬了抬眉,拉开两人些许距离,视线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缓缓道:“好多了?”“嗯。”低低的应声响起,叶结蔓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神色晦暗,有些瞧不分明。纪西舞注视了片刻,又淡淡道,“真的?”“嗯。”叶结蔓方颔首应了,便见纪西舞已经探手过来,将自己凌乱的衣衫轻轻捋了平,遮住了那些j□j在外的雪白肌肤,动作难得温柔。虽然之前的那些片段模糊,但望着周围横七八竖的灵牌,叶结蔓想也不用想也知道刚才一定是纪西舞帮的自己。她沉默地望着眼前女子,见纪西舞神色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怜悯,不知怎的反而有些松了口气,如同有一只大手缓缓拂过自己紧张不安的心。念及此,叶结蔓的心微微暖了暖,一字一句轻声道,“你终于来了。”正帮忙整理衣衫的纪西舞闻言动作一滞,似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一眼叶结蔓,随即才无声地笑了笑,似要缓解紧张气氛般,语气轻松道:“没怨我让你等太久罢?”穿越王妃之大闹王府叶结蔓闻言沉默了会,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语若呢喃:“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没想到裴家会有这样的败类,敢在家族祠堂赶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叶结蔓兀自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衣领,神色后怕,眉间有些郁郁,轻声道,“还好你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纪西舞伸手拍了拍叶结蔓的肩,眼底滑过一丝光芒,沉吟道:“所幸没来得太迟。”顿了顿,语气微提,“不过今日的事,其实之前我就提醒过你。裴之平这人早被宠坏了,色胆包天,是个罔顾伦常与礼数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如今既然已经发生,便多留个心眼。你也该好好看清自己的处境,裴府不是个简单就能混过去的地方。另外,今日一事,你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与谁都说不得,知道吗?”叶结蔓的神色凝重,虽心觉灰暗,但也知纪西舞言之有理。这种事情,就算她说了,又有谁会站在自己这边?怕是不过平白落些指指点点而已。正是因为如此,裴之平才敢毫无顾虑地来侵犯于她。她叶结蔓不过是一场阴亲的葬送者,于裴府而言更是无足轻重。念及此,叶结蔓垂下眸去,沉默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纪西舞的方法。“好了,也别多想了。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休息下罢。”纪西舞瞥见叶结蔓脸上神色,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劝慰了句。“嗯。”叶结蔓点点头,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我去裴夫人那里的情况,你可都知道了?”闻言,纪西舞的视线扫过祠堂,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大概都猜到了。我之所以没很快赶来,是先去了一趟裴夫人那里,见没有你的身影,才打听到你被珠姨带去了家族祠堂。这裴夫人果然名不虚传,怕是你让她看出想去纪府的心思,索性打算闷声不响地先软禁起来给你尝点苦头,省得多事。只是不知裴之平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赶过来了,差点出大事。”叶结蔓的脑海里浮现起裴之平之前的话语,紧紧皱起眉,忽道:“他好像提到,说是有人告诉他的。”闻言,纪西舞幽红的眸中有雾气弥漫开来,深得令人看不透:“噢?有人……告诉他的吗?”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奉上。呼,大过年的屯文真累,让我喘口气。 第25章 搬救兵 叶结蔓瞥见纪西舞脸上的神色,沉默下来没有说话。进裴府的时日虽不长,但所经历的事无不昭显着暗处有人在给她使绊子。不管是上回溺水那次,还是今日这次有人故意向裴之平告密的事,显然都是针对她而来。可是……为什么呢?她在裴府接触的人屈指可数,根本没有得罪对方的机会才对。唯一知晓的,也不过是流传在裴府关于自己克死裴尧旭的蜚语而已。裴夫人就算厌恶自己,也大不会纵容他人做出这等荒唐事,应该另有其人。 正沉吟间,门外突然又响起了蹑手蹑脚的动静,一个身影隔着半阖的门纸映出来。叶结蔓神色一紧,被方才裴之平的事惊吓未退,下意识就贴近了纪西舞的怀里。 很快,便听外面有压低的熟悉声音传进来:“少夫人?” 随着话音响起,门被推开,本打算过来查看叶结蔓情况的安儿带着疑惑的神色地踏进来,口中嘀咕道:“咦?真奇怪,门怎么开着?” 话落,安儿的视线落在裴家祠堂,在望见满地的灵牌时脸上顿时浮现出诧异来,环顾了一周,吃惊道:“这里……这里发生什么事吗?”与此同时,安儿望向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叶结蔓,连忙快走几步蹲下来,“少夫人你没事罢?” 几乎方靠近叶结蔓,安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探出去正要去扶叶结蔓的手猛地缩回来,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冷。” 另一边,叶结蔓眼睁睁望着安儿突如其来的手穿过身旁纪西舞的手臂,心里不由一震。却见纪西舞只是神色淡淡地松开了拥着她的手,随即退开了身子,眼角余光瞟了自己一眼,站起来往后退出几步,与两人拉开了距离。 叶结蔓怀里一空,心底竟莫名生上几缕失落。 “少夫人?” 一只手在眼前挥了挥手,打断了叶结蔓抬头凝视纪西舞的视线。叶结蔓回过神来,望向蹲在身前的安儿,勉强扬了扬唇角,声音沙哑道:“安儿,你泽呢么来了?” “我和舒姐姐久候少夫人未归,担心你出事便出来打听,得知你被珠姨带来了裴家祠堂,因此赶了过来。舒姐姐正在外面守着,以防有人发现。”安儿担忧的视线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又道,“到底出什么事了?这门……怎么开着?还有地上这些灵牌是怎么回事?少夫人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听到安儿的疑问,叶结蔓抿了抿唇,想起纪西舞的嘱咐,并未将裴之平的事情袒露,而是随意扯了个理由道:“方才起了风,将灵牌都刮落了。门可能也是在那时被吹开的罢。” “风?”安儿半信半疑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安儿你来得正好,我身子有些不舒服,能麻烦帮我将灵牌重新放好吗?”叶结蔓怕安儿多问,连忙堵道。 “好吧。这可不能让珠姨发现,否则可惨了。”安儿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依言弯腰去收拾起地上的灵牌。然而没一会,她突然动作一顿,惊讶地指着灵牌上的血渍转头问道,“少夫人,这灵牌上面怎么有血?” 叶结蔓目光晃了晃,随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见安儿疑惑地皱起眉头,催促道:“这些小事先别管,放好再说罢。万一有人来见到就完了。” 见安儿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开始摆放起灵牌,叶结蔓抬头望向纪西舞,示意接下来该怎么办。身旁的纪西舞沉吟片刻,方开了口道:“事到如今,看来需要找一个人帮忙了。”见叶结蔓目光疑惑,纪西舞眼底眸光幽深,轻轻启唇,缓声道,“你让安儿去找裴尧远,带一句话,就说你性命攸关,务必让他亲自过来一趟,其他什么都不用多说,等他来了再解释。” 闻言,叶结蔓的神色却有些踟蹰。纪西舞明白对方心里不愿给裴尧远惹麻烦,重新俯□去,逼得叶结蔓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他是裴家三少爷,不会有事的。但你不一样,你需要他的帮忙。否则今日的事,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难道你希望看到这样吗?” 叶结蔓脑海里浮现起那令人后怕的一幕,顿觉胸口压抑,心脏突突鼓噪在着。她咬了咬牙,在纪西舞的注视里缓缓转头,朝正在收拾灵牌的安儿道:“安儿……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下。” “时候不早了,还不睡吗?” 书房的门被推开,随着话音的响起,一身艳色繁花直领刻丝缎袍的许柔霜走到桌旁,停下脚步,低头朝裴尧远道。 裴尧远闻言摇了摇头,将手中账本翻过一页,并未抬眼,只缓声道:“不了,你先休息罢。我这里看完……” 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探出来,压下了裴尧远欲翻页的手,随即头顶再次响起许柔霜有些冷下来的话语:“时候不早了,夫君是不是应该和我一起回卧房去?” 见状,裴尧远的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抬头望向许柔霜。见对方目光紧迫地盯着自己,手并没有从他的账本上挪开。裴尧远沉默了会,方缓缓收回了手,自椅子上站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了,那回去罢。” 两人出了书房,一路沿着小路往卧室行去。裴尧远刻意与许柔霜保持了距离,神色淡淡。夜色里有星辰明月所罩,倒也还算敞亮。四周静谧,只有两人的脚步声飘散。这般走了半晌,许柔霜忽然开了口,声音有些不悦:“前几日娘又来信了,问我有没有怀上孩子。” 话落,裴尧远的脚步突然一顿。片刻才重新迈开步子,淡淡道:“这种事急不得。 ” “是么?”一声略带嘲讽的冷笑响起,“那你知道,如今府里的下人在怎么传吗?他们都说三少爷与夫人貌合神离,夜夜分床而睡,不得亲近。今日若不是我来唤你,想必还是在书房就寝罢?你我新婚才一年,就这般厌烦我了么?” 闻言,裴尧远温润如玉的脸上神色起了些微变化,半晌,方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当初应下这门婚事也是因为父母之命。”许柔霜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子,视线里那轮廓温雅,眉眼之间气质更是清如水,与自己以往所见的那些男子都大相庭径。当初正是因为如此,才不知不自觉芳心暗许。万万不曾想到,期待已久的婚事背后却是日复一日的独守空房。念及此,许柔霜不甘地咬了咬唇,继续道,“我不明白我哪里不好,让你裴尧远看不上眼,这般冷落于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卧房。有丫鬟上前来帮忙开了门,正欲伺候两人入寝,却被许柔霜挥退了。 踏进房间的裴尧远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许柔霜,神色温和:“你很好,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让下人乱说闲话。卧室我也每晚都会过来。” 见到裴尧远这般模样,许柔霜眼底的冰冷晃了晃,有些松懈下来。她还欲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三少爷?三少爷你在吗?我是伺候四少夫人的安儿,有事找你。” 听到声音,裴尧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回身想去开门。许柔霜却已经上前一步,伸手抵住了门扉,朝外面的安儿冷淡道:“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我们要歇下了。” “三少爷,真的有很重要的急事!我们……我们少夫人如今性命攸关,裴府上下,除了三少爷,没有人能帮少夫人了啊!三少爷!”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许柔霜声音带了些严厉。 “好了,霜儿。”裴尧远皱了皱眉,“事情好像挺紧急的,先听听再说罢,也不耽误。” 许柔霜面色不悦地瞪了裴尧远一眼:“又是那个女人的事!你上回还给她送东西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追究。娘不喜欢她,别人的事,你管它作甚?” “她也是个可怜人,本是我裴府亏待于她。如今四弟走了,我顾看着些是应该的。” “别犯傻了!大哥、二姐为什么不理会?就你为她出头,你不怕被传些什么闲言碎语吗?毕竟她可也是个年轻女子!如今我两又托你的福在下人的传言里有了罅隙,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外头,安儿听到了房间里隐约的争执声,担忧无法同少夫人交代,咬着牙又敲了敲门,声音愈发急迫:“三少爷!求求你帮我们少夫人一次罢。否则,否则怕是事情一糟……无法挽回了啊!” “你给我闭嘴!”许柔霜有些不耐烦,提高声音朝外面喝道。 见状,裴尧远终于耐不住,一把握住了许柔霜抵着房门的手腕移了开,原本温润的声音也沉了下来:“莫要胡闹。流言蜚语难道比性命还重要吗?” 言罢,态度强硬地将门打了开来。 神色急切的安儿见房门被打开,目光一喜,虽见身旁三少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一时也顾不得,连忙道:“三少爷!快帮帮我家少夫人罢!” 裴尧远安抚道:“安儿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安儿怯怯地瞥了一眼怒视着自己的许柔霜,方迟疑道:“这里多有不便,三少爷能否跟安儿去一趟裴家祠堂?” “祠堂?”裴尧远重复了一遍,似想到了什么,问道,“她又被娘罚了吗?” “嗯。”安儿点了点头,“少夫人的情况很不好……希望三少爷能亲自见一见。” “裴家祠堂不得乱闯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一旁的许柔霜突然插了话,冷冷道。 “我知道……”安儿心知这位裴家三少夫人的厉害,给自己鼓了鼓气,方继续道,“可是如今情况特殊,才不得不来请三少爷。” 许柔霜自然不愿裴尧远前去,呵斥道:“放肆!我看你们分明是看三少爷好说话罢?有事就去找老爷夫人,再不济也该去找大少爷,哪里轮得到三少爷来多管闲事?” “可是少夫人她……” “少夫人的事,与我们何干?”许柔霜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想要开口赶人。 “都别说了,轻重缓急,哪里这么多话?”裴尧远的眉头皱起来,深深望了许柔霜一眼,将对方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方头也不回地踏出门,丢下话来,“我等会就回来,你不用等了,先歇下罢。” 安儿瞥见三少夫人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吓得略一哆嗦,也不敢多加停留,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只觉身后目光似带着刺,纷纷落在背上,疹人得紧。言’情唯一新地址为w。y''q”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本来这章是昨天发的!刚才发现竟然被言情吞了更新存稿箱设置失败导致没发成功!可恶的言情!特此和今天的一起补上。大家就当二更看吧 第26章 一场算计 将安儿遣去找裴尧远之后,祠堂里一时陷入寂静。叶结蔓似浑身失了气力般瘫坐在地,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冷清,加上有纪西舞在,温度要低得多。纪西舞垂眸望了一眼抱着自己神色有些怔怔的叶结蔓,忽然抬脚往外走去。 叶结蔓眼角余光瞥见纪西舞的白色衣袂一晃,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纪西舞整个人都似水波般泛起涟漪,随即融入了门扉之中。见状,叶结蔓心里微微一惊,有些无法习惯,根本来不及唤住对方已经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纪西舞走后,只剩下叶结蔓一人,空荡荡的祠堂顿时安静得可怕,只有一个个灵牌在昏暗里矗立。上面鲜红色的字宛如来自阴间的符文,渗透着丝丝寒气。叶结蔓往后缩了缩,背抵上了坚硬的木案,眼底浮现出不安的恐慌来。白日里的一幕,随着此刻的安静清晰浮现在脑海,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黏腻作呕的口水。叶结蔓忍不住伸手使劲擦了擦,将一小片肌肤擦得发了红,小脸上的神色却愈发惨白。她开始后悔刚才怎么没早点叫住纪西舞,也不知对方此刻突然离去,要何时才回来。念及此,叶结蔓的一颗心在胸腔内跳动得厉害,慌慌张张的没个着落,只能更加抱紧自己,安慰自己不要再去想白日的事。 这样呆坐着也不知煎熬了多久,思绪复杂间,忽然一件衣衫自头顶飘落,正盖在自己身上,遮盖了些许寒意。叶结蔓惊讶地抬头望去,便见不知何时回来的纪西舞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俯□子探出手来,指间松垮垮勾着一个模样精致的煲盅。 “你还没吃过晚膳罢?我在厨房看到这个,正好你先拿去填一下肚子,可别饿晕过去了。” 叶结蔓神色惊讶地抬头直视着纪西舞,一时没有动作,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做这些事。叶结蔓心微微一暖,抿了抿唇,顿了顿后才缓缓伸手接过纪西舞手里的煲盅,沉默了会,方轻声道:“你出门去就是为了拿这些吗?” 纪西舞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兀自直起身子催促道:“快趁热吃罢,免得再迟些等会裴尧远就过来了。我还有任务交给你,你可得表现得好些,争取早点出这鬼地方才行。” 叶结蔓踟蹰地点点头,伸手掀开了煲盅的盖子,顿时一股鲜香飘散在房间里,隐隐带着些许中药香气。叶结蔓定睛一瞧,见煲盅里的是碧色粳米粥,里面炖了几味珍稀药材,勾得原本并没什么食欲的她也稍稍有了胃口。她低头轻轻抿了口,果然唇齿之间芳香四溢,味道清淡却不失鲜美。思及等会裴尧远要来,叶结蔓也不再耽搁,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纪西舞的身子倚在木案边,抱着双手垂眸望着叶结蔓喝粥,没有说话。叶结蔓自然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想到之前纪西舞从裴尧远手里救下自己,眼底的抗拒也不知何时消融了去。她性子本就温和,不怎么记仇,如今发生了此事,心里对纪西舞也有了些许好感。 直到一盅粥都见了底,纪西舞方自叶结蔓手里去过煲盅,走到门口,随手将精致的煲盅往漆黑的灌木丛里一丢,这才拍拍手回了来,走到叶结蔓身前,缓缓道:“等会裴尧远来了,你便屏退安儿,将裴之平想要轻薄于你的事同他说。”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她。半晌,才嗫嚅道:“你不是说……此事和谁都别提吗?” “没错,但如果是裴尧远的话,没有关系。”纪西舞眼底有思忖光芒一闪而过,“我之所以不让你同别人说,是因敌我难分,裴府心机深沉的人多得是,也许表面对你笑脸相迎,转身就落井下石。此事给有心人知道,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对你的清白而言也极为不利。裴永川四个儿女里,只有裴尧远与其他几个不同。他生性平和,本就不太喜欢裴之平之流,且熟知对方脾性。将此事告知,对我们有益无害。裴尧远那里也不必担心他会透露出去,反而他会觉得裴家亏待于你,平日能帮衬着。由于裴夫人的缘故,你在裴家可谓孤立无援,若是有了裴尧远的保护,能轻松许多。” “可是……”叶结蔓虽觉纪西舞的话有道理,但还是很踟蹰。轻薄之事本就无法启齿,思及便觉难堪。之前纪西舞让她不要外泄时反而松了口气,叶结蔓只想将那一幕永远埋在心底腐烂,再不复想起才好。然而现在就让她亲口告诉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子这种羞耻之事,如何……说得出口? 纪西舞瞥见叶结蔓的脸上神色,自然知道对方心思,唇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话语带着嘲讽:“你若连这点顾虑都丢不开,那活该被裴家吃到渣都不剩,我也帮不了你。” 闻言,叶结蔓的脸白了白,半晌后,才僵硬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叶结蔓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便见纪西舞突然蹲□来,随即下颔一凉,已经被对方抬起头逼着直视她。那诡魅的幽红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略显慌乱的神情,纪西舞精致的眉眼也跟着迫近,看得叶结蔓心狠狠一跳,下意识想要偏开头去避开对方认真的凝视。怎料下颔一紧,并没能顺利逃开。叶结蔓忍不住话语有些磕绊道:“怎……怎么了?” “看清楚眼前处境,莫要再犹犹豫豫。”纪西舞定定地望着叶结蔓,视线在对方脸上扫了一圈,才开了口,“你也不想在裴府出什么事罢?一次不成,裴之平根本不会放弃。若是不想出事让他们担心,就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没有人能在裴之平手下保住你。” 听纪西舞这么说,叶结蔓神色一时浮起惧色,片刻后,终于皱着眉重重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纪西舞这才松开手指,瞥见叶结蔓不适地移开视线,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光芒,唇角弧度又大了些。 这般又等了盏茶时间,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纪西舞示意地望了叶结蔓一眼,俯身抽走了她身上取暖的衣衫,随手往木案下一塞。叶结蔓恍若不觉,兀自深吸口气,似是在平定不安的心情。 眨眼间,祠堂大门便被推开,裴尧远和安儿踏门而入。纪西舞退至一旁,冷冷地望着眼前场景。 裴尧远方进门便感到一股寒气袭来,冷得他打了个颤。下一刻,便看到面色苍白的叶结蔓衣衫单薄地坐在地上,忍不住一惊,连忙快走几步道:“你没事罢?脸色怎的这般差?” 话落,这边叶结蔓已经目光沉凝地抬起头来,并未回答裴尧远的话,而是望向对方身后跟着进门的安儿,轻声道:“安儿,你先出去罢,我有话想和三哥说。” 安儿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顺从地退出了房间,小心将门阖了上。 直到安儿的身影离开,叶结蔓才将视线落在裴尧远身上,忽然双膝跪地,直起了上半身,咬了咬牙,话语晦涩地开了口:“这么晚将三少爷叫来,真的很抱歉,只是结蔓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只能孤注一掷,求三少爷帮忙。” 见叶结蔓这般,裴尧远面色有些不忍,连忙伸手来扶,温和道:“你如今既是旭儿名义上的妻子,叫我三哥就好。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你但说便是。” 当裴尧远的手触到自己时,叶结蔓低垂的眸底剧烈一晃,身子也跟着颤了颤,下意识避了开。裴尧远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收回落空的手,已经见眼前女子紧紧闭起了眼,自唇齿之间艰难地吐出话来:“傍晚,裴之平来过了。” 听到叶结蔓的话,裴尧远目光一震。望着叶结蔓微颤的唇,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失声道:“他来过了?”顿了顿,低声怒道,“裴家败类!”说完,裴尧远望着缓缓睁开眼苦笑的叶结蔓,神色变幻道,“对不起……你……” 知道裴尧远的意思,叶结蔓轻轻摇了摇头:“算我命好,他最后没能如愿。这件事我连安儿也不敢说,怕传出去吃亏的还是自己。可是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我。肯定不会的。”说着,叶结蔓忆起了之前的画面,眸中有了水光,话语也带了颤音,“帮帮我……” 言罢,叶结蔓跪着深深地朝裴尧远弯下腰去,手指几乎要扣进地缝里去。羞耻感席卷过她的身子,叶结蔓只觉这场大婚如同噩梦的开端,沉重得无法摆脱。 “我知道了……”裴尧远面有不忍,“别担心。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娘那里我会帮你说情的。” 言罢,裴尧远转头大声唤道:“安儿!” “在。”听到声音的安儿推门而入,见三少爷脸色反常地有些难看,朝自己沉声道,“你快点扶少夫人回去好好休息,我去夫人那里一趟。” 听到少夫人能离开祠堂,安儿脸色一喜,连忙点头应了,跑进门伸手来扶叶结蔓。眼尖的她忽然瞥见少夫人睫毛上沾着的水露,微微一怔,踟蹰了下,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轻声道:“少夫人,我们先回去罢。” 叶结蔓被搀扶着走出几步,忽然转过头,望了一眼裴尧远。后者安抚地朝她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叶结蔓轻轻动了动唇,方轻声吐出两个字来:“谢谢。” 说完这些,叶结蔓才由安儿扶着缓步朝外走去。 一旁始终冷眼看着事态变化的纪西舞并未很快随着叶结蔓离开,而是站在祠堂望着裴尧远。随着叶结蔓的离开,裴尧远脸上的神色有些变化,垂在身侧的手也跟着攥了紧,眉间有难得的怒意,压低声音道:“裴之平……仗着娘疼你,这等丧心病狂的事你都干得出来,真是有辱裴家门风!等着瞧。” 门外。 安儿望着沉默的叶结蔓知道不便问两人在房间里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向来温和的三少爷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她只能扶着似脱了力的少夫人缓步走着,注意望着地上不时嘱咐道:“小心脚下。” 走到祠堂院门口,安儿的脚步突然一顿,口中“咦”了一声,吸引了叶结蔓的注意。安儿见少夫人望向自己,连忙朝树角一指,嘟囔道:“这是什么?” 夜色里,安静地躺着被揉成一团的锦帕。由于天色昏暗,并不甚显眼。叶结蔓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似有预感,忽道:“安儿,拿来给我瞧瞧。” 安儿点点头,松开了扶着叶结蔓的手,弯腰捡起了树下的锦帕,有淡淡的脂粉香气香气飘散开来。安儿一边嘀咕了句“这里怎么会有锦帕”,一边展了开来。 绣着精美花纹的素白锦帕上,写着一行字迹清秀的小楷。当触及上面的墨字时,叶结蔓的瞳孔猛地一缩。 “四少夫人孤身在祠堂思过。千载难逢,莫要错过。” “这是……”安儿疑惑地打量了几眼,不太懂这块锦帕是什么。正欲问少夫人,对方却已经探手,将锦帕收入了怀里,轻声道,“安儿,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知道吗?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 安儿虽觉奇怪,但既然叶结蔓这么吩咐了,还是点了点头:”安儿知道了。",’嗯,光晃动着,出影来的。回去罢。”叶结蔓抬头望了一眼夜空,那里星辰明亮,月光如洗。她的眸像是落进了漫天星河,喃喃道,”不管是什么,即便再黑暗里,也总会显 第27章 溺水元凶 “到了,少夫人。” 安儿望着近在眼前的院落松了口气,扶着叶结蔓往里走去。没多久,便看到一个蓝色素裙的身影站在昏暗的院中,似是听到脚步声,转头往这里看来。 “舒姐姐!”安儿目光一喜,连忙道,“我将少夫人带回来了。” 提前回来处理院中事宜的舒儿在见到两人的时候已经快步走来,听到安儿的话,朝她笑了笑,柔声道:“嗯,安儿做得很好。热水我已经准备好放在房间里了,快扶少夫人去沐浴罢。祠堂冷,莫要着了凉。我这就去替少夫人弄些吃的来。” 安儿点点头,扶叶结蔓往房间里走去。 甫一推开门,温暖便扑面而来,房间里有淡淡热雾水汽飘散。沐浴的木桶果然已经置放了好,桌上也有刚沏好的热茶,连换洗衣物都贴心地放了好。安儿松开叶结蔓的手,想了想,还是询问道:“少夫人也该累了,可要奴婢伺候沐浴?” 叶结蔓还未习惯这般,迟疑了下还是摇了摇头婉拒了:“没关系,我自己来便好。” 安儿并不意外,福身应了:“那奴婢在外候着,少夫人有事再唤安儿。” “好。” 待安儿重新关好门,叶结蔓才开始伸手解了衣衫。方要脱去外衣,指尖忽然触到一抹柔滑。叶结蔓缓缓抽出,正是之前在祠堂院口发现的锦帕。她的目光细细扫过上面的清秀字迹,虽勾提之间带着隐隐的凛冽,但还是不难看出是女子的笔触。锦帕角落还绣着一双蝴蝶,精致灵巧,似随时会在锦帕上翩翩起舞。叶结蔓定定望了半晌,方缓步走到衣橱前,将锦帕小心地置放在了角落,用不起眼的衣衫盖了住。做完这些,叶结蔓才回到木桶旁,宽衣踏入木桶之中。 随着热水温柔地漫过身子,舒适感顿时从四肢百骸处传来,叶结蔓紧绷许久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些。她缓缓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桶沿,眉间有些倦意。 那锦帕,无疑是别人得到消息故意传递给裴之平的罢。也不知与自己有多大的仇恨,竟然做下这种事来……着实可恶。想到傍晚的场景,叶结蔓忍不住心里打了冷颤,有些后怕。差一些……差一些怕是就无法挽回了。这裴府暗中的力量,果然是自己一个普通人无法反抗的么?连想要安安稳稳度过都变成了一种奢求。还是说,自己真的不得不去试着依靠纪西舞?否则要是那种事真的再发生…… 念及此,叶结蔓咬紧了唇角,眉间浮起努力忍耐的模样。 正陷入沉思间,肩头突然一凉,惊得叶结蔓猛地睁开了眼。一双幽红眼眸顿时映入视线,耳边一声轻笑,便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的纪西舞正趴在桶边直直地望着自己,对她脸上闪过的惊慌视若无睹,一只手轻撩水面花瓣,笑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你……你怎么老是不声不响地出现。”叶结蔓低声抱怨了句,身子往水里缩了缩,神色有些懊恼。 “鬼又不是人,走路自然没有动静。”纪西舞撇了撇嘴,指尖轻轻一弹水面,几滴水花顿时溅在叶结蔓身上。叶结蔓只觉敏感的身子跟着颤了颤,脸上有些羞怒,一抬手就拍掉了纪西舞的手:“喂,别闹了!” 纪西舞无谓地耸耸肩,见叶结蔓脸颊有些泛红,有些别扭模样,故意戏谑道:“都是女子,你脸红什么?这般容易害羞,难道你没什么闺中密友吗?” 闻言,叶结蔓忍不住面露疑惑:“与闺中密友有何关系?” 纪西舞挑了挑眉:“女子之间有些亲密也是常事罢?挽手拥抱,沐浴共寝,逛街闲谈,不俱是女子喜爱的么?” “是……是么?”叶结蔓脸微微一红,见纪西舞望着自己,顿了顿,才低声解释了,“我爹是私塾先生,平时严厉得紧,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空余时分便读书写字,倒不曾与人……与人这般。” 听到叶结蔓的话,纪西舞口中啧了声。叶结蔓愈发窘迫,正要开口,却见纪西舞忽然前倾,精致面容贴上来,迫得她只得往后仰去。只见纪西舞唇角缓缓勾了勾,衬得红眸白面,模样竟带了一丝邪魅。叶结蔓微微一愣,便听纪西舞悠然开了口:“反正你我既然共寝而眠,方才在祠堂也抱过了,你若愿意,不嫌弃我是个鬼,不如便将我当做闺中密友,怎样?” 叶结蔓没料到纪西舞会突然这么说,话语一堵,脸上神色愕然,又带了似慌乱的霞色。后者目光在叶结蔓脸上扫了一圈,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跟着弯下腰去,清脆笑声落在房间里。 “你……”叶结蔓终于看出纪西舞是故意在捉弄自己,脸上闪过一丝薄怒,眼底却带着羞赧。她强压下方才一瞬间跳的极快的心脏,啐了一口,“乱来!你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吗?” 笑了一会,纪西舞才抬起头来望向叶结蔓,脸上兀自有着笑意,眼底却已经冰冷下来,半真半假道:“真话说多了,可是会被人吃干抹净的噢。你若要在裴府生活下去,便听我一句,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顿了顿,纪西舞望进叶结蔓的眼里,一字一句补充道,“包括我。” 叶结蔓神色一震,不待反应,纪西舞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探出手将她脸上溅到的水珠轻轻抹了去,随即笑了笑,催促道:“你快起来罢,水可要凉了,真要生了病,可耽误去纪府的事了。” 言罢,纪西舞转身走到桌旁,兀自伸手拎了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那冷淡的侧脸洁白澄透,在烛光下难得微微晕染上了一抹暖黄。 舒儿端着迟来的晚膳进门时,叶结蔓已经拾缀好了自己,坐在桌旁饮着热茶。虽不懂茶叶,但那茶水入口香气清隽不散,至舌尖微甜,倒是味道着实不错。 “少夫人受苦了。”舒儿将几碟小菜布在桌上,询问道,“若觉得身子不舒服,定要与奴婢说。” “谢谢舒儿。”叶结蔓只是笑笑,“我会的。” 舒儿略一颔首,神色忽然有些踟蹰。叶结蔓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出声道:“怎么了?舒儿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闻言,舒儿望了一眼叶结蔓,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我方才听下人说,纪家少爷应该明日就提前启程回纪府了。” “这么快?”叶结蔓没料到事情这么突然,忍不住朝纪西舞的方向望去,见对方面色沉吟,忽然明白过来。提前启程的事,应该与裴夫人多少有关罢?明显是想趁她身体虚弱阻止自己前去。不过之前不赞同自己前去纪府的舒儿竟然愿意将此事告知自己,倒也有些让人惊讶。 果然,舒儿沉默了会,便道:“想来是夫人不想少夫人跟去,将少夫人去祠堂关了禁闭后就想办法让纪少爷改了主意。听安儿说,是三少爷过来祠堂答应帮少夫人去夫人那里说情才提前回来了?” “嗯。” 舒儿皱了皱眉:“少夫人从祠堂出来夫人应该也不太会追究,关键是去纪府的事,怕是难办。少夫人……非去不可吗?” 叶结蔓视线余光掠过神色坚定的纪西舞,想起之前在祠堂里对方从裴之平手中救下自己,略一踟蹰,已经点了点头,轻声道:“非去不可。” 舒儿眼底神色晃了晃,叹了口气,并未再劝说,只道:“少夫人先用膳罢,菜要凉了,此事稍后再想想办法。舒儿先退下了。” 叶结蔓正要应,一旁的纪西舞突然道:“等等,让她把安儿唤来。” 闻言,叶结蔓微微一怔,便顺着纪西舞的话同舒儿吩咐了。舒儿虽有些诧异,但依旧温顺应了下来。 待舒儿离开,叶结蔓望向坐在对面的纪西舞,询问道:“你找安儿可是为了那槐木鬼符?” 纪西舞点点头:“嗯,时间紧迫,得快些完成才好。” “那裴夫人阻挠我去纪府的事,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叶结蔓问道。不知怎的,她心底并不担心自己去不了纪家,总觉得纪西舞一定会有办法,好像一切事情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果然,听到叶结蔓的话,纪西舞抬起头,沉吟道:“事到如今,看来要利用那件事了。” 见叶结蔓面露疑惑,纪西舞望过来,向她解释道:“你不是对之前自己落水之事很疑惑吗?其实你猜的没错,的确是有人故意加害于你。那日晚上我正去纪川那里探听事宜,回来时碰巧撞见了你。本不打算与你招呼,没想到看到了那东西。”顿了顿,纪西舞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轻声道,“当时你可是感觉后腰一阵猛力?” 叶结蔓点点头。 纪西舞正了神色,继续道:“是只大狗把你撞进池水里去的。不远处黑暗里还依稀站着个人,想来应该是指使那条狗攻击你的元凶。只是后来为了救你,我很快就下了池,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谁。直到确保你被人救起没生命危险后,我才返身去打听了这条狗的去处。”顿了顿,“你那丫鬟之所以隐瞒你,正是因为这条大狗不是别人的,而是裴家老爷所养。” “裴老爷?”叶结蔓面色吃惊。 纪西舞点了点头:“听说这条狗曾救过裴老爷的命,因此备受疼爱。因此狗将你撞下水的事,即便告知你,出了受挫外也没有丝毫办法怎么样。难听地讲,在那些人眼里你的价值还比不上一条狗。”纪西舞的话语带了些嘲讽,见叶结蔓脸色白了白,片刻后才稍稍缓和了些,“不过此事与裴老爷自然没有什么关系,他犯不着因为你就指使狗攻击,幕后另有他人,毕竟平日能接触到这狗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过此事如今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成为手里的筹码。” 言罢,纪西舞俯至叶结蔓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祝大家玩的愉快,么么哒 咳咳,还有,明天停更一天a。a后天八点不见不散,挥挥~?? 第28章 同心断金(上) 这几日,整个苏州城上空都笼罩着莫名的紧张气氛,暗地却是汹涌潮水。茶肆酒瓦,街巷坊间,到处能听到各种热闹的闲谈,无外乎是两件事:大婚前夕裴家四少爷的突然亡故,与纪家千金离奇溺死在裴家不远处的绿河里。在不断的扼腕叹息声里,埋藏其中更多的却是无关于己的高谈阔论,点缀着那些平淡似水的生活。每个人都极尽想象地杜撰着这背后的事件,只因神秘,反而更增了兴致,各种各样的谜团浮在苏州城里。裴家暗葬四少爷,秘而不宣娶进出身平民的四夫人是为何故?众人都听闻这个四夫人来自城北,裴家四少爷近几年身体有恙很少出门,更别说远在城北,两人怎会相识?其中可有什么情由?而裴家怎么会同意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至于纪家千金之事更是令人费解。本应在城南呆在闺房中的她,怎么会无端溺死在城西?且听说身上还有酒气,身旁也没见丫鬟身影,难道当真是因为一个情字自尽身亡?而传闻中的神秘未婚夫更是无人知晓,众人纷纷猜测对方会不会出现在葬礼上。 谣言如平地风起,众口难拦,更何况为纪西舞之死忙成一团的官府也无暇顾及。裴家与纪家虽有心阻止,效果却平平,只得暂时作罢。两家都是商家大户,自不能与苏州城百姓为敌。不过两家生意倒是有增无减,许多人都希望能从中打探出一些口风,尤其是其中一些小商家,隐隐敏感地嗅到了其中的风向变化,试图观望出哪怕一丝的端倪来。 这日清晨落了雨,细密雨丝飘散在苏州城里,气候倒还算是温凉适宜,只是天色比往常都亮得慢些。离裴家四少爷大婚,纪家千金逝世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几天。 裴府。 一大早,就有一抹青色身影被人扶着,执着一把白色绸骨伞,穿过如丝烟雨,低着头匆匆往一个方向行去。这个时辰,大部分人还未起来,只有一些下人开始了工作。偶尔有人在路上瞧见,眼底都闪过一抹惊讶,对来人并不陌生,却没来得及招呼,青衣女子已经熟若无睹地路过,消失在了春色雨幕里。 裴家老爷起来时,还未到辰时,枕边空着,裴夫人早已不知去向。裴老爷似已经习惯了,兀自起了身,望了一眼天外,喃喃了句“下雨了”,便出声唤门外的丫鬟。 听到声响,有两个侍女端着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用品推门而入,其中一个蹲□子将脸盆置于床榻前,另一人帮忙拧了毛巾,低头递上。裴老爷取过对方手里的毛巾仰头盖在脸上,顿时一股热气散开,舒服得他低低吐了口气。 “老爷,”视线遮盖里,耳边忽然落了贴身侍女的柔婉声音,“四少夫人来了。” 裴老爷的动作明显微微一怔,并未立即应话,待片刻后方取下脸上的毛巾,随意道:“她来这里作甚?” “说是找老爷有事。卯时便过来等候了。只是当时老爷在睡觉,四少夫人说不便打扰,因此一直等在偏厅。” 闻言,裴老爷垂着眸,将毛巾丢进盆里直起身来,之前说话的那个侍女熟练地取了一身墨绿色蟒蛇绣纹锦袍服侍对方穿了上,低头整理起衣襟。裴老爷久久未再开口,直到衣衫都整齐了,才淡淡开了口:“为何带去了偏厅?” 侍女似是早知道裴老爷会问起,也不惊讶,轻声解释了:“回老爷的话,四少夫人说知道夫人不喜欢她,怕被看到平白又惹夫人生气。” 裴老爷目光深邃:“就说我有事要忙,下回再说。” 言罢,背着手走到窗前,微微眯起眼眺望着窗外的朦胧春雨,若有所思。 身后侍女望了裴老爷的背影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踟蹰,顿了顿忽道:“老爷有阵子没去看黑虎了。” 听到侍女的话,裴老爷略带诧异地回过头来。见状,侍女往前踏出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老爷有所不知。” 裴老爷眼底神色晃了晃,沉声道:“说。” 侍女点了点头,这才将黑虎将叶结蔓撞落池水的事说了。罢,又低下头去,道:“既然四少夫人亲自过来了,老爷不如便见一下罢。” 这一次,裴老爷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叹了口气,朝侍女挥了挥手。 偏厅。 叶结蔓有些坐立不安地等在房间,第四次抬手按了按胸前,同时脸微不可察地红了些许。衣衫遮掩之下,锁骨那里紧贴着一枚木符,带来丝丝凉意。半个时辰前的画面重新浮现在脑海里,令叶结蔓不禁感到面热耳酣。 “将槐木鬼符带上。” 叶结蔓方穿好衣衫,一旁的纪西舞已经将制作完成的槐木鬼符递过来。 叶结蔓顺手接过,本欲悬于腰间,当瞥见上面不知何时穿引着的红线时微微一怔,抬起眼对上了纪西舞幽深的红眸,突然明白过来。果然,对方缓缓道:“得挂颈上,尽量莫要让人瞧见。” 闻言,叶结蔓低头抚过指间的槐木鬼符,只见其上色泽暗沉,隐隐透着一股诡谲,的确不太合适露在外面。可是挂在颈上的话,若是纪西舞在附身在木符上…… 纪西舞却不理会叶结蔓的犹豫,已经上前一步,夺过她手里的槐木鬼符,转到叶结蔓的身后,自顾自地伸手绕过对方脖颈系了好。见状,叶结蔓一时也赧于开口说起自己的顾虑,何况见纪西舞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只能沉默地摸了摸胸前的槐木鬼符,掩下眼底的羞涩。 “待会我随你一同去裴老爷那里,按昨晚我与你说的行事便好。若有状况,我自会现身帮你解难。”纪西舞沉吟了会,又道,“这次叫上舒儿,她在裴府呆得久,能确保此行更加顺利。” 事实正如纪西舞所料,叶结蔓让舒儿陪她一同前往裴老爷住处时对方并未拒绝,而当听到她与侍女故意提及被裴老爷的狗撞下池时,一时眼底神色复杂,最后在侍女犹豫下还是开口帮她说了话。那侍女似也颇尊重舒儿,松了口答应帮她们传达,等裴老爷醒来尽量引其一见。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叶结蔓手心有了些汗,自胸口的槐木鬼符上移了开,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有一个女鬼附在那里。毕竟这种情况要持续一段时间,得快些习惯才是,否则反而平白让纪西舞看了笑话。对方要是知道她的心思,非又要好好嘲笑她一番。念及此,叶结蔓默默安慰自己,伸手抚过已经凉了的茶水,平复着不安的心情。 “少夫人莫要担心,”站在一旁的舒儿似是看出了叶结蔓的坐立不安,只以为是要见裴老爷的缘故,出声安抚道,“裴老爷人很好,不会如何为难你的。” 叶结蔓僵硬地点了点头,抿着唇没有说话。 舒儿望了叶结蔓紧绷的神色一眼,忽道:“少夫人,对不起。关于你落水那件事,其实……我当时便认出了是裴老爷的黑虎,但却私自瞒下了。” 听到舒儿的道歉,叶结蔓只是抬头笑了笑,知道舒儿并无恶意,因此不以为意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一场意外罢了。” 舒儿低垂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暗,并没有接话。是不是意外,谁又知道呢?毕竟这是在裴府。而落水的对方是身份特殊的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不戳破,自己又不清楚整件事的缘由,舒儿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待间,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叶结蔓连忙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裴老爷背着手踏进门来,目不斜视地走了几步,视线方扫过来,落在颇有几分局促的叶结蔓身上,随即抬了抬手。 其余人见状,识趣地纷纷退出了房门。舒儿目光犹豫,担忧地望了一眼叶结蔓方向,也服从命令退了下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裴老爷和叶结蔓两人。以及,一只藏在槐木鬼符里的女鬼。 “爹。”叶结蔓的声音很轻,似是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称呼。她朝裴老爷行了个礼,并未马上开口说话,观望着裴老爷的反应。 随着她话语落下,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裴老爷走到堂前正座上坐了下来,过了片刻,方望向依旧站着的叶结蔓,缓缓开了口:“你今日过来寻我是何事?” 见对方打破了沉默,叶结蔓低下头去,并未立即提及自己的请求,只是依着纪西舞的要求,温言道:“我方才见到爹养了条十分威猛的狗,听下人说名叫黑虎,一直受宠爱得很。” 裴老爷的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略一颔首,算是应了。 “这狗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叶结蔓笑了笑,“看见我一直叫,差点以为要扑上来呢。” “黑虎脾气急,但没有恶意,希望不会惊到你。”裴老爷的视线扫过来,不动神色地落在叶结蔓身上,似有疑惑。 叶结蔓摇了摇头:“不会,爹多虑了,看得出黑虎单纯得很,没有那么多人的复杂心思。” 听到对方若有所指的话,裴老爷心里自然也明白几分。只是他虽觉此事疑虑,却不愿将心爱的狗牵扯进来,大概明白叶结蔓这么说并非想要追究,而是有求于自己,因此转了话题道:“你还没说为什么这么早过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如今既已是我裴家儿媳,但说无妨。” 见裴老爷再次问起自己此行目的,,叶结蔓这才乖巧地行了个礼,道:“听闻等会纪少爷与几位哥哥都要启程出发去纪府,结蔓一心想要最后拜祭纪小姐,还望爹能允许。” 裴老爷对叶结蔓的要求并不意外,或者说早已料到。只是顾虑到一些问题,沉默了会,还是劝道:“你身体虚弱,需好好调理才是。你也知道此事夫人断然不会答应,这份心意让你那几位哥哥带去就是了。” “我知晓娘不会答应,因此才来恳求爹。”说着,叶结蔓腿一弯,跪在了地上,话语分外坚定,“爹若应了,相信娘那里就能松口一些。我知晓自己身份特殊,定然不会乱说话给裴府丢脸。何况有几位哥哥在,也不会有事。请爹……应允。” 裴老爷望着叶结蔓倔强身影,一时没有接话。黑虎的事他事先并不知情,但也明白此事应是不假,显然是叶结蔓在裴府不被待见而招来的祸端。念及此,裴老爷心底还是有几分愧疚,有些犹豫该不该应下。 叶结蔓余光打量过坐在椅子上眼底神色有些动摇的裴老爷,心里稍稍有了底。她正欲舒d气,r〕d突然响起一声冷哼,惊得她整个人跟着一震,猛地回头望去,在看到来人身影时脸色瞬间白了白。只见裴夫人身姿端庄地跨进门来,一眼跪在地上的叶结蔓,缓缓开了口道来了这里作甚?"身后依旧跟着面无表情的珠姨。她漠然地望了:”你好好的不在房间休息,怎么竟瞒着我跑 第29章 同心断金(下) “娘。”叶结蔓自唇间颇有些晦涩地吐出字来。 裴老爷望了叶结蔓一眼,接了话道:“她是来向我请安的。” “是么?”裴夫人淡淡重复了遍,垂眸望向叶结蔓,道,“这么早就过来请安,真是孝心。不过蔓儿,你身体不佳,务必多在房间休息才行,别累到自己。请安这种事,这段时间就免了。” 裴夫人说完,也不再管还跪在地上的叶结蔓,抬头望向座上的裴老爷,语气如常:“听说你起了,我让人备好了早膳,过来吃罢。” 见状,叶结蔓一时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垂下头去,神色有些紧张,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藏在胸前的槐木鬼符。 手指方触到木符,叶结蔓只觉胸口忽然一凉,随即一缕烟雾缓缓在身前凝聚成型。一双熟悉的赤色眼眸带着淡淡笑意映入自己的视线,薄唇微微一勾,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朝她伸出手来。 这边,听到裴夫人的话,裴老爷望了叶结蔓一眼,缓缓站了起来,眼底似有叹息。他作势迈开脚步,裴夫人则直接转过身,欲走出房门。 两人身形方动,身后忽然传来叶结蔓平静的话语:“请等一等。” 听到声音,裴老爷和裴夫人都转过了头,见原本跪在地上的叶结蔓已不知何时站直了身,正望着他们。见两人回头,方朝裴夫人开了口道:“昨晚,三哥可去找娘了?” 裴夫人眼底神色一动,绷着脸没有回答。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了攥,往身旁虚空处望了一眼,目光渐渐有了些把握,继续缓缓道:“不知三哥可有与娘说起祠堂里发生的事?”在瞥见裴夫人一瞬间暗下去的目光时,她勉强压下心底的紧张,又道,“如果没有说的话,既然爹也在,正好,结蔓还请爹娘做个主,还结蔓一个公道。无论怎么说,名义上我毕竟是四少爷的夫人,裴家明媒正娶的儿媳,不是么?” 言罢,叶结蔓偏过头去,脸色有些忍耐。 在众人不可见里,一只手苍白如透明的手探出去,轻轻握了握叶结蔓的手腕,有低声话语在她耳边落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按我说的做,这种事涉及裴家脸面,裴夫人必定不会任由它张扬出去。” 身边女子贴着自己,有些许寒气爬上叶结蔓的手臂,令人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那声音坚定有力,不容置喙。叶结蔓深吸了口气,抬头直视向沉思的裴夫人。 “怎么回事?”这边话音方落,叶结蔓便见裴老爷皱了皱眉,率先开了口询问。 裴夫人闻言,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目光深沉难辨,带着探究意味,停了片刻才转头望向裴老爷举重若轻道:“没什么,是我疏忽。昨晚我忘了吩咐珠姨给蔓儿送饭,不怪她有些不平。”说着,也不理会裴老爷信不信,兀自朝叶结蔓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是我没注意。你爱吃什么,便同舒儿说,我让人送些过去。有些事既然没什么真正的损失,过去就让它过去罢。”顿了顿,裴夫人正了神色,颇有些威严道,“只是你别忘记自己始终已经是裴家的人,凡事顾全大局为重,出门在外也是一样的道理,懂么?” 听到裴夫人的话,叶结蔓也听出了对方言语里的松口,乖巧地应了:“娘教训得是。” “好了,回去罢。” “是。”叶结蔓朝裴老爷和裴夫人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 等在外面的舒儿见叶结蔓出来,连忙上前一步帮她撑伞,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嗯,夫人应该算是答应了。”叶结蔓在心底舒了口气,低头朝自己的衣襟望了一眼,随即转头朝舒儿道,“走罢,回去收拾下行李,这趟可能要去好几天。” 说话间,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细雨朦朦中。 待叶结蔓回到自己的院落,舒儿便开始准备去收拾出行要准备的行李,安儿听闻叶结蔓要去纪府,连忙黏着她带上自己,也想跟着去拜祭纪西舞。叶结蔓拗不过,只得应了下来,留舒儿在裴府帮忙处理事务。安儿见状高兴地跑回房间也去整理准备一起带去的行李。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叶结蔓才坐了下来,自胸口扯出木符,轻声唤道:“纪西舞?” 话语方落,便见木符上闪过一道光芒,淡淡烟雾自叶结蔓指尖飘开来,惊得她手一松,下一瞬房间里已经落下一声轻笑。 叶结蔓连忙转头望去,见纪西舞依在桌旁,见自己望过去,微微俯□子,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道:“辛苦了。” 叶结蔓见状脸色微微一红,摇了摇头,低语道:“没什么。若不是你,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该谢的还是要谢。”纪西舞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叶结蔓有些赧然的面容,“何况之后去纪府,可能还少不了帮忙。” 叶结蔓抿了抿唇,抬头望向纪西舞,有些踟蹰地问道:“你……此次回去,除了找出凶手,可有什么打算?” 闻言,纪西舞眼底的笑意一点点褪去,望着叶结蔓神色淡然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自有办法解决。只是等这件事解决掉以后呢?”叶结蔓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犹疑。 “我不会想这么多。而且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纪西舞并未回答叶结蔓的问题,将目光投向窗外,眼角带了一丝狠绝,“但若牵扯到这件事的,我自会让他们一个个都后悔。” 叶结蔓微微一惊,突然明白了纪西舞的意思。 是了。像纪西舞这般厉害的人,想害死她哪里这么容易,也许还牵扯到好些人。对方要的是将所有的线都一点点扯出来,一个都不放过。念及此,叶结蔓忽然打了个寒颤,望着纪西舞冰冷精致的侧面,说不出劝说的话来。 纪西舞目光了然地望了叶结蔓一眼,直起身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随手倒了一杯清茶,姿态悠然。她抬起水杯,朝叶结蔓递了过去。叶结蔓似乎有些不习惯纪西舞这般,道了谢,双手接过茶杯,低头抿了一口,便听纪西舞接着道:“你那件事,一开始我就知道不可能瞒过裴夫人。虽不知裴尧旭到底与裴夫人说了什么,但也能猜出一二。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妨就将这个当做我们手上的一个筹码,这样也能让裴夫人放心。你若是沉默忍受,她反而会起疑心。对于商人而言,这才是最合适的方法。你今日用这个筹码换取去纪府的机会,虽会造成麻烦,但裴夫人自会想办法处理。到时候你尽管放心就是了,何况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嗯。”叶结蔓捂着温热的茶杯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她知道纪西舞的方法有她的道理,不管对谁而言都有好处。自己虽觉得此事羞耻不想被任何人知晓,但裴夫人得知的确对自己没什么坏处,也多少能制约太放肆的裴之平,因此并没如何怪罪纪西舞的利用。 正想着事情,门外突然传来骚动,叶结蔓惊讶地抬起头,还未反应过来,房门就被突然推了开,发出一声巨响。叶结蔓微微一怔,便见一个年轻女子面色冷凝地站在门口,目光如刀瞥过来,沉着声音道:“你就是叶结蔓?” 来人正是许柔霜。 身后跟着追过来一时没拦住许柔霜的安儿听到对方这般说话,气得忍不住开口道:“三少夫人,请你对我们少夫人礼貌些。” 许柔霜不屑地瞥了安儿一眼,根本不理会她,兀自转向叶结蔓,冷笑道:“就是你昨晚将尧远叫走的罢?” 听到安儿的话,叶结蔓已经反应过来对方竟是裴尧远的夫人,此时又听到许柔霜这般说话,知道怕是有了什么误会,连忙站了起来解释道:“原来是三少夫人。昨晚我只是……” 不等叶结蔓说完,许柔霜已经迈步进来,霸道地打断了叶结蔓的话:“只是什么?遇到了困难,想要求我夫君帮忙?笑话。”说话间,许柔霜已经走到了叶结蔓身前,紧紧盯着她道,“别人的夫君是你可以随意使唤的吗?脸皮两个字怎么写,可需要我教你?” 叶结蔓被许柔霜刁难的话语堵了住,颇为难堪地咬了咬唇。一旁的安儿听不下去,气冲冲道:“三少夫人!你别太过分……” “闭嘴,你个贱丫鬟,你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说话?”许柔霜转头朝安儿呵斥了一句,气得安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叶结蔓见状连忙朝安儿摇了摇头道:“安儿,我没事。你先下去罢。” “可是少夫人……”安儿担心叶结蔓被欺负,不太愿离开。 “你最好还是听你们少夫人的话滚出去,否则别怪我。”说着,许柔霜剜了安儿一眼。 叶结蔓看出了对方不好惹,不想将安儿无辜牵扯进来,又催促了一遍,安儿才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见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叶结蔓悄悄望了一眼桌旁端着茶杯没有做声的纪西舞一眼,这才正了神色,朝眼前女子行了个礼,温和道:“实在抱歉,三少夫人。之前的事,我也是没有办法才麻烦了下三哥,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许柔霜自然没有这么好相与。昨晚她一直等到深夜,才等到裴尧远归来。本欲质问几句,方说了几句损叶结蔓的话,没想到平日一时让着她的裴尧远竟破天荒与她争起来,随即冷着脸摔门出了卧室。今日一早许柔霜就打听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知道裴尧远后来是帮叶结蔓去向裴夫人求了情,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从来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的裴尧远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待她,让许柔霜怎么能不气。因此一大早许柔霜就赶了过来兴师问罪。如今得见叶结蔓也算是年轻貌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语里带了讽刺道:“没有其他意思?你还想有什么意思?” “我不是……”叶结蔓不善与人争辩,见许柔霜句句逼迫,忍不住就急得额头沁了薄汗,担心对方误会,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说整个裴府只有裴尧远一个人可以求救?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纪西舞的主意?无论是哪个似乎都没办法安抚许柔霜的怒气。 许柔霜见叶结蔓一脸柔弱模样,想起昨晚裴尧远对自己的冷言冷语,面色一寒,突然抬手,就狠狠朝叶结蔓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停了这么多天,真是罪过!干万别骂我,也别用鸡蛋砸我,我会哭晕的今夭终于腾出空来写了一章抽出时间在今年好好写完这篇文不敢再求评论我是爱你们的希望大家原谅我好么!我一定尽量么么哒~? 第30章 妒妇算哪根葱 “啪——” 不过电石雷火之间,许柔霜的手掌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叶结蔓脸上,打得她一个猝不及防,脚步也猛地趔趄了下,“砰”地撞上身后的桌子。一头整齐的发髻被这用力的巴掌扇得有些垂下来,显得颇为凌乱。叶结蔓低垂着头伸手捂着脸颊,一手撑着桌沿,看不清脸上表情。 许柔霜唇角笑意冷峭,还不罢休,又是抬起手,作势要打下来。 叶结蔓心底突然有细密的悲哀一层一层涌上来,在裴府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罚抄、溺水、禁闭、侵犯……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等着看她的笑话。一切都如此令人绝望。叶结蔓只觉前景灰暗,脸色反常地平静着,似乎也放弃了抵抗,站在原地没有躲闪,反而缓缓闭上了眼,打算硬生生挨下这记耳光。 一切发生得极快,叶结蔓忽觉手腕一凉,整个身子被一阵力道攥得往旁边倒去。耳边一阵风掠过,许柔霜的手堪堪贴着叶结蔓的脸颊晃过。下一刻,自己撞入一个冰冷柔软的怀抱,耳边则落了纪西舞听起来不带感情的话语:“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想挨上一巴掌,等去纪府好彰显一下吗?” 叶结蔓低落的心在纪西舞的话语里微微惊了惊,抬起头,正瞥见对方正垂眸望着自己,眼底神色淡薄,又似带了惯常的嘲讽。不过这么一眼,她已经偏头望向因叶结蔓躲闪落空而有些气急败坏的许柔霜,缓缓道:“不过是许家一个被宠坏的小姐罢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闻言,叶结蔓的一颗心突然跳了跳,望着纪西舞精致的下颔,心里竟有些异样。不待她多想,不明情况的许柔霜已经恶狠狠地瞪过来:“躲得倒快。” 纪西舞轻轻勾了勾唇角,将叶结蔓顺势扶到了就近的凳子上,也不管叶结蔓的反应,直接道:“什么都别管,坐在那里按我说的话重复一遍。” 许柔霜看不到纪西舞,落在视线里却是叶结蔓也不理会自己竟然径直坐了下去,当下怒火更甚,咬牙切齿道:“你个贱人坐得倒挺快!” 与此同时,纪西舞站在旁边,手按在叶结蔓的肩上,淡淡道:“论贱,谁比得过你许小姐。” 叶结蔓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就要抬头去看纪西舞,却被她抬手抵住了下颔,不让她转头,冷静道:“想要在裴府不被欺负,就按我说的做。不过几句话罢了,你若不愿意,我大可不管就是了。” 这边,许柔霜已经上前一步,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 见状,叶结蔓眉间闪过一丝犹豫,在心里微微一挣扎,望着许柔霜妒意狰狞的脸,还是僵硬着语气开了口:“论贱……谁比得过你许小姐。” 似是没料到叶结蔓会说这样的话,原本还气势十足的许柔霜脸上神色顿时一僵,倒显得有几分可笑。不过眨眼间,许柔霜反应过来,跟着脸色一寒,再次抬手朝叶结蔓打来,口中斥道:“大胆!你也有资格说我?” 叶结蔓只觉眼前手影一闪,以为又要挨上。身子却又被极快地扯了扯,堪堪避开了许柔霜的手。后者正好不小心拍在桌沿,顿时震得桌子都一声响。许柔霜毕竟只是一介女子,脸上很快闪过一丝痛楚。 “难道不是吗?许小姐莫不是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恋慕三载,想方设法将自己送上一个男人的床,只为求得一纸婚约。这种事想来一般女子也做不出,倒是让妹妹我好生佩服。”纪西舞极快地扫一眼叶结蔓,沉声道,“说。” 叶结蔓第一次听闻个中j□j,神色一时惊得很,却很快看见许柔霜捂着疼痛的手,目光如粹了毒一般剜向自己。叶结蔓咽了咽口水,还是依着纪西舞的话说了。她虽不想惹是生非,却也不是迂腐的人,甘愿被人欺负。之后难免还要与裴尧远有些接触,会惹到对方。若是……若是能让眼前女子忌讳,倒也不是坏事。何况如今裴府境况早已让她灰了心,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依赖了纪西舞几分。 听到叶结蔓吐露的话语,虽无纪西舞口中说出那般有杀伤力,但还是令许柔霜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原本还欲骂几句的嘴兀自开阖着也顿时没了声音。 半晌,许柔霜才勉强拾了镇定,色厉内茬道:“你在胡说什么!” “说什么,许小姐心里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纪西舞幽红的眸子盯着许柔霜,“此事怕是三哥还不知晓罢?” 叶结蔓略一踟蹰,跟着道:“我说什么,许小姐心里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此事……怕是三哥那里还不知晓罢?” 许柔霜的身子跟着一颤,脸上紧绷的神色便有些崩塌。她咬着牙怒视着叶结蔓,一字一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耳边纪西舞的话语平静落下,叶结蔓原本不安的心也随之缓了缓,跟着道:“三少夫人尽管放心,你若不招惹我,这件事我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裴府的四少夫人,自不会与你的夫君有什么染指。”顿了顿,叶结蔓神色微微一动,继续道,“虽然……我未过门夫君就去世了,又是一介平民,比不上三少夫人背后的许家大户,但也由不得你们来欺负。你我大可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三哥心善,想必也不愿听闻姐姐与我起了争执。” 听到叶结蔓的话,许柔霜一时沉默下来,没有应话。她心中虽有怒意,却也踟蹰着不敢再轻举妄动。那件事一直是她心底的秘密,连许家知道的人也不多。虽疑惑怎会给眼前的叶结蔓握到把柄,但她当然不会认为对方会告诉自己。以裴尧远的性子,当初同意这门亲事,有很大一部分的确是为了对自己负责。若是知道自己欺骗了他,怕是……念及此,许柔霜的目光剧烈一晃,整个人也从怒火中清醒过来。她抬头望了看起来神色依旧柔弱的叶结蔓一眼,紧紧皱着眉,眼底有探究意味。下一刻,她已经收回了脚步,态度强硬地丢下话来道:“希望你记得今天的话。” 叶结蔓轻轻点点头,便见许柔霜已经看也不看自己,转头往门外走去。对方显然心情很糟糕,拉开房门的时候十分用力,倒把守在外面的安儿吓了跳。见许柔霜离开,安儿才连忙跑进屋子,追问道:“少夫人,你还好吧?” 话音一出口,安儿就瞥见了叶结蔓脸上还有些鲜红的掌印,下意识伸手就欲抚上去,口中惊呼道:“三少夫人打你了?” 叶结蔓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一点小伤罢了,不要同别人提起。” 安儿虽心里不舒服,但也知道三少夫人不好惹,少夫人是想息事宁人,还是勉强应了下来:“我还是先帮少夫人去取些冰块和药罢。” 叶结蔓似想起什么,忽然唤住了安儿的脚步:“不用了,别惊动了别人,免得影响等会去纪府的事。我这里还有汪姑娘留下的药膏,擦一擦就可以了。你先去忙,准备等会启程要用的东西。” 见叶结蔓这般说,安儿只得依言退了下去。 待房门被关上,叶结蔓才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望向身旁的纪西舞,柔声道:“谢谢。” 纪西舞不置可否地望了叶结蔓一眼,随即出声道:“药膏在哪里?” 闻言,叶结蔓微微一愣,便见纪西舞不耐烦地勾了勾唇角:“等会就要去纪府了,你难道想顶着这张脸出门丢裴家的脸让裴夫人再多讨厌你一些?快告诉我药膏在哪里?” 叶结蔓犹豫了会,还是伸手指了之前汪思倩送来的药膏方向。 见纪西舞转身去取药膏,身后的叶结蔓抿了抿唇,开了口问道:“你……认识三少夫人?方才说她是许家小姐,可是城东那个许家?”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纪西舞翻出了瓷瓶,返身往回走,望着叶结蔓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裴家在苏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商户,亲事自然讲求门当户对,像你这种情况的也算个特例了。那位三少夫人名叫许柔霜,并不是许家嫡系一脉里的,算是表亲那脉,不过自幼也颇为受宠。裴家和许家多有生意上的来往,她喜欢裴尧远三年的事,在苏州城里知道的人多得去了。只是裴尧远不喜欢她那类骄纵的女子,碍于情面与礼数才没给她难堪。这许柔霜也算胆大豁得出去,后来索性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说着,纪西舞蹲□来,抬头望向叶结蔓,目光似有深意,“纪家、裴家、许家都是生意上的伙伴,那天正巧是许家家主六十寿辰,大家自然都去了,我也在场,没想到不小心撞见许柔霜给裴尧远敬酒时弄了些东西进去。” 言罢,纪西舞状似轻松地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叶结蔓却已经懂了。 这种事以纪西舞的性子,自然不会理会和阻止,反而多少抱着冷眼看热闹的心态罢?之后裴尧远忽然改口答应这桩婚事,想必也多少在眼前女子的意料之中,这秘密也就成为手上的一个筹码,等到关键时候再抛出来。 太像是纪西舞的作风。 正低头沉思着,脸上忽然一凉,惊得叶结蔓下意识偏了偏头,便听到纪西舞轻声的低喝:“别动。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回过神来的叶结蔓正望见蹲在身前的纪西舞探出手来,手指落在自己的脸颊上,指尖有温凉药膏。眼前那面容无双,白皙胜雪,在光亮里澄清通透,显得红眸格外魅惑。而此刻,那双眼睛紧紧落在自己脸上,望得叶结蔓忽觉心漏跳了一拍,有火热的灼意很快攀上脸颊,身体也僵硬着不敢动弹,任由纪西舞动作温柔地抚过。 “好了。”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难耐煎熬里,纪西舞终于落下话来,同时收回了手,盖好了瓷瓶。见状,叶结蔓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下去,攥了攥不知不觉沁出汗水的手心,有些不知所措。眼前女子似有百面,哪一面却又都像不是她。之前的冷漠毒辣,与此刻的温柔细腻如此水火不容,愈发令人捉摸不透,却好像有种特别的魅力,一点点把人拽进未知的深渊里。 “在想什么?”纪西舞放下瓷瓶,瞥见叶结蔓怔怔地坐在那里没有反应,出声唤道。 “啊?”叶结蔓听到声音,思绪顿时被打断,脸颊烧意更甚,连忙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噢?”纪西舞狐疑地打量了叶结蔓一圈,忽然伸手点了点她的脸颊,惊得后者身子一震,“没想什么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我……”叶结蔓有些赧颜,咬了咬唇,尴尬道,“可能因为被打的缘故罢。”说着,她似逃避般猛地站起身来,往梳妆台走去,随口丢下话,“我先用些胭脂盖上指痕,等会不能让裴夫人她们发现……” 身后,纪西舞幽深的目光落在叶结蔓背后,眼底带了些许沉思。言或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来更文啦!快被码字虐成m了,希望大家不要嫌弃么么哒情?? 第31章 纪府之行 “夫人,少爷他们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了。” 房间里,丫鬟低着头,恭恭敬敬道。 “嗯。”裴夫人点点头,自椅子上站起来,抬脚往外走,还没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突然开口问道,“珠儿呢?” “珠姨还在忙那件事。”丫鬟在裴夫人身后回道,“她让夫人不必等了,先去与少爷他们告别,那里交给她就好。现下四少夫人也正要出发去纪府,应该不会发现她爹娘过来裴府的事。” “嗯。”闻言,裴夫人神色有些沉吟,低声应了句,“珠儿做事我放心。既然那叶结蔓想要这时候跟着去纪府,避开他们相见也好,免得多生事端。你等会吩咐厨房去做些菜肴点心,务必好好款待那两亲家,莫要让人嚼了口舌,说裴家亏待四少夫人。”提到亲家两字时,裴夫人的语气略微加了重,出口语气明显有些轻视。 “是,夫人。” 吩咐完这些,裴夫人方抬起头,望着前方,目光深邃,嘲弄地丢下话来:“能高攀上我裴家,也不知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气。即便是望门寡又如何?竟然因此过来裴府,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怕影响裴家声誉,想进我裴家大门都困难。” 言罢,一声冷笑落在空气里,随即便见裴夫人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门。 裴府门外,四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口。早已准备好的车夫站在旁边牵着马,等着裴家的人出来。 大约等了盏茶时间,才见几道身影出现在裴府门口。来往路过的行人偶有驻足,好奇地打量而过,不由窃窃私语几句。 “这几日来多有打扰了。”纪川身穿一件墨色云锦衣袍,身姿笔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朝身旁的裴家人拱了拱手。 “纪兄客气了。”说话的是裴家大少爷裴尧允。他摆摆手,出声应道,“难得纪兄能来府上一趟,自然要好好招待。如今纪老爷和纪夫人心情郁结,倒要纪少爷多费心了。” “为人子女,应该的。”纪川谦和地点点头。 叶结蔓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几人寒暄的场景。 裴尧远率先看到她,眼底目光极快地晃了晃,温和地朝她示意道:“这里。” “结蔓见过纪少爷,见过大哥,大嫂,三哥,三嫂。”叶结蔓走到几人身前,福身行了个礼,视线瞥过裴尧远身旁脸色冰冷的许柔霜,顿了顿,出声唤道,“让你们久等了。” “无事,我们也刚出来没多久。”裴尧远温和地开了口,视线在叶结蔓脸上扫过。因许柔霜那一巴掌的缘故,叶结蔓方才特意施了淡妆,借以遮掩指痕。裴尧远不知情,只觉乍一眼望去,对方容貌比往日清丽柔美许多,宛如夏日池中一点粉荷,欲语还休。且之前见面时的不安与惊慌也已经褪去,换上了此刻平静神色,愈发显得气质清隽,不由多看了几眼。 一旁许柔霜的脸色顿时沉下来,恨恨地剜了叶结蔓几眼,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四少夫人。”这边纪川见到叶结蔓,想起之前偶遇的事,也跟着打了招呼,客气道,“四少夫人愿意不辞辛劳前往纪府拜祭小妹,实在是荣幸。” “纪少爷客气了。” 倒是之前虽听到叶结蔓提出也要前往纪府的裴尧允,本不觉得裴夫人会答应同意如今处于苏州城风口浪尖的叶结蔓前往纪府,颇为疑惑地望了对方一眼,似有些想不通,想了想还是出口问道:“娘她那里应了吗?” “嗯。”叶结蔓在对方惊讶的目光里点点头。 裴尧允蹙了蹙眉,虽觉不妥,但听到裴夫人都答应了,也没多说什么。 说话间,裴老爷和裴夫人也很快出现在了他们视线里。 “爹,娘。”几人望见,齐齐唤道。 “此去路途虽不远,但还需一路小心。”开口的是裴老爷,他的视线扫过几人,在叶结蔓身上稍稍停顿了会,方最后落在纪川身上,“等这边事忙完,我和夫人便去府上拜祭,帮我们同你爹问声好。” “当然,裴伯父。我会传达的。”纪川温文有礼地应了下来。 叶结蔓的目光却惊讶地落在跟着裴老爷和裴夫人身后出来的舒儿身上。对方也看到了她,对上了叶结蔓的视线。身旁安儿显然也没料到,在一旁低喃了句“舒姐姐”,目光里也带着不解。 不过很快,裴夫人的话就解答了她们的疑惑。 “蔓儿。”裴夫人望过来,神色难得的柔和,落在叶结蔓眼里,自然明白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虚礼。只听她道,“你身子虚弱,我怕一个丫鬟照顾不来,让舒儿也一同随你去纪府罢。” 叶结蔓自看到舒儿之时就明白过来裴夫人的意思。舒儿在裴府时间长,自然不是口无遮掩的安儿可比,何况以前是裴夫人的丫鬟,此次去纪府无疑能看着她一些,若是有事也能担待。念及此,叶结蔓望了沉默的舒儿一眼,应了下来:“谢谢娘。” 又是几句嘱咐过后,一行人终于道了别,上了马车。 “舒姐姐,太好了,夫人让你也跟来了。”一上马车,安儿便连忙笑嘻嘻地握住了舒儿的手摇了摇,嘟囔道,“我刚还在想要和舒姐姐分开好几天有点舍不得呢。” “又不是小孩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放心不下你照顾少夫人倒是真的。”舒儿笑着拍了拍安儿的头,转过来望向有些走神的叶结蔓,低声唤道:“少夫人。” “嗯?”叶结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抚上了胸口衣襟下的槐木鬼符,连忙放下手,眼底闪过一丝局促,很快被掩盖了去。 “少夫人既已知晓我曾在夫人手下做事,舒儿也没必要隐瞒什么。这次夫人派我跟来,一方面也是为了裴府名声着想,希望少夫人不要介怀。”舒儿怕叶结蔓多想,解释起来,“少夫人毕竟不曾去过纪府,又身份特殊,夫人担心会出些状况,安儿资历浅,难免处理不好,我才过了来。到时候少夫人若有什么需要,也可告知于我。” 叶结蔓对此倒并不在意,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夫人这般做的道理。” 闻言,舒儿才点点头,稍稍松了神色。 两人话落,车厢内一时陷入安静。叶结蔓沉默了会,双手紧张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袖,感受到贴着胸前肌肤的槐木鬼符传来的触觉,动了动身子,有些不适应。不知怎的,一想到此刻胸前的木符里呆着纪西舞的魂魄,叶结蔓总觉不自在。她下意识低下头去,还未多想,忽觉胸前一凉,紧跟着身旁已经有熟悉的寒意袭来。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叶结蔓脸上微微一热,默不作声地偏过头去,果然瞧见一脸气定神闲的纪西舞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同时跟着望过来,唇角一勾,半个身子挨过来,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怎么?想我了?老是往胸前瞄。” 微凉气息拂过耳朵,却反常地带了一阵热意。叶结蔓攥着衣袖的手指紧了紧,却碍于舒儿和安儿在场不便说话,偏过头去,不去看纪西舞有些魅惑的神色。好像自从上次祠堂之事以来,自己的注意力多少会被纪西舞吸引过去。那样的女子,也难怪会让苏州城里众多男子互相追捧罢。 纪西舞依旧紧贴着叶结蔓的身子,并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是望了身前舒儿和安儿一眼,兀自道:“裴夫人果然不放心,派了舒儿过来啊。也难怪,舒儿算是裴夫人的得力丫鬟了,身份不低,裴家下人多多少少都会卖她几分薄面。若非裴尧旭几年前闹得事,怕是还留在裴夫人身边伺候呢。”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疑惑地转头望去,以目光示意。 纪西舞见状笑了笑,解释起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毕竟不怎么光彩。你想来也多少听过裴家四少爷大病一场的事罢?听说是为了一个情人。当时裴夫人极力反对,为此还软禁了裴尧旭,裴尧旭一度绝食。后来找到机会逃了出去,却还是被抓了回来。正是冬日,裴尧旭回来时好像就染了重伤寒,卧床不起。后来却到底还是没那情人消息,也不知如何了。”顿了顿,纪西舞的话有些意味深长起来,“这件事裴夫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也只知晓个中一二。下面的人仅晓得四少爷大病一场,知道内情的不多。舒儿应该就是那时被裴夫人派去照顾裴尧旭的。按这情况看来,其实裴尧旭应该对那情人用情很深,只是不知为何如今会突然扬言娶你为妻,倒令人好奇,总觉得不太寻常。若是有机会,我帮你查探一番。”言罢,纪西舞的视线扫过来,神色似有深意。 叶结蔓抿着唇没有说话。事实上这桩亲事自开始便打破了她平和的生活,从此踏入不得预见的深宅命运,终日令人惶惶。若非有纪西舞在,怕是自己早就…… 当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时,叶结蔓猛地一惊,连忙扯回了思绪,脸上却不由飞起了浅霞。 车夫技术很好,驾的马车十分平稳。大约前行了一个时辰,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车前几匹马上的护卫抬头望一眼太阳,互相低语几句,其中一人扯了缰绳,回走到最前面裴尧允的马车旁,出声询问道:“大少爷,午时了,可要用膳?” 车厢内稍稍沉默了下,裴尧允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停车。” 话落,马车都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叶结蔓本正襟危坐在车厢里,听到车外有人来唤下车用膳,微微一惊,望了一眼身旁的纪西舞。后者已经自觉地化作一缕烟,消失在了她胸前。看到这场景,叶结蔓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抬手想要抚上去,手到半空却又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赧然。她虽不清楚附身在槐木鬼符上的纪西舞是什么情况,但总觉得眼前一切都无声无息落在对方眼里。 不及她多想,安儿和舒儿已经率先下了车,掀开车帘朝她伸出手来。叶结蔓望了一眼繁荣的街道,暗暗深吸了口气,提着裙摆跨下了车。作者有话要说:献上更新,大家要积极留言噢,么么哒~?? 第32章 夜半鬼出没(上) 城南与城西相距并不算远,即便车马缓行,也不过三日的行程,因此一行人并不急。像纪家这般大户商家,纪西舞的尸首停灵时间也长,何况如今案件尚未水出石落,更不适太快下葬。可以说,现下整个苏州城百姓的目光很多都落在纪家上。对此,纪家家主也早已放下话来,逼迫官府尽快寻出真相。 裴家准备的马车虽不算奢华张扬,但仍能看得出精致不菲,待一行人停下马车时,便有不少人驻足。待瞥见裴家两位公子时,都心领神会地明白过来。在城西,很少有不认识裴家几位公子和小姐的,纪家大少爷来裴府的事也早已传开。此刻看到几人进了酒楼,酒楼里的一些人也纷纷侧目,不乏一些低声交谈的。 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最后焦点都纷纷落在了叶结蔓身上。 “那个裴家三少爷身旁的青衣女子很眼生啊,怎么和几位少爷在一起?莫不是……那位新进门的少奶奶?” “真的假的?就是那个来自城北的四少奶奶吗?啧啧,长得倒是温婉秀气,可惜年纪轻轻就守了望门寡。” “可不是嘛。城北这么远,哪里能知道裴家四少爷突如其来的死讯,想想也真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裴家那么有钱,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能嫁到城西裴家还不是她几辈子烧来的高香。” “你懂什么,裴家这种大户人家岂是这般好相与的,没点背景或者手段,怕是连下人都看不起她。” …… 叶结蔓听着耳边的私语,心里有些不舒服,紧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少奶奶,让他们说去,莫要搭理他们。”一旁的安儿狠狠地瞪了说闲话的人几眼,同时连忙低声安慰了叶结蔓一句。 叶结蔓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这边,裴尧允已经于掌柜吩咐好,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些闲言碎语,皱着眉扫了一圈大堂,方回头道:“好了,我们去楼上雅间。”顿了顿,朝纪川道,“纪兄先请。” 待一行人入了雅间,方得了清净,纷纷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别太介意。” 叶结蔓正低着头,耳边忽然落了一声温润嗓音。她略带惊讶地抬头,便看见裴尧远朝她笑了笑,朝她示意坐下来。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许柔霜脸色十分难看,几乎恨不得用眼刀将叶结蔓杀死。裴尧远却看也没有看她,旁若无人地挨着裴尧允坐了下来。 叶结蔓沉默地听着饭桌上几人的寒暄,没有应话,没来由得有些烦躁。许柔霜的敌意,她自然也感觉到了。裴尧远似乎与他夫人生活并不和谐,虽对自己不过的惯常关怀,但对方怕不是这么觉得。光是想想之后与人树敌的日子,就令人头疼得很。 这顿饭吃得叶结蔓索然无味。 等到傍晚,忽然落了雨。原本明亮的天色也紧跟着暗沉下来。雨滴拍打在车厢之上,听起来颇为紧密的模样,与踏踏马蹄声混在一起。大约过了盏茶时间,马车被车夫勒了停。不等舒儿和安儿问及,已经有人在外面喊道:“找到有空房间的客栈了。天气不好,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便先找个地方歇下罢。” 安儿闻言,率先去掀车窗的帘子一角,很快有雨丝顺势飘进来,打湿了她额前的发。她眯着眼往外面扫了一眼,嘀咕道:“还下得挺大的。” 话落,已经有人敲了敲车厢门示意,安儿喊一声“来了”,便与舒儿一道伸手取了座位下准备着的纸伞,舒儿不忘回头嘱咐道:“少夫人先等等,我们下去撑伞。” 待叶结蔓下了马车,抬头望去,发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家三层高的客栈,挂着的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了“福缘客栈”四个大字。 福缘客栈看起来倒是很新,好像刚开张没多久的样子,连门前的招牌上面的漆字都崭新得很。由于天色昏暗的原因,两旁的红灯笼已经早早被点了亮,此刻被风吹得晃动着,在静寂雨幕里显得有些凄凉。因为雨已经下了一阵子,此刻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他们一行人抖着身上雨滴走到了屋檐下。 “大家都快进去罢,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一个看起来是护卫头领的男子朝几人道。 “怎么还有一股子漆味。”身后传来许柔霜抱怨的声音,叶结蔓偏过头去,便见对方已经出了马车,由丫鬟撑着伞,抬手扇了扇鼻子一脸嫌恶,朝护卫头领道,“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只有这家客栈有多的空房了。”护卫头领低头解释道,“还请三少奶奶多担待些,委屈了。” “好了,不过住一晚而已,又不破,有什么要紧。”裴尧远皱了皱眉,淡淡瞥了一眼许柔霜,言罢也不理会她,直接往里面走去。 许柔霜显然很不满裴尧远的样子,在后面恨恨跺了跺脚,才跟着他进门。 一旁的叶结蔓直到和两人都拉开了距离,才与两个丫鬟一道往前走。只是她人方跨进门槛,忽觉胸前的槐木鬼符晃了晃。叶结蔓有些惊讶地顿住了脚步。 “少夫人,怎么了?”舒儿见状,柔声询问道。 “没什么。”叶结蔓摇了摇头,疑惑地抬手按了按衣衫下的槐木鬼符,继续跨进了客栈。 不知是不是由于下雨的原因,此时客栈大堂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小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地打着盹,听到众人进门的响动才揉着眼睛站起来。烛光在风中摇晃,使得看过去光线有些昏暗,令叶结蔓觉得有说不出来的阴郁味道。 “客官快里面请。”没走几步,便见一个略胖身材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台旁笑着朝几人点点头,小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过他们,显然也看出了眼前几个客人出身不低,热情道,“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让小二带你们上去。” “你这客栈刚装修过?”护卫头领环顾了一圈,发现好多地方都是新上漆的样子,门窗都半开着,似是为了散屋子里残余的漆味。 “是啊,”略胖的掌柜笑着点点头,“刚开张没多久,所以空房间有的是,几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由于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众人由客栈老板领着上了二楼,同时吩咐准备沐浴的热水暖暖身子,等用膳了再下来。 叶结蔓一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有冷风拂来,随即眼角余光白影一晃而过,便见纪西舞已经插着双手姿态慵懒地靠在床边。见状,叶结蔓抿了抿唇,转头朝身后的安儿和舒儿道:“你们先去自己房间收拾罢,我先休息下,稍后再叫你们。” 闻言,舒儿和安儿倒没多想,点点头应了。 待重新关好房门,叶结蔓方望向纪西舞的方向,出声道:“怎么出来了?” 纪西舞并未立即回答叶结蔓的话,而是四下扫了一眼房间。许是刚建好的缘故,桌椅床榻都是新的,连桌上的茶壶水杯也是。窗户同大堂一样,稍微开了条缝通风,屋子里的漆味倒没有重。叶结蔓见状有些疑惑,正欲开口询问,见纪西舞已经回过头,幽红的眸子望向自己,唇角一抹弧度竟带着些幸灾乐祸:“天黑之后记得别乱跑,这客栈有古怪。”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什么意思?这客栈怎么了?” 只见纪西舞又往上扬了扬唇角,缓步走到叶结蔓身前,微微俯□来,凑到叶结蔓耳边,轻声道:“这客栈,闹鬼。” 叶结蔓下楼用膳的时候,脑海里还是一直在回想纪西舞说的话。 “这客栈里的东西全部翻新过,木架也大多重新上了漆,只是为了掩饰得好一些。之前怕是这里死过人,怕是传出了些事情,客栈老板才索性决定花费时间处理。方才进门时,我就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这屋子阴气太重,事情肯定过去没多久。” “若当真有鬼……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样,鬼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不是么?”纪西舞笑得风淡云轻,“顶多半夜压一下床,运气不好的生场病,染些晦气而已,没什么生命危险。” 虽然如今与纪西舞这个鬼可谓朝夕相处,但是一想到有鬼……叶结蔓总觉背后凉飕飕的。何况好好的客栈,怎么会死人? 不远处的裴尧远瞥见叶结蔓低着头走来,似乎在沉思什么,眼见对方要撞上一旁的桌角,连忙快走几步,伸手就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直到此时,叶结蔓才缓过神来,抬头见竟然是裴尧远,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裴尧远放下手,低声道:“想什么呢,小心些。”顿了顿,“来,坐下用膳罢。” 叶结蔓点点头,环顾了周围一圈,没见到许柔霜的身影,方才舒了口气,庆幸没被对方看到,否则怕是又添上一笔仇恨。 “舒儿和安儿呢?”裴尧远见叶结蔓身边没有跟着两个丫鬟,出声问道。 叶结蔓摇了摇头。方才去隔壁房间找两人,并未看到她们身影,猜想许是有事离开了会,就先下来了。她现在看这客栈只觉疹人得很,却也不便对人提起。 说话间,两人都落了座。不一会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与此同时,叶结蔓看到了舒儿和安儿的身影,放下心来,出声询问道:“你两去哪里了?” 舒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安儿在屋子里不小心摔碎了杯子,捡起来的时候割破了手,我就带她去找小二止血包扎了。让少夫人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明明是杯子自己碎的,我还被吓了一跳呢。”一旁的安儿不高兴地嘀咕了句。 第33章 夜半鬼出没(下) “今日大家就暂时委屈下在此处睡罢,外头雨势太大,尽量别出门。等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待大家用完晚膳,裴尧允身为裴家长子,站起身来礼貌性地安抚了几句,主要也是说给纪川听。后者自然表示不介意。 等一桌人散得差不多了,叶结蔓留到最后才站起身,神色有些踟蹰,还在意着之前叶结蔓的话。她望了一眼开始收拾桌上残羹的小二,想了想,还是拉住了对方,压低声音道:“小哥。” 小二看起来年纪不大,惊讶地偏过头来望向叶结蔓:“夫人有事吗?” 叶结蔓环顾了四周一眼,见大多数人已经准备回房,压低声音问道:“我有件事想问一问……不知这客栈,近日有没有出过什么事?” 话落,叶结蔓便见小二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很快掩了去,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夫人玩笑了。能有什么事?” 见状,叶结蔓心里愈发起了疑惑,还欲开口询问些什么,那小二已经抢先道:“啊,差点忘了,房间里的茶水还没端上去呢。不好意思夫人,小的先去忙了,否则客人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 言罢,急匆匆地转身走掉了。 看来果然是真的。叶结蔓见小二这般躲躲闪闪,暗忖纪西舞的话应该不是骗自己,这客栈怕是出过什么事。只是碍于生意影响才隐瞒了下来。这般看来这客栈里果然……有鬼? 念及此,叶结蔓只觉背后一阵寒气,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试图压下心底慌乱。 这种事还不如不知道呢。这纪西舞,没事和她说这些作甚! “少夫人,怎么了?”一旁的舒儿见叶结蔓脸色有些不对,不明白为何她要问小二这个问题,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这客栈有什么不对劲?” “没……没什么。”叶结蔓不便说这些情况,只得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上楼罢。” 夜色渐渐暗了,窗外雨声依旧,在寂静里响彻着。室内烛火轻晃,在墙上投下微弱影光。 “少夫人,床铺好了。”舒儿自床榻边直起身来,柔声道,“早点休息,若有事便来隔壁唤我们。” 叶结蔓朝舒儿点点头。 另一边,安儿关上了窗边支起的缝隙,转头笑道:“那,我和舒姐姐先回去了。” 很快,房间里就剩下了叶结蔓一人。 叶结蔓环顾了房间一圈,下意识望着紧闭的房门,皱了皱眉。也不知纪西舞跑去了哪里,方才用完晚膳后回房就没有看到对方,此时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却依旧不见踪影。这般想着,叶结蔓缓步走到床前,方一抬脚欲上得床去,忽然视线里烛光猛地暗了暗,惊得她连忙回过头。 背后依旧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异常。 脑海里下意识回想起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的手攥进了被褥一角,眼底神色有些不安。她忍不住安慰自己,虽然客栈死了人,但不过是些鬼魂而已,纪西舞不也是一只女鬼吗?自己应该习惯才是,有什么好怕的。 顿了片刻,叶结蔓还是咬了咬牙,起身去包袱里取了一本诗集。反正时间尚早,等纪西舞来了再睡罢。这般想着,叶结蔓翻阅起手中诗集来。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不知不觉间,睡意渐渐席卷而来,叶结蔓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抬眼望了下窗外。外头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加上还下着雨,愈发没有什么光亮。见时辰不早了,叶结蔓心里滑过一丝犹豫。 要不要去找纪西舞? 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叶结蔓否定了。还是自己先歇下罢,该回来时,纪西舞自然会回来。想到这,叶结蔓将诗集随手放在枕旁,躺了下来,很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至半夜。 叶结蔓忽觉胸口有些沉,透不过气来。梦境一片混沌,似醒非醒中,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然而神识却渐渐有些清醒。黑暗中,叶结蔓脑海里模糊地闪现过纪西舞的话语:“鬼也没什么可怕……顶多半夜被压一下床……” 醒醒。醒醒。醒醒。 在心底不断挣扎的叶结蔓动了动身子,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正难受间,忽然一声熟悉的轻笑清晰地落在耳旁。 不过一晃神,原本重如千钧的眼皮顿时一松,叶结蔓猛地睁开了眼。 惊叫尚卡在喉咙,眼前已经映出纪西舞含笑神色。那双幽红眼眸在微弱的烛光里摇动,衬着白若通透的精致面容。只见对方俯□来,贴近自己,鲜红的唇近在咫尺,仿佛轻轻一抬头就能撷取。有青丝自纪西舞肩头滑落,披散了半榻,冰凉滑腻,带着淡淡水汽。而自己胸前柔软被压得有些不畅,导致呼吸滞涩。正是之前觉得憋闷的来源。 原来不知何时,纪西舞竟然趴在她的身上。 “你……”自唇间勉强挤出一个音节,叶结蔓的脸已经在昏暗中憋得通红,她眼底有些羞耻,断断续续道,“你胡闹什么。还不……下来。” 纪西舞笑得愈发欢畅,轻轻噢了声,却没什么动作,只斜睨了她一眼,启唇道:“我不是同你提了醒嘛,半夜小心鬼压床。”顿了顿,“你倒也不担心,睡得这般香甜。” “我……”叶结蔓咬了咬唇,恨不得将纪西舞推开。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压得久了,手脚竟然无力得紧,尤其是胸口,在压迫的疼痛中竟然有异样的酥麻涌过四肢百骸,整个身子都麻软得没了气力。她试图怒瞪纪西舞一眼,却早已失了气势,倒是添了几分女子的娇羞。半晌,似是知道强硬不过对方,叶结蔓不由软了口气,求道,“纪西舞,你先下来。” 话落,房间里又响起轻笑声,如幽兰般绽开,似有隐约香气环绕。叶结蔓的脸又红了红,尴尬地别过头去,不敢再与纪西舞对视,胸口却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所幸纪西舞并没有再为难她,叶结蔓只觉身上突然一轻,整个人顿时瘫在床上。她暗暗捏了捏手心的汗,掩饰般地深吸了口气,这才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下回莫要再开玩笑了。”叶结蔓咬着唇丢下话来,似有些不满。 “谁让你占了床,落得我没地方睡。” 闻言,叶结蔓抬头望了纪西舞一眼,见她倚在床边笑睨着自己,话语里听不出真假,一时辨不清是不是玩笑话,只得放弃这个话题,正色道:“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言罢,叶结蔓便见纪西舞忽然勾了勾唇角,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几乎要晃花眼。她下意识低下头去,身侧的手在被下悄无声息地攥了攥床单,竟有些慌乱于心底一刹那的悸动。 “我去看看我那个好哥哥心里有没有也藏着鬼。”耳边落了纪西舞的声音,随即对方话语一低,带着说不明的意味,缓缓道,“顺便……帮你出了口气。” “嗯?”叶结蔓有些不明白纪西舞的意思,疑惑地望向她,“出气?” 几乎是叶结蔓话音方落,一声凄厉尖叫忽然从门外传来,惊得她往门外望去。 随着尖叫声的出现,原本安静的客栈顿时有骚动声响起。叶结蔓连忙自床榻上下了来,伸手取过一旁的衣衫往身上披去,同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问纪西舞:“到底怎么了?” 纪西舞的眉一挑,淡淡道:“你出去就知道了。” 闻言,叶结蔓略一踟蹰,还是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一开,叶结蔓正好望见舒儿和安儿也从隔壁走出来。两人身上都只匆匆套了件外衣,舒儿手里拿着烛台照明。待瞥见叶结蔓,安儿一脸惊吓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可吓死我了,少奶奶也被吵醒了?” 见叶结蔓点点头,安儿边往前走,边继续抱怨道:“也不知谁大半夜地鬼吼鬼叫,扰人清净。” 三人走出没多久,便看到走廊上围着些零散的人。此时客栈暗得很,只有几人手里的烛光照了亮。 “那不是……三少爷的房间?”舒儿低声说了一句。 叶结蔓显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裴尧远的身影。而他怀里则拥着个女子,正低声安慰着什么,抬眼见到叶结蔓几人,投来不好意思的目光:“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没什么。”叶结蔓摇了摇头,见裴尧远怀里的正是许柔霜。而对方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如今凑近了,才隐约听到她口里念叨着“鬼,有鬼……”之类的话语。 “哪里来的鬼,霜儿你都这般大的人了,怎么还信这些?”一旁的裴尧允无奈地摇了摇头劝道。 “没什么事,大哥和大嫂先回房去罢,我这里会好好安抚霜儿的。”裴尧远有些愧疚道,“惊了大家真是抱歉。” “无碍,没出什么事就好。”裴尧允对此并不当一回事,说着拍了拍裴尧远的肩头,告辞道,“那我和你大嫂先回去了。” 说着,裴尧允转身望了一眼叶结蔓:“你也早点休息罢。” 言罢,带着自己的夫人往房间走去。 这边,裴尧远的目光紧接着落在叶结蔓身上,苦笑了下,解释道:“霜儿好像做了噩梦,非说什么有鬼,受了些惊吓罢了,别在意。” “不……真的,真的有鬼。”许柔霜听到了裴尧远的话,在怀里颤着道,“相信我,是真的。” 裴尧远垂下眼去,眼底目光淡漠,并没有应和许柔霜的话。 无疑瞥见对方神色,叶结蔓心里微微一惊。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概也猜到怕是纪西舞搞的鬼。而裴尧远显然不会信,怕是以为许柔霜只是借机耍手段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虽表面安抚着对方,心底想必不以为然。想到这,叶结蔓低下头去,心里泛上些同情。但随即想到是纪西舞故意吓的对方,又觉得好笑。这人变了鬼,怎么倒成天吓唬人来了。 叶结蔓忆起白日许柔霜那骄纵的一巴掌,又见对方此刻被纪西舞吓得这般落魄,心底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暖。罢,反正也没出什么大事。就当……一点教训好了。 “好了,快回去罢。”裴尧远见叶结蔓没说话,又催了一遍,似是不想再呆下去,低头朝许柔霜道,“没事了,我们进屋。” “我不要!”尖利的抗拒声猛地响起,许柔霜一把攥紧了裴尧远,“屋子里有鬼,我不要……我不要进去!” “别闹。”裴尧远的声音有些低沉,带了责怪,“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鬼。何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担心什么?你看你都把别人吵醒了。” 闻言,许柔霜忽然猛地抬起头,脸色尚惨白着,狠狠地瞪了一眼裴尧远,咬牙切齿道:“你不信我?我明明看到了……鬼。” 裴尧远望着有些失态的皱了皱眉,随即朝叶结蔓柔声道:“对不起,让你们笑话了。我这便带她回屋。”说着便来扯许柔霜的手。 “你同她道歉作甚?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个笑话?”许柔霜躲过裴尧远的手,随即转头紧紧盯着叶结蔓,似是将怨恨都怪罪在了对方身上,“看什么戏?你个贱人,还不给我滚!” “你住嘴!”裴尧远的语气愈发凝重。 “少夫人,我们还是回去罢。”安儿在身后低声道。她本就许柔霜印象很差,现在看到这模样早在心底称快了。这疯婆子,她还不乐意呆呢。 叶结蔓现下弄清楚了事情,见自己不太适合再看,想了想还是朝裴尧远,告辞道:“三嫂似乎有些不高兴,我还是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顾许柔霜在身后大骂,转身朝来路走去。 “贱人……” 话音未落,裴尧远已经彻底沉了脸,再也看不下去,猛地扯了许柔霜的手臂,强硬地往房间里拉去:“少给我再丢人,给我进来!” 身后的吵闹声传来,叶结蔓没有回头理会,兀自低下头去,眼底有些叹息。 第34章 暧昧的气氛 叶结蔓回到房间时,发现纪西舞已经到了床上,见她推门进来,方偏过头,视线扫过来。叶结蔓刚要招呼,一眼就瞥见了对方手里正拿着自己睡前随手放在枕边的诗集,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红,连忙快走几步走到床榻边,探手就去取。眼看指尖就要触及诗集,对方已经迅速移开了手,话语揶揄道:“你抢什么?” “你……你怎么能随便翻我的东西?”叶结蔓咬了咬唇,神色有些不满,手一转,又想去夺被纪西舞捧在胸前的书。怎料纪西舞的眉梢突然往上扬了扬,望得叶结蔓心里没来由得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下一瞬,指尖已经传来柔软触觉,如同坠入了棉絮之中。 当意识在自己的手不小心按在纪西舞胸上时,叶结蔓的心狠狠跳了跳,随即整个人都跟被触电一般颤了颤,猛地缩回了手。脸上的红晕随之弥漫开来,如娇花一朵,风过便起涟漪。叶结蔓尴尬地偏开头去,一时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好。 纪西舞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面色平静地打量过叶结蔓,眼底浮现沉吟之色。不过片刻,又掩了去,换上了一副玩笑模样:“我还没怎么样,你怎么就脸红了?” “我……”叶结蔓羞恼地吐出一个字,便不知该怎么说了。心口的跳动声在安静里愈发清晰,带着不安响彻。叶结蔓担心会被纪西舞听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想要抑制,心脏却丝毫不受控制没有减弱的现象。 纪西舞收回了停在叶结蔓身上的视线,垂眸落在书籍上,轻巧地翻到了扉页,意味深长念出了上面的一行小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乐也。”顿了顿,“这么紧张,莫非这本诗集……是哪位心上人所赠?” “不是。”叶结蔓极快地打断了纪西舞的话,脸上神色有些急切不安。她见自己话音一落,纪西舞已经重新抬眼望向自己,心中一紧,只觉羞涩难当。对方的目光通透深邃,似能看穿人心一般。见状,叶结蔓抿紧了唇角,半晌才低声解释道,“不过年幼之事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心上人。” 若要说是喜欢,也许更确切的不过是年幼的仰慕与崇拜,如今回首也就一笑了之。只是对方所赠诗集,翻阅得多了,倒依旧还是喜欢得紧。 “噢?已经不喜欢了么?” “那时候还小,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叶结蔓摇了摇头。 “那么……”纪西舞的语调忽然往上提了提,一字一句道,“现在懂什么是喜欢了吗?” 闻言,叶结蔓微微一愣,下意识望向纪西舞。只见眼前女子目光如雾,在昏暗里迷离得荡出波澜,落在自己身上,令人错觉丝丝缕缕般缠绕而来,简直要将人紧紧缠得透不过气。 “嗯?懂么?”纪西舞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话语似带着蛊惑,让人不知不觉就能沉溺其中。 叶结蔓突然不敢再看,慌乱地垂下头去,手心里细细密密地布满了汗水,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对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落在耳里竟如千钧般。 所幸纪西舞并没有再追问,随手将诗集放在一旁,语气也恢复了如常:“时候不早了,上床来罢。”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的思绪顿时被拉回了现实,望着眼前并不大的床榻心里一咯噔。不知为什么,叶结蔓现在打从心底有些害怕躺上去。并非因为纪西舞是鬼,而是潜意识里不安起来,感觉像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什么未知的东西拉下深渊。不过想到之前两人一直共处一榻,若是此刻推脱反而显得反常,叶结蔓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似乎感觉到了叶结蔓的不对劲,纪西舞再次望过来,不动神色道:“怎么?” “没什么……”叶结蔓压下不安,想了想还是脱去了外衣,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半边床榻,拘束着手脚直挺挺平躺下来。她虽没有看纪西舞,但分明能感觉到对方柔软的身子很快也挨着自己跟着躺下来。床榻不大,难免贴着彼此。平日里总觉得冰凉的床榻,此刻却有莫名的热意自身上涌起。叶结蔓想起方才触碰到纪西舞胸的手,顿时觉得如同蚂蚁在爬一般难忍。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叶结蔓一个人的呼吸声飘荡。 “你很热么?”本就紧张着,耳边忽然传来纪西舞低声的话语,惊得叶结蔓心尖一颤,原本褪下的红晕又泛上来,只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试图敷衍过去。 怎料话音方落,一抹凉意已经在昏暗里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叶结蔓的脸颊。 叶结蔓的手猛地攥了紧,不明白纪西舞作甚,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对方的手指贴着自己,一点一点摩挲过她的眉眼,带起一阵又一阵酥麻。片刻后,又落在了她的唇上。 叶结蔓身子一颤,随即猛地偏开头去,任由对方的手滑落在颈边,出口的声音带了些沙哑:“你作甚?” “果然很热。”轻笑声落下,也不知是不是叶结蔓的错觉,在这半明半暗里竟愈发显得惑色无边。随即又听纪西舞道,“这阵子结蔓可真有些奇怪呢。” 闻言,叶结蔓的瞳孔一紧,似乎被人看穿了心事般,慌乱得难以招架。 而纪西舞原本搁在叶结蔓颈边的手在此时也缓缓顺着对方的下颔抽回去,每个停顿都似煎熬般倾轧过叶结蔓的心。终于,对方的指尖彻底离了开,叶结蔓心里顿时落下一块巨石。 昏暗的房间只有微弱烛光轻轻摇晃,外头雨势未停,有滴答声被无限放大。叶结蔓仰头盯着床顶帷帐,身旁女子没有再开口,难言的气氛晕染在这个雨夜里,显得断续而黏连。 翌日。 纪西舞缓缓睁开了眼,望了一眼窗外微亮的天色,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偏头去看叶结蔓。 身旁女子微阖着眼,眉间神色有些疲惫,清减的身子柔弱如蒲苇,似乎轻轻一折就会被折弯。虽算不上如何惊艳,但却也带着独特味道。那黛眉秀唇,都透着一股子女子的温婉似水。 纪西舞的唇角往上扬了扬,眼底神色幽深。 “少夫人,少夫人醒了吗?” 门外响起安儿的叫唤声。片刻后,叶结蔓的睫毛颤了颤,当视线里映入纪西舞的面容时目光一晃,随即坐起来朝门外的安儿喊道:“你等等。” 言罢,随手扯了件外衫披着,起身去开门。 门方打开,安儿见叶结蔓气色不太好的样子,担忧道:“少夫人是不是不太舒服?” “没什么,只是睡得有些不安稳罢了。”叶结蔓摇了摇头。 “不安稳?少夫人可有觉得什么不对劲?”安儿闻言突然大了声音,反常地一脸惊恐道。见叶结蔓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安儿连忙踏进了屋,环顾了四周一圈,方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家客栈啊,死过人。” 叶结蔓微微一惊:“怎么回事?” “昨晚三少夫人不是闹着说见鬼了吗?她一夜都没睡着,后来实在忍耐不住,不顾最三少爷劝告,天还没亮就跑去质问客栈掌柜,说他们的客栈闹鬼。”安儿的语气愈发诡异,“客栈掌柜和店小二都被三少夫人的话吓了一跳,后来那小二竟然说漏了嘴。原来半个月前有客人喝醉酒,半夜不小心打翻了火烛,烧掉了半个客栈。除了烧死的,还有因争相逃命被踩死的,一共死了二十几个客人,可惨了。” 闻言,叶结蔓脸色一变。 “不过三少夫人也真是自作孽。她本只是去发泄怒气,结果知道这件事后,反倒被吓得不行,现在已经在被送回裴府的路上了。”说到这,安儿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三少夫人在路上为难少夫人了。昨晚看三少夫人那样,显然对少夫人敌意很深呢。” 听到安儿的话,叶结蔓忽然似想通了什么,转头就看向身后。 纪西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床榻,一身白衣如雪,衬得愈发唇红齿白。只见她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对上了叶结蔓的视线。 果然……其实这才是纪西舞要的罢。此趟纪府之行,她俩势必有许多事要处理,若是许柔霜在,怕是难免给自己寻些磕绊添些麻烦,坏了纪西舞的事。既如此……那么昨晚纪西舞说为自己出气,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行动不受影响罢? 念及此,叶结蔓的心头刹那间微妙地酸了酸,胸口也跟着有些闷。 等到了大堂时,叶结蔓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坐在桌旁用早膳的裴尧远。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许柔霜的离开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待叶结蔓在一旁坐了下来,他才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招呼道:“早。” “早。”叶结蔓多少也知道裴尧远与许柔霜没什么感情,因此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捡了寻常话语道,“等会就出发吗?” “嗯,快了。”裴尧远点点头,视线在叶结蔓脸上打量过,关切道,“身体不舒服?” “只是有些乏,等会车上歇会就好了。” “不好意思,昨晚吵醒你了。”裴尧远以为是半夜那件事才让叶结蔓没有睡好,歉意道。 “不用这么客气,不关你们的事。”叶结蔓说得倒是实话。要不是纪西舞那番话语和举动,自己怎会至凌晨才睡过去。不过这些对方自然不知道,叶结蔓也不再多解释,沉默了会,轻声道,“之前还未谢过三哥挺身而出,结蔓虽位卑力弱,但此恩一直谨记在心。” “是裴家对不住你。”裴尧远的眼底有些怜惜,叹了口气低低道,“这场婚事我试图阻止过,但娘却听不进去。那晚你一个人在新房必定担心受怕得很。哎。” 听裴尧远提及,叶结蔓回想起那一日来,也觉感慨万千。半晌,她脑海里又浮现起之前那个疑问来,试探道:“对了,三哥,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不知该不该问。那晚拜堂之时,我明明记得身前是有人的。被领回新房时也是如此……” 听到叶结蔓的话,裴尧远脸上神色突然尴尬起来,轻咳一声,偏开头去:“那个……其实那天穿着喜袍的是我。”顿了顿,又连忙摇了摇手,解释道,“别误会,当时我手里还拿着四弟的灵牌,只是替他拜堂……也不是拜堂,反正我只是按照灵媒说得意思来……” “我明白三哥的意思。”叶结蔓闻言也有些尴尬,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改问道,“方才三哥说灵媒?什么灵媒?”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滚来更新了。 记得好好善待我,留下你们可爱的评论好吗?么么哒~~~ 第35章 情动一瞬 裴尧远见叶结蔓问起,并不设防,大致将对方大婚那晚的事叙述了一遍,随即叹了口气,温和道:“大体就是如此了。没有提前告知四弟的情况,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知晓你不是个贪图裴家荣华富贵之人,如今这般状况,也不是你所愿。今后有什么能够帮忙的,但提无妨。” 一旁的叶结蔓却在裴尧远的话中有些陷入沉吟。依着对方的叙述,虽不清楚什么具体的阴婚仪式,但显然那生辰八字与一缕头发都该是仪式里的要紧东西。既然纪西舞因这阴婚出现在新房,印证了世上的确有鬼魂之说,那么其中的出入愈发令人疑惑。想到这,叶结蔓忽然朝裴尧远问道:“不知你那四弟……”顿了顿,“我那夫君的生辰八字是为何?” 裴尧远闻言愣了愣,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不疑有他,还是说出了裴尧旭的生辰八字。 “也合不上啊……”叶结蔓低声喃喃了句,不解地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掩藏在衣衫下的槐木鬼符,那里背面也刻着一个与裴尧旭截然不同的生辰八字。 “你说什么?”裴尧远没有听清叶结蔓在说什么,疑惑问道。 “没什么,”叶结蔓摇了摇头,回过神来,随即又有些踟蹰道,“那……你说的头发,也是当场就烧掉了吗?之后可有什么异常?” 裴尧远回忆了那晚的事,沉默半晌,方皱眉道:“那时的气氛的确有些诡异,许是灵媒故意搞的鬼也不一定,或者是当时情景下的心理作用罢。毕竟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鬼怪,更别说真的人鬼成亲了,”裴尧远并不信这些,说到这抬头望向叶结蔓,不以为然道,“若当真有用,难不成四弟的鬼还真的会同叶姑娘成婚么?人鬼殊途,阴婚不过是裴家为了求个门面而已。” 听到裴尧远的话,叶结蔓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同时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颤,暗道你别说,这鬼还真有……且就在你此处,我脖颈上的木符里就住着一只女鬼。想起不久前的大婚之夜纪西舞突然出现,差点没把自己吓死,叶结蔓叹出一口气来。只是为什么会是纪西舞,她也还是想不明白。 待一伙人用完早膳已经是半柱香后了,大家继续上了路,只是少了许柔霜和她带来的丫鬟两人。 等上得马车,叶结蔓还没来得及坐稳,车厢里的温度就悄无声息地低了下来,随即便见纪西舞在一旁现出身形。 “奇怪,怎么这么冷。”对面的安儿嘀咕了句,不由往身旁的舒儿旁边紧挨过去取暖,口中道,“今天天气不错,外面明明也还好啊。” “谁让你不多穿一些。”舒儿虽也觉得有些阴森,但自然不会多想,瞥了一眼安儿身上单薄的衣裙轻声数落道,“臭美。” 安儿闻言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 对面的叶结蔓无暇理会两人,瞥见纪西舞出现,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她佯装镇定地用余光扫了对方一眼,见纪西舞直接挨着自己坐下来,半个身子都下意识僵硬了住。叶结蔓颇为懊恼自己没来由的紧张,又暗自庆幸车厢里有人在也不用她说话,只需等纪西舞开口便好。 果然,纪西舞的目光很快扫过来,启唇道:“方才你与裴尧远的话,我都听到了。”说话间,只见她唇角微勾,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有点意思,我倒有点好奇那灵媒是何方神圣了。那晚我明明是被什么牵引进了你的房间,还发现不知何时穿了那身喜袍,说明灵媒的阴婚仪式应是有效才对。其他不敢说,至少这人鬼之间的阴婚仪式,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顿了顿,朝叶结蔓倾身过来,伏在她耳边道,“你觉得呢?” 感觉到身旁纪西舞的动作,叶结蔓的头微微偏过去,视线方触及对方面容,忽然就又收了回来,摆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攥了攥衣裙,耳廓极快地染了浅霞一抹。她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却听到纪西舞的轻笑声落在耳边,随即意味深长道:“真有趣。”也不知在说阴婚那件事,还是指叶结蔓这个人。 话落,叶结蔓脸上表情一僵,沉默地抿着唇角,偏开了头去。 对面颇不安生的安儿没过多久就有些耐不住性子,环顾了车厢一圈,见舒儿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对面的叶结蔓也一幅神游模样,感觉无聊,伸手去撩车帘,想看眼外头风景。刹那间,有日光随着车帘一角的掀起撒进来。叶结蔓方巧回过神来,余光瞥见安儿的动作,转瞬就猜出了对方的意图,当下脸色一变,也顾不得思考,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失声道:“别掀!”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扑到对面,强硬地推开了安儿的手。后者一时不察,手背不巧“砰”地撞在车窗边缘,安儿当即吃痛地惊呼一声。 见状,叶结蔓咬了咬唇,眼底涌上愧疚,连忙去看安儿的手,口中关切道:“对不起,你没事罢?” 叶结蔓那一下没有止住气力,安儿手背显然撞得不轻,微微肿起来,已经带了些青色。不过安儿也只是抚了抚自己的手背,不好怪罪叶结蔓,强撑着摇了摇头露出笑容:“没什么,只是撞了一下而已,不打紧。”顿了顿,又疑惑地皱起了眉,“少夫人你怎么了?突然冲过来……” “我……”叶结蔓尴尬地张了张嘴,片刻后才勉强寻了借口道,“我只是眼睛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想车厢太亮,还是别掀了。” 闻言,安儿目光奇怪地望了叶结蔓一眼,却还是噢了一声,应下来:“那我不掀车帘了。” 一旁的舒儿沉默了会,也跟着道:“少夫人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和我们说。” “谢谢。”叶结蔓颇为慌乱地应了声,有些手足无措地转过身子往回走去,低着头不敢去看纪西舞。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黏在自己身上,似探究什么一般打量着。一想到方才自己根本没有思考的动作全部被纪西舞看在眼里,叶结蔓脸上不禁有些燥热起来,暗啐自己怎么会这般丢脸。 当如坐针毡地入了座,身旁的纪西舞果不其然贴了上来。叶结蔓被逼的又往旁边移了移,对面不明事理的安儿已经好心提醒道:“少夫人,别坐过去了,小心些。” 安儿言罢,纪西舞的笑声又响起来,故意应和道:“是啊,别坐过去了,否则可要摔了。” 这样一来,叶结蔓的脸彻底被闹了红,却也不敢再往旁边挪,只得绷直着身子愣是由纪西舞贴上来,也不好嗔怪一句。身边女子却似不知她的煎熬,兀自紧挨着,令叶结蔓几乎能感觉到手臂上的柔软触觉与身体的妙曼曲线。这般不过几个呼吸,叶结蔓已经忍耐不住,下意识转了头,想要用目光示意纪西舞别闹。 然而头方一偏,就觉耳廓和脸颊擦过一抹微凉,惊人得柔软。像是春日花瓣飘落,又似雨丝细密沾湿了颊,恍恍惚不可名状。叶结蔓的神色有片刻的怔忪,然而脑海里又突然劈进一道闪电。当意识到是什么后,叶结蔓忽然保持着呆望着纪西舞的姿势就不动了。而视线里,纪西舞却只是缓缓直起了身子,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叶结蔓身上。那目光如雾飘渺,又魅惑无边。随即见纪西舞抬起右手,指尖缓缓擦过自己那鲜艳红唇,轻描淡写道:“怎么都不提醒一句就转身了。” 闻言,叶结蔓眼底一时风起云涌,慌乱漫过眉间,搁在腿上的手猛地攥了紧。她从未历经这些,下意识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靠着车厢沉默着。然而不知为何,一颗心却在这瞬间缓缓往下沉,好像阴影里有只不可抗拒的有力大手将她朝不可预知的深渊拉扯而去。 那是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带着罂粟般的诱惑,一坠入,就会被吞噬干净。 一路无话。 到得城南,比预料中的还要快些。隔日午间就踏入了城南,离纪家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在叶结蔓他们入了酒楼用午膳时,纪家已经特意派了人过来迎接。 又是一番寒暄。 叶结蔓第一次来到城南,此处繁华更甚城西,更遑论她家所在的城北了。高楼酒肆,举目皆是。春日踏青之人也极多,来来往往的商贾车马更是络绎不绝。叶结蔓的注意力,却很快被那些街头巷尾的讨论所吸引了过去。 纪家长子纪川,城南的人自然熟悉得很,更有甚者还认出了旁边裴家几位少爷小姐。大家窃窃私语的也无非是关于纪家一些事。只是碍于纪家人在场,也不敢如何高谈阔论。 纪家前来接待的人似也习以为常,毫不理会,领着一行人上了楼上包厢,在门口站定,朝纪川弯腰恭敬道:“大少爷,老爷和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只等大少爷用完午膳回去。” 纪川点点头,并不意外爹娘知道他们的行程。毕竟作为纪家这样的商人,莫说一个小小的苏州城,纵是京城里的事也要掌握几分。他礼貌地让裴尧允等人先行进了去,自己才缀在最后,转头朝纪家下人压低声音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四少爷身体怎么样了?” “回大少爷,四少爷的风寒还未好透,尚在床休养。这几日府上忙乱,因此老爷和夫人嘱咐四少爷少出院,免得累着自己。” “还未好么……”纪川皱了皱眉。他与纪越一母同胞,都是三夫人之子。若非他是长子的缘故,怕是两人在纪家地位都不高。他没有再多问,进了包厢房门,脸上已经换上了笑容,朝裴尧允等人招呼道,“想要吃什么尽管点,莫要客气……” 已经落了座的叶结蔓下意识抬眼望向窗外,那里风和日丽,景色优美,过往行人俱是乐融融的模样。然而她的眼底,却缓缓染上了一丝担忧与不安。 纪家……终于要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滚来更新了! 下周就要考试啦更新有点不规律还望大家见谅。毕竟我是爱你们的,么么哒~~~ 第36章 纪家水深三千丈 半个时辰后。 “哇,原来这就是纪府……” 身后安儿的感慨低声传来,叶结蔓虽也看到了眼前气势恢弘的纪府,心思却有些游离在外,对那些精致布局只匆匆扫了一眼就重新低下头去,只觉视线被那些悬挂在檐角屋下的白色所刺。自进门伊始,那两盏高悬的白灯笼便在叶结蔓脑海里晃动,上面笔锋锐利地刻写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奠”字。一路行来,漆红的长廊上也不时缀着一个白灯笼,以及缠绕在来往下人腰际与额头的白布。 望着这一切,叶结蔓心里宛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混杂在一处,暗暗激起浪潮。 这是纪西舞的丧礼,一想到这个,难免令叶结蔓觉得古怪。毕竟此时纪西舞的魂正是在自己脖下挂着的槐木鬼符里,且日日与她相见,倒让叶结蔓一时难以从两者之间彻底区分开来。明明在这气氛让人觉得悲戚压抑,但她却又无法认真地沉静其中去惋惜哀叹。许是所谓的阴阳相隔,于现在的她而言并未有什么切实体会。何况……等会去了灵堂,想必就能纪西舞的遗体了罢?不知怎的,一念及此,叶结蔓反而更觉得紧张,掩盖了所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她虽见纪西舞魂魄模样多日,又夜夜同榻,早已熟稔。只是生前模样,却到底还是陌生。但即便如此,照理也不过是好奇罢了,叶结蔓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紧张,以至于迈出的脚步因为纷乱思绪也有些心不在焉。 “娘。” 纪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叶结蔓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忽然有只手攥住了她的衣袖,将她前进的步伐扯了停。随即便听舒儿压低声音提醒道:“少夫人,纪夫人来了。” 叶结蔓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对面走来一个衣着雍容华贵的女子,发髻挽得一丝不苟,保养得十分得体,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只有眼角有淡淡皱纹显露出一些岁月痕迹。只见妇人面上带着温和笑意点了点头。与此同时,耳边跟着响起裴尧允与裴尧远等人礼貌的唤声:“纪夫人。” 闻言,叶结蔓连忙跟着众人一同低下头去行礼。 “大家别客气。”纪夫人的声音柔婉,客气道,“久候多时了,说起来也有一阵子没见,不知裴家一切可好?” “托夫人的福,一切都好。”裴尧允上前一步,上前应了。顿了顿,又道,“听闻纪家小姐的事,纪夫人还请节哀顺便。” “可怜西舞年纪轻轻就……哎。”叶结蔓余光瞥见纪夫人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淡,沉默了会,再开口时,话语依旧十分得体,“老爷说他身体不适,暂时就不过来招待几位了,等晚膳再宴请诸位。你们先随川儿一道去房间休息片刻。”说着,转向纪川,“川儿,务必好好招待几位。” “是,夫人。”纪川看起来颇为恭敬地应了。 告别纪夫人后,纪川就将几人带到了安排好的房间,嘱咐了几句才离开,让他们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人提。由于裴老爷和裴夫人要过几日再到,因此纪川倒也并不急着安排几人拜祭一事。等处理完这些琐事,纪川才离去了。 “纪府可真漂亮。”待叶结蔓踏进自己的院子,身旁的安儿已经按捺不住地感叹道,“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清池林木,一点都不像是裴家那样的商人府宅,倒像是一座园林呢。” “这才刚离开裴家,就艳羡起纪家来了?”一旁的舒儿闻言,笑着敲了敲安儿的头,玩笑道,“让大少爷知道了,看不赶你出去。或者把你直接留在纪家算了。” “我才不,”安儿撒娇地抱住舒儿的手臂,调皮地弯了唇角,“我才舍不得舒姐姐。纪府再漂亮我也不要留下来。” “油嘴滑舌。”舒儿取笑了安儿一句,转头瞥见叶结蔓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到自进门起对方就有点心不在焉,沉吟了片刻,方出声询问道,“少夫人可是有心事?” 叶结蔓自思绪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罢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被纪府的丫鬟领到了房间,舒儿应道:“那少夫人早点进房休息罢,有什么事再找我和安儿。” “嗯。”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踟蹰,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待房门被掩上,叶结蔓极快地打量了下自己的房间,见窗扉支起,铺了一地碎影,便走过去细细地关了上,确定房间里没什么日光了,方深吸了口气,抬手去拉挂在脖颈的红线。那块乌色的槐木鬼符便从衣衫里被扯了出来。 自从上回车厢里尴尬的场景后,叶结蔓一直不敢直面纪西舞,偶尔说话也只是单纯地应和几句。每每独处,总觉心慌意乱得很,对方的红色眼眸似有魔力般,要将人整个都吸进去。叶结蔓也不敢深想这些缘由,只盼早早到纪府。如今终于到达,她又开始盼早早帮纪西舞将事情处理完。 然而当掌心的槐木鬼符一凉,纪西舞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前时,叶结蔓只觉心跳漏了半拍,捏着木符的手心沁出汗来,一时竟又涌起了逃避的心思,不想这么快去面对。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到底已经迟了。她也只能强装镇定,望着一身白裙翩跹的纪西舞很快出现在视线里。 自槐木鬼符里出来的纪西舞面色如常,望向叶结蔓,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眉间极快地闪过慌乱,却也不戳破,只悠哉地环顾了房间一圈:“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到了这里。”说着,视线重新落在叶结蔓脸上,“你觉得纪府如何?” “很好。”叶结蔓简短地应了话,紧张地抿了抿唇角,“看得出下了大手笔。” “有钱自然好办事,想要什么样子的没有。”纪西舞话语里倒没有什么自豪,反而隐隐带着嘲讽。顿了顿,她略提了声音道,“我娘你方才也见到了。” “嗯……纪夫人也很美。”叶结蔓想起路上碰见的纪夫人,踟蹰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许是对方显得太过平静得体,并不像是失去一个刚刚女儿的人。 “也?”纪西舞却忽然微微倾身过来,调侃道,“结蔓的意思是可是我很美?” 叶结蔓没料到纪西舞会揪住自己随口的话,一时猝不及防,微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后才僵着语气道:“苏州城……谁人不知纪家千金容貌倾城,追求者无数。” 话落,叶结蔓便感觉到纪西舞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了圈,心底的紧张更甚,连忙岔开话题道:“你这次回来,想让我帮什么忙?” “不急。”纪西舞却直起身子淡淡道,“等我先见过了几个哥哥再说。” “嗯。”叶结蔓见对方这么说,也不催,点点头应了。 “等会晚宴的时候他们应该都会来,到时候你也能见到了。”纪西舞目光深邃,继续说了下去,“我需要先打探下,我出事那天我那几个好哥哥都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叶结蔓听纪西舞说完,沉默了会,方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之前我在路上听说,由于纪家的压力,官府那边这几日都在努力再查你的事,估计很快就会有些头绪。你需不需要问……” 话未罢,叶结蔓便见纪西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自觉地停了口不再建议。 “要不要和我赌一把,”纪西舞危险半眯起眼,胸有成竹道,“到时候官府的结论,必定是我自溺身亡?” “为什么?你爹娘……应该知晓你的性格,怎会信这些?” “傻姑娘,”纪西舞无声地笑了笑,“那些什么压力,主要不过是给别人看看罢了,你以为纪家真的会因为这件事给官府难堪?面子而已,做不得真。甚至如今对外宣称自己身体不适,也不过同样道理。我爹既能将纪家生意做到这么大,没点心机怎么成,暗地里肯定还是靠自己的眼线去查探此事。否则万一一不小心查出是家丑可如何是好?商人最怕影响声誉,纪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也不例外,毕竟这根基依旧在苏州。如果查出是别人所为还好,自然可以拿由官府正法,既给我报了仇,又博了苏州百姓的同情。如果祸起萧墙……”顿了顿,纪西舞望着叶结蔓笑得愈发灿烂,“你以为如今外头流传甚广的关于我情伤投河版本,是谁暗中允许的?”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只觉心底微微一寒。 眼前女子笑靥依旧,话语间神色更是云淡风轻,即便在说这些的时候,眼底也没有起丝毫波澜,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些规则,也从不对此抱有希冀,因此并不觉失望或者难过。倒是叶结蔓自己,鼻间颇有些酸涩,像是什么被堵住了般,竟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她虽觉这般关系着实荒唐,但是脑海里浮现纪夫人的模样,又隐隐信了几分。叶结蔓也知道,纪西舞这般骄傲的人,定是不需要自己同情的。何况自己这种在对方眼里简直是不足为道的弱者,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 只是……不,也许她并非是同情纪西舞,而是下意识觉得有些……心疼。 瞥见叶结蔓的沉默,纪西舞并不在意,缓缓开了口:“我知道你生于普通人家,父严母慈,很难体会这些家族之间的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其实也没什么,有利就有弊,毕竟连帝王皇家都有自己的烦恼。你若当真觉得不忍,便助我找到仇人。之后怎么样,我自己解决就好。” “……我知道了。” 半晌,叶结蔓方轻声应道。 这边,纪西舞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忽然道:“你想去我的灵堂看看吗?” 耳边听到纪西舞突如其来的的话,叶结蔓身子随即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抽得不行,终于爬上来啦。 这周腾出时间码了一章,因为周六要考试,时间紧迫,所以在此之前应该不会更新,希望大家谅解。等我考试回来再继续更噢~~~ 第37章 灵堂里的女尸 行走穿梭在纪府里,叶结蔓只觉得这条路特别漫长。她低着头,视线里能看到自己的浅黄与乳白相间的裙袂,脚底细碎的石板打扫得十分干净,偶有几片花瓣落在路边,连空气里都散发着春天特有的芬芳气息。叶结蔓捏着手指,也不知是热还是怎的,鬓角沁出了些微薄汗,黏着几缕碎发。晕晕乎乎的脑海里,依旧在回荡着纪西舞那句悠悠问出的话语:你想去我的灵堂看看吗? 叶结蔓颇为懊恼地咬着唇,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拒绝。 或许是那一刻太过慌乱,以至于掩饰般地点下了头,当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纪西舞似笑非笑的神情,笼罩在一片迷雾里。之前那般的危险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扯得叶结蔓的心绪微微晃了神。 身前的丫鬟并不知叶结蔓纠结的心思,安静地带着路,只偶尔回头好奇地瞥一眼叶结蔓。她多少也晓得一些裴府的事,尤其是日前那件传得风风雨雨的阴婚之事,在叶结蔓住进院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对方身份。不过碍于礼数丫鬟自然什么都不会问。见对方容貌清丽温婉,谈话间也丝毫没有平时惯常接触大户人家的颐指气使,心里不免起了些好感。只是对方既然来自城北,应与五小姐没什么机会接触,倒让她好奇怎么在府上休息没多久就要去小姐的灵堂拜祭。不过客人既然提出这个要求,丫鬟自然不会拒绝。 “裴少夫人,灵堂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前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惊得叶结蔓回过神来,连忙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抬头望向前方。 触目又是如进府前悬挂着的两盏白灯笼,上面的奠字醒目鲜明。大堂房门敞开着,一眼望去皆是刺目白色,空气里似流动着沉凝的哀伤气息。里面的人不多,只有几个穿着白色丧服的丫鬟和下人站立着,没有声音传来。从门口望去,可以看得到正对着门口的白墙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墨黑“奠”字,桌台上供放着几盘水果,边缘则摆放着一对已经燃烧了大半的白色蜡烛,几滴烛油落在桌上结成了白色的块。桌前不远处,灵堂的中央则摆放着一具颜色漆黑的棺木。而棺木前则跪着一个背影纤瘦的女子,正往身前火盆里丢着纸币。火光映红了女子侧脸,眉目间匿着悲意,白色纸币有些顺着火光上升,飘落在她的肩头,她也不去拂。叶结蔓的视线扫过女子,随即再次落在那具棺木上。 一瞬间,叶结蔓只觉心头涌上百般情绪,竟有些挪不动脚步。她知道那棺木里躺着的应该就是“纪西舞”了,她却还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对方的尸体,尤其还要当着对方的鬼魂。 “裴少夫人?”一旁的丫鬟望着脸色古怪的叶结蔓又提醒了一遍,“灵堂到了,要现在进去吗?” 叶结蔓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棺木,闻言深吸一口气,平缓了心情,随即抬脚跨过了门槛。 甫一进门,就有香火缭绕的沉熏味道飘入鼻间,灵堂里的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除了跪在地上沉默烧纸钱的女子外,其余几人视线都落在了叶结蔓身上,似是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过来,还是个没见过的不熟悉女子。 叶结蔓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无暇理会那些探究视线,挪着步子往灵堂中央的棺木一步步走去。随着越来越接近,她能清晰感觉到胸口的心跳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灵堂里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一个看上去有些严肃的中年男子率先迎上,走到叶结蔓身前暂时挡住了她的视线,出声道:“不知姑娘是?” 叶结蔓微微弯了弯身子行礼,柔声解释道:“你好,我是今日刚到纪府的裴家少夫人。” 闻言,中年男子神色一怔,暗道若是裴家那几位,自己也该认得才对。念及此,他皱着眉打量了叶结蔓几眼,客气道:“不好意思,我是纪府管家,见姑娘有些面生,不知是裴家哪位少夫人?” 叶结蔓停顿了会,方轻声道:“我是裴家新进门的四少夫人。” 中年男子顿时面色恍然,毕竟这几日亡故的裴家四少爷迎娶新娘的事整个苏州城都传遍了,想不知道都难,连带着灵堂内的其他人都往这边留意了下,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地没有说什么。弄清楚叶结蔓身份的纪府管家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特别的裴家四少夫人会独自过来灵堂,开了口道:“裴少夫人过来可是拜祭五小姐?” “嗯。”叶结蔓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见状,管家也不好多询问对方用意,让开了身子站到了一边,朝叶结蔓示意性地颔了颔首示意。 叶结蔓也回了礼,随即视线再次望向漆黑棺木,犹豫地往前跨出一步。随着棺木里景象的渐露,叶结蔓身侧的手无意识攥了紧,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窗外,夕阳西沉,光影拖成一片长长的暗黄,与灵堂内的冷意肃然截然不同,像是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一阴。一阳。无法跨越。 灵堂里,洁白在漆黑棺木里撞入叶结蔓的视线,一点一点,露出里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来。叶结蔓忍不住就屏住了呼吸,任由心跳猛烈地开始撞击胸腔,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了其他声音。 被簇拥在洁白花朵里的“纪西舞”,紧闭的眼眸显得沉静而安详,睫毛纤长,唇色不似寻常身边所见的鲜红,而是没有生气的白,看起来添了几分柔弱。她的双手交叠在小腹上,一头柔滑青丝搭落在白花上,衬得脸色愈发白净,那肌肤吹弹可破,加上一身白衣,似要融入周围的洁白花朵。 叶结蔓神色怔忪,鼻间有些没来由得酸涩,那视线粘在棺木中的女子身上,再也无法挪开。只觉里面白衣女子,洁净不染尘埃,连死都死得那般倾城绝色。 专注间,身后突然贴上一抹凉意。叶结蔓的心猛地一沉,此时才反应过来纪西舞不知何时已经自槐木鬼符里跑了出来,俯在耳边低语缓缓道:“我好看吗?” 闻言,叶结蔓抿了抿唇角,僵硬着身子没有动弹。背后纪西舞的身体柔软,几乎半个人攀在她身上,那气息冰凉,却有热意自指尖泛上来,连耳朵都开始发烫。 “嗯?”纪西舞略往上扬的鼻音回荡在耳边,似是不依不饶地要得到一个答案,直到叶结蔓胡乱点了点头,她才轻笑一声。 叶结蔓只觉那笑声似带着黏意,缠在自己身上,往心底迅速钻去,痒得让人难受。视线里依旧是躺在棺木里纪西舞沉寂的尸体,好像一幅美丽的画卷。恍惚间,叶结蔓仿佛看到了在别人眼里的那个纪家千金,举止得体,温柔亲善,掩下所有的毒牙,换上笑容缱绻,低诉轻语间如所有男子的梦中情人,洁白似身旁那些芬芳花朵。 而此刻,身前纪西舞的尸体在视线里显得无害,身后纪西舞的魂魄却透露着令人迷惑的危险气息。诡异的一幕令叶结蔓觉得心绪复杂。沉默中,身后的纪西舞已经缓步走到了棺木前面,垂眸去望躺在那里的自己。 灵堂里的一切如常,无人知晓纪西舞魂魄的归来。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觉得纪西舞在望着自己尸体的时候眼底滑过一丝悲伤与嘲弄,然而转瞬即逝,对方回头望向自己时,依旧是如常的淡然神色,让叶结蔓无法分辨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站立间,身旁管家已经上前几步,递来三炷细香。叶结蔓伸手接了过来,依礼朝纪西舞的尸体拜了三拜,抬头余光瞥过去,果然见对方笑着依在棺木旁,抱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叶结蔓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害羞,匆匆拜完后就将三炷香插在了桌上的香炉中。 “多谢裴少夫人。”管家严肃的脸上带了淡淡笑意。 “应该的。”叶结蔓轻声说着,心中感觉却还是别扭得很,毕竟此刻只有她知晓纪西舞正在自己尸体旁站着,将灵堂里的一切收入眼底。她敬完香,往后退了几步,见纪西舞那双赤色红眸正落在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唇角笑容也跟着隐了去,带着沉吟之色。 叶结蔓顺着纪西舞的视线跟着望向女子,这才发现自始至终那女子都不曾抬头看自己一眼,似是毫不关心谁来了灵堂,只一门心思盯着眼前火盆,专注地往里面一张张烧着白色纸钱。 似是看出了叶结蔓的疑惑,纪西舞在旁边缓缓开了口:“她是我的贴身侍女。”顿了顿,“也是我的护卫,唤作宁心。” 闻言,叶结蔓目光有些惊讶,转头望了纪西舞一眼,见对方目光深邃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一时辨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叶结蔓有些不忍地望着身上透露悲伤的女子,想了想,还是在她身旁缓缓蹲下来,伸手拾起了火盆旁散落的白色纸钱,抬手放在了火苗上,看着纸钱很快燃起来。叶结蔓的眼中映着火光,低低开了口,话语带着安抚:“节哀顺便。” 话落,叶结蔓便见女子手上动作顿了顿,下一刻,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第一次望向自己。 只见眼前女子面色苍白憔悴,连头发都有些散乱,眉毛很浓,凌厉地撇入鬓角,衬着整张脸有些英气,能看得出坚毅。只见她捏紧了手上的白色纸钱,瞥了叶结蔓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片刻后又管自己低下头去,重复起之前的动作。 “哎。”一声叹息响起,叶结蔓看到之前与自己说话的那个管家望着女子方向叹了口气,道,“宁心,你已经在灵堂跪了好几天了,这样身体怎么吃的消?五小姐她……已经去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莫要再自责。” 话落的刹那,叶结蔓眼尖地瞥见宁心猛地攥紧了捏着纸钱的手,贴近火盆的纸钱下端却已经燃了起来,对方恍若不觉,并未立即松开,以至于火苗很快蹿到了指尖。叶结蔓见状一惊,连忙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腕,也顾不得烫,“唰”地从宁心手里拍掉了燃起来的纸钱。 灰烬缓缓飘落,只余下一点残白躺在宁心手心。而叶结蔓的指尖却被熏了黑,有火辣辣的烫意传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望了宁心一眼,心里却大约明白了管家的话。这女子……应该是在为了没有保护好纪西舞的事内疚才会这样罢? 作者有话要说:考完试滚回来更文啦,让大家久等了!这几天一有空就会码新章出来~~~~ ps:朋闺蜜参加了银泰一个活动,限时五天,让我帮忙拉个票,希望大家能抽出一分钟时间帮忙在微信上投个票啦。 投票方式:点击微信里的通讯录查找公众号“银泰柯桥店”,然后点进去选择“互动时刻”里的投票,投9号“孙大大”的霸气名字一票!(孙大大是朋友化名哈哈哈哈哈哈有点神经病别介意)因为其他人拉票太厉害了只能借助百合读者的力量!拜托啦么么哒~~~~ 第38章 吻 直到叶结蔓回到房间时,脑海里还回想着纪西舞那具容貌倾城尸体以及那个跪在地上的女子。她本欲详细询问纪西舞唤作宁心的女子情况,只是方踏进院子,就被四处寻她的舒儿和安儿叫了住。原来纪老爷和纪夫人已经布好了宴席,刚派人过来请她去大堂用膳。 见状,叶结蔓只好暂且缓一缓询问之事,随大家一道过了去。 迈入大堂时,触目皆是灯火辉煌,骤然撞入视线,倒让叶结蔓吃了一惊。不过环顾一圈,便可见错落有致的格局里,摆放着许多布置精致的家具装饰,更有不少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瓷器与名贵花草,空气里淡淡香气飘散,十分怡人。墙壁上则挂着几幅字画,叶结蔓视线扫到,心底一震,落笔不凡,竟都是些名家墨宝。头顶悬着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光芒,壁灯也雕刻得栩栩如生,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明敞。甚至那些桌椅都被擦拭得十分光亮,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叶结蔓平日自不曾见过这般场面,在裴府已觉奢华,如今见到这一幕,才觉出纪家在苏州城里的地位并非其余商家可比。而偌大的堂里站立着许多丫鬟和小厮,恭恭敬敬地立在墙角等待着吩咐。 看到叶结蔓在丫鬟的陪同中进门,已经到宴席上的裴尧远率先招呼了句,叶结蔓点点头回应,在他示意中在身旁落了座,下意识望了一眼宴席上的其余人。 纪夫人之前已经碰过一面,因此叶结蔓很快就认出了对方。只见她身旁端坐着一个鬓角微白的男子,下颔留了浓密胡须,身上则着了黑袍,衬得神色愈发肃然庄重,叶结蔓暗忖应该就是纪老爷了。而纪老爷的左手边,则依次坐着纪川和另外两个陌生男子。一人身着白色锦袍,眉目如星,很是翩翩如玉。另一人面色则有些虚白,身形也极瘦,在一身青袍中显得有些空荡,令叶结蔓下意识就回想起有点相似的裴尧旭来,显然这男子身体状况也不佳。想起之前纪西舞曾介绍过关于纪府的情况,叶结蔓大概猜出白衣的这位应该就是纪夫人之子纪希安了,另一个青衣男子则是体弱多病的纪川胞弟,纪越。 待收回视线落下座,纪夫人望向叶结蔓,开了口道:“这位便是四少夫人罢?没想到四少夫人也能前来纪府拜祭舞儿,实在令人欣慰。”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话语淡淡,叶结蔓却觉得对方目光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也难怪,自己的身份特殊,第一次抛头露面想必也出人意料。毕竟本来以裴夫人的性子,定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出裴府。 这边,叶结蔓朝对方轻轻颔首,怕多说多错,只简单应道:“纪老爷,纪夫人好。” 纪夫人笑了笑:“听川儿说,四少夫人认识舞儿?” 闻言,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顿了顿,方轻声道:“的确有过几面之缘。” “那倒也算投缘。不过……听说四少夫人刚一到纪府不及休息就去灵堂拜祭,倒让我惊讶。没想到四少夫人情谊深重,能如此待舞儿,相信她在天之灵知道也会觉得开心。” 听到纪夫人的话,裴尧允等人下意识目光也望过来,有些惊讶。 “应该的。”叶结蔓没想到纪夫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此事,心里有些没底,只佯装镇定地淡淡应了句。 寒暄告一段落,席上的纪老爷见人齐了,端起酒杯开了话头道:“纪家与裴家世交已久,这几年来一直互相协作。如今小女出了这档子意外,我深感悲痛,多谢几位能抽空前来拜祭,在此先干为敬。”言罢,纪老爷抬了抬手,随即仰头就喝尽了杯中酒。 一旁的叶结蔓见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暗暗舒了口气,忽感到不远处的纪夫人深深望了自己一眼,才收回了视线,也和纪老爷一道端起了酒杯。 其余人见状,连忙跟着端酒。 叶结蔓哪里会饮酒?宴桌之上除了她之外都是习惯应酬的商人,岂是她可比拟?只是碍于场面,叶结蔓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喝下了身前的酒。顿时一股火辣之气顺着喉咙往身体里蹿去,辣得她强忍着咳嗽,眼眶都泛起泪水,脸上则很快飘起淡淡红晕。 随着一杯酒下肚,席上话头逐渐打开。 身旁的裴尧远很快注意到叶结蔓的不适,偏过头压低声音询问道:“还好吗?” 叶结蔓拭去眼角忍咳嗽忍出的泪珠,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裴尧远眼底带了些担忧,想了想道:“你与我们不同,喝不了多少酒。但等会少不了还要敬几杯,你先吃些东西填肚子,等再敬酒时就以身体不适趁机退下罢。” 叶结蔓知道裴尧远是为自己着想,本对这种宴席没什么兴趣,闻言点头应了:“谢谢。” 果然如裴尧远所言,谈话不过盏茶时间,裴尧允等人已经开始依次回敬纪老爷和纪夫人,待轮过裴尧远时,对方的眼神扫过来示意,叶结蔓跟着站起来,又喝了一杯。 酒下肚,之前的热意更甚,叶结蔓生平第一次饮酒,只觉身体都有些飘忽起来。裴尧远见状,抬头帮忙朝纪老爷道:“不好意思,纪伯伯也知道四弟妹不是商家出身,不惯应酬饮酒,我看她有些醉了,不如就让丫鬟带她回房休息,如何?” 纪老爷往叶结蔓方向望了一眼,点头应许了。 舒儿和安儿见状,连忙上前扶过叶结蔓,向众人告了退。 待回到纪家安排给叶结蔓的院落,将人扶进了房间,安儿连忙跑出去准备热水,舒儿则扶着叶结蔓上了床榻,让她靠坐着,自己则走出房间打算去吩咐纪府丫鬟准备醒酒茶。 叶结蔓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踩在云端上,没什么气力。热意漫至脸庞,喉咙依旧辣得很。她半阖着眼,也顾不得忙活的舒儿和安儿,只想安安静静休息一下。正迷糊间,脸上忽然贴近一抹凉意,舒服得她低低吐了口气,下意识靠近了些。视线里模糊地晃过一道白影,随即脑海里浮现出一双赤色双眸,在烛光的闪烁中显得妖冶迷人。 “纪西舞……” 低喃声自唇边吐露,有什么未知的东西自胸口一路上涌,像是要撑破躯体爆裂开来。叶结蔓突然抬起了手,在半空中挥了挥,随即指尖触到一截玉色滑腻的手腕,收拢掌心握了住。 “纪西舞,你真……难懂。”叶结蔓语气含糊地说着,秀气的眉紧皱起来,呼吸也愈发沉,“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掌心中的手腕冰凉,而贴在脸上的手指却已经动了动,滑过叶结蔓的眉眼。叶结蔓只觉胸口堵得难受,微微睁开了眼,视线里顿时撞入纪西舞深邃难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见她睁眼,眼前女子弯腰倾过身来,唇角缓缓勾上一抹笑容。 “你很好奇?”低语散落在房间里,空气中爆出朵烛花,烛光跟着一曳。 说话间,纪西舞并未停□子。随着对方一点点的靠近,心跳声鼓噪耳膜,叶结蔓哪里还晓得怎么回答,只兀自眼睁睁望着纪西舞那张魅惑容颜竟这般毫不停顿地落下来。 落下来。冰凉的唇。 那唇色鲜红似血,贴上时却柔软得像是随时会在口中融化。纪西舞的红眸半阖,映入叶结蔓陡然睁大的眼底,浑身僵硬着无法动弹。纪西舞纤长睫毛浅浅扫过她,痒得叶结蔓忍不住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抹湿滑往口中灵巧地钻来,扫过毫无抵抗力的贝齿,卷上她口中不知所措的舌。 脑海里轰然一声,有根绷紧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纠缠在一起的双唇溢出低吟,叶结蔓只觉自己呼吸急促几乎要觉得窒息。而身前的纪西舞已经缓缓倾过身子,将靠坐在床榻上的她压得往后紧紧贴上了墙壁。叶结蔓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只能任由纪西舞吻着自己。对方的牙齿噬咬拉扯过她的唇,有细密的疼意带着酥麻窜过四肢百骸,叶结蔓的身体愈发软,几乎要瘫成泥化作水,若不是被纪西舞压着,怕是就要软倒在床上。她脸上的潮红漫上来,已经分不清是酒意还是羞意。 那滋味蚀骨,触电般掠过叶结蔓的心湖,激起一片惊涛骇浪,彻底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意识迷离间,唇上的触觉忽然离去,叶结蔓依旧闭着眼,低低喘息着,尚未从之前的亲吻里回过神来,直到有手探过来扶稳自己,耳边随之响起丫鬟的声音。 “少夫人,喝口醒酒茶罢。” 说话间,不知何时端着醒酒茶进门的舒儿已经将杯子已经递到了叶结蔓的唇边。叶结蔓本就觉得口中干渴,连忙低头喝了。热茶一路熨帖地往胃滑去,将原本混乱的思绪也渐渐扯了回来。她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唇,那里烫得如火烧一般,好像还依旧带着惊人的柔软触觉。 恍惚间,一切好似一个梦境。 “少夫人脸怎么这么红?舒姐姐,你说要不要紧啊。”安儿端着热水放在一旁,抬头瞥见望着床上的叶结蔓,低声询问舒儿。 舒儿皱了皱眉,心里也有些担忧,等叶结蔓将醒酒茶喝了完,回头朝安儿道:“将毛巾拿来。”说着,接过安儿递过来的毛巾,俯身替叶结蔓将额头沁出的汗珠擦拭了去,见对方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出声道,“少夫人觉得怎么样?可是不舒服?” 叶结蔓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视线扫去,瞥见纪西舞正倚在床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顿时心下慌乱,连忙偏开了视线,目光躲闪地不敢去看对方。 “真的没事吗?”舒儿还是不放心,抬手探了探叶结蔓的额,见依旧滚烫,叹了口气,柔声道,“难为少夫人了。” 一旁的安儿也不平地抱怨道:“商人之间就是这些破规矩不好,动不动就喝酒跟喝水似的,也难怪少夫人不习惯。” 两人又说了几句,见床榻上的叶结蔓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以为她累了,也不再打扰她休息,嘱咐几句就退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亲上了!~~~~~~~~ 第39章 春夜(上) 门扉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叶结蔓与纪西舞两人。 叶结蔓紧靠在墙上,低头扶着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蜡烛幽光晃荡,春夜里外头偶有虫鸣传来,愈发衬得夜色静谧。她一个人的低声喘息便在这份静谧里被放大。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床榻微震。叶结蔓的身子一僵,却也不敢抬头去看,只下意识手指攥紧了床下被褥。心头纷乱思绪在本就不甚清醒的脑海里冲荡得厉害,让她无法理清。唇上温度一会儿冰凉一会儿灼热,令人无措。身前有熟悉的气息传来,一缕青丝滑过她按在被褥上的手。低着头的叶结蔓能看到一抹白色衣袂出现在视线里,青丝如瀑布垂落,乌黑柔滑。叶结蔓只觉呼吸一滞,眼底神色愈发紧张,知道是纪西舞上了床榻。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气氛里莫名黏着暧昧。叶结蔓再如何青涩,毕竟饱读诗书,也依稀分辨出这一切的异常来。 混乱间,纪西舞的身子已经再次贴上来,她的头凑到叶结蔓的耳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唇轻轻触到那一抹柔软耳垂。叶结蔓当即耳朵一热,已经极快染上了霞色。她的身子还想退,无奈身后已是坚硬墙壁。 “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要摘下木符。” 轻柔声音落在耳边,纪西舞的手指抚上她的胸口,轻轻拈起那块槐木鬼符。叶结蔓的手指愈发攥紧了些,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半晌,方开了口道:“不早了……我有些累,睡罢。” 那声音微哑,尾音轻轻颤着。 “累了么?”纪西舞的红眸在烛光里愈发深邃,望着躲闪着视线的叶结蔓,唇边笑意若有若无,“那便歇下罢。” 话落,身前纪西舞果然退了开去,叶结蔓心口落下一块巨石,却又觉得隐隐失落。她摇了摇头,似要挥散那些胡思乱想,也不敢再多说,极快地抬眼瞥过纪西舞,见她背对着自己,步履轻盈地下床走向蜡烛。那身姿颀长,白色衣衫微微滑落半肩,露出曲线优美的脖颈来。待在桌前站定,俯□去吹灭蜡烛。 光影如梦似幻,腰肢轻软,一头青丝被她的手指微微往后拨了拨。刹那间,烛光熄灭。 叶结蔓连忙躺□去,背对着纪西舞阖上了眼。 片刻,床榻又是轻轻一震,背后有凉意触到肌肤,引得叶结蔓肌肤绷紧,又往墙壁贴近了些,几乎将大半张床都让给了纪西舞。 身后有轻笑传来,随即手臂上攀上一只手,有力道将她往后掰去,同时纪西舞的声音响起:“我很可怕吗?你都快贴墙上了,还怎么休息?” 叶结蔓被掰过了身子,从侧卧变成了平躺,视线正好对上支着手撑头俯视着她的纪西舞。朦胧夜色里,对方白皙面容依旧可见,不过几指之距。叶结蔓只觉自己的思绪在这样的注视里又开始恍惚起来,下意识就回想起那具躺在昂贵棺木里的尸体,美得惊心,如同细细雕刻而成的倾城之作,不染烟火,也不知倾倒多少世间男子。 再回过神来时,不过晃眼间,那张面容已经在心跳里眼前再次倾过来。叶结蔓觉得自己像是被定了身,竟动弹不得,躲不开去。 咫尺之距,一低头就能采撷。叶结蔓又一次尝到了那柔软红唇的芳香,一时之间心头竟隐隐泛起令人羞涩的满足。黑暗中对方的舌尖轻轻舔舐过她的贝齿,寻到她无处躲藏的舌尖,缓缓缠了住,似要缠住她整个人。叶结蔓只觉身体里的血液都似要在今晚耗干,脑袋轰鸣得厉害,震得模糊的思绪再也无法思考。 齿唇交融,喘息声在黑暗里渐渐蔓延开来。 半晌,红唇离开,还未待叶结蔓回过神,那唇已缓缓往下滑去。似有细密的痒意随着对方的唇舌在身体里被点燃,一缕缕往上窜着。叶结蔓身体瘫软得厉害,半阖着眼,浑身提不起半丝气力,只能感受纪西舞的唇滑过自己的脖颈,轻轻吸吮着,最后落在她的胸口。 衣衫被轻轻拨开,在黑暗中露出一大片撩人的白皙春色。纪西舞低垂的目光幽幽,落在随着叶结蔓胸口起伏的槐木鬼符上。 不过一个停顿间,她已经俯□去,将唇映在叶结蔓的胸前,她的手则贴着拨开的衣衫灵巧地滑进去,缓缓覆上那一抹圆润。 “唔。” 叶结蔓身子一颤,低吟自她唇边溢出,半阖的眼底泄出一丝迷离神色。身子在纪西舞的手中,难言的酥痒愈发剧烈,整个身子都似脱离掌控般。她强撑着睁开眼,挣扎着想说些什么,随着纪西舞的唇落在胸口那一点茱萸时,唇一颤,原本的话语顿时变成了暧昧的低喘。 “不……不要。” 虽不曾历经情事,但到了如今这关节,叶结蔓也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之前为什么觉得气氛诡异了。只是思及两人都是女子,万万也没有往男女之事上想。然而此刻纪西舞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以及令人觉得羞耻的陌生情潮,又无法以其他可能来解释。 听到叶结蔓的话语,纪西舞的唇忽然停了住,随即重新俯上了她的身,手依旧游离着,只话语暧昧道:“你说什么?” “不要这样……”叶结蔓深吸一口气,咬着唇望着面前那张魅惑的脸,眼底流露出一丝恳求,“不要……” “不要么?”纪西舞低低重复了一句,同时揉过掌心那一团柔软,指尖划拨而过,引得身下的叶结蔓又是一阵颤栗。后者强忍着唇角泄露的呻吟,目光有些无助地望向纪西舞。 纪西舞唇角笑容依旧,低下头去,额头几乎要抵上叶结蔓的额头,缓缓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要呢?” 闻言,叶结蔓目光一晃,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否认,但话语堵在喉咙,在对方凝视里竟说不出来。片刻,她才抬起手来,有气无力地握上了纪西舞的手腕,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行的。我……” “你在怕什么?”纪西舞另一只手将垂落的青丝拨至耳后,露出精致的侧脸。她身上的衣衫也脱落了一半,从散落的胸口可以看到灼眼春光无限,勾得人心驰荡漾。只见她的红眸散发着幽光,低语间宛如妖精,“因为我不是人么?” “不是,我们……”叶结蔓脑袋乱得厉害,根本没办法理清这一切的对错,只下意识道,“可我们都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女子怎能……怎能这般……”叶结蔓喃喃道。 “女子为何不能这般?” 叶结蔓在对方逼人的目光里几乎要溃败,身体里陌生情潮依旧缓缓涌动,脸也燥热着,想必落在对方视线里该是一片红霞。念及此,叶结蔓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能答得出这些一个个问题。她隐隐觉得自己站在深渊边缘,只需对方轻轻一推,就是万劫不复。 而这些对眼前女子来说,再轻易不过。 纪西舞将叶结蔓的神色变化都尽自收入眼底,黑暗中唇角笑容如盛开的罂粟花,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轻声道:“别怕,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你也不必为裴家守身如玉。将自己交给我,好好享受这快活……” 话语渐渐消弭在彼此唇齿之间,叶结蔓来不及多想,对方的唇已经再次压上来,碾转而来,比之前的吻来得愈发粘人。湿滑的舌探进来,掠过她的,夺去她仅存的理智。 火热在小腹燃起,空虚感充斥身体。纪西舞微凉的身子舒适得令叶结蔓忍不住想要贴上去,破散的思绪随着身体的颤栗飘荡起来。 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间,纪西舞的腿轻轻蹭过叶结蔓的双腿之间,引得后者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手指下意识去攥纪西舞的手臂衣衫。 窗外月光皎洁,透进窗扉,洒向一片明辉。野猫不知从哪个墙头蹿过,发出一声撩人叫声。 被彻底解开的衣衫散落在床榻,露出微光里晃动的另一片皎洁天地。纪西舞的眼睛半眯起来,似欣赏般的细细打量而过。叶结蔓的身子在对方的目光里动了动,呼吸急促间,胸口起伏得愈发厉害。还未等她开口,纪西舞的身子已经压上来。 散落的衣衫摩挲过叶结蔓光裸的肌肤,引得那白皙肌肤上细细密密地起了敏感的疙瘩。纪西舞无声地笑了笑,右手一路滑下,缓缓覆盖在了那一片芳草之地。 叶结蔓的心尖狠狠一颤,猛地睁开了眼。一切似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若说男女的鱼水之欢虽不曾细究,叶结蔓到底还是隐隐清楚几分,然而女子之间的欢爱却那般陌生,如同未曾触及的角落,蒙着灰尘,终在此刻露出一角。 映入视线的是纪西舞熟悉的面容,神色却难得温柔,像是要把人彻底吸进去。只是那眼底的深邃直至此刻也依旧看不清。 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得来不及让叶结蔓拒绝,不等身体的颤栗平复,纪西舞的手指已经滑过那一片灼烫,探了进去,轻轻勾了勾。 “嗯……” 叶结蔓宛如被砸中般,只觉头脑嗡嗡地响,有痛意伴随着快意电石火花地在身子里冲撞。 眨眼间,纪西舞的唇吻上来。叶结蔓能感觉到身下对方的手指又往身体里钻进去。 紧致包裹着纪西舞的手指,她并不急,暂时停了下来,拇指按上缝隙里微露的一点敏感,灵巧地轻轻揉过,再次带起一阵颤抖。 之前的酒意好像再次泛上来,令人熏熏然。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要去喝寿酒,暂时写到这发上来吧。大家好好吃肉,嘻嘻~~~ 第39章 决心 “少夫人,不再多吃些吗?”舒儿望着碗里还剩下一半的粥,视线落在叶结蔓脸上,望着对方自起床后就有些恍惚的精神担忧道,“是不是觉得身体不舒服?” “是啊,少夫人,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一旁的安儿也跟着应和了。她望了一眼窗外明媚的天气,出主意道,“今日天气好,不如出去走走?看一看景色,心情也会好点。” 闻言,舒儿目光带笑望向安儿:“是你自己想出去玩罢,这才来纪府第一天就闲不住了?” “哪有,我也是为了少夫人着想,”安儿辩解道,“好天气就不该浪费,何况纪府景色不错,说不定多晒晒太阳,气色就会好多了。” 舒儿虽知安儿心底自己想出去玩,但偶尔出门走走的确对身体有好处,想了想也同叶结蔓建议:“安儿说得也有道理,少夫人可以考虑下。我以前陪同夫人来过纪府几次,虽谈不上十分熟稔,但大致还有个印象。” 话落,舒儿见叶结蔓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以为她没什么兴致,刚还想说什么,却见对方突然抬起了头,淡淡道:“也好,出去走走罢。” 一踏出门,明媚的日光就盈满了整个视线,身上也跟着暖起来。叶结蔓深吸口气,忍着身体的酸疼不适随舒儿缓缓走着,尽量掩饰着自己的难受。不知怎的,叶结蔓有些害怕与纪西舞在房间里单独相处,这才应了两人的建议出门来。纷乱的心绪无法理清,昨晚的一切尚清晰地映在脑海,那样的自己,是叶结蔓不愿回想的。那些事情的发生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自己过于荒唐的情感,她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女鬼,多么可笑。然而心底的悸动却又不容叶结蔓忽视。晨时的吻甜蜜得让人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那张美丽面容无时无刻不再迷惑着自己。那些温柔恍如一个梦,好像随时都会从梦境中惊醒,徒留下怅然若失的自己。甚至……纪西舞真的喜欢她吗? 念及此,叶结蔓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可是自己还能自泥潭里挣扎脱身吗?或者说,自己真的能从那个名叫纪西舞的女子手心里逃脱吗?即便就算明白是对方刻意营造的甜蜜幻境,自己不还是没有办法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沉下去。如同昨晚那般,在黑暗中沉沦在对方给予的快活里,迷失自己。 叶结蔓的心底缓缓涌上一丝无力感。 如果那人想要的只是报仇的话,也就……随了她罢。 “纪府布置得可真精致,”粗心的安儿并未注意到身旁叶结蔓细腻心思,兀自欢脱地蹦跶着,不时抚过开得正盛的繁花,闭上眼细细闻过,“真香。” 舒儿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宠溺,随后转头望向叶结蔓,也看出了对方心思恍惚,沉吟了会,方柔声道:“少夫人,既然出来了,便多看看。你瞧,那是纪府有名的镜池。” 闻言,叶结蔓自思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顺着舒儿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圆池,池水平静不起涟漪。 “这里由于地势与周围建筑原因,过来的风都被很弱,池水几乎一年四季都如镜面般平静,因此唤作镜池。”舒儿领着两人走到池边栏杆旁,细心地解释道。 安儿急不可耐地率先自栏杆出探出头去,一眼就瞥见池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故意做了个鬼脸,抬头朝舒儿道:“舒姐姐什么时候来的纪府啊?” “小心些,别摔下去了,”舒儿拉起安儿探出去的身子,想了想,应道,“纪老爷和纪夫人做寿的时候都来过,纪小姐行及笄礼的时候也过来了。”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叹息,“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已经物是人非了……” 安儿闻言有些惊讶,追问道:“舒姐姐还来参加纪小姐及笄礼了啊,感觉怎么样怎么样?” 听到两人对话,叶结蔓的注意力也不禁集中在了舒儿身上。 “怎么样么……”舒儿的目光微微晃了晃,似陷入了回忆,“当时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世上怎会有如此美的女子罢。” 说话间,舒儿脑海里浮现起那难忘一幕。纪西舞身着一袭繁复绯裙出现在众人面前,那裙袂绣着怒放花朵,层层叠叠,宛如画中仙般,衬得人比花娇。那年轻容貌更是令在场的人惊为天人,明明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一颦一笑间却已经宛如会将人的心吸引过去。怕是光是那一日,便不知俘虏了席间多少男子的心罢。只是没想到红颜薄命,许是这些注定被上天嫉妒,收回得天独厚的一切,以至于终究不能长久。年纪轻轻就……糟了难。 安儿听到舒儿的话,心里有些痒,踟蹰地望了一眼叶结蔓,忽道:“少夫人……昨晚纪夫人在宴席上说你去灵堂了,可是真的?” 叶结蔓见安儿突然问起,想起昨日灵堂的事,点点头。 “那少夫人可见到了纪小姐的棺木?” “见了。” 听到叶结蔓的话,安儿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嘀咕道:“少夫人怎么一个人偷偷跑去灵堂了呢……” “你呀你,好奇心这么重作甚?”舒儿瞥见安儿失望的神色,明白对方的心思,忍不住低斥道,“和少夫人说什么胡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儿抬眼极快地瞄一眼叶结蔓,见对方脸上并无生气的神色,软了语气,撒娇道,“少夫人,你等会想不想去灵堂再拜祭下纪小姐?” 叶结蔓闻言微微一怔,抿着唇一时之间没有开口。 倒是舒儿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安儿的额头,好笑道:“还闹,你急什么。去灵堂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到时候等老爷夫人来了你不去都得去。少夫人身体本就不适,说出来外面逛逛的是你,现在说去灵堂的也是你,事情也忒多了些。” “哎哟。”安儿伸手捂住额头揉了揉,委屈道,“舒姐姐莫怪了。我这不只是随口征求下少夫人意见嘛,她不去的话我也不会强迫……” “去罢。”叶结蔓敛眸望着平静池水,忽道。 “诶?”安儿猛地收住了话头,望向叶结蔓,似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边,叶结蔓已经收回了望着镜池的视线转过身来,目光投向前方,脑海里一闪而过躺在棺木里永远沉寂的女子身影,随即迈开了脚步,低声丢下话来,也不知在说与谁听:“此趟纪府之行……本是为了这一事而来。” 见状,安儿目光一喜,连忙快步跟了上去。身后舒儿微微皱起眉头,望着叶结蔓纤弱背影眼底一时陷入沉思。 “舒姐姐?”安儿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着没有动作的舒儿招呼道,“在想什么呢?快跟上呀。” “嗯。”舒儿这才恢复如常神色,朝安儿微微笑起来,抬脚跟上了两人的步伐,一路往灵堂方向行去。 大约走了半柱香时间,一行三人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灵堂。安儿紧张地自叶结蔓身后探出半个头,往灵堂里扫了一眼,目光很快就定在那个没有盖棺的精致棺木上移不开去。 叶结蔓一迈进门槛,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宁心。对方似自昨日就没动过一般,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也干得微微起了皮,她却似浑然不觉,往身前的火盆里丢着纸钱。她身前蹲着一个男子身影,在低声劝说着什么。 见到叶结蔓进门,有昨日见过她的丫鬟认出来,上前几步,俯身朝背对着叶结蔓的男子低声说了几句。男子闻言,跟着转过头,望向门口。 “裴少夫人?” 叶结蔓略一回想,便记起对方正是昨日晚宴在席的纪家二少爷纪希安,连忙客气地行了个礼:“纪二少爷好。” 纪希安直起身朝叶结蔓走来,脸上带上了爽朗笑容:“我以为你记不住呢,宴席上也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昨晚回去休息得还好吗?” 闻言,叶结蔓身子微微一僵,想起酒醉之后的事,忍不住有些面热,低下头去含糊地应道:“还好,多谢纪二少爷关心。” 纪希安颔首:“昨晚听娘说你也来了灵堂,没想到今日这么早又过来,有心了。” “应该的。”叶结蔓点了点头,望向宁心,神色有些担忧,“她……” 纪希安明白叶结蔓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昨日裴少夫人过来的时候也看到宁心了罢。” “嗯。她……还好吗?” “我正在劝她回去休息下,可惜没什么成效。不瞒裴少夫人,宁心是五妹的贴身侍女与护卫,这次五妹突然走了……她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的错,想要赎罪罢。自五妹的尸体回到纪府后,宁心就没离开过灵堂了。”说着,纪希安叹了口气,“就算是习武之人,这样下去也吃不消啊。” 叶结蔓抿了抿唇角,望着从头至尾都没有抬头往两人方向望一眼的宁心,没有说话,心思却开始转起来。对方既是纪西舞的贴身侍女,应该是比较能信任的人了罢?关于纪西舞的死……不晓得能不能从她口中探出什么?突然,叶结蔓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不知官府那里纪小姐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纪希安的眉头皱起来,眼底神色一时有些晦暗,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古怪:“没有什么线索,初步猜测是五妹酒醉不小心落了河。” “那……”叶结蔓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纪二少爷可知纪小姐怎会身着男装出现在城西绿河?” 话音未落,一阵青烟随着叶结蔓尾音的落下散在空气里,望得她心头微微一紧,便见一袭白衣的纪西舞出现在视线里。红眸扫过来,定定地落在纪希安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后台太卡,挣扎了好久终于发上来了。之前的肉大家还满意吗?别嫌清水,我已经尽力了,太赤果果的不适合我。毕竟我的文走得是气质路线。^。^ 第40章 沦陷的心 听到叶结蔓的问话,纪希安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古怪,看起来神色有几分难处,随即颇有些踟蹰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爹他偶尔会派西舞去处理一些事情,因此她不在纪府也是常有的事。那几日不见西舞,只以为她惯例又是有自己的事,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后来才听说西舞她……”说着,纪希安叹了口气,视线扫向跪在地上的宁心,“裴少夫人既认识西舞,想来也知晓她向来思虑缜密,我实在不愿相信她会粗心到溺水身亡。而西舞为何会着了男装去城西之事,也许宁心知晓罢,只是这几日不管谁劝,她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叶结蔓闻言,视线跟着落在那一身白色丧服的女子身上。宁心也听到了两人谈话,执着纸钱的动作一僵,虽低着头看不到神情,却分明能看到对方指节瞬间绷紧,那白色纸钱在指尖无声无息地破碎开来。叶结蔓轻轻蹙眉,随即抬头望了一眼纪西舞的方向。似乎感觉到了叶结蔓的视线,纪西舞自宁心身上收回了目光,抬头对上她的,脸上神色淡漠,令人摸不透。 气氛正僵持间,叶结蔓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她下意识想要回头去看,却瞥见身前的纪希安在望见对方的时候脸色瞬间沉了沉。 “二弟到得可真早。”身后有轻松话语落下,叶结蔓转头,视线里映入纪川熟悉的面容。对方也注意到了她,脸上闪过一些惊讶,随即笑着点点头招呼,“裴少夫人也在啊。” “纪大少爷好。”叶结蔓回了个礼,便见纪川环顾了灵堂一圈,接过身旁丫鬟递过来的三炷香,姿态颇为随意地弯了弯腰,很快就将香插在了香炉里,目光在纪西舞的棺木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身走到两人身旁,望向脸色有些不好的纪希安,笑了笑:“二弟见到大哥,怎的这般表情?” 纪希安看起来有些忍耐,身侧的手也跟着攥了攥,片刻,才压着声音道:“你来作甚?” “自然来拜祭西舞。” 纪川对上纪希安的视线,“怎么?难道只准你进灵堂,给爹秀你的爱心么?” “你……”纪希安眼底闪过怒气,“你胡说什么?西舞她都这样了,你难道就不能……就不能放下往日恩怨吗?” 纪川微笑着,淡淡道:“兄妹哪有隔日仇,二弟说笑了,大哥实在听不懂,我与西舞能有何恩怨?” “你自己明白。”纪希安紧紧皱起眉。 闻言,纪川只是神色淡然地抚过自己的衣袖,抬眸瞥过一旁的叶结蔓,随即又望向纪希安,意味深长道:“我怎么了?二弟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就是。” 纪希安眼底的忍耐神色愈重,只是显然也顾及到叶结蔓在场,最后却是恨恨地瞪了纪川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纪川似乎早就料到纪希安的反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望向沉默观望着这些的叶结蔓,好像一切对话都没有发生般,朝她彬彬有礼道:“望裴少夫人莫要在意,二弟显然对我有什么误会。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行一步。裴少夫人初来纪府,定要多游玩一番尽兴。” 言罢,纪川甩了甩衣袖,走出了灵堂。然而当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纪川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我没猜错的话,那件事你知道得比我还要早罢?呵……真是兄妹情深……” 纪川冷笑一声,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身影毫不停留地消失在了门口。叶结蔓闻言疑惑地望向纪希安,见他瞬间微微变了脸色。不过眨眼就又恢复了如常,好像之前只是叶结蔓的错觉般。只见纪希安脸上带着歉意,朝她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与大哥有些意见上的不和,方才的争执裴少夫人别介意。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忙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纪府的下人就好,不要客气。” 说完,纪希安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棺木,也在纪川之后跟着离开了灵堂。 望着不过短暂片刻里发生的一切,叶结蔓心里愈发觉得迷惑不解。她望向一直沉默的纪西舞,见她的视线落在灵堂门口,唇角不知何时噙着一抹冷笑,带着嘲弄目送着两人离去。叶结蔓触及纪西舞那样的神色,心里忽然涌上淡淡的悲哀。偌大一个纪府,纪西舞的死竟显得如此风轻云淡,如同一粒石子落在冰冷的深海里,激起的涟漪转眼即消弭。这纪府里所谓的亲情,竟如此脆弱到不堪一击么? 待纪西舞收回目光,正巧瞥见叶结蔓已经走到了宁心身旁,蹲□来,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对方往火盆里投放纸钱的手腕。 “够了。”温柔又坚定的声音落下,叶结蔓止住了宁心的动作,眼底带着叹息,“你这样子折腾自己的身子,若是你家小姐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开心的。死者不可复生,莫要什么事都往身上揽。” 被握住手腕的宁心身子微微一僵,缓缓抬头望向叶结蔓。因几日没有阖眼,宁心的眼里布着疲惫的血丝,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陌生女子身上,蹙了蹙眉,动手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叶结蔓的手连忙跟着紧了紧,努力不让自己被甩开,暗自庆幸还好对方体力透支,否则别说是习武之人了,就算是普通女子自己也不一定有力气拦得住。她的神色柔和下来,温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家小姐想要的并不是你的赎罪,而是仇人的赎罪。” 听到叶结蔓的话,宁心挣扎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望向她。 叶结蔓舒了口气,见对方终于将心思放在了自己身上,伸手将宁心手里的纸钱取了下来,丢进了火盆之中,望着白色纸钱在火舌里渐渐卷曲成炭灰,深吸口气朝宁心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相信你家小姐……”顿了顿,叶结蔓改了口,“纪西舞的死不会那么简单。你既然是她的护卫,难道打算这么无用地自责下去,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吗?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不是现在跪在这里。” 宁心深深望着叶结蔓,听她说了完,半晌,方动了动唇,沙哑着声音,说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叶结蔓沉默了会,方轻声道:“我是纪西舞的朋友。” 闻言,宁心皱起了眉,打量着叶结蔓,一时没有说话,眼底依旧带着戒备。 “你先起来罢,我送你回去休息。”叶结蔓说着起身去搀扶跪在地上的宁心,后者僵着身子没有动弹。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叶结蔓神色一动,俯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清的话语,轻声道,“此处有人在不方便交谈,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话落,叶结蔓明显感到对方的身子终于动了动,随即顺着她的拉力缓缓自地上撑起来。只是碍于许久未动,血脉堵得厉害,宁心整个身子都摇晃起来,根本站不稳。 “安儿,舒儿,你们过来帮一下忙。”叶结蔓一个人扶不动,连忙唤自己的丫鬟。 “噢噢,少夫人我们来罢。”安儿尚未从纪川和纪希安的争执里缓过神来,此刻听到吩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叶结蔓跑去拉宁心,连忙上前帮忙。身旁舒儿自方才起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此刻见叶结蔓这般,眼底闪过微微的诧异。 叶结蔓环顾了四周一圈,见守在灵堂的下人都惊奇地望着自己,目光也带着些古怪。她也顾不得别人在想什么,将宁心交给两个丫鬟,随即下意识去寻纪西舞的身影,很快对上了对方目光,示意她跟上。 只见纪西舞目光深邃地望着叶结蔓,随即启唇,缓缓开了口:“决定了?” 闻言,叶结蔓目光晃动,知晓纪西舞是在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决定踏入这件事中。她心里清楚,自己一旦迈出这一步,势必会卷入其中再不得脱身。此刻在灵堂里与宁心的接触,也必然会传到有心人的耳里,几乎相当于站在了暗处纪西舞仇人的对立面。之后会如何,她也无法把握。只是……叶结蔓的视线滑过停放在灵堂中心的棺木,里面躺着宛如熟睡一般的纪西舞,却永远不会再醒来。叶结蔓心里不由泛起些许苦涩。自己早就走不出来了,不是吗?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切的变化与决定,都在纪西舞的预料之中,如今这一句问话,也不过是逼迫她认清眼前事实罢了。 认清今日站在这里的她,又怎么可能再像以往那般置身事外,将纪西舞的想要报仇心愿弃之不顾,任由喜欢的人蒙受他人杀害?她……从知道自己沦陷的那一刻起,就做不到了。 念及此,叶结蔓在纪西舞的凝视里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过了身子,抬脚往外走去。余光处,纪西舞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随即悄然化作一缕青烟。叶结蔓只觉胸口木符一凉的同时,有轻柔话语散落在耳边:“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即便自己也不知纪西舞这话到底是出自什么心思,听到这句话,叶结蔓还是觉得一颗心有些酸涩地软下来。 能帮上一些忙……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复仇模式要启动了! 发现评论里大家对虐两位都很兴奋啊,太暗黑了,真是可怜我的结蔓和西舞了。 虐的话,一个个来吧~~~ 第41章 笼络 “哇,这院子可真好看。”安儿一边搀着宁心踏进院子,一边目不暇接地扫过院中景象,忍不住赞道。 院子极大,正是春日繁景,粉白桃花落满小径,周围簇拥着不少争奇斗艳的花种,一眼望去两旁犹如花海一般。几人顺着小径往里走去,空气里飘散开淡淡花香与青涩草木香气,令人心情愉悦。树荫之下露出廊亭一角,遮蔽在一片茂盛樟木之中,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舒适凉意。走了没一会,视线里竟有一汪碧潭映入眼底,池浅水清,呈月牙之形,里有五彩鱼儿嬉戏。碧潭上则架着一座月白石桥,不过几尺之长,小巧玲珑,雕刻十分精致。池旁边树枝处则垂下一个秋千,粗藤处以白色兽皮包裹,缠有几缕花枝点缀,尤其动人。一路走来,不仅是安儿,连叶结蔓和舒儿都在心底暗自惊讶,这院子里竟宛如另一番天地般,可见主人费心不少。 “这是……纪小姐的院子罢?”安儿出声感慨,“果然和纪小姐很配呢。” 听到安儿的话,叶结蔓忽然心中一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为何处。是了,宁心既然是纪西舞的贴身侍女,所住的房间自然应该在纪西舞的院子里。想到这,叶结蔓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再去看周围景象,又别有一番滋味涌上来,不禁开始暗暗好奇纪西舞生活的环境到底是怎样的。 寻思间,小径已至尽头,宁心的脚步停了下来,示意到了。众人抬头望去,便见几间错落有致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宁心指了指右手边的那间,话语短促地开了口:“那里。” 安儿和舒儿会意,扶着宁心往房间走去。身后叶结蔓抬脚迈上石阶,脚步在中间的房间前停了下来,下意识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扉,眼底有复杂情感一晃而过,随后转身跟着几人踏入了旁边的房间。 安儿和舒儿在宁心的要求下将她扶坐在房间里的凳子上,安儿瞥见宁心干渴泛白的唇,贴心地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喝杯水润润喉罢。” 看到眼前的茶杯,宁心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后才伸手缓缓接过,低头饮尽。 叶结蔓望了一眼宁心,随即朝两个丫鬟道:“安儿,舒儿,你们先出门帮我守着罢,我有话想要单独对宁心姑娘说。若有人过来就知会我一声。” “是,少夫人。”两人虽觉奇怪,但既然叶结蔓都如此开口吩咐了,还是依言退出了房间。 待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叶结蔓方缓步走到宁心桌旁,抬手又在空杯里满上了茶水。宁心望着叶结蔓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一切,也不开口打破房间里的静谧,只是视线一直紧紧落在叶结蔓身上。 叶结蔓放下茶壶,将重新满了水的茶杯推过去,抬眼对上了宁心的目光,在一旁坐了下来,神色温和道:“你方才在灵堂问我是谁,想必之前你也听见我与其他人讲话了。我是昨日刚到贵府的裴家四少夫人叶结蔓,出身于城北普通人家。我相信关于裴家那桩婚事你也势必有几分耳闻,事实上你家小姐出事的日子,也正好是我过门嫁入裴家的日子。”说话间,叶结蔓回想起那晚的情景,心情不免有些复杂。她沉默了会,方继续说了下去,“实不相瞒,我这次千方百计想办法过来纪府,正是为了你家小姐的事而来。” 闻言,一直倾听的宁心蹙了蹙眉,眼底带着戒备:“你既是城北之人,应与小姐素不相识,为何会在意小姐的事?” “我……”叶结蔓本欲将之前的说辞拿出来,但突然想到对方既是纪西舞的贴身侍女,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纪西舞去城北的时候与谁接触过?想到这,叶结蔓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一时想不出理由,只好含糊道,“我机缘巧合之下曾与你家小姐相识,虽时日短暂,却……却也算投缘得紧。” 果然,宁心的疑虑并未消除,反而细究道:“我自小便跟随小姐,但凡与小姐相识之人都了如指掌,怎不记得她与你交好?” 见到对方这般质疑,叶结蔓只觉愈发头疼。她总不能说是在纪西舞死后才与她相识,这样非得把她当成疯子不可。这宁心看起来颇为谨慎,实在不好糊弄,自己如何才能赢得她的信任?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忍不住低头扫了胸口衣衫下的木符一眼,心底产生想要将纪西舞叫出来的冲动。她有些奇怪为什么纪西舞没有自槐木鬼符里出来?不过纪西舞不出来应该有她的原因,何况自己……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谈何帮得上忙? 想到这,叶结蔓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叫唤纪西舞的冲动,逼迫自己直视向宁心的目光,缓缓道:“你不可能什么时候都跟在你家小姐身旁,不是吗?” 听到叶结蔓的话,宁心脸色霎时一变,显然又想起了这次纪西舞遭难的情况时自己不在身边。叶结蔓还想说什么,忽听喀嚓一声,便见被宁心握在手心的茶杯顿时破裂。锋利碎片立刻割破了对方的手心,鲜红的血沿着白皙手腕淌下来。叶结蔓见状神色一急,连忙探手抓过宁心的手腕,轻斥道:“你疯了!” 说话间,叶结蔓去掰宁心的手指,后者神色有些恍惚,任由叶结蔓皱着眉将染了血的碎片丢在桌上,随即环顾了房间一周,出声问道:“药膏和纱布放在哪里?” 苍白着脸的宁心恍若不闻般没有说话,叶结蔓叹了口气,兀自直起身来去找,所幸很快就在橱柜里找到了摆放整齐的纱布和药膏。她返身走到宁心身旁,不由分说地替她开始上药膏,又细细包扎了好。再抬头时,见对方还是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忽然有些感慨:“偌大一个纪府,竟只有你一人为你家小姐的死悲伤。”顿了顿,叶结蔓正了神色,有些肃然道,“不过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纪西舞尸骨未寒,知府那里又没半点头绪。外界只道你家小姐不过如普通女子般弱柳扶风,却不知她心思缜密聪慧过人。你与她相处这么久,应该再清楚不过,她怎么可能溺水身亡?这件事背后,必定还有我们不了解的内幕。” “为什么?”沉默半晌,宁心终于自失神中抬起头望向叶结蔓,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冷着脸一字一句道,“是,我的确不信小姐会这样轻易死去,但是我也不信你。至于小姐的事,我自然会自己想办法查明,不劳费心。” 叶结蔓皱了皱眉:“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整个纪家。” 宁心眉眼间却倔如寒石:“那又怎样?就算抛却我这条性命,我也会争取一个明白。倒是你,身为裴家的新少夫人,又怎么让人相信会站在小姐这边?”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宁心逼迫地盯着叶结蔓:“什么理由?” 叶结蔓抿了抿唇角:“答案就这么重要吗?” “是。”宁心话语冷硬,“掺合到此事对你这个裴少夫人根本百害无一利,没有人会傻到无缘无故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你连答案都给不出,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攥了紧,手心里沁出细汗。窗外日光明媚,照得房间也亮堂得很。两人静默对峙着,叶结蔓望着宁心脸上显而易见的质疑,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她的眼底极快地闪过踟蹰之色,微微挣扎了一下,片刻后却好似决定了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一片清明,有轻柔话语自她唇间吐出:“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喜欢纪西舞呢?” 话音不高,落在安静的房间里,惊起尘埃。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宁心突然神色一震,猛地睁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般望向给出这个答案的叶结蔓。视线里,眼前女子神色匿着一股怅然,似乎说出这短短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心神。她的眉眼垂下去,落在虚空之中,随即又抬起来,直视向自己,微褐色的瞳孔清澈倒映出自己震惊的神色,有淡淡话语接着道:“这个真实的答案,你又可会愿意信?” 门外,百无聊赖的安儿忍不住好奇地走到中间的房间门口,贴近门扉试图张望出什么,口中道:“舒姐姐,这间应该就是纪小姐的闺房了罢?” “别瞎看了。”依旧守在宁心房前的舒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催促道,“快回来。” “等等嘛,反正看少夫人的样子一时半儿应该也与那个人说不完。”安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几乎将整张脸都贴上了门缝,由衷道,“没想到才来纪府第二天就能到纪小姐的院子,不知道纪小姐的闺房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一个女孩子,看闺房有什么好新奇的。”舒儿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关上有一阵时间的门,目光有些若有所思。之前少夫人在灵堂说的话就让她十分困扰,担心若是传到纪府有些人的耳里怕是要糟糕。纪小姐的事也许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身为自小就在裴府长大,明白商场人情淡薄的舒儿而言也隐约猜的出这件事里面水很深,更何况方才纪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对话就很不寻常。只是纪老爷既然选择沉默,明眼人就是觉得有猫腻也不会傻到去插手。没想到少夫人她竟然……难道真像少夫人之前说的那样,与纪西舞相交颇深?否则以少夫人与世无争的性子,不应该做出蹚浑水的事来才对。 正沉思间,耳边忽然传来“哎呀”的惊叫,随即便听到一声撞击的响动。舒儿连忙望去,正巧看到原本贴着门扉的安儿只露出一只鞋子在门槛外,而原本紧闭的门也敞开着。见状,舒儿明白肯定是安儿重心不稳将门撞了开,颇为懊恼地跺了跺脚,随即跑过去,伸手扶起了疼得脸都皱成一团的安儿,口中嗔怨道:“你可真会惹事!” “吱呀。” 话落的同时,许是被响声惊动,耳边传来一阵开门声。舒儿转头望去,便见叶结蔓和宁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后者紧皱着眉,望着被推开的纪西舞闺房的门,语气里带着冰冷怒意喝道:“你们干什么!” 第42章 闺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被舒儿从地上扶起来的安儿一脸歉疚地朝面含怒意的宁心点头道歉,瞥见对方并没有因此缓和的神色,安儿有些害怕地躲在舒儿的身后,支吾道,“我只是不小心摔……摔倒了,然后门就被撞开了。” 舒儿安抚地拍了拍安儿的手,抬头朝宁心道:“宁姑娘,是安儿莽撞了,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并未踏进门去,还望宁姑娘海涵。” 宁心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随即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没事别乱动小姐的地方,否则就给我滚出去!”说话间,她抬脚朝两人走去。 安儿见状一惊,连忙拉着舒儿倒退几步,担心眼前凶神恶煞一般的女子过来打她们。所幸宁心只是走到了门前,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房间内的情况,眼底怒意褪去,只余下一抹伤痛的惋惜。她的手拉住门环,欲关上房门。 “等等。”还未完全阖上,一只手已经从旁边探出来,抵住了房门。 宁心转过头顺着手望去,视线落在叶结蔓的脸上,蹙起眉来:“你作甚?” 叶结蔓直视向宁心,缓缓道:“我想进去看看。” 听到叶结蔓的话,宁心眉头皱得更紧,斩钉截铁道:“不行。” “我知道这是纪西舞的房间,说不定里面能找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叶结蔓并不放弃,劝说道,“就让我进去一趟,我不会乱动的。” 宁心却摇了摇头,冷漠道:“我为什么要同意你进小姐的闺房?” “想要了解事情真相,关起门来怀念你以为会有什么帮助吗?不管刚才房间里我与你说的话你信还是不信,但是这件事我一定会插手,就算你不帮忙,我也会自己想办法。”说着,叶结蔓的话语顿了顿,缓缓道,“而且我一定比你能先接触到事情真相。” 闻言,宁心目光扫过眼前女子,似乎为对方言之凿凿的话语感到诧异,沉默了片刻,她方应话道:“你甚至都不了解小姐,凭什么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那你觉得自己可了解你家小姐?”虽与纪西舞接触不多,但叶结蔓确信这段时日的纪西舞一定是最真实的模样,而不是在别人面前表现的那副大家闺秀假面。而以纪西舞的性格,就算是亲近如贴身侍女,怕是也不会彻底敞开心扉罢。想到此,叶结蔓心里稍稍有了底,继续道,“其实就算是陪伴这么多年的你,也不了解你家小姐在想什么,不是吗?” 果然,说完这句话,叶结蔓便见宁心的脸色微微一变,抿着唇没有说话。见状,叶结蔓继续道:“既然没有人真正了解纪西舞到底在想什么,如今她已然亡故,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去了解她。难道你不想知道纪西舞出事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宁心的神情在叶结蔓的话里有些动摇起来。叶结蔓知道对方松了戒心,暗中舒出一口气,转头朝安儿和舒儿道:“你们好好守在外面。”吩咐完,叶结蔓瞥了一眼宁心,见她沉默着,知道她不再抗拒,抬脚就跨进了门槛。 宁心望着叶结蔓的背影,略一踟蹰,还是跟了进去,顺手又阖上了门。 当纪西舞的闺房景象映入视线时,叶结蔓心底涌过莫名的复杂情感。她细细地扫过布置精致的房间,有些忐忑地缓步朝里走去。 纪西舞的闺房比之前叶结蔓住的新房还要大上些许,分成内外两出。方踏进门口,便能瞥见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挂着一幅雪地白狐画,上头那白狐栩栩如生,貌美而灵动。房间中间则摆放着一张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细致地刻着淡雅纹路。靠近竹窗边有一方书案,上面笔墨纸砚齐全,正整齐地摆放着,案上还有几张书信。叶结蔓走到案前,低头打量而过。 “那些书信都是一些贵公子寄给小姐的。”身后宁心见叶结蔓的注意力放在了书案上,解释道,“多是与纪家世交的少爷,与老爷有不少商业上的来往。” 叶结蔓点点头,眼底神色有些复杂,犹豫着探出手去,抚过纸质光滑的信封,作势想要拿起来。 “想看?”正专注间,一声轻笑落在耳边,惊得叶结蔓猛地趔趄了一下,所幸有一只手很快扶稳了她,同时一具柔软冰凉的身体贴上后背,“小心些呀,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出来了都不知道。” 叶结蔓的脸腾地烧起来,手指一抖,几封信当即重新散落在书桌上。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绕过她的腰际,自身后探出来,随手拈了信封一角,淡淡道:“这些大抵都是邀我出去游玩的罢了,喏,这封是龚家二公子的,”说着又点了点下一封,“这是许家四公子的,然后知府家小公子的……说起来情话写得最好的嘛,还是这封了。” 叶结蔓的视线随着纪西舞的手指落在那封信上,脸色猛地一变。只见那淡黄色信封上字迹潇洒地写着一个叶结蔓并不陌生的名字:裴之平。 “早就同你说了,这人风流成性,仗着裴夫人的宠爱,也不知糟蹋了苏州城里多少女子,啧。” 自起伏的情绪里缓过来的叶结蔓稍稍回了神,只一细想也就不觉得惊讶了。以裴之平那人的好色性子,自然不可能放弃对纪西舞这般姿容女子的追求。若非因为对方是纪家千金,怕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弄上手的。即便如此,想来也用了不少法子。不过谁让纪西舞不是寻常女子,对付起那人应当还是游刃有余得很的。 “不过你竟然能说服宁心进来我的房间,倒也令我颇为惊讶,我本以为你会唤我出来帮忙。”这边,纪西舞已经收回了手,笑着撑在书案旁,歪着头睨着叶结蔓,“没想到最后竟然用了那样的理由……” 触及纪西舞揶揄的目光,叶结蔓想起之前说的话,脸色不由更红,又碍于宁心在无法开口辩解,只能尴尬地偏开头去。 所幸没等纪西舞再开口,身后宁心已经走到书案旁,打破了沉默,低声道:“小姐离开纪府的时候,我是知道的。她与我说要去办些事情,三日后自会回来。没想到三日后,回来的却是……她的尸体。”宁心的话语低下去,几不可闻。半晌,她方苦笑了下,又继续道,“小姐心思慎密,并不会告诉别人她在做什么,我也从不过问。那次我本想同她一道前去,不曾想身体出了状况,到底还是没能跟去。” “身体出了状况?”叶结蔓闻言一惊,“怎么回事?” 宁心脸上浮现出愧疚:“之前家族里的生意遇到了一些麻烦,小姐让我去打探一个人,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一个年轻女子被地霸欺凌,我看不过去就帮了一帮,很快就将地霸赶了走。本是一件举手之事,我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回来那天晚上就头晕得厉害,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大夫说虽无性命之忧,却是有传染性。听到这话我哪里还敢与再与小姐接触。碍于小姐的事等不了我痊愈,最后她只能自己先走了。” 听到这,叶结蔓心里疑惑更甚,下意识转头望向纪西舞,见她眸光深沉,看起来早已猜到这一环的巧合令人疑虑,只是不知为何竟也没与自己提。还是说她早就料到自己会与宁心接触? 纪西舞瞥见叶结蔓探究的目光,看出她的不解,平静道:“你也觉得事有蹊跷,对么?暗杀我这件事想必对方也是深思熟虑后布的局,宁心那一环出现在此刻肯定有所牵扯。之前很多事瞒着没有与你提,只是因为你并不愿真心帮我。”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抿了抿唇。她虽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知晓对方所做的确有道理。想了想,她望向宁心,试探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太巧合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宁心的声音有些沉下去,“得知从城南传来的小姐死讯后,我思来想去,也曾怀疑过此事,还去找了那个地霸。只是不管我如何责打,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也还是一脸茫然表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看起来不像撒谎的样子。” “那……那个女子呢?”叶结蔓沉吟道。 “地霸说她也是路上闲逛时看到那女子生得貌美,一时起了歹意,见四下无人,才起了邪意,想占点便宜,并不认识她。” “你可有找过那女子?” 宁心点了点头:“试过,但毫无头绪。地霸混迹那一带,说他以前也没见过那女子,否则这般容貌必定有所印象。只是我与女子也是萍水相逢,赶走地霸后就走了,实在也找不出什么线索。” 闻言,叶结蔓也感到有些茫然,难得找到一条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不成? “让宁心再去将地霸带回纪府。”身旁纪西舞忽然开了口,叶结蔓微微一怔,瞥见对方的眼睛危险地半眯起来,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不过叶结蔓还是依照纪西舞的话同宁心说了。 “再带来吗?”宁心听到叶结蔓的话也有些诧异,“你想怎么做?” “你先别管,带来你就知道了,”叶结蔓依着纪西舞的嘱咐,又补充道,“记得,暗中进行,不要让纪府任何一个人知道。到时候再悄悄通知我。” “好。”宁心目光一沉,坚定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 话说上个月可能是因为123言情抽的缘故,用手机买v比用电脑买v的整整多了一倍,看着骤降的收益感到十分心痛,都被123言情坑了去。希望大家能体贴下我这个无业青年的窘迫生涯,多坚持用电脑买v。 切记,支持正版,热爱桑鲤,生活更加圆满。谢谢大家~~~ 第43章 不能说的秘密 待叶结蔓回到自己房间时,外边的日头已是高高升起,时近正午了。 “你们先退下罢。”叶结蔓有事想要问纪西舞,挥挥手意欲屏退两个丫鬟。安儿应了一声,正要离去,瞥见身旁的舒儿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神色闪过一丝惊讶:“舒姐姐?” “少夫人。”舒儿蹙了蹙眉,没有理会安儿的催促,而是恭敬地朝叶结蔓行了个礼,直视着对方开了口,“容舒儿逾矩问一句,你当真要趟纪家这趟浑水吗?” 叶结蔓见舒儿没动,心里也料到了她想说的话,沉默了会,方点下了头:“嗯。” “少夫人,休怪舒儿多事,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你这般做,若是给裴老爷和裴夫人知道,怕在裴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舒儿眼底神色担忧,柔声劝道,“毕竟你如今在外是裴家四少夫人的身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代表着裴家。纪家不是好招惹的角色,莫说裴家了,连官府都要卖他们三分薄面。我知道你与纪小姐可能情谊深厚,但此事水太深,一不留神便会给你带来祸患,少夫人务必三思啊。” “我懂舒儿你说的这些都是为我好,我也仔细想过,但此事我决心已定,莫要再劝。”叶结蔓目光柔和地望着舒儿,顿了顿,道,“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算不来什么利益得失,对我而言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我无法做到看着朋友被人害死,凶手却还逍遥法外,纪西舞的在天之灵必定也不愿安息。” 是啊,纪西舞成天在自己身边打转,时刻想着念着的都是给自己报仇,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而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有帮忙找出凶手报仇雪恨了。只是……若是报完仇之后呢?念及此,叶结蔓心里忽然微微一震,涌上不安。等报了仇,纪西舞是不是就会安心离去,对尘世再无留恋了? 舒儿闻言静默下来,半晌方叹出一口气:“少夫人,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既然已经嫁入了裴家,有些事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少夫人因此受到不该你承受的痛苦,毕竟这后果是你与我都不能预料的。就算我与安儿不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事情总会传到别人耳朵。到时候老爷和夫人知道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到时候再说罢,以后的事谁又知道?我顾及不了,也不想去顾及。我只知道若我不这么做,这一生都寝食难安。”叶结蔓说着抿了抿唇,随后朝两人温和地笑了笑,“我只希望你们两个暂且对此事保密,为我多争取一点时间,便当我求你们,可好?” “少夫人……”安儿闻言有些动容,插话道,“少夫人放心,我与舒姐姐肯定会站在少夫人这边的!”说着,安儿转头望向舒儿,连忙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对吧,舒姐姐?” 见舒儿沉默着没有说话,安儿眼底闪过一丝焦虑:“舒姐姐?” 舒儿却依旧凝视着叶结蔓,缓缓道:“恕舒儿直言,少夫人身单力薄,又不通心机,舒儿不觉得你能为纪小姐做什么。恐怕到时候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找到真相,先搭了自己进去。” 闻言,叶结蔓敛了眼眸,半晌方定定地望着舒儿道:“你说的没有错。但若是从一开始就畏惧这些什么都不做,那么结果必定一无所获。就算失败,我也希望是努力过后,纵然搭了自己进去也会自己承担。因此,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才肯罢休。” “我知道了。”闻言,舒儿似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少夫人既如此坚定,此事舒儿也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少夫人好好休息罢,我与安儿先行告退了。” 言罢,拉着安儿一同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里只剩下了叶结蔓一人,她久久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低垂的眼底思绪万千。前路之事尚弥漫着大雾看不到结果,但就算报了仇于自己而言依旧没有未来可言……这样的想法令叶结蔓不禁有些绝望。 直到胸口一凉,叶结蔓才动了动,随即缓缓抬头望向出现在身旁的纪西舞,扯出一个安静笑容:“出来了?” 纪西舞凝视着叶结蔓脸上的笑,忽然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捏了捏叶结蔓的脸颊,嫌弃地撇了撇嘴:“别笑了,比哭还丑。”顿了顿,“方才的话不是说得挺好的么?” 叶结蔓脸上神色一僵,笑容渐渐褪了去,只是望着眼前女子没有说话。她心底关于纪西舞报完仇后是不是就要离开的不安越来越甚,有一瞬间想要开口询问,声音却堵在喉咙发不出来。或者说,叶结蔓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去问那个问题。 “有话就说。”纪西舞视线地扫过欲言又止的叶结蔓,微微挑了眉梢,“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叶结蔓动了动唇,再开口时,却是换了话题:“你让宁心去找恶霸,可是她不是说地霸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吗?为什么还要她将人再带来?还是说,你想自己再亲自重新查问一遍?” “你想问的只是这个?”纪西舞斜睨了一眼叶结蔓,见对方点了点头,也没再追问,而是解释道,“我并没有怀疑宁心的判定,伤心之下,宁心对地霸的手段必定足够狠,除非是心智极其坚定的人,否则我相信当时从地霸口中逼出的话应该没有假。我找地霸是另一个原因,”纪西舞说着笑了笑,红眸闪着幽光,“既然不是地霸,那么肯定与那个陌生女子有关。与其我们自己费力去寻找对方,不如就交给更加熟悉苏州城的地霸。躲在暗处的敌人想来也是心思细腻的商人,了解大家共同的情报获取方式,定也猜到事发后宁心有恙的情况会被我们猜疑,做好了万全之备,以至于宁心有意去寻时扑了空。地霸却不同,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消息渠道,渗透在普通百姓之中,更为隐秘不易被人察觉。之前地霸吃过宁心的苦,威压之下再许些甜头,自然会竭尽全力帮我们找出那个女子。”说着,纪西舞直视向神色沉吟叶结蔓,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到时候你便按我说的做……” 听完纪西舞的方法,叶结蔓心里一惊,暗道不管是宁心还是自己,果然都还不够深思熟虑。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想了想,又有些踟蹰地开口问道:“如今我既已决定帮你,那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说与我知晓?” 闻言,纪西舞只是笑了笑:“不急,等时候到了,你之后自然会清楚的。” 见叶结蔓眼底晃过一阵失落,纪西舞唇角的弧度又往上扬了扬。叶结蔓还想说什么,忽觉脸上抚上了纪西舞微凉的手。她身子一僵,便见对方的指尖缓缓抚过自己的眉梢眼角,视线粘滞地打量过她,宛如情人般深深望着自己,几乎望得她心尖都要跟着颤起来。 暧昧的对视里,纪西舞开了口:“有些事我不与你说,是担心你掌控不住,因为现在的你还不足够去对抗整个纪家。若你出生在商贾之家,便会明白知道太多秘密,若能善加利用自然是一件好事,有时候却是一件足够引火*的坏事。因为在知道对方秘密的同时,于对方而言你就是个随时都会爆发的威胁,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同伴。” 叶结蔓望着纪西舞目光深情地说完这些话,脸色微微一变。她有些分辨不出,纪西舞说这话的目的是想要告诉自己她当时去城西办事是因为某个暂时不能说出口的隐秘,还是在暗中警告自己最好不要知晓太多她的秘密?或者其实是……两者皆有? “少夫人?” 伴随着敲门声,安儿的唤声在门外响起。叶结蔓猛地回过神来,见纪西舞已经放下了自己的手,笑得分外无害:“午膳时间到了。” 叶结蔓僵硬地点了点头,正想要转身应安儿,眼前的纪西舞已经令人猝不及防地探出手来搂上了她的腰。下一瞬,对方魅惑的容颜放大在视线里,而自己的唇上则极快地贴上一抹柔软。 “唔。” 交缠的红唇湿润饱满,洁白贝齿轻轻噬咬,对方的舌已经趁其不备钻入,勾住了她的吸吮起来。叶结蔓的脸颊飞上红霞,身子在纪西舞的怀里不受控制地软下来。她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起来,视线里纪西舞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肌肤通透间似有光晕流转。过于紧密的吻令叶结蔓有些透不过气,害怕门外的安儿听到忍耐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只有细密的喘息低低落下。 “少夫人,你在吗?”敲门声再次响起,叶结蔓心里微微一惊,担心对方推门而入,连忙抬手去推纪西舞的肩。 所幸纪西舞的唇配合地离了开,那唇色愈发鲜红诱惑,像是随时会滴出血来。她望着叶结蔓羞赧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我饱了。” 下一刻,叶结蔓就见纪西舞带着笑容消散成一缕青烟钻入自己胸口的槐木鬼符中。叶结蔓抬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试图压下心头的激荡,重新整理思绪。这些无法看透背后情感的亲昵,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令人沉溺的梦境,因太过美好反而令人心存不安,会害怕梦醒后的破碎,却又无法从中挣脱。 “少夫人?”敲门声愈发急促,“是我,安儿。纪家准备了丰盛的午膳,大少爷他们已经过去了。你在房间吗?” “来了。”叶结蔓听到安儿的催促,勉强收回了心神,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开门。她脑海里却回忆起方才纪西舞深意的话语,想到之前不管是对裴家人还是嫁过来的许柔霜都了如指掌的样子,叶结蔓忽然觉得有些疑惑。纪西舞她身上……就像如她所说的那样,怕是掌握了不少人的秘密罢?她被人害死,会不会与这些秘密有关? 房门移开,安儿一脸灿烂的模样很快出现在视线里:“少夫人你可算开门了。” “不好意思,方才下床榻后梳理了一番。”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是在抱怨少夫人,”安儿连忙摆摆手,笑道,“舒姐姐已经在院门口等着我们了,我们快走罢。” 叶结蔓点点头应了,踏出门去。望着安儿单纯的笑靥,心底忽然涌上一丝感慨。纪西舞与自己和安儿,都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罢?自己甚至看不透她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不知她可曾像眼前的安儿一样,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就随时能够轻松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完成了毕业论文,在准备答辩之前终于有一段时间空下来,趁着这机会我会努力更文哒~~ 这篇预计不会太长,大概100多章的样子吧,希望能在六月份毕业前完结吧。毕竟等毕业后就要开始忙工作的事了,要是同时更两篇简直是自虐的节奏啊。如果能忙完这篇,到时候就能专心更《灵祭》这个巨坑了。毕竟后者框架太大,难度系数也大得很,这也是之前有人问我为什么比较常更《阴缘结》的原因。我要做个不留坑的好作者~~~ 最后,希望大家能勤快留言!看到寥寥十余条的评论我真的颤着手点开,简直虐到心都碎了,希望你们能给作者君多一点关爱,世界才会更加美好。么么哒~~~ 第44章 信任之毒 宁心的效率比叶结蔓想象得还要快上许多。她一顿午膳用罢,回到住处时尚未发现什么异常,只嘱咐舒儿和安儿各自去休憩便可。待她一进门,便看到已然守在房间的宁心正抬起头来望向惊讶的她,冷静地丢下话:“人我已经带来了。” “呜呜……” 一声闷闷的呜咽响起,叶结蔓顺着声响望去,瞥见宁心身旁不远处果然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大汉,应该就是那地霸了。 只见地霸一身粗布藏青短打,脸色黝黑,头发凌乱,眉梢处有道小指般长短的刀疤,下巴胡茬则胡乱长着,看起来颇为邋遢凶狠。只是此刻对方的嘴被一块白布堵得严严实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赫然肿着,正从眼睛里流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看起来倒有些好笑。 “先把布先取下罢。”叶结蔓望向宁心,柔声说道。 宁心沉默了片刻,方冷凝着脸转向地霸,压低声音道:“你若不听话,后果自负。反正杀一个人地霸对纪家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地霸额头沁出冷汗,连忙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待嘴上的白布被取下,连忙带着哭腔朝宁心道:“女侠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 “闭嘴!”宁心不等地霸说完,直接不耐烦地喝断了他的话头,“你听不懂人话吗?小声点!若是将人引了来,你照样没命活。” 地霸话头猛地一顿,僵着神情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再开口时,粗犷的声音刻意放了轻,听起来有些滑稽道:“我……我知道了。”顿了顿,地霸脸上带着苦涩,“小姑奶奶,上回你已经打了我老命去了半条了,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要真认识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婆娘,老子非恨不得把她揪过来不可,哪里还会包庇她?” 宁心没有理会地霸的话,而是抬头望向叶结蔓,等待着她的动作。 地霸瞥见宁心的脸色,也聪明得明白过来,连忙又改为看向方进门的叶结蔓,苦着脸哀求道:“我说的句句肺腑之言,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行行好吧,别折腾我了。我也不过是在苏州城里混口饭吃,虽然一时色迷心窍,但真的就占占便宜而已。我这才刚接好骨,你看我脸上的伤还没好呢。” 叶结蔓不动神色地听地霸将话说了完,方轻声开了口:“你既然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那你可想要亲自报仇?” 地霸闻言神色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试探道:“想……当然想!只是小的不太明白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州城总共才这么大,你既是地霸,应当很了解罢?”叶结蔓直视着地霸,脑海里回想起纪西舞的嘱咐来。 “彼时你尽管放柔了话与地霸说,既然宁心已经扮了白脸恶人,你就扮那红脸善人,劝诱他即可。地霸乃是混于市井之徒,这种人其实是最好处理的,他们就像是墙头草,只要掌握了风向便能好好控制利用。这人啊,过刚则易折,但凡偏执之人往往棘手,而地霸这类却反而能自己权衡利弊,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正确选择。你按我的话说,软硬皆施,不出三日,必定有所收获。” 见地霸疑惑地点了点头,似有些不解。叶结蔓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既如此,你便自己去将人揪出来。我给你三日时间。” 地霸闻言一惊,想要说话,叶结蔓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摇了摇头,堵了他的话语:“就三日,不会更多。你也知晓纪小姐的事罢?抓你的这位就是纪小姐的贴身护卫,事实上那日接触了你和那个陌生女子后,她回来就中了毒,这才间接导致了后来纪小姐的死。因此问题就出在你们两人的其中一个上。那女人若找不出,那么只有你来抵罪了。谋杀纪家千金的后果,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明白罢?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女的其实是故意利用你,因为料定路过的纪小姐护卫会出手相助。你,也不想给人当替罪羔羊罢?”叶结蔓稳了稳心神,望着地霸一瞬间惨白的脸色,接着缓缓道,“当然,你若找到了那女人,我们也不会亏待你。从明天开始,三日为期。第一日,三千两;第二日,一千两;第三日,五百两。如何?” 原本还脸色惨白的地霸,听到叶结蔓话语的瞬间,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他的眼底渐渐涌起一抹光亮,颤着唇说:“当……当真?” “绝无虚言。”叶结蔓神色温柔地点点头,缓步走到地霸身后,蹲□子亲自去解地霸的绳子,口中道,“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要怎么做不用我说想必你心里也明白,成败在此一举。我会准备好白银,希望你能尽早来拿。” 言罢,叶结蔓将跪在地上的地霸扶起来:“等你的好消息。”说完这些,方朝一旁的宁心点点头,“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将人送回去罢。” 宁心深深地望了叶结蔓一眼,目光里有复杂的神色,片刻才收回视线,带着地霸消失在了房间里。 做完这些的叶结蔓舒出一大口气,紧绷的心神也跟着松了些,在桌旁坐了下来,伸手去取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缓缓。她的手方触到壶柄,便觉胸口微凉,下一瞬,一只手跟着按在了自己握着壶柄的手上。 叶结蔓的手不由微微一颤,抬头望去,视线里映入纪西舞浅笑盈盈的模样。 “说得很好。”纪西舞开了口,抬手轻轻拂去叶结蔓的手,而是自己满了一杯清茶递过去。 叶结蔓略一踟蹰,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低头饮了一口,感受着茶香在舌尖缭绕,片刻后,方轻声道:“我不过是按你说得做罢了。” 纪西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己也倒了一杯,却并没有急着喝,而是把玩过白色骨瓷杯沿,话语随意道:“接下来,我们要去找个人。” 叶结蔓手上动作一顿,放下茶杯,惊讶地望着纪西舞:“还有谁?” 纪西舞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抬眼对上叶结蔓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大夫。” “大夫?” 纪西舞点点头,明白叶结蔓心头的疑虑,解释道:“宁心得了红疹之后怕传染,我便也没有再见她,翌日直接离开了纪府。既然如今猜疑此事并非是偶然,自然要全部了解清楚,不能干坐着等地霸的消息。城南有三位名声较好的大夫,平日基本上都是他们负责给纪家人看病,从近到远分别是长春堂的杨大夫,济善堂的顾大夫和仁心堂的姜大夫。其中杨大夫年事较高,行医已有四五十年,经验丰富。由于时常救济穷人,这长春堂在城南一直有口皆碑,深受爱戴。济善堂是前年才开张的,这顾大夫十分年轻。虽立足不久,但由于容貌生得俊俏,颇受苏州城里的女子仰慕,生意倒也十分火热。而那仁心堂的姜大夫并非苏州人士,听说以前曾是军医,因犯了事才除去军籍,来了苏州城开起药堂,至今也有近十年了。”说着,纪西舞的眼底闪过一阵光芒,“等会你便说自己身体不适,让府中的丫鬟帮你去找个大夫来。” 闻言,叶结蔓神色有些疑惑:“可是你不是说有三个大夫?那我们怎么知道给宁心姑娘看病的是哪个大夫?不需要先问一问她吗?” 纪西舞直视着叶结蔓摇了摇头:“此事莫要让宁心知晓。” “为何?”叶结蔓不解地蹙了蹙眉,望着目光幽邃的纪西舞,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试探道,“你……难道是不信任宁心姑娘吗?” 见纪西舞静默不语,叶结蔓放在桌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半晌,方压下心头的难受,低声道:“宁心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又负责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你若连她也不信,又能信谁?” 纪西舞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叶结蔓的身上,将她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听到她的问话,纪西舞只是抿了口茶,随即目光坦然地望向叶结蔓:“你知道吗?我从纪家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就是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信任。即便是最亲近之人。”纪西舞的话一顿,忽然无声地笑了笑,“不……应该是说,尤其是最亲近之人,更不能给予无条件的信任,因为情感令人盲目,而致使他们往往是最容易伤害你的人,也伤你最深。” 叶结蔓的眉头蹙得更紧,沉默地望着纪西舞,显然并不认同。 “我本不想与你解释太多,毕竟你的生长环境与我不同,不会牵扯太多的利益,自然也看不到很多阴暗。但是如今的你,若是再这般天真地保留原来的想法,怕是终有一日会害到我。”纪西舞说着正了神色,迫近叶结蔓,血色红眸如妖魔般摄人心魄,“我便换个你容易接受的说法。你是不是认为以宁心的性子断然不会背叛我?但是,倘若她无心之中被人利用了呢?” 在纪西舞的反问里,叶结蔓目光剧烈的晃了晃,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纪西舞见状,又继续道:“如若宁心被人利用,那么对于信任她的我而言,她就变成了一把带毒的刀刃,随时可以刺中我。而她就算不是有意背叛又怎样呢?伤害已经注定,也没什么追究的意义了。你说呢?” 闻言,叶结蔓脸色一白,手心猛地攥紧,试图平缓骤然有些急促的呼吸。她的胸口沉闷滞涩,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叶结蔓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纪西舞的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在那红眸的凝视里缓缓瓦解。 纪西舞……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罢?这明明是不对的。叶结蔓的话在喉咙里打转,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这样的纪西舞,简直活得每一步都像是如履薄冰。可是她的环境里处处算计,这好像又是唯一的对策。但是即便试图这般想,叶结蔓还是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那么就算她再怎么样喜欢纪西舞,尽全力愿意帮助她,其实也终究是不会被对方信任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123言情抽的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发成功新章节了。前天那章我以为没发成功,害得我昨天没码字,然后傍晚准备去发的时候发现已经发上了。崩溃。123言情故意耍我玩呢? 关于纪西舞的成长经历,之后文中会提到一些。我觉得她那种环境觉得任何人都不能信任其实也是对的,毕竟利益最容易牵扯出人性的黑暗面,她看多了自然就想得更通透,绝对的信任对她而言是不存在的,也是有毒的。就是可怜了我的小结蔓。╭(╯3╰)╮ 第45章 线索(上) 方过午时,天气暖得很,小鸢嘴里哼着曲儿,心情颇为不错的扫着地。这院子久未迎客,这几日才因小姐的丧事住进裴家的贵客。青石铺就的路上,散落着几许被风吹下的娇嫩花瓣,清风徐徐中,到处可闻春天的气息。扫了半晌,小鸢停下手上动作,环顾了四周一圈,抬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里涌上些许感慨。虽然小姐已经去世了,尸体还停留在纪府灵堂里,但是小鸢总觉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有点不真实感,自己也依旧还能感觉到小姐的存在,好像在纪府下一个转角处就能瞥见那抹倩影娉婷而来。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死了呢……小鸢摇了摇头,叹道了一句红颜薄命。 正出神着,耳边忽然传来唤声。小鸢连忙抬头顺着声响望去,便见一间房门半敞着,露出一个女子的清丽面容,小鸢一眼就认出对方正是这段时间院子里传言颇火那个裴家贵客——四少夫人。之前对方刚入住时,下人里头就已经偷偷传开了,那位与死去的裴家四少爷结了阴婚的女子也跟着来了纪府。她曾好奇与姐妹一起瞧过,因此印象还算深刻。由于相距了一段距离,小鸢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叫她,便伸手指了指自己,喊道:“是在叫我吗?” 见裴家四少夫人点了点头,小鸢虽觉疑惑,但还是放下手中的扫帚,小跑着过了去。待近了门,瞥见女子脸色隐隐透着苍白,看起来精神不济的模样,柔声道:“不知裴少夫人有何吩咐?” 叶结蔓扶着门框,抬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去帮我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小鸢闻言微惊,并未怀疑,连忙应了下来:“没问题,我这便去。裴少夫人请稍微忍耐片刻。” 言罢,小鸢正要离去,又被叶结蔓再次唤了住:“等等。” “嗯?” 叶结蔓抿了抿唇角,低声道:“我不想让大家担心,此事能稍微替我保密吗?” 小鸢听到对方的要求觉得有些奇怪。叶结蔓瞥见丫鬟脸上神色,似明白她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吗?”见眼前丫鬟点头,她面露为难之色,继续说了下去,“我……在裴家身份较为特殊,这次与两位少爷一同出来,并不想惹太多的麻烦。” 闻言,小鸢眼底闪过一丝恍然,随即望向叶结蔓的目光带了些善意的同情。她点点头,了然道:“我知道了,裴少夫人放心,我不会惊动别人的。” “谢谢。”叶结蔓朝小鸢微笑了下,面色温柔,“麻烦姑娘了。” 小鸢见状心里对这位裴家少夫人起了些好感,也回了个笑容,转身小跑着离开了院子,心里暗道:这裴家少夫人看起来倒是一个温婉亲切的女子,又这么年轻,命运这般作弄,也实在是可惜了。 待目送纪府的丫鬟离开,叶结蔓有气无力地倚在门框上,耳边传来纪西舞熟悉的声音:“你这脸色,倒也确实很难让人怀疑了。” 叶结蔓沉默着没有说话,片刻方返身合上房门,将一室日光都关在了外面,抬眼望向坐在桌旁的纪西舞,并未回应她的问题,兀自道:“已经按你说得做了。” 纪西舞笑了笑,瞥见叶结蔓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淡然开了口:“还在想我方才的话?是不是觉得不太爱听?” “没有,”叶结蔓低低应了,也不知是指没有想还是没有不爱听,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累。”言罢,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脸色看起来十分平静,“等会大夫就过来了,我会帮你尽力演好这出戏的。” 纪西舞的视线扫过叶结蔓,沉默片刻,忽道:“其实小的时候,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在纪家很不受宠,是由奶妈一手拉扯大的。她也是唯一一个在纪府与我亲近的人。我白天努力读书习礼,甚至很小的时候晚上就开始偷偷涉猎商事,一天只睡四个小时,为的都是能让自己不被人欺负。长大后,在别人还在玩耍的年纪,我已经渐渐熟悉纪家各大经营渠道和商事活动。在学习的同时我开始记录自己一些对商业上面的独特想法,想要作为爹的五十大寿献上,希望以此一鸣惊人得到爹的注意。然而即便如此,我不得不承当时不过是自以为成熟了,其实幼稚的可笑,”说着,纪西舞自嘲地笑了笑,“将笔记完成的后几天,我按捺不住愚蠢的骄傲,将此事说与了奶妈听,希望能得到夸奖。然而之后等待我的,是房间失窃,笔记丢了。” 说到这,纪西舞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床榻边上转过头来神色微震的叶结蔓。 “是……奶妈做的?” 纪西舞的红眸微微眯了眯,目光中闪过回忆的神色,眼底却冷漠如冰:“事实上,奶妈一早就是别人派来监视我的,是对方故意在我孤立无援中假意伸出来的手。当然,最后那些笔记自然是被我其中一个哥哥借花献佛了。” 叶结蔓目光晃了晃,有些疑惑道:“可是……你不是纪家千金吗?你娘又是大夫人,怎会任由你被人欺负?” 纪西舞却只是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淡淡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其他,也不需要你觉得同情,只是想让你知道,其实我并非不是不信你。相反,我如今几乎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你的身上,你是我当下唯一能去信的人了。” 话音方落,叶结蔓身子微不可察地震了震。她下意识抬头去看纪西舞,便见说完这句对方已经敛了眸,神色如常地低头抿着茶水,一时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紧跟着陷入了静默。 叶结蔓上了床榻,抬手按了按胸口,手心下的心跳声竟有些快,脸也跟着微微热起来。 大约等了一炷香时间,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随之传来小鸢清脆的声音:“裴少夫人在吗?大夫我带来了。” 闻言,叶结蔓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纪西舞,口中应道:“门没锁,进来罢。” “吱呀”一声,在叶结蔓的话语里房门被推开,小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见她恭敬地往旁边让了让,轻言细语道:“顾大夫请。” 听到丫鬟的话,叶结蔓已经明白此次过来的大夫是谁了。果然,在小鸢的声音中,一道白色的颀长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披着一身琉璃碎光映入叶结蔓的视线。只见男子眉目朗朗,鼻梁挺拔,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对上叶结蔓的目光,颔首行礼:“让夫人久等了。” 言罢,迈步朝床榻走来。 “果然第一个请的是他。”叶结蔓听到耳边落了话,微微一惊,余光瞥见纪西舞不知何时已起了身,了然地望着进门的顾大夫。叶结蔓略一沉吟,当看到顾大夫身后跟着的小鸢眼底显而易见的倾慕神色时,也跟着有些恍然。 那顾大夫并未坐在床榻上,而是在床边站定,一旁跟着进门的药童已经自桌旁搬了凳子放在他的身后。顾大夫这才坐下,视线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温和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嗯,”叶结蔓点点头,随口编道,“这几日睡不太安稳,方才发觉胸口有些闷,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如此……烦请夫人递给我下手。” 叶结蔓依言伸出手去放在床边,见顾大夫动作娴熟地探出两指按在了自己腕间,似是在感受脉象。她的视线暗暗往已经走到床边的纪西舞那里望了一眼,顺着对方的嘱咐开了口试探道:“没想到顾大夫这般年轻,不知行医有几载了?” 顾大夫闻言,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在下经历浅薄,行医只有三载。” “顾大夫虽然行医不久,但医术可好了。”身后的小鸢闻言连忙道,“待人又亲善,在苏州城里名声很不错呢。” “不敢,这位姑娘谬赞。”顾大夫说着收回了按在脉上的手,和气道,“夫人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气血有些虚,多加调养一阵子便好。我待会开个药方,让丫鬟去随我抓药即可。” “麻烦了。我也听说顾大夫年轻有为,”叶结蔓应和了句,紧接着道:“不知可否询问一则病情?” 正欲起身的顾大夫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坦然道:“自然。” “前些日子我一朋友从外面回来,也不知接触了什么,到了夜间,不知为何身上就发起了红疹。顾大夫可知这是为何?” 听到叶结蔓的描述,顾大夫脸上神色并无变化,认真地沉吟了片刻,追问道:“不知那起红疹的地方可会觉得痒?” 见到对方反应并无异常,叶结蔓抬头望了纪西舞一眼,见她朝自己摇了摇头,也明白宁心的病应该不是这顾大夫看的。 闻言,叶结蔓略一踟蹰,见纪西舞没有示意停止,只好继续道:“不知这痒如何,不痒又如何?” “夫人有所不知,”顾大夫解释道,“如今时值春日,本是红疹多发之期。有些人稍微碰触花粉都会如此,不过一般不打紧,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只是具体情况没有询问过当事人病情我也不敢妄作推断。” “那会不会是中毒呢?”叶结蔓追问。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内服,而是接触中被人下的毒。听说会传染。” “中毒?”顾大夫重复了一遍,目光有些异样,但碍于礼数并未说什么,沉吟片刻,还是应道,“一般若是接触什么毒粉中毒且会传染的话,皮肤上除了红疹应伴有些许皮肤溃烂迹象出现,且痒意剧烈。” “原来如此。”叶结蔓拿捏不准纪西舞想要作甚,视线又往旁边移去。所幸这次对方开了口:“你问下顾大夫,三月十二那日在作甚?” 叶结蔓虽觉疑惑,但还是依言问了。 顾大夫听到问题显然有些惊讶,不过倒依旧十分礼貌地回忆了下,方道:“那日我除了晚上出了一次诊外,白天依旧如往常那般呆在药堂替人看病。不知夫人问这作甚?” “没什么,随便问问。”叶结蔓含糊地应了,“希望顾大夫不要介意。” “无事。”顾大夫摇了摇头,道,“不知夫人可还有其他事?若是没有的话,在下就先去给夫人开药方了。” 叶结蔓点了点,朝小鸢道:“麻烦姑娘帮忙走一趟了。” 第46章 线索(下) 将人遣走后,叶结蔓方重新将视线落在纪西舞身上。后者顺势在床榻边缘坐了下来,气息微凉中似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一路飘过来。 “应该不是顾大夫。”叶结蔓沉吟了片刻,开口打破了沉默。 纪西舞的目光对上叶结蔓的,淡淡道:“嗯,我大概已经知道是谁了。” 叶结蔓闻言微惊,追问道:“谁?” “现在还不能确定,”纪西舞目光幽邃地丢下话来,“需要先从宁心那里打探下她的病情是否如顾大夫所言那般。” 叶结蔓皱了皱眉,试探道:“你……是怀疑给宁心探病的那个大夫也有问题吗?” “没错。”纪西舞略一颔首,“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宁心的本事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她乃习武之人,虽心思不够细腻,但防备心颇重,怎么会单单与人接触了片刻就轻易中了人家的毒?何况对方应该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其中必定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事。”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细细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正思忖着,纪西舞的身子已经往前倾过来,惊得叶结蔓下意识贴上了身后的墙,脸也跟着微微一热。 然而纪西舞的动作一顿,并未怎样,而是将视线落在房门上,轻声道:“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纪西舞的话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叶结蔓松了口气,口中连忙应道:“进来罢。” 房门推开,只见小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神色有些踟蹰地迈进房间,朝床榻上的叶结蔓弯了弯腰:“回少夫人,药我已经吩咐下去煎了。” “谢谢。”叶结蔓柔声道谢。 “不用客气,”小鸢应完却并未立即离开,眼底有些好奇,“那个……少夫人方才问顾大夫的那些朋友的症状,是不是指的是宁护卫啊?” 闻言,叶结蔓脸上笑容一顿,惊讶地暗中与纪西舞对视了一眼,后者朝她点点头,叶结蔓视线转向小鸢,颔首应道:“实不相瞒,的确是宁护卫。只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前几日有不小心碰到过宁护卫一次,当时她形色有些匆匆,我也粗心没注意看路,不小心被宁护卫撞倒了。她扶我起来的时候,瞥见脖颈上还残留着一点红疹斑点,以为是普通的过敏,还关切地问了几句,因此有些印象。”说着,小鸢皱了皱眉,有些后不解,“宁护卫只与我说没什么关系,倒是没提到红疹会传染一事。” 叶结蔓心里惊讶更甚,想起刚才顾大夫说的话,不等纪西舞提醒,已经出口问道:“你可记得她红疹的伤口可有伴随着溃烂?” 小鸢摇了摇头:“并未。我记得当时看那红疹已经淡下去不少,只有点点痕迹,也可能是已经快好了罢。” 听到小鸢的话,纪西舞目光忽然一晃,沉着声音朝叶结蔓道:“你问下她,是何时碰到的宁心。” 叶结蔓依言问道:“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碰到的宁护卫吗?” 小鸢歪着头回忆了下,片刻后才肯定道:“没记错的话那天是三月十三日。”顿了顿,又补充道,“方才听裴少夫人问起顾大夫红疹的情况,我才想起那件事来,忍不住琢磨是不是指的宁护卫。” 听到丫鬟的回答,叶结蔓神色微微一惊,想到方才纪西舞让她问顾大夫的话。三月十三应该就是纪西舞离开纪府那天罢……难道宁心三月十二日生的红疹,十三日就已经快好了?叶结蔓忍不住抬头去看纪西舞,见对方敛着眉沉默不语,眼底眸光幽幽,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莫说纪西舞了,连她心底也忍不住生了丝丝疑虑,却又不太愿相信宁心会背叛纪西舞。可是宁心既然红疹消退得这么快,为什么当时没有去追上纪西舞?想到这,叶结蔓忽然转头,又问小鸢:“你方才说看到宁护卫神色匆匆,对吗?” “嗯。” “那你可知晓当时宁护卫是去哪里?” 见叶结蔓这般问起,小鸢神色有些踟蹰,待沉吟了片刻,方应道:“我也不确定。只是我当时方从大少爷院子里出来,看宁护卫前去的方向,可能也是那里罢。” 叶结蔓闻言,尽量掩下了心里的震惊。大少爷纪川?此事难道与他有关? 小鸢不知叶结蔓所想,见对方不说话,只神色好奇地又追问道:“不知裴少夫人打听宁护卫的事作甚?” “没什么,”叶结蔓勉强扬了扬笑,解释道,“我与你家小姐还算投缘,之前去灵堂拜祭时两次都碰见了宁护卫,得知她自纪小姐死后就一直跪了好久,心下好奇,才打听一些她的事。” 小丫鬟显然心机不深,对叶结蔓的话并未怀疑什么,反而应和道:“是啊。裴少夫人有所不知,小姐的尸体从城西被送回灵堂后,宁护卫看到时还当场吐了血,对着棺木就跪了下去,谁劝都不肯起来。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即是永远了。”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不过得知小姐死讯我和其他姐姐都惊讶得很,在此之前我们连小姐是何时离开纪府的事都不知晓,还以为她一直呆在房间呢。” 叶结蔓对此已有预料,点点头,陷入了沉思。小鸢见状,还想说什么,门外已经响起了安儿的唤声:“少夫人在吗?” 见状,小鸢转头望了房门一眼,朝叶结蔓福身告了退。 安儿本还欲敲门,手方抬起,便见房门已经被打开。当看到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丫鬟时,安儿神色微微一怔。小鸢朝礼貌地朝安儿和舒儿点了点头,并未多做逗留。安儿没有多想,只瞥了对方一眼抬脚已经跨进了门。倒是舒儿,转头望了小鸢离去的背影一眼,眼底有些惊讶,跟着才进了门。不等安儿开口,舒儿已经率先问道:“少夫人,那位是……?” “噢,是一个纪府的小丫鬟。”叶结蔓微笑道,“方才身体觉得有些不适,本想出门唤你们,正巧碰见她在院中打扫,因此让她帮忙找了个大夫。” 安儿闻言一惊,连忙道:“身体不适?少夫人怎么不同我们说呢!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叶结蔓安抚了句,转了话题道,“你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安儿走到床边,打量过叶结蔓,见她气色恢复不少,才放下了心道:“方才我和舒姐姐在外头闲聊,无意听到了一些情况,我觉得应该同少夫人说一声。”说着,故意压低了声音,“官府那里,关于纪小姐之死的消息出来了。” 听到安儿的话,叶结蔓目光剧烈一晃,又去看正坐在床榻边的纪西舞。对方神色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沉默着没有说话。叶结蔓却觉得自己手心微微沁出汗来,竟比纪西舞还要紧张不少,按捺着问道:“怎么说?” “据说是纪小姐那日情绪低落喝了酒,结果天色太暗,导致一时不察落水而亡。而情绪低落的原因官府虽然没详说,但外头都在盛传是因为情之一事,纪府和官府对此都没有出面否认。” 听到安儿的话,叶结蔓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猛地攥了攥,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眼底神色一时有些复杂。这个答案,果然和纪西舞之前预料中的差不多。纪府这样做,难道当真只是为了给民众明面上一个交代而已吗?这中间究竟牵扯到什么利益,让纪老爷和纪夫人不惜隐瞒下自己女儿的死亡真相? 正这般想着,耳边忽然响起笑声,听得叶结蔓的身子一颤,抬头望向发出笑声的纪西舞。只见对方红眸幽深暗沉,一眼望去简直像是有黏稠的血在里面流动,森然如地狱,唇角笑容更是弧度讥诮。纪西舞并未看叶结蔓,也没看任何人,而是垂着眸,声音冷漠决绝:“纪世南,可真有你的。” 宁心将地霸送走之后,回到纪府已是半个时辰后了。头顶太阳明晃晃地投下一地碎光,敞亮得盈满整个视线。宁心的神色有些恍惚地往回走着,当走到院中那间熟悉的房门前时,脚步下意识顿了顿。 紧闭的门扉在一片明媚中显得分外幽静安详,熟悉的台阶被踩在乌靴之下,由于时常打扫干净而整洁。宁心忽然对着门怔怔地探出手,脸上原先的冰冷肃然神色渐渐化成一片哀伤。然而当指尖触碰到门框时,她似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在身侧攥紧,指节都发出喀嚓的声响,整个身子都颤栗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下一刻,只见宁心的身子剧烈一晃,随即腿一软,身子在门前滑落,最后跪在了门前,弓着挺直的背垂下头去。她的指甲无声地划过灰色地面,脆弱的皮很快被磨破,在地上沁出一道淡淡血渍。压抑在空气里蔓延开来,伴随着身后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 “小姐……对不起……” 破碎的声音落在安静中,似混着血泪滴下,很快又被风吹散,寻不到痕迹。 第47章 红疹的秘密(上) “姜大夫,我这伤不会留疤吧?” “姑娘放心,伤口不深,定会愈合如初,看不到一点痕迹的。记得,一日两次涂抹药膏,期间莫要碰水。”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姜大夫。”女子摸了摸脖颈上的纱布,放下心来,朝眼前的大夫弯腰行了个礼,离开了医堂。 “下一个。”姜耿低着头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记录,眼角余光里滑过一抹青色身影,随即身前有轻微响动。见对方已经在对面入座,姜耿这才抬头,望向眼前的病人。 映入视线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面容温婉清秀,身上是淡青色缀花薄裙,看得出质地精良。姜耿往女子身后望了一眼,见站着两个丫鬟模样的人,心头上挽着妇人的发髻,里猜到对方身份应是颇为尊贵,不免有些奇怪。要知道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子很少直接抛头露面过来医堂,都是唤大夫出诊。姜耿虽觉疑惑,但还是客气道:“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夫君姓裴。”只见女子微笑着点点头,声音轻柔,如春风般拂过。 姜耿却微微一愣,忍不住多打量了眼前女子几眼,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城西那个裴家。只是裴家的夫人怎么会亲自过来医堂?不过姜耿也不便多问,只踟蹰道:“不知裴夫人有什么不适?” 话落,却见女子摇了摇头,随即面色淡淡道:“不是我,是一个朋友。” “怎么说?” “几日前,姜大夫曾为我朋友诊断过,她发了红疹,据说还会传染,”女子开了口,言语温柔,“不知姜大夫可还记得?” 闻言,姜耿神色微微一变,眼底极快地晃过一丝犹疑。果然,对方直视着自己,很快补充道:“是纪家派人来请姜大夫出的诊。” 姜耿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只是事情过去已有几天,那姑娘应也好得差不多了,裴夫人此趟过来是为何事?” “自然是来感谢姜大夫的妙手回春。” 来人正是叶结蔓。她朝姜耿颔首示意,唇边挂着淡淡笑容,将男子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眼底,脑海里回想起在房间中与纪西舞的对话来。 “宁心三月十二日中毒,大夫诊断为传染性红疹,十三日我离开后被撞见已出了房间,行色匆匆地赶去纪川那里。这之间肯定有蹊跷。” 叶结蔓闻言蹙了蹙眉,心底也萦绕着许多疑问,半晌方道:“那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 纪西舞垂下眸:“宁心为什么去纪川那里稍后再说,我们先去一趟仁心堂。” “仁心堂?”叶结蔓惊讶地反问道,“姜大夫吗?” 纪西舞点点头,眼底神光内敛:“没错。依照小丫鬟的说法,第二日撞见宁心时她的红疹就已经褪下不少,且宁心自己也只字不提传染一事,这很奇怪,不是吗?既如此,与其问宁心,不如直接去问看诊的大夫。” 叶结蔓也觉有道理,点点头,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可是你怎么确定是仁心堂的姜大夫?” 纪西舞微微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口中解释道:“本来依着情况,一般就近请有空的大夫过来就是了。但假如红疹并不是之前我们得知的那么回事,这之间自然就牵扯到大夫有没有说谎了。而这三个有名的大夫中,你觉得谁最容易受人指使谎报病情?” 叶结蔓闻言沉吟道:“既然长春堂的杨大夫在苏州城里资质最老,又名声在外,你说他时常救济穷人,那应该医德也不错,的确很难让他做这些事。加上刚才顾大夫说他不知情,那么……”叶结蔓眼睛微微一亮,“只剩下仁心堂的姜大夫了。他犯了事被除去军籍,可见人品有所缺陷。加上在苏州城行医时日短暂,根基不稳,必定对纪府有所忌讳。若是有人施以威压,很可能就附和了。” “没错,”纪西舞的唇角往上扬了扬,“等会你带着你的两个丫鬟亲自去一趟仁心堂,探探他的口风,顺便把到底是谁与他串通的问出来。” “可是……万一他不肯说呢?”叶结蔓有些没信心。 “别担心,他可比纪府的人好对付多了,心虚的人自然会露出马脚,”说着,纪西舞的手抚上叶结蔓的手背,压低了声音,眼底是盘算的神色,“等知道他的底细,你就好应付多了。” “底细?” “嗯。”纪西舞点点头,接着说了下去,“姜耿的事我打听过一些。他是个战中孤儿,被当时军中一个军医救活后,因举目无亲留在了身边,算是收了半个徒弟。因此他从小跟着随军生活,长大后便开始与老军医一道行医救人。姜耿当时年少气盛,性格执拗,加上自幼见惯了死人白骨,以致于戾气颇重,许多人看不惯他。之所以会被除去军籍,是因为他后来与一个新调来的长官起了冲突。枪打出头鸟,最后因为被扣上医死人的罪名后逐出了军队。至于真相如何,到底是人陷害还是他的确出了差错,除了当事人以外没人知晓。只是毕竟是不光彩的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看他样子也有意低调做人,瞒着那段过去。要知道医死人这种事故对一个大夫来说是致命的,他若想继续行医,就不能暴露这些。只是有这样的把柄露着,就难免被人掌控。” 叶结蔓神色有些踟蹰:“你的意思是……到时候要威胁他吗?” 闻言,纪西舞反而轻笑起来,朝叶结蔓摇了摇头:“不,这个不适合你做。姜耿他在军队长大,尽管离开后受了许多苦磨平了棱角,但骨子里的戾气还是潜藏着。纪府的人逼他配合,以姜耿的性子必定有所怨气。对付这样的人,柔比刚来得好。你不用威胁他,按你的方式即可……” 姜耿听到叶结蔓夸赞的话,尴尬地摇了摇头:“不敢当,行医救人本是大夫的本分。” “姜大夫太谦虚了,”叶结蔓笑了笑,和善道,“我朋友用了姜大夫的药后,第二日红疹就褪得差不多了,还出了门。我本担心会传染到别人,但是遇到府里的人都好像没出什么事,可见姜大夫的医术实在令人敬佩。” 听到叶结蔓的话,姜耿一时有些判别不了对方来意,目光闪烁,额头也跟着沁出了些薄汗,只是支支吾吾地应了:“许是你那朋友体质好,痊愈得快罢。” 叶结蔓瞧见对方反应,心里稍稍有了底,继续道:“我想问下姜大夫,不知我那朋友到底为何会生红疹?下回可会复发?” 姜耿连忙摇了摇头,神色僵硬:“裴夫人放心,那姑娘不过是沾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既然痊愈就不会复发了。” “姜大夫可知道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我也不知道了。” 叶结蔓并不着急,依旧神色平静道:“我听说一般传染性红疹都会伴随皮肤溃烂,是吗?” 姜耿搁在腿上的手暗自攥了紧,依稀猜到了对方来意,并未回答,而是忍不住道:“对方既然痊愈了,不知裴夫人问这些作甚?” “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叶结蔓笑得温和,“我那朋友的红疹怎么看都不太像会传染的,不明白为什么姜大夫会下那样诊断。” “是么?”姜耿深吸了口气,“我也是判断不了,担心万一会传染就糟了,才选择那样嘱咐来得保险。不管如何,裴夫人的朋友没事就好了。” “原来如此,”叶结蔓略一颔首,缓缓道,“不过……姜大夫真的不知道我朋友怎么会生红疹吗?” “裴夫人说笑了,在下若是知道,自然不会隐瞒。”说话的时候,姜耿脸上没有表情,随后望了一眼门外等候的病人,“时候不早了,裴夫人,病人还在等着……” 不等姜耿说完,叶结蔓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低声开了口,似是自言自语道:“听说姜大夫以前在军中行医,应当救死扶伤不少。身为大夫,心中自有一杆秤,若是知晓真实情况,想来也不会瞒着。”说话间,叶结蔓抬起头来,露出笑容,“是吗,姜大夫?” 姜耿脸色一僵,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状,叶结蔓凝视姜耿半晌,柔声道:“我知道很多事姜大夫也是身不由己,受迫于人。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纪家那一套尔虞我诈,并不适合姜大夫这样出身军旅的人。我来此也只是单纯为了得知一些事情真相,希望能从姜大夫口中得到答案。”顿了顿,叶结蔓再次一字一句问道,“我还想问一次,姜大夫当真不知那红疹缘由吗?” 四周杂乱的说话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衬得两人的沉默愈发明显。半晌,姜耿方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裴夫人猜的没错,那红疹其实是由一种花粉引起的,不过是寻常过敏罢了,的确也没什么传染性,一般稍微涂点药隔夜就能消退下去不少。我之所以那样诊断,想必原因裴夫人也已经知道一些了。虽不乐意,但本想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应了对方。” 叶结蔓朝姜耿笑了笑,追问道:“那姜大夫可否告诉我,当时是纪府的谁请你过去医治我朋友的?” 闻言,姜耿脸上带了歉意:“不好意思,请我去纪府的是个普通丫鬟,这我倒真的不认识。” 叶结蔓点点头,沉吟了会,道:“那姜大夫可记得那人容貌?画于我可好?” 姜耿抿着唇没有说话,神色有些挣扎,最后还是低下头执起笔画了起来。不过片刻,白纸上已经显露出简单的轮廓。画罢,姜耿将纸张折叠了起来,递予叶结蔓:“大概就是这样罢。” 叶结蔓接过纸张,亲自收了好,随即直起身朝姜耿弯腰行了一礼:“多谢姜大夫。” 姜耿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倒显得比之前还要无措:“这……裴夫人这可羞愧死姜某了。切莫这般。” 叶结蔓却只是友善地笑道:“姜大夫愿意冒着风险告知,我真的很高兴。今日麻烦姜大夫了,我就不打扰,先告辞了。” 言罢,方揣着纸离开了仁心堂。 第48章 红疹的秘密(下) 从医馆回去的路上,许是多少也猜到此事与纪家有关,舒儿和安儿都识趣地没有多过问什么。一路无话,待回到院子里,叶结蔓在房前止住步子,朝两人点点头,柔声道:“谢谢你们陪我走一趟,你们先去忙罢。” 两人点点头,舒儿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望向叶结蔓,低声道:“不管怎么说,舒儿都希望少夫人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言罢,舒儿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方拉着安儿离开了。 叶结蔓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方转身推开身后的门,迈了进去。 待走到桌前,叶结蔓自怀里掏出那张纸,缓缓铺展开来,口中轻声唤道:“纪西舞。” 话音方落,一抹白色晃过视线,叶结蔓偏过头去,正瞥见一身白衣翩跹的纪西舞已经撑在桌旁斜睨过来,脸上笑容盈盈,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视线,随即倾身过来,肩头靠上她的。那身体微凉而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出手去搂上轻软腰肢。叶结蔓心头微微一跳,压下那分涌上来的悸动,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对方的身子却软软地黏着,像是要融进自己的肌肤一般。叶结蔓抿了抿唇,放弃了避让。只见纪西舞目光似笑非笑,朱唇轻启,开了口,声音清冽如泉水:“做得比我想象中好很多嘛。” 闻言,叶结蔓目光晃动着偏开了视线,低下头去,一瞬间竟觉得脸热。她连忙点了点桌上的纸,轻声道:“你看看,认识不认识这人?” 视线里,纪西舞白皙手指探出来,缓缓抚过白纸上画着的墨迹。叶结蔓余光暗暗打量过纪西舞,见她已经收了笑,面容专注地望着白纸上的人,眼底神色深邃,似有所悟。叶结蔓等了片刻,才见纪西舞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平静,话语里听不出感情:“这丫鬟是我院子里的人。”言罢,唇角忽然缓缓往上勾了勾,“正好,等会再过去我那里一趟罢,顺便也找宁心问清楚那些疑问。” 话落,叶结蔓惊讶地望着纪西舞,后者回望过来,挑了挑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宁心她……”叶结蔓踟蹰地抿了抿唇,还是将心头的疑虑问出了口,“你觉得这件事真的和宁心有关吗?” 听到叶结蔓的文化,纪西舞垂下眸去,沉吟片刻方重新抬起头直视向叶结蔓,态度不明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一次,叶结蔓并未带上舒儿和安儿,而是独自出了房间,脚步匆匆地往纪西舞的院落行去。 踏进院子没过多久,当视线突然扫到眼前场景时,叶结蔓的脚步忍不住一顿,惊讶地望着不远处。 只见宁心熟悉的身影正出神地坐在纪西舞门前的台阶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对方一头青丝垂下,遮住了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真切。然而身上却有浓郁的悲伤气氛笼罩着,沉默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见状,叶结蔓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叹息,方重新迈开脚步,走到宁心身前。 视线里,青色裙袂撞入,随即一双脚停在眼前。宁心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与此同时,头顶响起女子轻柔的声音:“还好吗?” 宁心身子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看到叶结蔓温柔的面容。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女子。半晌,宁心方沙哑地出了声:“你怎么来了?” 叶结蔓轻轻蹙了蹙眉,眼底神色有些不忍。她并未立即开口,而是跟着坐在了宁心身旁的石阶上,静坐了片刻,方轻声问道:“在想你家小姐吗?” 宁心抿着唇没有应话。 叶结蔓凝视着对方坚韧的眉目,沉默了会,又道:“你和你家小姐,感情想必很好罢?虽然来纪府的日子不长,但我其实很少从别人身上看到像你一样的悲伤气息,我相信这些事骗不了人的。你……真的很难过罢?” 说话的时候,宁心始终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当听到叶结蔓提到难过时,她的神色方动了动,眼底闪过回忆的神色。半晌,才沉声道:“小姐她……是我的恩人。”顿了顿,宁心低下头去,几乎快要看不到脸,只有声音飘出来,“十二岁那年,小姐将我从街头捡了回来,让人教我习武。没有小姐,就没有我。甚至连宁心这个名字,都是小姐给的。没想到我却……”顿了顿,宁心的声音愈发沙哑,几不可闻,“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小姐。” 宁心猛地攥紧了双手,将脸深深地埋入了膝盖中。有血沿着手指滴落,刺目地落在灰尘中。叶结蔓这才注意到,宁心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磨破了,指头上都是斑斑血渍。 叶结蔓蹙了蹙眉:“你真的想找到杀害纪西舞的凶手吗?” “当然想。”宁心的声音突然提了高,猛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吃了对方的肉。” “既然想找到,那就别隐瞒什么。光靠你一个人,是找不出凶手的。” 话落,叶结蔓便见身旁的宁心倏地转过头来,皱紧了眉,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我去找了姜大夫,他都和我说了。”叶结蔓平静地望着宁心,“你那个红疹根本不会传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对罢?纪西舞离开那天,就有人撞见你出了房间,红疹已经褪了大半。可是虽然如此但你并没有去追纪西舞,为什么?” 听到叶结蔓的话,宁心脸色一白。 叶结蔓心下有些了然,继续道:“我本以为是纪家的人串通姜大夫欺瞒你与纪西舞,但事实上你等你家小姐离去之后不久就出了门,那么可见瞒着的只有纪西舞一人,我猜的对吗?”顿了顿,叶结蔓望着宁心眼底弥漫开来的痛苦,忽然叹了口气,又说了下去,“我不相信你会害纪西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宁心的视线移开去,不敢与叶结蔓对视,痛苦地闭上了眼,“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小姐才会被害死。”她深吸了口气,片刻才睁开眼,喃喃道,“那天夜里,我突然生了红疹,大夫说让我好好呆在房里休息,我当时的确没有怀疑,也这样和小姐说了缘由。小姐事情紧急,自然不可能等我,翌日一早就独自上了路,待我醒后小姐已经离开了纪府,那时我发现身上红疹也消退了大半。我本打算穿好了衣衫追上去,然而一推开门,就看到澄儿候在外面,与我说了一件事。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没有去追小姐。” 叶结蔓微微一怔:“什么事?” 宁心扶了额,无力地解释道:“那日救下陌生女子之前,我其实是去完成小姐交代给我的任务。我本以为解决了,结果澄儿告诉我,事情又出了状况。我担心影响小姐的安排,便临时又赶去了,这一耽搁,结果就没能去追。” 叶结蔓疑惑地望着宁心:“到底是什么任务,这么重要?” 闻言,宁心终于抬起头来,眼底神色晃了晃。叶结蔓只觉那一瞬对方望向自己的目光很是古怪,心里不禁涌上些许异样。不过眨眼间宁心已经将视线投向了远方,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让我杀一个人。” 叶结蔓只觉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怔在那里,接不上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宁心之前要隐瞒自己这件事了。虽知商场如战场,但亲自听到这种话,还是令叶结蔓觉得不敢置信。有那么一刹那,她想问是什么人,但是又隐隐觉得此事已经涉及纪家隐秘,宁心定然不会与自己说。若非想找出杀害纪西舞的凶手,怕是宁心连什么任务都不会告诉自己。 两人之间静默许久。片刻后,叶结蔓忽然想到了什么,自怀里取出那张纸来递予宁心:“这是我去仁心堂时姜大夫画给我的,说是这个丫鬟与他串通,故意欺瞒你的病情。你看看可认识?” 宁心疑惑地接过纸摊开来,望向上面的肖像,只一眼,便神色一震:“怎么是澄儿?”顿了顿,望向神色惊讶的叶结蔓,紧皱着眉道,“这就是我刚才与你说的,那日告诉我要杀的人没死消息的澄儿。难道她……” 话至一半,宁心突然站起了身,变了脸色道:“我要去问个明白!” “等等。”叶结蔓来不及起身,见对方跨步欲走,连忙拉住了宁心的衣袖,急忙道,“你先别急,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话说这个澄儿到底是谁?” 宁心咬了咬牙,同叶结蔓解释道:“澄儿也是服侍小姐的丫鬟之一,她三年前进的纪府,一般都会帮着小姐处理一些事。虽进府时间不长,但因头脑聪明,还算受到重用。”说着,眼底流露出恨意,“倘若真的与她有关,我定饶不了她!” “她现在在哪?” “小姐死后,一直在灵堂帮忙。”宁心的手在身侧攥了紧,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她与我说要杀人的人没死时我本觉得奇怪,小姐怎会与她提这么隐秘的事。现在想来,肯定是受人指使拦着我……我真蠢!怎么就没想到!” “别责怪自己了。”叶结蔓安慰了一句,心头却也是一团乱麻,伸手抚上了胸口,同时望了一眼犹自挂在天空的太阳,想了想转头朝宁心道,“这里不便,我们进房再好好商议。” 言罢,拉着宁心就朝身后纪西舞的房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严打时期,但我还是冒出来更文了! 近期肉大家是只能先忍忍了,为了生命安全,特殊时期,和谐第一。 这个时候是真正验证一个作者是不是小清新的时候了!我就没有锁文也没有锁专栏!只改了几章h。虽然我觉得很清水但毕竟是h还是有点担心,听说有作者连文中的床字都改成炕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希望大家能努力留言,给这个小清新作者一点激励! 第49章 迷雾重重 待将宁心拉进房间,叶结蔓将门细细掩了好,才面向宁心,皱起眉来出了声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顿了顿,“你方才说为了完成任务才没去追纪西舞,可是我听说那日纪西舞走后,你离开自己的房间往纪川院子的方向去了。你去那里作甚?” 听到叶结蔓的问题,宁心显然有些意外,视线扫过来,沉默了片刻,还是应了:“澄儿得到一些消息,怀疑是大少爷暗中派手下救下了那个人,我直视前去查探消息,试图找出那个人的行踪。” “后来呢?” 宁心的视线离开了叶结蔓,话语里听不出情绪:“在那里没发现什么线索,后来就让澄儿帮忙留意纪府里的事,我则去了之前暗杀那个人的地方,才追踪到些许蛛丝马迹。” 叶结蔓抿了抿唇角,声音有些沙哑:“杀了?” 见宁心目光晃了晃,沉默着没有说话,叶结蔓脸色微微一变,明白那个人应该是已经死在了宁心手上。她身侧的手攥了紧,心绪有点烦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下意识就想将纪西舞叫出来。 手方抚到胸前,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惊得叶结蔓身子一震,下意识抬头望向同样神色紧绷的宁心。 “宁护卫,你在吗?” 门外响起女子的声音,随即传来敲门声。只见宁心飞快地使了个眼色,叶结蔓知晓自己不适合让纪家的人看到和宁心呆在纪西舞的闺房,见状了然地点点头,连忙轻声轻脚地往房间里迈去,踏进里屋,隐在了床边的帷帐旁。等叶结蔓避了好,门外的丫鬟已经又唤了一声,宁心这才朗声应了句去开门。 “宁护卫,你果然在小姐房间。” “找我有事?” “老爷传来消息,让你过去一趟,有事要说,还顺便让我过来小姐房里取一样东西。” …… 不远处传来丫鬟与宁心的对话,叶结蔓听到对方要进门,心里一惊,下意识又往后避了避,身后贴上了坚硬的墙壁。隔着床帏,两人模糊的身影映入视线,耳边听到宁心应了话:“要拿什么?还是我来罢。莫要将小姐的闺房弄了乱。”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老爷只说是几封信,让我找一找。听说是……” “我知道了。”话至一半,宁心突然出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随即压低了声音,传到叶结蔓这边时已经听不清楚了。叶结蔓疑惑地蹙起眉,感觉到宁心是在防着自己。不过显然事情牵扯到纪家隐秘,叶结蔓也不好多问。 等了没一会,叶结蔓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响起,看来已经进了门。只听宁心朝对方道:“你找下外面有没有,我去里间看看。” “好。” 听那丫鬟应了下来,叶结蔓方松了口气,随即便见宁心的身影映入视线,往自己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开始翻起纪西舞的梳妆台来。 叶结蔓不发一语地注视着宁心的动作,见她翻完梳妆台,看起来没什么收获,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又转身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叶结蔓跟着转过头,视线停留在宁心身上,见她走到衣橱前站定,并没有再看她,而是拉开了衣橱再次翻找起来。 “我这里没有,宁护卫,你那里怎么样?”片刻后,房间里再次响起那个丫鬟的询问声,与此同时脚步声也渐渐近了。 叶结蔓心头一紧,见宁心听到话语也立马停止了手上动作,猛地转身跨步朝丫鬟方向走去。由于动作太急,她的肩膀撞到衣橱,带得整个衣橱都跟着晃了晃,发出一声曳地的摩擦声。伴随着衣橱的移动,忽闻轻微一声响,几封信从衣橱背后沿着墙面滑落下来,散落在地。 听到动静的宁心下意识往地上扫去,当看到露出边角的信封时,眼底神色一晃,已经动作极快地踏前一步,挡住了叶结蔓的视线,俯身飞快地捡了起来,将信往怀里一塞。直身时,她的余光飞快地往叶结蔓方向扫了一眼,随即朝踏进里屋的丫鬟走去,口中道:“找到了。” 一切发生得极快,然而几步开外的叶结蔓还是不经意间瞥见了掉落在地的信封上署名前的一个裴字。她身子一僵,几乎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将信塞给丫鬟的宁心背影,眼底一时风云翻涌。 这信……竟是裴家寄来的? “你先回去交给老爷,我收拾完小姐的房间再过去。” 待听到丫鬟的脚步声离去,宁心才重新阖上门回过身来,视线正对上正从里屋走出来的叶结蔓。 两人静默地对立不久,叶结蔓率先忍耐不住,开了口道:“这些信怎么回事?” “你不用知道。”宁心并未回答叶结蔓的问题,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我有事要先去老爷那里一趟,等回来再去找澄儿问清楚。你可以回自己房间等我,到时候我把澄儿一同带过来。当务之急,是找出杀害小姐的凶手。” 说着,宁心拉开了门,站在门旁望向叶结蔓。 见状,叶结蔓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纪西舞的闺房。路过宁心时,叶结蔓的脚步稍稍一顿,转向宁心:“希望此事与纪西舞的死没什么关系。” 视线里,宁心的神色一动,沉默地与叶结蔓对视着。片刻,她才摇了摇头,低声道:“事关纪家隐秘,我不能背叛纪家。”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老爷交代下来给小姐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什么,但应该与小姐的死没有牵扯。老爷……定不会害小姐。” “我知道了。”叶结蔓收回了视线,没有再说什么,跨出了门槛。 当叶结蔓回到了自己房间时,甫一进门她便关了上,随即紧皱着眉拉出了脖颈上的槐木鬼符:“纪西舞,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一落,视线里就缓缓飘出一缕青烟。 纪西舞方站定,便见叶结蔓紧抿着唇直视着自己,神色有些复杂地开口问道:“你藏在衣橱背后的信是怎么回事?” 闻言,纪西舞神色不变,一副淡然模样,反问道:“不过几封信而已,怎么了?” 叶结蔓勉强压下心底的焦虑,眉头皱得愈发紧。回来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纪西舞既然藏在衣橱背后,那么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而纪老爷专门派人来找,想来此信必然不简单。叶结蔓想起之前宁心落在自己身上的古怪目光,以及信掉落望向自己时神色闪过的莫名不安。不知怎的,叶结蔓总觉得心里没底,沉默了会,追问道:“信是裴家的人寄过来的?” 听到叶结蔓的问话,纪西舞神色莫测地望了她一眼,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缓缓扫过叶结蔓,“你看到是谁寄来的了?” 叶结蔓想点头,但觉对方目如火炬,竟无端生了些许压迫,那谎言梗在喉咙说不出。打量过叶结蔓的神色变化,纪西舞唇角弧度忽然往上扬了扬:“怎么不说话?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沉默半晌,叶结蔓还是低声实话说了:“只来得及看到上面一个裴字,就被宁心收走了。” “是么。”闻言,纪西舞似并不意外,随口应了声。叶结蔓咬了咬唇,有点不满纪西舞这般态度,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寄过来的?” 纪西舞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能说。叶结蔓胸口一窒,那些秘密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只觉身在云里雾里,完全看不清楚。她颓丧地垂下头去,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我?宁心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纪西舞的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想了想,方道:“商人背后的很多事,其实是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做得越大,就越是这样。而这些事很多都只能埋在地里不能见光。你如今身份是裴家的四少夫人,宁心自然会顾及一些。” “可是你清楚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叶结蔓抬起头直视着纪西舞,黑色的瞳孔浸润在水光之中,亮得惊人。 凝视半晌,纪西舞忽然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叶结蔓揽入了怀里,轻声应道:“我知道。” 叶结蔓身体微微一僵,片刻后在对方怀里松下来,任由纪西舞抱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心底犹如被什么碾过一般,鼻间有些酸涩。 “时候未到,再忍耐片刻罢。”纪西舞的声音响起,轻声落在叶结蔓的耳边。 叶结蔓沉默着,眉间染上些淡淡哀伤。她其实在问出口的那一刻也隐约料到纪西舞怕是如往常那般不会与她说明。如今她的眼前是一片迷雾,将她紧紧笼罩,跨不出也挥不散。不安攥着她的心脏,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不知何时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她并不怕死,她怕的是到头来都不知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她的眼睛被黑布所蒙,即便纪西舞一步步指引着她的路,但她自己却不明白自己走得是什么路。身旁是火海还是刀山,有什么危险又有什么阴谋,一概不知。 说到底,纪西舞需要的,不过是自己这具能在阳光下行走的躯壳罢了…… 第50章 信上的笔迹 “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听到声音,出神的叶结蔓回过神来,转头望向身旁出声关切的裴尧远,勉强提了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身体有些不适,没什么食欲。”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朝饭桌上其余人歉疚地颔首,“不好意思,大家慢用,我吃饱了,先回房休息。” 说着,叶结蔓直起了身,准备离开。 “先等等。”裴尧允忽然唤住了叶结蔓,随即朝不远处的裴尧允道,“大哥,我吃得差不多了,先送四弟妹回去罢。” 裴尧允闻言蹙了蹙眉,望了跟着站起来的裴尧远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知道了。” 夕阳坠下,昏黄的傍晚尚残余着几缕霞光,铺散在灰色的地上,将那抹冰冷颜色微微染了暖。走出房门没有多久,叶结蔓望向身旁的裴尧远,柔声道:“麻烦三哥了。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裴尧远略一颔首,方温言道:“我瞧你饭桌上一副藏着心事的模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叶结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裴尧远识趣地没有再追问,而是随意捡了话题道:“此次出来裴府,你且当散散心罢。我瞧你脸色不太好,务必好好保重身体。” “嗯,我会的。谢谢三哥关心。”叶结蔓胸口微暖,朝裴尧远颔首道谢。 裴尧远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即又道:“听说爹和娘也已经出发离开城西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到纪府。” “是么?”叶结蔓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露端倪,只暗中有些焦急。若是裴老爷和裴夫人过来,做起事来可要棘手多了。 裴尧远瞥见叶结蔓的神色,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怕裴夫人,安慰道:“别担心,如今是在外面,娘不会怎么为难你的。” “嗯,”叶结蔓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望向裴尧远,“话说回来,你和纪小姐熟吗?” “还好罢,小时候倒是常有碰到,后来长大后她就比较少出门了,只有逢年过节见到纪伯伯时才会碰一面。怎么了?” “苏州城里纪小姐的传闻不少,忍不住有些好奇。”叶结蔓略一停顿,脑海里浮现起安静躺在灵堂棺木里的纪西舞,话语有些轻忽,“她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尧远沉默了会,似在思考措辞,片刻方道:“纪西舞的话,为人处世十分得体,每次见她都是从容大方的模样,从未见过她失态过。不过有时候想起来,会感觉这样的人有点深不可测。我记得有一次纪老爷寿辰,在路上无意撞见她被一个过来拜寿的公子哥醉酒骚扰,若是换成其他千金小姐,怕是难免会有些惊慌。然而直到那个公子哥强搂住她时纪西舞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情况看得我倒觉心惊,下意识想要站出来。不过后来纪西舞的护卫及时出现,将那公子哥扯了倒。那男的看起来的确是醉的很了,倒地后还说了些难听的淫词秽语。纪西舞却面色平静地拦下了想去揍人的护卫,一直等对方说了完,才垂眸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离了开。然后……”裴尧远的目光微微晃了晃,语气有些复杂,“大约半个月过去,那公子哥在青楼厮混时染上了不干净的病的传闻就在坊间传了开来。我总觉得那人出事和纪西舞脱不了干系……不过到底也是自己猜测罢了。” 听到裴尧远说的事,叶结蔓一开始心底还忍不住漫上些气愤,等听到最后,后背暗暗发寒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倒的确像是纪西舞的作风,若是得罪了势必没什么好果子吃。叶结蔓想了想,又问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纪家和裴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到叶结蔓的问话,裴尧远有些惊讶地望了她一眼,沉吟了会,方压低了声音应道:“怎么说呢……商人之间的关系很难单纯定义,多是利益在维系,何况如今纪家家业不是裴家能企及的,虽然明面上不会如何难堪,但大家心底都知道地位本就不太平等。不止是裴家,还有苏州城里的其他商家都要卖纪家面子。只是不管暗中如何争斗,大家看起来都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很少会撕破脸皮。只能说,商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可是纪家经营茶叶,裴家经营胭脂水粉,两不影响,不是应该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才对吗?” 裴尧远却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苏州本就盛产茶叶,如今纪家一家独大,可以说是块诱人的肥肉,谁都想尝一口。无奈纪世南是个精明的主,大家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但他年事已高,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觊觎的人自然多了。何况既然都在苏州城做生意,难免有些利益冲突。”说着,裴尧远叹了口气,“你也算是裴家人,告知你也无妨。不瞒你说,不管是裴家还是许家,其实都一直被纪家压着。比如前几年,纪世南就开始着手扩展纪家的生意,曾凭借手中雄厚财力抢了裴家原本意欲买下的好地段,建起了酒楼,生意十分火热。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一般大家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也奈何不了纪家。” “原来如此,”叶结蔓抿了抿唇,对商场上的明争暗斗有了新的认识。她神色浮现些许沉思,“那你知道裴家有谁关系和纪小姐比较亲近吗?” “和纪西舞吗?”裴尧远重复了一遍,想了会,随即朝叶结蔓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听说过,基本上不过是商场上的客套交情。一般来说,商人之间女眷私下关系会稍微好些,不过纪西舞总给我一种……唔,看似亲和有礼,但又带着莫名疏离的感觉。我也没听说她与哪家小姐特别亲近,二姐还曾说过觉得纪西舞这人看不透。许是因为太过完美罢,反而令人觉得不真实罢。” 叶结蔓点点头算是应了,心里愈发疑惑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的。宁心说是纪老爷交代给纪西舞的事,难道与两家的商事有关? 正沉吟间,叶结蔓的院落已经近在眼前。裴尧远停住了脚步,告辞道:“你进去罢,好好休息。若有事就过来找我。” 言罢,正欲转身,却被叶结蔓止了住。 “三哥可有时间进来小坐片刻?”叶结蔓抬头直视裴尧远,眼底滑过一抹决意,开了口道,“结蔓还有些事想问一问。” 裴尧远闻言有些惊讶,略一沉吟,并没有拒绝,随着叶结蔓迈进了院子。 “舒儿,能否帮我去弄些笔墨来?我有用。” 吩咐完舒儿,叶结蔓带着裴尧远进了房间,示意他坐下,倒了杯茶递过去:“三哥稍等片刻,先喝口水罢。” 裴尧远虽觉奇怪,但还是耐心地坐下来,低头抿了一口茶,抬头环顾了叶结蔓的房间一眼,正欲说话,忽觉脖颈后一阵阴风,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缩了缩头。 正望着裴尧远的叶结蔓瞳孔一紧,便见一抹白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裴尧远的身后。叶结蔓深吸口气,一眼不眨地望着纪西舞,后者红眸幽深,视线扫过来,带着探究之意。 “怎么了?”裴尧远抬头瞥见叶结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疑惑地回头张望,视线却穿透纪西舞的社团你,入目皆是一片虚空。没发现异常的他又回过头,见叶结蔓已经重新望向自己,状如无事地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裴尧远心底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并未发现异常,也没放在心上,只开了口道:“不过你叫我进来,是想问我什么?” “等纸笔来了,我再问罢。”叶结蔓说着,余光瞥过纪西舞,见对方一脸深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知道纪西舞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脸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心思,也没有说话,更没阻止的意图。叶结蔓摸不准纪西舞在想什么,索性不再去想,只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没等多久,舒儿和安儿两人就拿着纸笔回了来。叶结蔓移开了视线,接过纸笔放在了桌上,摊开了手里的纸,在裴尧远疑惑的神色里磨了墨,片刻后提笔停顿了会,眼底有回忆的神色,随即落下笔去。 洁白的白纸,很快出现一个“裴”字。那笔划勾横瘦长,气势略带凌厉。 待写完,叶结蔓见差不多与之前信封上瞥见的有个七分形似,才抬头望向裴尧远道:“三哥,你可认得这类似的字迹?” 不等裴尧远说话,一旁的安儿端详了几眼,忽然惊讶道:“咦?这怎么有点像是少爷的字?” 听到安儿话语的刹那,叶结蔓执笔的手顿时一颤,猛地抬头望向安儿,手中笔尖浓墨顿时洒下来,在白纸上泅出大片的墨花,她也顾不上,只失声道:“少爷?你是说裴尧旭?” “唔……对啊,真的有点像。”说着,安儿转头望向舒儿,“舒姐姐,是不是啊?” 舒儿低垂着目光一直打量着纸上的字,听安儿问起,才抬头望了她一眼,随即视线落在座位上的裴尧远身上。叶结蔓见到舒儿没有反驳,心中异样更甚,也下意识去望已经抬起头来的裴尧远。只见对方眉间神色惊讶,在她震惊的神色里点了点头:“的确与四弟的有些像,不过……你为什么问起这个?” 见裴尧远附和了安儿的话,叶结蔓脸色一白,忽觉得呼吸有些滞涩。她并未回答裴尧远的话,而是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裴尧远身后纪西舞的深邃目光,眼底神色一时翻涌如涛。 为什么……会是裴尧旭寄来的信? 身后,纪西舞红眸似晃动着光,直直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叶结蔓,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唇角忽然微微往上扬了扬。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25号答辩,最近一直忙着各种毕业的事,可以说琐事缠身,只能抽空更新。 等答辩完估计大学朋友都要最后好好聚聚,也不敢确保具体更新时间,总之有时间就会尽量更新啦~~~ 爱你们,么么哒~~~ 第51章 打破砂锅追到底 “你怎么了?”裴尧远注意到叶结蔓泛白的脸色微微一惊,站起身来,脸色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结蔓勉强将视线自纪西舞身上收回来,朝裴尧远摇了摇头,手在身边暗自攥了紧,压下心头情绪的激荡,声音却还是有些略颤道:“不知三哥可知晓,相公他……与纪小姐交情如何?” “四弟吗?”裴尧远想了想,方摇头应道,“应该就是普通交情,我也不曾见两人有什么过深的交集,怎么了?”顿了顿,裴尧远的眉头跟着一皱,“话说回来,你怎么会问起四弟的笔迹?” 叶结蔓问之前就想好了解释,见裴尧远果然问起,半真半假地敷衍道:“只是之前扶宁心姑娘回房时有幸跟着去了趟纪小姐房间,无意看到了有裴家落款的信,忍不住有些好奇。” 裴尧远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点了点头道:“许是一些礼节往来上的信罢,与纪小姐通过信也没什么奇怪。” 叶结蔓此时早已无心与裴尧远闲话,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纪西舞身上,见对方仍是一副看不清心思的神情,心里犹如被千万只蚂蚁爬过般难耐。她忍耐不住,转身朝裴尧远委婉地下了辞客令:“三哥,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上床歇息会,你……” 裴尧远闻言,心领神会地点头告辞:“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找我。”说着,又朝舒儿和安儿嘱咐道,“你们好好照看少夫人。” “是。”两个丫鬟低头应了。 “舒儿,安儿,你们出去送送三哥。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先上榻休息了,没事的话就先别让人过来叨扰。” 听叶结蔓这般吩咐,舒儿和安儿告了声别,一道与裴尧远离开了房间。 等确定脚步声离得远了,叶结蔓走到门口,将插栓挂了上,久久地站在原地,低着头背对着纪西舞没有动弹。 沉默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若是细看,不难发现,叶结蔓的手指紧紧扣着门栓,纤细的手指绷得很紧,似在压抑胸口情绪。正平复间,后背忽然贴上一抹微凉,随即纪西舞熟悉的声音平静地落在耳边:“真是不听话啊。” 叶结蔓的身子猛地一颤,并未回过身,任由纪西舞柔软的身子贴着自己,没有开口说话。 “非要这么打破砂锅追问到底,对你可没什么好处。”纪西舞的话语听不出有没有生气,反倒因为放轻了声音贴在耳边有几分暧昧。叶结蔓忍耐着抿紧了唇,半晌,方低声道:“我只是不想什么都被蒙在鼓里,被当成傻瓜。”顿了顿,叶结蔓垂下眸去,视线里露出身后纪西舞的一角衣裙,纤尘不染地垂在自己的青色裙袂旁,她听到自己压抑的声音响起,“你既不说,我便只有自己查了。” 言罢,身后有短暂的沉默,随即叶结蔓余光里瞥见纪西舞的手探过来,下一刻手臂被对方握了住,一个使力便被拉扯得转过了身,纪西舞倾身压过来,叶结蔓的后背被逼着抵上门扉,发出一声闷响。 眼前纪西舞幽红的目光紧紧锁着自己,叶结蔓倔强地直视着对方,毫不避让。片刻,只见纪西舞红唇轻启,淡淡道:“你以为自己能查到什么?” 叶结蔓蹙了蹙眉:“至少不会一无所知。” 纪西舞的目光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随即唇角微勾,又露出之前的那抹笑容:“现在你知道那封信是裴尧旭送来的,又能如何?”纪西舞又往前靠近了些许,冰凉气息缭绕在叶结蔓眉眼之间,那红唇却如火,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的诡魅。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的眉头蹙得更紧,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起伏剧烈。她当然知道这些信不会像裴尧远说的那样只是单纯的礼节往来,否则纪西舞不会将信藏在衣橱后,纪老爷更不会专门派人来找。不知怎的,叶结蔓自从见到那些信的时候心里就隐隐不安起来,总觉得这些事牵扯颇深,直觉与纪西舞的死逃不了干系。好像前方的迷雾已经迫至身前,看不清道路,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一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傻姑娘。”纪西舞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抚过叶结蔓的眉梢。凉意一路顺着对方的手指漫过脸颊,叶结蔓愈发看不懂纪西舞深藏的心思,只能沉默地听着对方继续道,“你以为靠自己真的能查清吗?别天真了,乖乖听我话去做不好吗?非要费这番工夫,也不过是白费气力,做些无用之功罢了。” 叶结蔓的手攥得更紧,纪西舞言语里毫不在意的冷嘲如细密的针深深刺入自己胸口,有隐秘的痛意随着呼吸一点点铺散开来。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又很快被对方温柔地抚去,无力感攥紧她的心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结蔓才重新拾回自己的声音,对上纪西舞的目光,沙哑道:“即便你这么说,我也还是会继续查下去。” 纪西舞唇角噙着笑,饶有兴趣地打量过眼前女子。那纤弱神色里有显而易见的决然,矛盾地混杂在一处,好似带着被推到悬崖边上依旧在苦苦坚持的努力,脆弱却坚定,而眼底光泽明灭,黑眸却尤其清澈。 “有意思。”纪西舞的眉微微一扬,话语低低滑落,眨眼间已经倾身俯下去,覆上了叶结蔓的唇。 叶结蔓没料到纪西舞会吻下来,微微一怔,唇上忽然一痛,感觉到对方的牙齿扯过自己的下唇,她正欲推开纪西舞,对方的齿已经松了开,有湿滑的舌舔过来,带起一阵酥麻,将原先的痛意也遮盖了去。叶结蔓跟着身子一颤,随即便觉纪西舞已经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话语带着笑意:“既如此,你若想知道真相,那就自己查罢。我倒很期待你能查到什么份上。” 话方落,不待叶结蔓应话,那红唇又跟着落下来,撬开她的牙关,如一尾蛇飞快地探进来,卷过她口中的津液,紧紧地缠住她。叶结蔓还想深思纪西舞方才的话中深意,思绪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深吻打了乱,唇齿之间的芬芳令人沉迷,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些。有热意攀上脸颊,染红了她的眼角。 良久,唇分。 叶结蔓垂着头,低低喘息着,原本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片刻,她抬起头,不解地望向纪西舞。对方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一步,视线滑过叶结蔓,落在门扉之上,忽道:“宁心来了。” 叶结蔓微微一惊,下意识望向门外,果然听到了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敲了响,宁心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裴少夫人?” 叶结蔓应了一声,转头见纪西舞走远了,半倚在墙边望着她,这才将门开了。宁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她开了门,连忙迈进里屋,以免被人瞧见。叶结蔓将门重新关了好,朝宁心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心点了点头,在桌旁径直坐了下来,含糊应道:“没什么事,只是几句嘱咐。”顿了顿,抬头望向叶结蔓,“我过来是想起了一件事,方才还未来得及与你提起,特意来告知。” 闻言,叶结蔓有些惊讶:“什么事?” 宁心皱了皱眉,沉吟道:“小姐这次的出行,为了方便行事,其实不仅易了装,连容貌都特意化成了男子妆容遮掩了住,外人根本瞧不透。同时瞒着纪府上下。因为是老爷交代下来的事,涉及一些隐秘,知道的人应当不多。这也是我之前虽然没跟小姐出府,但并没有多少担心。只是小姐落水时那妆容应是被河水冲了去,才露出了本身的面目,那男装打扮却依旧是在的。因此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看起来只是身着男装,并没被发现之前有易容。” “你的意思是?”叶结蔓心里一惊。 “怕是哪里泄露了风声,小姐才引来祸端。”宁心目光晃了晃,“我那段时间在忙,根本没怎么和纪府的人接触,绝对不可能泄露消息。因此我方才问了老爷,还有谁知晓小姐出门的事。” “纪老爷怎么说?” 宁心垂下眸去,沉默了片刻,方语气沉重道:“老爷却与我说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晓小姐出府的具体事宜。”顿了顿,宁心眼底滑过怀疑神色。叶结蔓明白对方显然有些不信,毕竟若是当真没漏了风声,纪西舞如何会出事?念及此,叶结蔓的视线滑到对面不远处的纪西舞身上,瞥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感受到了叶结蔓的视线,纪西舞抬了抬眼,目光扫过来,一时深不可测。 “虽然老爷这么说,”宁心抿了抿唇,不甘心地继续道,“但我还是会继续查下去,看到底是纪府里的谁包藏祸心,置小姐于死地。” 叶结蔓点点头,想了想道:“此事既然事关纪府的隐秘,应当只有那几位要紧的人有机会得知。我不便插足,只能靠你了。” “嗯。”宁心应了,同时站起了身,“话已说完,我先回去了,你与我之间碰面的事还是少让人看到才好。” 言罢,转身朝外走去。 “等等,”叶结蔓望着宁心的背影,忽然出声唤住了对方。见那一身劲装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踟蹰了会,还是咬牙问道,“那些信……为什么裴尧旭的信,会在你家小姐的闺房衣橱后面?” 听到叶结蔓的问话,宁心眼底神色微微一变,盯着叶结蔓半晌,方压低声音,似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说着,又转过了身,背对着叶结蔓丢下话来,“纪府的谁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深,这种事,你还是少知道得好。” 眼看宁心的手已经抚上了门栓,叶结蔓目光一沉,开了口道:“你真的认为这两者之间没关联吗?”话落,叶结蔓瞥见宁心的动作一顿,随即道,“纪西舞这次去城西出了事,才过世没有多久,纪老爷就派人找回了那些裴家寄来的信。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而且那信封虽有灰尘,但积得不深,显然放至衣橱后没有多久,推算下很有可能是纪西舞离开纪府的时候特意放置在那里的。结果她这一去就出了事,一切都太巧合,不是吗?” 只见宁心在门口静立半晌,随即才话语低沉地应了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信里是什么内容。而且我到老爷那里的时候,正看到桌上的蜡烛旁有残留的灰烬,应当已经被烧完了。” “是么……”叶结蔓有些失望,不过心底却愈发觉得奇怪,“可是这样更加不对劲,你不觉得吗?” 似是被叶结蔓的话触动,宁心并未否认,片刻才道:“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其他办法,看能不能找出线索。” 言罢,宁心拉开了房门,眨眼就消失在了叶结蔓的视线之中。 见状,叶结蔓这才转头对上纪西舞似有深意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纪西舞,我猜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答辩好了!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我会多抽点时间更文的~~~ 第52章 死亡的真相 纪西舞听到叶结蔓的问题,抱着双手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话语暧昧道:“你对我的事真的很好奇啊。” 叶结蔓见纪西舞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脸上表情微妙地僵了僵。不等她开口,对方已经轻笑了声,接着话语轻声道,“看来你很喜欢我?” 虽是问句,话语里却皆是揶揄之意,听得叶结蔓脸色一红,尴尬地偏开了视线,压下一瞬间慌乱跳动的心。片刻,方佯装镇定道:“人人都有好奇心,我只是不想一无所知地帮你而已,以免做错了事来不及后悔。” 闻言,纪西舞并未拆穿,只是兀自靠在墙上笑得耐人寻味。叶结蔓脸上又有些燥热起来,颇带几分恼意,忍不住低斥道:“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瞧你有趣,你若不快,那我不笑就是了。”言罢,笑声渐渐在房间里消弭,纪西舞眼底的笑意却还残留着。叶结蔓暗自攥了攥自己的衣袖,转了话题打破这层尴尬,问道:“听宁心的意思,你当时易容掩了容貌,又瞒着所有人出府。那你想必出事后就有猜到其中的异常了罢?” 纪西舞恢复了平常语气,略一颔首,轻描淡写道:“消息定是从纪府走漏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究竟是谁我尚不能确定,还需要一些线索才行。不过……总归逃不出那几个人。” 叶结蔓知晓纪西舞指的正是与她有着血脉之系的家人,在心底叹出口气,随即耳边又响起纪西舞的声音:“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如何溺的水?” 闻言,叶结蔓一惊,抬头去看纪西舞,见她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自己,幽红双眸在半明半暗中晃荡着难以捉摸的光彩。两人沉默对峙片刻,纪西舞才偏开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扉处。那里日光投下半扇光影,将灰色地面照亮,如同铺了彩锦琉璃。 “那时,我帮我爹去城西打听一件事情,在城西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打算办完事情明日就启程回府。用完晚膳,我见时日尚早,正好没什么睡意,就出门闲逛。那天晚上城西热闹得紧,正好是你嫁入裴家的时候。”说到这,纪西舞话语微顿,视线扫过来,在叶结蔓身上停顿片刻,又继续望向那缕日,“虽然裴尧旭突然去世的消息被裴家人有心瞒了下来,但裴府人多口杂,还是不乏一些流言蜚语传入民间。何况这婚礼时辰又定在晚上,本就诡异得紧。大家心中惊奇,很多人都跑去围观,我闲来无事,也跟着去了。” “原来你那时就在街旁的人群里……”叶结蔓一时说不清心头涌上的复杂情绪,低声喃喃了句。两人生前不得相逢,原来也曾近到只隔了几步之距。只是一人轿内,一人轿外,终归是两个天地了。 纪西舞点点头,似是猜到了叶结蔓的心思,忽然无声笑了笑:“缘分这东西,当真妙得很。你我生前无缘,没想到死后竟还有这一段。” 叶结蔓望着纪西舞唇边一闪而逝的笑意,胸口泛起些许暖意,抿了抿唇角,低嗔道:“你一定早听说裴尧旭的死讯了,指不定当时在旁边当是看场笑话罢。” “这倒也不假。”纪西舞诚实地应了句,见叶结蔓露出不满的神色,笑道,“一场受人瞩目的阴婚,新娘被骗去守活寡还浑然不知等待自己的悲惨命运,我当时还曾想,若是轿中女子知晓,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好笑表情。只是没想到,最后真让我看到了。”纪西舞唇边笑容忽然多了些自嘲,“自己甚至穿着新郎喜袍替裴尧旭入了洞房,最离谱的还是以鬼魂的身份,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叶结蔓的脑海里浮现起那一晚的记忆,鲜活得好像就发生在昨日一般。还记得自己当时可活生生被眼前女子吓走了半条魂,没想到如今她们两人已经能平静对话了,而自己竟……还对一个女鬼动了心。多么荒唐离奇。 念及此,叶结蔓不自觉摇了摇头,低头笑自己。 这边,纪西舞已经收了笑,继续说了下去:“那晚围观的人不少,当时天色已暗,我不愿在人群里呆太久,便欲随处闲逛一会,不知不觉就到了绿河。许是大家都赶去看你了,绿河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河岸边蹲着个身着粉衣的小女娃正在放灯。黑暗中,那盏湖灯十分惹人注目。我只道女娃贪玩,没有理会,兀自站在原地。女娃也没逗留太久,望了眼湖灯就离开了。没想到湖灯飘到我脚下不远处竟突然破裂开来,一蓬粉末洒开来。我惊觉事情不妙,连忙挡了脸往后退去,身上却还是沾上些许。不曾想与此同时,后背在接着被人狠狠一推,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落入了河中。晃眼间,只来得及瞥见粉色衣袂一闪而逝,料想应是那女娃暗中折返到了我身后。我突然落入河中,不免呛了几口水,那些粉末沾水即融,连带着水味也有些涩。不过眨眼间,我已经觉得头昏无力,纵是会水也使不上气力,更遑论喊人了。本挣扎着咬破舌尖,试图保持短暂的清醒,没想到水中脚腕却突然被人拽了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直接往水底拖去。” 说到这,纪西舞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止住了话头,抬头直视着叶结蔓。之后的事情,不用她说两人也心知肚明。 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紧,似乎能想象刹那间生死一线的画面来。她只觉胸口有些沉闷,如同被拖入河中的不是纪西舞,而是自己一般。她沉默了片刻,方重新开口应道:“你……为何愿意与我说这事了?” 纪西舞的红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结蔓,半晌,方直起了靠在墙上的身子,缓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淡淡道:“你不是说不想一无所知地帮我做事吗?既如此,告诉你这些也无妨,免得你觉得我事事都瞒着你,伤了你的心。”顿了顿,纪西舞朝叶结蔓露出一个笑来,“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总得尽量顾及些你的感受。” 闻言,叶结蔓眼底目光一晃,见纪西舞坦然地望着自己,这才走近,也在桌旁坐了下来,轻声道:“我之前听官府的人说你尸体上沾了许多酒气,那又是怎么回事?” 纪西舞听到问题,唇角笑容带了些讽刺:“应该是我死后被他们故意撒在衣衫上掩人耳目的罢。出门在外除了必要情况外,我向来滴酒不沾,以免误事。”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那晚遇到的一切,显然早先就被安排好了。放灯的女娃,湖灯里的迷粉,水底潜伏的人,倒是个周全的计谋,呵。” 叶结蔓皱了皱眉:“可是……为什么他们会知道你会去绿河那里提前埋伏好?” 纪西舞瞥了一眼叶结蔓,目光沉静:“以往过来城西时时常去绿河那里闲逛看景,这次也特意找了家离得近的客栈住下。加害我的人想必早就熟知我的喜好,才设计了这一出。” 听纪西舞这么说,叶结蔓心底泛起几丝悲凉,一时没有再说话。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见纪西舞神色深沉,似在盘算什么,令人猜不透心思。如今得知这些的叶结蔓情绪愈发复杂,一方面心惊于暗中敌人的心狠手辣,一方面又心疼纪西舞。虽然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但溺死在河中那一刻的痛苦不言而喻。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叶结蔓方开了口道:“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听到话语,纪西舞抬眸,不过片刻,便听她恢复了平常语气:“既然与你都说清楚了,那现在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谁?” 见叶结蔓抬头望过来,纪西舞眉毛往上挑了挑,眼底深邃:“澄儿。” 叶结蔓没想到才来纪府这么短时间,自己竟然已经第三次来到灵堂了。甫一踏进门,她就看到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自己身上。许是露面得多了,灵堂里的下人见这个裴少夫人又来了,神色也有些许惊讶与好奇,不过并未多言。 这次,叶结蔓一眼就看到灵堂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宽厚背影,一身藏青色绣蟒衬得气势威严。 她心里微微一惊,便见对方似是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了头。 男子面容苍老,眼角有了皱纹,鬓角头发花白,只是面色庄严肃然,正是纪家家主,纪世南。 自从上回宴席之后,叶结蔓就没有再见过纪世南,没料到此刻竟在灵堂里撞了见。她见状连忙弯腰行了礼,恭敬道:“纪老爷好。” 纪世南回过身,神色不变,朝叶结蔓颔了颔首:“原来是裴少夫人,也来拜祭小女吗?” “嗯。”叶结蔓眉间闪过一丝踟蹰,还是柔声应了。 “没想到裴少夫人这么关心小女,几次三番前来灵堂拜祭。”纪世南的话语低沉,听得叶结蔓有些不安,总觉得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她知晓言多必失,因此只点了点头,简单道:“应该的。” 纪世南端详叶结蔓半晌,方移开了视线,望向躺在棺木里的纪西舞尸首,缓缓道:“裴少夫人是城北人士罢?这般贤良温淑,裴家能娶到你,倒是福气。” “结蔓不敢当。” “少夫人谦虚了。”纪世南背着双手,背对着叶结蔓,开了口道,“听下人说,是你劝宁心回的房?” 叶结蔓早就知晓这件事瞒不了纪世南,低下头去:“的确如此。” 闻言,纪世南这才转过身来,目光重新落回叶结蔓身上,眼底似有深意,半晌方道:“你劝宁心的话,我也听说了。不知裴少夫人怎么看待小女之死的?” 叶结蔓暗暗捏紧了指节,感觉纪世南是故意在试探自己,佯装镇定道:“我只是觉得,纪小姐聪慧过人,不相信她会轻易溺水身亡。” “聪慧过人啊……”纪世南的神色微微动了动,感慨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我纪某这么多儿女之中,的确没有一个及得上舞儿的资质。只是……天妒英才,舞儿终归还是离我去了。” “纪老爷节哀,”叶结蔓心中一动,想起之前纪西舞与自己说过,那些流传在坊间的传言是纪世南默许的事,忍不住道,“不过结蔓近日听下人提到官府下了结论,纪老爷不觉得那些不太合情理吗?” “不合情理吗?”纪世南重复了一句,忽然往叶结蔓的方向走来,随即在她身前站定,沉语道,“那不知裴少夫人觉得,如何才合情理?” “这……”叶结蔓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直言说这凶手怕是纪家自己人罢。这一点她都想得到,难道纪世南会想不到? 纪世南不苟言笑地望着叶结蔓,眼角泛上些疲意:“既不知道说什么,裴少夫人还是别说了。有些话一旦出口,指不定就成了祸言,引火上身。”说着,纪世南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随即抬脚往外走去,消失在了灵堂。 第53章 逼问中的古怪 望着纪世南远去,叶结蔓这才回过头来,瞥见纪西舞不知何时已经从木符出了来,目光落在门口。此刻才转过眼来望向她,神色一如往常,似对纪世南的话并不以为然。叶结蔓略一踟蹰,不便开口,只得用目光示意。纪西舞却只是朝她稍稍摇了摇头:“不用理会。这老狐狸打的算盘可精着呢,如今你身在纪府,一举一动落在他眼里也不奇怪。只是纪世南暂时不明白你到底想干嘛,才选择先隔岸观望着,由着他去。” 听纪西舞这么说,叶结蔓心底有些了然。随即瞥见纪西舞收回了目光,视线环顾了一圈灵堂,最后落在站在角落的一个女子身上。叶结蔓跟着望过去,见那女子正看着自己,一身丧服掩下了玲珑身段,那面容却清秀得很,尤其是一双眼睛格外灵动,神色淡淡。两人视线方一对上,女子探究的目光很快就移开去,兀自低下头,身上散发着冷漠的气息。 叶结蔓转头望了一眼纪西舞,后者朝她点了点头:“再等一等。”言罢,已经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 叶结蔓心底有些疑惑,略一沉吟,就明白了纪西舞的意思。她应该是在等宁心过来罢?毕竟澄儿的事,由宁心出面比自己方便多了,不易令人起疑。若是自己平白无故说要找澄儿,难免显得突兀。想到这,叶结蔓也不再着急,想了想还是去旁边取了香,假意拜祭,以免引人怀疑。 没一会,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叶结蔓回头去望,过来的果然是宁心。 望见在灵堂的叶结蔓,宁心显然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的目的,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扫了一圈,随即目光一凝,径直往澄儿走去。 “宁护卫。”澄儿面色如常地行了礼,若非之前得知,叶结蔓还真是丝毫寻不出对方有甚异常。 只见宁心脸色紧凝,干净利落地丢下话来:“我有事找你。” “不知宁护卫找我有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你随我走一趟。”宁心说着,也不管澄儿反应,伸手就拉了对方的手腕,往门外走去。 身后澄儿任由宁心拽着她离开,似也不在意,面上依旧不动神色,在路过叶结蔓的刹那间,她的视线忽然瞥过来,似有深意地滑过。不过眨眼已经被拽着踏出了门槛。 叶结蔓弯腰朝纪西舞的牌位鞠了个躬,心里挥不去的别扭,只是碍于旁人的目光还是将拜祭的那套都做了完,才紧随着宁心的脚步离开了灵堂。 等叶结蔓踏进宁心的房间时,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空气里流动着压抑气氛。而地上则有个杯子被打了碎,散在门前不远处。听到进门声,那位唤作澄儿的姑娘转头望来,见是叶结蔓眼底神色微微一动,随即又转向宁心,忽道:“你什么时候和裴府的少夫人混一起了?” 宁心眉头极快地蹙了蹙,沉默片刻,方沉声道:“不用你管。你只需回答我,为什么要伙同姜大夫谎称我的病情,阻止我随小姐去城西?” 澄儿并未立即回答,而是面无表情道:“无意阻止你去城西保护小姐,把你留在纪府自然有我的理由。” “口口声声说有理由,那你便明明白白和我说是什么理由?” “对不起,我不能说。”澄儿摇了摇头,又正色道,“不过,宁护卫,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下裴家的四少夫人为何会在这里?” 宁心身侧的手攥了紧,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意:“她是小姐的朋友。” “朋友?” 叶结蔓抿着唇,望见澄儿转过来凝视自己,眉间有显而易见的防备神色。见状,叶结蔓尽量让自己绽开一个看起来友善的笑容,柔声解释:“澄儿姑娘,我有心想要找出纪小姐背后的真相,还望你配合。” 澄儿却只是瞥了叶结蔓一眼,没有理会,而是朝宁心一字一顿道:“宁护卫,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始终是纪家的人。” 叶结蔓的笑落空,不免有些尴尬,忍住想扶额的冲动,求助般地望向已经站在一旁观望的纪西舞。后者瞥见她的神色,忍不住带了笑意,缓缓道:“不急,先听听宁心怎么说。”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自言自语道,“不过以我对她俩的了解,估计宁心很难从澄儿口中套出话来……” “我更加记得自己是小姐救下的人。”宁心话语坚定地应了,目光紧紧锁着澄儿,“小姐的死绝对不是那样简单,肯定是有人暗中设计谋害小姐。若不是当初你串通姜大夫拦下我,怎么会弄成现在这般?小姐她……小姐她怎么会出事!” 话落,宁心的眼眶微微红了,呼吸也有些急促。 澄儿看起来却十分平静:“小姐的事如今已经告了一段落,连老爷都没有说,你一个人在瞎怀疑什么?说实话,我也不愿意看到如今这样的结果,但是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和裴家的人这般亲近。宁护卫,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有本事将那件事与她说,到时候看看你是不是还能这么坦然地和我说她是小姐的朋友想帮忙找出真相?” 叶结蔓闻言心里微微一惊,随即便见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叶结蔓再一次从宁心脸上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古怪神情,眼底波光明灭,一时没有应话。她的手心在这样的注视里忽然沁出汗来,顿了顿,方微颤着声音道:“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澄儿望见叶结蔓的神色变化,冷然道:“你当然不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总之,纪家的事,澄儿劝裴夫人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叶结蔓意识到两人暗指的事情应该与裴家有关,脑海里下意识浮现起那几封信来,直觉与这些牵扯,只是究竟是什么,却自始至终都蒙着层雾看不透。她忽然觉得口中有些干渴,正不安间,垂在身侧的手握上一抹凉意,随即听到纪西舞熟悉的平静声音:“别傻。现在澄儿在转移你们两个的注意力焦点,离间你和宁心。” 叶结蔓抬头望了一眼纪西舞,见她面色沉静目视着前方的两人,勉强压下疑惑,朝澄儿道:“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事,但你串通姜大夫的事是事实。你不用试图转移话题,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叶结蔓的追问,澄儿眼底目光一晃。而宁心也似回过神来,伸手按住了澄儿的肩,重新逼问道:“为什么?” 澄儿抬头望着宁心,沉默半晌,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我真的不能说。” 叶结蔓瞥见对面的宁心神色闪过怒意,知道她动了怒,心里叹了口气,耳边听纪西舞开了口:“你试探下她,是不是有人给她下了命令。” 叶结蔓虽觉惊讶,但见纪西舞神色深邃似有所思,还是按她的吩咐道:“澄儿姑娘,是不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 澄儿转头望来,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掩了好,只淡淡道:“裴少夫人还是莫要乱猜测的好。” 宁心却似被叶结蔓的问话点醒,紧皱起眉:“所以真的是有人让你留我在纪府,你才让姜大夫故意说红疹有传染性,对不对?澄儿,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澄儿不耐烦地伸手去推宁心的手:“没有的事,你别多想了。” 宁心还欲说话,一旁的叶结蔓已经又顺着纪西舞的话,缓缓道:“你既不愿承认,想来那人位高权重,是你不想得罪的罢?让我想想……在纪府,比纪小姐还要尊贵的,也只有那两位了……” “裴少夫人,请你自重。”叶结蔓话音方落,澄儿已经猛地转头斥道,“纪家的事,你非要插一脚对你没什么好处,还是好好管好你自己乱七八糟的事罢!”然而回过头时,当瞥见宁心在听到对方话语的瞬间白了脸,澄儿眉间还是涌上些不安。 “所以……真的和老爷夫人有关?”宁心似想到了什么,喃喃地落了话语,眼底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是老爷……?” “宁护卫,你别听外人胡言乱语!”澄儿神色冰冷地剜了叶结蔓一眼,随即语气放柔了些,朝宁心道,“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就告诉我究竟是哪样?”宁心咬着牙。 澄儿神色闪过纠结,片刻才恢复了平静:“告诉你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说着,头也不抬地指向叶结蔓,“纪家的这些事,我不希望有外人知晓。我知道你迫切想要查明白小姐的事,但是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先让她出去,我再同你说。” 叶结蔓见澄儿唇角弧度讥讽地望向自己,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便见宁心跟着转过头,眉间神色歉疚:“对不起……” “我知道了。”叶结蔓暗暗咬了咬唇,视线扫过一旁静默不语的纪西舞,胸口溢出喟叹,抬脚朝外走去。 自己……终究是所有人里离真相最远的一个罢。 房间里的两人并没有呆上多久,大约盏茶时间,紧闭的房门就被打了开,澄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叶结蔓下意识往树后避了避,遮掩住自己的身形,直到目送澄儿消失在院口,这才重新进了屋。 甫一踏进房门,叶结蔓就看到低着头坐在桌旁的宁心以及一旁若有所思站在不远处的纪西舞。见她进来,宁心抬起头,并不惊讶她没有离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唤道:“裴少夫人。” “怎么了?”叶结蔓柔声询问,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 果然,宁心摇了摇头,神色为难:“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无意探知纪府隐秘,只是单纯想要找出杀害纪西舞的凶手。”叶结蔓没多说什么,只是丢下话来,视线落在纪西舞身上。 另一边,一身白裙的纪西舞缓步朝叶结蔓走来,待在她身前站定,俯□来露出一个笑容,低声细语道:“我们走罢。” 叶结蔓略一颔首,望了宁心一眼,转身朝外走去,口中道:“今日的事我不再多问,但是纪西舞的事,我一定还会再查下去。” 当房门阖上的刹那,身后忽然落下宁心的话语。 “谢谢。” 第54章 招来一支桃花 “纪西舞。” 房间里,叶结蔓阖上门即望着虚空唤了一声,随着话音落地,青烟一缕飘散,纪西舞的熟悉身姿一点点在空气里成形。 “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叶结蔓凝视着纪西舞血色红眸,缓声问道。 纪西舞知道叶结蔓指的是之前宁心与澄儿单独相处时交谈的话,唇角微微一笑,望着叶结蔓紧绷的神色探出手去。指尖尚未碰触到叶结蔓的脸颊,后者头一偏避了开。瞥见对方眉间一蹙,纪西舞好整以暇地放下了半空中的手,改为环了胸。 “别闹了,说正事。”叶结蔓知道自己显得太紧张,暗自整理了下心情,重新开了口,语气带着些许迟疑和不满,“刚才澄儿会说那种话,是不是和你们之前瞒着我的事情有关?” 纪西舞闻言没有应话,叶结蔓见对方一副默认的模样了,眉头又皱紧几分,还欲说什么,纪西舞已经软语道:“乖,别皱着眉头了,多不好看。”言罢,再次伸手去抚叶结蔓的眉。 叶结蔓微微一怔,这回来不及偏头,纪西舞的手指已经触到了自己的眉间。那指尖凉薄,抚过自己双眉时如春风轻拂,衬得面前女子唇角笑容温柔一如情人。被这么一打岔,叶结蔓心头的不满不受控制地消弭开去,到最后连瞪着纪西舞的目光都不免软下来。 “砰砰。” 没等叶结蔓再多问一些,门口传来敲门声。 “少夫人,三少爷来了。” 听到裴尧远过来,叶结蔓只得无奈地撇了撇嘴,低声丢下一句“待会再与你说”,便转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露出一身蓝银相间的锦袍的裴尧远,衬得整个人风神玉立。他朝叶结蔓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提了提手中拎着的一壶瓷盅,开了口道:“方才离开时见你气色不太好,特意去向希安要了些纪府的好东西过来送与你。否则等爹和娘来,指不定以为我们怎么亏待你呢。” 叶结蔓自然知道裴尧远后面那句话只是个礼貌的托辞,实则是关心自己身体,心里微微一暖,自门边让开了身子,柔声道:“谢谢三哥,进来坐会罢。” “还是不进去打扰了,”裴尧远方推辞了一半,叶结蔓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三哥不必拘礼。你这般费心,结蔓已是过意不去,进来喝口水也好。” “既然弟妹坚持,那我就厚脸讨口水喝罢。”裴尧远闻言不再推脱,撩了锦袍跨进门去,在桌旁坐了下来。 “茶水凉了,舒儿,你去重新换壶茶来罢。三哥爱喝什么,你清楚一点。”叶结蔓转头朝舒儿吩咐。舒儿点头应了下来,取了茶壶往外走去。 裴尧远的唇动了动,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见叶结蔓神色坚持,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将手中的瓷盅放在了桌上,改口道:“弟妹也别站着,趁热将东西喝掉罢。” 言罢,盅盖被打开,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 “唤我蔓儿就好。”叶结蔓一见这东西就知道怕是价值不菲的补品,不愿辜负裴尧远的心意,柔声应了,抬手取过勺子,当着裴尧远的面喝起来。 裴尧远也不说话,在一旁含笑望着叶结蔓低头喝粥的模样。只见眼前女子模样温婉,随着低头泄下半肩青丝,将那清丽柔和的面容也半掩了住,只透出细细长长的一弯如月柳眉。 叶结蔓一抬头,正好触及裴尧远凝视自己发呆的目光,当反应过来时,瞥见对方很快又有些尴尬地偏开视线,心里暗暗一惊。方才那眨眼间,自己竟好像从裴尧远的眼睛里看到了过分的关切。叶结蔓放下手里的勺子,沉默了会,开口打破了空气里微妙的气氛:“三哥这几日在纪府都忙些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见过两次纪老爷,谈些生意上的事。”裴尧远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恍若方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般恢复了常态,落落大方道,“爹娘年纪大了,如今四弟又去得突然,身体愈发不好,因此有意培养大哥与我多接手家族里的生意。”说着,裴尧远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前段时日裴家与纪家起了些争执,彼此僵持不下,爹娘想趁着这次会面让我和大哥代表裴家探下纪家口风。” 听对方提及,叶结蔓疑惑道:“怎么了?” 裴尧远并不隐瞒,实言道:“我们裴家的胭脂生意一直与林家合作,将胭脂水运到各地。怎料上回出货,竟被意外告知林家船只吃紧,要等上一等。做生意本是有着合约,哪里熬得起时日。何况此次意外也令人十分不解,明明早些时日已经与林堂打过招呼,怎会突然船只不够?后来才知晓,林堂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此事时他独子林奇负责的,而插足的正是纪家。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说服林奇将船只临时都调度过去。我们找过林奇,他却并不买裴家的账,看样子是榜上了纪家这棵大树。没有办法,裴家只得临时再找船队,但因时间太过匆忙,船队自然准备不足,这一趟下来还是损失颇重。” “这……”叶结蔓踟蹰地张了张嘴,方道,“纪家为何要这么做?” “如今正是春日,纪家的茶叶生意最繁忙的时刻,事业越来越大的他们,自然需要更多的船队。而苏州城里口碑好的,也就这么几家。怕是纪家早存了挖林家船队的心思,林堂一倒下,就暗中与林奇接头洽谈了罢。为了这事,别说爹和娘了,连大哥和我都两天没有合眼,为了这批货忙前忙后的,可算是累坏了。这纪家在苏州城内横行霸道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也怪我们太大意,听说为了笼络林家船队,那段时日纪小姐还专门去林府拜访过。怕是……”话至一半,裴尧远突然住了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提也罢。死者为大,纪小姐如今逝了世,我不该再说什么。” 虽然裴尧远没有继续说下去,叶结蔓心底还是隐隐猜到了,余光瞥过纪西舞。怕是那林奇就是被眼前这个女子言语所惑,才轻易折了诺,甚至不惜与裴家闹翻罢。 一方话题结束,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叶结蔓略一沉吟,忽道:“我方才在灵堂见到了纪老爷。” 裴尧远闻言惊讶地望过来,叶结蔓想起之前听过的消息,出声问道:“听说纪老爷身体也日益虚弱,可是真的?” “嗯,的确不假。虽然纪老爷表面没表现出什么,但其实气色也比以往实在差了许多。”裴尧远轻声给叶结蔓解释,“不瞒你说,这纪家如今明争暗斗得厉害。纪川虽是长子,却毕竟不是嫡系。纪希安身后有纪夫人撑腰,待纪老爷一走,纪家的家业会落在谁的手里也尚未可知。” 瞥见裴尧远神色紧凝,叶结蔓目露疑惑:“这些与裴家有影响吗?” “自然。纪川这人心胸狭窄,手段也颇为狠辣,若是纪家家业落在他手里,怕是苏州城的其他商家都没什么好日子过。相较而言,纪希安为人友善得多了。” 裴尧远话音方落,一声冷哼在他身后响起。叶结蔓抬头,正瞥见纪西舞唇角一闪而逝的嘲弄笑容。 见叶结蔓望向自己,纪西舞启唇道:“若真是纪希安接了家业,怕是比纪川还要不如。他这么说还不就图个软柿子好捏么,到时候众人都能来纪家分一杯羹,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叶结蔓也知纪西舞所言有理,并没有发表言论。毫不知情的裴尧远兀自继续说了下去:“这两回见到纪老爷,见他鬓发又白了些许。这次丧礼许多商人都想打探他的身体状况,只是纪老爷这人城府深得很,到底什么程度大家心里也都没个底。不过纪家如今暗中局势还是紧张得很,都分别各自站在大少爷和二少爷两个队列。” “原来如此……”叶结蔓喃喃应了,见裴尧远说了这么多也没有提到纪西舞,心中暗想其他人应当都不太清楚纪西舞在纪府的地位情况。也即是说,纪西舞帮她爹做事,应该也是暗中瞒着别人进行的。想到之前宁心提及过的杀人,叶结蔓心中微微一寒,下意识去看纪西舞。她帮忙做的事,既掩了外人耳目,是不是纪世南为的将商场上那些那些棘手的、见不得人的事交付于她? 纪西舞本在旁冷眼望着裴尧远与叶结蔓对谈,忽见后者抬头望向自己,那目光似带着水波般晃动,黑白相间的瞳孔中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怜惜,衬得那眉间的柔软神色愈发婉转,看得纪西舞怔了怔,心底不由微微一动。 夜色渐渐降临,叶结蔓与裴尧远不知不觉聊了许久。中途舒儿回房添了新茶,便与安儿一道站在旁边。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去,有丫鬟过来唤两人用晚膳才停下话头。 因碍于如今正是服丧期间,大家皆是在纪家府上用食,并不外出。不过这菜色丰富,倒也一点不比外头酒楼的差。只是叶结蔓心思重重,吃什么都差不多滋味,匆匆扒了几口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本欲早些回去,只是还未组织好言语开口告辞,便见上座的裴尧允视线忽然扫过来,落在她身上,随即开了口道:“爹和娘派人传来消息,说他们应该后日就能到达纪府。另外,娘让我同弟妹转达一声,在她到之前,务必克己奉礼,莫要在纪家闹出是非来。” 一旁的裴尧远闻言,眉头皱了皱,显然有些不满,压低声音道:“大哥,蔓儿不是这样的人。” 裴尧允瞥了眼裴尧远,淡淡道:“我只是按娘的原话传达罢了。”顿了顿,“何况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情况。”说着,望向叶结蔓,皮笑肉不笑道,“弟妹可能理解娘的苦心?” “谨遵娘的教诲。”叶结蔓柔声应了,心底却有些急切。虽然白日方听裴尧远提及过此事,不过听到确切消息,还是暗暗觉得棘手。 离开饭桌后,叶结蔓带着一腔愁绪回了自己的院子。房间里光线已然有些昏暗,甫一进门,耳边已经响起纪西舞冷冷的声音:“今日聊得倒是畅快。” 叶结蔓转过头,眼前迫近一双红眸。她垂在身侧的手在昏暗里微微一颤,顿了顿,方低声道:“多了解些生意场上的事,总是不吃亏的。” 言罢,绕开纪西舞,打算往桌旁走去。 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有寒意一路窜上来,冻得叶结蔓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皱着眉回头去看纪西舞,却见对方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目光犀利,眨眼间唇角弧度却又极快地往上勾了勾,缓缓道:“裴尧远对你有意思。” 叶结蔓一时看不明白纪西舞那笑是什么含义,只是对视了会,随即伸手去拂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同时道:“别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自己其实清楚,不是么?” 见纪西舞的手纹丝不动,叶结蔓咬了咬唇,放弃了挣扎,抬头不满地望过去。她当然知道纪西舞说得没有错,之前自己惊鸿一瞥到的裴尧远眼底情意,想必早就被纪西舞收入眼底。只是叶结蔓不愿聊这话题,沉默了半晌,一字一句道:“所以呢?” “没什么。”纪西舞却忽然松开了叶结蔓的手腕,昏暗里又朝她笑了笑。那面靥落在叶结蔓眼中,不知怎的竟有些觉得气闷,总觉得对方好像在试探自己一般。但偏偏又不挑明,徒将自己搅得一团乱。 “你到底想怎么样?”虽然松开了钳制,叶结蔓反而停下了脚步也不再走,紧皱着眉望着纪西舞,试图从她平静的眼底看出什么端倪。 “你觉得我想怎样?”纪西舞的眉微微一扬,之前僵持的气氛随之极快地消融了去,几乎让叶结蔓怀疑一开始对方眼底短暂的冷意。 见叶结蔓没有应话,纪西舞的半个身子又倾过来。尚未点蜡烛的房间,光线暗沉,只有天际一缕遗漏的日光自门缝里泄进来,不过咫尺就有气无力地散了。纪西舞的红眸在这片暗沉里格外显眼,令人挪不开视线。那白若通透的肌肤在幽暗里微微亮着,如同夜间昙花,洁雅而清香。 “记得,你是我的。”轻柔话语暧昧落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管是谁,都无法真正帮助你,只有我,才能将你拉离这污浊不堪的地方。” 冰凉的手攀上叶结蔓的脸颊,冷得她睫毛一颤。眼前纪西舞的眼微微眯起来,似在打量所有物般打量过叶结蔓的眉眼,俯身凑到她耳边,宛如亲昵情人。 “他再好,终归不会是你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得了毕业综合症!实在对不起大家,好久没更新,给大家跪下了!砰砰砰!特意写了一篇超多的4000+,我尽力了。 最近学校各种琐事缠身,找工作又迫在眉睫,虽然我拖着一直在放荡懒得去找。不过还是碍于压力报名了事业单位在准备考试。一想到下个月就毕业不能再继续米虫的生活要出去打拼简直心塞到分分钟想跳钱塘江。 明天要和闺蜜去北京最后玩一次,所以还是很不好意思会让大家等段时间了。等回来再继续码字吧,希望快点稳定下工作,否则根本无心更新啊。不过你们要是想我了可以来微博找我。^。^ 至于你们想我的更新了……乖,我也不是不更新了,只是无论如何还是要忙完这阵子。不然我那亲爹亲娘见工作无望可能就索性我去结婚生孩子了。这太残忍了对不对?所以耐心等我会~~~~ 诸位大爷,请答应不要怨恨我好吗?请继续爱我好吗?献上火辣辣湿吻一个。╭(╯3╰)╮ 第55章 地霸的线索 夜色渐渐笼罩纪府,辉煌灯火在昏暗中一点点亮起,若是俯眼望去,声势颇为浩大。纪府的长廊石路上,还是有不时穿梭的下人来往奔波。白色灯笼在微风里摇晃出凄凉气氛,沉沉地压在纪府上空,如同压下每个人身上般,令人不敢大声喧哗。 房间里,叶结蔓安坐在桌旁,手里执着本诗集,就着灯火翻阅,余光偶尔极快地扫过半个身子都倚在床头的纪西舞。之前的对话不欢而散,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叶结蔓的心思在诗行间总是忍不住游离开来,回想着那些缠绕心头的谜团,愈发感觉有丝丝缕缕的烦躁升起。 正思忖着,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引得叶结蔓下意识抬头去看。不过一瞥间,两个人影已经极快地窜至她的身前站定。 “说罢。”一身黑色劲装的宁心抓着身旁壮汉的手一松,丢下话来。 叶结蔓此时也认出了那壮汉正是之前被宁心带来的地霸,他脸上还有未消完的淤青与血痕。地霸一脱离宁心的钳制,整个身子就跟着晃了晃,想来也是被方才前进的速度所震,一脸畏惧地瞥了宁心一眼,咽了咽口水才转向叶结蔓,哈腰粗着声音道:“夫人好。” “轻点!”宁心扭头低声呵斥了句,“想把人招来么?” 那地霸被吓了一跳,有苦难言地点了点头,才极不习惯地压着难听的粗哑声音别扭道:“夫人,小的已经打听到了那女子身份,特来禀告。” 叶结蔓闻言连忙自凳子上站起来,同时与宁心对视了一眼,开了口:“继续说。” 地霸低下头去应了:“是。小的为此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好多兄弟四下寻找,要知道这线索这么少,光是凭一个人的长相要找到对方真是辛苦……” “长话短说。”话才刚起了头,宁心已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打断了地霸的话头。 “是,是。”地霸不敢得罪宁心,忙不迭地点了头,加快语速道:“那女子以前是一家叫醉春风的青楼姑娘,当时名唤香兰,但四年前被人赎了出去,之后就不知所踪,也不再与楼里姑娘联系。因为没有人知道女子去了哪里,我只好千方百计想办法打听是谁赎的人。醉春风的妈妈本来说不知情,只道当时是一个小厮过来帮忙赎香兰的,对方十分谨慎地没有露面。我自然不甘心听到这些话,只好趁人不注意直接套了她麻袋逼问想再试试。虽方式粗鲁,但却有效得很。嘿,你们猜怎么着?醉春风的妈妈果然瞒着我。其实她虽然当时的确没看到人是谁,但是妈妈说她有一次偶然撞见香兰在偷偷与人联络。只是她也是见惯了很多场面的,也曾猜想过香兰是不是故意被人安排到青楼里来查探来往一些情报。加上后来香兰又被人突然赎身,愈发印证了她的想法。当然,这些怀疑妈妈从头到尾也没表露过,毕竟在社会上混得多了,有些麻烦她也不想沾惹,也就假装不知情随他们去了,只要她自己有利可图就行。”说到这,顿了顿,地霸目光有些古怪地晃了晃,看得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不待两人反应,地霸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而妈妈说,与香兰联络的,应该正是纪家的人不假。” 待地霸言罢,宁心脸色已经十分沉凝:“对方可有说到底是纪家的谁?” “我问了,妈妈说这个她真的不知道,不过来头应该不小,可能是纪家哪位少爷罢。”地霸见宁心脸色不好,不敢胡乱猜测,怕对方朝自己泄愤。 虽然之前便有猜到此事与纪家有关,但如今当真确认与纪家脱不了干系,叶结蔓还是觉得有些悲哀,尤其望见宁心攥紧在身侧的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目光瞥向床边的纪西舞,见她望着他们这边,一副冷漠神色,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地霸见两人都不说话,鼓了鼓勇气,搓着手踟蹰道:“这……夫人,你看小的已经尽力了,这之前说好的银子……” “你虽然打听到了是纪家赎的人,但那香兰到底在哪里不是没有什么着落吗?”不等叶结蔓应话,宁心已经冷言道。 闻言,地霸脸色暗了暗,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又觍着脸道:“小的虽然还没打听出那女的在哪里,但有打听到当时她被赎身之后曾在东来客栈下榻过一晚,之后就不知所踪了。我猜那时应该是那位小厮带去暂歇的。两位也知道东来客栈的后台是纪家,小的不好去闹事,况且如今过去四年,听说那东来客栈的掌柜已经换过,因此只能给出这些线索了。看在小的尽心竭力的份上,这银子小的也不求多拿,至少给个辛苦劳顿费也好。” “东来客栈?”宁心目光一沉,对地霸后面的话恍若不闻般,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四年前东来客栈的掌柜是纪广源……”话落,她抬头望向叶结蔓,“我知道纪广源在哪,你等我消息。” 叶结蔓点点头,知道这事由纪家身份的宁心出面更好。 地霸见自己被忽视有些急了,再次开了口:“两位,你们看那银子的事……”见宁心冷眼扫过来,地霸头忍不住缩了缩。 “好了,还是给他一些罢,毕竟也不算全无收获。”叶结蔓说着,朝地霸道,“给你辛苦费可以,但这些事你得给我们烂肚子里才行。否则……”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地霸连忙应了,眼底有些喜色。 宁心明白叶结蔓的心思是想用钱堵住地霸的口,软硬皆施瞒下这些查出的事情。她算是默认了,也不再多说,只伸手抓了地霸的肩,丢下话来:“随我来。” 话落,不过眨眼间,已经消失在叶结蔓的房间。 见宁心带着地霸离开,叶结蔓面有豫色,转头去看纪西舞,却见对方已经自床榻上起了身,拖曳着一身白色裙袂缓步朝门外走去。 “我出去一会。” 淡淡话语自纪西舞口中落下,叶结蔓心中一动,下意识迈出一步想要跟上,脑袋突然涌上一阵晕眩,带着整个身子都趔趄了下。她连忙伸手去扶圆桌,脚却不小心撞到了凳子,虽稳住了自己,但膝盖还是传来痛意。而那声响也惊动了往外走去的纪西舞。 纪西舞顿住脚步,转头望向叶结蔓,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因痛意沁出虚汗。她略一踟蹰,还是回身走到叶结蔓身旁扶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头晕。”叶结蔓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之前的眩晕感已经褪去,只感觉些许疲累。然而她不想纪西舞发现,表面若无其事道,“你要去哪里?” 纪西舞沉默了会,方开口应道:“纪世南那里。” 叶结蔓早已习惯纪西舞直呼她爹名字,闻言追问:“你去他那里作甚?” “我去查下有没有什么线索。”纪西舞说完拍了拍叶结蔓的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幽红瞳孔在昏暗的烛光里晃动。片刻,纪西舞原本冷凝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你身体不适就在房间里先休息下,我去去就回。如果你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叶结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目送着纪西舞的白色身影离开,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叶结蔓在房间里坐了半晌,耳边一时静谧得只有烛花偶尔爆裂的轻响。叶结蔓试图再次低头去看手边的诗集,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房间由于纪西舞的离开,温度稍稍回了暖,却反而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叶结蔓某人的不在。这般过了半个时辰,叶结蔓终于忍耐不住,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叹了口气,站起身打算去外面走走。 甫一出门没走多远,叶结蔓便瞥见了正坐在院子亭廊里聊天的舒儿和安儿。也不知讲了什么趣事,安儿正笑得前俯后仰,不小心碰落了绕着廊柱的枝蔓叶子,舒儿笑着去拍,视线对上了叶结蔓,微微一怔,连忙拉着后知后觉的安儿站起身来,恭敬道:“少夫人。” “不用这般拘礼。”叶结蔓不知怎的心里有些艳羡,朝两人摇了摇头。 “不知少夫人这么晚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舒儿见天色已晚,出声问道。 叶结蔓微笑应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房间里有些闷,出来走走。” “许是晚上要落雨,所有这会天气有些闷。”不等舒儿说完,一旁的安儿已经声音欢快道,“少夫人的确在房间里呆得太久啦,这样对身体不好。你看你脸色这么白,有空要多出来才行。反正离入寝还有段时间,不然一起去逛逛?” 听到安儿热情的话,舒儿有些无奈地在一旁笑了笑。 叶结蔓也的确觉得一个人闷得慌,想着纪西舞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房,踟蹰了会还是应了下来:“也好。” 安儿闻言脸色一喜,连忙从亭廊里拉着舒儿跑出来,笑道:“少夫人想去哪里逛?” “随便走走就好。” 安儿眼珠一转,提议道:“我之前路过纪府的花园,那里有一处琉璃亭,漂亮得很。这月亮眼瞧着也快出来了,在晚上不知又是怎样一般美景。少夫人可有兴趣?” 见叶结蔓颔首,安儿一拍掌脆生生定下了主意:“那就去琉璃亭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回来了!(自带撒花~~~ 考试结束,这几天在等成绩,所以稍微空点,继续恢复更新啦。让大家久等了! 今天520,在这个适合表白的日子里,孤独的我宅在家里码字。我只想说,爱我吗?爱我就给我打钱。毕竟郭四娘告诉过我们,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风都不用吹,走几步就散了。 希望能一觉醒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金钱满床。 第56章 纪家秘闻 叶结蔓在纪府闲逛的机会并不多,倒是第一次听人提起琉璃亭,心里还是稍稍带了好奇。安儿看起来很是轻车熟路的样子,在前面领着路,不时回头与叶结蔓闲话:“少夫人可有听过这琉璃亭?” 见叶结蔓摇了摇头,安儿也不意外,笑道:“这纪府的琉璃亭可好看了,还是舒姐姐同我说的呢。” 一旁的舒儿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安儿继续说了下去:“这亭也不是很远,就在纪府后花园那里,等再穿过那里……”话至一半,安儿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连脚步也是顿了住。 “怎么了?”舒儿方问出声,耳边便听到隐约的争执声传来。她微微一怔,抬头去看。 两人正行至一处假山,绕过假山则是一座精致的园林。然而此刻不远处有三个丫鬟站在园林的小径上,好像起了口角。飘来的破碎话句都夹杂着不快语调,不过眨眼间,便见其中一个高瘦丫鬟抬起了手。 “啪。” 颇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枝头几只画眉,叶结蔓三人一时也有些懵。安儿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怒意,正要贸然上前,已经被舒儿极快地拉扯了住:“别冲动,先看看情况。” “可是……” “先看看再说。纪家的事,不要胡乱掺合。”舒儿沉着声音朝安儿道,安儿有些不甘心地跺跺脚,重新往不远处望去。 只见被扇了巴掌的那个丫鬟脚步趔趄得摔倒在地,那高瘦的丫鬟这才放下了手,大声斥了句:“放肆!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以为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有人为你撑腰吗?醒醒罢,你主子已经见阎王去了。” 听到女子话语的刹那,叶结蔓的目光剧烈晃了晃。难道……那受欺负的女子竟是纪西舞的丫鬟? 昏暗中,看不清跌倒在地丫鬟的神情,只能看到对方低着头沉默着。半晌,才自唇中落下话来:“不准你这么说小姐。” 身前的高瘦丫鬟听到对方的话怒意更甚,声音也愈发尖利,连叶结蔓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怎么,你还不满?呵,可笑。你以为要不是她生得那副妖精样会勾搭人,她还有什么用处?不就是个私生女,靠着那点手段才爬上来……” “你住嘴!” …… 假山这边,那些传来的话犹如霹雳般击中叶结蔓,将她震在原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私生女?是在说纪西舞吗?怎么会…… “舒,舒姐姐……”同样听到的安儿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拉舒儿,声音都带着颤音,“你,你听到刚才那人的话了吗?” “嘘,别说话。”舒儿不放心地将安儿又往假山后拉了拉,脸色十分凝重,抬头瞥见叶结蔓震惊的神色,担忧地皱了皱眉。 所幸那边的争执没有持续太久,之前另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丫鬟许是顾忌口角愈演愈烈,连忙拉了拉高瘦女子,劝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别和她一般见识,少爷该等久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细语了几句。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那高瘦女子才看起来罢休,狠狠地踢了地上女子一脚,这才丢下话来:“下次给我注意点,否则有的你受的!” 言罢,两个丫鬟往另一边离了去。而地上的丫鬟则自己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想要冲出去,却在触及舒儿的目光后勉强止住了脚步。后者朝她摇了摇头,神色绷得很紧。待人完全走开,才轻声道:“少夫人,此事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罢。”顿了顿,转向安儿,加重了声音,“知道吗?安儿。” “我……我知道了。”安儿也似还未从这般劲爆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见到舒姐姐的脸色,踟蹰地没有说话。 倒是叶结蔓,看到舒儿的表情心里似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直言不讳地问出了口:“舒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可是真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舒儿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视线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回少夫人,算是知道一些。纪小姐是私生女的事在纪府虽不能说人尽皆知,但私下还是难免会有传言。只是纪小姐在世的时候这些事还算个忌讳,提不得,也没人敢提。”言下之意,也是感慨如今纪小姐死去,下人才口无遮拦地说出这些话。 叶结蔓闻言心中一紧,脑海里浮现出之前纪西舞曾与自己说她幼时不受重视的事,忽然就恍然了。作为一个私生女,在纪家要生存下去必定不是容易的事。至于初见面时自己看到纪夫人不见得如何悲伤,本还觉得奇怪,原来纪西舞不是纪夫人亲生的。 不等叶结蔓多想,舒儿已经又道:“少夫人,不管怎样,此事还是不要张扬,心里知道就行。毕竟是纪家的家事,我们裴家不好多加议论。” “嗯。”叶结蔓知道舒儿的顾虑,点点头应了,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暗忖等回去之后问问纪西舞。她身上实在藏了太多秘密,令人捉摸不透。 这边,与叶结蔓说完,舒儿更加担心安儿,再三叮嘱:“安儿,此事事关重大,你可给我长点心,当做不知道,听到没?” “我知道啦,舒姐姐也太放心不下我了。”安儿嘟着嘴撒娇了句,舒儿这才继续道,“记住就好。不说了,我们继续往琉璃亭走罢。” 一路无话,三人又走了盏茶时间,还与琉璃亭隔了段距离,安儿已经抛却了方才的事,兴奋地指着远处朝叶结蔓道:“少夫人,你看那里,就是琉璃亭!”顿了顿,又咦了一声,嘀咕道,“好像有人也在……” 叶结蔓抬头望去,见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座亭子的影子。天际挂着银月,有月光落在亭顶,一路铺散倾泻,光泽流转之间似呈了一整个星河,在幽暗里闪着碎光。 “是谁?”有遥遥声音自亭边传来,有几盏灯笼轻晃,其中一盏朝她们这里靠近来。 叶结蔓略一踟蹰,没想到这琉璃亭此时还有人,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只是不待她细想,那执着灯笼的小厮已经近的身前打量过她,有礼道:“不知您是……” “我们是裴家的人,这位是我家少夫人。”一旁的舒儿行了个礼率先应了。 闻言,那小厮了然地鞠了个躬,随即转头朝不远处的主子喊道:“少爷,是裴家少夫人。” “少爷让你将人请过来。”不过一顿间,已经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回应。那小厮回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裴少夫人请。” 叶结蔓只觉得入耳的女子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朝不远处望了眼,依稀看到一个不高的奇异身影,旁边站着两个丫鬟模样的人。略一思忖后猛地想起来,这丫鬟的声音,不正是方才打人的那个吗?这么一想,叶结蔓不再犹豫,朝身前的小厮道了谢,就在对方的引领中朝琉璃亭走去。 待走得近了,叶结蔓才发现之前看到的奇异身影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她蹙了蹙眉,很快就回想起了此人的身份,就是纪西舞口中那个身体孱弱的纪家四少爷纪越。只见男子一身玉色锦袍,膝盖处盖了一块锦毯,玉冠束发,脸色却有些苍白。只是眉目温润,倒有一种惹人心怜的神态。不过叶结蔓的目光没有多加停留,而是极快地扫过他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果然是之前撞见的那两人。此刻对方脸上已经没了方才飞扬跋扈的神色,而是恭敬地低着头,与之前判若两人。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裴少夫人,”纪越轻咳了一声,话语里似带着笑意,如春风般在这夜里飘散开来,“实在是纪越之福。” “不敢当。我只是听说纪家琉璃亭的盛名,左右也是无事,才过来瞧一瞧,这般巧遇见纪少爷,不知可有打扰?” “没有的事,在下也只是闲来无事,过来吹吹风赏赏夜景罢了。”纪越说话倒很客气,转头朝身后丫鬟道,“小玉,将糕点拿与裴少夫人尝尝。” “纪少爷不用客气。”叶结蔓闻言连忙摇摇手,却抵不过纪越的盛情,见那位被唤作小玉的丫鬟转身取了桌上两碟糕点递过来,推却不得,只好伸手拈了,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丫鬟,心中暗道原来两人是纪越的丫鬟,不知为何会与纪西舞以前的丫鬟起了争执? “听下人说,裴少夫人时常去灵堂拜祭五妹?” 叶结蔓还在沉思,纪越已经开了口,将她思绪唤了回来。想到之前纪西舞对这个纪越的评价,叶结蔓不敢掉以轻心,颔首应了:“应该的。” “不知裴少夫人与五妹可有什么交情?”纪越的目光投向叶结蔓,唇角笑容云淡风轻,熟稔得宛如一次老友间的闲谈,“裴少夫人这般有情有义,实在令在下钦佩。” “纪少爷言重了。”若是放在平时,叶结蔓怕是也减了心防。但一想到刚才那幕画面,叶结蔓总觉得纪越与纪西舞怕是关系并不算好,否则两家的丫鬟也不会争执成这样。因此听到他问话,只是含糊道,“我与纪小姐不过几面之缘,只是在苏州城也算久有耳闻,为她的死感到十分扼腕。” “原来如此,”纪越掩嘴咳嗽了几声,身子往后靠在轮椅上,对叶结蔓的话不置可否,转而淡淡道,“五妹为人冷静睿智,可惜命运难测,没想到竟走在了我这个四哥前面。咳咳……”话音未落,纪越的咳嗽声已经阻了自己的话头。他艰难地弯着腰,用手肘支在膝盖上,整个身子都随着咳嗽震颤起来,眉间匿着一丝痛苦。叶结蔓见状一惊,没想到纪越的身体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这情景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身后丫鬟见状,担忧得俯□来:“少爷,这边风大,你身体尚未好转,还是回去罢。” 纪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身前叶结蔓柔声道:“纪少爷如果身体不适的话莫要大意。” “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碍。”纪越朝叶结蔓微微笑了笑,“不过估计再呆下去怕染了风寒,让娘担心。在下还是先告辞,恕不能相陪了。” 叶结蔓暗中松了口气,连忙也跟着回了礼,这才目送着纪越被小厮推着,两个丫鬟前面提着灯笼消失在夜色里。 第57章 暗处的警告 “没想到纪家四少爷身体这般差。”等纪越的身影消失得看不到了,一旁的安儿忍不住小声感慨了句,露出惋惜神色,“真是可惜那副雕玉般的容貌了。” “嘘,不要乱说。”舒儿伸手扯过安儿,摇了摇头低语道,“你别看纪家四少爷这般病弱,但人家才智出众,在纪家地位可不低,莫要以貌取人。” 听到舒儿的话,安儿显得有些惊讶:“真的吗?” 这边,叶结蔓收回了视线,垂下头去听着舒儿的话,眼底若有所思。她之前就曾听纪西舞提过纪越,因此对舒儿的话并不怀疑,也不曾因纪越这般而有所轻视。相反,她总觉得方才纪越有意无意地在打量试探她,却又及时点到为止,不至于像纪老爷那般尖锐让自己感觉不适。只有叶结蔓自己清楚,那短短的交谈中,自己一开始就紧张得试图全面武装来应对,然而对方却只是探了探剑尖就入了鞘,反而让她觉得空落。是不是因为纪越看穿了自己的防备,所以才没有选择再问下去? “自然是真的,”另一边,舒儿已经应道,“纪四少爷打小身体就不好,但也是因为这点,他算是饱览诗书,熟读兵法,可谓学识渊博,加上为人睿智稳重,很早就开始帮着纪老爷打理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只是由于身体弱,并不太管应酬上的劳累事。”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纪四少爷这般厉害。”安儿说着露出恍然的神色,转头见叶结蔓一脸沉然,迷惑道,“少夫人,在想什么?” 叶结蔓这才抬起头望向两个丫鬟,目光在舒儿的脸上多停留了会,方柔声道:“没什么。”顿了顿,“我们去亭子里坐坐罢。” 言罢,转身朝琉璃亭走去。 虽然夜色已暗,琉璃亭附近却依旧亮得很,不远处即是一片湖光水色,上有假山栩栩。而亭中石桌异常精致,边缘还雕刻着雅致兰草纹路,与石凳自成一套。亭柱也是琉璃所制,在月色下显得澄澈清透,上面浮刻着藤蔓繁花,触之清凉。 “听说这琉璃亭耗资俱大,乃纪家先祖为讨一女子欢心所建。”安儿一进亭子就开始好奇地摸过亭柱,口中卖弄着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知识,“那女子极其喜爱琉璃,曾梦想住进由琉璃打造的屋舍。自然,这个实在有些遥不可及,那纪家先祖退而求其次,在纪府为她造了这所琉璃亭。即便是这不大的亭子,也是价值连城啊。” 身旁舒儿听安儿感慨完,忍不住笑了笑,玩笑道:“你这丫头,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倒打听得忒快。” 安儿闻言吐了吐舌,收回摸琉璃柱的手跑到叶结蔓和舒儿身旁,嗔道:“这琉璃亭在苏州城很有名啊,谁不想来纪府一赏这价值连城的亭子?这次难得来了,可算偿了愿,回去也好与姐妹说说。” 舒儿笑着摇了摇头,视线扫过这座月光下散发着淡淡光华的琉璃亭,目光倒显得平静许多。 “少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叶结蔓听安儿问起,望着漫天星辰都落于亭中,含笑点了点头:“可谓是巧夺天工,美得不似人间。” “听说以前纪小姐常来这里抚琴。”安儿似想起什么,目露向往,“想必画面应该十分美罢。” 听安儿无意间提及,叶结蔓微微一怔,脑海里随即浮现出纪西舞在这座亭中抚琴的画面,一时心中倒漏跳了一拍。 也不知那人生前在亭中低头抚琴,裙袂如仙的模样该是怎样夺人眼球。 三人又随意聊了片刻,晚风渐渐吹得有点凉。舒儿望一眼天色,朝叶结蔓道:“少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罢。” 叶结蔓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思忖纪西舞说不定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心里又响起方才自丫鬟口中听到的惊闻,也没有心思再继续欣赏夜景,口中应了下来。三人沿着原路准备返回。 叶结蔓手里提着裙子,方迈下琉璃亭的台阶,忽觉面前一阵劲风吹来。黑暗中,她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尖锐黑影迅疾滑过鬓角,耳边的头发瞬间被吹得扬起。利箭轻易地割断半缕青丝,眨眼又消失在黑暗里,带起几滴飞溅的血珠。一切发生得太快,叶结蔓连惊叫声都硬生生还堵在她的喉咙里来不及喊出,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脏如随时都会蹦出来,而她耳朵已经后知后觉地火辣辣痛起来。与此同时,下一瞬,身后响起舒儿和安儿的惊呼声。 那短暂间的时刻宛如一世漫长,时间静止,生死离得那样近,让叶结蔓的身体都在那刻僵硬了住,冷汗倏地浸透背后薄衫。 半晌,回过神来的叶结蔓才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痛意极快地蔓延开来。她手微微一颤,指尖则触摸到一抹湿润。她缓缓低头就着月色去瞧自己的手指,在看到染上的鲜红时,瞳孔剧烈一缩。 “少夫人!你没事罢?”安儿显然也受到了惊吓,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一时也顾不得礼节连忙跑上前去拉叶结蔓。 “我没事。”叶结蔓放下自己的手,朝神色担忧的两个丫鬟安抚地摇了摇头,然而那脸色却在月光里惨白得褪尽血色。 安儿眼尖地望见叶结蔓鬓边淌下一缕血迹,脸色一变,几乎要哭出来,伸手就想去擦:“少夫人你流血了!要不要紧?” 叶结蔓微微一愣,随即伸手阻了安儿的手,自怀里取出锦帕,低声道:“别碰,有点脏,擦一擦就好了。” “刚才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安儿心有余悸地望了眼叶结蔓的伤口,确定只是耳朵破了皮流下些血后才稳了稳心神,偏头下意识依赖地去看舒儿。 舒儿自方才发生的一幕后就开始环顾着四周,见黑暗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好像刚才那刹那间的事只是一个幻觉。正皱眉沉思着,舒儿见安儿望向自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开口冷静应道:“是箭。” 叶结蔓略一踟蹰,忽然抬脚往身后走去。舒儿见状,很快明白了叶结蔓的用意,朝安儿道:“快帮少夫人一起找下,看那箭还在不在。” 初五的月色并不算太亮,只有一弯细细的钩挂在夜幕上。三人寻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支落在远处地上的箭。 叶结蔓自安儿手中取过箭,细细扫了一遍。只见箭身普通,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叶结蔓将箭拿在手里,片刻后才放下手道:“回去罢。方才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声张。” 安儿闻言疑惑地动了动唇,不明白为什么少夫人要这么做。身旁舒儿看出了安儿的不解,拉了拉她的手,低声解释:“那箭来势猛烈,可以看出对方身手不弱。若真的有心想要取少夫人性命,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夫人哪里来得及躲?之所以如今只破了点皮,显然只是为了想要警告少夫人。倘若说出去,反而对少夫人不利。” 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不解道:“可是……他想警告少夫人什么?” 这一次,舒儿并没有回答安儿的话,而是紧皱着眉望向身前的叶结蔓,肃然道:“少夫人,来者不善,你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闻言,叶结蔓却只是抿了抿唇,知道舒儿心里也和自己想得一样,对方是怕是针对她掺和纪家之事而来。她并没有多说,只低声道:“回去罢。” “少夫人!”舒儿上前一步,“我真的很怕你将自己连累进去。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呢?” “舒儿,你不懂,”叶结蔓抬起头,直视向舒儿,一字一句道,“对方会用这种方法来警告我正是因为心虚,怕被我查出什么。既如此,我更不能放任纪西舞的真相被人蓄意藏起来,死得不明不白。” 舒儿平静的面容起了波澜,语气也颇为焦虑:“你与纪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她这般?” 叶结蔓听到舒儿的问话,一时没有应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黑暗之中。她半掩着眸,耳廓的鲜血沿着脸颊极缓地淌下去,粘滞了旁边散落的青丝,衬着苍白脸色,很有些狼狈。 见气氛突然僵硬,安儿扭头看了看两人,轻咳了一声,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还是回去再说,少夫人的伤口也需要涂药。”说完,转头暗中扯了扯舒儿,低声劝道,“舒姐姐,不管怎么样先听少夫人的罢。” 舒儿闻言望了叶结蔓一眼,沉默片刻,随即似妥协般行了个礼:“对不起,是舒儿逾矩了。” “我知道舒儿你是为我好。”叶结蔓摆了摆手并未追究,见舒儿眉间担忧,隐隐觉得对方好像知晓什么。然而叶结蔓心知舒儿不易泄密,也没寄希望于她,只抬脚往回走去。 身后,舒儿望着叶结蔓挺得笔直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才拉着一脸纠结的安儿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原谅我那么随性的更文时间,来无影去无踪,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为风一样的女子。真实原因只因本待业青年正苦苦挣扎在就业的海洋里沉浮。 我以人民币的尊严起誓,文肯定不会坑,会耐心填完的。等看到光明的未来,就是我稳定更新的时候了!希望大家不要放弃我待业青年!每人一个湿吻,么么哒~~~ 第58章 纸上的疑点 纪西舞回到房里时,已是近三更天了,房间的烛光已经熄灭。窗外月色昏暗,只有朦胧的光蒙着纸窗,房间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纪西舞反手关好门,悄无声息地踏进来,一双红眸在暗处闪着妖冶的幽光,丝毫不受眼前的黑暗所扰,熟练地绕过凳子,走到床前站定,垂首望向床榻上正背对着自己的叶结蔓。 微风拂过,被半挽起的白色床幔轻晃,露出叶结蔓似要融入夜里的半塌青丝。 纪西舞脚微微一动,正欲上得塌去。只是忽然目光一晃,视线重新停顿,随即扫过叶结蔓被青丝遮掩的耳朵,下一刻眉头暗中蹙了蹙,已经弯腰探出手去。 那苍白冰凉的手指动作轻柔地捋过叶结蔓散落榻上的滑顺青丝,指尖触到她的小巧耳廓。纪西舞的红眸微敛,将那缕青丝顺势掖到耳后,望着黑暗中那耳廓上出现的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床榻上安静的身体忽然颤了颤,似是觉得痒,下意识伸手来探,正贴上纪西舞的手腕。与此同时,叶结蔓转过了身子,睁开略带迷蒙的眼,一副还未从睡梦中回过神来的状态,对上纪西舞的目光。 黑暗中,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半晌。直到叶结蔓的眼底渐渐清醒,方大梦初醒般地目光闪烁,很快就偏开了视线,动了动唇:“你回来了。”顿了顿,将纪西舞的手自耳边挪了开,口中低语道,“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了。” 听到纪西舞淡淡的回答,叶结蔓噢了一声,自床榻上坐了起来,见对方红眸深邃不可窥探,一时也拿捏不准纪西舞在想什么,只略一偏头,待神智醒转些,寻了话头问道:“这么长时间,你去了哪里?” “去了一趟纪世南那,看看有没有线索。”纪西舞说着,视线又扫过叶结蔓的耳朵,话语里听不出情绪,“你耳朵怎么了?” 叶结蔓并无意隐瞒,只是也没想到纪西舞这般敏锐,一回来就发了现。 似是看穿了她的疑虑,黑暗中,纪西舞低声解释道:“有药味。” 闻言,叶结蔓怔怔地抬手抚了抚耳廓。那里回来时已经由舒儿上过了药,只余下尚未愈合的缺口。她重新用青丝掩了耳朵上的伤口,口中应道:“晚上去琉璃亭散心,不曾想遇到些意外,应该是有人想警告我。”话落,她探出半个身子,弯腰自床底摸出那支带回来的箭,想递予纪西舞。只是房间太暗,并不能看清彼此,觉得有些不便,又道,“你去点下蜡烛罢,太暗了。” “会引人注意。”纪西舞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同时接过那支箭,低下头去端详。 叶结蔓也觉纪西舞说得有道理,遂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眯着眼在黑暗中打量纪西舞。所幸对方一身白衣,加上肌肤苍白,红眸诡谲,在暗处倒并不难认。如今习惯了她的这幅样子,竟然也不再觉得不适应。 片刻,纪西舞抬起了目光,平静道:“这箭材料普通,也没什么标记,看来对方有备而来,不想透露身份。” 叶结蔓咬了咬嘴唇,目光流露出些许失望。 “这阵子尽量与宁心别走太近,不然就让她来找你。她武功好,不容易被人发现。”纪西舞在床榻上坐下来,随即眯了眯眼,露出一丝危险,“吓唬么?我倒还真不信,他们会敢在这节骨眼上碰裴家的人。” 叶结蔓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纪西舞精致侧脸,黑暗中那目光锋利如刀,令人一时不敢与之对视。待对方转过头来时,却已恢复如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红眸也显得柔和许多。只听纪西舞低声道:“这阵子辛苦你了。” 叶结蔓见纪西舞这般,颇有些赧然,摇了摇头,似是自语:“无事,这些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倒是你,这趟去可有什么收获?” 纪西舞在床榻变坐下来,微凉的衣衫擦过叶结蔓的手指,随即冷然的声音在暗中响起:“虽然没发觉他行为有什么端倪,但从他的卧室还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什么?”叶结蔓眼睛一亮。 只见纪西舞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叶结蔓好奇地接过来。纸张触手滑腻,质感厚实,摸起来十分舒服。由于房间光线寥寥,叶结蔓看不到纸上字迹。正疑惑间,纪西舞已经开口了:“你闻一闻纸张,看是否有甚特别。” 叶结蔓依言凑近纸张,在极淡的油墨中竟依稀嗅得一抹胭脂香。她抬头望向纪西舞,不太明白这其中深意。 纪西舞对上叶结蔓视线,红眸微深:“这纸堪比洛阳之纸,且边有暗纹,是纪家自己的纸张印记,专门用来撰写书信。”听到对方解释,叶结蔓下意识伸出手指去摸,果然在纸边摸到几处凸起,若不细察极容易忽视。沉思间,耳边纪西舞接着说了下去,“纸是新纸,而胭脂香未褪,可见是有人刚给纪世南的,应是常置放于女子居室。我之前与你说过,我唯一的三姐早已与纪家脱离关系,上头都是几个哥哥,那么,如今纪家直系女眷有这纸的只有一个。” 叶结蔓惊讶地嘴微微张了大,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张优雅从容的面容:“你的意思是……纪夫人?” 纪西舞赞赏的目光飘过来,略一颔首:“为了验证猜想,我专门去察看了她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果然找到了同样香气的胭脂。但古怪的是,纸上面的字迹却不是她的,甚至也不是我那几个哥哥的。此乃疑点之一。” “可是有人用纪夫人手头的纸写信给纪老爷?”叶结蔓说着,重新低头扫了眼手中的纸,无奈夜色太暗实在瞧不清楚,只得作罢,抬头问纪西舞,“上面写着什么?你方才说的其他疑点,可是与内容有关?” “没错,疑点之二就是上面写着的话。”纪西舞点头应了,伸手取过信纸,红眸晶亮,掠过纸上痕迹,“信上是安慰纪世南关于我去世的事,乍眼看下来再正常不过。但其中有一段却有些耐人寻味。对方这样写,‘斯人已逝,后事皆平,还望节哀,顾重身体为上。彼时君所托之事吾也心中有数,只是一言难以尽之。唯念桥边紫荆花期已近,知君喜爱,若能有机会与君共赏,长话昔时,实在美哉。’” 叶结蔓听下来只觉稀疏平常的寒暄,不解地抬头,见纪西舞目光灼灼,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别人可能不清楚,我却如何不知?纪世南从不喜花,怎么可能关心花期这种东西?信中对方始终一副熟人口吻,最后却忽然提到这个,就难免令人生疑了。” 叶结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是。这么说,这段话另有玄机?”她一语言罢,瞥见纪西舞神色深沉,又在心底咀嚼了遍字句,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莫非只是对方想见纪世南才故意这么说?” 闻言,纪西舞点点头,将纸张缓缓叠好收入怀中,低头沉吟道:“纸既是纪夫人那的,难道这人和她认识?可是为何又要写这么隐秘的信给纪世南暗示相见?难道是纪世南故意安排在她那里……”想到这,纪西舞手上动作一顿,忽敛眉沉了脸色,喃喃自语,“桥边紫藤,莫不是指藤桥?” 虽只闻得意味不明的一句,但叶结蔓也猜到了纪西舞后半句的意思,想来是怀疑写信的人纪世南暗中安排在他夫人身边的。这听起来令人不敢置信,但细想纪家特殊情况,倒也不失为一种猜测。只是听纪西舞提到藤桥,叶结蔓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反问道:“藤桥?” “是城南一处地方。”纪西舞皱起眉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若当真暗中约在藤桥,这昔时就是两人以前约见的老时辰才对……” 话落,纪西舞已经似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露出明了的神色。 “你可是猜到何时了?” 纪西舞只是望了叶结蔓一眼,算是默认了,应道:“他这几年来的行踪我也算了解大半,应该不会有差,等时候到了再去验证不迟。” 叶结蔓见纪西舞恢复了胸有成足的模样,松了口气。而纪西舞已经随之上了塌,口中道:“你今晚受了伤,务必好好休息。” “嗯。”叶结蔓点头,见纪西舞合衣准备躺下,脑海里闪过之前在拐角处偷听到的对话,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方靠上塌的纪西舞眼尖地瞥见,低声道:“怎么?” “我今天傍晚去琉璃亭的路上,无意听见了些传闻……”叶结蔓想了想,还是踟蹰地开了口,小心翼翼地瞄着纪西舞的脸色,斟酌道,“之前一直没听你提过,所以忍不住有些吃惊。你是不是……非纪夫人所生?” 纪西舞正拉过被褥,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脸上神色却无甚变化。下一刻,她唇角弧度若有似无地往上勾了勾,语气随意道:“并没有想瞒你,只是这些东西特意说来也是没什么意思,倒没料到你会提前知道。事实上,我娘身份低微,远不够格得纪家名分。只是她因纪世南而死,念着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恩情,纪世南才将我带入纪府,托于纪夫人名下寄养。这件事并算不上什么机密,我那几个哥哥心里都明白。话说回来,我倒还得感谢这个出身。若不是优时因冷落受到欺负,怕如今也不过是个无知的骄纵小姐。” “难怪你一直直呼纪老爷名讳,也不叫纪夫人娘。”听纪西舞说得轻松,叶结蔓咬了咬唇角道。 “这爹和娘的身份,以前是碍于礼数,还是得唤上一声。如今我既人都死了,还遵从它作甚?”纪西舞嘲弄地笑了笑,见叶结蔓神色有些落寞,倒有些好笑,“你那副表情作甚?莫不是觉得我不是纪家名正言顺的千金,就觉得难以接受?” 知道纪西舞是在开玩笑,叶结蔓无奈地嗔了她一眼,才轻声道:“只是觉得,你所处的环境……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纪西舞沉默地望着叶结蔓半晌,忽然挑了挑眉:“你在心疼我么?” 听到纪西舞突然响起的话,叶结蔓神色一震,猛地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双红眸。黑暗里,她的耳根微微烧起来,摇了摇头,辩解道:“才……不是。你……” 一声轻笑在黑暗中悠然飘落。叶结蔓有些无措,袖边已经被扯了扯,将她拉得躺了下去,耳边则响起纪西舞的声音:“不是便不是,你慌什么?” 叶结蔓还未开口,身边已经贴上了纪西舞冰凉的体温,她的另一边身子却随之烫起来,一时也找不出言语,只用极细微的话语嘀咕了句:“哪有的事。” 纪西舞没有再继续开口,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叶结蔓一人的呼吸声微微起伏。叶结蔓明显感觉到纪西舞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也不敢转过头去与之对视,怕接触到那似乎会将人吸进去的眼睛。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纪西舞才移开了凝视着叶结蔓的视线,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话语道:“好了,不早了,睡罢。” 叶结蔓的手紧张地攥了攥,余光瞥过去,见纪西舞已经仰面躺平了身子闭上眼睛,心里却涌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迷茫。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痛意直到此刻还留有痕迹,然而忆起方才纪西舞的关切,她的心里却反而有种酣畅,好像更加得了对方的注意。如今的自己,即便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受伤……也似乎甘之如饴了。 作者有话要说:毕业旅游回来啦!大家有没有想我!(别拿鸡蛋丢我我知道消失了好多天啊啊啊真要丢就轻点丢 这段时间已经和老妈说好暂时不找工作专心准备八月初的考试,所以终于又能抽出点时间更文了。考虑到毕业季事情太多,应该会试着加快剧情发展。毕竟现在连坑戏都不能写清新h都被锁,对此我也感到十分痛心,只好一心一意抓剧情了。来来来让我们大醉一场。 每晚九点,不见不散。(九点没发就表示今日没有更新噢,免得大家等,这段时间的忙碌实在很不好意思,放荡归来继续投入码字生涯。当然,想了解我的情况基本上可以参考作为一个微博控作者的日常^。^ 第59章 隐患 叶结蔓在烦乱的思绪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整个人如同溺在水中般,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胸口也闷得难受。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她好不容易自睡眠中醒过来睁开眼时,身体却依旧疲倦得很。模糊的光亮透过眼帘,视线里晃过一个人影。 “少夫人,你终于醒了。”安儿清脆的话语落在耳边,随即一双手探过来扶她。叶结蔓只觉四肢酸软,回了回神,才自床榻上勉强撑着坐起身来。 “我睡了很久么?” “都近午时了,方才我来唤了少夫人两次,少夫人都没有醒。”安儿的视线在叶结蔓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不放心道,“是不是昨晚受了惊,少夫人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耳朵还疼么?” “已经不怎么疼了,不用担心。”叶结蔓安抚地笑了笑,目光扫过房间,下意识去寻那抹熟悉的身影。只一掠间,便见到纪西舞正靠在窗边望着她。叶结蔓心里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舒儿已经端了水进来,准备伺候叶结蔓起身。 “方才上午三少爷过来了,只是见少夫人还睡着,在前堂等了会,后来少爷派人过来寻他,好像有什么急事才匆匆忙忙走了。”一旁的安儿帮叶结蔓穿上衣裙,口中念道,“少夫人等会要去三少爷那里吗?” 叶结蔓揉了揉有些不舒服的太阳穴,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等洗漱完毕,叶结蔓直起身,又往纪西舞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者缓步朝叶结蔓走来,口中淡淡道:“你让丫鬟给你去熬点补品,莫要弄坏了身子。” 叶结蔓闻言心里微微一暖,依言吩咐了舒儿。与此同时,纪西舞已经走到叶结蔓身旁,转眼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她脖颈处的槐木鬼符里。 窗外天气明媚,叶结蔓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在舒儿和安儿的偕同下往裴尧远的院中走去。她人踏进院中没多久,便瞥见正坐在凉亭下的裴尧远。正要开口唤人,叶结蔓就看到裴尧远手里执着一把白玉瓷壶给自己满了酒,仰头就喝了完。那原本淡然的眉梢之间,反常地匿着愁绪。 私是听到了几人的动静,裴尧远抬起头来,当望见是叶结蔓时,神色明显怔了怔。 “三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在这里喝闷酒。”叶结蔓叹了口气,走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一股馥郁酒味飘散在亭中,闻得叶结蔓蹙了蹙眉。 裴尧远见叶结蔓过来,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脸上笑意有些苦涩,眼底略一踟蹰,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些烦心事,心情有些不佳。” 叶结蔓见裴尧远看起来不愿多说的模样,倒也识趣得没再追问,只伸手按了酒壶,柔声劝道:“三哥也算豁达之人,何必借酒消愁,平白坏了身子。谁没个烦心事,总会过去的,这样消沉可不像三哥的风格。” 见状,裴尧远犹豫着放下了酒杯,没有驳叶结蔓的意思,而是叹了口气了松开了手摆了摆:“罢。既然弟妹都这么说,我不再喝就是了。” 叶结蔓扬起一抹笑意,顺势将酒壶挪到了自己手边,才开了口道:“今日起得迟,听安儿说三哥上午去了我那,因此特意过来一趟。不知三哥找我是否有事?” 闻言,裴尧远望向叶结蔓,沉默了片刻,方应道:“听闻今日城南有花会,本想问弟妹是否要一道前去。只是如今遇到些事,实在也没那个心情,还望弟妹见谅,看来只能下次了。” “无碍,下次有机会再与三哥一同前往便是。”叶结蔓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见裴尧远目露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底有些困惑,追问道,“瞧三哥的神色,可是想说什么?” 裴尧远放在桌上的手指攥了攥,眼底掠过一丝光芒,顿了顿,才道:“不管怎么说,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家里出了些事,大哥上午急着回去处理了,爹和娘本在路上要过来纪府,方才来消息,也应该要推迟些才到,这段时间你与我暂且呆在这里等消息罢。” 叶结蔓听到裴尧远说的事,颇为惊讶地望过去,一时倒也没有料到。这么说,裴老爷和裴夫人一时半会不会过来了?想到这,叶结蔓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表面看不出异样,只点了头:“我知道了。” 裴尧远十分客气地坚持留了叶结蔓在院中吃过午膳才让她回来,叶结蔓待到自己房间已经颇觉疲累,坐在椅子上抬手拭汗。 “少夫人这屋子怎的比外面凉上这么多。”安儿随叶结蔓踏进屋子,口中自言自语嘟囔了句。她见叶结蔓出去了一趟额头皆是虚汗,连忙取了锦帕递过去,口中关切道,“这阵子少夫人还是尽量少出门罢,之前那射箭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动作,安全为上。” 叶结蔓不想让安儿担心,随口应了下来。还待说什么,余光已经瞥见纪西舞的白衣飘过。只见她往外张望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若有所思道:“你抽空让舒儿去打听下裴府的情况。”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微微一愣。看出她的疑虑,纪西舞示意让叶结蔓先遣退两个丫鬟,再与她解释。 当舒儿听到叶结蔓的嘱咐时,脸上神情有些惊异,不过依旧垂下头去:“是,少夫人,舒儿这就出去打探下。” 待两个丫鬟离开后,叶结蔓才望向纪西舞,不解道:“怎么了?” “裴尧允人都到了纪家一阵子,如今突然又被召回去,看来裴家是出了急事。”纪西舞缓步走到叶结蔓身前,低头凝视着她,目光犹如实质般沉沉地落在叶结蔓身上,“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什么?”叶结蔓下意识到纪西舞接下去要说的事怕是不同寻常,有些紧张地提了心神。 “我上回就同你说过,纪家和裴家看起来虽是世交,但如今随着纪家实力的壮大,暗中的竞争越来越厉害,摩擦也时有发生。而就在两个月前,纪世南决定了一件事,并暗中开始部署。”说话间,纪西舞的视线扫过来,眼底神色有些冷,“他想办法串通裴家内应,在他们的胭脂制作里动了手脚,如今差不多正好是那批货卖出去的时候。怕是胭脂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已经令各个大家闺秀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才令裴家乱了阵脚。相信不用多久,这件事就会轰动整个苏州城,彻底传开来了。” 虽然猜到纪西舞要说的事情不一般,但听到对方平静地说出这些,叶结蔓的目光还是流露出震惊之色,不敢置信地直视着纪西舞。半晌,她才怔怔地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胭脂有问题?” 纪西舞颔首,冷薄的嘴唇抿了抿:“若是涂抹了那批胭脂,几个时辰后那些女子脸上就会出现红疹,再然渐渐皮肤开始溃烂。虽然掺杂进去的东西不伤及性命,但于很多女子而言,这毁坏的容貌更令人难以接受。”说话间,果然叶结蔓的脸色已经变了。见状,纪西舞似是知晓她心中所虑,又道,“当然,并非无药可医,但是这过程中脸部瘙痒难耐,且至少有一个月时间不能见人。” 叶结蔓深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纪家会想出这么不折手段的法子。她置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了紧,脑海里浮现出裴尧远忧心忡忡的神色,这下子也终于恍然了。裴尧远不与自己说,想来并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发展,尚存着一丝侥幸,希望风波能够平复。然而事实上……叶结蔓忍不住抬头去望纪西舞,见她神色不起波澜,看起来有些麻木,忽然似想到什么,身子跟着微微一颤:“那你……当时人在城南裴府附近……” “没错,我是被纪世南派去确认裴府的胭脂情况,看事情成功与否的。那时有毒的胭脂刚制作完成,正准备包装完送往各商铺去卖。”纪西舞毫不迟疑地承认了,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望着叶结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行事很卑劣?” “我……”叶结蔓心里如被一只手揪住般,呼吸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勉强道,“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你无需为我说话,”纪西舞极快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不瞒你说,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知道纪世南有这心思,便为他献上了这一计。” 虽然隐约猜到了些许,但当真的听纪西舞说出时,叶结蔓还是有些难受,忍不住偏开了视线不再与她对视。然而下颔忽然一紧,随即头又被硬生生掰了过来,强迫自己望向对方。 “怎么,觉得很难接受?” 叶结蔓下颔作痛,身子本就没什么气力,无法挣脱纪西舞的手指。后者的目光□□地落在自己脸上,神色温柔亲昵,眼底却带着一股寒意。不过很快,只深深望了一眼,纪西舞就松开了手,重新直起了身,淡然道:“我说这些也不是需要你认同,只是与其过几日让你听到风声,不如先知会你。反正如今我的境况也无需再为纪家保守这个秘密,相反,如果他们当真对不起我……”纪西舞的眼睛眯了眯,话语轻下去,“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了。” 第60章 机缘巧合的秘密(上) 安儿自叶结蔓的房间里出来,就去了厨房,想帮少夫人准备一些补品,同时心里有些担忧。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夫人的房间怪怪的,总似弥漫着一股寒气。明明是春日,气温也回了暖,每次踏进少夫人那里有时却还是忍不住要打哆嗦。而且少夫人似乎不喜欢开窗,弄得房间一整天都有些阴恻,没什么光亮。偶尔自己开了窗通风,不过一阵回来就看到又被关了上。更令她觉得诡异的是,偶尔还会瞥见到少夫人的目光飘忽,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次数一多就难免有些疹人。这些不禁让安儿下意识就想起了那晚的阴婚,细思之下忍不住就觉得愈发汗毛耸立。当时她奉了夫人的命守在院子里,正撞见灵媒点燃那缕纸符的画面,枯瘦指尖幽幽火苗诡异,那沙哑嗓音念出的咒语如同来自森寒地狱般可怖,看得她下意识就要叫出声来。若不是舒姐姐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扶着自己,怕是当场就吓软在地了。 依舒姐姐的话,这阴婚照理也不过是做给人看的仪式罢了,弄些噱头摆摆样子不必深究,但自己却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不过安儿也不敢胡乱猜测这些神鬼之事,她知舒姐姐不会信,保不定还笑话她胆小呢。安儿自己多多少少却还是信的。她出身农家,小时候就常听老人谈些鬼怪轶事,难免心里就多了顾虑。只是如今到了裴家,她也知一言一行都要规矩些,少爷阴婚的事更是敏感话题,无法多说,只希望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些。 边走边胡思乱想间,她人已到了厨房。有厨房管事迎上来。这段时日也算混了眼熟,知道是裴家少夫人的丫鬟,恭敬地询问了。 “麻烦给我们少夫人弄些补身子的羹罢。”安儿客气地说了要求,见对方应了后吩咐下去,就在一旁等着。百无聊赖之下,她的目光随意往厨房扫去。 不过几眼间,她的目光忽的就怔了住,随即停在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身上。 丫鬟并不知自己受到了注目,脸依旧低着,动作迟缓地抱起身前一堆柴火。有污渍沾脏了裙袂,带着点灰色,那一头青丝也有些乱。她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走了几步,忽然抬手用衣袖掩了口,猛地咳嗽了几声。由于牵扯,衣袖露出短短一截,那只沾着尘土的手也呈现在安儿眼前,上面赫然露出几处腐烂的伤口。手里的柴火单手撑不住,眼看往下滑落了几根,丫鬟连忙吃力地抱住。似乎是被粗粝的柴火划到了手里的伤口,她的眉头有些吃痛地紧皱起来。 “快些,火要灭了,别磨蹭磨蹭的。”一个粗壮的嗓音低斥了句,很是不满地往丫鬟的方向瞪了一眼。丫鬟慌乱地应了声,抬脚就往前小跑而去。然而不小心一脚踩在原先掉落在地的一根柴火上,只听一声惊叫,随即响起散乱的闷响,那些柴火自丫鬟怀里飞出去。 “你怎么搞的!”之前的低斥变成了怒喝,正生火的人猛地站起身来就往丫鬟那里跨步走去。 “对……对不起,对不起。”丫鬟也顾不得疼痛,捂着额头就自地上爬起来,有鲜艳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流,似乎是摔倒时来不及避划到了柴火。她的眼底剧烈晃动起来,充斥着恐惧,停了爬到一半的动作,顺势就跪在地上,磕下头去,颤着声音道,“是我不好,我下次会小心的。” 生火的人哪里管,抬脚就往丫鬟身上踹去,口中恶狠狠道:“还有下次?笨手笨脚的,要你何用?” 丫鬟也不敢躲,闷闷地痛呻了声,眼眶眨眼就红了。 对方还欲再踢,一只手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身子。生火的人没好气地转过去,见是一名陌生女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踢了,都流血了。”安儿抿了抿唇,眼底有压抑的怒气。她插到两人中间,弯腰就去扶跪在地上的丫鬟。 生火的人正想说什么,一旁的管事已经上前来拉住了她,低声劝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言罢,转头望向扶起丫鬟的安儿,目光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依着礼数道,“不好意思,是下人鲁莽,让姑娘见笑了。” “不过是掉了柴火而已,怎么能随便打人?”安儿忍不住怒瞪了生火的人一眼,没好气道,“不过是个小丫鬟,何必不依不饶成这样?” “这是纪家的事,姑娘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了罢?”生火的女子闻言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何况大家都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多管闲事是不是不太好?” 管事见安儿当下变了脸色,怕多生事端,忍不住给生火的人使了个眼色,口中和气道:“这件事是下人太冲动了,我会好好和她说的。你看小如也流血流得凶了,不如姑娘先带她去包扎下伤口?” 安儿回头望了被唤作小如的丫鬟一眼,见对方额头的血竟已经染了半个脸颊都红了,不禁吓了跳,也顾不得再争执,连忙拉着丫鬟往厨房外走去,一时连叶结蔓的补品也忘了。 待人离开,之前那人恶狠狠地瞪了安儿背影一眼,口中唾道:“一个裴府的小丫头,敢在纪府这么放肆?她算哪根葱来指手画脚?” “好了,别气了,让她去罢。如今还是服丧期间,不要惹事,否则老爷怪罪下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管事摇了摇头,又安抚了几句,对方这才骂骂咧咧地重新蹲□去生火。 “谢谢。”路上,小如弱声弱气地开口朝安儿道了谢。她的一只眼睛已经被血染了红,紧紧闭着,只能睁着左眼望着安儿。 安儿看着十分不忍,无奈对方脚步虚浮走不快,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锦帕递过去:“先按着罢。忍一忍,等到了院子我给你包扎。” 小如颔首,又说了声谢谢,眼底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等跨进叶结蔓住着的院子,安儿扶着小如进了自己的房间,见舒儿还没回来,想起昨日给少夫人敷药的东西还在她那里,让小如坐着等她,自己则往叶结蔓的房间匆匆走去。 甫一开门,安儿已经神色焦急道:“少夫人,我想取些止血的药。” 叶结蔓闻言一怔:“怎么,谁受伤了吗?” “事情紧急,等等再与您解释。” 见状,叶结蔓也不多问,连忙返身去取了药膏与纱布递给安儿,后者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忽然动作一顿,又回过头朝叶结蔓道:“少夫人,你要一起过来瞧瞧吗?” 叶结蔓心中疑惑,略一沉吟还是点点头,随即往屋子里望了一眼,算是知会了纪西舞一声,就关上门跟着安儿走了。 当踏进安儿房间,望见眼前半脸血渍的丫鬟时,叶结蔓神色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弄成这样?” “说来话长,是这样的。”安儿走到床前蹲□去帮小如擦拭血渍,将去厨房的事大致说了。 随着小如脸上的血被擦去,露出原本略显清秀的面容来,身后叶结蔓目光一晃,神色惊讶地端详了一番,随即踟蹰道:“安儿,这位姑娘是……” 安儿知道叶结蔓认了出来,回头朝她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对方分明就是昨日半路上撞见被纪越的丫鬟毒打的那个人! 虽心知肚明,但由于昨日的事不便声张,安儿转过头去时还是柔声问道:“听那人叫你小如,对吗?”见对方颔首,她皱了皱眉,又追问道,“她们也太过分了,这般欺负你。” 闻言,小如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低下头去:“没什么,被调去厨房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不过多亏能遇见姑娘,”顿了顿,她的声音更低下去,“怪我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安儿一个转念,就想到了昨天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之前打她的那个丫鬟搞的鬼,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夹杂了怒意:“是谁这么心狠?” 小如摇了摇头,沉默着没有说话。安儿正要劝慰,便听到身后少夫人突然开了口:“你是不是得罪了纪家哪位主子?” 小如身子随之一震,半晌,方轻声道:“小的身份卑微,不敢随便议论主子。” 叶结蔓望了对方一眼,换了问题:“你说你是新调去厨房的,那你以前是在纪府做甚的?” 果然不出所料,对方闻言老实应道:“不瞒两位,小如本是五小姐的丫鬟。” “你既是纪小姐的丫鬟,照理说身份不低,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叶结蔓早就对昨日的事很是疑惑,不明白纪西舞的丫鬟怎会遭到纪越丫鬟的毒打? “小姐如今出了事,院中的丫鬟全都被遣散了。运气好的去服侍其他主子,运气差的就去干杂活。我之前得罪了人,小姐在的时候对方不敢怎样,如今小姐去了……”小如的眼眶愈发红,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得发白,“有时候,我真忍不住想跟着小姐一起去算了,还能在地底继续服侍小姐。” “你得罪的,可是纪家四少爷的人?” 突然听到叶结蔓言之凿凿的话语,不仅是小如,连安儿都惊讶地回过头来,不明白为什么少夫人要挑明。 “夫人怎么知道?”小如很是不解。 叶结蔓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方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昨日我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你没有瞧见我,因为当时姑娘正被纪家四少爷的丫鬟欺负。只是我是裴家少夫人,碍于身份尴尬不便插手。现在想来,还是心有愧疚。” 听见叶结蔓的话,小如眼底闪过震色,随即又浮上无奈:“原来你们是裴家的人……”说着摇了摇头,“没关系,小如能理解。的确如夫人所言,我得罪的正是四少爷。” 叶结蔓闻言却是神色一紧。她原本只以为对方得罪的是纪越的丫鬟,听这话意思好像不单单如此。难道是因为得罪了纪越,所以纪越的丫鬟才会因为主子故意为难她?可是纪越一个堂堂纪家少爷,为何要与纪西舞一个小丫鬟过不去?想到这,她斟酌了下措辞,追问道:“那你被调去厨房,也应该是故意安排的罢?只是我瞧你也算乖巧懂事,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听到叶结蔓的问题,小如脸上闪过一丝踟蹰,似乎有些犹豫当讲不当讲。叶结蔓心里隐隐觉得此事蹊跷得紧,又开口道:“你若信得过我们,便说上一说,我们也好看看能否帮你。” “两位误会了,小如当然信得过你们。”小如神色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123言情太卡,发得有些晚,让大家久等了! 不过好歹是送上来了,就留情只抽打123言情一百鞭子吧。 第61章 机缘巧合的秘密(下) “我十四岁进的纪府,至今算起来也已经有四个多年头了。五小姐还在时,我是负责整理清扫她寝居的丫鬟。小姐她不喜欢别人乱动她东西,物什都摆放得十分齐整,因此这工作倒也轻松,只需每日在她出门时趁空大概清理一番就行了。我记性一向很好,加上这几年每日清扫下来对小姐的房间实在熟悉得紧了,房间有什么东西,甚至书架上书籍的置放位置我都一清二楚。那次小姐有事离开了纪府几天,我每日午时去她房间打扫。然而就在第三日,我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对劲的对方。”说到这,小如的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擦拭小姐的梳妆台时,我发现上面的一把木梳位置变了,略微有些倾斜。小姐不在,没人敢擅自进她的房间,加上那几日院子也没来什么客人,我忍不住就生了戒备,怀疑是不是谁进过小姐的房间。当然,我并不敢确定,想许是自己粗心记了错,因此又细致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结果我在小姐床榻上发现了一根掉落的青丝。这一发现令我十分震惊。小姐她出门在外,我每日整理,确保一尘不染,床榻上怎会有头发?肯定是有人趁着我们不在偷偷来过了。我担忧小姐安全,怕对方对她不利,本想告知老爷和夫人,但又觉光凭这些难保不让人觉得是我多心。左思右想下,我还是决定先守株待兔探探情况。” 安儿听到这里,已经惊讶地睁大了眼,忽听身后叶结蔓开了口问道:“你可记得那会是什么日子?” 小如略一沉吟,点点头道:“记得。小姐是二月十九日离开的纪府,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二十二日。” 叶结蔓低下头去,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已经给小如包扎好的安儿收回了手,催促道:“那后来呢?这与你得罪纪家四少爷有什么关系?” 小如闻言,继续说了下去:“接下来的晚上,我都没有睡觉,躲在小姐院子里的树后观察动静。我想白日对方应该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会去小姐房间,晚上的可能性最大。为了以防万一,我还随身弄来了一瓶镪水。” “镪水?”安儿有些咋舌,“你胆子可真大。可是对方既然已经进过纪小姐房间了,也可能不再出现了啊。” 小如摇了摇头,有些羞赧道:“小姐平日里对大家都不错,年底还会私下发放些零钱让我们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小如能伺候小姐是我的福气。身为小姐的丫鬟,为小姐着想也是应该的。”顿了顿,“如今小姐不在,我想他们偷溜进房间,说不定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以小姐的谨慎,也许第一次并没有什么收获,因此说不定还会继续趁着小姐不在下手。这也是我后来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的原因,怕打草惊蛇。小姐回程的日子是二月二十五日,没有多久了。如果他们真的要找什么,那么这几日晚上肯定会有所行动才对。当然,我不敢确定,更多的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也是。那后来呢,对方真的出现了?” 小如抿了抿唇,目光晃动起来:“二十二十四日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发现异常的第三日寅时初,院子里真的闯进来一个黑衣人,直奔小姐隔壁的书房而去。我怕他发现,直到确认对方进了屋关好门,才偷偷从树后出来溜到了书房墙根躲着。房间里声音很轻,只有偶尔一些翻动的响声,持续了有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听到开门声,便见那个黑衣人出了来。”话至一半,小如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坚毅,“我趁对方返身小心去关门的一瞬间,从墙根后冲出来,将事先准备好的大一瓶镪水都朝人泼了过去,同时口中大喊起来。那黑衣人反应也算快,当下就往旁边闪去,只是距离太近,无法完全避开,只来得及用手挡了脸。镪水泼到了黑衣人抬起的右手臂,痛得他叫了一声,竟是个女子声音。” “女子?”叶结蔓接了话,联系了近日的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子面容,皱眉问道,“是不是之前欺负你的那个纪越丫鬟?” 小如闻言并没有否认,而是垂眸叹了口气。安儿见状也明白过来,脸上闪过怒意:“真的是那个人?她也太过分了!” 小如只是攥紧了垂在膝盖上的手,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了下去:“当时我吓了一跳,那女子脸上蒙着黑布,目光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因为镪水的原因,她手臂上的衣衫已经腐蚀烂了。见我大声呼叫,女子显然怕被抓到,捂着手臂就跃出了院墙。” 叶结蔓望着小如有些可惜的神色,忽道:“这件事,你与纪小姐说了吗?” 小如却摇了摇头:“我本想等小姐回来与她提一提这事,但第二日我就接到管家的命令,说是暂时将我派去厨房帮忙。到了厨房后事情繁杂,任务极重,又被看管着,一直忙到晚上子时才能得以休息。本打算趁夜溜出去,却被看管我的人撞了见,又受到了处罚……因此那几日我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告知小姐。不过那黑衣女子面目我虽看不到,但声音却记得清楚。本想另寻机会去找小姐,没想到小姐她很快又匆匆离了开纪府,而这一去就是永别。”说到这,小如的睫毛颤了颤,眉间有些伤感,“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就在小姐的遗体被官府运回纪府的那天,我终于听到了那个黑衣女子熟悉的声音,地点就在小姐的灵堂。当时我们一群丫鬟跪在角落,少爷们也到得差不多了,都在等老爷从商铺赶回来。因为人多的缘故,那人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我。当她开口说话时,我才认出了这个声音,震惊地抬头去看。只见她扶着四少爷的轮椅,正低头关怀了一句。许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突然偏头扫过来,与我的视线对在一处。本还在犹疑的我,当见到对方微怔后随即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杀意时,终于确定她就是那晚偷闯小姐房间的黑衣人。” 叶结蔓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如,一旁的安儿已经有些憋不住:“什么人啊!就是因为你泼了她镪水,搅了她好事,她就每次都找你麻烦?让你去厨房肯定也是她故意的!你既然知道是她偷闯纪小姐房间,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纪老爷和纪夫人呢?” 小如闻言只是苦笑了下:“当时那女子看到我后,又俯身在四少爷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四少爷就跟着抬头望向我的位置,突然朝我笑了下。那笑容……那笑容不知怎的,让我觉得背后一凉。那时候我就知道,黑衣人的事估计与四少爷有关,但如今小姐死了,我又能与谁去说?又有谁会信我这个小丫鬟的话?怕是还没开口,命就保不住了。我今日与两位说这些,也不奢望能改变什么,只是心底一直藏着这件事十分难受。如今说出来,倒舒服多了。” “你别担心,我相信肯定有办法的。”安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安慰了句,自己也知道话语很没底气。小如并不戳破,朝安儿笑了笑,诚心道:“谢谢。” 叶结蔓心情却有些复杂。纪越为什么要去纪西舞的寝居和书房?既然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到底为了找什么东西?看来这些答案,还是要问过纪西舞才有可能知道。 想到这,叶结蔓有些等不住,吩咐道:“安儿,好好顾看小如姑娘,让她先好好休息。我有事暂时回房一趟。” 见安儿点头应下,叶结蔓推开了房门,抬脚跨了出去。 甫一出门,叶结蔓一抬头,就见自己的寝居不知何时房门竟敞开着。她一惊,快步就走过去,方至台阶想去看看情况,就见那扇窗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露出舒儿的面容。 舒儿推开窗显然也看到了叶结蔓,正要开口唤“少夫人”,便见叶结蔓的脸色突然变了,失声道:“你在作甚?” 舒儿不明白叶结蔓为什么会这般惊慌,解释道:“我方才来找少夫人,感到房间里有些冷,正好外面太阳好,就开窗透透气……怎么了少夫人?” 叶结蔓也不理会舒儿的惊讶,三步并作两步迈进门槛,一眼就看到房间里的窗户都被打开了。正是午后时分,日头猛烈,照的房间里明晃晃一片。叶结蔓心中一跳,目光急急地往房间里扫去,当寻见那一抹白影正坐在床榻上偏头望着进门的自己时,叶结蔓吊起的心才瞬间放下来。 “少夫人?”舒儿转身望向举止奇怪的叶结蔓,出声唤了一遍。 叶结蔓也来不及解释,连忙走到窗前去关,当将所有窗户都确保关了上,她才舒了口气。一转身,正巧对上舒儿的奇怪神色,这才想起来要解释,支吾道:“我怕热,以后房间里的窗就不要随便开了。” 舒儿一时没有应话,叶结蔓觉得对方目光看自己有些诡异,知道自己方才过于着急失了分寸。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刻钟前。”舒儿没有在方才的事情上纠缠,眉间神色染了些愁绪,“少夫人派我去打听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但……” 叶结蔓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并不疑惑,只是面上依旧装着不明:“到底怎么了?” “裴家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舒儿压低声音,“我特意去了裴家开在城南的胭脂商铺,却发现有两家竟然关了门,只剩下另外一家开着,但店铺里的胭脂却少了许多,生意更是十分冷清。我表明身份询问了掌柜,他只与我说是老爷的命令,自己也不知情,我看得出他有什么瞒着我。只是舒儿无能,无法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我知道了。”叶结蔓没有追问,神色有些叹息。 “少夫人怎么知道裴家出了事,让我去打听?” 听到舒儿的问题,叶结蔓将之前纪西舞与她解释的话说了:“我只是觉得大哥他人都到了裴家,却突然被招回裴家,而爹娘本明日就能到达,却也临时回了去,肯定是出了急事才会如此。加上方才见三哥时他显然有心事,我就想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顿了顿,“你这几日接着留意下,看苏州城有没有什么风声。” “是,少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前天就可以发出来新章节了,没想到发生了惨祸,不小心把已经写了2000多的新章节和写好的另一篇文已经发上去的章节给一起删了……这两天只好心情悲剧地重新码了,感觉心好累。 ps:镪水相当于古代的硫酸。 第62章 疑神疑鬼 叶结蔓见舒儿离开,这才急急地转过身望向坐在床榻上的纪西舞,见后者紧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的样子,连忙走过去出声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说话间,她下意识伸手去抓纪西舞的手臂。 纪西舞并没有躲,任由叶结蔓握住了她的手腕,抬头注视着对方。叶结蔓心急如焚,也没注意到纪西舞的神色,只顾着去撩她的衣袖。甫一掀开,白皙的肤色上一块杯盖大小的炭色疤痕顿时落入眼中,惊得叶结蔓动作一顿,眼底情绪顿时翻涌起来,咬了咬唇,低声道,“都怪我没早点过来,也没注意到舒儿回来的事情,害的你都受伤了。疼么?我去给你寻药膏。” “不用了,一点皮肉伤而已,再说这药膏对我这具魂体有什么用。”纪西舞阻了叶结蔓的动作,也没急着抽出自己的手,只是用目光打量过对方。 “那怎么办?” “无事,过一阵子就好了。”纪西舞目光晃了晃,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午后日头猛,房间总共才这么大,万一来不及躲入阴影处可如何是好?”叶结蔓心底依旧忍不住有些惶惶,抬头去望纪西舞,“若是真给那太阳晒到了,你会怎样?” 纪西舞倒是无所谓地扬了扬唇角,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若是照到了,自然是灰飞烟灭。” 话音方落,纪西舞臂上的手突然攥了紧。叶结蔓似乎有些不悦,抿紧的唇角僵硬,半晌方缓缓松开了纪西舞的手臂,声音愈发沉:“你既然这么无所谓,倒是我瞎操心了。” 她的手方一松开,微凉的触觉已经极快地反贴上叶结蔓的手腕,同时将她拉得身子往下倾,脸几乎贴上纪西舞。 纪西舞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脸上,眼角漾开一丝笑意:“生气了?只是看你这么紧张,逗你一逗罢了,莫要气了。” 叶结蔓没好气地瞪了纪西舞一眼:“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你方才这么紧张的样子,不知道多可爱。”纪西舞轻笑了一声,“说归说,我可还舍不得灰飞烟灭。” 闻言,叶结蔓只觉脸上涌起些热意。眼前女子的面容清晰映入眼底,那每一处的勾勒都显得精致完美,即便是血红的瞳眸也给那张脸添了几分魅惑。她看得心里漏跳了一拍,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起来,下意识直身拉开距离,视线乱晃避开了与纪西舞对视,语气里也带了些许慌张:“不与你玩闹了,我有正事与你说。” 纪西舞笑了笑,没有再逗叶结蔓,示意她继续。 叶结蔓暗暗深吸口气,压下悸动的心,将方才小如的事与纪西舞全部说了。 待听完叶结蔓的话,纪西舞神色沉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半晌,方低声道:“你说的这丫鬟我有点印象,平日里算沉默寡言,只是打扫寝居的时候我通常都不在,因此虽然在我那里做了好几年但并没说过几句话。那阵子忙,她被调走的事我也没留心,没想到还有这一遭,竟然与纪越有关么……”顿了顿,纪西舞抬头望向叶结蔓,“你说的纪越那个丫鬟我知道,在他身边有段日子了。说是丫鬟,身手应该与宁心不相上下,暗中也在保护身体虚弱的纪越。不过在旁人眼里,那丫鬟的功夫被瞒得很好,不像宁心,大家都知道是我的贴身护卫。纪越这人,做事总喜欢来阴的,城府之深不容小觑。” 叶结蔓点点头,想起那晚在琉璃亭撞见纪越,忽然心中一动,道:“你说……我那时遇袭,会不会也是纪越故意安排的。不然哪有这么巧,纪越刚走,就有人寻来琉璃亭警告我。” “很有可能。”纪西舞垂眸,目光有思索的神色,“如果当真如此,那么纪越在我被害的事情上想必脱不了干系。” 叶结蔓想了想,出声询问道:“那你可知纪越派人偷溜进是你房间是寻什么东西?” 话落,纪西舞抬起头挑了挑眉:“我猜……应该是那样东西罢。” “哪样?”叶结蔓有些不明白纪西舞的意思,反问道。 “你忘了么,你在我房间里也曾见过。” 叶结蔓一头雾水,偏头想了片刻,脑中忽然一闪灵光,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你是说……那衣橱后藏着的信?”见纪西舞含笑不语,算是默认了,叶结蔓忍不住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搜那信?” 纪西舞话语淡淡:“我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叶结蔓没有接话,心里疑惑却越来越甚。信是裴尧允寄来的,他为什么寄信给纪西舞?纪老爷取走也就算了,连纪越都想来拿,这信中到底是什么重要内容? 正思忖间,叶结蔓忽然想到方才听到裴家发生的事,心底狠狠一惊,被突如其来的猜测吓得霎时间背后出了一声冷汗。她抬起头直视纪西舞,眉头紧紧皱起来:“你与我老实说,那裴尧允的信……是不是和裴家这次胭脂出事有关?” 纪西舞闻言,凝视了叶结蔓片刻,方面不改色道:“噢?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见纪西舞这般,叶结蔓心又往下沉了沉:“纪家想要在裴家的胭脂里做手脚,必定需要裴家的内应才行。可是就算是裴家人,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接触到裴家胭脂的制作。那么,这人肯定是裴家是有身份的。你说你当时去城西就是为了此事。这信想必在二月十九日那时你离开就寄来了,怕是无意被纪越得知才想进你的房间想搜找出你与裴尧允通的信。你死之后,纪老爷又紧跟着来你房间取走了信并烧毁,且没多久裴家新上市的胭脂就出了问题。一切太巧了……你若不承认,我去问一问裴尧远,这一批制作胭脂的时间就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了。” 听叶结蔓说完,纪西舞并没有立即应话,望着对方的目光里兴趣颇浓。片刻,在叶结蔓一点点苍白下去的脸色里,她才突然无声地咧了咧唇角,笑道:“不用去问了,裴家制作胭脂的确差不多是一个月左右。你很聪明,果然没让我失望。没错,裴尧允正是那个和纪家勾结,在自家胭脂里搞破坏的内应。” 话分两头,浑然不知叶结蔓房间里风波暗涌的安儿,一见到舒儿回来,将从厨房救下小如的大致事情都与她解释了,但并没有提纪越那件事。见舒姐姐皱着眉望向有些局促坐在床塌边的小如,安儿怕舒姐姐说出反对的话伤了对方,连忙告辞,将舒姐姐一并拉出了房间。 待出了门,舒儿这才开了口,语气不赞同道:“你这样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总归是要让她回厨房那里的。” “可是,我怎么忍心看羊入虎口?”安儿虽然也知道舒姐姐说得没错,但心里还是不乐意,倔嘴道,“你也看到了,小如受了伤,脸色也很差。要是再呆下去,难保不会出人命。” “那你打算如何?”舒儿显得异常冷静。 “我……”安儿烦恼地跺跺脚,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她休息得差不多,就送她回去罢。” “不行!”安儿想也没想地开口拒绝。话音方落,她便见舒姐姐眉头皱得更紧,知道她不赞同自己。可是安儿实在说服不了自己放弃小如,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只好央着声音道,“舒姐姐,你就帮我想想办法罢。我知道你聪明,安儿实在没辙了。” 舒儿神色肃然起来:“我也不过与你一样是个丫鬟,能有多大的能耐?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安儿,我知你心底善良,但凡事也得有个分寸。如今看在你是过来拜祭的少夫人丫鬟份上,纪家那些丫鬟才没与你计较。你难不成以为纪家丫鬟会怕裴家?若不是特殊时期她们不想多惹事,怕是你都要吃些亏。更甚者,连少夫人都要被你连累了去。” “可是……”安儿听得心里难过,眼眶不自觉红了,“难道就要看小如继续这么受欺负下去吗?” “人各有命,你能帮的已经帮了。接下来如何,还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安儿不高兴地低下头去,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状,舒儿叹了口气:“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多关心下我们裴家罢。方才我奉少夫人的命出去打听,怕是裴家要出事了。” “怎么了?”安儿没想到舒儿突然这么说,大吃一惊,抬头问道,“发生了什么?” 舒儿将情况与安儿解释了一遍,听得安儿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裴家竟然关了两家城南的分店?” “这种事还是头一遭,”舒儿摇摇头有些无奈,“等过几天我再去暗中打听下,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话虽这么说,舒儿却有不好的预感。 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沉重,都各自静默不语。片刻,舒儿才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拉了拉安儿,压低声音道:“话说回来,安儿,你有没有觉得少夫人有些不对劲?” 安儿心中一跳:“怎么说?” 舒儿将方才的事讲了遍,又道:“平日里我也觉得少夫人的注意力时常涣散,都不知在看什么。而且她说不喜欢太热,可现在明明才是春日,就算晒着太阳气温也十分宜人。少夫人的房间气温却还冷得像是早春。” 闻言,安儿忙不迭地点头,将自己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也说了出来:“对对,我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呢,没想到舒姐姐也注意到了。少夫人性子好,但有时候整个人却神神鬼鬼的让人弄不明白。上回我想开窗透气也被她阻止了。你说……”安儿咽了咽口水,“是不是因为和少爷那一场阴婚的缘故啊?” 舒儿一惊,连忙道:“别胡说。” “我没胡说,少夫人真的有点奇怪。”安儿不死心,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而且你不觉得,少夫人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吗?刚来裴府的时候脸色还红润得很,现在却十分苍白,上回还晕倒过一次。至于少夫人的房间,我都忍不住觉怀疑是不是阴气太重才会这么背后生寒。你说,有没有可能真的是阴婚伤了少夫人的元气啊?” “别疑神疑鬼了。”舒儿摆摆手,显然不想再继续和安儿讨论这个话题,只道,“少夫人身体不好怕是那次落水留下的病根,莫要胡思乱想。倒是你,去了厨房一趟,带回来个人,少夫人的补品呢?” 安儿闻言一拍脑门:“糟了,我忘了。” 舒儿没好气地戳了戳安儿的额头,抬脚往外走去:“算了,还是我走一趟罢。” 看着舒姐姐远去的身影,安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边嘀咕边往房间走去,声音飘散在院子里:“我是认真的嘛,上回少夫人还让我弄什么槐木,这东西阴得很,也不知要干什么。不行,以防万一,我得留意着点……”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能动动手留个评论啊,否则太没动力了。 让我们欢乐地互动下ok? 第63章 阴婚的背后 “怎么?”纪西舞对自己方才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神色依旧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平静,“觉得不能接受么?”说到这,她的话语一顿,才突然转了口气,冷眼打量过叶结蔓,话语里带了嘲弄,“还是你真的已经把自己当做裴家人了?” 待她话音一落,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不敢置信地望着纪西舞,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只是这次是因为羞愤。她眉间匿着恼怒,动了动嘴,半晌,方自喉咙里挤出些许沙哑的声音:“纪西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的反应不止吃惊这么简单,提醒你一下,”纪西舞视线扫过,重新恢复了淡漠,“就算毒是裴尧允下的又怎样?你嫁入裴家不过几日,他与你之间除了挂个莫须有的名分还有甚关系?更遑论你如今这一切噩运怎么说都是他招来的,就算他负了裴家,也是他们裴家自己的事,你何必替他们操心?” 叶结蔓在纪西舞的话里将唇咬得泛红,一张脸却苍白如纸。她只觉此刻心底心情复杂,在纪西舞的视线里心乱得很:“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裴尧允毕竟是裴家人……” 不等叶结蔓说完,纪西舞唇边已经溢出一声冷笑,随即打断了她的话头:“别人的仇恨,如何轮到的你来觉得?说到底,你了解裴尧允这个人多少?又了解裴家多少?若不是真的恨到极点,如何会狠得下心想毁掉整个家族?”她的血红色眸子牢牢盯着叶结蔓,一字一句地从唇中蹦出字来,“说到底,还不是你心底那腐朽的思想在作怪。是不是觉得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死人也给他们家守寡到死?” 闻言,叶结蔓目光剧烈地晃了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应什么。片刻,她才摇了摇头,面色复杂地望着纪西舞:“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语出口,叶结蔓却觉得都无法让自己信服。她当真没有如纪西舞所讲的那样想过吗?虽然夫君已亡,但日子只愿平顺安宁,即便在裴家独自度过一生也无妨,这样的念头她难道真的不曾有过吗? 纪西舞望着眼底神色变幻的叶结蔓半晌,并未再逼迫什么,反而淡淡笑了笑,用一种难以辨明的语气道:“最好如此。” 叶结蔓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片刻才平复了心情,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紧皱着眉询问道:“你方才说仇恨,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初到裴家,很多事自然不晓得。”纪西舞的目光直视着叶结蔓,“你还记得你见裴尧允时对他的印象吗?” 叶结蔓回忆起那日晨间去替娘亲抓药遇到裴尧允的事,略一沉吟:“我当时见他,只觉此人身形消瘦,体弱得很,虽看起来沉稳,却不乏带着些阴狠。” “那你可听过裴家四少爷两年前大病一场的事?” 叶结蔓闻言一惊,想起嫁入裴家之前曾打听过的关于裴尧允的此事,点点头:“知道,我记得舒儿就是那个时候才被裴夫人派到裴尧允身边伺候的。莫非这病有个中蹊跷?” 纪西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舒儿被派过去,不过是裴夫人不放心罢了。这其中个因也算是苏州城里极其隐秘之事,别说你了,怕是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与裴尧允深入来往后才听他提及过些,那时候吃惊不小。裴夫人将这件事压得很是密不透风,毕竟无论怎么说也不算好听,太影响裴家名誉。想知道是什么吗?” 见这关键时候纪西舞竟然还卖关子,叶结蔓真是又气又急。见状,纪西舞似笑非笑地抬头瞥着她,缓缓吐出话来:“这裴尧允不喜女子,倒不小心喜欢上了他的一个侍从。” 这话一出口,叶结蔓惊得眼睛猛地睁了大,只以为是自己耳朵听了错。 纪西舞停顿了会,好笑地看着她,随即伸手握了叶结蔓的手腕将她扯到床榻边坐下:“好了,我知道你很惊讶。不过这么老是抬头与你说话可累得慌。”说着,纪西舞整理了下思绪,继续道,“四年前,裴尧允才十六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加上他是裴家老幺,备受家里宠爱,可远不是现在这么一副稳重模样。他好玩耍,赌场青楼,但凡有热闹的地方,就少不了他的身影。虽然顽劣,却因较少接触商场还算单纯,心地不坏。有一天,他突然从市井捡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带回了家。男子来路不明,裴老爷和裴夫人自是反对。不过裴尧允倔起来,谁也奈何不了,何况他有点小聪明,只道男子是为救他而伤,若是弃之不顾,传出去会令人觉得裴家是无情无义之辈,影响商人声誉。这话有几分真假自是不重要,反正男子暂时勉强被同意留下来了。裴尧允将他安置在自己院子里替他找大夫看伤,直到一月后男子才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裴尧允十六年来不曾离开过苏州城,那男子却四海为家,许是因为如此,对裴尧允而言更有别样的吸引。加上裴尧允除了些同是公子哥的狐朋狗友,并未有什么其他挚友,因此破天荒地提出了个要求,想让身手不凡的男子做他三年侍从报恩。男子虽沉默寡言,但极重情义,为报答裴尧允,到底还是答应了。不曾想这么一留,日子一久,就留出了感情。” 叶结蔓听得宛如天书,心底却不知为何一动,竟莫名有些酸涩。许是未等到故事继续,已然知晓结局的惨烈。 “裴尧允唤那男子叫阿麟。一开始自然是抱着新奇,只是到了后来却不知怎的变了心态,生了情愫。男子性格冷淡,为此生性骄傲的裴尧允没少与对方争执,只是最后都服了软,后来倒渐渐改了顽劣的性子。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自然是裴夫人。俗话说,知子莫若母,何况是裴夫人这样心思细腻的人。我想,她知道儿子对一个男子动情的时候,应该也是失措大于震惊吧,不然以她的性子也不至于做出了这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仿佛料到了纪西舞接下去要说的话,叶结蔓动了动唇,喃喃道:“他死了?” 纪西舞颔首,目光一时有些幽深:“裴夫人也不与自己的儿子戳破,许是知道裴尧允的性子不可能听劝,索性决定暗中想办法除掉阿麟。”纪西舞说到这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冷嘲,“只是这年少的感情本就炽烈,却并不见得能地久天长。然而一旦死亡,反而将这份感情凝固在最炽烈的一瞬无法得到解脱,生生困住了裴尧允。你知道阿麟是怎么死的吗?” 见纪西舞突然这么问,叶结蔓一怔,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复杂。 果然,纪西舞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裴夫人本打算将裴尧允从阿麟身旁骗开,下毒毒死他,再毁尸灭迹,收拾他所有的东西,连信都伪造好了,想做出他已经走了的假象。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裴尧允正好有东西忘了拿,临时折回院子,正好撞见裴夫人冷眼指使手下将阿麟分尸的画面。”纪西舞话语一顿,脑海里浮现出裴尧允眼底曾经透露出的悲凉,话语低下去,“没有人知道,阿麟临死前说了什么,才惹得裴夫人这般痛恨,非要分尸才觉得解气。但那一幕,对年少的裴尧允而言,却是一个缠绕一生的噩梦。” 叶结蔓听完只觉心中一凉,竟有些无言以对。当看到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鲜血淋漓,尸首分离,那心情该是如何地绝望?而做下这一切的,则是自己爱戴的娘亲…… “这就是裴尧允为什么要报复裴家的原因了,”纪西舞往后靠了靠,不等叶结蔓应话,话语又冷下去,“你当时在衣橱后看到的信,就是他写于我的关于这个计划的实施。当然,我之前说过,投毒办法是我想的不假,只是从头到尾行动的却一直是他。” 叶结蔓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脑海里却紧接着浮上一个疑问:“可是,他为何要在那段日子里决定娶我?” “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嫁入裴家?”纪西舞深深望了对方一眼,直到望着叶结蔓神色渐渐有了不安,才缓缓丢下话来,“其实让他去城北娶个女子,是我的建议。” 果不其然,叶结蔓坐在床边的身子晃了晃,似是有些不支,连忙伸手撑住了床沿。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纪西舞,喃喃道:“为什么?” 纪西舞的视线扫过来,淡若无痕:“因为成亲这件事能将所有裴府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当大家忙着张罗他的亲事时,裴尧允投毒成功的可能性则越大。至于为何要去城北找,自然是因为城北的势力最为单薄,他不但不能找个有势力的商人之女,甚至对方的身家也是越平凡越好。否则裴家没落,难保不会因此意外受到一些庇佑。一击不成,一旦给裴家翻身,下次除去的机会就难了。而由于裴尧允上一段感情的特殊性,即便女方地位卑微,知晓儿子内情的裴夫人也不会不满意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相反,她高兴还来不及,肯定十分积极。这也是你虽是城北普通人家,却能嫁入裴家的缘由。至于后来为何裴尧允死了,裴夫人还要坚持这场婚事,我曾思忖过原因,左思右想,觉得许是裴夫人心底对裴尧允爱上男子之事依旧耿耿于怀,即便他死了,也还想做给所有人看,同时说服自己,她的儿子是正常的。” 说到这里,纪西舞停了下来,望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叶结蔓。 而叶结蔓只觉那些话语如同巨锤一样狠狠砸在头顶,砸得她眼花缭乱,耳边嗡嗡地响。眼前纪西舞的身影虚幻晃了晃,一时模糊了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容。她低下头去,紧紧攥着身下床单,借以平复胸腔内汹涌情绪。 纪西舞见状,忽然就微微软了语气:“听了这些,你想必觉得我可恨罢?”顿了顿,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解释还是什么,低声道,“只是他选的谁,我并没有过问,直到被莫名召到新房才第一次看见你。” 话落,身旁的叶结蔓却依旧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也不看她。纪西舞微微一顿,抬手欲抚叶结蔓正攥着床单的那只手。只是方一触到对方,叶结蔓已经如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纪西舞只觉胸口微微一闷,随即古怪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她也不管叶结蔓尚未从抵触的心情中回过神来,已经伸手强硬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叶结蔓吃痛,想甩却甩不开,这才抬头去望纪西舞,对方半个身子压过来,迅速俯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第64章 裴尧旭之死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身子微微一震,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眉间却流露出一丝无奈与酸楚。她抬头望进对方眸间,那里是一望无尽的血色,犹如修罗地狱般流转着森冷气息。叶结蔓并没有回答纪西舞的问题,半晌,方喃喃道:“你方才说不知裴尧旭去城北找的新娘是我,可是当真?” 闻言,似是没想到叶结蔓会又提起这个,纪西舞眼底有明显的讶色一闪而过。她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复杂地端详着叶结蔓,片刻方颔首:“我的确不知。” “罢了。”一声轻叹自叶结蔓唇角溢出,她原本僵硬的身子软下去,倒让半个身子压在叶结蔓身上的纪西舞一愣,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还未回过神来,叶结蔓已经依入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宛如呢喃,“也是命罢。” 被纪裴两家的阴谋牵扯而入,连当事人裴尧旭和纪西舞死后,竟还爱上化成女鬼的纪西舞,自己怕是早就命中注定要在这场反反复复的事件里沉沦坠落,永不翻身了。 叶结蔓没看到,她话语落下的一瞬间,纪西舞眼底剧烈晃荡而过的神色,搅动了那一片血色琥珀。她垂在床榻上的指尖跟着颤了颤,当垂眸落在叶结蔓神色疲倦而深情的脸上时,猛地攥了攥。不过片刻,那手指已经不动声色地重新松了开,好像刚才那一切没有发生过般,淡淡开了口:“你只想问这个?” “嗯。”低低话语落下,叶结蔓好像累极了般,依旧阖着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既决定帮你,便不打算全身而退了。如今能落个明白,也不算太差。” 头顶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腰间忽然揽上一只手,凉意透过对方的掌心传到腰间,却令人眷恋。叶结蔓半张脸埋入纪西舞的怀中,连呼吸都轻柔起来。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柔软躯体,带着沁人心脾的微凉,与自己绕在一处。 就在纪西舞以为叶结蔓几乎睡着的时候,有轻柔地声音从怀里飘出,落在耳边:“裴尧旭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纪西舞眉间略一踟蹰,很快颔首应了:“没错。” “是宁心?” 纪西舞闻言,敛了眉眼去看叶结蔓。怀中女子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眉眼清秀中夹杂着虚弱,宛如令人怜惜的娇花在风雨中颤抖。片刻,纪西舞才“嗯”了一声,见叶结蔓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终于勘破这一切的迷雾,只道:“果然……你离开纪府之前,宁心奉命去杀的人,就是裴尧旭罢?其实细想之下这一切都不难连起来,只怪我傻,一时没有想到。所以那天澄儿才指着我对宁心说,若是我知道她做的事,定不会再与宁心是朋友,指的就是此事。” 纪西舞眉毛挑了挑,应道:“你既已全部猜了透,我自无需再瞒你。我出发前去裴府查看胭脂情况的那日,宁心正是因为澄儿突然告知她裴尧旭没死,才没有去追我。之所以杀裴尧旭,想必你也知道了。胭脂的事万不能让他人知晓,否则不仅是招来裴家的怨恨,更甚者会让纪家陷入不仁不义的地步,影响巨大。裴尧旭是整件事的线索,只要他一死,纪家在这件事上的牵扯就彻底断了联系,任凭怎样都查不到纪家头上。因此裴尧旭寄给我那封信说任务完成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纪世南便让我派宁心已经奉命前去暗杀他。”顿了顿,纪西舞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裴尧旭不傻,怕是一早合作那会就想到了,只是他本已对人世没有什么留念,加上背叛了裴家,早就存了死志。这一死,对他而言未尝就是坏事。” 言罢,纪西舞见叶结蔓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边露出一个苦笑,清楚她在想什么,忽然心底滑过一抹叹息。 这桩圆满的阴谋,其实唯一的牺牲者只有眼前这个女子。连死去的裴尧旭也不过是个自私的解脱者。纪西舞的脑海里浮现起几日前的那个夜晚,自己意外被招到一片喜庆的新房中时瞥见的正靠在床边打盹的叶结蔓。那睡颜透着凄惶,似在为之后不明的未来所担忧,连梦中都不得安宁。 正若有所思间,匆匆脚步打断了两人的思绪。来人连房门都顾不得敲,突然推了开,惊得叶结蔓自纪西舞的怀里直起身来,转头望向门口。 “少夫人,不好了,”几乎半跌着脚步进来的正是安儿,话语里带着哭腔,“小如她出事了!” 叶结蔓猛地站起身来,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整个人都趔趄了下,下意识伸手去撑额。所幸一旁的纪西舞很快回过神来将她扶了稳。叶结蔓稳住了身子,这才抬头望向安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间,叶结蔓给纪西舞使了个眼色,想要叫上她一道往外走去。不料自己走了几步,发现纪西舞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她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纪西舞深邃的目光。只见后者朝她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了床上:“你去罢,我就不跟去了。” 虽觉疑惑,但见安儿神色焦虑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叶结蔓一时也来不及多问,踏步跟着她往外走去。 甫一跨过安儿房间的门槛,一滩血迹就映入叶结蔓的视线,让她的心跟着猛地往下一坠。只见视线之中,鲜血溅落在桌旁,并在地上朝大门方向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这景象瞬间刺痛了叶结蔓的眼睛。她环顾了一周,哑着声音道:“怎么回事?” 安儿的眼里终于撑不住落下泪来:“我……我也不知道。方才我与舒姐姐出去了一趟,我想给小如拿些换洗的衣物,结果一进门……她就不见了。” 叶结蔓神色紧绷地望着地上的血,那粘稠的鲜血并未完全干涸,她攥紧了身侧的手:“可有看到什么人进来过?” 安儿使劲地摇了摇头,哽咽着抬手擦拭落下的泪水,似是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发生:“肯定是……肯定是那个纪家四少爷丫鬟干的!” 话语方落,门口响起舒儿询问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安儿闻言猛地转头,舒儿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安儿已经朝自己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刚从厨房要来的煲盅,见状连忙抬了高稳住托盘,低头诧异地望了哭泣的安儿一眼,这才抬头看向屋里。当目光落在那摊血迹上时,舒儿瞳孔一缩,顿时沉下脸来,一下子就猜到了发生什么。 这时候,叶结蔓已经走到门口,视线扫了圈院子,脸色很是不好看。 “少夫人,”稳住安儿情绪的舒儿将手里的托盘顺势放在桌上,转头朝叶结蔓道,“那个丫鬟怕是凶多吉少。” 虽然一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叶结蔓听到舒儿开口说出来,还是抿紧了唇。倒是安儿,原本已经止住的哭泣重新响起来,断断续续道:“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将小如从厨房带过来,她也不会遇害……” 舒儿不忍,拍了拍安儿的后背,低语道:“别难过了,谁也想不到对方敢明目张胆在纪府下手。”说着,舒儿又扫了一眼地上的血渍,忽皱起眉,喃喃道,“为什么要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顿了顿,她望向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的叶结蔓,心里浮现起一个猜测,欲言又止道,“少夫人……” “我知道。”叶结蔓的声音里似是带了疲倦,她沉默了片刻,方道,“舒儿,你等会去打探下罢,看看有没有小如的消息,我有其他事要做。” 舒儿放心不下,阻止道:“少夫人!你也知道这些血对方是故意摆给你看的,若是再管这些纪家的事,怕……” 话音未落,叶结蔓已经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别说了,这次是我疏忽,对不起那丫鬟。”言罢,也不等舒儿应话,叶结蔓已经抬脚往外走去,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叶结蔓并未回房唤纪西舞,而是独自一人往纪越院子里行去。此时已近傍晚时分,日头也不似之前猛烈。叶结蔓的汗水自鬓角沁出,将那张苍白的脸色染得愈发惨淡。许是因为心中郁结,一路上她的眉头都深锁着。大约走了一刻钟,她终于到了院前。 叶结蔓并未进得院中,而是随手拉了一个从里走出来的侍从,语气温柔道:“请问四少爷在吗?” 那侍从显然并不认识叶结蔓,只是瞧着对方身上衣着富贵,并不敢怠慢,点头应了:“在。夫人找四少爷?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叶结蔓扯住了小厮,朝他笑了笑,“只想向小哥打听些事情。” 侍从怔了怔,脸色狐疑地望向叶结蔓:“不知夫人是……?” “我是裴家前来拜祭的少夫人,之前受到四少爷的恩惠,因此想回些礼。但实在不好意思询问纪家其他少爷,才想问问小哥。” 侍从露出恍然的神色,并未怀疑,只道:“原来如此,但小的所知实在有限。裴少夫人不妨向少爷的贴身丫鬟阿莲姑娘打听下,四少爷的事,她最熟知不过了。” “阿莲姑娘?”叶结蔓心中一动,“小哥指的可是平日里时常伴四少爷出入的那个丫鬟?” “嗯,”侍从点头,“少爷身体不好,向来由阿莲姑娘负责照料。少爷的喜好阿莲姑娘也清楚得很。” “那阿莲姑娘现在在院子吗?” 听到叶结蔓问起,侍从这才似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这时候应该不在。方才半个时辰前我刚看到阿莲姑娘出去,估计还没回来罢。” 闻言,叶结蔓脸色一变,但很快就压下激荡的心绪,故意道:“四少爷身体真的很差吗?小哥觉得我若是送些补品如何?” “应该可行,”侍从颔首,思索道,“四少爷自幼身体虚弱,平日里更是足不出户。若是补品的话想必没什么问题。” “足不出户吗?”叶结蔓略一沉吟,转了转眼珠,又道,“我听下人说四少爷平日里不常与人来往?那这院子不是冷清得很?” “倒也不是,大少爷时常会过来看望四少爷,每次这个时候四少爷都十分开心,两人说说笑笑不算太冷清。” “那其他人呢?” 侍卫闻言有些奇怪,叶结蔓见状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抽空提着回礼拜访,但又怕惊扰了四少爷,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言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侍卫心一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四少爷人还是蛮好说话的。也是如今小姐尚在停灵,以往老爷还是经常送些东西过来看望。至于夫人和二少爷当然不怎么……”侍卫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顿住了话头,觉得有些尴尬,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不过二月份夫人也来过两次,呆了很久才回去呢。” 叶结蔓闻言倒是有些吃惊,依纪西舞的话来看纪夫人和四少爷关系显然不好,怎么会想到过来?难道有什么其他缘由?她本还想问什么,眼前的侍卫忽然往她身后一指,朗声道:“你看,那不就是阿莲姑娘回来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微博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所以弄到现在,发晚了。 还有上次我竟然把裴尧旭一直写错成裴尧允了!!!为自己的记性感到深深担忧。还好大家提醒,这才改正。 接下来会慢慢扒纪西舞之死,应该也不会很长,毕竟还有一部分要留给最后的复仇阶段。当然这之前会有两人感情成熟阶段,现在大家也能看出纪西舞还不是非常爱叶结蔓~~以她的性格需要一些催化剂才行。 之前说今年会完结,不是说写到年底噢。我估计就两个月时间吧。最长三个月,应该……大概……也许……能完结了吧。等八月份我考完试会努力更得。(是的我每次都在马不停蹄地考试找工作>。< 第65章 夜色迷蒙鬼勾人(上) 听到侍从突然的话,叶结蔓神色一僵,尚未来得及转头,身后已经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女子话语传来:“噢?这不是裴家四少夫人么?怎么有空过来这里?” 侍从正欲应话,叶结蔓已经迅速转过了身,截了后者的话头道:“原来是阿莲姑娘。”说话间,叶结蔓的视线迅速扫过对方,但并未看出什么异常,因此故意试探性地开了口,“厨房有个丫鬟走丢了,有人看到她往这个方向过来,因此过来寻一寻。不知阿莲姑娘可有见到?” 闻言,叶结蔓见身前女子唇角勾了勾,语气随意道:“不过一个小丫鬟而已,我哪里能注意到?倒是裴少夫人为了纪家一个丫鬟奔波,让人着实感动。” “虽是个小丫鬟,但谁的命不是命呢。”叶结蔓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神色有些凝重,“听闻阿莲姑娘寸步不离四少爷,这回没有呆在他身旁,不要紧么?” “少爷又不是三岁娃娃,我离开一时半会,自是会照顾好自己,不劳少夫人费心。” 叶结蔓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嗅了嗅,故作疑惑道:“不知阿莲姑娘去了哪里,身上怎会有些血腥气味?” 似乎没料到叶结蔓会这样说,阿莲神色微微一凝,下意识抬了抬手想要去闻。动作方起,她猛地反应过来,很快就不动声色地压了住,直视着叶结蔓,似乎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话语。一顿间,她才重新若无其事道:“裴少夫人莫要开玩笑,我身上哪里来得血气?” 将对方的细微举动俱收入眼底的叶结蔓心下已经了然,不想再耽搁,捏了捏沁出汗水的手心,表面看起来十分镇定:“是么?许是我的错觉罢。” 见对方这么说,阿莲也不傻,顿时明白过来是叶结蔓故意给自己下套,眼底神色倏地暗沉下去。片刻后,她突然笑起来:“我见裴少夫人脸色苍白,如今还为了丫鬟操劳,务必要好好保重身体,莫要出了差错,否则我们纪家也难辞其咎了。” “多谢阿莲姑娘提醒,”叶结蔓略一颔首,指尖却在身后攥得发了白,眼前一阵黑,同时脑海里晃过房间里那摊刺目的血渍。她的声音也跟着有些飘忽起来,“待得我有空,再来好好拜访四少爷。今日身体不适,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她迈步绕过阿莲,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当与阿莲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突然脚步一顿,随即压低声音,淡淡道:“阿莲姑娘身上血气的确浓得很。”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阿莲在听到叶结蔓话语的一瞬间脸色变了变,神色复杂地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忽然转头望向一旁的侍从,皱眉道:“我身上有血气吗?” 侍从离得近,也听到了叶结蔓离去前的那句话,正疑惑间又见阿莲姑娘问起,神色一怔,使劲嗅了嗅,一时反而有些不敢确定,支支吾吾道:“还……还好。” 见阿莲姑娘不悦地皱了皱眉转身进了院子,侍从挠挠后脑勺,一头雾水地嘀咕了句:“这裴少夫人不是想送少爷东西么?怎么感觉和阿莲姑娘关系不太好啊……” 当走出纪越院子一段路程后,叶结蔓方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了透。她的晕眩感愈发重,只得停了下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干,捂着急促起伏的胸口喘气。之前那名唤阿莲的丫鬟身上有一瞬间传来极大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抬手就要杀了自己。不过此行但到底还是确认了那件事,小如……果然已经被对方害死了。心底的悲愤翻涌而上,叶结蔓无力地将额头抵着树干。情绪激荡间,黑影重新占据视线,叶结蔓虚弱地闭上眼,只觉双腿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子。鼻间忽然有淡淡腥味飘散,叶结蔓艰难地抬了抬手,指尖触到一抹湿滑。她睁开眼,指尖的鲜红撞入视线,眼前又晃开几道虚影。她只觉力气自某处飞快地流泻,不知不觉间,她沿着树干一点点滑下去,意识也虚浮起来,逐渐陷入昏沉之中…… “少夫人?少夫人你醒了?” 迷糊间,叶结蔓缓缓清醒过来,耳边则响起安儿和舒儿交叠在一处的唤声。眼皮重得犹如千钧,用了好大的气力才睁了开来。 眼前的影子晃了晃,终于慢慢呈现出原本的模样。只见安儿和舒儿站在床边,不等叶结蔓应话,手心一热,与此同时裴尧远温润的声音关切道:“感觉怎么样了?” 叶结蔓艰难地转了转头,视线里映入裴尧远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裴家的困境所致,裴尧远的神色有些憔悴。只是此刻见叶结蔓醒来,眼睛才亮了亮,柔声道:“渴么?我让舒儿帮你倒些水。”言罢,不等叶结蔓开口,已经转头朝舒儿吩咐了。 “我……怎么了?”叶结蔓只觉头沉沉的,回想了片刻,只记得自己去了纪越住处。之后遇到了纪越那个丫鬟…… “你在路上昏倒了。”裴尧远一手接过舒儿递过来的水杯,一手去扶叶结蔓,解释道,“是路过的丫鬟撞见了,找人将你扶回来的。” 叶结蔓不太适应裴尧远的接触,示意可以自己喝。裴尧远却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你身体虚弱,别逞强了。” 见状,叶结蔓犹豫地皱了皱眉,无奈自己身子提不起什么力气,只好随便就着杯子喝了几口。裴尧远这才放下水杯,道:“方才大夫过来看过了,说是因为你身子太虚才会昏倒。这几日你在房间好好休息,同时补一补。”说着,裴尧远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过你这次出门连安儿和舒儿都没带,是去作甚?” “没什么。”叶结蔓自然不便和裴尧远说小如被害的事,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回答的疲累模样。她转头瞥见外面天色已经黑了,知道自己怕是昏迷了好几个时辰。见裴尧远神色有些不满,转移话题道,“我瞧三哥神色有些憔悴,我如今既然已经醒了,不如你先回去睡罢。” 裴尧远还是有些不放心,面色踟蹰地望着叶结蔓:“我没事,倒是你,脸色怎的这般差。” 叶结蔓抬手摸了摸脸,触觉冰凉,心底滑过一阵叹息,隐隐猜到了一种可能。然而她并不想深究,很快又抛开了去,只朝裴尧远笑了笑:“三哥不用担心,我睡一会就好了。” “那……等你吃完东西我再走罢。我让舒儿帮你热着,就算没什么胃口,多少也吃些,否则你身子怕是吃不消。”言罢,裴尧远朝舒儿使了个眼色,舒儿领命退了下去。 见状,叶结蔓也只好颔首应了,见裴尧远视线怜惜地落在自己身上,颇有几分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甫一转去,一抹白色身影骤然映入自己的眼中。 床榻不远处,纪西舞双手环胸斜身倚靠在窗户旁。身后窗扉半开,月光倾斜而下,将一身白衣的纪西舞笼罩了进,衬得对方那一身白衣看起来显得流光四溢,竟有几分通透似琉璃。也不知这般注视了自己多久,纪西舞那一双红眸直直地与自己对了上,望得叶结蔓心中一跳,刹那间竟有些脸热。如今时间紧迫,她本以为纪西舞已经趁夜离了开去探查事情,这才没有一醒来就找寻对方。没想到……纪西舞竟然一直在房间里,且自她醒来都没有说一句话,反常地沉默着。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裴尧远已经又开了口:“离纪小姐下葬没有多少时日了,爹娘那里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处理好事情回来。到时候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回去时我帮你去弄些上好的补药……” 叶结蔓却来不及听完,听到前面心里一惊,猛地打断了裴尧远的话:“还有几日?” “嗯?” “我是指,离纪小姐下葬还有几日?” 裴尧远虽觉叶结蔓反应奇怪,但还是应了:“在四天后,怎么了?” 叶结蔓床榻上的手颤了颤,目光望向纪西舞,见对方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才猛然惊觉时间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也即是说,四日后若是还找不到凶手,她岂不是就要回去裴府了?那纪西舞……怎么办?不,以纪西舞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放弃报仇。难道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思绪烦乱间,手忽然被握了紧。叶结蔓这才回过神来,见裴尧远担忧地望着自己,手正按在了她的手上紧紧握着。见状,叶结蔓心思一乱,连忙伸手去抽自己的手。 裴尧远微微一怔,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所幸舒儿及时端着一直热着的补药进了门,这才化解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尴尬。裴尧远作势接了过来,温言道:“来,吃一些罢。” 叶结蔓脸有些热,想要唤舒儿和安儿,这才发现一直沉默地安儿红着眼,舒儿正拉着她在一旁安抚她,想来还没从白日小如的意外中恢复过来。这么一耽搁,叶结蔓已经慢了一步,裴尧远执着勺子递到了她的唇边。叶结蔓抬眼飞快地往窗边的纪西舞那里瞟了一眼,见她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一时也猜不透对方心思。无奈之下,叶结蔓只得张嘴将东西吞入口中。 裴尧远动作温柔地坐在床边喂着叶结蔓,目光柔软,望着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往自己看一眼的叶结蔓,只道对方是羞涩,唇边不由挂上了淡淡微笑。这几夜因家族生意带来的烦忧似乎也得以褪去了些。 事实上,叶结蔓感觉自己如坐针毡,只盼快些将东西吃完。也不知囫囵吞了几口,叶结蔓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连忙阻了裴尧远的手,客气道:“我饱了。” 裴尧远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需要再吃一些吗?” 叶结蔓连忙摇摇头,朝他笑了笑:“不用了,三哥。我觉得有些困了,时候不早,你也去休息罢。” “也好,那你好好休息。”裴尧远这才自床榻边站了起来,俯身替叶结蔓体贴地拉好被褥,嘱咐道,“大夫开的药一日三次,舒儿会负责帮你熬好。这段时间切莫再乱走了。” “我知道了,谢谢三哥关心。” 叶结蔓笑着望着裴尧远离开,朝一旁的舒儿和安儿道:“你们也去睡罢。” “是。” 直到望着门被关上,叶结蔓才敢明目张胆地望向一直倚在窗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纪西舞。不知是不是方才裴尧远喂食的亲密举动,叶结蔓面对纪西舞心里竟有些忐忑,试探性地开了口:“你一直在房间,没出去么?” 闻言,纪西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就在叶结蔓尴尬地想要再说话时,纪西舞偏了偏头,终于冷冷丢下话来:“我作甚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好少,伐开心,要评论。 第66章 夜色迷蒙鬼勾人(下) 乍一听到纪西舞说话的口气,叶结蔓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忍不住细眼打量过去,瞥见纪西舞神色漠然,一双红眸却是沉得很,唇角微抿,看过去总觉得带着几分不悦。叶结蔓略一踟蹰,暗忖难道是因为自己晕倒纪西舞不放心才守在房间等她醒来?不过一个转念,她连忙挥去这个天真的想法,暗暗苦笑。自己也是疯了,怎么会这么觉得?纪西舞……怎会因为担忧自己身体特意留在房间?想到这,叶结蔓抬头重新望向纪西舞,出声应道:“我只是担心时日不长,怕你着急,以为你出去探寻线索了,并没其他意思。” “你既知晓时日不长,倒下得也真是时候。”纪西舞抬眼,冷冷话语落下,引得叶结蔓心头一滞,一时也不知言语。叶结蔓的手在底下攥紧了被褥,眉间不由染上了些许焦虑与自责。她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卧病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本来就只剩下四日时光,没有她,纪西舞白日又不便行走,势必大大延误找出真相的时间。 似乎是看出了叶结蔓的心思,纪西舞怀抱着双手,淡淡道:“有这功夫自责,不如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话至一半,纪西舞眼尖地瞥见叶结蔓唇边药渍,眸色一暗,忽然又道,“否则这四日床上躺过去,怕是答案没寻到,与裴尧远的关系倒是可以再进一步了。”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神色一震,猛地抬头望向纪西舞。见对方眉眼疏离,心底苦涩更甚,愈发觉得一开始那个念头简直可笑。她咬了咬牙,开了口:“你放心,就算撑着这具破身子,我也会熬过这四日的。” 闻言,纪西舞眉头反而蹙了蹙:“你这样子怕是风一刮就倒,让我如何放心?算了,到头来还是靠自己。” 话语如刺,扎入叶结蔓心中。她低下头去没有接话,紧攥的手早已失了气力,颇有几分无力,无法反驳纪西舞的话。 感受到了对方突如其来的沉默,不一会,叶结蔓耳边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视线里映入一双洁白靴子。下一刻,修长玉指探过来,抚上她的下颔,将她的视线迫得抬上来,露出叶结蔓微红的眼睛。 甫一瞥见,纪西舞脸上神色难得明显得怔了怔,似是也没料到这情形。她顿了顿,方道:“我才没说几句,你怎么就……” 话还未完,叶结蔓已经窘迫地偏开头去,深吸一口气,打断道:“没什么。”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解释了,“只是突然想起小如的死,心头悲凉,觉得可怜罢了。” 纪西舞显然对叶结蔓的理由有些质疑,凝视了对方半晌。不过她到底还是没有再追究,只是目光奇怪地在叶结蔓的脸上转了圈,方坐在榻边,道:“你之前去了哪?” 叶结蔓压下心底的疼意,勉强平复情绪将去纪越院子里的事说了。而纪西舞听到后来,神色已经绷了紧,待对方说完,方冷然道:“你疯了?独身去纪越那里,也不怕死么?” “我只是想确认下小如的死是不是纪越派丫鬟干的。” “你确认了又如何?你以为你能给那个小丫鬟报仇?”纪西舞的眉头又蹙起来,“你可别忘记,这是在纪家。纪越之前不杀丫鬟是因为我刚死,那丫鬟又在他掌控的视线之中没必要动这手平白引人怀疑。这次安儿这丫头将人从厨房带走的消息传入纪越那里,加上你之前在查我的事,怕是让他有些忌惮,索性才下了狠手。那摊血看来也是故意留给你看的。”说到这,纪西舞的目光沉了沉,“不过这样看来,之前在琉璃亭时那支箭的警告,十之*真的是纪越干的了。” 纪西舞说的这些,叶结蔓多多少少心里也明了,只是此刻听纪西舞讲出来,愈发觉得对不起小如,本来就不好的脸色也跟着白了白。纪西舞兀自说完话,抬头就见叶结蔓又一副随时会要昏过去的娇弱样,话语一顿,已经倾身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触手都是薄薄的一层冷汗。她眼底忧色一晃而过,口中却没好气道:“好了,不谈这些了,你这样子要是再说下去难保不当场又昏过去。” 话落,见叶结蔓脸上神色依旧晦涩,好似藏掖这诸多心事,纪西舞终于忍不住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对不起……”叶结蔓低低说了一句,似乎有些疲累地阖了阖眼睛,“我这样子,怕是要拖累你的时间了。” 纪西舞眼底古怪神色愈重,有些不自然地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片刻方叹了口气,丢下话来:“我没怪你。” 见叶结蔓沉默着没有应话,纪西舞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出口已经成了另一番话:“时候不早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先休息罢,这些事我们明日再谈。”言罢,起身朝桌旁走去。 烛火灭,只余月光盈盈。 叶结蔓躺□来,感觉到身边一凉,纪西舞已经跟着上了塌。她只觉心底思绪翻涌,加上之前一觉方醒,倒没什么睡意,只单纯觉得疲累。裴家的事,纪家的事,都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难以消化。黑暗里,叶结蔓静静躺着,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尔虞我诈的商场,不值一钱的人命,荒诞不经的爱意,人鬼殊途的境遇,这一切哪里有什么出路?就算报了仇又如何?至于自己这身子自从嫁过来后就日益虚弱……其实她并不在意是不是因为纪西舞的原因。若是可能,一起随身旁女子去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孤身留在裴府,前途叵测,并不见得就会幸福。 也不知这样躺了多久,窗外星辰也黯淡下去,夜愈发深沉。叶结蔓感觉到身旁的纪西舞没了动静,忍不住偏了头去看。就着微弱月色,纪西舞洁白无瑕的面容沐浴在半明半暗之间,显得静谧安然,让叶结蔓脑中不由浮现出那具棺木中簇拥着花朵的躯体。那侧脸如画,静静盛开在黑夜之中,似乎能勾勒出淡淡香气。那些刺人话语,此时都随着从耳边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跃动的心跳。叶结蔓的目光柔软下来,半抬起身,沉默地望着纪西舞那清冷又魅惑的脸,竟有种如坠梦境的恍惚感。 生前不得相逢,死后方至倾心,也不知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注定的劫数。 黑暗中,纪西舞的红唇鲜艳,在那张白如雪的面容上好似灼灼烈火,热情地邀请着他人采撷。望了半晌,叶结蔓似是受到蛊惑般俯□去,抬手轻柔地掖了掖耳边青丝,缓缓贴近。 咫尺之间,叶结蔓心跳如鼓,越靠越近,正要贴上之际,那双红眸却悄无声息地睁了开来。 叶结蔓动作一僵,霎时顿在原地,没料到纪西舞这么久还没入睡,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耳后火辣辣烧起来,倒将身旁凉意驱了个干净。她呼吸急促,片刻后,终于在那双带着一丝笑意的红眸凝视下惊得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欲直身拉开距离,有几分狼狈得试图解释:“我只是……” 身子还未来得及退开,一只手已经稳稳地勾住了她的脖颈,止住了她后退的动作。 叶结蔓脸色一红,望着近在咫尺的红唇雪颜,手心紧张得沁出了汗水。 “嗯?”纪西舞的眉微微挑了挑,轻启红唇,吐气如兰,“你只是什么?” “我……”叶结蔓喃喃地吐出了一个话语,接下去的理由,却硬生生卡在喉咙,说不出半个字来。她窘迫地动了动身子,脖颈后的手却往下压了压,与此同时,纪西舞的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衣领,将她迫近眼前。 “为何躲?”纪西舞不动神色地开了口,目光流转之间霞色翩跹,望得叶结蔓脸愈发烧起来,支吾着没有应不出话。 纪西舞唇边勾起淡淡弧度,饶有趣味地盯着窘迫的叶结蔓半晌,方缓缓道:“既然想吻我,何必偷偷摸摸?” 叶结蔓羞得说不上话,视线里,纪西舞的红唇晃动起来,一启一阖,偶尔闪过一丝白齿扇贝。直到纪西舞唇角绽开笑容,一时无限风光,在暗处散发出诱人芳香。 纪西舞望着眼神躲闪,露出羞涩神态的叶结蔓,突然停了话头,沉默了会,忽道:“之前我说的那些,你莫要介意。” 叶结蔓没料到纪西舞会这么说,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我明白你的处境,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怪不得你。” 纪西舞垂眸,空气里似有叹息流动,再抬眼时,她的眼里已俱是惑色:“今晚你的身子可还吃得消吗?” 一开始有些不解其意,很快叶结蔓目光一顿,霎时反应过来纪西舞的意思,脸“腾”地红起来,只觉得撑在床单上的手都有些发软。只是心里却又不愿服输,视线飘忽开来,声音极轻地应了一声,恍若蚊鸣。 “嗯。” 轻笑声自床幔之间飘散,惊起一片朦胧月色。眼前笑靥如花,烨烨生辉,望得叶结蔓心中又是漏跳一拍,随即有热意自心头涌上。屏息中,叶结蔓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似是放弃了徒劳的挣扎,顺从心意地再次俯身下去,盖上了那抹犹自荡漾开去的浅笑。 糯软的感觉在触到纪西舞的唇时刹那盈满唇齿,弥漫开来的芳香在急促的呼吸间飘散,叶结蔓半个身子压在纪西舞的身上,紧闭的眼睛上,睫毛因为紧张与羞涩颤得厉害。纪西舞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叶结蔓吻过来,半阖的视线扫过身上女子的神情,一只手同时搂上了对方盈盈一握的纤腰。那里由于近日来得清减,已能隐约触摸抚到硌手的骨骼。 有那么一瞬间,纪西舞的眼底闪过短暂的犹豫,不过很快就彻底阖了眼,与血色红眸一道被眼皮所掩盖。 红唇交织,仿佛有火花在叶结蔓脑中炸开,在黑暗里散开缤纷色彩。她能感觉到身下纪西舞胸口微微的起伏,手心贴着对方的脸颊,唇齿之间已经有卷席而来的舌尖掠过齿背,勾上自己的舌。胸口涨得微微发疼,叠在一处的身体像是要融化开来,彻底揉进彼此的怀里。此时的纪西舞,褪去了白日的冷漠与疏离,摇身一变,宛如化作了勾人夺魄的妖冶女鬼,狠狠攥着叶结蔓往水底沉溺而去。 床幔落下,空气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带着内心深处不灭的爱yu,燃烧在这个寂寞的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审文严格期间,被逼无奈只能拉灯啦,重在气氛,见谅见谅。 要是因为拉灯你们就不留言,我也要去举报你们歧视清水! 第67章 法事危机(上) 睡梦中,叶结蔓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推她,她困顿地睁开了眼,视线里映出纪西舞的容貌。窗外天色尚暗,只有天边现出了一丝鱼肚白。叶结蔓正欲开口询问,纪西舞已经用手指了指房间里,淡淡道:“有客人来了。” 叶结蔓这才注意到昏暗中,窗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见她醒来,方走近床榻边,熟悉的声音低声响起:“裴少夫人。” 听到声音,叶结蔓一下子认出了是谁。再抬头看时,对方已经站在了床边,半明半暗里,露出一张气质凌冽的面容,正是几日不见的宁心。见对方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又是这个时候过来,叶结蔓心里隐约猜到宁心想必找到了什么线索要告知。果然,宁心也不拐弯抹角,一双炯然目光直视向叶结蔓,沉声道:“关于地霸说的那个赎出青楼香兰姑娘的背后神秘人,我查到了一些事。” 闻言,叶结蔓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是什么?” “这几日我离开纪府,跑去找了四年前东来客栈的掌柜,纪广源。”自进门之后,宁心的神色一直冷凝着脸,眉间有压抑的怒意,“我调查了香兰赎身之时是谁安排去的东来客栈,最后得到的消息竟是纪越以前手下的一个小厮。而这个小厮去了东来客栈没多久后就因家中有事离开了纪府。可是我查了他进纪府留下的信息跑去他原来的村子,却发现他父母早就死了,唯一的弟弟也在六年前染病身亡,怎么可能因家中有事离开?而且村里人也说四年前并没有见他回来,此人离开纪府后到底去了哪里丝毫找不出音讯,我怀疑有可能已经死了。” 听到纪越的名字,叶结蔓心中一惊,却并不觉得意外。她与纪西舞暗中交换了个眼神,沉吟了片刻,随即望着宁心道:“你觉得此事与纪家四少爷有关?” 宁心颔首:“我不信事情会这么巧,那小厮刚去安顿好香兰,就突然在纪府消失了。这样一来,怕是除了纪越,谁都不晓得香兰到底在哪里。四年前纪越派人帮她赎身,如今时隔四年,这个叫香兰的女子又突然出现,设计接近我拖住我的步伐,然后又突然消失。这一切,怎么可能和纪越无关?” 叶结蔓也觉得此事与纪越脱不了关系,加上之前的事,愈发肯定宁心的猜测。 见叶结蔓沉默着没有说话,宁心往后退了一步,话语沉然:“我与你说这些,是看在小姐的份上。也许是直觉罢,我能感觉到你对小姐之死的关心。但是如今此事既然涉及纪家家事,你莫要再插足,否则怕是有危险。你与我不一样……”宁心沉默了会,在安静里继续道,“我生是小姐的人,也注定要为小姐而死。我没能阻止别人害她,已是悔恨,如今唯一能做的,是为她献上最后一份祭礼,报这血海深仇。” 言罢,宁心转身欲走。叶结蔓顿感不妙,急忙唤道:“等等。” 见对方在窗前顿住了脚步,叶结蔓皱了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自是让他血债血偿。”宁心一字一顿地落下话来。 “这件事尚未彻底查清楚,你莫要冲动乱了自己的阵脚。”叶结蔓心里急切,劝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纪越会事先知道纪西舞要离开纪府去城南的事吗?” “肯定是他从哪里探听到的。” “此事这般隐秘,不是应该除了你和纪西舞,只有纪老爷一人知晓吗?他又从哪里探听到?会不会有同伙,你有想过吗?”叶结蔓说完,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猛地想起了前几日纪西舞深夜递于她的一张信纸,下意识转头望向身旁的纪西舞。想说什么,但是碍于宁心在又不便,最后只得暂时放弃了。 宁心听到叶结蔓的话似是有些犹豫,纪西舞叹了口气,道:“你先不要声张,再探查一下,我相信总会水落石出的。若是你因为莽撞出了事,谁来替纪西舞报仇?” “我知道了。”半晌,宁心似是妥协了,轻声丢下话来,这才黑影一闪,消失在了窗边。 叶结蔓这才放下心,耳边已经响起纪西舞淡淡的声音:“你方才有话想和我说?” 叶结蔓转过头,视线里,纪西舞的目光幽邃,看不出方才宁心的话对她产生的影响,似是对这一切结果早就心如明镜。她踟蹰了片刻,方道:“我突然想到了你之前给我看过的那封信,你还记得吗?” 见纪西舞点头,叶结蔓道:“我想,既然用的是纪夫人的信纸,此人必然是被纪老爷随身安排侍奉在纪夫人左右的。你们纪家人都心机深沉,我见过纪夫人几面,觉得她也不简单。你觉得纪夫人会知道此事吗?” 闻言,纪西舞低头沉默了会,随机摇了摇头:“说不好。不过她的确不是省油的灯就是了。纪越心思深沉,加上与纪川兄弟情深,若是没有纪夫人在身后帮衬,纪希安哪里会是这两人的对手?纪世南安排了人在身旁,这么多年难保心里也有些计较。” 见纪夫人果然如自己所想那般难对付,叶结蔓这才有些踟蹰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那么你说,这纪老爷身旁,会不会有可能也被纪夫人安下了眼线?” 话落,纪西舞眼底神色一晃,很快就反应过来叶结蔓的意思:“你是怀疑我去城南的消息是她从纪世南那里得知,然后放给纪越的?” 叶结蔓点了点头。纪西舞神色沉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叶结蔓接着追问道:“上回看信里的意思纪老爷会和那人在藤桥会晤,你当时说知晓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 纪西舞望了叶结蔓一眼,目光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半晌,方摇了摇头:“许是我猜错了。” 叶结蔓觉得纪西舞有些奇怪,道:“不管是不是猜错,总要去探探罢。万一是真的呢?”言罢,见纪西舞还是没有说话,叶结蔓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动,喃喃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身子?”说到这,叶结蔓忍不住暗暗咬了咬牙,故作无谓道,“没关系,我又不是虚弱到几步路都走不了…… 话音未落,脸颊上已经抚上了一双微凉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叶结蔓的身子跟着轻颤了下,而纪西舞的手已经掠过她的眉眼,神色显得漫不经心:“你这脸色白的,都可以媲美我这个鬼了。那藤桥离纪府并不近,你那两个丫鬟肯放行就怪了。” “我……” 叶结蔓暗暗恼恨自己不争气的身子,额头被轻轻弹了下,耳边纪西舞又道:“好了,别再多想了。你要是一不留神晕倒在纪府外面,可没这么幸运,指不定被拖到哪个小巷子去了。” 闻言,叶结蔓脸色一红,不满地瞪了纪西舞一眼:“你才被拖到小巷子里去。” 纪西舞只是浅笑不语,偏头望了眼往外天色,道:“此事就让它去罢,我倒觉得你方才说的猜测有几分道理。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昨晚也累了。” 叶结蔓的确有些疲累,但一听纪西舞提起昨晚,目光霎时有些躲闪,低低应了声,重新躺□去。躺了半晌,叶结蔓还是觉得可惜,忍不住开口提议道:“不如将此事告知宁心,让她去一趟藤桥?” 身旁的纪西舞闻言却沉默了下来,叶结蔓有些不解,偏头去看她。阴影里,纪西舞红色眸光闪烁,似有疑虑。 “你……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宁心吗?” 纪西舞抬眼直视着叶结蔓,目光沉静,片刻后叹了口气,道:“我若说不信,你想必又要觉得我多疑。然而纪家的人,我的确是当真一个都不敢信的。” 见到纪西舞神色认真,叶结蔓没有说什么,重新阖上了眼。 这一觉并没有睡上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惊醒了半睡半醒间的叶结蔓。她不解地往门外望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旁纪西舞也跟着睁开了眼睛,目光露出疑惑。 “你等等,我去看看。”叶结蔓撑着身子坐起来,作势欲下床,被纪西舞阻了住。 “你身子都这样了,还是别下床了,等下安儿和舒儿罢,看这时辰也该差不多过来伺候你洗漱了。” 叶结蔓闻言心里微微暖了暖,想了想还是依言照做了。果然没有多久,门外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推了开。 进门的是舒儿,她一眼就看到床榻上已经醒转并坐了起来的叶结蔓,神色微微吃了一惊:“少夫人已经醒了?” “嗯,昨日睡得太多,没什么睡意。”叶结蔓点头,柔声道,“方才我听到外面有些响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儿料想叶结蔓应该是被方才那阵动静给吵醒的,走到桌旁帮叶结蔓倒了杯水,口中解释道:“因为过几日纪小姐就要下葬了,所以纪家请了法师来给她做法事,听说要持续三天。很多丫鬟一大早就都过去灵堂那里了。” 乍一听到法事,叶结蔓的眼皮就跟着跳了跳,心里没来由得涌起一阵慌乱。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手背覆上了另一只手,纪西舞的声音难得温和:“这也是正常,不过是几个跳大神的,哪里有什么真本事,你莫要担忧。再说了,法师做法事在灵堂那里,也不过来你这个院子。” 这边,毫不知情的舒儿已经将手里的水递给了叶结蔓:“安儿性子顽皮,心里好奇非说过去瞧瞧,我以为少夫人还未起身,因此没有阻拦,希望少夫人莫要在意。” “无事。”叶结蔓摇了摇头,抿了口清茶,心中暗忖等安儿回来再问一问也好。 “少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去弄些。”舒儿体贴道。 “不用麻烦,随便弄些就好。” “那我便让厨房弄完补气血的粥,顺便把药熬一熬。”舒儿接过空杯子,口中道,“少夫人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言罢,转身出了门。 第68章 法事危机(下) “急急如律令,咄!” 浑厚的声音响起,一柄桃木剑挥舞如风,“唰”地刺中桌上的符文,眨眼间突然着起了火。飘起的炭灰飞扬在半空之中,有浓郁的香火气息散开来。 安儿努力踮着脚尖,自人群里探头探脑往不远处望着。那一抹黄色身影步伐有序,一套动作做下来十分庄严,让她眼里起了亮光,嘴里低低念叨了句:“看起来好厉害啊。” “当然了,”安儿身前一个丫鬟忽然接了话,一脸了然道,“这法师可是城南很有名的天正师傅,祖传三代都是驱邪降鬼的能手,一般人可请不到他做法事。且这法事三日,可要花上不少银子,都足够我们这些丫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有这么多?这天正法师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安儿惊讶地张了张嘴,不远处已是淡淡烟雾缭绕,露出那天正法师半张刚毅的侧脸。 那个丫鬟尚未开口,已经又有一个丫鬟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怎么,你不知道啊?” 安儿摇了摇头:“我是裴府的丫鬟,第一次来城南,不太清楚这边的事。” “噢,这道难怪。”那丫鬟扫了安儿一眼,接话道:“这天正法师本是灵源寺的高僧,听说有一日忽然做了个梦,梦里得到佛祖指点,觉得大隐隐于市,便还了俗回到祖籍苏州,□□解难。” 安儿微微一怔:“不是说请天正法师要许多银子吗?一般人不是请不起,谈什么消灾解难?” 说话的丫鬟话语一堵,似觉得有些尴尬,片刻才道:“人家是得道高僧,要是人人都请得起,不是得忙死了。而且高僧也要吃饭啊,又不是神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不花钱的好事,只要值得起这价钱就行。再说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妖鬼作祟,天正法师还是会出手相助的。只是寻常法事,并不怎么接。”顿了顿,丫鬟脸上带了些骄傲,“不过我们纪府的法事,自然要请整个苏州城最好的法师了。小姐的事是大事,怎么能怠慢?” 安儿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再次望向不远处做法事的天正法师。那一袭黄色道袍在初生的旭日下被罩上了一层微红,显得气度凛凛。安儿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天正法师,陷入了沉吟。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正法师并指在空中撒出一抹燃下的烟灰,默念了什么,这才收了桃木剑,朝身后的一个小童道:“阿量,收拾下。” 那名被唤作阿量的少年闻言点点头,上前一步去整理台上物事。天正法师抬脚就往身后的灵堂走去。 站在灵堂门口的纪川见状,礼貌地朝天正法师道:“辛苦了。” 天正法师略一颔首,并不多言语,踏进灵堂,视线扫了一圈,随即自怀里取出四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了缭乱符文,将两张分别拍在了棺木与祭台上,另两张都直接用祭台的蜡烛烧了,丢在了门槛两处,这才转向纪川,淡淡道:“好了。” “麻烦天正法师了。”纪川拱了拱手,“纪家已备好住处,这边请。” 天正法师背着手应了声,与纪川一道离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散了散了。”不知是谁说了声,原本围在一旁的丫鬟与小厮渐渐都回去了,没有人注意,一道娇小身影停在原地,望着依旧在收拾桌案的那个叫做阿量的少年,攥紧了手。 阿量将东西都收拾好,抬头见师傅的身影已经远去,连忙往身上一甩,就迈脚跟了上。只不过没走几步,便察觉到身后始终缀着一个人,忍不住皱了皱眉,突然就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淡粉色丫鬟服饰的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见他回头,神色浮现出一抹慌乱,然而并没有躲闪,而是踟蹰地往前踏了一步:“你……你好,方便说话吗?” 阿量一怔,见对方这般说,一时有些犹豫。对方则已经踏步上前,问也不问地伸手扯过他的衣袖,往一旁树丛里拉去。阿量见状一惊,下意识就去拂对方的手,话语里有些又羞又急:“你要说便说,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跟上来的正是安儿。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往周围环顾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怕别人听见,有要紧的事想偷偷与你说。” 阿量自小与师傅一道,并未接触过女子,见对方这么说,倒换做他不好意思了,只得无奈开了口:“好了,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人,你到底找我何事?师傅若是看我没有很快跟上来,可是要责怪的。” “原来天正法师是你师傅啊,那太好了!”安儿闻言,顿时改了主意,心中已经有了新的计较,“我有事想找你帮忙。真的,这件事很要紧,关乎我家少夫人性命。” “什么?” 安儿咬了咬唇,解释道:“我家少夫人这几天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且她房间比外面阴冷许多,令人感觉十分不适。我……我怀疑……”安儿又压了压声音,语气古怪道,“我怀疑我们少夫人染上了脏东西。” 阿量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说的是这个事,神色有些狐疑:“此话当真?” 安儿似是怕对方不信,连忙点点头:“我听天正法师名望甚高,你既是他徒弟,想来也肯定懂些。不知可有什么办法驱邪?”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我家少夫人不信这些,我怕她不高兴,需要隐秘一些的办法。你是天正法师的徒弟,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这……”阿量并不是很信安儿的话,但听对方这么信任地望着自己,心里还是颇受用,想了想,自身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些东西,递给安儿,“我也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鬼魂作祟。这次来纪府,主要还是做法事,其他事情师傅应该无暇理会。不过你既然怀疑,不如先将这些拿去一用,若是你家少夫人真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想必也能派上用场。就算不是,也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你就权当图个心安。” 安儿神色一喜,连忙伸手接过:“不知这个要怎么用?” 阿量望了眼天正法师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些焦急,简单与安儿解释了用法,抬脚欲走:“你就先照我说的做,反正这三日我和师傅都住在纪府,有问题再来找我。” 安儿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阿量已经小跑着去追天正法师,只留下少年瘦削的背影。安儿捏了捏紧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收入怀中,这才往回走去。 一个时辰后。 “安儿!”正将喝完的药碗端出来的舒儿一眼就瞥见低着头走进院子的安儿,出声唤道,“不是去看法事吗?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跳,安儿猛地抬起头,见是舒儿,这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呃……那法事做得比较长,又和人丫鬟聊了会,所以有些耽搁了。” 舒儿疑虑地望了神色有些奇怪的安儿,皱了皱眉:“是么?” “当然啦,”安儿不自然地咧嘴笑了笑,又轻轻推了推舒儿,开玩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干嘛和审犯人一样审我?难不成我还能去干什么坏事!” “谁让你成天到晚尽惹祸,”舒儿无奈地瞪了安儿一眼,“这离回裴府没多长时间了,你给我分寸点,别再犯糊涂。”说着,舒儿看了看天色,眼底有些忧愁,“我已经服侍少夫人用过药了,有事要离开下,你呢,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照顾少夫人,听到没?” 安儿乖巧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追问道:“舒姐姐要出去作甚?” “你先管好自己罢。”舒儿并没有与安儿说自己打算再去探探裴家胭脂铺的情况,只细细嘱咐了遍如果自己回来得迟千万不要忘记给少夫人熬药。安儿轻快地应了下来。 “我怎么瞧你我说要走很高兴的样子?” 安儿闻言,做贼心虚般使劲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没有的事!怎么可能?舒姐姐可冤死我了。” “算了,不与你贫。”舒儿虽觉安儿有些古怪,但并未多想,说着就往外走去。 见舒儿离开,安儿这才神色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压惊,暗道自己去找天正法师的事若是给舒姐姐知道,指不定又要训她乱来了。可是……她是真的担心少夫人。反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是自己多想,试试总是不会有错的。想到这,安儿转头,望向门扉半阖的叶结蔓房间,眼底流露出一丝紧张与不安。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台阶,眼底流露出踟蹰,然而很快就一咬牙,伸手入怀取了东西出来,手里赫然是两张黄符! 只见安儿小心翼翼地重新将符文收入怀里,随即敲门,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唤了声少夫人,随即推门进了去。 “安儿。”叶结蔓视线瞥过来,唇角扬了扬,招呼道。 “少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安儿也跟着笑了起来,走到桌旁,不太敢看叶结蔓的眼睛,低声道,“舒姐姐说她有事出去会,我帮少夫人换壶茶罢。” 叶结蔓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安儿,出声应道:“嗯,麻烦了。” “不麻烦。”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房间里响起,安儿话音方落就打翻了一个杯子,连忙扶了起来。她手心里沁出汗水,避开了叶结蔓的视线,动作极快地掀开燃着安神香的熏炉,将折叠起来的一张黄符迅速扔了进去。 再转过身来时,安儿的眼神躲闪,告辞道:“那我先出去了。少夫人有事就唤我。” “好。”叶结蔓并没有多想,点了点头,目送着安儿端着茶壶与茶杯走了出去。 门方阖上,靠在床塌边一直望着叶结蔓的纪西舞这才扫了安儿离的背影一眼,极快地蹙了蹙眉,低声道:“你这个小丫鬟,今日怎么怪怪的。” “有吗?” “喏,你看,她把茶杯都一道端了出去。”纪西舞朝桌上努了努嘴,“这做事未免也太糊涂了,不过添个茶水而已。我瞧她出门时的神色,总觉得她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叶结蔓倒没有多想,只是笑道:“可能遇到了什么事罢,安儿这人本就心思粗得很,指不定是在外面惹了祸呢。” 在两人闲聊之时,门外的安儿一踏出房间就蹲□去,悄悄将另一张黄符贴在了门槛上,胡乱默念了句:“阿弥陀佛,保佑少夫人的身体快些好起来。”随即,自腰间取出藏好的火折子,依着之前小量说的方法,将黄符点了着。 瞬间燃起朱砂在火光中渐渐化作灰烬,顺着门槛漏进门缝之中,只剩下淡淡香火气息飘散在空气里。 第69章 魂魄殇(上) 房间里,纪西舞与叶结蔓尚不知危险的脚步正一点点迫近。桌上的熏香炉静静地摆放着,自精致的小孔处飘散开淡淡的香气,如往常一般缭绕在屋子里。 “既然你的死与纪越脱不了干系,下葬日子也距离现在没多少时间了,接下去你可有什么打算?”叶结蔓心里牵挂着纪西舞的事,怕外面的安儿听到,压低了声音问道。 纪西舞略一沉吟,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此事纪越怕是十有□□跑不了,另外我打算晚上去纪夫人那里探探情况。” “纪夫人么……”叶结蔓知道自己上次的猜测被纪西舞所接纳,脑海里浮现出纪夫人精明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安,“她看起来不是很好对付。” 闻言,知是叶结蔓关心,纪西舞只是轻声笑了笑,语气随意:“纪家有哪个是好对付的?你不必担忧,我一个鬼,看不见摸不着,自是不会让她起疑。” 叶结蔓见纪西舞这么说,才稍稍放下心来,试探道:“这纪夫人若当真从纪老爷那里探得此事,告知纪越想必是为了除掉你。可是你又不她儿子争纪家的家产,为何要这般?” 纪西舞冷冷地扬了扬眉:“怕是担心纪世南一倒,我又掌握了太多纪家背地里不光彩的事情,借此要挟罢。纪川和纪越两兄弟虽齐力与纪希安抗衡,但毕竟接触不到纪家核心产业,也动不了根基。纪世南城府深,将许多事情交给长子纪川打理,为的主要是平衡他与纪希安两者之间的利益关系。倘若纪世南一倒,加上纪夫人的手段,纪家家业无意外的话还是会落到嫡系纪希安的身上,纪川顶多只能分一杯羹,帮忙跑腿罢了。可我不一样,”纪西舞的话语顿了顿,“我一介女子,倘若出嫁便与家产无份。事实上我还有个传言中的未婚夫。其实说起这个未婚夫,还是纪夫人介绍的,想来是为了牵制住我,只是并没什么作用。由于受到纪世南器重,纪夫人许是觉得纪世南死后无法掌控我,也看出那个未婚夫无法牵制我。加上我与纪川、纪越两兄弟早有龃龉,估计就起了想借纪越的手先除掉我的心思。” 叶结蔓经纪西舞挑明,也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只是忍不住为纪西舞抱不平。她还欲说什么,一抬头,见纪西舞的目光忽然剧烈晃了晃,随即刹那间变了脸色。 “怎么了?” 纪西舞只觉脑中忽的一沉,似有千钧之力般缓缓压来,原本靠在床榻边的手下意识紧紧攥住了白色的床幔。她见叶结蔓惊得探出身来询问,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方想安慰,身子却似被热油泼到一般,猛地一颤,半个身子撞在床架上。 “纪西舞!”叶结蔓飞快地唤了一声,也顾不得自己身子虚弱,就探过身来拉纪西舞。不过轻轻一扯,纪西舞已经脚一软横倒在床榻之上,一双眼眸中的血色霎时浓郁起来,同时眼底浮现出痛苦神色。 见状,叶结蔓连忙伸手揽过纪西舞,语气焦虑,无措地追问道:“纪西舞,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疼……”纪西舞的眼中红得似要流出血来,随即猛地阖了上,掩下了里面突如其来的痛意。那洁白贝齿紧紧咬着红唇,整个身子都颤栗起来,看得叶结蔓愈发心乱如麻,慌张伸手去抚纪西舞的脸,触手却只觉那温度竟不似平日般冰凉,而是带着与自己一般的温热。叶结蔓顿时吓了一跳,也发觉了不对劲。她顾不得其他,手一滑就探入了纪西舞的领口,当触到衣衫下同样温热的肌肤时,整只手都忍不住抖了抖,意识到了不好。 “怎……怎么会这样?”出口喃喃的声音有些沙哑,叶结蔓望着纪西舞紧闭的双眼,只见对方的脸色反常地微微红起来,反而让她觉得触目惊心。怀里的体温似乎还有一点点升高的趋向,同时纪西舞身子开始颤栗起来,似是有难耐的痛苦攫夺着那具身体,望得叶结蔓的背后皆被冷汗打了湿,心也似被揪住般疼了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纪西舞怎么会这样?叶结蔓只觉得思绪像是被打了结,越急越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明明前一秒彼此还在正常交谈,怎么一眨眼纪西舞就变成这样了? 怀里女子挣扎地半睁开了眼,眼底泄露出沉默的忍耐,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见纪西舞睁眼,叶结蔓身子一震,飞快地去擦拭纪西舞额头的汗水。然而手方触到额间,叶结蔓突然神色一惊,手指跟着又抖了下。 只见那鬓边青丝不知何时已经尽自濡了湿,眉梢也沾上了水珠,悄然自眼角滚落,滴入怀里。衣衫触及之处,竟有些许湿润传来。叶结蔓目光晃动地往纪西舞身上扫了一眼,这才发现青丝发梢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往下淌着水,在床榻上泅出了一小块深色水渍。叶结蔓的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块水渍,只觉刺目得很,竟然连心尖都跟着颤了颤。她魔怔般地发着呆,恍然间想起了初遇时刻,纪西舞挂着一身水站在自己身前,那还是她初死之时…… 想到这,叶结蔓胸口闷疼,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手足无措间,手背上突然覆上湿润的触觉。 “安儿……” 纪西舞沙哑的声音响起,瞬间惊醒了叶结蔓。她的脑中劈入一道闪电,原本混乱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 是安儿!肯定是安儿搞的鬼! 想明白这点后,叶结蔓挣扎着下了塌,连靴子也顾不得穿,跌跌撞撞地跑至门边,一用力,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在一旁的安儿并不知晓房间内发生了什么,忽听“砰”的一声响动,下意识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还未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手腕顿时火辣辣疼起来。抬头瞥见脸色发白,赤着脚头发有些散乱的叶结蔓,安儿也忍不住吓了一跳:“少夫人?!” “你方才在房间里做了什么手脚?”叶结蔓的声音还颤抖着,语气分外急切。 安儿第一次看到这样仪容不整,手忙脚乱,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叶结蔓,只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跟着慌乱起来:“怎么了少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说,你刚才在我屋子里干了什么?”叶结蔓虽然迫切,但还没傻到说出纪西舞的存在来。她只是紧攥着安儿的手腕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安儿不明白为什么叶结蔓会这样,一时犹豫着要不要说。 “你快说啊!”叶结蔓的嗓音嘶哑地往上提了提,因为担忧,眼眶里已经不知不觉盈了泪水,猛地摇了摇安儿。 见叶结蔓这般痛苦神色,安儿终于有些害怕起来,低声喃喃道:“我……我只是想给少夫人驱驱邪,去法师那里求了些黄符过来,然后偷偷放到了熏香炉里……” 话音未落,叶结蔓已经猛地甩开了安儿的手,转身就往房间里跑去。许是跑得太急,不过几步,她脚突然一软,整个人都往前摔去,正好狠狠撞在了桌角上。叶结蔓恍若不觉,一刻都不敢停地撑起身子,探手就去抓桌上的熏香炉。 “少夫人!小心……”烫字还未出口,一直站在门口的安儿已经见叶结蔓直接徒手抓过熏香炉就往门口跑出来,随即一扬手,就将熏香炉抛了出去。 “少夫人……”安儿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竟不敢上前阻止,直到叶结蔓做完这些,才扶着门框低低喘着气。安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心里一急,连忙伸手拉过叶结蔓的右手。果然,手心里已经红通通一片,虎口甚至起了水泡。安儿抬头望过去,不等她开口询问这一切,叶结蔓已经轻轻推开了她,丢下话来:“我稍后再与你解释,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言罢,也不等安儿应话,叶结蔓再次“砰”地重新关上了门,又上了门栓,这才紧紧背靠着合上的房门,垂在身侧的右手还由于烫伤不停轻颤着。 “砰砰——” 敲门声很快就传来,与此同时安儿焦急的声音也响起来:“少夫人,你手烫伤了,快开门,我先给你敷药罢。是我错了,我不该莽撞地擅自行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少夫人,你身子不好,别生气了,要是不好好休息舒姐姐知道了会骂死我的。少夫人……” 背对着房门的叶结蔓却只是皱了皱眉,看都没有看一眼自己的手心,才喘了口气,就已经小跑着回到了床榻边,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抚上纪西舞的脸颊去探她的体温。 似是觉得好受了些,床榻上的纪西舞紧闭的眼重新半睁了开,望了一眼叶结蔓。后者并没有注意,收回探体温的手,焦虑地在房间里转了圈,随即又跑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既使日光不至于晒到床榻这边,又让烟雾能够快点散去。 做完这些,叶结蔓才再次回到床榻旁坐了下来,神色担忧地望向软倒在床上的纪西舞,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些?” 纪西舞似是陷入了半昏半醒间,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只是脸上的微红终于稍微淡退了些。然而叶结蔓等了片刻,也不见纪西舞的体温彻底退下去。她的一颗心晃悠悠地依旧在喉咙口提着,眼见纪西舞身上沁出越来越多的水,几乎吓得要昏厥过去。然而理智撑着她的身子,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倒下。 此刻的纪西舞,仿佛被雨水打湿的娇花,软软地卧在床榻之上,望得叶结蔓一颗心像被车轮碾过来,碾过去,无法安生。她身上的衣袖渐渐湿了,望着床榻上越来越深的水渍,叶结蔓简直急得犹如被火烧至脚底一般,满脑子只有一个翻来覆去的念头:为什么纪西舞还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七夕啦,大家七夕快乐~~~ 么么哒! 第70章 魂魄殇(下) 门外安儿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只是好像感觉到叶结蔓真的生气了,明显听起来已经带了几分迟疑。房间里的叶结蔓耳朵却哪里还听得进去,一心将视线投在床榻上的纪西舞身上,手足无措地用捏着衣袖去擦拭着对方身上沁出来的水痕。 只见床榻上的纪西舞脸色微红,眼睛紧紧闭着,那一弯黛眉间匿着忍耐,一身白衣早已被水浸透,湿哒哒地顺着衣袂淌下来。她鬓边青丝也被沾湿,有几缕粘在下颔,趁着紧皱的眉显得虚弱而憔悴,一扫平日里的压迫。叶结蔓低头瞥见纪西舞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身下床单,指骨突兀苍白,显然用尽了浑身气力。她心底愈发焦虑,有湿润的水光盈了眼眶,好似夏日荷叶上滚动的伶俐雨珠,在积蓄下渐渐压弯了荷叶,随时都会自荷尖滚落一般。叶结蔓望着这样的纪西舞胸口一痛,探出手去,紧紧包裹住了对方的右手,语气沙哑地轻唤道:“纪西舞……纪西舞你醒一醒……”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叶结蔓带着哭腔的声音,纪西舞的睫毛突然颤了颤,片刻后终于缓缓睁了开。叶结蔓心中一喜,见状连忙俯□去,急切道:“烧着黄符的熏香炉子我已经扔出了门外,你有没有觉得好点?” 纪西舞血红的眸子望向叶结蔓,眼底还残留着未褪的疲倦,随即见她只轻轻点了点头。叶结蔓抬手帮纪西舞将鬓边那缕贴着的湿发捋至耳后,声音里的颤抖并没有因为这样减轻,反而更加重了,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可是你看起来明明一点都不好……都是我的错,知道安儿去看法事的时候,我就该留个心的。她虽是为了我好,却不曾想伤到了你……” 一滴泪水落下,滴在纪西舞的脸上,冰凉,又灼烫。纪西舞眼底神色有瞬间的晃荡,似是忘却痛楚,有些怔忪模样。 叶结蔓却已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偏过头去,只有眼角的泪水反射着晶莹光泽。 一只手突然抚上叶结蔓眼角的肌肤,只轻轻一触碰,那眼角饱满的泪珠便摔落在了纪西舞掌心,如同一团热烈的火焰。叶结蔓耳边响起纪西舞虚弱却不减轻松的话语:“哭什么,我都死过一次了,难道还会怕这个?” 叶结蔓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有无声的泪水浸透睫毛的湿润,不停滑落从眼眶,沾湿了纪西舞的手指。纪西舞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安静里,响起一声清幽叹息。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低低话语响起,纪西舞似在自言自语,声音难得温柔。她目光注视着叶结蔓,眼底有不可窥探的深邃,在此刻却宛如一潭静谧湖泊,连那浓郁的血色都在这样的目光里显得不那么骇人。 叶结蔓重新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凝视着纪西舞。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叶结蔓猛地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房间。虽然开了窗,空气里却还残留着些许熏香,叶结蔓细闻之后脸色微微一变:“是不是因为这气味没散干净?”话音一落,叶结蔓伸手就慌慌张张地从自己脖颈上扯出挂着的槐木鬼符,随即转头朝纪西舞道:“我有办法了!你先进去这里,然后我带你离开房间!” 听到叶结蔓的话,床榻上的纪西舞一时并没有应,只是抬眼静静望着对方。叶结蔓见状有些急了,弯腰去拉纪西舞的手臂,催促道:“快点,纪西舞,快躲到槐木鬼符里来。” 由于动作的拉扯,叶结蔓原本盈满眼眶的泪水又纷纷坠落在纪西舞的衣衫上,与那些水渍融在一处。她的一头青丝此刻都有些凌乱,衣服上也一片干一片湿,神色里俱是迫切与不安。 敲门声突然停了会,片刻后,安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少夫人,你在同谁说话?” 叶结蔓知道是自己心急之下不小心提了声音,心里一惊,但也顾不得应付安儿,压低声音再次道:“纪西舞,你快进来槐木鬼符,就不会有事了。” 似是感受到了叶结蔓的心情,纪西舞沉默地望着叶结蔓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瞬,床榻上的纪西舞眨眼间化作一缕青烟飘散,钻入叶结蔓手心里的槐木鬼符,消失了踪迹,只留下床榻上的一片水渍依旧。 叶结蔓下意识攥紧了槐木鬼符,抬脚往门外跨去。然而脚方踏至门口,手里的槐木鬼符突然剧烈一颤,随即反常地热起来,惊得叶结蔓连忙低头去看。 也不知怎么回事,槐木鬼符上面刻着的符文竟然反常地变了色,原本暗沉的色泽如同染了血般殷红起来。 见到这一幕,叶结蔓的手猛地一抖,几乎要站不稳脚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槐木鬼符会变色,但她预感到这是一件坏事,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那几步的倒退,槐木鬼符上的血色才渐渐淡退了些,也不再烫手。下一瞬,不等叶结蔓反应过来,一抹白影已经在身前显出模样,然后软软地往叶结蔓的方向滑去。 叶结蔓只觉喉咙里似堵着什么,望着这一幕竟然发不出丝毫声音,只来得及接住倒向自己的纪西舞。落入怀里的女子轻若无物,一身衣衫尽自湿透,原先身上已经停止流出的水此刻再次往地上滴滴答答地摔落,吓得叶结蔓差些抱不稳怀里的纪西舞。 一身闷哼自怀里溢出,夹杂着痛楚,纪西舞的手不自觉地落在叶结蔓的手臂上,倏地攥了紧。叶结蔓只觉身上湿意传来,脸色“刷”得又白了一层,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一时甚至无法开口询问纪西舞到底怎么了。 “砰砰砰。”安儿焦虑地望着被锁上的房门,只能听见里面偶尔传来的一丝动静,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担心叶结蔓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会出什么事,加上舒姐姐不在,急的几乎要哭出来,照例出口劝道:“少夫人,你听我解释,不要……” 这一次,话音未落,房门突然就从里面打了开,将安儿惊了一跳。当抬头瞥见眼前脸色难看的叶结蔓时,安儿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少夫人,你怎么了?” “安儿,你老实告诉我,”叶结蔓的声音肃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儿,望得她有些害怕,“你除了在熏香炉里放了黄符外,其他还干了什么?” “我……”安儿被叶结蔓的神色吓到了,哪里还敢隐瞒,磕磕绊绊道,“我就只是,只是在门槛这里也烧了一张,一张黄符。那人说,说这样可以防止脏东西逃走……” 话落,安儿见叶结蔓的唇角溢出一抹血痕来,竟是咬破了皮。她不明白为什么少夫人会这样,吓得眼睛都红了,忍不住哭出声来:“少夫人……” “其他还有吗?”叶结蔓忍耐着胸口的痛意,气自己心乱如焚,竟都没有一开始就问清楚,害的纪西舞她…… 安儿快速摇了摇头,哽咽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就只要了两张黄符。对不起,对不起少夫人,你告诉安儿到底怎么了好不好?你这样子安儿怕… …” 叶结蔓知道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安儿,皱了皱眉,却也没时间解释,只丢下话来:“你在外面再等我一会。”言罢,再次甩上了门,匆匆往床榻边跑去。 “纪西舞……”叶结蔓一看到倚靠在床边,低着头气若游丝的纪西舞。对方□在外的肌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通透,上面水泽泛光,带着惊心动魄的美。然而此刻带给叶结蔓的却只有内心的恐惧。她再次颤抖着手握住胸口的槐木鬼符,随即一用力,从脖颈上扯了下来。 “纪西舞,你再试一次,还可以吗?” 垂着头的纪西舞身子稍微动了动,随即缓慢地抬起头来,望向蹲在自己身前的叶结蔓。那只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此刻颤的厉害,好像手心里那块槐木鬼符有千钧之重一般。纪西舞没有气力说话,只觉得浑身痛的有些麻木,身子似乎在一点点消散。然而视线里,叶结蔓那双通红的眼睛清晰地映入眼底,唇角干涸的一点血渍尚未擦去,宛如受了伤的小兔子一般,竟在那一瞬间泛起惹人怜爱的心思。 下一刻,纪西舞在叶结蔓焦急又期待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化成了青烟,依附在槐木鬼符之上。 叶结蔓咬咬牙,撑着床榻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眼底滑过一丝忧色。然而下一秒,她的视线扫过屋外的草丛,见四下无人,咬了咬牙,随即猛地一甩手,将手里的槐木鬼符用力扔了出去。 槐木鬼符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落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做完这一切,叶结蔓用力攥紧了身侧的手,下一刻手已经攀上了窗扉,欲尽快爬出去。无奈力气消失得厉害,手脚跟着一阵阵发软。这一个动作,于她而言,实在太费事。 待叶结蔓的脚终于了离开了地面,正要攀上窗棂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将她整个人震在远处。 “安儿,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在外面哭成这样?你家少夫人呢?” 来人正是裴尧远。 第71章 消失的鬼符(上) “三少爷。”安儿听到声音,连忙回头转向裴尧远,同时下意识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红着眼唤了一声,顿了顿才应道,“我没事,少夫人在房间里。” 裴尧远奇怪地皱了皱眉,又望了眼紧闭的房门,眼底有些紧张:“到底怎么了?” 安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摇了摇头,没有应话。见状,裴尧远只得自己走到门前,抬手敲门:“结蔓,方便进来吗?”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正当裴尧远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时,门的另一端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了开。只见叶结蔓青丝微显凌乱,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前。 裴尧远见到对方这般显然有些怔了怔,视线转过叶结蔓,见她双眼红着,一时心底急切,不解道:“发生什么了?你的眼睛……” “我没事,只是进了灰尘,三哥莫要担心。”说话的时候,叶结蔓的眼角急切地瞟了一眼窗外,眉间隐着虑色,口中还是尽量平静地应付道,“不知三哥过来可是有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裴尧远的声音有些踟蹰,“你……当真无事?” 显然,叶结蔓现在的这幅尊容没什么说服力,裴尧远也自然不信什么灰尘之说。然而他向来礼貌惯了,见对方既然不说,也没办法勉强,只能不甘心地再问了一遍。 叶结蔓摇了摇头,心里挂念着被丢出去的槐木鬼符,哪里顾得上与裴尧远寒暄。虽知不太合乎礼仪,但还是沙哑着声音道:“三哥,我今日有些累,便不招待你进屋坐了。你还是先行回去忙自己的事罢,不要因为我耽搁了。” “这……”裴尧远见叶结蔓下了逐客令,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一方面他担心叶结蔓有困难自己扛着,一方面又没办法厚着脸皮追问。半晌,他的脸色晃了晃,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你多注意身体。”顿了顿,“若有什么难题,尽管与我说,莫要忍着。” “谢谢三哥。” 裴尧远见叶结蔓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疑惑更甚。然而见对方明显不愿意说的样子,也不好强迫,只好是抬脚准备离去。他方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头叮嘱了安儿几句:“安儿,记得照顾好你们少夫人,有什么事一定要记得就来隔壁院子找我,知道吗?” “是,三少爷,安儿知道了。” 待裴尧远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叶结蔓才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其他,一脚退入房间,作势就欲关门。只是身子方动,衣袖已经被安儿扯了住。 “少夫人……” 叶结蔓被迫停住脚步,视线飞快地扫过窗户,随即拍了拍安儿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焦急:“安儿,你信我么?” 安儿乍一听到这话,似是有些惊讶,一时连抽噎都忘了,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守在门口等我。” 丢下这句话,叶结蔓已经伸手拂开安儿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将门迅速关了上。她也不敢停留,咬着牙跑到窗边,重新试图攀上去。 由于体虚力乏,四肢有些使不上劲,之前被香炉烫伤的手心更是火辣辣地疼。叶结蔓却也顾不得,好不容易才攀过窗棂,不过这一动作,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她望了一眼约有半人多高的地,小心翼翼地探身下去。怎料手上力气拽不住身子,加上掌心吃痛,终究还是没有攀住,手指一松,整个身子从窗棂摔落下去,顿时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似有星火飞溅,半晌才重新有光芒亮起。 然而即便如此,不过几个呼吸里,叶结蔓已经挣扎着从草丛里站起身来。她身上的浅蓝色衣裙沾了草叶,膝盖处的裙袂也有些磨损,衬着叶结蔓凌乱青丝与微红的眼睛愈发显得狼狈。她却似不觉般,低头就扒开草丛,仔细寻起被她丢出外面的槐木鬼符来。 青叶碧绿,在逐渐升起的日头里闪耀着晶亮光芒。叶结蔓的心却一点点焦虑起来,连带着动作都显出慌乱。 她记得明明是将槐木鬼符丢在了这里啊……怎么会找不到?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叶结蔓扒开草丛的手指也跟着轻轻颤起来,胸腔里的心跳动剧烈,眼前的晕眩感开始一阵阵蔓延。几乎被翻遍的草丛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在微风里轻轻拂动,那块槐木鬼符却好似被蒸发了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被胡乱翻动的草叶上,忽有几滴晶莹泪水滚落,沾湿一缕泥土。叶结蔓的身子凭空晃了晃,只觉脑中“轰”得一声响,一个念头已经迅速砸过来。 槐木鬼符,真的不见了。 念头一闪,叶结蔓的额间渗满虚汗,随即犹如被什么击中一般,身子抽去力气,四肢都酸软得不像是自己。她觉得胸口窒闷,竟有些呼吸不上来,视线里的黑暗如潮水般打过来。鼻翼酸涩,饱满的泪珠犹如承受不住般再次开始滑落,叶结蔓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似是不甘心般,在半明半亮的视线里再次寻找起来。尽管那些草叶早已被翻得乱腾,每一粒石子都清晰暴露在日光下,唯独不见那块沉褐色的槐木。在明亮而绝望的日光里,叶结蔓的身子再次晃了晃,下一刻,她只觉眼前彻底暗下来,随即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最后倒在了地上,终于失去了意识。 当叶结蔓再次悠悠醒转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夕阳的晕黄余光洒满房间,而她只觉自己的身子如同被捶打过般酸软无力。眼中有光亮晃动地涌入,渐渐唤醒昏沉的意识。 “少夫人!”响亮的声音灌入耳膜,让叶结蔓有片刻的恍惚。她费力地偏过头去看,视线里映入安儿模糊的脸。 “少夫人,你可终于醒了。”一旁舒儿温和的声音跟着响起,语气里带着担忧,“有没有觉得好点?” 叶结蔓尚觉思绪纷乱,一刹那有种不知今日何年的感觉。直到昏倒前的一幕伴随着记忆撞入脑海,意识到槐木鬼符消失的那刻,她猛地睁大了眼。下一瞬,叶结蔓突然试图坐起身来。无奈身子虚弱,只起了一半,便因无力重新倒回了床上。 两个丫鬟都被叶结蔓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见叶结蔓脸色惨白,舒儿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扶叶结蔓,关切道:“少夫人是不是想起来?我扶你。” 叶结蔓没有拒绝,由着两人将自己扶坐起来,视线已经迫不及待扫了一圈房间,心里依旧怀揣着渺茫的期待。然而预料般的,扫遍房间都没有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叶结蔓垂下眼去,掩下满眸的失望与慌乱,只有那轻颤的指尖泄露出主人隐晦的心思。 槐木鬼符到底去哪里了?纪西舞还在里面,不知安危,这若是不见了,又会去了哪里?纪西舞她会不会出事?无数担忧在心头响彻,魔音般在耳边环绕。 “少夫人?少夫人?” 一连串的声音拉回了叶结蔓纷乱的思绪。她抬头,见安儿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心里一惊,下意识去看舒儿。直到见舒儿有些疑惑,这才放下心来。 看情况安儿并没有把这些事与舒儿说,否则以舒儿这般聪慧,不知会猜出什么来。 叶结蔓想得的确没有错。当时门外的安儿注意力都在房间,听得一声轻微的闷响,正是叶结蔓摔落窗棂的时候。安儿顾虑到叶结蔓的话,强忍着没有破门而入,只在外忍不住唤了几声。当时叶结蔓一心挂在寻找槐木鬼符上,哪里还听得到。所幸晕倒之后没多久,安儿在门外等了片刻,那性子实在按捺不住,询问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心中担心,还是推门而入。见房间里没有叶结蔓,安儿当时也吃了一惊,视线扫到大开的窗扉,之后才发现倒在窗外草丛里的叶结蔓。等到后来舒儿从外面回来,安儿已经请过了大夫,在床边守着叶结蔓。舒儿见状自然问起情况,然而安儿想到门口叶结蔓的神情,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瞒了下来,只说少夫人身体不适晕了过去。 “舒姐姐,你去帮少夫人熬药罢,顺便弄些清淡的粥来,少夫人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在这里看着少夫人。”安儿的目光晃了晃,转头朝舒儿道。 舒儿没有多想,应了下来,俯身帮叶结蔓掖好被子,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即掩好房门跨了出去。 见舒儿离开,安儿再也忍不住,咬了咬唇,望向叶结蔓:“少夫人……” 叶结蔓知道安儿的意思,一时陷入了沉吟。她只知安儿心思单纯,怕捅漏了纪西舞的事,自然不便与她坦白真相。但是若是什么都不解释,自己白日的举动难免让安儿猜忌。因此叶结蔓飞快思考起来,片刻后终于心里有了计较:“安儿,你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见叶结蔓这般说,安儿心中一跳,却没有觉得惊讶,反而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叶结蔓抿了抿唇,认真地注视着安儿:“我的家乡一直有一个传说。只要将先人的生辰八字刻入槐木之中,便能引来魂魄一缕,护佑后世。事实上我自嫁入裴府后一直心有戚戚,加上差些溺水身亡,总觉有人容不下我。因此我才让你帮忙找人刻了那槐木,想借此获得些护佑与安慰。然而,不曾想你方才做了哪些事,差些将我急死……” 话至一半,叶结蔓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 安儿隐约有些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歉意:“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少夫人,都是我莽撞了,我应该和你说的。”说着,她的神色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瞒少夫人,我……我只是觉得你房间一直阴阴的,怕是你不小心染上了脏东西,才会来到纪府之后一直体虚,所以特意要来了黄符。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身体欠佳,并不怪这些,是我自己的原因。”叶结蔓拍了拍安儿的手,安慰道,“也是我没有与你说清,怕别人觉得我做这些荒唐。万一再传开去,总归不是光彩事。” “我明白的,少夫人。”安儿思及叶结蔓在裴府受到的待遇,点点头,眼睛忍不住红了,“委屈你了。” “安儿,答应我,此事不要传开去,舒儿那里也别说,她看起来并不信什么鬼神,怕是觉得我夸张了。好吗?” “全听少夫人的。” 叶结蔓见单纯的安儿已经信了,心里落了几分,想到槐木鬼符消失的事,又觉得焦虑不安。如今她身子这般,怕是不得不借助别人的帮助了。念及此,叶结蔓望了眼神色关切的安儿,忽道:“安儿,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嗯?”安儿抬手擦了擦眼角,抬头望向叶结蔓。 叶结蔓沉默了会,随即启唇,一字一句道:“事实上,那槐木,就在方才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没想到一隔就隔了这么久。之前家里出了点事,后来又因为找工作,一拖再拖,就拖到了今天,自己也没想到。在微博请假,也不知大家有没有看到。久等了。 如今工作算是暂时落实了,所以以后工作之余还是会照常恢复更新的^。^ 第72章 消失的鬼符(下) “爹。” 灵堂里,正拜祭完的纪希安听到身后脚步声,望见进门来的是纪世南,低头唤了一声,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纪世南略一颔首,算是应了,并没有多说话,只沉默地接过一旁守在灵堂的纪伯递过来的三炷香,视线落在安静躺在棺木里的纪西舞身上,眼底目光深沉。片刻,他才举着香俯□去。 祭桌上白色蜡烛已经烧了过半,层层叠叠的蜡油堆积在烛台上。偌大的黑色“奠”字映衬着雪白的墙上,在微弱的烛光里晃动,在寂静里显出几分寂寥。 将香插入铺满灰烬的香炉,纪世南这才转过身望向一旁的纪希安,开了口道:“你娘身体好些了么?” 纪希安闻言恭敬地低下头去:“好多了。只是娘更记挂爹的身子,时常在耳边念叨,让爹这阵子就不要太忙碌,伤了自己才是。” “我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撑得住。”纪世南的话语有片刻的停顿,似乎望着墙上的奠字一时陷入了恍惚。纪希安见状,也不敢轻易打扰,等待着纪世南自己回神。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纪世南方垂下了头,神色依旧巍然不动,瞧不出什么端倪。他也不看纪希安,只道:“我等会有事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吃饭了。你也不小了,客人的事,你帮纪伯一起招待下。”顿了顿,纪世南微敛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尤其是裴家那边,莫要怠慢。听说晨间裴家四少夫人又昏倒了,你记得代表纪家去看看,带些好东西去问候下。” 纪希安显然并不知情叶结蔓昏倒的事,稍稍一惊,随即顺从地应了下来。见纪世南话落就抬脚往外走去,嘴唇动了动,忍不住唤住了对方:“爹。” 纪世南脚步一停,身后传来纪希安有些犹豫的声音:“裴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纪希安虽不喜理会这些商业上的纷争,但毕竟是纪家人,有些风声难免传入耳中。何况前几日去找尧远的时候见他神色难掩憔悴,心里难免起了疑惑。问他,却也不说,想来是裴家家事。联想到之前裴尧允突然返回,纪希安自然多少也猜到些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事,你不用管。”纪世南没有转头,并未正面回答纪希安的问题,只淡淡丢下话来,“我知道你同裴尧远是挚友,但你毕竟是纪家人,有些事,能帮的帮,这是情分,不能帮的,就不要把自己拉进浑水里,这是本分。你也不小了,不要给纪家惹祸上身,知道吗?” 言罢,纪世南也不理会纪希安的反应,兀自抬脚就跨出了灵堂。 纪希安目送着纪世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唇边不禁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转头望向棺木里的纪西舞。棺木里的女子面容依旧清晰,眉眼之间静若处子。纪希安忽的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这纪府,可当真没有意思。你忙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结局还不是这般凄凉……” 这边,离开灵堂的纪世南已经往外走去,守在门口的侍从很快跟了上。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身形结实,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衣衫上不见褶皱,面无表情地跟在纪世南身后,往府外走去。 待出了纪府,纪世南这才开了口,低声道:“小嵩。” “在。”被唤做小嵩的男子在纪世南身后应了。 “等回去以后,你再好好留意下那个裴少夫人。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纪世南的眉微微皱了皱,偏头吩咐,“你说之前有看到宁心从她房间出来,是么?” “是。”男子低下头,声音如铁。 “宁心啊……”纪世南重复了一遍,神色有些沉吟,片刻方正了色,“算了,她应该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估计是想给舞儿找凶手罢。只是不知那裴少夫人为何那么在意?”顿了顿,“这段时间,你可还有发现什么反常?” 男子沉默地抿着唇,垂下的目光晃了晃,随即摇了摇头:“暂时还没发现,只是觉得那裴少夫人言行总有些说不出的诡谲。” “嗯。”纪世南并不怀疑对方的话,脚步不停,拐入一条小巷,继续往前走去,脸上神色依旧显得威严肃然。事实上,他一早就派人彻底查过叶结蔓的底细,但并未发现与舞儿有任何联系,确定两人确是不相识。只是越是如此,叶结蔓的行为就越令他有些捉摸不透。难道这人当真只为素不相识的舞儿才一直探听那些事?还是说……其实另有图谋? 身后,小嵩抬起头。抬眸间,夕阳晕红了那张微黑的脸庞。他的手动了动,摸到衣襟处,然而很快顿了住。那双黧黑瞳孔中,极快地泛起一丝复杂神色,右手重新垂下去,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迅速抬脚跟了上。 这样又走了一刻,路上人烟渐渐稀少。有炊烟自屋顶袅袅升起,散入晕红的天际余光中。纪世南也不说目的地,小嵩自然不过问,只沉默地跟在后面,保护着纪世南的安全。直到行至一座小桥处,纪世南才停了下来。 桥边有几枝紫藤,开得正盛,花簇团团地往下垂着,在这分寂静里显得有几分热闹。有一些被晚风扬起,落在桥边青石上。纪世南步子一转,已经拐进了桥边的一间酒楼里。 柜台前的掌柜抬头望见纪世南,微微一惊,随即连忙迎出来。 “老位置。”身后小嵩话语简短地说了句,很快由掌柜亲自领着往二楼走去。 待到了雅间门口,掌柜停住了脚步,俯身行了个礼:“纪老爷,东西已经备好,请慢用。” 纪世南颔首,并未多做寒暄,径直踏门而入。 雅间装饰得并不算奢华,却十分大气。壁上有九盏古铜色的壁灯,被雕成不同的兽头模样。房间里有一道画屏,上面是一副水墨山水画,下笔气势磅礴,显出几分波澜壮阔。纪世南方挨着桌子坐下,屏风后已经缓缓步出一个人来。 窗外夕阳很快往下坠去,晕红光芒渐渐淡褪。一个身着锦绣罗裙的女子自屏风后走出,步履聘婷,缓缓而至,手里还拎着两个药包。 “长话短说。”纪世南对此并不惊讶,似是早就知道房间里有人在,稳稳地接过桌上已经泡好的热茶,端正着身子轻轻抿了一口。 “是。”那女子略一颔首,上前一步,走到纪世南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五小姐去世前,夫人有段时间与纪越少爷碰过几面,两人在房里呆了片刻,支走了其他人。事后我曾想探听一些,但夫人口风极严,我也不敢惹夫人怀疑,因此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奴婢怀疑夫人多少知道一些关于五小姐的事。别人可能不知道,老爷该心里明白,因为三夫人的事,夫人和大少爷、四少爷向来不合,纪越少爷跑来夫人这里,我觉得实在不对劲。又是在五小姐出事前。” “舞儿离开那阵子,夫人可有什么异常?” 女子略一沉吟,摇了头:“那倒没有。”说完,女子迟疑了下,又继续道:“不过五小姐离开纪府前,夫人有派澄儿去找过宁护卫。这事老爷想必也多少知道了。昨晚晚上宁护卫还偷偷来见了夫人,也提起了这件事。那时我正好从夫人房间退出来,想起忘记取空了的药碗折回去拿,正巧听到了里面说话声音。” 纪世南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沉声道:“还说了什么?” 女子抬眸望了一眼纪世南,应道:“还说了关于一些裴家四少夫人的事。说起来,那个裴少夫人最近好像在打探五小姐之死,实在令人想不通。这些毕竟涉及纪家隐秘,何况如今裴家的事刚捅了篓子,再被她查下去会不会……” 纪世南抬了抬手,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及时止住了女子的话语,打断道:“她那边我会留意的,你好好注意夫人那里就好。” “是,老爷。”女子顺从地停了话头,没有再多说。 纪世南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追问了一句:“夫人的身体如何?” “回老爷,奴婢观察了一阵,发现夫人的身子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她为何还是要卧病在床。”女子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解。 “我知道了。”纪世南望了眼天色,“其他还有吗?” 见对方摇了摇头,纪世南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拿着药给夫人送回去,莫要引起他人怀疑。” “是。”女子颔首,默默退出了房间。 “小嵩,把窗户推开罢,我想吹吹风。”纪世南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微微眯起眼,忽然道。 立在旁边的黑衣男子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推开了窗,半坠的夕阳泄下一地残留的晕红,有清风拂面而来,带着点点花香。 纪世南的视线投向窗外,似是若有所思。窗外炊烟袅袅,有热闹的人声传入耳边,房间里却陷入了沉默。那半明半暗的余光将纪世南鬓边一缕白发也染了红,连着那肃然的神色,也在夕阳里似乎显得温和了些。 “小嵩,你跟着我几年了。”过了许久,纪世南突然开了口,视线并未从窗外移开。 “十八年。”小嵩的背依旧挺得笔直,简短应道。 “十八年了啊……你也算是和舞儿一起长大的了。”纪世南的神色有些松下来,目光里带了些感慨,“我那五个孩子里,就属舞儿最聪明,性格也最像我。川儿太鲁莽,希安太软弱,越儿虽比之聪明,却太阴沉。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顿了顿,纪世南的脸上泛起一丝复杂神色,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疲惫,“也是怪我。” 小嵩低下头去,脸上并无什么表情:“老爷节哀。” 纪世南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身后的男子神色动了动,沉默的瞳孔中晃开一大片涟漪,半晌方渐渐平静下去。他忽然反常地率先开了口:“五小姐的死……真的不查吗?” “怎么查?”纪世南唇边路出苦笑,“查来查去,还不是自家人的头上,难道还能怎么样不成?传出去,也是让人看笑话。若是别人,我早就剔骨抽筋,让他死一万次了。如今……”纪世南攥了攥手,又松了开来,“是我对不起舞儿。” 听到纪世南这么说,小嵩没有再追问,似乎也明白这一切的结果。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女子的面容。那肤白如雪,青丝如墨,抬眸间总似落了漫天繁星,让人移不开目光。纵是刀落脖颈,也不眨一下眼,似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过一场儿戏。天下人,所有的性命,在她眼里,怕都是不值得丝毫侧目的罢。 他悄然抬手,在纪世南看不到的身后,指尖抚过怀中衣襟下那块坚硬木块,目光流露出一丝挣扎与疑惑。 在看到背后生辰八字的一刻,他就已经毫不费力地认出来,这是属于她的。只是……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有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空的时候上班偷偷更新,没想到最近手头刚拍下来一个任务,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又让大家久等了! 这章写的尽量多些,大家先看吧。 第73章 神秘暗语 药炉被火煨着,散发出清苦的药香,在院子里飘散开来。守在一旁的舒儿轻晃手中蒲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往外冒着白烟的炉子。正熬药间,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舒儿转头望去,见安儿转身关上门退了出来。 “少夫人怎么样了?” 听到舒姐姐的问话,安儿的神色显出担忧:“估计要休息一阵才行。” 舒儿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抬眸问道:“少夫人晕倒的事,三少爷那里知道吗?” “不知道,”安儿摇了摇头,“听纪府的人说,三少爷好像有事出去了,不知道现在回来没?” “这样啊……也好,最近事情多,先不要与三少爷说,以免他徒增烦恼。”舒儿心里盘算着白日出去打听的事,倒也没有太在意安儿眼底而过的不自然。她低下头去,有些出神的样子。 “舒姐姐,少夫人吩咐我去取些东西,你在外面先照看些,我很快回来。”安儿丢下话来,并没有多解释,见舒姐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多在意,挥挥手就小步跑远了。 待离开院落,安儿这才放缓脚步,神色有些纠结。她的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在屋子里叶结蔓的话来。 “安儿,我身体不适,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那块槐木对我很重要,却怕是被人捡走了。这几日你留心下,看我的院子是否有其他人出入。若有什么发现,便告知于我。我担心……我可能被人监视了。” 那时候明明没有人前来拜访少夫人,槐木怎么会无缘无故在草地上消失?难道真的像少夫人所言那般,这个院子被人监视了?念及此,安儿忍不住往周围疑神疑鬼地张望了一眼,当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本想让少夫人告诉别人,但少夫人说了,此事不宜声张,怕打草惊蛇。安儿想想少夫人一定比自己想得深,也就顺从地应下来,答应少夫人关于她为什么晕倒的事谁都不说。 安儿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叶结蔓一人。只见她敛了眸,唇角紧绷,秀眉蹙着,不知在想什么。夕阳的余光在房间里拖出长长的影子,一切似乎显得不惊不扰。半晌,叶结蔓才似回过神来,视线投向窗外,眼底的怅然与焦虑混杂在一处。她在等待,等那日头徐徐落下,等黑暗降临大地。她不知道槐木中的纪西舞到底有没有事。若是没事,即便槐木被人拿去了,她也不需要担心,相信纪西舞自然能够自己回来;但……若是纪西舞出事了呢?叶结蔓几乎不敢触及这个心底的念头,否则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出一身白衣的纪西舞衣衫尽湿,虚弱地倒在自己怀中的模样。那是叶结蔓第一次看到纪西舞这么狼狈。那个一向高傲清冷的女子,唇角没有一丝笑容,只有眉间无数忍耐的疼痛,连身子都在跟着颤栗。叶结蔓知道纪西舞的性子,对方这般模样,身体必定遭受着十分剧烈的痛楚。叶结蔓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心惊,连呼吸都有些压抑。她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的只有等待。 时间漫长得好像停住了脚步,只有晕红的光芒不时轻晃着,清风吹拂,带来窗外树叶沙沙的响动。叶结蔓的身子一直紧绷着,丝毫不能放松,连手指都下意识攥紧,暗暗期待下一个时刻,那抹白色身影也许又能突然如往常那般半倚在门边,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望着自己。到那时,她就能暗暗松一口气,开口说一句: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叩叩。” 敲门声惊醒了不知不觉陷入晃神的叶结蔓,她猛地抬头望去,脸上方欲扬起笑,视线里已经映入舒儿熟悉的身影。那原本扬至一半的笑顿时僵在了一旁,眼底流露出失落。不过眨眼间,叶结蔓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牵强地扯了扯唇角,望向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迈进来的舒儿。 “少夫人,该吃药了。”顾着注意不让药洒出来的舒儿并未注意到叶结蔓那瞬间神色的变化,待将药端到床前,才抬头望向叶结蔓,将药递过去,贴心嘱咐,“小心些,有些烫。” 接过药碗,叶结蔓并没有马上喝。她的目光落在半开的房门上,视线往外扫了一眼,竟发现不知不觉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都消散了,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下来。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脖颈上有锋利的刀刃渐渐逼近,能察觉到冰冷的痛意。 “什么时辰了?” 甫一开口,叶结蔓就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轻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的手捏着被褥,似是要借以平复内心的激荡。 “应该快巳时了。” “都巳时了吗?”叶结蔓兀自喃喃了句,“怎么过得那么快……” 舒儿似是感觉到叶结蔓话语里的怪异,抬头有些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后者顾不上舒儿这边,眼角染了些晦涩,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少夫人?”舒儿不放心,唤了一遍,“先喝药罢。” 叶结蔓心不在焉地抬手将药喝了完,那苦涩一路烧至心底。脑海中反反复复只余下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纪西舞还不出现? “少夫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舒儿注意到叶结蔓变差的脸色十分担心,忍不住问道。 叶结蔓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药有些苦,感觉不太舒服。” “良药苦口,少夫人先忍一忍罢。”舒儿接过叶结蔓递过来的空碗,还欲说些什么,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叶结蔓越过舒儿的肩膀往外望去,见进来的竟是难得一见的纪希安,倒是微微一愣。后者见叶结蔓注意到了他,颔首示意,客气道:“裴少夫人好。” “纪二少爷好。” 纪希安踏门而入,朝叶结蔓笑了笑,顺手将手里的一个精致煲盅递给了一旁的舒儿,口中道:“听说少夫人身体不适,我特意奉了我爹的命令,送了些参汤过来。白日听说你未醒,不便打扰就没过来。如今醒了就好,记得趁热喝。” “有劳纪二少爷了。” “少夫人无须客气。你如今既然身在纪家还出了这种事,是我们纪家疏忽,理当赔罪。”纪希安礼貌地寒暄了几句,知道时候不早,也不多打扰,呆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舒儿送纪希安到门口,折回来取过堡盅,打开盖子,参汤的香气顿时溢满整个房间。她坐到床上,低头细致地吹了吹参汤,才伸手递过去。叶结蔓并没什么食欲,却也不好拒绝,打算随便敷衍着喝两口。 然而她头方凑过去喝了一小口,眼角视线忽然瞥到由于参汤倾倒盅壁边缘露出的一行略显颜色略深的小字,动作不由一顿。 “少夫人?”看到突然停下来的叶结蔓,舒儿看不到藏在盅壁里的字,不解地唤了一声。 叶结蔓迅速回过神来,略一沉吟,开口道:“舒儿,你帮我去准备下热水罢。我又有些累了,想沐浴完就歇下。” “是,少夫人。”舒儿领命,站起身来告退了。 待舒儿阖上门出去,叶结蔓皱了皱眉,将参汤一口气喝了半。果不其然,那两行小字彻底显露了出来。叶结蔓心下微惊,细细辨了一番。 “寅时三刻。” 当看到下一行的字时,叶结蔓的手一颤,几乎要将煲盅打翻。几滴参汤溅到叶结蔓的手臂上,她也浑然不觉,睁大眼睛去确认。参汤由于叶结蔓微颤的手不停晃荡着,却也遮不住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 正是纪西舞的生辰八字。 叶结蔓屏住呼吸又确认了一遍,只觉脑中短暂晕眩了片刻,有些回不过神。真的是槐木上那个纪西舞的生辰八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煲盅上面?莫非是捡走槐木鬼符的人刻意写的?这人是谁?拿参汤过来的纪希安吗?可是直觉告诉叶结蔓,又不像是纪希安。若真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神神鬼鬼地将字刻在盅壁上?叶结蔓总觉得是对方不想让包括送煲盅的纪希安的其他人看到。她想了想,飞快地将参汤喝了完,探手去抹那行小字。 那字也不知对方是用什么写的,叶结蔓的手指一触到字,竟抹去了半边。叶结蔓心领神会,默默将几个字全部抹了去,心底几乎确定,对方必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槐木鬼符的事。只是既然找到了自己,知道槐木鬼符与自己有关,那么应该是故意趁着她离开的档口捡走的才是。料想对方就算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来,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又决定又联系自己?至于寅时三刻……可是指让自己等到那时候? 想到这,剧烈的心跳不停在胸腔内跃动,终于等到有关槐木鬼符的消息,叶结蔓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暗暗急切起来。纪西舞到现在还没来找自己,难道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叶结蔓的视线望向窗外,望着几乎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的夜色,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怎样,自己只能继续等了。她不能乱。若是她乱了,如何帮得上纪西舞? 第74章 爱慕者 夜渐渐深了,叶结蔓沐浴过后,借口休息支走了舒儿,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等待寅时来临。许是那一碗参汤确有疗效,叶结蔓感觉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是难免有些疲累。但她不敢入睡,何况心中担忧纪西舞,虽然累却是睡不着的。烛油顺着蜡烛一滴滴淌下,堆积在烛台上,昭显着时间的流逝。窗外夜色愈深,没一会,蜡烛也渐渐燃了完,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房间里顿时彻底陷入了黑暗。 窗外有稀疏月色,透过半开的窗扉照入房间。黑暗中,叶结蔓沉默地等待着,猜测那刻下小字的人,到底是敌是友?与此同时,叶结蔓掖暗暗盘算应对之策。她知道,现在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也许自己的一个疏忽就会害到纪西舞。自己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才能万无一失。 也不知这般等了多久,黑暗中忽然晃过一道人影。待叶结蔓反应过来时,床前竟已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叶结蔓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进来的。 只见对方一身黑衣,脸上蒙着一块黑布,面容隐在逆光处,根本瞧不清楚模样,只能依稀辨出身形颀长。不等叶结蔓开口,男子的手在腰间一模,有轻微的颤音在寂静里响起,一道银光晃过叶结蔓的眼睛。下一瞬,凌冽的剑尖已经指到了叶结蔓的鼻端,带着迫人寒意,只要轻轻一动,似乎就会割破她的肌肤。 叶结蔓的神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虽然没料到对方一出现就摆出这阵仗,她却知道眼前男子暂时不会杀她,否则就不需要写上时刻让她等待了。叶结蔓并不深究,深吸口气,也不理会那剑,压低了声音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东西在你那?” 执剑的黑衣人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 叶结蔓心中一跳,也算放下了吊在半空中心,至少知道了槐木鬼符的着落。她皱了皱眉,示意了下那柄剑:“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那声音低沉,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只听他简短地蹦出三个字来:“有话问你。” 叶结蔓闻言并不诧异,对方既然用这种方式来通知她,想必有自己的目的。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你问就是了。” 男子话不多,望了眼叶结蔓,暂时垂下了手里的剑,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这是什么?” 叶结蔓一见男子掏出东西,立马倾身去看。微弱月光下,那槐木鬼符果然安安稳稳地躺在男子手心。叶结蔓心中一急,下意识就想伸手去取。孰料一个抬手,男子似已觉察到她的动机,手往回一缩,将槐木鬼符捏在手心垂了下去。 叶结蔓意识到自己过于焦急,但她此刻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为什么槐木鬼符在了,纪西舞却不出现?是不是身体还虚弱着?想到这,叶结蔓恨不得当场抢过槐木鬼符,好好唤几声纪西舞的名字,询问情况到底如何。只是碍于对方在场,这念头自然没办法实现,叶结蔓只好搬出先前就预备好的说辞,解释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是个纪念。如你所见,后面的生辰八字,即是所示。” “生辰八字……”男子话语一顿,叶结蔓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声音有些异样,似乎为了确定某事一般,缓缓道,“是谁?” 听对方这般问,叶结蔓多少也清楚眼前这人应该知道那是纪西舞的生辰八字,只是她心里却有疑问,因此道:“实不相瞒,这生辰八字的拥有者就是你此刻猜的那个人。我奇怪的是为何你会因此来寻我?” 男子并不理会叶结蔓的问题,垂眸望了眼手里的槐木。由于逆光,叶结蔓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依稀感觉到对方身上冷淡的气息有些波动。随后,便见男子抬起头来望向她,兀自问道:“为何?” 话语简短,叶结蔓琢磨对方是在问自己为何要怀念纪西舞,略一沉吟,将之前糊弄安儿的话又说了一遍。想到自己在纪府查找凶手的事瞒不过很多人,为求信于他,又加了一句:“相传这槐木能召回死者的一魂一魄,我每每必随身携带,想帮纪小姐查出真凶,让她能亲眼看到,以慰她在天之灵。” 说完,叶结蔓不敢确定男子会不会信,只能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坦然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一魂一魄?”男子原本低沉的话语略往上提了提,听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只见他又低头扫了眼手里的槐木,沉默了会,忽道:“可她不认识你。” “那又如何?”叶结蔓闻言,反而笑了笑,“我仰慕她就够了。” “仰慕?”男子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似有疑惑。 叶结蔓见男子这模样虽是半信半疑,但反应依旧在意料之内,平静了下紧张心情,轻声道:“纪家千金,才貌双全,苏州城内谁人不知?我虽一介女流,也不由为纪小姐所倾服仰慕。有何不可?” 男子闻言并未说话,叶结蔓露出惋惜神色,继续道:“如今有幸来得纪家,却可惜纪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不在人世。我想起家乡传言,因此托人刻了那槐木。我嫁得裴家,处境毕竟已与往日不同,也想借以时时警醒自己,向纪小姐学习。”顿了顿,叶结蔓直视着不远处的男子,伸出手来,“还望你能将那槐木还我。” 男子没有立即应她,静立片刻后,道:“我如何信你?”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一块槐木罢了,我何必骗你?”叶结蔓压下心底涌上来的焦虑,反问道,“倒是你,为了一块槐木费尽心思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听到叶结蔓的问题,黑衣男子怔了怔,一时没有再说话。叶结蔓的视线落在他垂下的手中,能隐约看到对方握得并不紧,似乎是怕捏坏了那槐木一般,并未用上多大的力道。叶结蔓心里滑过一丝疑虑。这男子,难道是因为在乎纪西舞的事才前来找自己的吗?想到这,叶结蔓不等男子开口,直言道:“恕我无礼,你可是为了纪小姐之事而来?” 话落的一刹那,叶结蔓明显看到男子握着槐木的手颤了颤,不过眉眼间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想来是惯于隐藏心思的主子。不过叶结蔓心思细腻,加上与纪西舞相处多了,眼前男子反倒不算太深沉。果然,男子沉默了会,虽没有直接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听他避开了问题,道:“为什么这么说?” 叶结蔓见自己猜得不差,稍稍安了心,至少看起来对方是友非敌。她整理了下思绪,解释道:“当我将槐木丢出去那刻,你应该一眼就认出了纪小姐的生辰八字,才在我离开的一会后就取走了槐木。我想过到底是谁拿走了,又为什么要拿走?毕竟这东西并无什么用处。何况对方既然能这么巧地捡走槐木,是不是说明我在纪府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可是如果当真如此,拿走我的槐木岂不是打草惊蛇?本来我还想不通这些,直到后来看到煲盅里的消息时,才终于明白了。你取走槐木,想来是故意为了引起我注意罢?加上约在寅时,以纪小姐生辰八字为引,是不是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想要与我说?”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静默,叶结蔓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黑衣男子,直到他终于开了口:“你很聪明。” “公子过奖了。”叶结蔓的唇角下意识往上勾了勾,目光柔和下来。没想到与纪西舞呆得久了,也不知不觉开始学会琢磨富贵人家那套心思了。 “我的确奉命监视,”黑衣男子突然声音有些压迫,“你很奇怪。既是怀念之物,为何丢弃?”顿了顿,对方奇怪的视线扫过来,“我还听你唤了几声纪西……小姐的名字。” 说到最后时,男子的话语低了低,原本的压迫感消去,似乎带了些难得的柔软。 一想到那时纪西舞受伤,自己的诡异举动和话语不知对方看进了多少,叶结蔓心里就有些发慌。她拿捏不准,背后悄无声息地布了层冷汗。不过叶结蔓敏感地注意到了眼前男子提起纪西舞的反应有些奇怪,心里生出了一丝怀疑。这男子听起来年轻,应该比纪西舞大不了多少。难道……是爱慕者?想到这,叶结蔓心里有了计较,打算利用这点,搏上一搏,半真半假道:“不知你可信鬼怪灵异之说?不瞒公子,当时我那丫鬟见我时常体虚,以为是被脏东西缠了身,从刚来的法师那里索来两张黄符悄悄在我房间里点了着。我本不知情,直到怀里的槐木开始反常地发烫才觉得古怪。想到之前传言里的一魂一魄之说,我虽不知真假,但槐木发烫却有些诡异。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担心真的伤到纪小姐才被迫将槐木丢了出去,打算稍后再捡回来。至于唤了几声……”叶结蔓苦笑了笑,“也是我太迷信这些灵异之事,心神无主,让你见笑了。” 话落,男子久久不语。 叶结蔓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沉如墨。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男子手里的槐木鬼符上,沉吟了会,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这有些荒唐,人死如灯灭,怎么还真的会有魂魄残留于世?但……” 话至一半,叶结蔓故意停了住,只叹了口气。 男子似回过神来,望向叶结蔓,终于开了口:“你在查案?” 叶结蔓见男子没深究自己的话,放下心来,点点头应了。只听男子顿了顿,又道:“你不怕吗?” 叶结蔓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淡淡笑了笑:“怕什么?至多不过丢了这条命罢了。相比之下,我更怕自己留下遗憾。” “你,不一定了解她。”男子沉默了会,忽道。 “我知道。”叶结蔓想到这段时间的相处,唇角的笑意柔和,“她更多时候,对于我来说是个谜,但这不妨碍我仰慕她。我不奢望真正去了解她,只希望可以尽些绵力去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不愿看到她,看到这样一个女子枉死,这不公平。当然,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但我还是不希望不公平发生在她身上。” 叶结蔓说话的时候,黑衣男子一直注视着她,目光有些晃动。片刻,他往前踏出一步,蹲□去,将手里握着的槐木轻轻放置在叶结蔓眼前的锦被上。 叶结蔓心中一喜,如获至宝般将槐木鬼符握了住。耳边紧接着响起男子的声音:“小心纪夫人。” 话音方落,男子身影一闪,已经迅速消失在了房间里。 叶结蔓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发现身上衣衫不知何时已经湿了。她抬手擦了擦鬓角冷汗,打开手心,敛眸望向静静躺在那里的槐木鬼符,心里的激荡再次开始冲撞起来。 “纪西舞,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么么哒~~~ 第75章 一日不见三秋兮 叶结蔓的话音落下,手心里的槐木鬼符却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动静。她的手不由颤了颤,指尖轻轻抚过上面刻着的那个生辰八字,咬了咬唇,用一种不确信的语气道:“纪西舞……纪西舞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你要是听得到,就快点出来罢,求求你了……” 说着,叶结蔓俯□去,额头轻轻抵住了手里的槐木鬼符。坚硬的木质感透过肌肤传来,在夜里带着令人安心的凉意。 有饱满的泪水自叶结蔓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沁出来,在黑暗中凝结,正滑下的一刹那,忽有一抹凉意贴上她眼角肌肤,那滴泪水尚未落下已然被温柔拭去。 与此同时,叶结蔓耳边落下熟悉的声,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清:“哭什么?” 那余音尚未落于地,叶结蔓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身旁。视线里,不知何时站着一抹白色身影,身姿聘婷,黛眉微扬,红色瞳孔在黑暗里散着幽光,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叶结蔓只觉呼吸一滞,眼睛倏地睁了大,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傻了?”一根手指弹过叶结蔓的额头,动作却轻柔,如清风拂过。纪西舞注视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叶结蔓,对方那双微红的眼睛里透露出太多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暴露在眼前。那感情如此刻眼底起伏的波涛,轰然朝自己砸来。许是平日里的矜持和自尊,多多少少掩藏了那些不愿言说的心思,直到这毫无防备的时刻才彻底袒露。 似乎……这些情感,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沉思间的纪西舞,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床榻上的女子已经猛地探过身来,双手紧紧圈住了她的纤腰,将脸埋入了她腹部。她能感觉到叶结蔓手上的肌肤绷紧,然而力道却克制得放了轻,似乎怕勒疼她一般。纪西舞被撞得身子一晃,微微怔了怔,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不自然。顿了顿,她才抬手环上叶结蔓的肩膀,一语不发地轻轻拍了拍。 有湿润透过衣衫传到肌肤,眼前女子的哭泣,似乎总是安静得没有声息。只有轻微颤动的肩膀,才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起伏。 黑暗中,纪西舞的目光柔和下来,敛眸望着怀里的叶结蔓,唇角微微抿了紧。那眼底神色深邃,在黑暗里悄然波动。 半晌,似是终于平复了激荡的心情,叶结蔓缓缓松开了环着纪西舞的手,稍稍退了开去,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痕,抬头望向对方,眼底带着担忧,压低声音道:“你的身体……” “无事。”纪西舞摇了摇头,望着叶结蔓,忽然俯□去,抬手细致地帮忙拭干净了叶对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口中低语了句,“倒是你,哭成花猫似的。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爱哭?” 叶结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望着纪西舞的眼神躲闪开去,身子动了动,却没有避开。待纪西舞收回了手,方才开口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不然?”纪西舞笑了笑,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神色显得风轻云淡,“怎么说,我也得撑到报仇之后,哪能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了?” “那时候我将槐木鬼符扔出窗外,你便被监视我的人给捡走了。”叶结蔓望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手指捏了捏,也不知为何,今晚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嗯,我知道。” “你那时……身子感觉怎么样?我看你进入槐木鬼符的时候,看起来并不好。还……还在往外淌水。”想到之前的画面,叶结蔓眼底流露出担忧,目光仔细扫过纪西舞,试图看看她有没有哪里不好。只是纪西舞的脸色向来苍白,从神色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我没血可以流,被黄符给伤了,自然只能往外淌水了。”纪西舞倒不否认,干脆地点了点头,神色间带了些回忆,“当时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蒸发了一般,就好像有人扯着我的头皮往上拽,浑身都疼得很。”说话间,瞥见叶结蔓脸色又白了白,纪西舞忍不住点了点叶结蔓的鼻尖,玩笑道,“我才刚开始说,你就一副听得要晕过去的模样,我怎么继续?别担心了,现在真的没大碍。” “没事就好,”叶结蔓舒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情,催道,“你继续罢。” 纪西舞见叶结蔓神色恢复,这才接着道:“那时你让我进去槐木鬼符想带我出门,我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将我硬生生从里面给扯了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再进了去,就暂时失去了意识。因此那之后有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醒来发现不在你这里,也大概猜出了缘由。” “那你是什么时候从槐木鬼符里出来的?” “就方才,那人离开之后。只是你一心盯着槐木鬼符,没注意罢了。”说着,纪西舞望了一眼窗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见对方这般神色,叶结蔓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认识?” 纪西舞回过头来,略一颔首:“是我爹的贴身护卫,小嵩。” 叶结蔓闻言并不惊讶,只低声喃喃道:“原来派人监视我的是纪老爷。”顿了顿,“对了,他方才让我小心纪夫人。” “嗯,我听到了。他自幼陪于纪世南身旁,算是亲信之一。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我出事应该与那女人脱不了干系。说来也是巧,这次没想到还被我赶上了一件事。”纪西舞唇角勾了勾,将之前藤桥纪世南与丫鬟碰面的事说了。 听罢,叶结蔓惊讶地望着纪西舞,想到之前的那张信纸,心里隐隐生出一种猜测:“你的意思是……纪夫人是从纪老爷那里探听到你去城南的消息的?而且还与纪越有联系,是不是……” 纪西舞知道叶结蔓也想到了,点了点头:“这可能性极大,*不离十是两个人合谋干的。那女人心机深沉,不太可能亲自对我动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从纪世南那里探听到此事后透露给了纪越。因为她知道纪越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即便不用她说也会下手杀掉我。至于宁心那里,也是她故意找澄儿绊了住。她知道这样一来,我出了事纪世南就不可能真正追究我的死。毕竟他三个儿子中有两个牵涉进来,还有一个也一肚子坏水,难不成还要大义灭亲么?当然,纪越也不傻。我料此事他应当没告诉纪川,想一力担下责任。他身子弱,不可能继承家业,想给自己的那个不争气哥哥创造机会。至于那个女人,也不会告诉她儿子。这事平摊了责任,反正他们几个谁都不吃亏。” 言罢,纪西舞冷笑了下。 叶结蔓沉默了会,方压低声音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急,我们只需要等。毕竟现在,我们手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筹码,”纪西舞望向叶结蔓,幽红的眸里泛着冷光,“裴家的事,怕是很快要瞒不住了。” 闻言,叶结蔓多少也猜到了纪西舞的意思:“你是打算将纪家害裴家的事情抖露出去,借此来打压纪家吗?” 纪西舞颔首应了,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此事纪世南之所以瞒得紧,也是因为事关重大。要弄垮裴家,不出狠招是没用的。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真的被人抓住把柄,纪家难免要身陷泥淖。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你在查我的死因,他至多只是派人监视你,并没有害你的原因。我当初让你过来帮忙,也是料定了纪世南不但不会动你,还会护你的性命在纪家不受伤害。至于纪夫人……怕是因为知道你查到澄儿头上,觉得会牵扯到她觉得不安,动了弄你的心思。不过监视你的小嵩其实很可能也奉命在护着你,他身手好,我们倒也不必太担心,注意下就好。” “嗯,”叶结蔓的神色忽然有些犹豫,“相比之下,其实我更加担心那个法师。你之前说他只是个跳大神的,其实是为了让我安心,故意这么说的罢?” 纪西舞望了一眼叶结蔓,目光通透,顿了片刻方应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请的应该是城南这一代德高望重的天正法师。此人的确不是浪得虚名,我以前见过他一次,眉目之间颇有几分威严庄重。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惹上身。”见叶结蔓神色愈发担忧,纪西舞面色轻松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此事也是只能顺其自然。这几日我会尽量呆在屋里避开他的。等熬过剩下两日就好了。反正你身子虚,正好也趁着这时间好好休息下。” “只能这样了。”话这么说,叶结蔓眉间的担忧却并未褪去,心里总有莫名的不安,怕再节外生枝。 “别多想,你还没阖过眼罢?别我还没事你就倒下了。”纪西舞戏谑了一句,眼含深意地打量过叶结蔓,直到后者被望得心慌意乱:“你看什么?” “自是看你。”纪西舞脸不红气不喘地丢下话来。 “我脸上又没有花。”叶结蔓稍稍往墙边退了退,给对方让出了位置。 “看你有多想我。”说完,只听纪西舞轻笑一声,弯腰去脱靴子,爬上了床榻。 “呸。”叶结蔓忍不住轻啐了句,在黑暗中微红了脸,“乱闹什么。” 话音方落,忽有微凉气息迫近,逼得叶结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冷香缭绕鼻尖,有散乱的青丝撩过脸颊,轻轻地痒。叶结蔓想要探手拂去发丝,身体却又在微妙的气氛里僵着不敢动。 “你可真不诚实。”纪西舞的话语轻声落下,夹杂着一丝笑意。连眼前的红哞,都难得漾开柔和的水纹,似乎要将叶结蔓的整个心神都拉扯进去。 不等叶结蔓为难要如何开口应这话,眼前女子的身子已经紧跟着贴上来,似乎并不需要她的任何答案。唇间柔软如花般地覆盖上自己,叶结蔓只觉心口宛如被羽毛滑过,顿时酸软得厉害。而与此同时,一双手已经环过自己的腰间,将她轻轻抵上了身后白墙。 不知是否因为顾忌叶结蔓身子虚弱,这个吻也被纪西舞刻意放柔了动作,只是轻轻吻着她。虽然才一日不见,叶结蔓却感觉自己宛如捱过了漫长时日,想到期间的担忧,她只觉鼻间酸涩,又似要在这梦幻一般的吻里落下泪来。水珠方凝上睫毛,尚未来得及落下,已经被纪西舞敏感地察觉到,忽然离开了叶结蔓的唇,吻了吻她的眼睛。那滴泪珠便倏地沾湿纪西舞的红唇,滚入唇间消匿了去。 纪西舞拉开彼此的距离,手指抚过叶结蔓的眉。那里似藏着无数忧愁,令人怜爱。她低低叹了口气,随即拉着叶结蔓躺了下,在她耳边低语:“不会有事的。” “嗯。”叶结蔓转头,目光对上黑暗里纪西舞的眼睛。白日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失去纪西舞了。如今,当纪西舞真真切切躺在身旁,她却依旧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片刻,叶结蔓忽然挪了挪身子,往对方贴过去,被了然的纪西舞顺势拥入了怀里。 “睡罢。” 当头埋入那熟悉的冷香中,叶结蔓才稍稍放下心来,耳边是纪西舞缱绻话语,熨帖着自己波动的心神。疲累感终于重新涌上来,将她缓缓卷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你没有看错,神出鬼没的我,竟然更新了!速速献上手中的花儿来~~~~ 第76章 东窗事发 翌日。 清晨的天色有些暗沉,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但看起来并不是很亮,似乎是会有雨的天气,空气也潮湿得很。草叶上经过一夜沾满的露珠,在行走而过的匆匆脚步里颤抖着摔落,很快就融入泥土之中不复得见。 “叩,叩。” 轻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昏暗晨光里,女子一身浅蓝色罗裙立在门前,停顿了会,抬头望了门扉一眼,目光里带着几缕焦色。由于天色尚早,整个纪府的人都似还在沉睡之中,静谧非常。女子没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忍不住抬手又敲了几记,素来沉稳的脸上有些浮躁神色。 终于,脚步声自门里响起,随后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露出男子略显憔悴的面容,眼眶里带着血丝,眼袋也有些浮肿。虽一身锦衣,却依旧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倦意。 正是裴尧远。 他看到门口站着的女子,只淡淡扫了一眼,并未觉得惊讶,手依旧撑在门边,直接开了口道:“舒儿?这么早过来,有事?” “三少爷,可以进一步说话吗?”来人正是舒儿。只见她脸色沉凝,朝屋子里示意了下。 裴尧远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往后退了一步:“进来罢。” 待舒儿转身关好门扉,望向裴尧远,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直奔主题道:“三少爷,恕舒儿多嘴,我知道有些事本不是我一个丫鬟应该打听的。但舒儿侍奉裴家多年,此刻不在夫人身旁,也无法联系上她,心中实在担心,有些事还是希望三少爷能实言相告。裴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屋里只有两人,舒儿还是下意识环顾了一圈,见门窗紧闭,这才谨慎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前几日,少夫人突然让我去外面打探裴家情况。我发现城南这边裴家的几家胭脂铺竟然都已经关了,只剩下一家,但店里货物也极少。这根本不合常理。这段日子本是裴家出货的时间,新一批胭脂我记得离开裴家的时候已经制作完毕在准备运往各地了。昨日我总觉不放心,又出了纪府一趟,发现城南连唯一开着的那家裴家胭脂铺也彻底关了门。我去消息流通的茶肆坐了会,听到有好多人在议论裴家。”说到这,舒儿脸色白了白,望着不远处裴尧远黯淡下来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有些急促不稳,“他们说……裴家的胭脂出了问题。” 沉默地听完舒儿的话,裴尧远没有立即应,只缓步走到桌旁,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舒儿的目光扫过去,见桌子上摆放着好几个白瓷酒壶,这才发现空气里尚残留着一丝酒气。之前心系此事,倒一时没有注意,也不知裴尧远喝了多少酒。要知道三少爷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平日里极少碰酒,反而更喜饮茶。想到这,舒儿多少也猜到了之前打听到的话想必□□不离十了,她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强自镇定地望着三少爷。 只见裴尧远闷声不响地提了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仰头喝了完,望着手中的白瓷酒杯,这才沙哑着声音道:“的确。裴家出事了。” “可是……裴家制作胭脂已余百年,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裴尧远闻言摇了摇头,有些疲累地阖上眼:“具体情况,我人在纪家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裴家的胭脂不久前上市,许多女子用了裴家新产出的胭脂,脸上纷纷起了大片红疹,疼痒难耐。爹得知消息,将胭脂送去医馆,大夫说是新品胭脂中混入了一品红的花粉引起的。不得已,所有运出去的胭脂,全部被撤了下来烧毁。” “一品红?”舒儿微微变了脸色,“怎么会?” “我听到的反应也如你一般不敢置信,裴家怎么会傻到把一品红的花粉混入胭脂?一品红虽然色泽鲜丽,但全株有毒,皮肤接触可致红肿、发热、奇痒和局部丘疹。若是误食茎叶严重者还会导致中毒,怎么可能拿来制作胭脂?”裴尧远的手猛地捏紧了空杯,目光里迸出一丝怒意,“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故意想弄垮我们裴家。” 舒儿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皱紧了眉头:“裴家制作胭脂,向来有极严厉的规矩。为了防止制作方法外传,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到底是谁有能耐瞒着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品红的花粉混入胭脂里?” “不知道。”沉默半晌,裴尧远摇了摇头:“胭脂制作这一块,除了我爹和我娘,也只有我们几个做儿女的清楚。至于那些工人,也都是跟着裴家几十年的,对裴家忠心耿耿。但如果短期内找不出凶手,裴家怕是要背实这黑锅。爹和娘本来试图将此事压下,无奈事情已经闹得太大,连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出了事,怨声载道,最后也是无力回天,如今更是连官府都介入了。我曾写信给爹询问情况,但他只让我不要担心,说家里有大哥和二姐帮他,让我只管先安心在纪家周旋,待葬礼一毕就赶回去。现在离纪小姐下葬时日无多,我归心似箭,只恨不得立马回纪家帮爹和娘分担。” 言罢,裴尧远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眉间锁了诸多愁绪,无法抚平。 “原来是这样,”舒儿见状,心下担忧,上前轻轻按下了裴尧远饮酒的手,话语不忍,“三少爷还是少喝一些,保重身体要紧,我相信裴家定能挺过这次的难关。” “希望如此罢。”裴尧远苦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舒儿沉默了会,神色犹豫,忽道:“少夫人既让我探听此事,我可否将实情告知?” 裴尧远脑海里浮现出叶结蔓的模样,想了想,方道:“她如今既然已是裴家人,瞒着她也不是回事。何况如今事情闹大哪里还瞒得住?怕是纪家的丫鬟都已经听到了风声,只是碍于纪伯伯压着才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告知你家少夫人,让她心里有个数也好。”顿了顿,裴尧远转头望向舒儿,“她……这几日身体可还好?” 舒儿不愿三少爷太担心,只点头应了:“还好。” “那就好,让她也不用操心裴家的这些事情,等查出到底是谁在胭脂里动了手脚,就没事了。”裴尧远话虽这么说,神色却依旧郁结。 “是,三少爷。” 舒儿离开裴尧远的房间回到院落时,外面天色已经亮了,由于是阴天,太阳依旧在厚实的云层后躲着没出来。本以为安儿还在睡梦中,不曾想舒儿一踏进屋里,就看到床榻上的被褥早已叠放得整整齐齐,只是不见人影。舒儿疑惑,想了想往叶结蔓的房间走去,见门扉紧闭,犹豫地轻轻敲了声门。见里面没有传来回应,料想少夫人应当还在睡,舒儿打算让她多休息,自己返身去寻安儿。 这段时间,怎么安儿老是跑得不见人影?看起来神神鬼鬼的,在搞什么名堂?舒儿心里疑惑,难道这丫头又跑去灵堂那里看法事了? 想到这,舒儿往灵堂方向走去。 人未及灵堂,大老远已经能看到簇拥的人群,虽是第二日,难得看一次法事的人却没有怎么减少。因时辰尚早,许多人还没开始工作,难得偷了这闲暇过来凑一凑热闹。在窃窃私语声里,掷地有声的符语遥遥传来,落入舒儿的耳朵,空气里是燃香的气味,闻起来倒有几分安心。舒儿靠近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人群头顶扬起几张燃烧的黄符,那个颇为庄严的念咒声音随即停了下来。随即人群渐渐散去,似乎是法事已经完毕。 舒儿的目光扫过人群巡了一圈,并未见到安儿的身影,心里暗道那丫头不会跑去看纪小姐了罢? 待人群散去,舒儿抬脚往灵堂走。人方靠近,眼角忽然晃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舒儿脚步一顿,连忙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神似安儿的背影极快地在拐角闪过,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舒儿微微一怔,心里愈发疑惑,忍不住抬脚跟了上。 这边,安儿并不知道舒儿来寻自己,只顾着躲躲闪闪地尾随在离去的少年后面。好不容易待周旁人少了,她连忙捡起地上的石子,悄悄往少年背后砸去。 跟在天正法师身后的阿量只觉后脑勺一疼,下意识停住脚步,回过了头。 视线里,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自树后探出来,动作幅度极大地朝他挥了挥手,似是怕他看不到一般。待注意到阿量望向自己的目光,连忙无声地用口型比出几个字。 “有事找你。” “阿量,怎么不走了?”身前的天正法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阿量只来得及见树后女子面容一晃,动作极快地又隐了起来。 “没什么,师傅。”阿量回过头,连忙朝师傅摆了摆手,虽有些不乐意搭理安儿,但口中却已经下意识寻了借口,“师傅,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罢,我稍后再跟来。” 天正法师只是神色淡淡地望了一眼少年,并未多问,略一颔首,抬脚就离开了。 待天正法师走得远了,阿量这才转身。躲在树后的安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在阿量身前站定,颇有些气喘吁吁地扶着腰。 “你又来作甚?”阿量话语有些冷淡,望着眼前脸颊红通的安儿丢下话来。 安儿猝不及防地扯住阿量的衣袖,不等对方反应,已经往一旁树丛边拽去。阿量脚步趔趄地被拉进了树丛,安儿这才做贼心虚般地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 “你松开!”阿量甫一站定就猛地甩开安儿的手,也不知是不是气急败坏,颊边有些红,“怎么每次都拉拉扯扯的,好好说话不行吗?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 “对……对不起。”安儿后知后觉地道了歉,面带困惑,“我也是逼不得已。” 阿量见状,原本涌到唇边的责怪一滞,片刻方神色烦躁道:“算了,你说罢,这回又是什么事?”顿了顿,“上回给你的黄符可是用了?” 安儿连忙点了点头:“用是用了……” 见眼前女子有些吞吞吐吐,阿量疑惑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安儿想到之前叶结蔓对自己说的话,后来细想之下还是觉得满肚子疑惑。虽然少夫人说的话并没有错,但那天的反应越想越依旧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合常理。这事她想了一晚上,想得连教都睡不好。思及自己无人可诉,最后又想到了这个少年,忍不住跑了来。 “有什么不好说的,”阿量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斜睨着满脸焦虑的安儿,“你就把你用了黄符后有什么状况告诉我。” 安儿并没有回应,沉默了会,忽道:“你说……这世上真有魂魄吗?” “废话,”阿量白了安儿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们法师是骗吃骗喝的人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儿顿了顿,随即似乎有了主意,道,“我之前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槐木上若是刻了死者的生辰八字,就能容下一魂一魄,以供纪念。那你给我的黄符,会对这槐木有影响吗?” 闻言,阿量的眉头皱了皱:“槐木?生辰八字?等等……你哪里听来的?” “就……就是我们家乡好像有这个传言。”安儿挠了挠后脑勺,随即一跺脚,“哎呀,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我就想打听这个。” “我只是觉得有点耳熟,”阿量神色有些沉吟,喃喃自语道,“槐木,八字,魂魄……我肯定哪里听到过……”半晌,阿量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师傅的书上有记载,你说的好像是槐木鬼符。” “槐木鬼符?” “没错,应该就是了!”阿量言之凿凿,“槐木鬼符并不是收容亡者的一魂一魄,我记得是直接用于附魂之用。有些人因为冤死或者有遗愿未了,不肯去往黄泉路上投胎,滞留人间,就是我们所谓的孤魂野鬼。但鬼魂是不能直接暴露于青天白日的,否则会受伤,所以需要一个容器。这个槐木鬼符,就相当于此容器。自古槐木便是阴木,时常有鬼魂寄居其中。但槐木鬼符由于刻着死者的生辰八字,寻常鬼魂无法进入,你可以当做它是某个鬼魂专门房宅。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槐木鬼符?” 言罢,阿量低头,面露疑惑地去看安儿,当触及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变了脸色,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附……附魂?”安儿的声音轻颤,死死盯着阿量,“你是说……里面有鬼?” 第77章 噩梦与现实 这一觉,叶结蔓睡得极不踏实。 视线里是一片沉如墨的夜色里,如同一片虚空,四下竟无一物。叶结蔓转了几圈,依稀辨出自己是在纪府。视线尽头,突然出现两团白火飘荡,引得叶结蔓不由自主往前走去。两团白火越来越近,叶结蔓仔细瞧去,这才发现那分明是两盏高挂在檐下的白色灯笼,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红色“奠”字。那红色刺目得似乎随时会滴下血来。叶结蔓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往灯光昏暗的屋里张望了眼。 只见一抹白影映入视线,在不远处茕茕孑立。那头乌黑青丝一直垂至地面,缠在脚踝处,似乎要一直融入黑暗里。叶结蔓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正是纪西舞,想要上前几步。只是不知怎的,那白影却依旧与自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丝毫靠近不得。叶结蔓心中焦急,忍不住就出声唤她。然而声音涌出喉咙,却是极闷,像是被人掐着声线,在黑暗中根本传不远。 这样一来,叶结蔓心里顿时犹如火苗舔舐,一寸寸焦了心尖。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危险,呼吸有些急促,又往前跨了几大步。正焦虑间,半空之中忽燃起火光。 见状,叶结蔓睁大了眼往那诡异的火光望去,随即才发现那是几张燃烧的黄符。她心头一震,浑身皮肉都绷了紧。眼见黄符在空中轻飘飘地朝那白色背影飘去,叶结蔓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大声提醒纪西舞,但对方却看起来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般,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黑暗中,背对着自己没有反应。 “不要——”喉咙犹如撕扯开,那些燃烧的黄符却最终还是幽幽飘去,沾到了那抹白影。不过眨眼间,背对着自己的纪西舞浑身上下都开始着起火来。原本暗沉的夜色里,火光顿时照亮了叶结蔓惊恐万分的脸,也将白墙上惨淡的“祭”字照了亮。 在叶结蔓的绝望里,半空中有越来越多的黄符悄无声息地出现,落在纪西舞身上,叶结蔓耳中传来纪西舞疼痛的呻吟。她拼命摇着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她的脚步紧紧被钉在原地,喉咙紧缩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突然就软软地朝地面滑落,在燃烧的火光里,露出纪西舞惨白的脸。 那白色,刺破黑暗,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扎进叶结蔓的心口。 当纪西舞滑落在地的瞬间,那些燃烧着的黄符几乎要如大雪般将对方层层叠叠地覆盖。纪西舞的神色愈发痛苦,在火光里挣扎着,那目光却直直地凝视着叶结蔓。叶结蔓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尖锐划拉开来,痛得无法呼吸,只能用力按着胸口。整个天空都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昼,纪西舞的那身白衣渐渐变成了血色,宛如新嫁衣。 不知何时,白墙上的“奠”字也变成了红色,像是在火光中融化了一般,缓缓往下淌着血。叶结蔓只觉脚踝处湿润黏滑,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血漫过自己的脚背。而几尺之外的纪西舞,整个人都浸在血泊之中,只有一张脸依旧惨白,无神地望着自己。 绝望感攥紧了叶结蔓的心脏,整个人都开始颤栗起来。 “不要……” 从心底嘶喊出的声音,顷刻冲破身体。下一瞬,叶结蔓猛地睁开了眼,刺眼的白光涌入眼中。 只是一个梦,却已是足够心胆俱裂。 “做噩梦了?”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叶结蔓浑身一颤,下意识就往旁边望去。脸颊上接近着覆盖上一抹凉意,轻抚过自己布满冷汗的额头。 视线里,出现纪西舞半倾过来的脸。 “没什么。”叶结蔓的目光极快地扫过纪西舞,见对方安然无恙,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轻咳一声,暗中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从噩梦里彻底脱离出来。 “梦到什么了?”纪西舞的指腹依旧贴着叶结蔓的眉梢,眉毛往上挑了挑,望着对方面无血色的样子,那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惊恐,目光有些沉吟,“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叶结蔓咬了咬唇角,抬眸望向纪西舞。眼前女子手里多了本书籍,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正靠坐在自己身旁,显然方才正在翻阅。由于倾身的姿势,青丝微蜷着铺了自己半身,触感柔滑,在有几缕还躺在她手心。那眉眼淡若青山,低垂的眼睑纤长,衬着鲜红的春色,似鲜红似妖冶。而那双红眸里,倒映出自己不安的神色。 “纪西舞……”叶结蔓忽然喃喃唤了一声。 “嗯?”纪西舞轻声应了,随手将手里的书籍随手放在了枕边。 梦里的绝望那么清晰,似乎还缠绕着自己,胸口的心在惊恐中跳动得极快。然而现实中,此刻纪西舞的身子贴在臂边,用让人沉溺的柔和目光凝视着自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熟悉温度。想到这,叶结蔓轻轻闭上眼,似是倦极,将脸往对方的手心贴了贴,没有说话。 纪西舞目光幽然,垂眸望着塌上女子温婉眉间未褪的绝望,忽道:“梦到我了?” “嗯。”叶结蔓极轻的应了。 “只是梦而已,”纪西舞的手抚着叶结蔓的青丝滑下去,落在她的肩上,将她揽紧了一点,“别多想,我这不在么。” 叶结蔓的手攥紧了纪西舞的衣角,似乎是担心对方突然消失。安静中,她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难以言明的晦涩:“那以后呢?” 话语如珠子落地,纪西舞轻抚的动作突然一滞。 “以后呢?”叶结蔓又喃喃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会破碎。她将脸更深地埋入纪西舞的掌心,语气悲凉,“你终是要离开我的。” 纪西舞的唇动了动,想要说出平日里惯常说的那些话来安慰。然而手心随即传来的湿润忽然就堵住了那些素来伶俐的言语。她抿了抿唇角,望着半个身子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子。那轻软的青丝遮掩下,露出一抹尖尖的下颔。不知何时,叶结蔓身上又清减了些,肩头骨骼突兀,硬邦邦地硌着她的手指。纪西舞的目光剧烈晃动起来,心底泛起波澜,一时竟是无言。 手心的湿润,一点点渗入掌纹,沿着指缝缓缓沁出来,昭示着眼前女子对未来的绝望与沉默的承受。纪西舞只觉得自己的心,刹那间都被这泪水给撞了撞。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归处。她不过是个一缕阳间游荡的亡魂,因执着于报仇而滞留此处,注定在了却心愿后离开这个红尘繁世。且自一开始她就不眷恋于此。生与死,于她纪西舞而言并无所谓,因此当她发现自己死亡时,没花费多少力气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她生性高傲不甘欺侮,不想仇人逍遥快活罢了。第一次在裴家新房见到叶结蔓时,她就知道此人将是自己报仇雪耻的助力。因为打从一开始,纪西舞就比任何人都明白叶结蔓的处境,明白裴尧旭死亡背后的真相与裴家悄然涌动的暗流。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些都将在日后逼迫着那个身着嫁衣的女子走向绝路,而只有她才能帮助对方,甚至帮助整个裴家走出困境。叶结蔓需要她,即便一开始对方尚不知以后种种,即便一开始是她半强迫半威胁着对方,但纪西舞清楚地知道,当一切走向明朗后,两人都将从互助中得到益处,她自是不会亏了叶结蔓。 只是没想到,对方默默倾注的感情,会至如今自己无法揣摩与预料的地步。 事实上,纪西舞生前就向来不屑情感,觉得那不过是俗人自扰,是*的衍生与寂寞的托付。即便当初知道叶结蔓对自己生了别样心思,她也只是一笑了之,反而试图利用这些让对方更加死心塌地地帮她。没有什么是永恒,她也从不信永恒,她与叶结蔓,更大程度上不过是共赢。她帮助她报仇,作为回报,而她也会帮助她在裴家站稳脚跟,确保在她离去之后能安然度过余生,不至于处处受到迫害。她相信等时间过去,对方自然会渐渐遗忘自己,忘记这短暂时日里发生的事。人生之中,又有什么会是真正的不可失去?金钱、亲情、爱情、性命,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何况是身为亡魂,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的她?关于自己在尘埃落定后的消失,叶结蔓不可能不会想到。对方不说,她也聪明地从来不去提,只当是彼此共同的默契。她承认自己对叶结蔓的感觉不坏,偶尔的亲密也令人欢愉,甚至到如今的相处自然,已渐渐无需刻意做戏。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又何必强求?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倒不如把握当下,尽情欢肆。 只是……纪西舞置于叶结蔓身后的手攥了攥,眼底神色有些复杂。一直运筹帷幄的她,在此刻叶结蔓的泪水里,方隐约起了不安,心底渐渐生出动摇来:不久的将来,叶结蔓真的能轻易就忘记自己吗?这样下去她是否才是更伤人至深的那个?而为何想到这些,她竟会觉得……有一点心疼?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她几乎快要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钢铁,磐石不移。 就在纪西舞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怀里的叶结蔓动了动,随即稍稍退开身去,脸颊也离开了她的手心。纪西舞回过神来,低头望去,见叶结蔓手指擦过眼角泪痕,似是平静了心情,再抬头时,已经朝她露出柔软笑容:“对不起。” 那笑容刺眼,在对方苍白的脸上摇摇欲坠,宛如枝头被打落的残花,躺在泥土之上,还强自撑着那份倔意,看的纪西舞的目光倏地暗下去。 “为什么要道歉?” 见到纪西舞变了脸色,叶结蔓的神色怔了怔,似是捉摸不透对方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尚未来得及回答,纪西舞的手已经探过来,略显粗鲁地压过她的唇角,紧接着又有些逼迫道:“明明不想笑,为何还要笑?” “我……”叶结蔓的视线打量过纪西舞,对方一直淡然的眉间此时似乎匿着烦躁,连眼底的血色也浓了些。她不明白纪西舞为什么突然这般,难道是方才自己的话果然令对方感到不快了吗……念及此,叶结蔓咬了咬唇,面露歉意,“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该说那些话。” 纪西沉默地注视着叶结蔓,没有应话。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眼前女子的脸上清瘦,以至于眉眼显得愈发怜人。那清澈眼里倒映出面无表情的自己,似是藏着百般柔情,要将她紧紧缠绕。纪西舞突然觉得烦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冷冷丢下话来:“你知道就好。” 然而眼前女子并未露出难过模样,依旧只是淡淡笑了笑,仿佛前一刻埋在纪西舞掌心流泪的只是彼此的幻觉。只见叶结蔓目不转睛地望着纪西舞,轻声道:“梦终归是梦,你没事就好。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平日里一心惦记着了却心愿的纪西舞,听到叶结蔓问及此事,忽然觉得有些厌烦。她的眉蹙了蹙,却还是很快地掩了眸底波澜,应道:“离我下葬时日无多,既然知道事情与谁有关,也是时候闹些动静了。” 第78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半个时辰后,安儿神态有些恍惚地回到了院子里,满脑子都是方才阿量与她说的话。 槐木鬼符里……竟然附着亡魂?那少夫人那块槐木后面的生辰八字到底是谁的?少夫人说是先人护佑,又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少夫人为什么要将先人的亡魂随身带在身边?这简直……太奇怪了。 想到这,安儿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想到少夫人身边跟着个鬼,总觉得令人不寒而栗。 “安儿?” 安儿正走神着,猛然间肩头被拍了下。她惊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脸色“刷”的白了。回头望去,才发现竟是舒姐姐。安儿连忙牵强地笑了笑,强自镇定:“舒姐姐。”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舒儿的视线扫过安儿,随即有些不满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跑出去这么久?” “我……我去看法事了。”安儿心底有些歉疚,但嘴上还是下意识扯了谎。 “真的?” “真的。”安儿眼角瞥过舒姐姐,见对方神色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舒儿只望了安儿一眼,便跳过了这个话题,道:“少夫人应该快醒了,你先去准备热水罢,我该去取早膳了。” “我知道了。”安儿听话地应了下来,目送着舒姐姐离开院落,这才舒了口气,走去打了盆热水。然而待她走上台阶,脚步却在门口停了下来,目光惴惴不安地望向叶结蔓的房间,不敢推门而入。 “吱呀。” 安儿正凝视着呢,房门突然自己打了开,吓得她下意识退了一大步,害怕下一刻就从里面探出一个鬼来。手里的盆一个不稳,溅出了水花。 所幸房门口现出的并不是什么鬼,而是叶结蔓纤瘦的身影。她一开门就看到杵在门前的安儿,微微一愣后,微笑地打了招呼:“早。” “少……少夫人早。”安儿悄悄咽了口水,犹豫了下,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昨晚太累,睡得有些沉,现在什么时辰了。”叶结蔓望了眼天色,喃喃道,“天色这般阴,今天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 “回少夫人,已经快巳时了。”安儿怯怯地应了话,虽然害怕,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叶结蔓身后的房间里飘去。叶结蔓身后的屋子里像是永远照不见日光,阴森森地隐在暗处,瞧不太分明。安儿想起前些时候自己想要开窗,却被少夫人急切地阻了,心里愈发怀疑这屋子里是不是当真藏着个鬼。 “在看什么?” 听到耳边叶结蔓问起,安儿连忙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颇有些虚心道:“没……没什么。” “你端着很久了罢?快进来。”叶结蔓并未多想,说话间已经体贴地让开身子,带头往房间里走去。 然而等她回头,却见安儿还立在门槛边没有进来,神色不由起了疑惑:“怎么了?” “没……没什么。”安儿说完,视线又扫了一遍房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一股阴气往自己身上吹,衣衫遮掩下,早就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然而见叶结蔓催促,她怕被发现异常,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跨去。 脚跨进门槛,安儿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别扭,连脚步都刻意放轻了些,像是怕不小心惊扰到什么。她的目光乱晃,站在叶结蔓的身后,趁着对方不注意,不时在房间里张望着。那平日里惯常见着的桌椅,在她眼里也添了几分诡谲。安儿一时有些踟蹰,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夫人上次看起来很在乎那个叫什么槐木鬼符的样子,自己是否需要坦言知道的那些?可是……之前少夫人说与自己的那些话,那槐木里既然根本不止是亡人的一魂一魄,少夫人到底是实在不知情,还是有意对自己隐瞒?如果是后者,少夫人作甚要带着个鬼?安儿越想越奇怪,感觉头脑里像是缠了一堆线,根本理不清。 安儿看不到的是,就在她身旁两步处,她正在寻找的女鬼端坐在椅子上,正抬眼打量着她。那双血红眸子幽深,若有所悟地望着神色透露着难掩惊慌不安的她。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纪西舞的目光,安儿的身子忽然打了个寒颤。 “安儿。” 安儿正全神贯注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叶结蔓的唤声,惊得她脚步猛地一个趔趄。一双手很快扶上来,掌心温暖地贴住她的手臂,安儿这才稳住了脚步。她眼神慌乱地抬头,便见叶结蔓目光里流露出关切:“小心些,可别摔了。” “对……对不起。”安儿有些不敢与叶结蔓对视,匆忙低下头去。 “不用道歉,下次可要注意些,知道吗?” 耳边少夫人的声音依旧温柔,那双扶着自己手臂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随后才收了回去。安儿暗中咬了咬唇。不管怎么样,少夫人那么好,那样与自己说肯定有她的道理,自己怎能妄自揣测?想到之前少夫人说那个叫什么槐木鬼符的东西莫名失踪了,安儿心里稍稍放心了些。也许……那个槐木里的鬼也跟着不见了罢。 叶结蔓望了一眼神色有些奇怪的安儿,心里跟着起了疑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瞧你有些心不在焉的。” 听到少夫人突然问起,安儿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半晌,方僵着脸挤出声音道:“可能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罢。” “记得注意休息。”叶结蔓自然看出了安儿那不会如何遮掩的奇怪神色不只是简单因为做了噩梦的缘故,但她并没有多问,只低头洗漱。待将毛巾放回脸盆,舒儿已经跟着进了门来,手里端着香气扑鼻的早膳。 “少夫人,用膳了。” 叶结蔓略一颔首,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往对面飘了飘,目光扫过前面的纪西舞。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淡然不起波澜。叶结蔓不动神色地移开了视线,在心里微微感慨,自己竟也渐渐习惯了彼此这般旁若无人的隐秘相处。不知怎的,竟平白生出几分类似偷情的心思。 这念头一升上来,叶结蔓忍不住就微微红了耳根,暗恼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她低下头去,装作专注用膳,只是那些粥再如何芳香四溢,鼻间还是隐约能嗅到纪西舞身上散发出来的冷香。 “安儿,你先下去收拾下过几天要回去的行李,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这边,舒儿忽然转头朝安儿道。 安儿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应下,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待她顺手阖上房门,这才抬手拍了拍胸口压惊。这屋子,如今越看越是诡异。门外虽是阴天,却比屋里还要暖上些许。安儿目光复杂地望了房门一眼,眼底神色踟蹰。片刻,她方叹了口气,纠结着神色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有事?”叶结蔓一见舒儿这般模样,多少猜到她有话要与自己说。 果然,舒儿点点头,将之前与裴尧远告知过的关于裴家出事的事情与她说了,也顺便提到了胭脂出事的原因。 叶结蔓虽然一开始从纪西舞口中知道了此事,但还是故意表现出惊愕模样。她沉默半晌,方道:“裴家……竟遭遇了这样的事吗?” 舒儿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此事应是背后有人搞鬼,具体情况,可能要回到裴府才知。”顿了顿,舒儿目光沉然地凝视着叶结蔓,忽道,“少夫人怎么看?” 闻言,叶结蔓有些惊讶地对上舒儿的目光,随即摇了摇头:“我不过一介妇孺,哪里懂这些事。” “我只是以为少夫人多少知道一些。” 见舒儿这般说,叶结蔓的眉稍稍皱了皱,只是不待她细辨舒儿的神色,对方已经掩下眸去,如常道:“舒儿先去帮少夫人熬药,少夫人若有事便唤我和安儿。” “下去罢。” 舒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叶结蔓心里总觉得今日两个丫鬟都怪怪的。她的目光尚未收回,耳边忽然响起纪西舞淡淡的声音:“你那叫安儿的丫鬟,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叶结蔓动作一顿,惊讶地抬头往桌边望去:“什么意思?” “我方才瞧她进门时神色间隐约带着恐惧,之后一直东张西望的,看起来倒像是在找什么一般。”说着,纪西舞的唇微微勾了勾,“我觉得她可能是在找我。” “找你?”叶结蔓的话语微微一颤,“她怎么会知道你?” “怕是黄符的事总归是让她有些疑心,你有机会就探下她的口风,看她到底知道多少,应该不难。”顿了顿,纪西舞的目光深下来,“安儿为人单纯,藏不住心思,反而那个舒儿,此人自小在裴夫人身旁长大,城府必然极深,一时半会也不知她到底是敌是友,且再观看罢。” “我知道了。”叶结蔓颔首应了,眉间有些担忧。 纪西舞抬眸瞥过去,红眸通透,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散着光。她忽然站起身来,道:“你身体可还有气力?” “你要出门?” 纪西舞点头,目光投向窗外,危险地眯了眯:“我需要一些东西做准备。在此之前,我们先去一趟宁心那里,需要她的一些帮助。” 第79章 不翼而飞的尸体 天气阴沉,过了午后,太阳已经尽自被乌云遮盖,不一会便下起了雨。南方的雨丝细密,很快沾湿了人们的衣襟与发丝。除了几个护卫,纪府路上走得人少了许多。虽是白日,天色却因着这场雨显得昏沉,几乎要让人怀疑到了暮时。 寂静灵堂处,蜡烛在偶尔吹来的风中摇摇欲坠,守灵的丫鬟见了,连忙去掩好了门窗,心里忖度着这般天气,应是不会有人过来了。 “呀——” 丫鬟方关好门欲往回走,便听不远处一声轻呼,转头去望一同守灵的女伴:“怎么了?” “蜡烛灭了。”说话的是另一个丫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素白丧服也掩不住那股子青春活力,她的鼻头皱了皱,指着祭台上的白烛道,“这风也忒大了些。”说完,她俯身去重新点燃。 先前的丫鬟折身回去,方走几步,身后的门却又“呼”地被吹了开。她连忙停住脚步,眉头皱了皱,重新去关,语气有些抱怨:“这鬼天气。” 然而不知怎的,丫鬟关上没有多久,一往房间走去,那扇门却又反常地开了。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风大,门重重地装在墙上,发出“哐啷”的声响,惊得灵堂里的两个丫鬟心尖都颤了颤。 “这门怎么关不上……”嘴里嘟囔着碎语的丫鬟走到门旁,疑惑地查看了下门扉,见并无异样,一时有些纳闷。她下意识往房间外望去。门外雨势略大,天地之间都笼罩在这片雨水中,一时之间并不能望见他人。丫鬟这才发现平日里守在灵堂门外的护卫不知怎的没了身影,正沉思着,肩头突然撞上一样物事,吓得她失口叫了一声,脸色也“唰”地白了。 丫鬟猛地转头,视线里撞入的是不知何时闯进来的一只猫,这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出口的话语都有些颤抖:“哪里来的猫?”话落,她下意识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窗户也开了,却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开的。 “喵——” 又是一声猫叫,丫鬟转回视线,落在地上突如其来的猫上。只见眼前的猫通体黑色,一双眼睛却是反常的双瞳颜色,左蓝右绿,停在棺木前抬头凝视着她。丫鬟心里一跳,竟觉有些疹人。 “喵——”黑猫又叫了一声,似乎浑然不知对方的不安,轻轻一跃,竟直接朝祭台跃去。 在祭台边的小丫鬟一时没有料到,下意识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时,只得眼睁睁看着黑猫跃上祭台,那刚点燃的白色蜡烛瞬间被撞了翻。 “不好。”紧急之下,还是门口的丫鬟率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祭台边伸手扶起了烛台,这才没有烧起来。 “这灵堂里怎么会有黑猫?而且它的眼睛……”一旁的小丫鬟也有些惊魂不定地望着那诡异的黑猫,嘀咕道,“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瞎说什么!”较年长的丫鬟阻了小丫鬟的话头,强自镇定道,“不过是只猫而已,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偷溜进来的。快些将它赶出去就是了,否则要是让人看到,怪罪下来你和我可被它要连累了。”言罢,壮了壮胆子,转身就去抓猫。 手尚未触及猫的皮毛,那黑猫已经似看出了丫鬟的敌意,只冷冷瞟了一眼,下一瞬已经腾跃而起,径直向着棺木跃去。大丫鬟心里一惊,口中脱口而出:“可别。” 不过眨眼间,黑猫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棺木边缘,身姿轻盈地迈了几步,低头去望安静躺在棺木里的女子尸体。 “别磨蹭了,快来帮忙。”大丫鬟急忙转头冲愣在原地的小丫鬟叫道。后者闻言回过神来,见黑猫立在棺木上,也顾不得害怕,连忙与对方呈包围之势朝黑猫蹑手蹑脚走去。 黑猫的尾巴在空中轻悠悠地摇晃,看起来浑然不将两人放在眼里,只顾自沿着棺木走着,目光落在棺木里被白色鲜花簇拥着的尸体身上。待身后两人朝它扑来,黑猫已经灵活地转个了身子,跃到了棺木的另一边,稳稳地停住了身子。 “珠儿姐姐,这黑猫怎么有点邪门?”落空的小丫鬟转头抱怨,似乎有些不安,“我听说这黑猫通灵,出现在尸体旁边,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尸体是不能让黑猫跨过的,否则……” “闭嘴,别自己吓自己了,”大丫鬟连忙打断对方的话,掩下眸中的惊意,“五小姐马上就要出殡了,这么多天都没事,一只黑猫就能把你给吓倒了?” 小丫头闻言,低头望了一眼棺木里毫无动静的五小姐尸体。由于保存完好,五小姐的面目依旧栩栩如生,美得异常。望得久了,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般。小丫鬟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嗫嚅道:“我只是担心,这几日府里都在悄悄地传,五小姐她死得不明不白,听说这样子最容易出事……” 话音尚未落下,房间里忽然响起清脆的破裂声,惊得两人都趔趄了下。 “哐啷。”原本阖上的门再次被风吹了开,两人回头往声响处望去,发现灵堂里原本摆放在窗旁的花瓶碎了一地,原本鲜艳欲滴的花朵,也凌乱地撒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渍。 “吓死我了……”小丫鬟脸色发白地望了一眼无缘无故摔落的花瓶,又看了眼敞开的房门,微颤着话音道,“这黑猫……不然还是找护卫来抓罢?” 那大丫鬟不知是不是也被吓了一跳,沉默了会还是颔首应了,随即道:“方才我见灵堂门口的护卫不在,可能有事离开了会。我去找两个护卫来,你好好守着灵堂等着我。” “我吗?”小丫鬟的声音有些急,方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压低声音,“我……我一个人吗?” 那被唤作珠儿姐姐的大丫鬟点了点头:“这里总共就你和我两人,当然要留一个在。我很快就回来,你且耐着性子等一等,大白天的,不会有事的。”言罢,不等小丫鬟反对,已经匆匆往外走去。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但嘴唇嗫嚅了下,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她辈分低,总不能让珠儿姐姐留在灵堂守着等她。想到这,小丫鬟认了命,往后退了一步,离那黑猫远了些。 “喵——”安静的灵堂里,黑猫的叫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带了些许凄厉。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朝棺木方向弯了弯腰,碎碎念了几句:“小姐莫怪,小姐莫怪。”言罢,又折身走到摔破的花瓶旁,低头去清理脏污,一边不忘用余光瞟过那只绕着棺木的黑猫,似乎是担心对方突然朝自己扑过来。 待收拾完花瓶,小丫鬟直起身来,尚未回过神,又听房门发出“哐啷”一声巨响,撞在墙上。那黑猫似乎也受到了惊吓,一跃而起,便朝外窜去。 小丫鬟吓得脸都发了白,往外张望了一眼,那雨水细密,沾湿了门槛,吹来的风虽有些阴寒,却并不算大。小丫鬟心底发毛,想了想还是走上前,索性就暂时插上了门栓,暗忖等珠儿姐姐回来再开就是,否则这黑猫要是再进来可就糟了。做完这些,她这才舒了口气,转过头下意识往棺木方向望去。然而当目光触及棺木时,她头上如遭雷击,瞬间睁大了眼睛,傻傻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只见精致雕刻的棺木中,那些今日方新鲜摘下的白色鲜花此刻正安静躺在里面,散发着淡淡芳香。然而簇拥着的那具女子尸体,却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叩叩——” 身后抵着的门忽然响起轻叩声,吓得小丫鬟脚一软,几乎就要摔在地上。所幸不等她开口,门外已经传来珠儿姐姐熟悉的声音:“这门怎么锁了?” 小丫鬟闻言,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手将门拉了开。 门外的珠儿方要开口,却见眼前的小丫鬟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抖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话语却一时哽在喉咙。她眼皮一跳,有不好的预感升上来,伸手就拉住了小丫鬟的手臂:“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五……五小姐……”小丫鬟的唇动了动,声音断断续续,一张脸上兀自写满惊恐,抬手指着房间里的棺木说不出话来。 “五小姐怎么了?”珠儿脸色跟着一变,不等小丫鬟应答,已经率先跨进房门,疾步朝棺木走去。 待名唤珠儿的丫鬟的视线终于望见棺木里空荡荡的景象,她的脚步猛地一顿,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棺木,直到身后传来小丫鬟带着哭腔的话语:“五小姐的尸体不见了……” 一刻钟后。 书房里,纪世南眉头深锁,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脸色沉得可怕。 一旁的纪府管家纪伯沉默了会,朝纪世南道,“老爷,此事怕是有人暗中搞鬼。过两日小姐就要出殡下葬,如今小姐的尸体不见了,可要如何是好?” 纪世南望了一眼抖索着不敢起身的两个丫鬟,并未理会两人,只沉声应道:“你吩咐下去,派人严守纪府各个出口,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另外,再带领护卫给我一个一个房间地搜,这么短时间,尸体应当还没出纪府。”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记得,此事不准声张。灵堂那里你去派人封锁,除我之外不准任何人进出。” 纪伯跟随纪世南已久,心里对这个决定并不讶异。如今纪府前来拜祭的宾客众多,小姐的事好不容易告了一段落,此事若是传了出去,纪府怕是难免要成为众人焦点。他想了想,问道:“那关于搜房的事……” 纪世南皱了皱眉:“就说纪府进了盗贼,丢了珍贵东西。” “是。”纪伯知道事情紧急,也不耽搁,领命出去了。当关上门的那一瞬,纪伯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小姐的尸体无故失踪,对方明显是蓄谋为之,真的会让他们将事情成功瞒下来吗?他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两个丫鬟知道事情严重,自己失职闯了大祸,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冷汗浸透衣衫也顾不上,在胸前深深低下头去。身后两个原本被唤来捉猫的护卫也一声不响地跪着,暗道自己怕是跟着倒了霉。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压抑的寂静。 “你们四个,”半晌,纪世南的声音方缓缓响起,几人的头压得更低了些,“这几日就给我守在灵堂,一步也不准出来。若是此事有半点泄露风声……”纪世南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四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四人哪里敢反抗,连连应诺下来。 见状,纪世南方移开了视线,眼底一时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关注我微博的读者应该都知道,这里还是稍微解释下。因为十月底要考试,然后国庆上了七天培训班,每天早出晚归,没时间更文还希望大家谅解。看着这里肯定有人又要问为什么我总是在考试啊。当然是因为我想赚得更多啊,笨。 这几日会暂时恢复一周两三更的速度。能多写一些是一些啦。 由于成为了工作狗,更新速度肯定是比不上大学那会的日更了,我也很泪目啊。每天下班真的只想躺在床上发呆!所以我一般都是上班的时候偷空写一些!还好工作不太忙,倒也能挤出时间来每天更个一千来字。有灵感的话两天就能写好一章了,没灵感的话就会慢些。 写小说主要是个兴趣,我也不会觉得我应该为小说牺牲什么。难道你会为了读小说牺牲自己的现实生活吗?如果不能,为什么要求作者牺牲呢?所以嘛,我只能说我会对我的小说负责,不会坑。其实就算一般有人催文,我该出去玩我还是会出去玩,该工作为重我还是会工作为重。你看身为作者我也不会指着盗文的鼻子说你过来我保证打死你。我不至于为了兴趣就和盗文的跳脚气自己吧。当然,你说这样子催文不是没用了?倒也不是。你甩一大把红钞票到我脸上霸道地说你更不更,我想我还是会为金钱诱惑折腰的。 之所以说这些呢,是因为不止一次有人说“你变了”这种话之类的,觉得我变懒了,更新变慢了,等等。有时候看到真的是难免会烦心。一般这样的人呢,id都是很陌生的,往往平时从不留言,一留言就要用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来证明自己的评论是很珍稀的,要么不留言一留言不让作者心塞就不足以体现其分量。我也不敢爆粗口,怕被拉去百合堂溜一圈黑成翔。之前脾气上来有回了一条,已经被几个读者指责口气冲。我保证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承认我变了,求求你再爱我一次。 废话说这么多,是因为下班前更完了感觉浑身轻松。最后再强调一遍,不接受任何霸道总裁甩钱式以外的催文噢。下次再有人乱催文,我只能告诉你:爱我你怕了吗? 第80章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绵绵春雨里,列队整齐的护卫穿梭其中,身上衣衫尽自湿透。而带头的正是纪府管家纪伯。只见他神色严肃,雨水顺着鬓角流下来也顾不得擦拭,只是一挥手,低声道:“去。” “是。”领头的护卫颔首,带着身后的人往客房行去。 房间内。 叶结蔓出神地望着门外半晌,耳边隐约传来一丝嘈杂,猜到纪府的人应该在附近了。她的眉头皱了皱,眼底划过一丝担忧。不一会,身后传来纪西舞平静的声音:“将门关了罢,护卫差不多就快到了。” 闻言,叶结蔓依言将门重新掩了好,这才转头去看坐在桌旁淡然处之的纪西舞,踟蹰了会,道:“纪西舞……这样子真的不会有事吗?” 纪西舞的目光幽幽飘过来,随即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你在担心天正法师那边?” 见对方挑明,叶结蔓缓步走到桌旁挨着纪西舞坐下来,轻轻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如今灵堂里你的尸体失踪,过几日就要下葬,势必情势紧急。那个天正法师这么厉害,纪老爷若是去找了他……” “不会的。”纪西舞摇了摇头,目光笃定,“纪世南那个老狐狸,怎么会信这件事当真觉得此事是有鬼作祟?何况如今前来参加殡葬的宾客众多,若是传了出去,纪家指不定就要贻笑大方了。就算冲着这一点,他也万不会去寻那法师。依我看,他甚至会将我尸体失踪的事压下来暗中处理。”顿了顿,纪西舞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唇边笑意更浓了一些,“相反,我们此举要做的,正是要逼他去找天正法师。” 叶结蔓眉间担忧未去,总觉得心里惴惴:“为何?” 纪西舞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手指滑过杯沿,淡然道:“我就单问你,若是你听到纪小姐下葬前两日闹了鬼,尸体无端消失,是何反应?” “这……”叶结蔓的心思转了一圈,踟蹰道,“想必会觉得十分惊讶,怎么会无故闹鬼?” “没错,那你再往下想,让你猜的话,你觉得为什么会无故闹鬼呢?” 叶结蔓的目光晃了晃,心中顿时明白了纪西舞的意思:“你的死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虽然官府那边给出了答案,但还是扑朔迷离。你这次让宁心故意偷走尸体,是想让人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借此让人们猜测你的死是不是有蹊跷?这样一来,原本平息下去的舆论便会重新掀起风浪,此事不会因你的下葬而被众人遗忘。” “结蔓真聪明。”纪西舞笑起来,落下话语,那笑容望得叶结蔓微微一愣,脸颊忍不住飞了赧色。然而很快又有问题浮上来,叶结蔓想起之前纪西舞被黄符所伤的事,尚耿耿于怀,忍不住咬了咬唇,接着道:“可是万一……那天正法师真的插手进来,你不是有危险了?” 纪西舞目不转睛地望着叶结蔓,见她神色忧心,忽探手覆住了叶结蔓置于膝上的手。叶结蔓的手微微一颤,便听耳边传来纪西舞的话:“你该知道,有些事必然要搏一搏。如今离我下葬之日无多,正是等待的时机到来,离下葬的时间越是短,才越能逼迫纪世南那个老狐狸露出尾巴。放心罢,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毕竟这不过是计划刚开始而已。”顿了顿,纪西舞的目光有些灼灼,“何况这样一来,不止纪世南那边,我那个名义上的娘和纪越想必也会有所动作。” “可是……”叶结蔓喃喃地唤了一声,膝盖上的手微微攥了紧衣裙。她的手背尚贴着纪西舞滑腻如玉的手心,那瘦削的手指轻缓地包裹着她的手,似乎带着一丝安抚。 正想着此事,纪西舞的身子忽然倾过来,鼻间霎时溢满了熟悉的冷香。叶结蔓身子一僵,顿时不能动弹,任由纪西舞靠了近,在那双红哞的注视里,叶结蔓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热起来,连呼吸都紊乱了几分。 “叩叩——” 暧昧的气氛忽然被响起的敲门声打了破,叶结蔓似是受了惊吓,身子猛地一颤,差些滑到凳子下去。她强自镇定地扶住了桌沿,还未回过神来,便见身前的纪西舞笑起来。那笑声轻柔,犹如一根羽毛刷过她的心尖,竟令人觉得痒。 “少夫人。”门外紧接着响起安儿的声音。 叶结蔓正要回头去看,唇边忽然落了一抹微凉,那冷香随即离了去,耳边传来带着笑意的话语:“让她们进来罢。” “进来。”叶结蔓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掩饰般地伸手去倒茶,喝了一口压下胸口快速跃动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嗔怨地睨了纪西舞一眼,方转头去看进门来的两个丫鬟。 待两人进门,安儿往门外又张望了一眼,随即快速掩好了门,抢了话头道:“少夫人,纪府好像出事了。”话音方落,就被一旁的舒儿堵了住,“别乱说,什么出事了。” 叶结蔓大概清楚两人这般言行的缘由,但口中还是故意问道:“别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舒儿怕安儿说不清楚,因此上前一步解释道:“方才见隔壁三少爷的院子有纪家的护卫来,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估计过会就到我们这边了。” “是啊是啊,”安儿接道,“而且纪家的门听说也被看严了,照这阵势看,像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然哪里至于惊动宾客呢。” 丢了纪西舞的尸体,当然了不得了。叶结蔓在心里暗自道,表面却露出惊讶的神色:“是吗?到底丢了什么,他们可有说?” “这倒不知。”舒儿摇了摇头,尚未再多说,门外已经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看来已经到了。”叶结蔓说着站起身来,柔声道,“安儿,去开门罢。” 门打开,露出纪伯的身影,身后一队护卫站于雨中,头发已经全湿了,可见奔波多时。 “打扰了,裴少夫人。”纪伯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微微弯了弯身子,十分客气道,“纪家有珍物丢失,怕是进了贼人,也不知躲到了哪里。为了裴少夫人安全,恳请允许在下冒昧在院中搜寻。” 叶结蔓在心里暗道纪家的人果然会做事,搜寻宾客院子本是失礼的举动,然而在对方口中倒是让人没理由拒绝,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必然不会多想。此事果然如纪西舞所料那般,纪老爷瞒下了尸体失踪一事,改为暗中调查。 想到这,叶结蔓微微笑着让开了身子:“当然,纪管家客气了。只是不知纪家丢了什么珍物,可要紧?” 纪伯见叶结蔓应了,回头朝身后的护卫点了点头示意,人便有序地散了开来,在院中开始搜寻。纪伯则转过头重新望向叶结蔓,有礼道:“此物乃是五小姐的遗物,虽不是价值连城,但对老爷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此老爷吩咐,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将遗物拿回来才是。” “原来如此。”叶结蔓见眼前男子言行举止之间毫无破绽,一时也不再多问,以免引起对方怀疑,只是注视着穿梭在院子里的护卫,道,“今日天气不好,出了这档子事,也是辛苦大家了。” “裴少夫人客气了。”纪伯的脸上露出关切神色,“听闻这几日裴少夫人身体不适在房间休养,待会我再叫人送些补气血的东西过来,当成今日打扰的赔罪,裴少夫人切莫推辞。” “纪管家按令做事,不必客气。”说着,叶结蔓已经让开了身子,道,“纪管家可要进屋看看房间?” “安全起见,也好。”纪伯点了点头跨进了门,目光扫过收拾整齐的房间,缓步朝里走去。 叶结蔓注视着纪管家走到床前,视线一点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移过,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纪西舞正目光幽邃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纪伯只觉房间有些阴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太舒服,见没什么异样,倒也不在意,不消片刻就回到了门外。而这当头,那群护卫也已经搜寻完毕,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跑到纪伯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听到话,纪伯望向门口的叶结蔓,又弯了弯腰:“没发现贼人的踪迹,这里很安全,裴少夫人请放心。在下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就先告辞了。” 言罢,率着众人消失在院子。 “这淋着雨找东西,可真辛苦。”一旁的安儿望着消失的护卫嘀咕了一句,随即转头朝叶结蔓道,“天气冷,少夫人先进去罢。这纪府进了贼人,还是小心起见的好。” 叶结蔓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也先回房休息罢,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有事再叫你们。” 舒儿和安儿闻言都领命退下了。叶结蔓这才重新回到了房间,心里有些不放心,见不远处纪西舞兀自安坐,看起来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你说……宁心帮我们偷走了尸体,会被纪老爷发现吗?” “你怕连累她?”纪西舞的眉挑了挑,似是明白叶结蔓心理所虑,“放心罢,找不到尸体,就算纪世南怀疑宁心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何况如今我死了,宁心既是我的贴身侍卫,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应该会找宁心探查情况。” 叶结蔓脸上浮现担忧:“你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万一宁心被他套出话怎么办?” 听到叶结蔓的话,纪西舞笑了笑,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安坐在凳子上,才道:“我说你,愁这愁那的,不怕愁出皱纹来么?纪世南那里宁心自然会想办法,我之前让你和她已经说明白了,此事关乎最后的真相,她既然答应了,那就该料到纪世南的动作。好歹也跟过我多年,你就别为她操心了,还是想想你自己罢。” “我怎么了?”叶结蔓疑惑地望向纪西舞,不明白她的意思。 话音方落,纪西舞的手已经探到了叶结蔓的腰边,冷不防地捏了一些。叶结蔓只觉腰间一阵酸痒,轻呼一声,已经握住了纪西舞的手腕,嗔道:“你干什么?” “你看你,腰间都没几两肉了,还愁呢,再这样下去不等我报仇你就要倒下了。”纪西舞目光含笑地望着叶结蔓。后者脸一红,轻啐了一声。半晌,叶结蔓的唇动了动,喃喃道:“那……尸体放在那里,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言罢,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略屏了呼吸望向纪西舞。 只见纪西舞收回了玩闹的手,知道叶结蔓是担心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我早就料到纪府会被纪世南很快封锁,不会给我们时间藏到外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那里应该已经被纪世南想办法不让外人随意出入了。”说着,纪西舞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语气笃定,缓缓道“毕竟谁会想得到,偷走尸体的人会利用丫鬟跑去汇报情况的时候,趁四下无人又将尸体放回了灵堂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啦~~ 第81章 闹鬼(上) 这个午后,似乎显得格外压抑。窗外的雨丝绵密,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这场雨洗刷,有风自门缝里灌进来,带来丝丝凉意。而不知不觉,夜幕终于在这场漫长的雨水里悄然降临。 眼见天边最后一缕天光也趋于黯淡,只余下房间里的烛光在昏暗中摇摆不定,犹如此刻叶结蔓的心思。她不知纪府那里搜寻得怎么样了,担心尸体被发现,不时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然而纪西舞却依旧淡定自若地在一旁翻阅着书籍。叶结蔓皱了皱眉,忍不住朝纪西舞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看闲书?” 闻言,纪西舞抬起头来,视线扫过叶结蔓,见她神色不安,知道她不惯做这些事情,加上又是偷尸体这等荒唐事,难免心慌意乱,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叶结蔓略一踟蹰,还是停下了徘徊的脚步,在纪西舞身旁坐了下来。 “放心罢,纪伯他找不到的。”纪西舞声音里似带着笑意,“不信的话,等明日你就知晓了。”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并不寻常,怕出了意外坏了你的计划。”说着,叶结蔓低声叹了口气,“你之后还有什么打算?”她知道纪西舞不会这样就停手,既然说了尸体失踪只是个开始,那么必然还有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纪西舞笑了笑,望向紧闭的门扉。房间外下了许久的雨依旧没有停,天色已经暗得很了。 “天已经黑了呢……”纪西舞幽幽话语传来,带着不明的意味,听得叶结蔓有些不解。未待她询问,便见纪西舞缓缓站起身,随即朝自己倾过来。叶结蔓微微一怔。那张精致面容在烛光里有些朦胧,暖色的光亮将她苍白的脸色也似乎照的有人气了一点,缓缓放大在眼前。 下一刻,纪西舞的唇落在叶结蔓的额头,如羽毛般轻柔拂过,稍纵即逝。叶结蔓还没回过神来,只觉额头一点凉软,耳边已经落了纪西舞的声音:“今晚你将舒儿唤来,便说身体不适,在房间置一张塌让她陪夜。我有事出去,你且先睡,不必等我。” “你……” 似乎知道叶结蔓想要说的话,纪西舞噙着笑意摇了摇头:“你不能去,夜寒露重,你身子吃不消的。况且如今正是纪府戒备森严之时,万万不能引起怀疑。此事交给我自己便好,等着我消息。” 叶结蔓知道纪西舞说的没有错,今晚她必然紧接着会有什么动作。料想她让自己将舒儿找来,是故意为之,以免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念及此,叶结蔓虽神色有些踟蹰,沉默了还是顺着她道:“那你千万小心。你也知如今天正法师在纪府,实在危险得很。” “我会的。”纪西舞的手抚过叶结蔓的鬓角,帮她将一缕碎发掖至耳后,这才抬脚往外走去,眨眼便消失在紧闭的门扉处。 身后,叶结蔓悄然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拭去由于紧张沁出的冷汗,心里隐约猜到了纪西舞想要做什么。她想阻止,总觉得这样子相搏太过危险。她根本不敢想象此事若真引来了天正法师要如何是好?可是她知道,纪西舞想做的事,她没办法阻止,她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帮助她而已。 希望你能得其所愿。叶结蔓忽然垂下头去,掩了眸中的深重情绪,喃喃道。那话语轻得一阵风便吹了散,房间里一时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灵堂里。 年轻的小丫鬟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夜色,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总觉得周边冷得紧。她靠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膝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稍微的丫鬟那里挪了挪。 对方见状望了她一眼,小丫鬟怕她责怪,连忙道:“珠儿姐姐……觉得冷吗?” “还好,”珠儿顿了顿,又道:“你害怕吗?” 小丫鬟咽了咽口水,视线往灵堂里另两个同样被软禁的护卫扫过去,弱弱道:“有一点。” “有什么好怕的,这不还有两个大男人在嘛。”珠儿说着又指了指外面,“你看,外面还有那么多护卫守着咱。” 灵堂里的两个护卫听到了珠儿的话,扭头看过来。其中一个低啐了一声,粗着声音道:“就是,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能闹鬼不成?” 话音方落,忽有一阵风吹来,房间里的白烛猛地一晃,下一瞬便悄无声息地熄灭了,顿时黑暗笼罩了整个灵堂。与之伴随响起的,是小丫鬟的一声尖叫。她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住,也顾不得辈分,猛地转身就扑入了身旁珠儿的怀里。 “叫什么叫,”之前那个护卫粗犷的声音传来,没好气道,“不就是蜡烛熄了嘛,没被鬼吓到,倒要被你吓破胆来。等着,我去点蜡烛。” 言罢,那护卫便往祭台的方向摸索而去,心里暗道这次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连累软禁不说,还要遭这种罪。正埋怨着,忽觉脚下一滑,身子在空中晃了晃,便稳不住往地上倒去。 沉重的倒地声伴随着一声闷哼在黑暗里响起,惊得小丫鬟身子一颤,将头埋入珠儿怀里不敢再动。另一个护卫埋汰的声音很快打破了不安的沉默:“我说老徐,你是不是窑子逛多了亏空了身子啊,这都能摔?” 黑暗里,那个粗犷的声音并没有应话。 “我说你不是摔傻了罢?”话说着,那个护卫就着窗外一点微光跟着摸索过去祭台,忽然脚上绊到了什么,低头望去,依稀是个人的轮廓。见状,他笑着蹲□,伸手去推人,口中玩笑道,“喂,说你呢,快给我起来。” 地上的人却并没有反应,护卫微微愣了愣,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就摸到了祭台,点燃了一根蜡烛。 白烛的光跃动了会,房间渐渐亮了些许,露出几人的身影。护卫这才转过身回到老徐身旁,见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口中唤了声,同时一个用力就将人翻了过来。 几乎是对方的面容在烛光里映照出来的同时,不远处小丫鬟的嘴里又发出了一声受惊的尖叫。 只见地上的老徐,眼直直地瞪着,一张脸竟早已布满鲜血。而他的额头处,赫然露出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那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淌入衣领,将白色中衣染得通红,一时望过去有些疹人。护卫的身子一颤,下意识往地上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地上静静躺着原本应该在祭台上的烛台。那燃了一半的白烛早被压了扁,堆积在烛台的凹槽里,露出血迹斑斑的尖锐烛刺来。许是之前小丫鬟的尖叫引走了大家的注意,谁都没想到这烛台会被风一起刮倒在地。怎料老徐竟会不偏不倚地摔在上面,着实令人觉得诡异。 小丫鬟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景,惊叫过后已经开始哭起来。一旁的珠儿也没好多少,吓得脸色发白,与她依偎在一起,颤着话朝护卫道:“快……快去叫外面的人。” 护卫虽然是男子,但也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得有些慌了神,挣扎着站起身就欲往外走。怎料脚方迈出还没走几步,窗户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响动,被风重新吹了开,随即那微弱的烛光再次熄灭了。 “珠儿姐姐,我怕……”小丫鬟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手指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袖。珠儿也被吓得不轻,一时顾不得小丫鬟的举动,抖索着靠在身后的墙上,试图唤护卫,“喂,还在吗?快,快去喊啊。” 一声秽语在黑暗里响起,护卫骂咧了一句,随即脚步声在黑暗中急促地响起。然而不过眨眼间,那脚步声又猛地顿了住。珠儿和小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努力定睛去望,却只能在黑暗里望见不远处护卫的隐约身形。珠儿心里有慌乱涌上来,也顾不得其他,扯开了嗓子就欲呼救。只是她嘴巴一张,还未来得及说话,口中就灌进一口冷风,呛得当即俯身剧烈咳嗽起来。 “珠儿姐姐……” 小丫鬟的声音方落,又是一声沉闷的倒地声传来,吓得她当即住了话头哭得愈发厉害。珠儿颤着手将小丫鬟拢在怀里,唇齿也跟着颤起来,竟一时说不出话。 黑暗中,护卫的挣扎声混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里响起,两个丫鬟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乱动,几乎恨不得将身子贴进墙里去。恐惧感紧紧地扼住了她们的喉咙,阴冷的黑暗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过了一会,不远处护卫挣扎的动静渐渐轻下去,没了声息。两个丫鬟睁大了惊恐的眼,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响起来,在窗外的淅沥声里显得惨淡。 “有鬼……这里肯定有鬼……”也不知在这样的绝望里坐了多久,小丫鬟似乎是忍耐不住,忽然说了话,声音因为哭泣显得尤其沙哑破碎。她自珠儿怀里挣脱出来,撑着身后的墙想要站起来,口中喃喃道,“我要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了,不然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我不要!” 话音未落,她已经抬脚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口跑去。 珠儿见状大惊失色,伸手想去拉,然而只来得及触到对方的衣角。杂乱的脚步声重新响起,珠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留意着小丫鬟的动静。 “砰”的一声,丫鬟撞到门扉的动静传来,下一刻,她已经用力拍打起来,“有没有人在?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好不好?这里有鬼……我怕……呜呜呜……” 敲门声逐渐被哭泣声代替,背后的阴冷感愈发重,吓得她浑身都开始发寒。 “吵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不管是小丫鬟还是珠儿,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喜色。在门口的小丫鬟精神一震,已经哭着喊道:“这里面有鬼,求求你放我出去!” “呸,乱说什么,不要命了?”守在灵堂外的护卫忍不住斥道,“这里是小姐的灵堂,哪来的鬼?” “真的,不信你开门,里面……”死字尚未出口,那人已经飞快地打断了小丫鬟的话,“住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别再乱说,知道没?否则有你受的。”顿了顿,“老爷有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放你们几个出来,你们就好好奉命守着小姐的灵堂,熬过这两日等小姐下葬自然就放你们出来了。”言罢,脚步声响起,似乎打算离去。 “等等!里面死人了!” 门外的脚步声猛地一顿,随即重新到了门口,声音有些怒意,并不相信对方说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没骗你!”小丫鬟哭道,“求求你开开门,我不想死在里面……” “真的,那两个护卫已经被害死了。”珠儿的喊声突然自门里跟着传来,声音也哑得很,“那蜡烛一点燃就被风吹灭,一点燃就被风吹灭……” “对对对。”小丫鬟连声应了,还欲说什么,门外突然又想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有窃窃私语声传来,似乎有人来汇报事情。 不一会,便听那护卫道:“当真?快,带上几个兄弟同我过去,让阿向与他的几个兄弟在远处守着,记得不准让任何人靠近灵堂。”顿了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擅作主张打开门!知道没?” “是。” 一听护卫的话,小丫鬟吓得顿时脸色一变,再次重重砸起门来:“别走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你们别走啊……救救我……” 然而纵是如此,脚步声还是渐渐远去了。 似乎是受到了打击,丫鬟的身子颤了颤,脚一软便顺着门往地上倒去。不远处的珠儿,也同样露出绝望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神出鬼没的我! 这周六考试!为了钱途努力奋斗中! 虽然更的慢发现也不知不觉80多了,还是那句话,之后勤快点争取过年前完结! 因为123言情不给印刷了,不过反正我也嫌弃它的印刷质量,因此最近已经找了新的印刷厂。质量能做比123言情好几百倍,爱哭了,自己也可以收藏。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戳文案上的淘宝链接。之后这本书也会同样开定制,在淘宝店上新。 爱爱爱你们! 第82章 闹鬼(下) 紧闭的灵堂里,一时只剩下低哑的嘶喊与绝望的哭泣。 黑暗中,纪西舞站在祭台旁边,冷冷地望着软倒在地的两个丫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眼底寒意彻骨,血红色的眸子犹如沾满了鲜血一般,散发出慑人的光芒。 原本靠在墙根的珠儿忽然觉得房间里的冷意愈发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她停了哭泣,正摁着胸口喘息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水声。 “啪嗒。” 水滴摔落,明明那么轻,却像是在耳边被无数放大。珠儿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脖颈出忽然沁入一滴冰冷的水。 几乎是下意识瑟缩成一团,珠儿抬手就去摸脖子,指尖果不其然触到了一抹湿润。她的手抖了抖,紧接着,又是一滴水,正巧落在她的手背。 珠儿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缓缓抬头往头顶看去,嘴角惨然。 视线里映入一抹白色,飘在半空中,自房梁上悬下来,垂在头顶。珠儿只觉得喉咙里像是瞬间被塞入了火块,张了张嘴,脸上忽然又落了一滴冰冷,几乎要滚入她的眼睛。 “水……怎么会有水……” 破碎的话语落在空气里回荡,并无回应。门口瘫软在地的小丫鬟依旧哭着,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珠儿的吓得牙齿磕碰着,连忙往旁边避让开去。然而手方撑在地上,手心正巧被一片冰冷的水意所覆盖。珠儿抖抖索索地抬起手凑到眼前,依稀看到指尖正往下滴着水。第一个念头,珠儿便记起了小姐溺水而亡的事情。想到这,珠儿感觉自己快疯了,不管不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那水缠绕在脚底,有轻微的水声传来。她的脸白得毫无血色,抬脚就往记忆里的祭台摸索而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光,我要光。 她从没那么渴望过光明,未知的黑暗滋生着越来越多的恐惧,在破碎的哭声里足够让人心崩溃。她扶着墙根,一步一步地挪。珠儿记得祭台并不远,却像是走了半个世纪,直到腿上撞到桌角,才猛地松了口气。她也不敢停,匆忙就伸手往祭台抹去,试图找到蜡烛点燃。 珠儿的手碰翻了桌上的果盘,她也顾不得水果落地,很快就摸到了烛台,急切地又去摸桌上的火折子。她的手方触到火折子,脸上一喜,还没回过神来,手腕上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握了住。 那一瞬间,珠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似乎被冻了住,眼睛猛地睁大,无神地望着自己探出去的手。那冰冷,如同来自黄泉,一点人气也无。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苍白的手指,正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要把她一直拖入地狱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没有停下的哭声里静静响起。珠儿的身子倒想祭桌,撞翻了上面的瓷碟,也带倒了烛台。她却浑然不知,滑到在了地上。那双眼睛依旧睁大着,眼底俱是恐惧。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小丫鬟的哭声有片刻的间断,她忽然得了气力,不再瘫软在地上,而是跪了起来,开始用力撞门。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动静在灵堂里被反复放大。小丫鬟的神色有些癫狂起来,口中翻来覆去只重复着一句话:“有鬼……放我出去……” 房间里,纪西舞深深地望了小丫鬟一眼,抬脚往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当她的身子路过小丫鬟的时候,小丫鬟突然往旁边摔落下去,手脚并用往后爬了几步,口中的话愈发凌乱:“不要……” 纪西舞面无表情地盯着小丫鬟半晌,黑暗于她而言并无影响。此刻,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惊惧,瞳孔扩散开来,一张脸白得犹如身后挂在棺木上的白绸。由于尸体失踪一事,那棺木已经被盖了上。纪西舞的视线扫过精致的棺木,最后才跨出脚步,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待天际泛出鱼肚白,下了一整夜的雨才堪堪停了。纪府的护卫都显得有些疲惫不堪,徒劳地穿梭在偌大的府中。 清晨,匆匆的脚步声踏破宁静,直奔纪世南的房间而去。 纪世南几乎一夜未睡,搜寻无果后,索性没有回卧室,而是在书房歇了。他方躺下没有多久,便被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他皱了皱眉,随即起身披了外衫,走到门口开了门。 门外露出纪伯神色惊慌的脸。 “出什么事了?”纪世南不肖多问,已经从对方神情看出了不对。 果然,纪伯踟蹰了会,见四下无人,方压低了声音道:“老爷,不好了,灵堂那里出事了。你快跑一趟罢。” 纪世南眼底神色晃了晃,略一颔首,就往外走去。 两人走出没有多久,才到了院门口,身后的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随即纪夫人尖利的声音自里面传来:“谁干的?” 纪伯迟疑地往纪夫人的寝居望了一眼,低声道:“老爷,这……” 纪世南回头望去,见门口的丫鬟已经推门赶进去,眼底滑过一丝踟蹰,随即道:“算了,等回来再处理。先去灵堂。”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人走得极快,片刻后就望见了不远处的灵堂。此时那里守着十多个护卫,远远地立着,并不靠近。其中两个似乎正将一个女子压在地上,那女子挣扎剧烈,护卫看起来颇费力气的模样。待纪世南走得近了,便发现那些护卫的目光异常,看起来有些忌惮灵堂,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 来的路上,纪伯已经同纪世南说明了情况。 今日一早,去灵堂给软禁的四个下人送饭的护卫,甫一打开门,便被门内的景象给惊得打翻了饭菜。不过一晚时间,四人中竟然死了三个,只剩下一个小丫鬟披头散发地坐在门旁。有护卫想去那个唯一存活的小丫鬟那里询问情况,不料才靠近,原本瘫软在地的小丫鬟像是中了邪一般,猛地从地上窜起来,就往护卫身上撞去。护卫不察,当即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得趔趄了身子,那小丫鬟便叫嚷着“有鬼”,同时冲出了灵堂。护卫暗道不好,也顾不得房间里的情况,当即唤人去追,同时让一部人守在这边,自己则跑去找了纪伯。 纪世南听到纪伯的话,一张脸已经沉得很了。他一语不发地听了完,也不说什么,只径直往灵堂走去。 “老爷。”十余个护卫见到纪世南过来,连忙低下头去恭敬地唤道。 纪世南恍若无闻,脚步不停,朝台阶走去,随即抬手就推开了紧闭的灵堂门扉。当灵堂里与昨夜一般并未动过的场景浮现在纪世南面前时,他沉静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只见洁白的灵堂里,原本绕在房梁上的白绸不知为何松了,正幽幽地悬挂下来。地上横七八竖地躺着三具尸体。最靠近门边的一具是个男子,头朝着门口,身子扭曲一个奇怪的角度,双手竟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发青断了气;再往前一点是另一个护卫,身子已经被翻得朝了上,额头上的血洞疹人,一张脸上全是鲜血,连半边身子都泡在血堆里。而在祭台旁则倒着一个丫鬟,脸正好朝着门口方向,双目圆瞪,神色竟是一脸惊恐的模样,脸色惨白,好像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纪世南缓缓扫过三具尸体,最后视线落在灵堂正中央的白墙上。 此刻,在晨光照耀下,墙上四个鲜血淋漓的大字粗暴地撞入人们的视线,令人不容忽视。 杀人偿命。 锋利的笔画带着逼人的气势透墙而来,鲜血一路顺着白墙蜿蜒流下。纪世南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死死盯着那四个字,久久没有说话。 纪伯当然知道纪世南心里的震惊丝毫不亚于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幅场景。对于自己而言,那墙上四个字的震撼力,远远大于地上的三具尸体。只因为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五小姐的手法。 “老爷……”纪伯沉默了会,知道事情紧急,终于还是出口唤了一声。 “不可能。”纪世南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纪伯还是自己听。说完,似乎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这才僵硬地移开视线转过身子,转向门口的护卫。 那些护卫皆见到了灵堂里的画面,知道此事怕是要闹大,心里十分惴惴不安。现在触到老爷的目光,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等待着对方的话语。 安静里,只有小丫鬟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都走开……别过来……有鬼……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纪世南的目光扫过那群护卫,随即落在小丫鬟身上,缓步朝她走去。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小丫鬟的挣扎愈发厉害,忽然一扭头就咬在顾着看老爷手上力气略有松懈的护卫手上。那护卫一时不察,吃痛一声,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来。无奈小丫鬟神智早已不清,竟是咬得格外用力,不一会嘴里已经流出了鲜血。护卫忍不住惨叫起来,顾不得纪世南在旁,一脚就使尽全力踹在她肚子上。 另一个按住她护卫被小丫鬟吓了跳,手上一个没拉住,小丫鬟已经被踹倒在了地上,痛的叫起来。正当护卫无措的时候,那小丫鬟又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就往灵堂的反方向奔去一旁的护卫见状,怕她再次逃走,纷纷上前帮忙按住了手打脚踢的小丫鬟,脸色都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对不起,老爷。”之前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护卫捂着流血的手,忍痛朝纪世南道,“这丫头疯了。” 纪世南摆了摆手,没有责怪他,只是望着依旧在不断挣扎的小丫鬟,忽道:“你看到了什么?” “鬼……有鬼……我要出去……”小丫鬟并没有看纪世南,也不理会他的问题,兀自嘶喊着,目光涣散。 “老爷,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纪伯上前一步,低声道,“之前我已经试过了,她似乎被吓坏了胆子,神志不清,问什么都听不进去。是否要先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纪世南沉默了会,方道:“此事不宜声张。”顿了顿,他头也不回道,“房间里的尸体你找人处理下,把那些血迹都给我清干净了,原来怎么样,现在还要怎么样。” “是。” “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这……”纪伯踟蹰地望了地上的小丫鬟一眼,“方才小丫鬟趁机逃出了灵堂,跑到了路上,护卫费了好大劲才带回来。可能难免被什么下人给看到……” 闻言,纪世南的眉头深锁,一语不发。纪伯接着道:“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在嚷着见到了鬼。我询问了昨晚守在灵堂的护卫,说是昨夜听到了屋里有些动静,但是并没多想,只以为里面的人想要出来故意搞了些把戏。”顿了顿,“老爷,这丫鬟你打算如何处理?” 纪世南目光冷然地望了举止癫狂的小丫鬟一眼,随即抬起头,直视着那些护卫,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势必有人故意在暗中捣鬼,针对我纪家。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谁若胆敢出去造谣半分,下场就和灵堂里死去的四个人一样。” 话音落,纪世南冷冷地扫了一圈,这才折返身子往灵堂走去,留□后神情惶惶的若干护卫。 死去的四个人……听到老爷的吩咐,几个护卫的目光震惊,随即落在那个不知自己命运的小丫鬟身上,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丝怜悯。连之前被咬伤的那个护卫,明白过来老爷的意思后,也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怜了这小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这几天忙了些,但评论少成这样,简直惨不忍睹,没动力更得勤快。 哎,真是个恶性循环。 第83章 杀人偿命 这边,吩咐完事情,纪世南已经折身迈入灵堂,仔细端详了番地上的尸体。一旁的纪伯跟在身后,忽听对方开了口:“这些人的死,你怎么看?” 纪伯知道纪世南不信鬼神之说,略一踟蹰,应道:“怕是昨晚有人故意装神弄鬼,这个丫鬟身上并无伤痕,目光惊恐,看样子是活生生被吓死的,”顿了顿,又指向祭台附近的那具男尸和地上血迹斑斑的烛台,“这人额头上被刺了个洞,应该是摔下来的时候正巧磕上了烛台。”说着,他又指向门口的男尸,神色有些疑惑起来,“他脸色青紫,显然是窒息而死,只是不知为何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纪世南蹲在地上,翻过那盏烛台,听完纪伯的话,沉吟道:“这三人的死肯定都不是意外。烛台就算倒地,也没那么巧正好是锐物朝上,应该是有人故意这么放置,又想办法绊倒了对方。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夜色昏暗,你看,那祭桌上的蜡烛没燃烧多少,肯定是被人故意熄灭了,以营造气氛,骇人心神。” 闻言,纪伯的视线落在滚落在女尸旁边的烛台上,果然那折断的蜡烛尚有半截。他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了墙上,低声道:“可是老爷,这些字……” 纪世南丢掉手中的烛台直起身来,沉默地望着墙上的字,眼底一时风云变幻,半晌才道:“可能是有人故意所为,先盗走舞儿的尸体,再写下这些字,为的就是引起大家的注意与猜测。” 纪伯的唇动了动。五小姐的字迹他和老爷都再清楚不过,而墙上的字,若当真是临摹,实在是难辨真假,甚至勾勒之间的神韵也毫无分别。他不知道还有谁有这么高超的技巧。但纪伯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五小姐已经死了,除了有人伪造,还能有什么其他答案? 灵堂里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 “纪少爷好。” 纪世南正望着墙上的字,灵堂外忽然传来护卫的声音,随即是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纪希安有些急切的问话:“我爹呢?” “回二少爷,老爷在灵堂。等等,二少爷别进去……”护卫的声音突然提了高想阻止,话至一半却还是打了住,紧接着灵堂的门还是被重重推了开。 “爹……”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口倒抽凉气。 “二少爷。”纪伯的脸色变了变,望着突然闯入的纪希安,暗道不好。 果然,纪希安甫一进门,便望见了地上一片狼藉,随即目光就落在白墙上刺目的血字上,脸色一白,竟一时忘记了说话,犹如喉咙吞进了一根刺,不敢置信地望着墙上熟悉的字,久久没有言语。 “谁让你进来的?”纪世南沉凝的声音响起,语气不悦,“没听到护卫的话吗?多大的人了,还这般鲁莽行事?” 此时,纪希安却顾不上纪世南的怒意,只是颤颤抬起手指向墙上的字,声音都有些变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给我出去。”纪世南并没有回答纪希安的问题,只是又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纪伯见势不好,连忙上前一步拦在了纪希安身前,同时压低了声音劝道:“二少爷,有什么话先出去说罢。” 纪希安这才移开视线,望见纪世南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知道爹发了怒,一时也不敢造次,强自按捺着心底的震惊与疑问,往后退出了房间。随后,纪世南与纪伯也一道走了出来。 “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记得,处理得干净些。”纪世南朝纪伯吩咐完,看也不看纪希安,直接丢下话来,“你随我来。” 言罢,转身就走。 纪希安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已经紧闭的灵堂,这才快走几步跟上了纪世南的脚步。 “到底怎么回事?”路上,纪世南径直开口询问。 纪希安还在方才的震惊当中没有缓过神,此时听到纪世南问起,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解释道:“是娘那里出事了。” 纪世南想起出门前来自纪夫人房间的动静,心里忽然滑过一丝不安:“出了什么事?” 话落,一旁纪希安的脚步突然停了住,惹得纪世南皱着眉跟着停下来。下一刻,只见纪希安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话。 “到底怎么了?”纪世南有些不耐烦。 纪希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了颤,咬了咬唇,这才低声嗫嚅道:“娘那里……也发生了。 “也?” 纪希安忽然抬手扶住了额头,眼睛闭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那四个血字……娘的房间也出现了。” 话音方落,明白了对方意思的纪世南,眼角猛地抽了抽。 这日,纪夫人与往常一般醒了过来。身旁的被褥是空的,在她意料之中。昨夜的事,她多少也打听到了一些。虽然纪世南封锁了消息,但纪夫人何等精明,猜到肯定是灵堂出了些意外,不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严禁他人出入。纪伯带人过来搜寻时,她便私下问了。纪伯处事圆滑,知道不好推脱,怕得罪纪夫人,又顾忌纪世南那里,最后隐晦提了,虽没有明说,但也能猜的□□不离十。纪夫人一听是纪西舞的尸体失踪,也吓了跳,有些不明白对方用意,想了半宿才阖眼。这一睡下,没想到就梦到了纪西舞。 梦境模糊,纪夫人只隐约记得梦到纪西舞被抬回纪家的场景,淌了一地的水。渐渐地,那水忽然又变成了血,一路往自己脚边蔓延开来,将她惊了醒,才发现天已经有些亮了。纪夫人索性也不再睡,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起身倒杯水。怎料她方走到桌旁,正抬手举起茶杯,视线无意扫到堂前的白墙上时,目光一震,手上的杯子倏地自指尖滑落,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干的?”尖利的声音里,纪夫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白墙上出现的四个血字。 杀人偿命。 那鲜血淋漓的四个字,似乎要浸透墙壁,化成恶鬼朝自己扑来。有那么一刹那,纪夫人差些以为自己仍在梦靥之中没有醒过来。 闻声赶来的丫鬟,一声夫人尚未出口,见到墙上的血字,吓得顿时纷纷失了声。 正巧,纪世南前脚方离开,并不知情的纪希安后脚进了门,照例与往常一样来看望这几日身体不适的娘亲,才有了之后匆匆寻纪世南的事。没想到却又撞见了灵堂那一幕。 两件事连在一起,如同一根牵扯不清的线,将某些猜想不受控制地就托出水面,在纪希安心里投下一块更巨大的石头。 这些,纪世南显然也想到了。他的脸色一变,再变。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半晌,纪世南才望向神色古怪的纪希安,缓缓道:“别多想,此事有人在故意搞鬼。” 纪希安木然地点点头,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骇浪,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冲荡着:难道五妹的死……与娘有关?” 纪世南见到对方的神色,知道一时半会很难说清,索性继续往院落走去,口中丢下话来:“此事先别声张,你快随我来。” 两人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到了地方。纪世南甫一跨进院门,就看到好多下人都在院子里,远远地避着寝居,却又不约而同地往那间房张望着,不时窃窃私语着,显然都知道了血字的事,一副又害怕又好奇的模样。 见状,纪世南不由脸色一沉。 这时,已经有眼尖的丫鬟注意到进院子的纪老爷和纪少爷,连忙行礼。 “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在后院休息。”其中一个丫鬟应了话,“大夫已经请来了,此时也在后院为夫人瞧身子。” 纪世南并没有立即去后院,视线在一群丫鬟身上扫过,声音里带了威压:“你们都很闲吗?聚在这里作甚?该干嘛干嘛去。”顿了顿,“这么多人,竟然晚上还让人闯进来,纪府养你们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吗?今日的事,到底是谁故意在恶作剧,我自会查个明白。但若是有人因此在外面嚼舌根,这纪府,也容不下乱说话的人。听明白吗?” “是,老爷。”下人们当然听出了老爷的不悦,一时纷纷应下来,连忙散了。 纪世南这才沉着脸往后院纪夫人休息的地方走去。 叶结蔓醒来时,下意识往身旁看去。 当视线触及那一抹白影时,她的目光缓缓柔软下来,安静地望着尚在熟睡的纪西舞。 昨夜她按着纪西舞的吩咐做了,本想等一等她,到了后半夜,疲倦袭来,才撑不住身子睡了着,也不知对方是何时回来的。 叶结蔓正注视着纪西舞,对方的身子忽然动了动,下一刻,原本平躺着的纪西舞已经翻了个身过来,手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腰上。叶结蔓只觉得腰际一阵酥软,清凉的香气顿时将自己包裹了住。 白色帷帐在风中拂动,那香气,浮在狭小的空间里,沾满了身子。而那眉眼,也在注视中突如其来地迫了近。叶结蔓几乎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似乎是怕惊醒了对方,动作很快戛然而止,又重新停了住。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看着纪西舞,仿佛看到了那个安静躺在精美棺木里的人儿。白衣翩跹,眉眼也似乎在沉默里柔和起来,很容易就让人的视线粘在上面移不开去,如同此时的她。 随着那个翻身的动作,纪西舞的衣衫领子微微松开来,露出曲线流畅的锁骨,缓缓顺着洁白的肌肤延伸过去。当注意到这点,叶结蔓的脸微微有些红,做贼心虚般偏开了视线。 这般僵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纪西舞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叶结蔓心里一紧,知道对方应该是要醒了。 果然不一会,纪西舞那双红眸便映入视线,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 有那么一瞬,似乎不同与往常,明明早已习惯的叶结蔓,竟觉得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不知怎的,她恍惚看到了纪西舞的红眸里似乎有浓稠的鲜血在流动一般骇人,眼底有戾气一闪而逝。然而再定睛看时,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颜色却更深了些。 “你……”叶结蔓担忧地皱了皱眉,“没事罢?” 清醒过来的纪西舞,并未马上应话,只是凝视着叶结蔓半晌,方勾了勾唇角:“你说呢?”顿了顿,忽然倾近了一些,“方才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没什么。” 纪西舞正低头扫到自己松开的衣衫,挑了挑眉,戏谑道:“你没趁我睡着占我便宜罢?” 闻言,叶结蔓的动作一顿,话语有些急促道:“你乱说些什么,怎么可能……” “急什么,”纪西舞笑了笑,“你就算占了我也不会怪你的。”说着,不忘故意拉了拉衣领。顿时,一片雪白春光泄露在床幔之间,望得叶结蔓忍不住红了脸,想要偏开头去。 只是她的头方移动,一只手已经探过来,抚在了她脸上,阻了她动作,同时带着笑意的话响起:“你避什么?” 叶结蔓的视线被迫直视着纪西舞,胡乱晃动的视线透露出一丝羞赧,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纪西舞已经见状笑出声来。那笑声飘散在床幔之间,将叶结蔓的话语硬生生逼了回去,只剩下热意涌上脸颊。 不等叶结蔓啐她几句,纪西舞带笑的脸已经贴过来,唇覆盖上她的。 纪西舞的舌尖探出,扫过叶结蔓的唇,随即含了住。唇齿之间的香气馥郁,叶结蔓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的红晕也浓了些。 自两人相识以来,虽亲密不算多,纪西舞的吻技却进步得愈发快。叶结蔓只觉自己的身心都似要在这个吻里被对方拉扯着卷入漩涡淹没,连招架之力也无,身子一阵阵发软。这个吻越来越深,叶结蔓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凭对方予取予求。突然,叶结蔓觉得舌尖一痛,随即嘴里涌起淡淡的铁锈味,这才被拉得回过神来,惊讶地睁开了眼。 纪西舞退开身去,眼底已经恢复了冷静,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结蔓染了血色的唇。 叶结蔓的脸色有些白,只有脸颊两处染着红晕。她抬手抚过自己的唇,果然指尖触到血的温热。她望向纪西舞,见她的神色有些不太对,柔声道:“怎么了?” “疼么?”纪西舞抿了抿唇,伸手拉住了叶结蔓,视线扫过她的唇。 “还好。”叶结蔓只以为是纪西舞不小心咬了她,并未多想,只是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不打紧。 纪西舞垂下眸去,没有说什么,掩去了眼底翻涌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多更了些~~话说纪府这边快告一段落了,到时候还是会再回裴府,进行最后的完结。 至于结局嘛,其实我还在想,哈哈哈。 第84章 四起的谣言 叶结蔓见纪西舞神色有些异常,也不知是不是沾了自己血的缘故,原本就红的唇愈发鲜艳饱满,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气质,显得比往常更危险,却也更魅惑。叶结蔓有些不敢再望,转了话题,打破了沉默:“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纪西舞抬眸,视线已经恢复如常:“我回来已经四更了,见你睡的香,就没吵醒你。” “这么晚?”叶结蔓疑惑地皱了皱眉,“你去作甚了?” 话音方落,便见纪西舞的目光有些变了,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叶结蔓心里泛起一丝不安,然而眨眼间,忽见纪西舞勾了勾唇角,原先的神色已经很快消匿了去,变得轻松起来,捡了话道:“你确定要知道?”顿了顿,那眼角光芒流转,竟透出一股邪气来。 叶结蔓心里一惊,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强自镇定着心神应了:“嗯。” 纪西舞无声地笑了笑,话语平静:“我杀人去了。” 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定睛朝纪西舞望去,见她神色自然,好似不过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般。她知道纪西舞并不是在同自己玩笑,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见她脸上神色变化,纪西舞不难猜到叶结蔓心里在想什么。她神色淡淡,撑着身子坐起来,望向帷帐,旁若无人般地笑了笑。 视线里,外面天光已经有些亮了,昨夜下了一整晚雨,今日一早就放了晴,气温也有所回暖。 不知现在纪世南那个老狐狸在想什么办法解决,那个疯了的小丫鬟,想必也被灭口了罢?不过没关系,有护卫看到就够了。纪西舞在心里暗自忖度。 沉默中,一只手忽然轻轻握住了纪西舞的手腕,引得她垂下眸来,朝叶结蔓望去。 “为什么?”低低的声音响起,叶结蔓并未直视纪西舞,反而偏开了视线。 纪西舞本不想解释,然而望见脸色有些苍白的叶结蔓,心中一动,还是道:“时间紧迫,明日我的尸体便要下葬入土。纪世南将知晓尸体失踪的四个下人软禁在灵堂,不想泄露消息。而想要搅起风波,最有效吸引众人眼球的无疑是人命。”说着,纪西舞将昨晚大概的情况讲了,只是隐去了具体情况。 当听到三条人命陆续死去的时候,叶结蔓的脸色愈发苍白,握着纪西舞手腕的手也紧了紧。纪西舞安静地望着她,没有动作。片刻,叶结蔓方苦笑了下:“为什么没杀那个小丫鬟?”她当然不会认为是纪西舞手下留情,留下那人必定有自己的想法。 果然,纪西舞并不掩饰,直言道:“那小丫鬟经此一事已经疯了,留下她的效果反而对其他人更具有震慑力,也更能引起他人的好奇,让他们相信,害死其他三人的,不是人,是鬼。”言罢,纪西舞坦然望向叶结蔓,没有说小丫鬟已死的猜测。 闻言,叶结蔓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片刻,纪西舞探出手去,指尖轻柔地拂过对方额前散落的青丝,笑得无害:“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就好,我也不强迫你会接受这样的方式。”顿了顿,她的手落在叶结蔓的眉间,俯身过去,唇贴近耳畔,声音温柔,“结蔓,你会因此讨厌我么?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去,我的手注定沾满别人的血。你,会觉得脏么?” 轻飘飘一句话,宛如戏言一般落在耳边。与此同时,纪西舞反手覆住了叶结蔓握在自己腕间的手,缓缓收了紧。那凉意一路顺着叶结蔓指尖漫上来,她的唇颤了颤,眼底缓缓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眼前这个容貌倾城的女子,从未试图掩饰自己从容下的狠绝,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用最有效的方法去实现,是她一贯的方式。她,早该知道了,不是吗? 见叶结蔓唇被自己咬得发白,依旧没有说话,纪西舞的目光晃了晃,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光芒隐去。她没有再看对方,只是偏开了视线,兀自直起身来,似乎并不打算真的从叶结蔓口中得到答案,或者一直都知道对方的答案。她唇角的弧度渐渐淡去,望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色,眯了眯眼。 风浪,快起来了罢。 纪西舞料得没有错。或者说,一切都在她计划中进行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多,那么想要瞒住的可能性就越小。没有人知道,谁是第一个泄了口风的人。灵堂闹鬼的传言,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纪府下人里流传开来。 至午间,便传到了叶结蔓的耳里。 与她说这些的是无意听到丫鬟们议论此事的安儿,好奇的她自然暗中探了个底,第一反应就是被吓了着,直接跑来找了叶结蔓。进房时,安儿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来,见叶结蔓正在床榻上休息,连忙将此事说了。 叶结蔓当然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纪府传了开,心在并不愿意承认纪西舞说的没有错,那的确是最有效的方式。听完安儿激动的话语,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问了几句,发现传的事情比纪西舞告知自己的实情还要夸张一些,说是四人死得极惨,皆七窍流血而亡,鲜血淌了灵堂一地,几乎无踏足之地。那同时出现在灵堂和纪夫人寝居的四个“杀人偿命”血字,自然也在其中。而纪西舞尸体失踪一事,不知怎的也被人挖了出来,放在传言里,变成了诈尸讨债。 “听说是纪小姐来报仇啦……”安儿虽然害怕,但还是掩饰不住神色里的好奇,压低了声音道,“纪府的下人都在传,纪小姐肯定是有人害死的,冤魂不散,才回来……” 话至一半,忽有声音在安儿身后响起:“什么冤魂不散?” “啊——”安儿一时没注意身后有人,猛地吓了一跳,口中发出尖叫声,脚一软就往地上倒去。眼看就要摔倒,她下意识闭住了眼睛,等待着随之而来的疼痛,却被一双手在身后及时扶了住。 安儿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视线里浮现出舒姐姐紧皱着眉头的样子。她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舒姐姐,你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在我身后?” 舒儿将人扶了稳,瞪了她一眼:“我还没说你,又在少夫人身前胡乱说些道听途说的浑话。” “才不是浑话,是真的。”安儿不甘心地辩解,“现在纪府都传遍了,好多人看到了四个血字,后来才被纪府管家清理掉,那四具尸体也是。” “你还说!” 安儿见舒姐姐似乎有些生气,连忙住了话头,嗫嚅了一句便委屈地望向叶结蔓,见她神色晃动,有些不对劲,以为叶结蔓不舒服,连忙道:“少夫人?” 叶结蔓怔怔地抬起头来,轻声重复道:“对了,你方才说四具尸体?都……死了吗?” “是啊。” 闻言,叶结蔓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去看坐在床榻边的纪西舞。见后者神色并无惊讶,幽邃的目光地对上自己视线,叶结蔓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冷。 纪西舞从一开始就料到了罢……那个带来麻烦的小丫鬟,会被纪老爷给处理掉。是了,他们是父女,本来就是行事作风那么相像的人,也难怪…… 安儿不知叶结蔓心底所想,只是看到对方脸色不太好,一时心里担忧。 “你看,让你乱说。”一旁的舒儿见状,忍不住低声斥了安儿一句。这回,安儿自知理亏,并未反驳,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好了,舒儿,别责怪安儿了。”按捺下心底寒意的叶结蔓插了话道。 舒儿正了神色,低下头去:“我也是担心安儿又乱说话,惹少夫人多想。” “我没事,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罢了。不过是一些传言罢了,听听了解下情况也是好的。再说无风不起浪,不一定就全然不对。”叶结蔓强笑了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望了一眼舒儿,“舒儿可有听到什么吗?” 舒儿闻言沉默下来,一旁的安儿见状,嘀咕道:“外面传的这么厉害,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听到。” 话音方落,舒儿的视线已经扫过来,安儿连忙噤了声。沉吟了会,舒儿方应道:“回少夫人,奴婢的确听到一些传言,虽然不敢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纪府应该的确是出了点事,依我看,可能与昨日纪管家带人搜查有关。至于灵堂和纪夫人为何会出现纪小姐笔迹的血字,倒是耐人寻味。不管是人是鬼,怕是故意想让大家将纪小姐的死引到纪夫人身上。” “我也是这么想。”叶结蔓心里暗道舒儿果然心思通透,口中跟着附和了句。 “那,少夫人觉得,纪府闹鬼一事,可是真的?”忽然,舒儿开口问道。 话音方落,安儿惊讶地转头去看舒姐姐。叶结蔓也没料到看起来不像信神鬼之说的舒儿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方道:“这……哪里会真有闹鬼之事?” “是么?”舒儿口中应着,抬眸望了一眼叶结蔓,随即又低下头去,若有所思道,“不过也许有罢。可能就在身旁,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乍一听到舒儿的话,安儿身子一颤,下意识就往房间里扫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舒姐姐,你可别乱说吓我。” “我没有吓你,你不是一向都信这种吗?”舒儿望向安儿,神色认真,“可能纪小姐的鬼魂就在这纪府里面游荡,路过你身旁也不一定……” 话音未落,安儿已经一把抓住了舒儿的手臂,半个身子贴在她了身上,吓得脸色发白:“别说了!”她本就觉得少夫人的房间不对劲,此时听舒姐姐这么一说,只觉得这鬼就在身旁一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几乎抬脚就想离开这间房。 叶结蔓听得目光剧烈晃了晃,见舒儿神色自然,一时拿捏不准她的用意,只道:“好了,舒儿,你别吓唬安儿了。” “舒儿只是开个玩笑。”舒儿颔首应了,“时候不早,若是没事,我们先告退准备午膳去了,少夫人好好休息。” 见叶结蔓点头应了,舒儿这才拉着死都不放开她手臂的安儿走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勤快留言,我勤快更新,划算不划算! 举起你们的双手,让我看到你们你们打下的字!不知道说什么的读者,夸我就对了。it''s so easy! 第85章 迷局 这日,除了纪世南颇为头疼外,陷入焦头烂额里的,是纪夫人。 院子里,匆匆的脚步响起,推开一扇紧掩的门。来人是个约二十芳华的丫鬟,一身水粉色衣衫,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然而此时,她的脸上略有焦色,不待屋子里的人询问,已经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好了。” 这屋子的人,正是纪夫人,只是房间已经不是自己的寝居。那四个骇人血字,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让她有些忌惮。即便血字已经被人清理了干净,但她心底依旧有些惶惶,不敢一个人呆在那里,才暂时过来这边休息。说话的则是她派出去探听情况的贴身丫鬟,诗儿。 听到对方这般话语,纪夫人脸色率先微微一变,挥退了屋里的其他下人,这才沉了声音问道:“说。” “早间的事情果然如夫人所料,已经在纪府传开了,”诗儿皱了皱眉,“灵堂里四个下人的死,和夫人房间里的血字,不知怎的就被人透露了出去。她们都说……”说到这,诗儿脸色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敢启齿。 纪夫人正襟危坐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用力攥了紧,一字一句道:“说什么?” “说五小姐的死……与夫人有关。如今她回纪府讨命来了。”诗儿的神色有些为难,却还是如实道。 闻言,纪夫人的身子一颤,呼吸有些急促,脸色却并不惊讶。自从方才自老爷口中得知灵堂发生的事后,她就觉得事情已经往自己没办法控制的局面发展了。不过一夜,灵堂一下子死了三人,疯了一个,口口声声还说着闹鬼,又被那么多护卫看到,人多口杂,哪里瞒得住?而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房间还出现了同样的血字,让人不往那上面想都难。 念及此,纪夫人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时陷入了沉默。 诗儿抬眸望了座上的人一眼,只见对方背脊挺得笔直,手紧紧攥着扶手,因为用力,指尖都泛了白。她咬了咬唇,又道:“夫人……这么一来,对您的名誉实在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谁在暗中搞鬼……”半晌,纪夫人方自齿缝里恨恨地挤出话来,低声道,“竟用这种方法,到底是何居心?” “夫人息怒。” 纪夫人冷哼一声,并未接话,片刻只道:“不过是谣言而已,清者自清。只是我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诗儿的目光晃了晃,低下头去应道:“夫人所言在理,清者自清,夫人莫要介意这些,免得入了对方的圈套。众所周知,五小姐明明自溺身亡,与夫人何干?”顿了顿,话语里带了些疑惑,略有踟蹰,“难道五小姐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你胡说什么?”纪夫人神色严厉地打断了丫鬟的话。 诗儿见状惶恐地垂下头去,连忙解释:“夫人息怒,奴婢只是觉得此事奇怪,在想会不会是凶手故意混淆视听,故意把脏水泼向夫人。” 闻言,纪夫人的脸色一沉,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时眼底神色变幻。 见夫人没有再责怪,诗儿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说,等待着夫人发话。 过了盏茶时间,纪夫人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方才我有些急了,细细一想,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诗儿,你一向是伺候我的几个丫鬟里最伶俐的,说说你的看法。” “这……” “你但说无妨,”纪夫人的声音柔下来,望向低着头的诗儿,“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闻言,诗儿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只是觉得,五小姐的死虽然官府已经出来了结果,但大家私底下还是在讨论。如今这件事发生,几乎都认为五小姐的死事有蹊跷。奴婢愚见,觉得这些字若真是有人故意搞鬼,要么是凶手所为,要么,就是想要为五小姐报仇的人所为……” 纪夫人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忽然淡淡道:“诗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怀疑舞儿的死与我有关?” 话音一落,诗儿身子一颤,下一刻已经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俯□去:“奴婢不敢。” 纪夫人沉默地望着跪倒的丫鬟半晌,方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何况就算你不怀疑,怀疑的肯定不在少数。那个故意写下这血字的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舞儿的死,我也很心痛,如今有人欺负到我头上,这件事,我必定不会轻易作罢。我倒觉得你刚说的在理,起来罢。” “谢夫人。”诗儿这才自地上起了身。 “好了,你先下去罢,有情况再及时告知我,让我先静一静。”纪夫人挥挥手,脸上露出疲态。 “是。” 诗儿闻言顺从地退出了房间,将门掩了好。 不过眨眼间,纪夫人脸上的疲色已经一扫而空,眼底有厉光闪过,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话语,喃喃道:“杀人偿命么?呵……” 另一边,纪世南已经插手开始彻底查此事。无疑,灵堂里的手笔和在寝居写那四个字的是同一人。眼看着日头西斜,遑论尸体还没找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即便是沉稳如他都黑了脸,心情颇有些烦躁地坐在书房里。 不消一会,门前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被叩了响:“老爷,人带来了。” “进来。” 说话的是纪伯,他推门而入,将一人带入房间,才重新关好。书房里的下人早已被屏退,只有纪世南一人。 纪世南见人被带到,并未马上说话,只是目光犀利地注视着身前低着头的人。 “老爷。”对方低下头去,身上的衣衫一丝不苟,恭敬地低下头去,声音并未因此刻的气氛而显得不安,依旧平静道,“不知找宁心来所为何事?” 被带来的,正是纪西舞生前的贴身护卫,宁心。 纪世南沉默地望着她,随即出声道:“外面的事,你可听说了?” 虽然纪世南没有挑明,但宁心略一踟蹰,还是心照不宣地应了:“听说了一些。” “那你可知道,舞儿的尸体,也失踪了?” 话语一落,宁心的脸色一变,猛地抬起头来望向纪世南,眼底神色变幻,半晌,方自唇边发出声来:“失踪是什么意思?” “舞儿不见了。”纪世南低低自喉咙里发出声来,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宁心,好像想要看透她整个人一般。后者的身子在这样压迫的视线里绷紧,下意识低下头去,喃喃道:“没想到外面传的……都是真的。”顿了顿,她的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听说那些血字,听说像极了小姐的笔迹……” “没错。”纪世南的声音低沉,一时听不出情绪,“即便是我看来,也是如假包换,几乎就是出自舞儿之手。” “怎么会?”宁心的脸色又变了变,紧紧皱起眉来,“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舞儿已经死了,必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闻言,宁心抿了抿唇,才低声道:“可是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纪世南眼底神色晃了晃,半晌,方一字一句道:“我想,是为了替舞儿报仇。对么,宁护卫?” 话语落在房间里,瞬间激起千层浪。宁心垂在身侧的手猛的攥了紧,而站在身旁的纪伯,脸上与此同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老爷……这是在怀疑宁护卫? “师傅!师傅!” 脚步声急切地响起,下一瞬,一只年轻的手猛地推开了一扇门,也不询问就踏了进去,目光环顾了一圈房间,很快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 只见铺的平整的榻上,一个看起来五十出头的男子正盘膝而坐,双手置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笔直。他双眼微阖,鬓边虽有一丝花白,那眉毛却极浓,一身黄色道袍沉得整个人正气凛然。此时听到喊声,那眼皮一动,方缓缓睁了开来。 一瞬间,有内敛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 天正法师微微侧头,望向擅自闯进来的阿量,淡淡道:“都这么大的人了,一惊一乍的作甚?” 阿量弯着腰喘了一回,应道:“师傅,你不知道,现在纪府简直炸开锅了!” “噢?”天正法师神色平静,兀自起身穿鞋,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 “听说纪府闹鬼了,死去的纪小姐尸体莫名其妙地消失,灵堂还诡异地死了四个人,墙上出现了杀人偿命的血字。”阿量一口气说了完。 天正法师的动作稍稍顿了顿,然而也仅限于顿了顿,便自床榻上直起身来,走到桌前去灭点燃的熏香,口中道:“闹鬼么?” “是啊。”阿量脸上有些跃跃欲试,“师傅,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去捉鬼?” 天正法师并未回头看他,将熏香灭了,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缓缓应道:“你是从下人那里听来的罢?” “嗯,都传开了。”阿量不懂师傅问这话的意思。 天正法师却平静道:“此事你先别管。” “为什么?”阿量的声音高了些,不理解师傅为什么要这么说。 天正法师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你听我的就是了。等明日纪小姐下葬,我们就离开纪府,别给我惹事,知道么?” “师傅!”阿量不敢置信地望着天正法师,“我们不是法师吗?有厉鬼害人,怎么能袖手旁观?” 听到阿量略显激动的言语,天正法师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眸望向眼前的年轻男子,眼底光芒深邃。半晌,方低声应道:“纪老爷已经派人来找过我了。” “他找你什么事?” “自然是让我不用理会那些荒唐的传言。”天正法师神色淡淡,他历经丰富,当然知道这些深院豪宅里的水深得很,何况这次的事,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倘若他有所动作,必定首先坐实了这传言,让人相信这鬼真的是来找纪府的人报仇的。何况……闹得还是纪家千金的鬼。 阿量却是不懂这些,只觉愤慨:“可是人都死了好几个!我记得师傅你说过,鬼有好坏,而背了血债的,身上戾气会越来越重。万一那鬼化为厉鬼,到时候就棘手了,也不知又会搭进多少条人命进去。”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可是……” “别可是了,纪老爷既然这么说,依他就是了。”天正法师打断阿量的话头,“倒是你,我吩咐的活,都干完了?” 阿量似有不甘,咬了咬唇,浓眉紧紧皱了起来,甩手就往外走,嘴里嘀咕道:“纪老爷纪老爷,就知道拿话搪塞我。哼,这群喝人血吃人肉的商人,没一个好东西……” 望着阿量远去的背影,天正法师的目光有些深,半晌,方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啊,光棍节过去依旧是光棍也别灰心,脸是爹妈给的,说不定有人瞎呢。 祝早日脱团抱得美人归啦~~(哎,我真的是诚恳的 第86章 半途而废的捉鬼 阿量气冲冲地出门没多久,就撞见了前来寻他的安儿。 “怎么又是你?”阿量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停下脚步望向眼前女子。 “我找你有事。”安儿捏着衣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斟酌道,“那个……那些传言你听说了吗?” 阿量方要应,望见对方眼珠乱转,透出一股子不安,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之前因师傅的气倒消了一点。他一转念,故意开口道:“什么传言?” 安儿以为对方不知道,连忙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道:“就是,就是听说纪家闹鬼了。” “鬼?”阿量板着脸,重复道,“什么鬼?” 安儿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随即抬头望向阿量:“你们不是法师吗?让你师傅去捉鬼好不好?” 阿量在心里暗道,不用你说,我早就提过了,刚被师傅拒绝呢。当然,这些阿量也不好意思提,下意识还是想维护师傅的名声,因此沉吟了会,只道:“这种事,哪里还需要我师傅出马?不过是一个鬼而已。”顿了顿,他想了想又觉得疑惑,“我说你不是裴家的丫鬟吗?纪家的事,怎么这么操心?” 安儿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支支吾吾道:“谁想操心纪家的事啊……还不是担心我们家少夫人……” 闻言,阿量神色一动,联想到上次她过来说的事情,有些恍然:“你的意思是,你担心那个鬼缠着你们少夫人?” 安儿没想到对方说的这么直白,心里一个激灵:“呸呸呸,乌鸦嘴!我只是担心罢了……” “你也是瞎担心,纪家的鬼,缠着你们少夫人作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你上次不还说我们少夫人拿着的那个东西,槐,槐木什么来着……” “槐木鬼符。”阿量的眉皱了皱,也想了起来这件事。 “对对,就是槐木鬼符。”安儿急切道,“这东西那么邪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就来不及了!你不知道,听了你那些话,我现在都不敢进出少夫人的房间了。” 阿量却似没听到一般,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安儿见对方没反应,伸手拉着他的手臂衣衫摇了摇:“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阿量回过神来,发现安儿又拉住他,脸上一红,掩饰般地从她手里扯下自己的衣袖,埋怨道:“听到了听到了,衣服都要被你拉坏了。那你想怎么样?” “你也是法师罢?”安儿的眼睛亮亮的,“不然你先跟着我走一趟,帮我去看一看?” 阿量正有此意,但是面上还是端着,假装迟疑道:“这……” “求求你了,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安儿脸上露出哀求之色,“我现在能找的也只有你们了,这件事我根本不敢和别人说。” “咳咳……”阿量假装有些为难地应了下来,“算了,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就随你走一趟罢。不过先说好,去了以后你要听我的吩咐。” 见对方应了,安儿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应了,心急地就想去拉阿量。 阿量见状一瞪眼,安儿半空中的手一滞,尴尬地笑了笑收回自己的手:“那我们快走罢。” “你急什么,等等,我总得拿些工具。”阿量说着,又折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个小包袱,示意安儿可以走了。 阿量虽是天正法师的徒弟,但能认出他的纪府下人并不多,因此一路行来倒也不起眼。一路上,安儿觉得心跳得厉害,手心都沁出汗来,怕真的在少夫人房里找出什么。阿量面上虽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眼底还是泄露出一丝紧张。他虽跟着天正法师有几年了,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去捉过鬼。眼下师傅不肯出马,他气不过,正好安儿过来找他,便硬着头皮亲自上场。他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没什么好怕的。 走了没多久,安儿便停下脚步,低声朝阿量道:“前面就是了。” 阿量只觉得这路程短得眨眼就到了,忍不住嘀咕道:“这么快。” 安儿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皱着眉愁道:“我来找你这件事,还没和少夫人和舒姐姐说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天正法师的徒弟。要用什么理由带你进去……” 还没想好理由,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口,随即带着微怒的熟悉声音已经唤道:“安儿,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安儿的身子一颤,抬头望见是舒姐姐,几乎就要惊得脚软摔倒。她勉强镇定心神,额头沁出汗来,支支吾吾着一时没有应话。 舒儿的目光缓缓扫过安儿,随即落在一旁的阿量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随即淡淡道:“他是谁?” “我是……”阿量正要应话,安儿已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那个,舒姐姐,他是纪府找来的大夫,帮少夫人看身体的。” “大夫?” “恩恩,是大夫。别看他年轻,听说医术可好了。”安儿在背后扯了扯阿量的衣衫,脸上紧张得很。阿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颔首应了。 舒儿的目光打量过阿量,就在安儿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随便编的理由能不能瞒过舒姐姐的时候,见她略一颔首,已经道:“我知道了,快进来罢。” 闻言,安儿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阿量道:“那,快,快进来罢。我带你去看我们少夫人。”言罢,脚步匆匆地就往院子里踏去。 舒儿望着两人擦肩而过,眉头微微皱了皱,眼底有沉吟的光芒晃过。片刻,方抬脚跟了上去。 “这就是少夫人的房间。”安儿带着阿量来到叶结蔓的门口,意有所指,“麻烦大夫你等会……好好看看。” 阿量低头望了安儿一眼,见她满头大汗,不禁有些好笑,故意点点头应了:“我会的。” 安儿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连忙深吸一口气,抬手就去推房门。 “吱呀。” 随着房门开启,阿量方跟着安儿跨进房门,一股阴冷的气息便迎面而来,冷的他脸色微微一变,几乎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狐疑地扫向房间。 这温度低的……也太奇怪了些。 “少夫人。”率先踏进房间的安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挪,望向床榻上的叶结蔓,出声打破了安静,“我带了大夫过来,你身子怎么样了?” 叶结蔓听到声音转头朝门口望去,由于门外日光的缘故,微微眯了眯眼,便见安儿已经进了门,只是今日的声音不知怎的有些颤。她正要应话,下一刻已经看到安儿身后陌生男子,微微一愣:“大夫?” “嗯,”安儿紧张地点点头,扯谎道,“纪府担心少夫人的身体,叫了大夫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随着几人的走近,叶结蔓看清了来人,惊讶地打量过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男子,心里有些奇怪,但口中还是礼貌道,“不知道这位大夫怎么称呼?” “我姓吴。” “吴大夫很年轻啊。”叶结蔓想起之前纪西舞曾同自己说过的三个城南有名的大夫,好像并没有姓吴的,而且眼前这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样子。 安儿看出了叶结蔓的疑惑,继续硬着头皮道:“少夫人,你别看吴大夫长得年轻,其实已经二十多了呢,而且祖上三代都是行医的。” 乍一听到安儿的话,不过十五岁的阿量下意识瞪了对方一眼。安儿缩了缩脖子,不敢与之对视。见对方已经说到这份上,阿量无奈,只得接过话道:“咳咳……我知道很多人会误会在下年纪小,希望裴少夫人不要介意。” “哪里。”叶结蔓微笑着应了,倒也没多想,正要开口,耳边已经传来纪西舞的笑声。 “你不会真信这人是大夫罢?”话说着,纪西舞已经站起来,走到了床榻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视线缓缓打量过阿量。 叶结蔓听到纪西舞的话愣了愣,下一刻,对方已经又淡淡道:“没想到你这丫鬟还真关心你,动作那么快,就找来了天正法师的徒弟。” 这话犹如炸雷般震得叶结蔓身子一颤,脸色刷的就白了。这人竟然是那个天正法师的徒弟? “少夫人?”一旁的舒儿注意到了叶结蔓的脸色,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忙上前一步,“是不是哪里感觉不适?” 叶结蔓的视线滑过舒儿,落在站在她身后的纪西舞身上,眼底神色焦虑不安。 “你就假装身体难受,让他看了看病。你那丫鬟心里明白这个大夫是假的,不会随便拿你的身体开玩笑,到时候自然会帮你去找别的大夫过来。”纪西舞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略一顿便冷静道。 闻言,叶结蔓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镇定心神,伸手捂着胸口,随即脸上故意露出痛苦的模样:“我有些呼吸不过来,头疼得很,幸好应大夫在,麻烦了……”言罢,紧闭着双眼,衬着那苍白的脸色,倒十分具有说服性。 果然,叶结蔓话音一落,安儿的脸色变了变。一旁的阿量毕竟年轻,见眼前女子看起来气息微弱倒真的是一副随时都要昏死过去的模样,气得又瞪了安儿一眼。叫你说我是大夫,这可怎么办啊?真的大夫又不在,自己哪里会看病?要是万一给耽误了可如何是好? 安儿吓得手脚无措,也不看阿量,有些六神无主。 “吴大夫,麻烦了。”这边,舒儿已经催促了起来。 阿量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胡乱伸手去给叶结蔓把脉,连脉象还未找到,已经缩回手摇了摇头:“这……裴少夫人的情况复杂,实在惭愧,在下学疏才浅,你们还是另请高就罢。” 叶结蔓的气息愈发紊乱,看起来更加难受了。 见状,安儿不等舒儿说话,已经连连点头,朝叶结蔓道:“对……对,还是领情高就!少夫人你等一等,我马上给你找其他大夫来,不要这个庸医了!”言罢,不等叶结蔓回答,已经抬脚往外跑去。 被丢在房间里的阿量只来得及望着离去的安儿背影,眼底怒气都要喷出来,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一脸尴尬地告辞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在下先走了。” “我送送吴大夫。”这边,舒儿接了话,伸手帮叶结蔓拍了拍胸口,见她脸色稍缓了一些,低声道,“少夫人,还好吗?” “不用不用。”阿量却忙不迭地摆手,“你好好照顾你们少夫人,我自己走就行了。” “舒儿……我没事,你先送送吴大夫罢,等会顺便给我拿壶热茶过来……”叶结蔓想单独同纪西舞说事,缓缓睁开了眼,轻声吩咐。 “是,少夫人。”舒儿依言应了,直起身来,不等阿量拒绝,已经作了个请的姿势。 阿量无奈,只好勉强道了谢,匆匆往门外走去。 待人离去,叶结蔓这才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的手因为后怕微微颤着,朝床前的纪西舞道:“你说那是天正法师的徒弟?” 纪西舞点点头:“我见过他几次,不会错的。再说,纪家怎么可能请没什么名气的大夫来替你看病?” “难怪……”叶结蔓想起一进门那男子就打量房间的场景,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般,她背后沁出一身冷汗。 “这样看来,安儿之前的黄符,应该就是他那里拿来的罢。”纪西舞沉吟道,“我曾与天正法师接触过,明白他的性子,定不会将黄符乱给人。而且我没料错的话,纪世南应该已经与他打过招呼,提醒他不要有所动作以免纪府的人怀疑。安儿应该是因为闹鬼这件事,请不到天正法师,又担心你,才会拜托他徒弟过来探一探情况。” “那可如何是好?”虽然是徒弟,叶结蔓依旧担心得很,“他这次虽然走了,但难保下次不会再过来。” 纪西舞并没有说话,垂眸望着床榻上脸色焦急的叶结蔓。 叶结蔓没有注意纪西舞的目光,心底思绪百转千回,想要想出一个完全之策。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得发了白,手心细密地沁出汗水。正沉思着,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覆上她的手背:“再绞下去就断了。” 叶结蔓这才抬起头来,对上纪西舞的视线。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叶结蔓只觉胸口酸涩,沉默片刻,方垂下眸去,唇角露出苦意:“对不起……” “我可不要听什么道歉。”纪西舞说着,唇角勾了勾,语气有些不正经,“不过你若非要道歉的话,可以告诉我,要拿什么道歉?” “你……”叶结蔓埋怨地嗔了纪西舞一眼,不过这么一来,沉重的心情倒稍微好了些。她顿了顿,“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他非要探查,我也没什么办法。”闻言,叶结蔓脸色一黯,不过很快,纪西舞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查便是了,顺便也消了你那两个丫鬟的戒心。” 叶结蔓闻言神色一动:“难道舒儿她……” 纪西舞不置可否:“安儿这么不会掩饰,怎么可能瞒得过你那个心思剔透的舒儿?只是嘴上不说,由着她去罢了。不然这个连把脉都不会装样子的小徒弟哪里能放得进来你房间?” “那若是天正法师的徒弟查出些什么……” “放心罢,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我还不放在眼里。”纪西舞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让叶结蔓安心不少。不等她再具体询问,门突然“砰”的一声,被大力撞了开来,惊得她猛地转头望去。 逆光之中,纪伯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语气反常地有些冰冷:“裴少夫人,老爷有请,麻烦您和我走一趟了。” 第87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折返回来的舒儿匆匆赶到,恰好听到纪伯的话,连忙道:“等等,少夫人她身子不便……” “我知道,我们很快就回来。”纪伯打断了舒儿的话,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结蔓,“少夫人,请。” 闻言,叶结蔓心神一凛,见对方态度强硬,推脱不了,强自镇定道:“我知道了,麻烦纪管家先出去等我片刻。” 纪伯略一颔首,转过身子离开了门口。 “少夫人,”舒儿踏进门来,顺手关好门扉,压低声音朝叶结蔓道,“你当真要去?” 叶结蔓温柔地笑了笑,淡淡道:“你觉得这由得了我么?” 舒儿也知其中利害,沉默下来,随即叹了口气,转身去衣橱帮叶结蔓拿衣。 这边,背后的叶结蔓已经将目光投向坐在床榻边的纪西舞,后者沉吟了会,知道叶结蔓的疑惑,应道:“纪世南应该是为了闹鬼的事找你,虽然你不在场,但之前你在纪府为我奔波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以他老谋深算的心机,估计还是想探一探你的口风。毕竟明日就要下葬,尸体却还不知所踪,他心里不能不急。”顿了顿,她抬眸对上叶结蔓有些不安的目光,忽道,“怕只怕,你应付其他人尚可,应付这只老狐狸却是难。” 叶结蔓知道纪西舞担心得有道理,她虽相比一开始对这些阴谋城府有所习惯,但要是真的对上纪世南,简直如同一个稚儿,根本防不胜防。那时候,就算有纪西舞在旁指点,自己的反应却怕是不及,还是要被对方看出端倪。想到这,叶结蔓的冷汗流下来,心里丝毫没有把握。电石火花之间,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叶结蔓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直视着纪西舞,一双眼睛通透平静,朝纪西舞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 方做完这个动作,舒儿已经拿着衣衫走了过来。叶结蔓知道纪西舞必然懂自己的意思,因此只是沉默地望着对方,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看到叶结蔓的暗示时,纪西舞眼底的目光剧烈晃了晃。对方说的这个法子,她当然一开始就想到了,放在平时,她定立即应下来。然而此刻,她的眼底还是有些踟蹰。眼前女子虽脸色虚弱,但目光却十分坚定,清丽的容颜在微光里显得温柔。纪西舞皱了皱眉,忽然落下几不可闻的喃喃话语:“真是个傻子。” 话语虽轻,却还是被叶结蔓听到了。她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目光柔和,宛如有光泽流转在眉眼之间,诱得纪西舞微微一怔。 不过眨眼,纪西舞已经回过神来,眼见舒儿已经替叶结蔓穿好了衣衫,眸色愈发深了,最后才开了口应下来:“我知道了。” 如今,好像的确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 听到对方的话,叶结蔓眉头舒展,似乎放心下来。她知道,有纪西舞在,那么就算遇上的是纪世南这只老狐狸,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少夫人,这次纪老爷唤你过去,也不知是何用意,你切记小心才是。”舒儿整了整叶结蔓的衣衫,神色有些担忧,“身子还撑得住吗?” “不用担心,我还好。” 舒儿抿了抿唇,往门外望了一眼。身后,叶结蔓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抬脚往外跨去,背脊挺得笔直,并没有惧怕之意。 “吱呀。” 房门被打开,门外的纪伯往门口的方向望过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叶结蔓一句话也没有说,施施然跨出门去。身后舒儿连忙跟了上。 几人一路往纪老爷的主院走去,纪伯因为纪老爷的吩咐,一直板着脸没有说话。然而他的眼光却暗中打量着叶结蔓,心里有些惊讶。身旁的女子虽脸色苍白,但气度却十分从容,脸上波澜不惊,倒与自己所料得不一样。先前他之所以态度强硬,是照着老爷的吩咐,故意施加压力,为的就是让对方在压力中自己露出破绽。然而此刻,纪伯却从对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紧张和不安。 疑惑归疑惑,纪伯并没有多想,径直将她带到了院子里的书房。他很快停下脚步,话语冷淡道:“裴少夫人,老爷在里面久候多时了。” 叶结蔓只是略一颔首,神色不变,踏步就往台阶上走去。舒儿下意识想要跟上,却很快就被纪伯拦了下来:“姑娘留步。” 舒儿懂对方的意思,皱了皱眉,望向叶结蔓,有些不放心。叶结蔓回过头来,轻轻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待在外面等她,随即从容不迫地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门窗紧闭着。叶结蔓,不如说是纪西舞,眼睛微微眯起来,适应着光线。 身后很快传来关门的声音,“叶结蔓”也恍若未闻,只是视线扫过房间,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纪世南。她在心里冷笑了下,表面却还是恭敬地行了晚辈礼:“纪老爷好。不知突然找我过来,是为何事?” 纪世南并没有立即应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低着头的女子。房间里顿时陷入了压抑的沉默。然而很快,纪世南眼底便闪过一丝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与纪伯有了同样的惊讶。 印象里,这个裴家四少夫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性格温柔,却同时单纯得很。按理说,这一路有自己对纪伯的吩咐,不管那些事是不是她所为,都应该觉得拘谨不安才是。然而此刻,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冷静自持,竟让人有种无懈可击的感觉。 纪世南自然想不到,此刻在叶结蔓身体里的,早已变成了自己死去的女儿,纪西舞。 纵然如此,纪世南既然将人叫了来,便不打算轻易作罢。他沉吟了会,方淡淡道:“裴少夫人,难道当真不知我将你找来的缘由?” “还请纪老爷指点。”女子声音不卑不亢。 “前段日子,裴少夫人一直去灵堂看望小女,如此关心,实在是舞儿之福。”说着,话语一转,“只是遗憾的是,近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不知裴少夫人可有耳闻?” “的确有一些耳闻。只是结蔓来纪府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常日卧病在床,具体如何倒是不知。”说话间,她已经抬起头来,“还望纪老爷能够告知。” 纪世南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有恙并不似作假,只是并不全然信这些话,话语沉然地反问道:“裴少夫人当真不知么?” “叶结蔓”脸色不变:“奇怪,不知纪老爷为何觉得,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会知道?” 纪世南心里微微一凛,似乎有些适应不过来对方突然的变化。然而他终究不是一般人,片刻,突然冷哼了一声:“听说裴少夫人与我府上的宁护卫走得很近,正好,我之前也将她请了来。”言罢,抬手抚了下掌。 清脆的掌声响起,与此同时,内间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手里还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血人满身伤痕,垂着头耷拉着似乎昏了过去,原本的紫色衣衫也无一处完整,身上甚至还有未干的血迹顺着脚踝往下滴落,在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男子来到纪世南身旁,随手将那人一丢,便丢在了叶结蔓的脚边。 沉闷的撞击响起,许是由于吃痛,昏迷中的人闷哼一声,身子翻转过来,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面容。只见对方双眼紧闭,一头青丝散乱,些许还黏在脸上的血疤处,看起来十分狼狈,却依稀还能辨出熟悉的眉目,正是纪世南方才提及的宁心。 身子站得笔直的“叶结蔓”垂下眸去,视线扫过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宁心,倏地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然而很快,她便抬起头来,直视着胸有成竹坐在椅子上的纪世南,目光深邃:“纪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纪世南一眨不眨地注意着“叶结蔓”的反应,见她那么快就回过神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态,虽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难免震惊。他的目光似乎想要看穿“叶结蔓”,口中沉然道:“之前听到有消息说,舞儿尸体失踪那会,宁护卫并不在院子里,我实在觉得奇怪,特意找她过来问了问。”顿了顿,纪世南的声音猛地提了高,夹杂着怒气,“裴少夫人,我敬你是裴家的人,纪家与裴家交好,你却屡次三番插手我们纪家的事,到底是想干什么?” 纪西舞早料到纪世南既然唤了叶结蔓过来,必定有所手段,因此看到宁心被带出来时,事实上并不觉得意外。之前她要叶结蔓去找宁心偷尸体的时候就预想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料到纪世南丝毫没念宁心关心自己之情,这么快就下了狠手来逼迫,看来自己做的那些事已经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压力。想到这,纪西舞在心里嘲弄,面上却是露出哀伤:“我不明白纪老爷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将宁护卫折磨成这样。我与宁护卫交好,不过是因为彼此对纪小姐都十分敬慕。如今纪小姐尸骨未寒,纪老爷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见“叶结蔓”自进门后说话做事就滴水不漏,纪世南的神色愈发紧绷。然而对方毕竟是裴家的人,不像宁心可以由自己擅自处置。尤其是如今裴家胭脂的事东窗事发,自己的言行举止愈发要注意,以免引起裴家的猜忌。念及此,望着眼前看起来柔弱单纯的女子,纪世南竟难得觉得有些棘手起来。 这边,“叶结蔓”已经蹲□去,丝毫不嫌脏,取出随身带着的锦帕一点点帮宁心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污。纪世南看不到,她低垂的眸间,有一闪而逝的戾气晃过。 “裴少夫人也不用再瞒,”座上的纪世南沉默了会,又开了口,“宁护卫已经什么都说了。” “是么?”纪西舞心里不屑这些小伎俩,对付叶结蔓可能还行,对付她还早着呢。虽不知纪世南到底逼问了宁心什么,但以宁心的脾性,怎么可能屈打成招供出叶结蔓来?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诈一诈自己罢了。因此,纪西舞没有多说,兀自帮宁心整理着伤口,头也不抬道,“我倒好奇宁护卫说了什么以至于纪老爷这么急要将我唤来?不会是以为纪家闹鬼的事,也是我区区一个弱女子所为罢?”话语虽淡淡,却带着一丝讥讽。 闻言,纪世南的瞳孔一紧,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处处说话冷静圆滑,避开所有陷阱的女子是裴家那个平凡的四少夫人。与此同时,他有些拿捏不准对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那些事又是否与她有关系。 没等他再问,“叶结蔓”抬起头来,言语有些冷淡:“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还恳请纪老爷帮宁护卫传医,否则纵然她内力深厚也怕是有生命危险。明日就是纪小姐下葬之日,想必纪老爷也不想看到宁护卫在这时出事,无端被纪府下人猜疑罢?”话虽这么说,经过刚才的察看,纪西舞知道宁心并没有生命危险,显然纪世南心里十分清楚利害关系,虽表面看起来伤痕累累,实则都没有伤到内里。 纪老爷的视线与“叶结蔓”对在一处。虽是一样的面容,然而身体里住着纪西舞的叶结蔓,那眉眼间已经褪去了往日的柔弱,余下的是一股难以言明的冷峻气质,犹如一把被包裹在刀鞘里的利刃,令人不自觉得忌惮。这一点,敏感的纪世南也感觉到了,虽然不敢置信,但也明白对方这般他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因此,沉默了会,纪世南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自然。”说着,转头朝旁边一言不发的男子道,“让纪伯将大夫找来。” “是。”男子话语简短地应了,抬眸望了叶结蔓一眼,随即往外走去。 “结蔓身体不适,恕我也告辞了。”言罢,也不等纪世南应话,“叶结蔓”已经施施然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她能感觉到身后纪世南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背上,带着探究的意味。而如她所料,纪世南并没有阻止她的离去。 房门打开,门外的日光顿时倾洒进来,将昏暗的房间照了亮。舒儿见少夫人出现在门口,脸上一喜,正欲询问,便见脸色苍白的少夫人身子忽然晃了晃。下一刻,已经往地上倒去。 “少夫人!”舒儿一惊之下连忙唤道,却是来不及。 正站在纪伯身旁的黑衣男子身子一闪,已经出现在“叶结蔓”身旁,伸手将她扶了住,才不至于摔倒。 “少夫人!……”舒儿急切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淡去,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叶结蔓”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即彻底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到底发生什么了,一看留言只有个位数了,夸了一章就不继续夸了,so sad,你们的爱呢?! 第88章 后遗症 意识模糊中,叶结蔓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眼皮却重得宛如千钧。她紧闭着双眼,思绪混沌间,耳边忽然听见纪西舞的歌声。 说是歌声,不如说是一曲小调,低低哼着,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叶结蔓的心神也为之所诱,不知怎的,原本极重的眼皮忽然就缓缓睁了开来。 入目并不是自己在纪府下榻的客房,而是远在城北自己原本熟悉的闺房。她微微怔了怔,还未细想,便见不远处坐在窗边的纪西舞回过头朝她望来。 窗外日光莹莹,披散了纪西舞身上,将那倾城的容颜染上了暖意。眉间唇角,都跳跃着日光,乍一眼望去,灼灼不可逼视,倒让叶结蔓一时晃了神。 不过顷刻,纪西舞已经停了口中随意哼着的曲子,直起身,款款朝她走来。 “你……”叶结蔓目不转睛地望着靠近的纪西舞,那双微红的眸子此刻也似带着一股暖意,落在自己身上。不等她多说,便见对方已经启唇,脸上虽无甚表情,眼角却微弯:“傻子,等你很久了。” “等我?”叶结蔓一头雾水,感觉脑子里空白一片,一时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纪西舞并不多解释,只环顾了四周一圈:“这就是你自小长大的闺房罢?倒也算干净。” 叶结蔓并非富贵人家,因此这闺房即便比起纪家的客房来,也要小上许多。那些桌椅有了一定年数,角落难免带了些磨损。然而一眼望去,布置却还是能看得出用了点心,细节处带着小女生的细腻心思与柔软情怀。 见叶结蔓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带着一丝怀念,落在房间里,纪西舞眼底神色如波澜般轻轻晃了晃涟漪,眨眼又恢复了平静:“你身体好些了吗?” 叶结蔓下意识点点头,随即想起了纪西舞上自己身的事,问道:“报仇的事……” 话至一半,床榻边的纪西舞已经倾□来,眼睛直直地望进叶结蔓的,她的话头倏地止了住,一颗心突然剧烈跳了跳。眼前女子眉眼如画,身后的日光披了一身,美得令人窒息。她怔怔地望着纪西舞,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对方忽然轻笑了下:“发什么呆?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 听到纪西舞恬不知耻地这么问,叶结蔓的脸微微一红,低啐了一声,没有应话。 “你可有想过以后?”耳边,纪西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话语却反常得柔软,“有想要做的事吗?” 叶结蔓有些不解为何纪西舞会突然这么问,目光扫过去,瞥见对方正色的面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刷得一白。 见状,纪西舞的眼底似有叹息,抬手缓缓抚上叶结蔓的脸颊,指腹一点点扫过手底下柔嫩如花瓣的面容。那秀气温柔的五官,透露出沉重的悲伤,令人怜惜。 叶结蔓咬了咬唇,偏开了视线:“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要过的。你……不用担心。” 纪西舞望着叶结蔓,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底似有妖娆的白雾弥漫开来。这样的话语,果然是她的性子会说的。纪西舞没有应话,兀自低下头去,轻轻吻住了叶结蔓。 叶结蔓只觉心底的悲伤像是决了堤,洪流般冲出来,撞击着自己的胸腔。近在咫尺的眉眼,透明得宛如随时都会化作青烟离去得无影无踪。她的目光温柔而绝望,睁着眼凝视着吻着自己的纪西舞,伸手拢上了她的脖颈。 日光倾斜一地,却暖不了叶结蔓的心。胸口像是被掏了空,有萧瑟的回声传来。 一切如雾似烟,顷刻便也飘散。 叶结蔓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深沉的夜,梦里的日光恍如遁入深渊,只有摇曳的一点烛光在黑暗中孤独地飘荡。身子像是灌了铅,丝毫也动不得。 原来是梦……怎么连梦都这般悲伤。想到这,叶结蔓苦笑了下。可能自己虽不愿去想,但也明白,怕是随着报仇计划的开始,纪西舞终归是要离自己而去的罢。她试图挥去脑海里的情绪,艰难地环顾四周。依旧是熟悉的纪家客房,布置得格外精致,却令人觉不出什么暖意。她垂下眸去,几乎要溢出一声叹息。再抬眸时,她的目光细细地寻过,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不在么? 叶结蔓的鼻间忽然有些酸涩,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梦,还是因为难受的身体,或者……只是因为那人不在。不过想想也是,如今入了夜,她自有许多事情要忙,怎么会有空陪着自己?可是,自己竟还是觉得失落么…… 头疼得厉害,叶结蔓也无暇顾及,只是怔怔地发着呆,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连星光都似乎离得很远,像是另一个世界。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喧哗,渐渐靠近,在寂静里显得清晰。 “太可怕了……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这么失态,不会真的是五小姐前来寻仇了罢?” “别说了,这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我早就听说五小姐的死不单纯,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溺水了呢?该不会真的是夫人……” “嘘,别瞎说,小心被人听到,你的脑袋不保!” “大家都在传,又不是我说的。你想啊,无缘无故的,夫人的墙上怎么会出现那几个血字?无风不起浪啊……” “好了好了,今晚已经够折腾了,大家还是快去休息罢。明天就五小姐的下葬日子了,还有的忙呢。” “可是,不是说那尸体……怎么下葬……” “谁管这么多……可能已经……找到……你……” 声音又渐渐远去,在夜色里模糊开来,听不真切,却足够在叶结蔓心里投下一块巨石。叶结蔓心里暗自一惊:听几个纪府丫鬟的口气,难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正疑惑着,不一会,门外传来安儿熟悉的声音:“这纪府事情也太多了罢,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好了,别乱说,我先去看看少夫人怎么样了。”话说着,门被轻轻推了开,舒儿跨门而入。当看到床榻上的叶结蔓已经睁开了眼,她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神色一喜:“少夫人,你醒了!” 身后的安儿听到,连忙从旁边探出头来,望向床榻,果然看到叶结蔓已经醒了,欢呼了一声:“太好了!少夫人你终于醒了。” “嘘,轻点。”舒儿拍了拍安儿的肩膀,吩咐道,“水估计凉了,你快去弄些热水来。” 安儿调皮地吐了吐舌,连忙跑去忙了。 这边,舒儿走到床榻前,柔声道:“少夫人身体觉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叶结蔓话虽这么说,声音却还是虚弱得很,有气无力的。 舒儿显然也明白叶结蔓的脾气,并没有真的认为她身体好多了,不过也不戳穿,继续道:“白日你从纪老爷房间出来就晕倒,可吓死我了。后来请了大夫过来,说你气血太虚,若不注意恐会留下病根。三少爷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担心你,过来陪了许久,入夜才碍于男女之别离去。若是知道你醒来,定然十分高兴。” “咳咳……让三哥担心了。” “少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所幸明日我们就能回去了。”舒儿帮叶结蔓将被子掖好,语气有些埋怨,“这段时日出来纪府,少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行,早知这样,当时就该硬劝着少夫人留在裴家才是。” 叶结蔓知道舒儿是担心自己,只笑了笑。片刻,她想起方才的事,问道:“纪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舒儿皱了皱眉,“方才入夜没多久,纪府忽然喧闹起来,许多人往主院那边跑。我和安儿觉得奇怪,就一路跟了过去,发现竟然是着了火。那火势烧的极旺,几乎烧红了半边天,让人不敢靠近。纪府的下人几乎都跑来救火了。” “那纪老爷和纪夫人呢?可有事?” 舒儿摇了摇头,神色却有些古怪:“纪老爷当时不在房间,所以没有什么事。只是纪夫人她……” “纪夫人怎么了?” “纪夫人的房间竟然被人反锁了,去救人的护卫好不容易才撞开门将人救出来,结果发现那房间满墙都是血字,冲进去的人都被这诡谲的情况吓了跳,一看纪夫人晕倒在地上,身边竟没有丫鬟陪着。所幸赶得及,才堪堪将纪夫人救了出来,现在还没醒呢。” 叶结蔓一听,下意识就想到了纪西舞,大概明白她是打算直接从纪夫人那里入手,从而引起大家的猜测和恐慌。毕竟纪夫人身份比身体羸弱的纪越重上许多,自然更有震慑力。想到这,叶结蔓心里有些复杂,喃喃道:“那……可有人伤亡?” “也许罢,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主院里有几个丫鬟从里面冲出来以后就口口声声嚷着有鬼类的,抖得厉害,实在奇怪得很。” “是么……”叶结蔓垂眸,看不清眼底的神情,心里几乎已经确定应该是纪西舞做了什么。 “今晚的事,怕是明日就会传开去罢,这纪府,还在早些离开为妙。”舒儿望了一眼窗外,远处的火光在不久前熄灭,一切重新归入黑暗,却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每个人的心里,在那场大火中,都似乎感受到了那股子躁动。 纪家……难道当真闹鬼吗? 这个疑问,舒儿自然不会开口说,她只是望着若有所思的叶结蔓,一时没有再说什么。 等了片刻,安儿便拿了水过来,喂叶结蔓喝了。安儿不甘寂寞,还想说几句方才的事,随即被舒儿拉了住:“好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少夫人好好休息了。明日纪小姐下葬,到时候还要启程回府呢。” 安儿这才想起此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道:“我差点忘记了。”话落,随即心里一喜。这样子她们就能离开纪府了,少夫人的身子应该会渐渐好转罢。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嘀咕道,“不是听说尸体失踪了吗……” “胡说什么。”舒儿在一旁戳了戳她的脸颊,“要真失踪的话,纪老爷怎么可能没有表示?这明日可眼见就要下葬了。” “这倒是。”安儿并未怀疑,撇了撇嘴,“不然就太吓人了。” “好了,快随我回去。”舒儿说着,又回头嘱咐了叶结蔓几句,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如果起不了身,就不要勉强了,由三少爷代去就可。叶结蔓虽心里遗憾,但还是点点头应了。 待门被阖上,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叶结蔓想到那场大火,也不知道纪西舞怎么样了,目的又是为何?这样子的举动,真的没关系吗?若是碰见了那个法师,可如何是好?念及此,她只恨自己身子虚弱,竟帮不上什么忙,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黑暗里,忽有熟悉声音响起。叶结蔓微微一惊,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视线迫不及待地去寻出声之处。甫一扫到窗边,便望见不知何时,纪西舞已经悄无声息地靠在墙边,血色眸子在黑暗里幽光鬼魅,仿佛稍微一碰触就会震颤心神。 “你何时回来的?” “就在方才。”说着,纪西舞已经走到床榻边,垂眸去望叶结蔓,声音淡淡,“还难受么?” 叶结蔓的身子依旧沉重,动弹不得,然而脸上还是挂起了淡淡的笑容:“无碍,休息会就好了。” 话落,纪西舞的目光徐徐扫过,忽然弯□子,手指按上叶结蔓的肩头。 “唔……”叶结蔓猝不及防,口中闷哼一声,额头霎时疼得沁出汗珠,只觉得身子都在这一按里要散架一般。 “这叫无碍?”纪西舞皱了皱眉,她那一下并没有用上几分力气,没想到情况比自己料想得还要坏。想到这,纪西舞落在叶结蔓肩头的手指忽然拈了她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往旁边扯下来。 叶结蔓只觉得肩头一凉,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半个肩膀已经露在了外面。她脸微微一红,想要伸手制止纪西舞,无奈却提不起力气,只好有气无力道:“你作甚?” 纪西舞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兀自又往下拉扯了一点。黑暗里,一抹莹白如玉,微微散着光。而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此刻却布着块淡淡的青痕。 叶结蔓自己当然看不到,只是感觉到纪西舞的目光忽然紧了紧,一时心里疑惑。不待她多问,纪西舞已经望过来,脸上神色绷紧,血色眸子里是难得一见的沉凝,忽道:“脱了。” “啊?” 不等叶结蔓反应过来这简单两字的意思,纪西舞已经探出手来,钻入温暖的被褥,寻到叶结蔓的衣带干脆利落地一扯,那柔滑的衣带便散在了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么努力写出一章,你们好坏的,一个评论都不给我,看完就甩,怎么能这样。 快夸我夸我夸我夸我夸我夸我用力地夸我 第89章 搬救兵 叶结蔓一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情急之下就抬手压住了纪西舞的手。说是压手,但却无甚力气,只是软软地搭在纪西舞冰凉的手背上,不解道:“你……到底怎么了?” 纪西舞抬眸望了一眼叶结蔓,眸色愈深,望不真切。只见纪西舞沉默了会,方用意味不明的语气道:“让我瞧瞧。”那声音低沉,似是包含着复杂的情绪。叶结蔓虽觉得不解,但见到对方这般神色,抿了抿唇,手还是滑了下去,没有再阻止。 见状,纪西舞不再多解释,兀自伸手解开了叶结蔓的亵衣。霎时,一片雪白在黑暗里浮出来,隐隐约约,诱人心扉,空气里似是有淡淡的香气飘散。叶结蔓只觉得身上有凉意袭来,虽知纪西舞没有那个意思,但在对方的视线里,还是有些羞赧地偏过头去。纪西舞忽然皱了皱眉,紧紧盯着对方肌肤上的几片泛青的痕迹。那青痕并不像是淤青,反而有些泛黑,零落地散布在对方雪白无暇的肌肤上。而时隔不过几日,叶结蔓那原本匀称的身体上,已经掉了许多肉,露出显目的骨骼模样。尤其是本就细软的腰,不堪一握,好似一不留神就会被折断一般。纪西舞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攥了紧,脑海里响起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何必执迷不悟?你这般下去,总归是要伤尽在乎你的人。 似是察觉到纪西舞的不对劲,叶结蔓疑惑道:“我身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停顿了会,纪西舞方重新细细帮叶结蔓将衣衫掩好,以防她着凉,同时轻轻摇了摇头,神色看不出端倪:“没有。” 叶结蔓自己看不到身体的情况,但也不傻,自然不信纪西舞这样的话。只是她并没有追问,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叶结蔓还想说什么,纪西舞已经在床榻边坐了下来。黑暗中,隔着被褥,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纪西舞轻轻握了住:“若是难受,记得要与你那两个丫鬟说,别每次都装得一副若无其事怕麻烦别人的样子。” 闻言,叶结蔓有些惊讶,视线扫过去,见纪西舞的目光飘忽,一时也辨不清她的用意。随即,又听她有些烦躁道:“知道没?” “知道了。”虽然觉得今晚的纪西舞有些奇怪,但叶结蔓心里还是暖了暖,口中应下来,朝纪西舞温柔地笑了笑,想让她放心。 “你何时醒来的?” “没多久,”叶结蔓见纪西舞提起,正好心中有疑问,便道,“方才听舒儿说,纪家主宅着了火,可是你做的?” “嗯。”纪西舞并不隐瞒,点点头,将事情大致说了下。 入夜之后,纪西舞见叶结蔓未醒,由于时间紧迫,便按计划出了门。她用计将纪夫人的侍女遣了开,在房间里故意绊倒了纪夫人,后者不察,直接摔晕了过去。那些血字,正是纪西舞趁她昏倒时在房间写下的。之后,纪西舞离开房间就将门锁了上,又故意装神弄鬼吓了几个丫鬟,这才点了火。天色昏暗,做这些事于她而言,也再简单不过。她知道今晚纪世南肯定还在暗中寻找自己的尸首,因此无暇顾及这边。为了火势能大些,她特意将书房燃了,那些纸质的书籍顷刻就烧得极旺。做完这些,她便冷眼在院外望着惊慌失措的人们,等待着明日一早,纪府大火的事就会传遍苏州城,同时也将闹鬼的事传开去。而所有谣言的矛头,第一时间就会指向纪夫人。这些,她并无意隐瞒叶结蔓,除了……遇见那个人。 听完纪西舞说的这些,与叶结蔓得知的情况所差无几,因此她并不惊讶,只是沉默了会,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既然与纪夫人单独相处,为何不……” 纪西舞知道叶结蔓的意思,因此只是笑了笑,眼底神色却是冰冷与戾气,那抹血色在黑暗中愈发疹人:“那岂不是便宜了她?” “可是明日我们就要离开纪府了。” 话落,纪西舞望过来,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叶结蔓,那眼底好似有什么流转而过。半晌,方淡淡道:“只是你,不是我们。” 叶结蔓身子一震,脑袋像是被重重砸了下,几乎有些晕眩,用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霎时唇色惨白,唇角泛起一丝涩然。 是了,她差些忘记,纪西舞曾答应过她,让她带她来纪府,等葬礼过后就不再缠着她。她本以为依照纪西舞的性子,这些话只是敷衍自己,如今突然这么说,她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明明原先该高兴的事,此刻心里却溢满苦涩。自己……已经不被需要了吗? 纪西舞见到叶结蔓的神情,心中了然,目光反而软了一些,低声嘱咐:“你回去之后,必定要与裴府一起面临劫难,胭脂的事闹得很大。舒儿怕你担心,估计没有告诉你,裴老爷已经被官府收了监,几乎要定案。若不是裴家还有些实力,加上裴夫人和几个儿女都在外面为这件事奔走,才迟迟没有上报。到时候,你就去找裴夫人,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于她,帮助裴府解决这场困境。经此一事,你就是裴家的恩人,裴夫人定然不会再为难于你。” 叶结蔓只觉得胸口震动,整个身子都似要在这些话里震颤起来,那些话语听在耳中,也浑然不想理会。半晌,方捡回了自己的声音,颤着音道:“可是你一个人……” 知道叶结蔓在担心什么,纪西舞只是哂笑:“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纪家的人了,敌在明我在暗,他们暂时奈何不了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罢。”顿了顿,纪西舞正了神色,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我提醒过你,裴府有人想害你?撞你下池的人必定与裴老爷养的那只狗熟稔,才能使唤得动它。而这样的人并不多,加上你初到裴府不可能惹到谁,因此想来是因为你这个裴家少夫人的身份才生了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管家汪伯的女儿。据我所知,她与裴尧远年龄相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可能早就生了爱慕。如今你好歹名义上是裴尧远的夫人,暗中嫉恨你也不一定。因此,你要特别留意……” 叶结蔓却哪里顾得上这些,愈发觉得纪西舞主意已定,要离开自己。一念及此,她只觉得胸口开始隐隐作痛,一时不敢相信分别会来得这般快。她本以为,至少也要等到纪西舞大仇得报。可是听对方的口气,明明分外认真。虽是难得柔和的话语,却字字诛心。她的牙紧紧咬着下唇,呼吸急促起来。 纪西舞话至一半,见叶结蔓忽然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变得紊乱,顿时停住了话头,眼中闪过一丝紧张,连忙俯身握住了她的肩膀:“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结蔓只觉得胸口的不适越来越厉害,如同一把尖刀撕拉开她的胸腔,尖锐的疼痛压得她有些无法呼吸。她闭起眼睛,想要说自己没有事,嘴唇却颤抖着发不出声音。耳边,纪西舞的声音愈发焦急:“喂,叶结蔓,你别吓我。你……” 那熟悉的、令人留恋的声音一点点飘散淡去,顷刻间,黑暗再次笼罩了叶结蔓的意识。 见叶结蔓竟然昏了过去,纪西舞一向平静冷漠的脸上霎时涌出慌乱,那眸色也颤得厉害,在黑暗中晃动。她伸手推了推叶结蔓,口中呼唤着,见对方已经没了反应。纪西舞下意识伸手想去摸叶结蔓的脸颊,然而自己的手冰冷,根本感觉不出底下的温度,只有眼睁睁望着叶结蔓好像脆弱的瓷娃娃一般,脸色煞白、气若游丝地昏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竟让人有种死去的错觉。 这个念头一起来,几乎乱了纪西舞的阵脚。耳边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你这般下去,总归是要伤尽在乎你的人。 “砰。” 寂静里,安儿正熟睡着,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破裂声。她口中嘟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扫了房间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她翻了个身,闭上眼重新打算睡过去。 “砰。” 这次的声音重了一些,一股风刮进来,吹得安儿打了个哆嗦。一旁的舒儿也被惊醒,下意识往门口望去,发现大门不知何时敞了开。舒儿见状皱了皱眉。自己睡前明明关好了门啊,还上了门栓,怎么会被风吹开? “冷……”安儿口里嘟囔着,却一动不动地窝在被褥里。舒儿无奈地望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准备去关门。 “砰。”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舒儿关好门,想要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奈夜色昏暗,瞧不清楚,只得往桌边摸索过去。 “啊——” 一声痛呼将床榻上的安儿吵了醒,她揉了揉眼,依稀瞧见舒姐姐在黑暗的房间里弯着腰站着,以为发生了什么,作势欲起身,口中焦急道:“舒姐姐,怎么了?” “别过来。”舒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听得安儿微微一怔,不明白舒姐姐的意思。黑暗中,只见舒姐姐的脚步有些趔趄,一点点摸到桌边,点燃了蜡烛。房间里这才徐徐亮起来。 当瞥见被照亮的场景后,安儿一惊,睡意立马跑了,从床上猛地起身,就朝舒儿小跑着冲过来,一把伸手将她扶住,焦急道:“舒姐姐,你流血了!” 舒儿忍着疼痛,被搀扶到凳子上坐下,低头去望自己的脚,此时正渗出血来。她奇怪地望了一眼不知何时在地上摔破的茶杯,嘀咕道:“这茶杯怎么摔破了?” 安儿也注意到了桌边不远处的茶杯,正待应话,忽觉背后一寒,下意识往身后望去。视线里却是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异常。她转过头想去看舒姐姐的伤势,却见舒姐姐变了神色,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子。她不解,顺着舒姐姐的视线望去,当瞥见桌上的水痕时,也同样怔了怔。 速去少夫人房间。 七个有些凌乱的字映入视线,透露着急切。舒儿和安儿相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诧异与震惊。 “天哪,”安儿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见鬼了……” 鬼字方出口,她似乎想到什么,立马就闭了嘴,战战兢兢地扫了房间一眼。蜡烛微弱的光芒晃荡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安儿只觉得身上不受控制地起了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往舒儿的方向挪了几步,整个身子几乎贴在对方身上,弱声道:“舒姐姐,我怕……” 舒儿脸上的神色却已经镇定下来,皱了皱眉,又望了一眼桌上的字,冷静道:“安儿,你现在过去少夫人房间。快。” 安儿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想要摇头,却被舒姐姐的眼神震得咽下了话语。 “你难道想看着少夫人出事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闻言,虽然心中怕得不行,安儿还是在惊恐中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言罢,深吸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记得,”舒儿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如果少夫人出了什么事,不要磨蹭,直接去找三少爷想办法。” 安儿回头,见舒姐姐在烛光里神色坚定,心里就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重重点了点头,一咬牙就跑入了门外的黑夜中。 她看不到,身后舒姐姐的旁边,一身白衣的纪西舞正一眨不眨注意着事态进展,直到看到安儿出门,紧绷的脸上终于松懈了一些。然而不过片刻,她又闭起了眼,撑在桌上的手已经攥成了拳,眉间有恼恨的神色,似乎是在怨怼自己在那一刻的无能为力。 房间里,顿时恢复了安静,只有舒儿的呼吸声浅浅起伏着。然而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舒儿已经冷静地开了口:“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看到30多条评论,好久没感受大家这样的热情了,简直冬天里的一把火。 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90章 葬礼前夕 随着舒儿话语的落下,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 纪西舞一动不动地站在桌旁,垂眸望着不远处静坐的舒儿,眼底眸色变幻,并没有什么表示。 舒儿似乎也不打算得到什么答案,沉默半晌,方低声喃喃道:“闹鬼么……”说话时,脸上神色依旧平静,并不为之所惧。她的视线缓缓扫到桌上,端详着那几个字,好似要望穿桌面一般,一时倒也辨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舒儿突然目光一晃,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她的身子摇摆了一下,用手撑住了桌沿,望着桌上的字皱起了眉。半晌,直到那水渍渐渐泅开来,她才舒出一口气,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拂去了桌上的水。停顿了会,她没有说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径直微微趔趄着往门外走去。 然而,纪西舞的眼皮却在这当头跳了跳。 这厢,安儿已经战战兢兢地穿过深沉的黑夜,小跑着来到叶结蔓的房前。 恐惧攥紧了安儿的心脏,方才那一幕始终在脑海停留,吓得她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然而,听到舒姐姐那般说,她心里又分外担心少夫人的安危,因此在门前只是略一停留,就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推开进了去。 房间里,蜡烛的光微弱地在飘,堪堪将房间照了亮,让安儿稍微缓了心神。她下意识就往床榻边快步走去,当目光扫到昏过去的叶结蔓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口中已经冲出话来:“少夫人!” 安儿的手触到叶结蔓的脸颊,只觉得触手冰凉,对方秀丽的眉头紧紧皱着,苍白着脸没有动静。安儿脸色一变,想起舒姐姐的嘱咐,顾不得其他,抬脚就去找三少爷。 “给我滚!” 虽是深夜,一间屋子里却传出严厉的斥责声,紧接着就有瓷器摔破的声音。 “夫人息怒。”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俯□去。她们第一次见到夫人这般失态,一时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纪夫人的眸色深邃,脸色气得发白。她昏了许久,夜间才醒来,结果就从贴身侍女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事,脸色顿时变得极差。不管是谁干的,摆明着就是冲着自己而来,若非发现及时,自己怕是就要葬身火海。念及此,她怎能不恨?偌大一个纪府,竟然轻易就让人纵火烧了主宅。 正发怒间,门口传来脚步,随即响起纪老爷沉稳的声音:“你们先下去罢。” “是,老爷。”几个丫鬟如果获了大赦,纷纷退了出去。 纪夫人抬头望向纪老爷,眼底还有未褪去的怒火,只是碍于身份没有发作,强自压了下去。 “身体好些了吗?”纪老爷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话语平静,伸手递给床榻上的纪夫人,并没有提及白日的事情。 “发生了这么多事,哪里能好?”纪夫人伸手接过水杯,虽然这么说,话语已经软下来,不比方才训斥丫鬟,而是带了些埋怨,“等明日纪家的事估计就传遍苏州城,怕是要让人笑话了。” 纪老爷知道这些难以避免,没有多说,只道:“让他们去,过段日子便好了。这几日,你自己保重身体。” “可是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纪夫人皱了皱眉,“不然我堂堂纪家夫人,谣言传成这样,在下人面前如何立足?” 话落,纪夫人便见纪老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底神色深邃,望得她心底莫名一惊。不过很快,那略带压力的目光就消了去:“这件事我已经派纪伯去查了,看看是谁在暗中搞鬼。” “对,一定要找出来,不能轻饶。”纪夫人深信是有人故意在搞鬼,眸中带有恨意,“只是不知对方用意是什么,又为何偏偏寻了我作对?”说着,她眼角余光扫了纪老爷一眼,见他神色不变,脸上露出哀叹的表情,“舞儿的死,我已经很难过了。对方竟然利用舞儿对付我,不知是何居心?” 纪世南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此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老爷,”纪夫人的手抚上纪世南的手臂,身子柔柔地依过去,“不瞒你说,我总觉得此事应是自己人搞的鬼。墙上的字迹,也像极了舞儿,肯定是亲近的人故意临摹。” 纪世南的目光扫过去,落在纪夫人脸上。后者神色楚楚,又似含着一丝苦涩。 “你觉得是谁?” 纪夫人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难言的晦涩。 “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就是了。”纪世南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伸手帮纪夫人拉了拉被褥,看起来十分随意。 纪夫人顿了顿,最终还是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聪明地止住了话,反而捡了其他道:“听说宁护卫白日刚被你带走了?”她知道有些事,只需要提一提就够了。她要做的,只需要点燃火苗。如今自己虽然境况糟糕,但加以利用,倒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不管这些事是谁做的,她只要一口咬定是凶手就行了。而这凶手……纪夫人的唇角细微地勾了勾。 显然想到了什么,纪世南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颔首应了,并不奇怪对方知晓。 “那,可有问出什么?”纪夫人脸上露出担忧,“明日就是舞儿下葬的日子了,这尸体的事……”话至一半,她余光瞥见纪世南的脸色沉了沉,心里清楚怕是还没收获,叹了口气,“都找过了吗?” “恩。”纪世南低声道,“纪伯已经带人将整个纪府都翻了遍,连宾客那里也没有例外,尸体好像凭空在灵堂消失了一般。”他皱了皱眉,“当时灵堂外面那么多人看守,又马上封了纪府,不可能将尸体带出去才是。至于宁心……” 纪世南没有继续说下去,眉间隐隐有些怒意。纪夫人心里忖度怕是依宁心的性格就算是死都套不出什么话来,她想了想,问道:“确定是她做的吗?会不会另有其人?” “这点宁心还瞒不过我,十有□□是她做的。” “可是为什么她要这样做?” 闻言,纪老爷抬眸望向纪夫人,摇晃的烛光投在他的脸上,晃出一片阴影:“可能是不想让舞儿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纪夫人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惊讶:“什么意思?莫非舞儿的死有蹊跷?”顿了顿,纪夫人的眼底划过一丝光芒,已经又开口道,“难怪……舞儿一向心思细腻,当时初听到她溺水而亡虽觉悲痛,但回过神来细细一想又觉得奇怪。”说着,她的脸色变了变,“可是如今宁护卫还在昏迷,又到底是谁针对我布下那些局?难道是……”纪夫人的话突然小下去,神色有瞬间的惊诧,“凶手?” 纪世南的眉梢在纪夫人的话里微微颤了颤。 “明天的葬礼……怎么办?”纪夫人觉得摆在纪世南眼前最棘手的问题还是葬礼,之前关了灵堂,大家虽觉奇怪,但到底不会有什么异议。如若明日吊唁之时还是连棺木都不打开,难免令人觉得奇怪罢。 昏暗的烛光里,纪世南神色深沉,一时之间沉默着没有应话。纪夫人有点猜不透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会不会有什么地方遗漏了?这么大个人,怎么会找不到呢?” “应该不会……”纪世南话至一半,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了身。 “怎么了?” “也许……的确有一个地方被遗漏了。”纪世南的眼眸倏地沉下去,抬脚就往外走,“你先好好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 匆匆的脚步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丝焦急。裴尧远伸手推开叶结蔓的门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吱呀——”一声,门敞开,露出端坐在床边守候的舒儿身影。她听到动静,转头望去,随即站起身来行礼,“三少爷。” 安儿知道舒儿的脚受伤,连忙上前一步去扶舒儿。一脚踏出,身边忽然一阵发寒,惊得她抬头下意识往旁边望了一眼。 昏暗的烛光下,身旁空空如也。 她看不到,同样站在床边的纪西舞正脸色凝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叶结蔓,好看的眉紧紧纠在一处,任由安儿擦肩而过,头也没有抬。 安儿顾不得多想,已经伸手搀住了舒儿,碍于三少爷在,只号用眼神询问。舒儿明白她的关切,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这边,裴尧远已经让出一步,同身后紧急请来的大夫道:“大夫,快帮忙看了看她有没有事?” 过来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大夫,须发皆白,闻言也不多说,径直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去搭脉,口中下意识道:“这房间怎的这般冷?” 几乎话落的刹那,一旁的纪西舞眸色剧烈晃了晃。 裴尧远在大夫的话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察觉到了房间的寒意,立马朝安儿道:“快,去准备一个火炉,不要让少夫人的身体受影响了。” “是,三少爷。”安儿看了一眼舒姐姐,见她没什么大事,这才松手跑了出去。 裴尧远这才回过头,环顾了一圈房间,疑惑地皱了皱眉,朝舒儿道:“这房间一直是这样吗?” 舒儿明白对方的意思,轻轻颔首:“恩。” “怎么不早和我说?这么冷,三少夫人身体不越来越差才怪。”裴尧远的声音有些严厉,“应该让纪府换个房间。” “是我们疏忽了。”舒儿低头。 “算了,”裴尧远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因焦虑引起的不满,挥了挥手,“反正明日我们就离开纪府了,到时候回去好好帮少夫人调养,知道吗?” “舒儿明白。” 话落,裴尧远不再看舒儿,而是专注地望向叶结蔓,屏着呼吸等待着大夫发话。 一旁,纪西舞只觉得胸口有些滞闷,眼底眸色晃得愈发厉害。她的脚步往后退了退,深深望了叶结蔓一眼,下一刻忽然转身朝门口走去。垂下来的衣袖掩住了她紧攥的手,那脚步沉重,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房间里。 这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公司重组,忙成一团,连手都开始抽筋,不能弯曲拇指。去体检,医生说是骨茎突狭窄性腱鞘炎,让我去打封闭针。我百度了下,临床表现多发于40岁以上女性or哺乳期孕妇,呵呵……are you kidding me?我还是个正当青春的少女好吗?感觉被度娘重重伤害了。 和朋友说了这件事,她指出我可能是职业病,打字打多了,让我好好静养。说了这么多,我真的不是在为更新少找借口,真的,答应我继续爱我好吗? 第93章 突如其来的女子 灵堂里,气氛安静,罗贯而入的宾客陆续朝放置中间的棺木微微鞠躬,一身缟素的纪家人则在旁边回礼。放眼望去皆是刺目的白色,显得庄严肃穆。 待时候差不多了,纪伯朝纪老爷低声说了什么,随即朝在门口等候的四个壮汉点点头,示意差不多了。 “起——” 伴随着低沉的话语响起,精致的棺木被四个壮汉稳稳地抬起,看起来动作十分熟稔。左前方的壮汉望了一眼站在一侧背着手一语不发的纪老爷,见他朝自己略一颔首,这才与几位兄弟一同迈开脚步朝门口走去。 吊唁的宾客自觉地退至两旁,空出道来,纷纷投去注目。 这两日,纪府上的风声多多少少也传到了大家的耳里,只是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情面上自然不会傻到去戳破。 门外晨光已是微亮,法师袍外披了一身白色丧服的天正法师转头望过来,目光平静。 虽然时候尚早,纪府门口却早就围满了人。此时见大门打开,一时之间人群有些涌动,望向随后被抬出来的棺木。近来纪小姐之死众说纷纭,究竟其中藏有什么玄机也成为了苏州城内大家纷纷猜测的话头。如今望着那具精致昂贵的棺木,每个人心思各异。 “听说纪小姐是被纪家人自己害死的。” “肯定是为了争夺家产。” “所以说钱太多也不是好事,这不,唯一的女儿都死了,作孽啊。” “可不是嘛。” “最近府里不是发生了火灾吗?好像就是凶手故意放的。” “啊?不是说闹鬼吗?” “哪来的鬼?人在搞鬼还差不多。” “不是还说留了血字吗?” “那摆明着是故意陷害啊,我才不信有天正法师在,纪府还能闹出鬼来。” ……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纪世南沉着脸一语不发,兀自往前走去。 “依我看,纪小姐很可能是被纪少爷暗中派人杀死的,根本不是溺水身亡。” 话音一落地,顿时听得周围人都是一惊。 “当真?”接话的人因为激动声音有些高起来,“哪个纪少爷?” 不待对方回答,一道严厉的目光已经扫过来,吓得那些人一个哆嗦,立即噤了声。 “哥,不用理他们。”纪越伸手拉了拉纪川的衣袖,低声安抚,“随他们去,他们还不是想看纪家的笑话,这种谣言,时间一长就不攻自破了。” 闻言,纪川压下心头怒意,点了点头,眼角余光下意识瞥向前面的纪世南,见他背脊挺得笔直,好像浑然没有听到那些议论,管自己在前面走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忽然,身侧的纪希安出了声,好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却刚好够纪川和纪越听到。 纪川目光冷然地望了纪希安一眼,碍于场合,终究没有发怒,只是警告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即转头继续向前走去,心里却陷入了疑惑:明明昨日苏州城里传出的谣言还是针对纪夫人,怎的一觉醒来,已经变了风向?那人虽没有点明是哪个纪少爷,但不必猜也知道,二少爷纪希安自然不会害他亲娘,指的不是自己就是越儿。难道……想到这,他的目光晃了晃,下意识投向身前的纪夫人。 纪西舞的坟离纪府并不算远,在城南郊外的一处风水宝地上,纪家先人都葬在此处。一路跟着的百姓,到了这边也被早就守候在这里的纪家护卫拦了下来,以免扰了死者清净。众人虽心有不甘,翘首望着一行人离开视线,议论声随着纪世南等人的远去渐渐大起来。更有甚者,扯了纪家护卫的衣袖,忍不住探听道:“护卫大哥,最近纪家是不是出了许多事?昨日还有人纵火,到底是谁做的,可查出来没?” 那护卫沉着脸,只是瞪了一眼对方,没有说话,往回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那人这才讪讪地缩回了手,嘀咕道:“全苏州城都传遍了,就你们藏着掖着跟什么一样,心中没鬼谁信啊?” “就是。”有人不嫌乱,帮腔嚷嚷道,“连纪小姐怎么死的都不查,这换做别人,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恐怕早就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了。纪老爷也太耐得住气了。” “我看啊,是不敢查罢?”哄笑声在人群里响起。 “闭嘴。”其中一个护卫听不下去,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官府早就将这件事调查得水落石出,用的着你们来多嘴?” “官府?哈哈哈,你们听,他竟然说官府?谁不知道纪家的事还不是你们纪家人说了算。纪家不想查,官府哪里会傻到插手来管?” “你!”护卫正欲上前,已经有一只手拉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 正暗中争执间,一个人忽然自人群中站出来,看也不看几个护卫,径直往里走去。 “你站住!”护卫见状,连忙厉声喝止,下意识上前一步就伸手拦住了那人,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来人是个容貌颇美的女子,虽然一身缟素,鬓上的饰品全部去了,只剩下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但也掩盖不住一身风华。她抬起头,直视向身前拦着她的护卫,一双眸子沉静如墨,眉间却有种不怒自威的神色,看得那个护卫一愣,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斥道:“你是谁?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闲杂人等?”女子低声重复了一遍护卫的话,眼底神色复杂,不过顷刻又恢复了平静,视线往周围的护卫一个个扫去,淡淡道,“所以已经没人认得我了吗?” 拦着他的护卫听得一头雾水,正待再问,身旁忽然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颤巍巍:“三……三小姐?” 几乎话音一落,片刻的寂静之后,回过神来的大家,顿时炸开了锅。 当初纪家三小姐与人私奔一事,在苏州城可谓闹得满城风雨,在场的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因为三小姐的固执不从,最后纪老爷更是放出话来,彻底断绝与她的父女之情。自那以后,原本这位风头无量的纪家三小姐也消失在苏州城里,好像从来都不存在过一般。时隔多年,如今对方突然出现在眼前,怎能让人不惊? 之前拦着她的护卫到纪府不过三年时光,因此并不曾亲眼见过纪家三小姐,但那些传闻还是知道的,因此听到有人认出来,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女子。而这时他才依稀注意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对方熟悉。这容貌,分明有几分像极了纪老爷! 纪筱染却并不理会众人的诧异,见众人对自己身份不再怀疑,抬脚就朝里面走去。十余个护卫,这次只是眼睁睁望着对方的背影,没有一个再敢出手相拦。毕竟虽说这位三小姐与老爷断了关系,但血浓于水,加上如今五小姐去世,她是老爷唯一的女儿,哪个人敢得罪她? 外边的变故,里边人却是不知,只是望着被抬至早就挖好的墓坑边的棺木,等待着法师做完法事就入土为安。 当最后一张黄符燃烧着摇摇飘入黄土坑中,天正法师转身朝纪世南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下葬了。 纪世南沉默地望了一眼棺木,片刻后抬了抬手。 四个壮汉领命蹲下身去,棺木方离开地面,一声铿锵有力的话语忽然自耳边传来:“等等!” 这一声阻止令在场的人颇为惊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出声的地方。当看到不远处一身缟素款款走来的女子时,已经有人率先认出来,不敢置信道:“三小姐!” 纪世南的瞳孔猛地一缩,整个身子都僵了住,定定地望着久别重逢的纪筱染,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纪伯,迎了上去,一脸激动:“三小姐,你……你终于回来了!” “纪伯,好久不见。”纪筱染的视线落在纪伯身上,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三妹!”另一边,纪希安跟着上前一步,伸手就抚上了纪筱染的肩,目光不停地打量过对方,语气惊喜,“这么多年,你可出现了。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不待纪筱染应话,一道低沉的话语已经打断了两人的叙旧:“怎么晓得回来了?” 纪筱染原本微扬的唇角在听到纪世南的话后,顿时消了去,随即轻轻抚开纪希安的手,转身望向纪世南,冷然道:“回来?你在开玩笑吗?” 话语落地,场面的气氛顿时冷到极点。 “三妹……”纪希安极快地瞥了一眼父亲,见他脸色沉得可怕,连忙劝道,“那么久不见,爹也很想你。” 纪筱染闻言,却只是冷笑了下,看也不看地伸手直直地指向一旁的棺木,话语冷硬如铁:“想我就不必了。我倒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死?” 所有人的脸色都在这沉重的压抑里变了变。 纪世南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脸上神色却没有变,只是直直地望着纪筱染。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依旧是记忆里棱角分明的倔强与决绝,不因时光飞逝而有半分减退。而此刻,那锋利的矛头毫不留情地指向自己,质问出没有人敢问出来的话语。 在一片寂静中,纪筱染冷哼了一声,抬脚就往棺木走去,随即毫不犹豫地作势就去推盖子。 一旁的人被她的动作惊得一震,纪伯下意识阻止:“三小姐!” 比纪伯更快的事纪川,他离得近,突然就抬手握住了纪筱染的手臂,皱了皱眉:“三妹,你可知自己在干什么?” 纪筱染抬眼直视他,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我清楚得很,倒是纪大少爷不知清不清楚,这棺材里躺着的五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纪川下意识就想用官府的那套来搪塞。然而触到纪筱染的目光,他话语一滞。这个三妹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简直就是把不入鞘的利刀,谁挡砍谁,不留丝毫情面。那些话,她哪里会信? 纪筱染见纪川没有说话,甩开他的手,随即环顾了周围沉默的人一圈,冷冷勾了勾唇角,一字一句道:“我离开苏州城后,本打算永远不回来,奈何却闻得五妹的死讯。一路上,不管是官府的那些话,还是坊间流传的猜测,都听得明明白白。溺水身亡?呵。”她突然指向纪川,“你信?”不等纪川应话,又指向纪希安,“还是你信?”说着,手指一变,落在纪世南身上,脸上表情更加讽刺,“或者,还是你这个当爹的信?”顿了顿,“反正我是一个字都不信。”说着,她的手又抚上了棺木的盖子,话语尖锐,划破沉默的空气,“今天,我要开馆,验尸。” 第94章 纪家三小姐 话音方落,似是被纪筱染的气势所震,在场的人都愣了愣,一时没有人应话。 纪筱染不再看他们,兀自伸手用力去推有些沉沉地棺木,神色异常凝重。摩擦声在一片寂静里响起,眼看着要露出棺木内部,一双手忽然探出来,按在了棺木上。与此同时,纪世南浑厚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你既早与我纪家断了关系,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来开我女儿的棺木要求验尸?”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处,几乎有电光闪过,对峙的气氛一触即发,吓得周围人都屏息不敢接话。 半晌,纪筱染突然冷哼一声,在大家的震惊里,毫不犹豫地拍下了纪世南按在棺木上的手。一声清脆的“啪”声中,她用力一推,棺木盖子应声翻落,露出里面洁白的内景来。 纪世南的脸色突然白了白,似是不敢置信,死死盯着眼前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女子。他退了半步,身子一晃,被身旁的纪夫人手快地扶了住:“老爷!” “你……”长子纪川颤抖着手指向纪筱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怎么能这么对爹?” 纪筱染轻描淡写地瞥了纪川一眼,懒得应话,看也不看另一边的纪世南,直接上前一步,视线投向棺木里。 在一片白花簇拥中,女子面容祥和地躺在其中,对外界的纷争早已无闻。 纪筱染的眼眶刹那红了起来。 几年前一去,没想到竟成永别。她一向喜爱这个五妹,比任何人都知晓对方的才智远胜他们一众子女,平日里五妹虽素来与人无过,但纪筱染却隐约了解对方一直在背后帮纪世南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便是这份冷静,已足够让张扬到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她暗自钦佩。 一旁的纪夫人望见尸体的刹那,目光晃了晃,有些惊讶地望向纪世南。她倒不知这尸体,竟已经被寻到了。 纪筱染并不知尸体曾经失踪过,专心端详起棺木中的纪西舞,眼底浮现淡淡的悲伤。她下意识伸手入棺,指尖尚未触到纪西舞的衣衫,纪世南微哑的声音已经响起:“拦下她。” 一旁的纪川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就按住了纪筱染的手,将她扯离了棺木。纪筱染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眸直视纪世南。后者神色沉郁,一字一句道:“你一个外人,我万不会让你动我纪家人的尸体。” “纪家人?”纪筱染低低重复了一句,唇角忽然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纪世南,你真不配当一个父亲。如今你有什么立场来说,被纪家害死的五妹是纪家人?” “放肆!” “你现在倒会喊放肆了,你有本事,对凶手去喊啊?”纪筱染尖锐的视线忽然一点点环顾过在场的人,话语里带着讽刺笑意,“反正你也早就心里明白,杀害你女儿的凶手就在这里,不是吗?” 纪世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而周围人听得也是背后一寒。纪筱染的言语像是一把利刃,轻易地就划开了那层窗户纸,将原本大家暗藏于心的话语抖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面面相觑,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这趟浑水,踏进去就难撇干净了。 “你在说什么?” 一个清朗的声音略带颤抖地响起来,听得一旁纪夫人眼皮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拉纪希安。后者却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推开按着纪筱染的纪川,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在纪希安苍白的脸色里,纪筱染又淡淡道,“不然你以为五妹当真是溺水身亡不成?别傻了,纪家二少爷。” 纪希安的唇角在纪筱染的话语里颤了颤。 “希安,回来!”身后纪夫人略带低沉的话语响起,她眉头皱了皱,“别听她乱说。” “是不是乱说,纪夫人这么睿智,想必心里早就跟明镜似得了罢?”纪筱染的视线落在纪夫人身上,似乎要看透对方一般,一点点扫过去,竟连纪夫人心底都生出几分寒意。这丫头几年不见,身上锋利的气势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纪希安转头去看娘,目光有些茫然。 “够了。”纪世南忽然开了口,有些烦乱地闭上了眼,片刻才又直视向纪筱染,“我不管你今日是为何而来,都将为你所说的话付出代价。”言罢,挥了挥手,压低声音道,“先带回去,我暂时不想看到她。” 话音方落,身后护卫已至纪筱染身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只手犹如铁箍般,动也不得。 不过纪筱染看起来并没有反抗的打算,只是勾了勾唇角,任由对方将她带离了现场。只是临走时,她清透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的纪家人,看得众人有些不寒而栗。 纪筱染的身影远去时,在场气氛一时依旧有些压抑。 “你们还愣着作甚?”纪世南略带寒意的声音响起,惊得几个下棺的壮汉脚一软,连忙应了,将掉落在地的棺木盖子重新安置好,二话不说就开始下棺。作为在场唯一的外人,壮汉们都被方才的一幕震惊得不知所措,也不敢触怒此刻的纪家老爷。 整个过程里,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 纪家三小姐回来的事,不消一日,已传遍了苏州城。 叶结蔓自虚弱中醒来后,也从舒儿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她先前从纪西舞口中听说过一些这位纪家三小姐的事,如今竟闻得消失多年的她突然出现,一时也十分惊讶。 “应该是为了纪小姐来的罢。”安儿似乎对此事十分感兴趣,在一旁道,“听说她还在下棺的时候与纪家的人起了冲突呢。现在应该已经被带回纪家了。” “你又哪里听来的?”舒儿无奈地看了安儿一眼,也没计较,随之正色道,“少夫人,纪家如今水浑难测,莫要再蹚。” “我知道。”叶结蔓嘴上应着,心思却不在上面。她的视线扫过屋里,随即皱了皱眉。自醒来后就没见到纪西舞,这大白天的,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几人正说着话,门口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叶结蔓抬头望去,心里一惊。 “三少爷,怎么了?” 踏门而入的正是裴尧远,只是他此刻脸色极差,眼底皆是焦虑。原本俊朗的面容,也憔悴不堪。 “回去再说。”裴尧远哑着声音丢下话来,勉强按捺住急躁,朝叶结蔓道,“你身子可还好?我们要赶回裴家,一路上可能要辛苦你了。” “那么急?”叶结蔓放在被子上的手在裴尧远的话语里颤了颤,失声道。 “嗯,”裴尧远点点头,不等她再应话,已经转身朝两个丫鬟费果断地吩咐:“快去收拾行李,我去与纪老爷他们告辞,半柱香后在纪府门口碰头。” 舒儿和安儿虽然惊讶,但倒没什么异议,知道怕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连忙应了下来。裴尧远也不再多说,随即又匆匆往门外走去。 “少夫人?”舒儿见叶结蔓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低声唤道。 叶结蔓这才回过神来,一颗心全乱了。她勉强笑了笑,道:“你们先去收拾罢。” 待两个丫鬟离开,叶结蔓撑着身子爬起来。由于心底的不安,她系衣带的时候好几次都乱了分寸,出了一身汗,才勉强穿好了衣衫。 做完这些,叶结蔓抬头再次环顾过房间的角落,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几遍,似乎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地方。半晌,忽道:“纪西舞?” 话语里略带一丝颤抖,在房间里轻轻落地,如她所料那般没有回音。 叶结蔓抚上胸口的槐木鬼符,那里没有熟悉的凉意,而是被她的体温染了暖。叶结蔓只觉胸口有些沉闷,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拉着她直直往下坠去。 纪西舞去了哪里? 她最后的印象,只有自己昏厥前纪西舞一瞬间变了的脸色,醒来时,已经看到舒儿和安儿守在床边担忧地看着自己。如今得知自己立即就要动身离开,她几乎下意识就想起了自己说要离开时,纪西舞的那句话来。 “只是你,不是我们。” 她知道纪西舞不是开玩笑。 而正是这个认知,让此刻的叶结蔓,惊得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快走几步,“唰”地拉开了房门。 正是午后,日光明媚得不像话,却宛如刺刀般狠狠扎进叶结蔓的心底。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光,倒是讽刺得很。 恍惚中,有人摇了摇她的身子。 叶结蔓唇边下意识就要叫出那个名字,然而当看到一脸疑惑的安儿时,又硬生生将那三个字咽回喉咙,哽得她鼻子一酸。 “少夫人,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安儿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叶结蔓,“我们该走了。” 叶结蔓的脚步却好像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夫人?”安儿不傻,也看出了叶结蔓的不对劲,伸手扶住了对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结蔓紧抿着唇,死死盯着院门,好像下一刻纪西舞就会出现一般。然而她心里知道,不可能的,纪西舞再厉害也只是个鬼,光天化日,如何会现身? “怎么了?”另一边,舒儿已经从房间里出了来,手里拎着包裹,见叶结蔓和安儿仍僵持在门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叶结蔓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攥着手,呼吸都显得有几分急促。 “是不是不舒服?”舒儿上前跟着扶住了叶结蔓,柔声道,“少夫人且忍一忍,去车上休息罢。三少爷该等急了。”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的眼睛里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水雾,却终归没有落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院门的。 等坐上马车时,叶结蔓只觉得身子滚烫又冰凉,无法开口说一句话。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滚落出来,引起别人的疑惑。 她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因为她如今是裴家的四少夫人。这个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直视残酷的现实,没有反抗的能力。 怕是因为这样弱小的自己,才无法帮助纪西舞罢。换成聪明的她,会不会就能寻到一百个理由想方设法留下来?可自己现在甚至无法好好思考。 “驾——” 车轮滚动,叶结蔓的目光望向车外。纪家气势恢宏的府门如来时一样,透着无声的威严。 那道白色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 纪西舞果然已经不需要自己了罢……叶结蔓望着越来越远的纪府,颓丧地闭上了眼,试图压下心底如刀割般的痛楚。 那里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淌下炽热的鲜血。 而另一个车厢里,裴尧远身子挺得笔直,浓眉紧紧纠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手上,紧紧捏着一张信纸。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95章 浩劫(上) “驾——” 马车飞驰间,尘土飞扬。裴家一行人连夜赶路,本需三日的工夫,一日余便回到了城西。 “少夫人,且再熬一熬,快到裴府了。”车厢里,舒儿望着叶结蔓惨白的脸色,递上水袋,颇有担忧,“先喝点水罢。” 叶结蔓默默接过舒儿手里的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挨得住。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休息都不得。”安儿心疼地望了一眼少夫人,抬起车帘往外瞧,坐回来道,“快了快了,等回去我便替少夫人准备热水沐浴洗尘,到时候睡上一觉,休息下。” “想必是裴府发生了什么事。”舒儿的眉头却没有舒缓,这一路她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但如今也不便打扰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三少爷,只好等回府再作商议。 舒儿所料的确没有错。 这几日,苏州城如同炸开了锅一般,茶楼酒肆之处,到处可闻人声。本来消失多年的纪家三小姐一事刚引得议论,与此同时,轰动苏州的裴家胭脂案又有了新的情况。因为——有人自尽了。 这个自尽的不是别人,正是毒胭脂的受害者之一,霍家大小姐,霍颖。 说起这个霍颖,若非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倒还没那么严重。但她不是。霍家本身在苏州城虽然比不上裴家,更别说纪家了。但这霍颖生得貌美,许配的夫家却是两江总督潘岩的三儿子,潘瑞文。 说起这潘瑞文,自幼嚣张跋扈,在苏州城横行霸道,无人敢捋其锋芒。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却是格外听霍颖的话。这也是当初潘家默认他迎娶并不算门当户对的霍颖的原因。毕竟难得有人能降住自己的儿子,不失为一个好的效用。霍颖自然知潘家心思,加上为人聪慧伶俐,倒也十分配合,因此在潘家地位极高,连带着整个潘家都在苏州城有了些许声望。事实的确如潘家老爷夫人所想,成婚后潘瑞文果然渐渐稳重了许多。众人感慨的同时,也不禁赞叹霍家大小姐不仅有一张好脸蛋,这份能力也令人刮目相看。 而这霍颖,膝下一子一女,如今虽近三十,保养得却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也是因此,以往每每出了新款衣衫和胭脂,还未在商铺贩卖时都早已出现在她身上和脸上了。不巧的是,裴家那款毒胭脂,也是早其他小姐一步,被霍颖所用。 如今,霍颖却因忍受不了自己赖以看重的容貌被毁后,自尽了。一时之间,整个苏州城都为之震惊。 潘家自然大怒,当即给知府施压,这一来对裴家的打击可谓是雷霆之力,当晚裴家老爷就被捕,其他相关一干人等也纷纷入狱,裴家所有的商铺都紧接着被封。一时间裴家人人如惊弓之鸟,散去了一半。其他与裴家有点交情的人也顿时不敢施以援手,以免累及自身。这样一来,裴家的处境顿时糟糕到了极点。 而此时,叶结蔓等人还不知详情。当一行人下得马车,已有下人迎上来,将几人带入裴府,随后府门紧闭,隔绝了行人探究的目光。 “汪伯,我娘怎么样了?”裴尧远一进门就神色焦急地询问。 汪伯头上的白发添了许多,叹了口气:“夫人她这几日接连受到打击,如今在房间卧病在床,三少爷快去看看罢。” 裴尧远颔首,转头朝舒儿和安儿吩咐:“四少夫人一路应该累了,你们好好伺候。” 目送几人走远,舒儿望了一眼显得有些冷清的裴府,眼底的不安愈发重。但此时也不好多问,便朝安儿道:“你先扶少夫人进房,我去准备热水。” 安儿看到这情况也知出了大事,乖巧应了下来,扶着少夫人来到自己的房间。 门甫一推开,安儿心底便惊了惊。 出门几日,这房间竟已落满灰尘,丝毫不见打扫模样。恍然间令人觉得,无人居住一般。 “这……”安儿压下思绪,转头道,“特殊时期,少夫人莫要在意。我这便清理一下。” “无事。”叶结蔓虽不知胭脂案的近况,但料想怕是情况糟糕,看来纪家当真是铁了心要将裴府置之死地。 安儿胡乱用衣袖擦了擦凳子,扶着叶结蔓坐下,这才出去拿了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而她也注意到,院中原本服侍少夫人的几个丫鬟都不见了踪影。 待舒儿回来时,房间已经大致清理了一番,床榻上的物事也重新换过。 舒儿唤身后的下人将木桶放置在房间里,又吩咐他们倒满热水,自己走到衣橱旁去拿换取衣衫。然而当她目光扫及衣衫时,伸出的手顿了顿,眉头紧接着皱了起来。 “这些衣衫都闷得有些气味,我还是取些新的给少夫人。安儿,你先伺候少夫人沐浴。”舒儿说着,将衣橱里的衣衫全部取了,重新踏出门去。 安儿只道衣衫可能染了灰尘,点头应了下来。 舒儿一路走出院子,直到后院无人之处,才将手里的衣衫都丢在了地上,勾起其中一件,眼底露出沉思的光芒。 只见她指尖挂着的是一件水绿色罗裙,崭新的布料,却从领口处划拉开一大道口子,去势利落平整,一看就是人为所致。 舒儿又瞧了瞧其他衣衫,竟无一件完好,好似在泄愤一般,皆破损得很。她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什么都没有说,自怀中取出火折,将地上的衣衫都点燃了。做完这些,她才返身往回走。 “舒姐姐,你可回来了。”见到舒儿捧着换洗的衣衫进来,安儿迎上去接过衣衫,服侍叶结蔓出浴。 待叶结蔓上了床榻,舒儿已经倒来了热水。 叶结蔓小口抿了,抬头望向舒儿,目光清明:“舒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舒儿略一踟蹰,知晓瞒不住,将方才了解的事情大致说了。房间一时陷入短暂的沉寂。 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震惊。这潘家的情况,她也是知晓的。两江总督中这个官压下来,莫说裴家了,就算是纪家也扛不住。民不与官斗,如今潘家插手,看在他人眼里,裴家怕早已完了。 “这可如何是好……”安儿吓得花容失色,喃喃道,“难怪一路走来裴府这般冷清。” 舒儿紧抿着唇,望向若有所思的叶结蔓,俯了俯身去,语带歉意:“请少夫人谅解,这几日我怕是要过去伺候夫人。如今老爷入狱,少爷们忙着奔走,夫人要强,怕是给自己压力太大,我实在放心不下。” “恩,应该的。”叶结蔓点点头,算是应了。 “谢少夫人,”舒儿转头与安儿嘱咐,“少夫人这边,就麻烦你了。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夫人这边寻我。” “知道了,舒姐姐。” 舒儿言罢行了个礼,打算告退。 “等等。” 舒儿止住脚步,回头望去,见叶结蔓撑着身子,作势欲下床。 “少夫人,怎么了?”安儿连忙上前去扶。 “无碍,”叶结蔓挥了挥手,脚落在地上,抬头望向神色有些不解的舒儿,“我与你一起去。” 舒儿沉默了会,方道:“如今特殊时期,少夫人不必拘泥于向夫人问候……” “不是,我有话想与夫人说。”叶结蔓知道舒儿误会了,解释道,“很重要的话。” 安儿见叶结蔓脸色依旧惨白,很是不放心:“可少夫人,你脸色很不好,不如休息片刻再去?” 叶结蔓摇了摇头,直视着舒儿,一字一句道:“此事事关裴家的存亡。” 舒儿眸色晃了晃,片刻,低声应了:“我知道了,我这就给少夫人梳妆。” 一炷香后。 “叩叩。”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坐在床边正与裴夫人说话的裴尧远皱了皱眉:“谁?” “是我,舒儿。”外面的声音顿了顿,“还有少夫人。” 裴尧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等他开口,房间里的裴沐烟已经低声道:“她怎么来了?”说话间,人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叶结蔓见到开门的裴沐烟,颔首示意。 “怎么了?”裴沐烟的视线打量过眼前这个虽已嫁入裴家,但尚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见她脸色惨白,比初见时整个人瘦了一圈,心里不禁一惊,口中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你们连夜赶路,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 “我有事找夫人。” “娘她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裴沐烟话虽这么说,身子还是回过去用目光征询床榻上裴夫人的意见。 叶结蔓的视线跟着往屋里望去。 已是黄昏,天色暗了些许,房间里的窗阖着,许是怕裴夫人吹风。桌子上早早就点了蜡烛,有晕黄柔和的光芒散在房间里,却依旧掩不去一屋子的沉郁气氛。裴夫人坐在床榻上,面色比以往暗了不少,但眉眼之间却更加坚毅。她的目光对上门口的叶结蔓,似能看透人心一般扫过,片刻,才缓缓道:“进来说话。” “是,夫人。”闻言,叶结蔓心里的紧张反倒消去不少,不由暗暗钦佩起来。如今裴家遭此大劫,没想到裴夫人看起来仍旧冷静自持,实在难得。不知为何,她忍不住就想起纪西舞来。她们这样的女子,想必是同一种人罢。即便此刻一把刀横在脖颈上,也不会失了方寸。这般想着,对于裴家如今面临的劫难,她竟稍稍放心了些。 “有何事与我说?” 叶结蔓环顾了一圈屋子,随即低下头去:“此事……还望夫人能允许结蔓单独谈一谈,只需一小会便好。” 话音一落,房间里的其他几人都颇有讶色。 “四少夫人,大家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听?”裴沐烟皱了皱眉,率先开了口。 裴尧远抿了抿唇,沉默地望着叶结蔓,没有应话,只是目光不似裴沐烟那般质疑。 “哦?”裴夫人的语调微微上扬,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上,因了这句话稍稍动了动神色,不等裴沐烟再说,已经道,“既如此,远儿,烟儿,你们两先出去罢。” “娘——”裴沐烟不放心。 “听话。”裴夫人显然并不担心,挥了挥手示意。裴尧远见状,低声应了,拉着裴沐烟一道出了门。舒儿见状也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四目相对的两人。 “好了,人都走了,你说罢。”裴夫人至始自终都望着叶结蔓,神色沉稳。 叶结蔓深深鞠了个躬,开口解释:“此事事关重大,结蔓不得已才出此要求,还望夫人谅解。” 裴夫人目光晃了晃,沉吟了会,忽道:“你虽刚从纪府回来,不过想必多少也知道些如今裴家的情况,还是这般急着过来,我相信定有要紧的事。”顿了顿,“莫非与纪家有关?” 闻言,叶结蔓神色一惊,下意识去看裴夫人,见她眼底深邃,鬓发虽添了白发,眉目却睿智犀利。在对方的注视里,她缓缓点了下头。 第96章 宁心之死 暮色四合,天际的光渐渐暗淡。 房间里。 “是么?”裴夫人听完叶结蔓的话,垂下眸去,面上并无表情,只平静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纪家的阴谋,而在胭脂里下毒的,是旭儿?”话语落在最后的名字时,她的眉梢才动了动。 那一瞬间,叶结蔓看到眼前原本坚硬如铁的妇人眼角爬上一丝倦意,半晌都没有说话。 这一切,叶结蔓自然没有扯到纪西舞,否则说出来也怕是也没人会信。她并不敢多提详情,只道是自己无意从纪府探得,好像此事纪家与裴尧旭之间有所牵连,不知真假,但深思之后觉得还是有必要让裴夫人知晓。叶结蔓知道自己所说的话裴夫人未必全信,但聪明如对方,只需自己几句话便势必会找到方法去探明。 “这些,你是在纪府听谁说的?” 叶结蔓心里已有盘算,听裴夫人问起,便道:“那时正是晚上,我瞧不甚清,加上对方话语惊人,一时来不及辨。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走得远了。” 说话间,叶结蔓能感到裴夫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显然疑虑颇深。 “我知道了。”裴夫人终于再次开了口,神情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看不甚清楚,“此事若真,也算帮了大忙,裴家必不会亏待你。” “不敢,”叶结蔓俯下身去,“此事事关重大,结蔓不敢与他人言说,如今告得夫人,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倒是夫人,务必保重身体。” “这件事,你就当不知,我自会处理。”顿了顿,“我等会会派新的丫鬟去你院子,这几日焦头烂额,你那里也该好好收拾下。一路劳累,你先去休息罢。” “是,夫人。”叶结蔓舒了口气,离去前抬眼扫过床榻上的妇人。那身影已经重新恢复了挺直,眉梢眼角俱是初见时的庄严坚毅。 当叶结蔓跨出门,望见暗下来的天色那一刹那,心底的失落卷土而来。 也不知道纪西舞……她怎么样了。 纪府。 “纪筱染,你莫要太过分。”纪老爷浑厚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身子正襟危坐,紧紧盯着站在眼前的纪筱染,唇角微微颤抖,显然气得不清。 而此刻与他呆在同个房间的,自然是纪筱染不假。 纪筱染似是早已习惯纪世南的脾气,冷笑不语。 自被带回纪府后,纪筱染便被关在原本自己住过的院子里,由护卫守着。直到方才,忙完葬礼的纪世南才进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显然纪世南不想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只是身子方落座,尚未开口,纪筱染已经话语如刀,毫不留情地杀过来:“纪老爷已经亲手埋完自己仅剩的女儿了吗?” 因太过熟悉,彼此的攻击反而能轻易直刺心扉。 房间里的气氛短短时间便剑拔弩张。 片刻,纪世南勉强压了自己的怒火,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听谁说了什么,舞儿的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过,我自会用我的方式给她一个交代。” “你的方式交代?怎么交代?” “你不是很有骨气吗?既已与纪家断绝关系,就莫要再过问。” “你以为我想过问吗?”纪筱染目光犀利,“但凡有人能插手过问此事,就无需我再蹚纪家这浑水。可是有吗?”她咬了咬唇,又道,“若不是因为你,五妹怎会树下那么多敌人?如今连自家亲人也欲除之后快,她一生都为你所用,你不能保护,难道连话也不让人说?这纪家宅里,埋着多少龌龊的心思,你自己清楚。纪夫人、纪少爷,呵,依我看这桩事哪个都脱不了干系。我此次来,不过是想看看,你纪世南还到底有没有一点良知,在伤了一个女儿的心后,又要伤另一个女儿的心?” “砰——”一阵风忽然吹开了虚掩的窗户,两人的衣衫拂动,寒意渐起。 纪世南的神色一怒后,在纪筱染最后的话里忽然灰败下去,唇角微颤,一时没有应话。 纪筱染深吸一口气:“我只问你一遍,五妹的死到底怎么回事?当然,你也可以将这个秘密一起带进坟墓。但你即便不说,该知我的性子,也必会自己查。” 话落,房间里一时陷入沉寂。 “可以,纪世南。”纪筱染望着不语的纪世南笑了笑,眼底却一片讥诮,“若我因为查此事死了,自会雇人替我收尸,绝不入你纪家的坟。” “站住!”纪世南猛地抬头,“你疯了?”话出口,也发觉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皱了眉头,“你不是和那个男人跑了,口口声声去寻求自己的幸福了吗?作甚还要回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闻言,纪筱染眼底眸色剧烈晃了晃,并没有应话。 纪世南自然发觉了她细微的不对劲,眉皱得愈发紧:“那小子人呢?没随你一起回来吗?” “你不用管。”纪筱染不欲再说,转头就往门口走去。 “是不是抛弃你了?”身后纪世南的声音不屑,又似带了些许怒意。 纪筱染的手方触到门栓,突然停了下来:“你住口。”她的头转过去,直视纪世南,“我的事,不用你管。” “当初固执已见要离开纪府,离开苏州。如今呢?还不是孤独一人?”纪世南面色阴郁,盯着纪筱染,“可见你的决定有多蠢。” 原本面带愠色的纪筱染忽然笑了,那笑声微哑,倒令纪世南微微一怔。 “纪世南,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纪筱染停了笑,脸色惨白,“告诉你,他早死了,就在你派人打伤他的第二年,就因为旧疾复发死了。所以我自己这条命,早就不在乎了。”她回过头,面向着门,语气低下去,“我本发誓,这辈子都不回苏州城了。” 话语的尾音还在飘,纪筱染已经开门大跨步走了出去,只剩下震在原地的纪世南。 风自窗户吹进来,外面天色早已暗了,房间里一时只有纪世南的衣袍在风中簌簌作响。他的身子绷得极紧,指节在衣袖里捏得发白。盯着紧闭的门扉半晌,他缓缓阖上眼,整个人好似卸去了气力,身子一软,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垂下的手颤起来。直到此刻,他的眼角,才渐渐流露出弱态来。 纪世南看不到,窗户旁,一抹白色身影直身而立,静静凝视着摊在椅子上的他,面无表情。 正是纪西舞。 这样过了片刻,纪西舞移开了视线,头也不回地穿过门扉,往外走去,身影没入黑夜之中。 “这房间怎么怪冷的。”收拾的丫鬟搓了搓手,转头朝身旁同伴抱怨,“我总觉得阴森森的。” “啐,我胆子小,你可别吓我。”同伴推了推她,环顾过空旷的房间,道,“这小姐的葬礼结束,宾客散去,我们也总算能空闲一阵子了。” “听说这屋子之前住的是裴家的四少奶奶。”丫鬟压低声音,“你说这屋子这么阴冷,会不会是因为那个裴家四少爷……” “你别说了!”同伴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听,催促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快点收拾完好离开。” 话音方落,门忽然被风吹了开,发出一声剧烈的“哐当”声。 这一动静,将屋子里的两个丫鬟都吓了一跳。原本还想吓唬同班的丫鬟,背后也起了一层寒意,望了一眼空无一物的门外,不敢再久待,拉着同伴匆匆离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两个丫鬟都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好似有冰冷的目光紧盯着她们。 待房门被重新阖上,一身白衣的纪西舞冰冷着脸,方将视线缓缓落在屋子里。 只见她缓步走到床榻边,那里此时已经重新换了新的被褥,铺叠得整整齐齐,好似没有人住过一般。纪西舞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垂下的眸中泛起些许波澜,看不透那平静外表下,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站了也不知多久,纪西舞的身子动了动,才重新沉默地往外走去。 夜色深沉,纪西舞一身白衣迆迆行过,无人可见。那抹白在黑暗里,也隐隐绰绰,似乎随时会融入其中。只有拂来的冷意让路人打个冷颤,却也只道春意料峭,裹一裹身上衣衫继续行走。 她身姿笔挺,踏在熟悉无比的路上,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人未及,耳边已有喧闹声传来。纪西舞抬头望去,院子灯火通明,惊叫声与脚步声混杂在一处。 她忽然低低叹息一声,眉目之间神思通透,穿过人群,往宁心的房间走去。 屋子里,烛光飘忽,纪筱染正站在一旁,神色明灭,有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几个下人跪在地上簌簌发抖,而一旁床榻之上,安静躺着一抹身影。 纪西舞看也不看跪着的人,径直走到床边,垂眸望去。 入目是一张血迹斑驳的脸,坚毅的眉目此刻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唇角紧抿,透出一丝倔强与不甘。女子身上衣衫褴褛,到处都是剑痕,血渗透那身墨兰的劲装,将半个床榻都染了红。 纪西舞对宁心的死并不觉意外,或者说,在纪筱染回来的那一刻,这一切就不可避免。如今自己已死,纪世南仅剩的女儿纪筱染,那些人尚不敢轻举妄动,还想再看看纪世南的反应。但宁心的存在便成了一个问题,怕两人一旦结成同盟就会造成威胁,只能率先除之后快。 毕竟,谁都不敢小瞧雷厉风行的纪筱染,不知她会做到什么地步。而这一举动,也恰恰证明了那些人的不安。 纪西舞俯下身,削长的指尖轻轻抹去宁心眼睛上溅到的血。触手尚余留一丝温热,显然这场厮杀过去得不算太久。再直起身时,纪西舞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转头望向一身冷冽的纪筱染。 “我再问一遍,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就没有一个人听到?”纪筱染声音寒如冰窖,目光如刀般刺向跪着的下人。 “小的……小的们实在不知。”几个人的头磕在地上,每个人都诚惶诚恐,正是今夜负责值班的一群护卫。 “不知道么?”纪筱染突然弯腰,一把抽出最近的一个护卫腰间的刀,反手就迅速搁在对方的耳朵之上,面目冷酷,有那么一瞬,像极了纪西舞。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屋子里打斗痕迹这么明显,你既然都听不到,要你这耳朵也没什么用了。” 那护卫吓得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小姐,小姐饶命。小的真的什么都……啊——”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喊声猛地响起。 鲜血不断从耳朵流出来,滴滴答答落下,重新覆盖上了暗褐色血渍的地面。护卫一把捂住了耳朵,来不及反应,已经痛的在地上开始打滚,尖叫声一遍遍碾压过身旁下人的心。 纪筱染眼都不眨,手一动,尚淌着鲜血的刀已经随之搁在了另一个护卫的耳朵上:“你呢?” 那护卫身子抖得愈发厉害,一股热流自身下涌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耳朵上的寒气愈深,从容不迫地往下压了压。痛楚很快敏感地传来,黏稠的血顺着脸滑落。护卫的脸色煞白,毫不怀疑自己说错一句话,耳朵就和自己分离了。 “不瞒,不瞒小姐……我们……我们刚才……”护卫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被找去喝酒……虽,虽然听到了一些,一些动静……但还以为,以为是在兄弟们在……在对练……小姐饶命……” 纪筱染的眉往上挑了挑:“喝酒?谁?” “是,是……”护卫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正要回话,房门突然被推了开。 “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进门的纪川目光睥睨地扫过满室狼藉,视线最后落在纪筱染手上还在滴着血的刀上,并不阻止,只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已经脱离纪家了吗?这又是在对我纪家下人做什么?” 第97章 扑朔迷离 纪筱染偏头望向纪川,目光幽深:“纪大少爷来得可真巧。” “有人与我说这边出了事,我自是要来看看。”说话间,纪川已经踏入门槛,扫过遍地狼藉的房间。此时,突有一人跪着的护卫扑上前去,止住了纪川的脚步,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大少爷救命。” 纪川垂眸望去,定定地望着地上簌簌发抖的护卫:“你们犯了什么事,惹得我们曾经的纪家三小姐这般大怒?” “回大少爷的话,小的们……小的们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对于宁护卫的死,也丝毫不知情啊!” “宁护卫?”纪川的视线随即落在床榻之上,“原来是宁护卫死了。”他回头望向纪筱染,神色平静,眼底却带着一丝讥诮,“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你又动什么怒?为了一个下人,如此为难其他下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纪筱染凝视着纪川,半晌,方扬了扬唇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看样子,纪大少爷是要插手了?” “插手的明明是你罢?你口口声声要脱离纪家,现在又要来掺和,你以为你是谁?”纪川冷笑一声,朝跪在地上求情的护卫道,“她已经不是三小姐了,作甚任她宰割?” 跪在地上的护卫不敢言语,纪川早就料到如此,脚一抬,便将人踹了翻:“没出息,活该。”言罢,他看也不看地上俯跪的护卫,径直往床榻走去。 一股阴冷的气息忽然自右手边拂过,纪川的脚步微微一顿,皱着眉偏头望去。入目之处并无甚奇特,他没有多想,继续往前走到了床榻边,望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宁心,神色冷漠。 而距纪川仅两步开外,纪西舞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背对着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 纪筱染不欲理会纪川,手腕兀自往下压了压,引得护卫又是一声痛叫:“三,三小姐饶命!” “继续说下去。”纪筱染沉了沉心神,“详细点,否则下一刀我没了耐心,你的耳朵可就保不住了。谁找你们去喝酒的?” 护卫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却迟迟没有说话。 “怎么,问不出来吗?”这边,纪川已经重新望向此处僵持的情况,扬了扬唇角,“需要我帮忙吗?” 纪筱染神色愈发凌厉,看也不看语气戏谑的纪川,锋利的刀刃眼看着就要下落。 几乎尖叫声伴随着鲜血四溅的同时,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你在干什么?” 纪筱染脸上溅了两滴血,她也懒得擦,斜着眼望去,见进来的是纪夫人,笑起来:“这屋子今晚可真热闹,没想到纪夫人也来了。” 纪夫人不与纪筱染说,只朝身后护卫使了个眼神:“把三小姐的刀给我拿了,以免伤到三小姐。” “谁敢来取?”纪筱染倏地把刀往前一横,衬着脸色血渍,整个人愈发气势愈发可怖,看得那些护卫一震,竟也无一人敢上前相夺。 纪夫人的脸色沉下来:“快去!怎么,还想把事情闹大,等老爷亲自过来吗?” 身后护卫这才上前一步,欲夺下纪筱染手中的刀。只是人方靠近,便见纪筱染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看得众人一愣。下一瞬,电石雷火之间,她手一横,刀已经搁置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厉声道:“给我退下!” 这样一来,几个护卫哪里还敢上前,被对方举动吓得心神一颤,下意识就往后纷纷退去,唯恐惹出事来。 纵是纪夫人,也是微微一震,神色有些复杂地盯着面目决绝的纪筱染,一时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陷入僵持。 “今晚,我定要将事情弄清楚。谁,都拦不住我。”纪筱染言之凿凿,目光如刀地扫过纪夫人和纪川。雪白的脖颈因为锋利的刀刃,微微沁出一条血痕,她也宛若不觉,“你们两个若是心中无鬼,最好给我出去。” 纪川撇了撇唇角:“许久未见,三妹行事倒比以往更为凌厉。”言罢,也不多说,紧了紧衣衫,兀自往外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死了人的缘故,总觉得这房间莫名阴冷。 纪夫人久久望着纪筱染,半晌才道:“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纪筱染不以为然,“我若是此刻死于此处,你觉得我那个没什么良心的爹,会怎么做?”她忽然笑起来,眼神却惨烈,“我不怕死,即便我死了,我还能赌上一赌,连续死两个女儿,这个筹码是否值得他下定决心细究?” 闻言,纪夫人神色愈发晦暗,一时瞧不清楚在想什么。 纪筱染继续道:“我如今回来,早已做好一切打算。我若一死,第二日便有人将纪家逼死三小姐的传闻传遍苏州城。甚至于五妹的死,也会重新受到瞩目。这么一想,我死,也不是什么亏本的事。”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纪夫人眉头皱了皱。 纪筱染垂下眸,房间里,两个失了耳朵护卫已经晕死过去,地上血渍四溅,整个房间都是一片凄惨景象。她的脑海里,一丝一缕,渐渐浮现出久远的似乎是上辈子的事。 那段记忆,是她最煎熬的时候。 他带着她私奔,不过是一介柔弱书生,目光却是她生平未见的坚决。从一开始,两人便知道彼此的心意无法被纪家所认同。她不贪恋那些稍纵即逝的富贵,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来。只是不曾想,只堪堪来得及逃出苏州城,因她的身份不便走动,在他为她去买吃食的路上,两人分别在两头被截了住。 纪筱染自是不从,然而心里忽然惴惴,厉声询问他的去向。来人只道老爷吩咐,她回去即不会为难男方。纪筱染不信,坚持等他回来再走。来人却只是冷冷笑着,“小姐多耽搁一刻,那人便多苦一刻。”只这一句,倔强如纪筱染,也是心惊了惊,只得暂时应了下来。 等她被急马带到苏州,不过一日有余,已恍如隔世。纪筱染心里放心不下,然而一入纪府,又是入了铜墙铁壁,再难出逃。她心思缜密,知道自己一人无力抗争,分秒必争,最后唯一的希望就落在纪西舞身上。她知对方不喜与人亲近,一时有些拿捏不准是否会帮她。然而出人意料的事,当那夜她偷溜进五妹房间时,她起身看向她,黑暗里一双眼眸晶亮透彻:“三姐终于来了。”只这一句,纪筱染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 之后的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她当夜便被送出了纪府。待纪筱染最后与纪西舞道谢,对方只望了她一眼,淡淡道:“三姐无需多谢,毕竟你离开纪府,对我也算是利事。”顿了顿,自怀中取出一瓶膏药,“他应该还在原地等你,想必需要这个。” 纪筱染也不多说,接过膏药,一路马不停蹄奔出城外。而当她回到自己被抓走的地方,看到眼前场景时,十余年不曾哭过的她,刹那便落了泪。 男子一身蓝袍早已破碎,沾了血落了灰,脸色灰败地躺在草地上,几乎让人以为已经死了。 来不及找大夫,纪筱染在马车上亲自为他清洗伤口,换上膏药,做完这一切的时候,衣襟上早已泪痕斑斑。纪西舞找的车夫带着他们一路南下,将人送至了一处隐蔽的小镇。有人迎上来,将两人接入一处民宅,虽不大,却早就收拾妥当。 那之后,果然再也没有纪府的人找上门来。只是那顿毒打对于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而言毕竟太过,留了病根,没能相守长久,还是去了世。她将他葬在屋子后边的草地上,日日陪伴。 这一切,纪筱染不曾与任何人提及。在所有人看来,她便像是突然从纪府蒸发,消失在了苏州城,一去就了无音讯。纪筱染是感激纪西舞的,即便愉快的时光短暂,但若非没有纪西舞,甚至连这一点美好的回忆也不会有。也许心上人不等她赶到就在原地伤重死去,偶有好心人路过,为尸体披一件衣衫,然后腐烂至一具白骨。那样的结局太过惨烈,以至于之后的小镇生活令两人都无比珍惜。 纪筱染再抬眼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脖颈上横着的刀稳如磐石,冷淡道:“这句话,我回送给你。都是血亲,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闻言,纪夫人没有再多说,只是望了身后一眼,随即退出了房间。这短短时间里,她的心思百转千回。老爷此时还未赶来,除非是有天大的事耽搁了,不然就是放任纪筱染调查纪西舞的死。如果是后者,那么不得不引起警觉了。 望着纪夫人返身,纪筱染这才垂下了手中的刀。脖颈处的血痕蜿蜒淌下,染红了衣领。她重新望向地上簌簌发抖的护卫,声音寒如鬼刹:“现在,我们再来好好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 黑暗里,一个声音唤住了正准备回房的纪夫人。 她回过头,瞥见不远处飘着一盏灯笼,悠悠朝自己靠近。微弱的车轮声在寂静里碾过草地,不一会就显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原来是越儿。”纪夫人神色不变,飞快地环顾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心里稍稍放下心来,“这深夜露寒,怎的还出来?” “不碍事,只是听闻了动静,才出来看看。”已是春日,纪越的身上却还披着一件白色大氅,膝盖上也盖着一块绒毯。他看了一眼纪夫人,“正好,夫人可是刚从那里回来?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望告知一二,省得我再过去了。” “宁护卫死了,染儿在房间里逼问护卫怎么回事。” “噢?”纪越脸上并无多少诧异,垂眸深思了会,方淡淡道,“看来三姐打定了主意要查啊。” 纪夫人的视线细细扫过眼前这个羸弱的男子,忽道:“是你吗?” 纪越抬起头:“夫人在说什么?” 纪夫人目光带着疑虑,深深望了纪越一眼,语带深意:“没什么。倒是越儿你,还是小心一些,别过去了。染儿性子倔,万一以为你是凶手误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夫人玩笑了,越儿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怎会翻得起风浪?”纪越并不着火,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倒是二哥他心地善良,夫人还是管好的好。” 一句心地善良,落在纪夫人耳里,格外讽刺。 “不过夫人既然这么说了,越儿也就不过去了凑热闹了。”纪越朝纪夫人颔首告辞,“夜色深,夫人回去好好休息。如今三姐回来,纪府有的热闹了。”言罢,他侧头朝身后的丫鬟低声道,“回去罢。” 那盏灯笼,很快又晃晃悠悠地远去了,连带着那一身白,也隐入黑暗瞧不分明。 “夫人,该回去了。”身旁贴身丫鬟见纪夫人不动,提醒道。 纪夫人这才收回望着纪越背影的目光,忽道:“看来此事与他逃不了干系。” 身旁丫鬟微微一怔:“夫人是指宁护卫的死吗?” “恩。”纪夫人不知怎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但看他又丝毫不在乎的模样。”顿了顿,又嘀咕道,“连纪川都只是到了到那里就走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8章 不眠之夜 夜渐渐深了,喧闹的纪府陷入沉寂,只有纪西舞生前的院子,依旧灯火通明。不时有惨叫声与哭喊声混杂着自房间传来,惊得路过下人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张望一眼。 而与此同时,远在城西的裴家,也有人彻夜难眠。 “娘,这么晚喊我们过来,可是有事?” 窗外月色并不明亮,房间里只有蜡烛的光飘忽着。裴尧允、裴沐烟、裴尧远三人立在裴夫人的床前。如今情势危急,半夜被唤来,几人都意识到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裴夫人神色凝重地望着三人,沉默许久,并不言语。半晌,目光落在裴沐烟身上,方轻声唤道:“烟儿。” “烟儿在。” “明日你先回沈府去罢。” 裴沐烟闻言,神色一惊:“娘!” “听话,你呆的也够久了。”裴夫人淡淡道,“裴家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尚不敢保证是否能安然度过这场危机。你既已嫁入沈家,便多了一层保护。事情闹大,以沈家的财力,虽无法助于我们,使你免于劫难还是能做到的。” “可是,娘……”裴沐烟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烟儿怎能在这个时候不管裴家,只顾全自己安危?” “糊涂。”裴夫人神色威严地望着裴沐烟,“你如今膝下已有一子,是为人母,便当考虑周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沈家已经数次派人来催过你回去了罢?” 裴沐烟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娘,低下头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 “如今的局势,你暂时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回沈家,静待时机。何况沈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沈老爷虽有三个儿子,但大儿子懦弱无能,小儿子年幼,这沈家最后怕是要落在你相公沈鑫的手中。沈鑫算是有几分能力,又听你的话,这也是当初我和你父亲应下沈家这门亲事的缘由。这样即便以后裴家倒了,你在沈家的地位牢固一分,裴家就算多一分保障。我说的话,你明白吗,烟儿?” 裴沐烟知晓娘必有自己的主意,咬了咬唇,虽心里不甘,还是应道:“娘教训的是。” “等会回去便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回沈家。”嘱咐完这些,裴夫人语气一沉,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有关裴家最后的存亡,不可让任何外人知晓,听到了吗?” 三人神色一震,纷纷应下。 “裴家此次胭脂出事,我们心里都猜到定有人栽赃,只是调查这么久以来都无法获得任何头绪,也一直没办法找出那个下毒的人,每个人好像都是那么清清白白。” 闻言,裴尧允脸色一暗:“是旭儿无能,没办法查出幕后黑手。” “不怪你,”裴夫人摇了摇头,抿了抿唇,正色道,“但最近,我得到一个荒唐的消息。虽然荒唐,甚至打从心底不愿接受这个答案,但我深思良久,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可能性未尝不是没有。”裴夫人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这下毒的人,也许不是那些外人,而正是我裴家的人。更甚者,也许不是活着的人,而是已经死去的人。” “什么?” 三人诧异地望向裴夫人,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她口中的话。 昏暗的房间里,一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娘是说……”裴尧允的唇动了动,脑海里滑过一个念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裴夫人,到底没能说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来。 裴夫人看着三人的神色,知道他们都猜到了,点点头:“没错,我说的是旭儿。” “怎么会……”裴尧远第一次发出声音,喃喃道,“怎么会是四弟?” 裴夫人眼底神色剧烈晃动了下,开口的语气却是平静:“你们该知道,自从那人死后,旭儿他心底,也许是恨我的,乃至于恨整个裴家。” “可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而且四弟他……”裴沐烟的话语一涩,那件事几乎在裴家讳莫如深,如今被提起来,那些尘埃尽自被拂去。她想起许久之前病床上四弟绝望的眼神,声音忽然低下去,“四弟他看起来也已经释怀了。” 裴夫人的目光忽然落在空处,原本沉静的声音有些飘忽起来:“你也说了,只是看起 来罢了。旭儿的性子是你们当中最刚烈的,一旦逼到绝路,行事也是最为狠绝。也许很早之前,在某个时刻,他就决定,拉整个裴家为那人陪葬了罢。” 所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话,心情复杂。 很快,裴夫人的神色又恢复了沉静:“此次喊你们来,就是关于此事。若只是旭儿一人所为,我裴家算是彻彻底底栽了跟头。但所幸并不是。”顿了顿,她目光一凌,“参与此事的,也许还有想将裴家置于死地的纪家。” 最后两个字,字字如刀,惊得三人又是一震。 “纪家?”放从纪家回来的裴尧远一脸震惊。 一旁的裴尧允很快反应过来:“话说回来,这几年纪家希图扩大生意,倒的确与我裴家有很多利益的冲突。若当真如此,纪世南也太过毒辣了些。” “还记得纪西舞吗?” 经由裴夫人提醒,三人如醍醐灌顶,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说起来,纪西舞还是死在裴家附近,难不成……”裴尧允脸色一白。 裴夫人点点头:“如果纪家真与此事有关,那么纪西舞的死,怕就不那么单纯了。酒醉溺水之说,如今一想,是否能经得起推敲,也实在可疑。纪家在苏州势力之大,却由官府草草结案。纪世南到底是为何不深究女儿的死?我本以为也许是纪家内乱所至,他不愿过多牵扯其他子女。但如果此中是有更不可告人的缘由呢?” “娘的意思是,纪世南还怕纪西舞的死追查下去,扯出陷害我裴家的事来?”裴尧允若有所思,随即又疑惑道,“可这般大的事,纪世南怎会派纪西舞来呢?” 裴夫人目光深沉:“莫要小瞧纪西舞。我虽只见过几面,其他不敢说,此人心思冷静,却绝非你们可比。且上次关于林家船队之事,你们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这纪西舞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竟让林奇那小子不顾两家交情,那么快倒戈,实在可恶得很。”提起这事,裴尧允就气得不行。 不远处,裴尧远神色微微一动,想起之前还同叶结蔓提起过此事。如今想来,这纪西舞,当真是深不可测。 “若当真是纪家陷害于我们,娘打算如何做?”裴尧远低声问道,“毕竟四弟和纪西舞皆不在人世,两人又都心思缜密,怕是难查。现在我们时日无多,爹还在牢里受苦,实在是时间紧迫。” 裴夫人唇角冷冷地扯出一抹笑:“听说纪家那失踪多年的三小姐回来了。” 几人最近虽然忙的焦头烂额,没有多留意此事,但多少有些耳闻。 “我去打探了下,听说也是为了纪西舞的死而来,还大闹了墓地一场。”裴夫人垂下眼眸,“既如此,我们不妨为纪家多添些热闹。纪世南想要息事宁人,我们不但要让纪西舞的死息不下去,还要将此事连根拔起,将水搅浑,好让他们自己露出一点马脚。”说着,她抬起头,望向裴尧远,眼神冷冽,“远儿,明日你负责送些风声出去。先前不是传言纪家闹鬼吗?那就让它继续闹下去,越离奇越好。” “远儿知道。” “允儿,你明日陪我亲自去一趟潘府,”裴夫人叹了口气,“也是时候我亲自拜访一趟了。” “是,娘。” …… 三人离开房间,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裴沐烟突然停了脚步,心底涌上一个疑问,连忙唤住了其他两人:“等等。” “怎么了?”裴尧允回头看她。 “不对啊,”裴沐烟不解地眨了眨眼,“刚才娘说这消息是别人与她说的。可这几日娘足不出户,到底是谁和她说的呢?” “吱呀——” 房门轻响,一个窈窕身影迈进来,弯了弯腰:“夫人,该休息了。” 裴夫人转头望向来人,目光缓和下来:“不是让你先去睡吗,怎么还在?” “舒儿放心不下夫人。”说话间,舒儿将烛灯挑了挑亮,秀气的面容映衬在柔软的烛光里。她走上前,帮裴夫人掖了掖被褥,口中道,“舒儿不在的日子,夫人又消瘦了。” 裴夫人拍了拍舒儿的手臂,问道:“舒儿,这几日你与少夫人朝夕相处,觉得她之前与我说的那些话,有几分可信?” 闻言,舒儿直起身来,眼底闪过一丝沉思,忖道:“舒儿跟在夫人身边,也算学到几分眼力,只是少夫人的行事,舒儿越来越摸不透。初初时,她给舒儿的感觉,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那种,像是澄清的池水,一览无余。然而在纪府的这段时间,她整个人像是沉了许多不可告人的心事。”顿了顿,“不过舒儿私以为,少夫人心性善良,虽不知到底藏了什么事,但之前与夫人所言,应当是想帮裴府不假。” 裴夫人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她那日与我说话,像是特意要避开一些什么,只捡了简单的说。且我总觉得,她知道的应该还要更多。你若是有机会,便多探一探。”说着,裴夫人拉过舒儿的手,让她坐下来,又道,“你们此次去纪府,你可有觉得异常之处?” 舒儿望向裴夫人,目光有些晃动,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罢。” “夫人……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么?”舒儿咬了咬唇,面上露出疑惑。 裴夫人有些惊讶地望了舒儿一眼,似是不信这话是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不过只一沉吟,便道:“你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舒儿不敢确定,只是之前纪府闹鬼的时候,的确有好一些事情没办法想通,包括少夫人的一些情况。”舒儿说完也觉得有些荒唐,笑了笑,“许是被安儿那丫头整日在耳边神神鬼鬼地念叨,感染得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裴夫人沉思了片刻,道:“便是假的,也可以让它变成真的。” “夫人的意思是?” “等天亮,你让安儿去远儿那里一趟,将猜测与三少爷一五一十地说,多荒唐都没有关系。”裴夫人的视线落在窗外,“这种有趣的事,最能吸引人了。” 第99章 灵媒之疑(上) 远方天边泛起鱼肚白,天色依旧有些灰蒙,一辆马车已经驶出了裴府。 叶结蔓一夜都没有睡踏实,身子累得如同散了架,人却清醒得很,脑海里不断浮现起记忆的片段,一幕幕晃过。明明离开纪府不过几日,漫长得已经令她觉得难熬了。 她这样迷迷糊糊躺了许久,睁眼时,外面天还没有完全亮,堪堪将室内照出依稀轮廓。春日渐暖的气息几乎是争先恐后扑上来,与往日屋里无法褪去的凉意不同,身子很快便跟着暖起来。窗边有新摘的花,淡淡香气飘在房间里。叶结蔓怔怔地望着窗外,便在几日前,就于此处遇见了一身湿透喜袍的纪西舞。现在想来,倒是有趣得紧。相处时光短暂,回忆却多得一直自心底漫出来,那样一个与寻常闺中大家与众不同的女子,暗敛的光芒令人挪不开眼。 有时候想来,她与纪西舞隔着生与死的界限,上天却不知又为何要遇见,平白牵扯出这一段难解情丝。 念及此,许久前的一个疑惑重新浮上来。叶结蔓皱了皱眉。虽然很多问题都被纪西舞所解开,可对方那晚为何出现在这里,却还是一团迷雾。 左右也是睡不住,叶结蔓起身穿衣,想要推门出去。 房门方开,叶结蔓原本准备迈出的脚顿时停在了半空之中,惊讶地望着门槛上一滩血渍。 那血似乎刚泼上没多久,半扇门都溅上了赤红的血,还有一些边角未干,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门打开传入叶结蔓鼻中,颇为疹人。叶结蔓的眉头皱了皱,不由想到了纪西舞的话。 “你可还记得之前我提醒过你,裴府有人想害你?” 这算什么……警告吗? 若是以往的叶结蔓,必然心中不安。然而如今见识过纪府的尔虞我诈,这点还吓不到她。叶结蔓并未放在心上,缓步走出房间。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盛,叶上尚带着未干的夜露,香气扑鼻。叶结蔓触动的忧思得以缓了缓,想了想便往安儿的房间走去。 出乎意料的,安儿并不在房间。被褥温热,还没来得及叠好,看来是有事匆匆离去的样子。 叶结蔓心中疑惑,出得门来,正巧遇见隔壁房间另一个昨日方指派来的新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望见叶结蔓那哈欠突然停了住,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给,给少夫人问安!”小丫鬟有些惊慌失措,连忙行了礼,磕磕绊绊道。 叶结蔓心情稍稍轻松了些,笑道:“早。” 小丫鬟的眼珠转了转,颇有几分俏皮:“少夫人昨日才回来,起这么早,不多休息下吗?” “睡不着,索性起来了。”叶结蔓示意了下安儿的房间,“你有看到安儿人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不清楚,安儿姐姐不在吗?”说着,她往隔壁房间张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嘀咕道,“这么早就出去了啊。” 叶结蔓见她不知情,也不多问,柔声道:“你叫什么?” “少夫人唤奴婢小依就好。”小依笑盈盈地应了。 叶结蔓想起之前正在思虑的事情,见丫鬟单纯,琢磨着不知对方对那晚的情况知晓多少,询问道:“你之前是在谁手下做事?”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去年进的纪府,一直负责四少爷的寝居打扫。直到纪府前段时间出了事,又被调去三小姐那里。昨日接到吩咐,才又回来服侍少夫人。”顿了顿,补充道,“今日应该还有个姐姐要一起过来。” 闻言,叶结蔓沉吟了会,捡了话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一直在这院子做事?” 小依点点头,不知少夫人为何这般问。 “是这样的,小依,有些话想要问你,希望你知道多少,便告诉我。”叶结蔓见对方点头应了,道,“你可还记得我嫁进来那日的事情?” 原本笑着的小依,神色微微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没有做声。 “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叶结蔓温和地拍了拍小依的肩膀,“我有些事想要弄清楚。” 小依有些踟蹰地望了叶结蔓一眼:“其实我也没有怎么看清,那日天色已经黑了,我进裴府时日短,对婚事有些好奇,尤其是……” 叶结蔓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不敢说出阴婚两个字,笑着示意她继续。 “我记得那天,裴府早早地挂起了红灯笼。不过裴老爷和裴夫人有令,不得围观。奴婢也不敢出院子,只在屋子里偷偷张望。”她很难忘记那副景象。一入夜,四处都是疹人的红灯笼,四下寂静,没有大婚该有的喧闹。顿了顿,小依继续道,“大概等过了吉时一会,便看到三少爷拉着少夫人进了院子。然后,然后把少夫人推进了房间,就将门反锁了。” 她清楚记得当时听到少夫人的求救声,一声声直击心底,令人心生同情。念及此,小依抬头望向少夫人,见眼前女子面容和善,说话温柔,愈发觉得少夫人可怜:“对,对不起,少夫人,是奴婢没能帮上忙。” 叶结蔓见小丫鬟心底善良,安慰地摸了摸小依的头:“无碍,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嘛。” “可那晚真的很吓人,我还担心少夫人会不会有事。”小依眼底露出紧张,“就不一会,三少爷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很可怕的女人。”想到那个女人,小依就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女人?” “一个浑身黑衣的女人,听说是老爷夫人专门请来的灵媒。”小依咽了咽口水,“我见她在房前念叨了什么,然后手里,手里就突然生了一团火,阴森森得很。” 叶结蔓第一次听人提及灵媒,恍然间想起来,这种人好像是专门负责替死去的人做媒,负责主持阴婚。这么想着,她脑海里突然划过什么,片刻才道:“当时三少爷也在一旁,是吗?” “恩。”小依颔首,“等那女人将烧着的什么东西丢在少夫人房前,才与三少爷一同离去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一点,但我有听姐姐们提起,当晚那女人进了主院,之后就房门紧闭,只有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在场,其余人皆退了出来。” 这样的话,看来还是要找裴尧远问清楚才行。叶结蔓没有继续追问,正欲离开,突然想到这门槛上的血,便同小依道:“我方才瞧屋门有些血渍,你拿热水去清理下,莫要让别人看到。” 闻言,小依心头一惊,诧异地往屋门方向望去,果然隐隐看到一滩血褐色,吓得脸色都变了:“怎么会有血?” 叶结蔓目光晃了晃,没有多解释,只嘱咐她不要同别人提起,这才离开院子,往裴尧远的住处走去。 天色比之刚才又稍亮了些,已经偶有几个下人路过,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意外地,叶结蔓方踏进裴尧远的院子,就看到舒儿和安儿自里面出来。 “少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安儿老远便瞧见叶结蔓,快步迎上前,神色惊讶。 “我找三少爷问点事,”叶结蔓也有些惊讶,“倒是你们怎么在这里?” 安儿挠挠头:“舒姐姐说三少爷有事问我,就趁少夫人睡着的时候过来了。没想到少夫人醒这么早,身子没关系吗?” 叶结蔓摇了摇头:“我好多了。”说话间,她望了舒儿一眼,料想该是与夫人有关。 “太好了,我就知道离开那鬼屋子,少夫人身子肯定能好起来。”安儿一拍掌,开心道。 闻言,叶结蔓的神色一暗,微抿着唇没有接话。 说话间,听到动静的裴尧远走出来,见是叶结蔓,微微一愣:“结蔓?” “三哥。” “进来说话罢。” 裴尧远看起来一夜未睡,眼圈暗沉,不过精神比之前倒振奋了些,不再那么萎靡。叶结蔓让安儿先回去,自己边往里走,边思忖着是不是裴夫人说了什么。 “坐,我给你倒茶。”裴尧远示意了下,拎着桌上的茶壶帮叶结蔓满了上,“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事?” “是有一些疑惑,三哥有时间吗?” 裴尧远的眉间略一踟蹰,很快又松开来:“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如今裴家情势紧迫,结蔓也不知当问不当问,”叶结蔓心里拿捏不准,不好直说自己询问这些的缘由,在路上想了一个借口,此时便说起来,“我昨晚做梦,梦见了之前的婚事。梦里还有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瞧着有几分吓人。与下人无意提及,说很像是大婚时请来的灵媒。我不知此事,特意想问问三哥。” 裴尧远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道:“你梦见灵媒了?”话一出口,他又觉疑惑。当时叶结蔓人在屋子里,应当看不到灵媒才是啊。 叶结蔓掩下沉思的目光,脸色则露出不解:“不知是怎么回事?” 裴尧远之前顾忌叶结蔓的心情,不曾在她面前提起此人,也因自己想到都觉得对方实在诡异。此刻听叶结蔓问起,神色有几分踟蹰。 “如今结蔓也算是裴家的一份子。希望三哥有什么话,能告知于我。”叶结蔓担心裴尧远有顾虑,温言劝道。 裴尧远沉吟了会,知道有些事不可能一直瞒着对方,方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大婚的特殊情况,当时请了一个灵媒,给你与四弟主持婚事。”说着,他望了一眼叶结蔓,眼底神色难辨,声音有些沉。 “原来是这样……”叶结蔓心里暗忖,不知灵媒之事是否与纪西舞莫名其妙被弄到新房有关。这般想着,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么说实在有些奇怪……梦里,那个女人说想见我。” “想见你?”裴尧远面露惊讶。 “恩,她说……”叶结蔓支支吾吾道,“我命中有劫,若不理会,怕是要折了阳寿。”言罢,她佯装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这么说,会不会有点荒唐,怎么会信这种事?只是梦中情景逼真,我早上醒来还历历在目,心里不安得很。” 话自然是叶结蔓编的,然而方听安儿说了一大串古怪事情,饶是裴尧远,也忍不住心中一凛,生出几分担忧。毕竟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加上之前他与灵媒接触的印象太深,着实没办法说出不要理会的话语。想到这,裴尧远皱了皱眉:“此事还是不可忽视。不若你等我办完事,再一道陪你去找那灵媒。” 叶结蔓搬出那套话,便是料想裴尧远不会不顾。见他应下,心头一喜,略带感激道:“如此,又给三哥添麻烦了。”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客气。”裴尧远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还有要紧事要忙,先让人送你回去。等忙完我再过来寻你,可好?” “三哥不用那么麻烦,我住处离这里没几步路,自己回去即可。”说着,叶结蔓起身告辞。 走出裴尧远的院子,叶结蔓舒了口气,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若纪西舞当真是因为灵媒的原因才被自己看见,也有很多地方说不通。而这一切,怕是要见过那个灵媒才能解开答案了。 第100章 灵媒之疑(下) 叶结蔓踏出院子,便往自己的住处行去,并未注意到身后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注视着她渐行渐远。 到得住处,叶结蔓方进院,安儿已经惊慌失色地迎上来:“少夫人,门口那个血是怎么回事?” 叶结蔓微微一愣,下意识往房门望去,见小依无措地站在门口,脚边放着水桶。见叶结蔓望来,磕磕绊绊地解释:“对,对不起,少夫人。不是我说的,是血迹有点难擦,正好被安儿姐姐撞见了。” 叶结蔓摇摇头示意无事,她倒并非想要瞒着安儿她们,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她的目光落在舒儿和安儿身上,柔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一早起来出门就看到了。” 一旁的舒儿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很快想到了之前衣服被剪破的事情,极快地蹙了蹙眉。 “到底是谁啊,这么讨厌,往别人门口泼血。”安儿恨恨地跺了跺脚,“到底想干嘛?” 叶结蔓注意到了舒儿的沉默,心里觉察到了什么,略一沉吟,道:“可能是警告之类的罢。” “警告?”安儿的嗓音往上提了提,很快脸上就露出担忧,“警告少夫人什么?少夫人这才刚回来,怎么就发生这种事,可如何是好?” “好了,不要一惊一乍的。”舒儿拍了拍安儿的肩膀,“我们先进去屋子里再说罢。” 言罢,三人一道进了里屋。 “少夫人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安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叶结蔓摇摇头。 “那到底会是谁干的?”安儿一头雾水,“少夫人在裴府日子也不长啊,哪里有得罪什么人。” “谁知道呢。”叶结蔓面上并未露出痕迹,只是用目光瞟向舒儿。 两人的视线正好对在一处,舒儿心里微微一惊,一时摸不准叶结蔓到底知道多少。她心里自然有怀疑的人,只是尚不确定,叶结蔓新来裴府,树敌的可能性太小,但倘若是那人,也不是没有理由这么干。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实在有些棘手。如今夫人离开,二小姐也回了沈府,两个少爷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那人也不知在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这看起来不像是外人干的,”纵是不知情的安儿,也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心中想法,“大半夜的摸过来泼血,应该是府上的人才对。可会是谁呢?” “舒儿怎么看?” 听到叶结蔓将话头转到自己身上,舒儿动了动唇,片刻才道:“诚如安儿所言,少夫人在裴府应当不曾树敌才是。但如今发生这种,不管是不是恶意,都应当分外小心。” “舒儿说的是,若当真有人不待见我,时间一长,总会露出马脚。”叶结蔓将此事放置一边,倒是有更在意的事要问,“舒儿,你今日怎么有空回来?” “夫人有事,带着大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就让我过来少夫人这边先照顾着。” “这么急?夫人去哪里了?” “潘家。”舒儿并未隐瞒,“如今形势,找官府已经无甚用处,还是要从潘家着手。” 叶结蔓没想到裴夫人动作这么迅速,心里暗暗有些敬佩,随即又问道:“安儿怎么一大早就在三哥那里?” 安儿便将自己被唤去询问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语速飞快,看起来有点激动。一旁的叶结蔓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情却因对方提及纪府的事而倏地沉下去。 “原来是这样。”叶结蔓低喃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安儿也察觉到了少夫人情绪低落,一时有些不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好了,让少夫人好好休息罢。”舒儿识趣地扯过安儿,转身朝叶结蔓告辞,“我们先下去替少夫人准备早膳。”说完拉着安儿退了下去。 裴尧远回来时,已经过了晌午。两人没有多耽搁,一道出了门,上了马车一路行去。 路程比叶结蔓想象中得要近,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马车便停了。裴尧远将叶结蔓小心地扶下来,后者下意识环顾起四周。 “是这里吗?” 眼前是一间有些旧的宅子,白墙染了绿苔,门口两盏灯笼高悬,看起来有些年月,外面的红漆已经脱落。黑色的木门褪了些色,铜质门环上也带着一点铁锈。四周并无其他民宅,只有不远处有一座石桥,看起来废弃已久的样子,也不知能否行人。 “应当没错。”裴尧远并未来过,之前是管家汪伯来请的灵媒,方才回来他已询问过,这边与他描述的倒是无差。这般想着,他让车夫在外等候,上前敲门。 过了会,木门被打开,探出一颗头来。 裴尧远认出这是之前伴在灵媒身旁的年轻女子,颔首招呼:“我们是从裴家过来的,请问灵媒在吗?” 少女依旧穿了一身黑色,眼镜滴溜溜地扫过裴尧远:“我记得你。”说着,她拉开门,示意两人进来说话。与此同时,她的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略带诧异地望了一眼,“你们过来寻婆婆是因为她吗?” 裴尧远微微一惊,见对方一副看出什么的样子,询问道:“正是。不知姑娘可看出什么?” 黑衣女子的目光晃了晃,似乎有些踟蹰,半晌才道:“你身上阳气太弱,想必身子虚的慌,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叶结蔓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一时不知该应什么。索性很快,女子便恍神接了话道:“你便是之前嫁入裴家由婆婆结了阴亲的少奶奶罢?”她一蹙眉,嘀咕道,“可这也不对啊……” 话说着,黑衣女子已经带着两人走入院中,周围的温度似乎随之一低,叶结蔓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黑衣女子皱着眉往身后看了一眼。 裴尧远和叶结蔓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中都是一惊。 只见院子正中央,生长着一棵榕树。这榕树看起来年月比这房子还要久,深灰的树皮,粗壮的枝条伸展开来,几乎将院子里的一半天空都遮盖了住,与屋外的午后阳光截然两个世界。榕树属阴,难怪院子里比外面要冷些了。 “婆婆。”黑衣女子忽然唤道。 两人这才发现榕树后站着一个人,只是方才被桠枝挡住,没有瞧见。此刻细看之下,才发现被少女唤作婆婆的灵媒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干瘦的面容,被一身黑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乍一眼望去,如同鬼厉一般。 叶结蔓是第一次见到灵媒,这一眼惊吓不小,脚几乎软了软。她可算明白为什么之前院子里的小丫鬟说起灵媒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大白天自己都觉得疹人,更别提晚上了。 “婆婆,是上回裴家的人。”少女率先迎上去,扶住了灵媒,“吵醒你了?” “听到动静,出来看看。”灵媒拍拍少女的手,转而继续望向两人,面无表情淡淡道,“不知两位贵客所为何事?据我所知,这裴府应当没有第二门阴亲要结了。” 裴尧远面色极快地闪过一丝微怒,碍于教养方才没有发作。 一旁的叶结蔓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转头朝灵媒道:“我有些事想要向您请教。”说着行了个礼,按捺住心头复杂的情绪,“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女似想起什么,低头凑到灵媒耳边说了几句,目光不时往叶结蔓身上瞄。 灵媒略一颔首,打量过叶结蔓,随即转身往屋里走去,丢下话来:“请进来罢。” 叶结蔓闻言一喜,转头朝裴尧远道:“三哥,能麻烦你在外面等我片刻吗?我有些话想单独问一问。” 裴尧远没料到叶结蔓会提出这个要求,面色流露出疑惑:“怎么了?” “求你了,三哥。”叶结蔓低声道,“我一时没办法解释那么多,希望三哥能理解。” 裴尧远踟蹰半晌,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谢谢三哥。” 言罢,叶结蔓快步跟上灵媒,进了屋子。不远处,裴尧远望着缓缓阖上的大门,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昨日几乎一夜未睡,记挂着叶结蔓的事,上午紧赶慢赶将娘嘱咐的事情安排妥当,腾出空闲陪她过来都不曾觉得累,方才被推拒门外的一刹那,裴尧远恍惚间才觉得身心俱疲,无力支撑。自己……终究没办法被她完全信任罢? 叶结蔓自然不知裴尧远的隐秘心思,进得屋子,见室内昏暗,抚了抚手臂寒意。眼前布置简单朴实,只有一张案桌和两把椅子,并没有招待客人的多余地方。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水墨淡淡点着一条河与一座桥,旁边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繁花,显得热闹又寂静。 灵媒兀自缓步落座,望向叶结蔓,毫不避讳地开了口:“裴少夫人这段时间可是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叶结蔓的视线落在灵媒身上,神色微惊,尚未开口说话,身旁黑衣少女已经解释道:“你印堂发黑,脸色虚白,加上阳气又弱,一看就是与不干净的东西处得久了。你身上可是还有些许青痕?” 叶结蔓略有踟蹰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可是不对啊,婆婆,那个裴少爷的鬼魂不是早死了吗?应该没有逗留阳间啊,阴婚照理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罢?”黑衣少女不解。 灵媒皱了皱眉,原本就沟壑纵横的脸愈发有些可怖。那头灰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略带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结蔓。 “不是他。”叶结蔓深吸一口气,并不打算将事情隐瞒,“那时候新婚之夜,来的不是裴少爷,是一个女鬼。这也是我今日过来的原因。” “啊?”黑衣少女惊呼出声,诧异地张开了嘴。 叶结蔓抿了抿唇,继续道:“按理说,即便当真有鬼被召来,不也应是我夫君吗?可来的是个女鬼,说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召过来的,应当与那场阴亲有关。所以想问,那夜可有发生什么异常,才导致了这场误会?” “不可能,”灵媒面色严肃,“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怎会出错?”顿了顿,她的视线在叶结蔓身上转了一圈,忽然道,“你随我来。” 言罢,直起身来,撩开帘子进了离间。 叶结蔓这才注意到房间角落处垂挂着一处布帘,通体黑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上面用朱红的砂画着如墙上画般的一簇簇妖冶繁花,透出诡异的气氛。 “这是曼珠沙华,”身旁的黑衣少女解释道,“是开在黄泉的花。” 叶结蔓闻言一惊,下意识望向之前注意到的桌案上方的画,这才依稀有些反应过来,那条河与那座桥,画的竟是黄泉和奈何桥。 这么想着,叶结蔓还是随在之后进了里屋。 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里屋比外面更加昏暗,青天白日竟还点着几只白色的蜡烛,看起来分外疹人。叶结蔓见灵媒正背对着自己,手上执了三炷香在拜。片刻,才将香火插在香炉上,回过神望向自己:“裴少夫人,请站到屋子中间来。” 叶结蔓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话,只是依言站了好。 “丫头,把东西拿来。” 黑衣少女应了声,走到一旁的柜子旁,利落地取下了一个盒子打了开,露出里面的几张黄符,放在了桌案的香炉旁。 灵媒不知从桌案上拿起一把剪刀,木着脸探过来,惊得叶结蔓倒抽一口凉气。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轻微“咔嚓”一声,叶结蔓的一缕青丝便被她剪了断。灵媒也不理会,转身就将那缕青丝丢尽了香炉前放着的一只盛水的碗里。随后取出黄符点了着,一道丢进了碗里,缓缓闭上眼,嘴唇蠕动,默念着什么。 叶结蔓只能依稀透过对方清癯的身子看到一些动作,心里暗想是不是这种人都神神秘秘,也不告知情况。 片刻,灵媒端着那个碗转过身来,叶结蔓才看清里面混着一些黄符的灰烬,自己的青丝混在其中。不等她开口,灵媒已经低声道:“请裴少夫人滴些血进去。”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要中指血。” 叶结蔓想了想,还是咬破手指按照对方要求做了。 血滴入的一刹那,碗里的水忽然沸腾起来。叶结蔓惊讶地望着灵媒探出两指极快地搅动了下,唇角忽然蹦出一声短促的字音:“显。”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一倾,便将水泼在了旁边的地上。 沸腾的水落地,化作白雾在昏暗的屋里氤氲升起。 有熟悉冷香飘散开来,只一瞬,叶结蔓已经意识到灵媒要干什么了。仿佛一柄巨锤轰然砸在她头上,将她震在原地不得动弹,只能睁大了眼,望着一袭白衣缓缓出现在淡去的白雾之中。叶结蔓的身子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犹如狂风中的花朵。她屏着呼吸,一点点望着对方抬起头来,那双思念无比的赤红眼眸对上自己。一眨眼,叶结蔓眼角已经滚落一滴泪水,摔碎在地,喃喃话语自唇边吐出。 “纪西舞……” 第101章 苦楚的思念(上) 室内昏暗,惨白的烛光堪堪照亮了人的轮廓与屋子边角。纪西舞瞥见叶结蔓的一刹那,眼底情绪变幻,一时神色竟有些怔怔。见对方望着自己无声落下泪来,只觉胸口忽的一疼。 “啊,”一声惊叹响起,打破了房间的静谧。黑衣少女不可思议地扫过纪西舞,“你是谁?”顿了顿,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喃喃,“怎么会是女的?” 纪西舞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深深望了一眼叶结蔓,随即视线轻滑过开口的少女,最后落在看起来诡谲的灵媒身上,略一沉思,已经有些明白了眼前状况:“灵媒?” 灵媒并不言语,只紧紧皱着眉,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也没有搞明白。 “我是纪西舞,”纪西舞已经恢复了冷静,大概猜到了叶结蔓过来寻灵媒的原因,见对方神色疑惑,解释道,“纪家那个去世没有多久的五小姐。” “纪小姐?”灵媒沙哑的声音落下,眉头皱得愈发紧。 黑衣少女则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不时打量过纪西舞,眉间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好奇。 “应该是阴婚的时候出了些差错,我去世的地方离裴府不远,尚来不及弄清怎么回事,已经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召唤到了裴府。”纪西舞的余光瞥到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叶结蔓身上,目光微微软下来,“便如同此次一般。” “婆婆,这……”黑衣少女凑到灵媒身旁,对眼前情况有些咋舌,目光一直在纪西舞身上,“难道真的出了差错?” “怎么会?”灵媒灰黑的眼睛紧盯着纪西舞,一时神色变幻万千,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道,“难道裴家提供的东西有误?” “此话何解?” 闻言,黑衣少女替灵媒解释:“是这样的,像这种活人和死人的阴婚,都需要双方一些东西来维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此大婚时,便取了裴少爷和裴少夫人的青丝作为缔结。”说话间,少女望向纪西舞,“要像现在这种情况,除非是有人取了你的头发,替换到了原先裴少爷的头发,倒有可能出现差错。因为正常情况,即便结了阴婚,也不会真的有损于裴少夫人的阳气。而且人死如灯灭,通常很快就由鬼差带了走,大婚时裴少爷已去世多日,自然也早已重新投胎做人。你这个情况,倒也奇怪……” “我不太记得了。”纪西舞皱了皱眉。当初自己有一段时间没了意识,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混沌之中,自然不知道是否有人趁自己死去取了一缕青丝。不过很快,她的目光一晃,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来,忽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婆婆的仪式肯定不会出错的,只有这个解释了。”黑衣少女颇感新奇地打量着纪西舞和叶结蔓,一脸惊奇,“这么说来,如今阴差阳错,你俩倒成了阴亲?这简直……” 太有意思了。 少女突然想到了什么,紧接着道:“你在阳间逗留这么久,没遇见过鬼差吗?”这纪小姐神色戾气可不是一般的重,连眸色都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到对方提及鬼差,叶结蔓的眸色剧烈紧缩了下。 纪西舞倒是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应该与阴婚出了差错有关。”灵媒缓缓开了口,“她方死就因为阴婚占了裴少爷的位置,鬼差一时发现不了也是可能。不过……”灵媒的目光阴森,落在纪西舞身上,“你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罢。这要是落在鬼差手里,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纪西舞轻轻扯了扯唇角,她若是在意这个,就不会选择复仇了。 “不管怎样,”灵媒抬眼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结蔓,“此次终归是为裴少夫人带来不便,我愿助你解开这段荒唐的缔结。” 几乎是话音方落,叶结蔓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下意识望向纪西舞。 后者神色深邃,也正望着她。两人的视线对在一处,有微妙的气氛在室内静静流淌。纪西舞没有说什么,赤色的眼瞳似浸着水雾,令人看不透。 “解了的话,”叶结蔓的视线落会灵媒身上,声音轻飘,带着一丝哑,“会怎样?” “一切回归最初,不用受其所扰。”灵媒灰黑色的眼睛直视着叶结蔓,“虽然没有遇到过如今这种诡异情况,但从裴少夫人身子情况看来,实在有些不妙,怕是染了女鬼身上的阴气。”说到这,灵媒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若只是阴婚,照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糟糕。她不知道两人之前的牵绊,自然无从猜测,只是多多少少还是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鬼差的事……” 灵媒深深望了一眼叶结蔓:“情况特殊,那些也只是我的猜测。且就算不解开,鬼差也还是会找上门来。”她沙哑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微微叹息,“逃不掉的。” “不过如果解了,”一旁的黑衣少女插话道,“这样一来没了维系应该看不见了罢?”她望向灵媒,目光带着征询。 “自然。”灵媒淡淡道,“阴阳殊途,裴少夫人不过是个普通人,自然看不见鬼。” 叶结蔓的眉梢颤了颤,呼吸也有些紊乱。她有些不敢看纪西舞,片刻,才低声道:“罢了,不碍事,无需麻烦了。” “你想清楚了吗?”黑衣少女听到叶结蔓的话十分惊讶,“你来此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 叶结蔓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究竟。” “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没什么。”叶结蔓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坚决。 灵媒深邃的目光扫过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惊疑。半晌,方道:“裴少夫人不愿意,我自不会勉强。毕竟即便不解开,人鬼的缘分终究有限,纪小姐终究有过奈何桥的一天。到时候前世便是浮尘,自当散尽。” “我知。”叶结蔓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罢,随你。”灵媒显然不愿多管,兀自转过身去,整理桌子。 叶结蔓深吸口气,终于直视向纪西舞,目光似藏着千言万语,柔柔地闪着光泽,不堪戳破。她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心里慌乱,唇动了动,片刻才吐出话来:“你……” 只这一字,竟再也说不下去。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见状,倒是纪西舞接过话来,神色一如往常。几日不见,叶结蔓的脸色果然好了些,倒让她有些放心下来。 叶结蔓不知纪西舞心中所想,只觉对方平静得有些冷淡,好像这段分别的时刻从不曾存在过一般。然而分明,这不能相见的每一刻,都像是清清楚楚从自己身上碾过去,那些疼痛与酸楚只能吞入肚肠,无法与外人提及。这么一想,一开始相遇的喜悦如潮水般褪去,叶结蔓只觉胸口犹如被刀剜一般,原本强扬的唇角再也无力支撑。她暗自攥紧了手,沉默了会,才勉强平静了声音道:“对不住,将你从纪府弄了过来,我会想办法再送你回去。” 纪西舞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结蔓,空气里有一瞬间的沉寂。片刻,她清冷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好。” 心底撕拉开来的口子愈发大,似乎能听到从中流淌出来的热血,一点点在空气里冰冷。叶结蔓没有再说话,只缓缓抬手,自脖颈处拉出了熟悉的槐木鬼符。这东西,她一刻也不曾离身。 纪西舞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波澜,精致的面容好似雕塑一般不曾动容分毫。她抬脚跨前一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去外间等我,我有话想单独同灵媒说。” 话语虽寻常不过,落在叶结蔓耳边,却苦涩无比。她没有要求什么,连头也不曾抬,拖着步子缓缓往外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刃之上。 待目视着对方离开,纪西舞才转向背对着自己的灵媒,兀自开了口:“你看出来了。” 话语平静,并无疑问。 灵媒的背影一滞,随即缓缓转过身来,面色冷淡:“我不知道纪小姐在说什么。” “我和裴少夫人的关系,我知道你看出来了。”纪西舞并不回避,直视着对方。方才见到叶结蔓望着自己的目光时,灵媒的反应十分奇怪,在说起阴阳殊途,一瞬间竟似有些痛苦。纪西舞何等敏锐,稍一想,心里已经有了大胆的猜测。 倒是黑衣少女,听得一头雾水。 灵媒的目光晃了晃,随即漠然道:“我对你们的关系不感兴趣。” “无妨,”纪西舞愈发确定,只是也不点破,只道,“我留下来只是想问,可有什么法子消除我对她身体的影响。” 灵媒的目光有些锐利:“方法很简单,你离远些便可。” 闻言,纪西舞的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那可有什么复杂的方法?”顿了顿,又轻轻加了句,“我若是能做到,便不会来问了。” “人鬼相处,本便是逆了天道。” 纪西舞并不在意灵媒冷淡的语气,只道:“天道么?我倒不信这些,总归有办法的。不是吗?” 闻言,灵媒沉默下来,直勾勾地望着纪西舞。半晌,她忽然无声地笑起来。本就枯槁的面容起了更深的褶皱,层层叠叠浮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疹人。 “办法是有,却不见得是个好法子。” 纪西舞跟着笑起来,血色的眸子犹如水波般晃荡。 灵媒知道对方主意已定,转身走到柜子边,自角落摸索出一个木匣和一个瓷瓶,颤巍巍地往回走。她也不废话,打开了木匣,自里面取出来一张黄符。 符文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上面的红色朱砂已经干了,笔迹却依旧清晰可见。灵媒面向纪西舞,沙哑的声音像是粗物磨着墙:“人与鬼接触多了,之所以会伤身,是因为被鬼身上的阴气所侵。我的确有办法可暂时抑制你身上阴气。只是你要知道,鬼本是一缕阴气成形,加上如今你身上戾气过重,以外力强行抑制你身上阴气,这滋味堪比生吞活剥,可不好受。”灵媒灰色的眸子看起来没有一丝感情,“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纪西舞神色淡然,点了点头。 灵媒见状,也不废话,转身将黄符点了燃,丢进了碗里。小小的火焰将她的脸微微照了亮,那眼底也似染了火光。灵媒拿起桌上瓷瓶,微微倾倒,便有澄清的液体落入碗中。 还未熄灭的火遇见液体,反而发出滋滋的声响,原本微弱的火苗,顿时往上窜了窜。几个呼吸后,才又渐渐成了灰烬,沉在略显黏稠的液体里,看起来有些诡异。 纪西舞接过灵媒递来的碗,看也不看地倒入了口中。 第102章 苦楚的思念(下) 叶结蔓也不知自己在外屋等了多久,才见到帘子被撩开,纪西舞走了出来。 对方的脸色又白了一些,眸中的血色却淡了许多,如同清澈的湖泊,几乎能倒映出人的影子。只是叶结蔓心事郁结,一时并未注意,只低声道:“好了?” “嗯。”纪西舞的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对方低着头,因此也就并不能看到那眼底流转而过的一刹那温柔神色。她往前迈了一小步,挺直的背脊微微有些颤抖,眨眼睛已经化作一缕淡淡轻烟,钻入叶结蔓脖颈处的槐木鬼符。 身后紧跟着纪西舞出来送客的黑衣少女神色有些奇异,等送叶结蔓离去,才返身折回里间,感慨道:“这纪小姐也太厉害了,刚才这么痛苦的情况下,换做其他鬼怕是一个熬不住就魂飞魄散了,她愣是没有吭半声,难道是怕外面的裴夫人听见吗?” 灵媒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原先的冰冷,她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望向帘子的方向,半晌才淡淡道:“也是个角色。” “她们两……不会真的是那种关系罢?可她们都是女的啊……”黑衣少女声音小下去,扑闪着眼睛好奇地望向灵媒。 “少管闲事。”灵媒丢下话来,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半个时辰后。 裴尧远和叶结蔓回到了冷清的裴府,裴尧远心情低落,告别回了自己的住处。叶结蔓此时自然没什么心思挽留,只嘱咐了几句多注意休息,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屏退两个丫鬟后,叶结蔓关好了门窗,拉出脖颈处系着的槐木鬼符,一时神色有些怔怔。 然而等了半晌,那槐木鬼符也反常得没有什么动静,几乎让人怀疑,那一切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一念及此,叶结蔓心底突然涌上一阵慌乱,手指抚上槐木鬼符。微微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她的唇动了动,还是轻声唤道:“纪西舞?” 槐木鬼符依旧沉寂。 “纪西舞?”叶结蔓的第二声唤声已经带了些许慌乱,嗓音微微颤抖着,握紧了手里的槐木鬼符。雕刻出来的符文铬着掌心肌肤,很快就被沁出的冷汗浸了湿。此时,叶结蔓已经顾不得方才心里的失落与难过,只一心屏息,眼也不眨地盯着槐木鬼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得像是捱了几个世纪。终于,一缕淡淡轻烟飘散而出,落在床榻边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叶结蔓心头的一块巨石倏地落下去,下一刻,眼眶盈满的泪水已经不由分说地落下来,摔碎在地上。她咬着唇,目光却依旧不肯从出现的纪西舞身上移开半分。好似一晃眼,对方又会消失了去。 纪西舞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顺势坐在了床榻边。体内尚未完全褪去的疼痛蚀骨般卷席着,有灼烧感自四肢百骸处传来,几乎令人抬不起手。她的面容却镇定如常,只是朝着叶结蔓淡淡一笑,轻声道:“怎的哭了,见到我不高兴么?” 说话间,她的指尖已经寻到叶结蔓的脸,拭过滚落的泪珠。 “你……”千言万语堆积在叶结蔓的喉咙,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努力抑制从身体传来的战栗感。 “好了,”纪西舞垂下了手,无力地搭在床沿。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连说句话都显得万分吃力。原本变成鬼后轻飘的身体沉重得如同铁块,不像是自己的。然而她到底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开着玩笑,“想我了?” 叶结蔓的唇抿了抿,汹涌的泪水这才稍稍止了住。眼前的纪西舞在泪光里模糊开来,竟似有种别样的温柔。不等她细思,对方的身子已经倾过来,紧接着唇上一凉,有细碎的喃喃落在耳边:“我可是想你了。” 一个轻柔的吻,犹如春风般拂过叶结蔓,那凉意也是轻轻柔柔,并不令人觉得身寒。叶结蔓沉浸在忽如其来的喜悦当中,并未发现这太过细微的差别,只觉呼吸一滞。即便两人亲密过几回,这样的吻还是如最初那边令她无措。喜悦当中又因着未知显出一点点惶恐,好似此刻得到的欢乐越多,今后还回去的痛苦便也越深。这样矛盾的心思紧紧抓着叶结蔓的心,她突然闭了眼,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忽然抬手拥住了纪西舞。 纪西舞微微一愣,便觉唇上力道重了几分。她半阖的眼帘里映出叶结蔓的脸,似是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眼角流转过命运般的喟叹之色,随即终于完全地闭上了眼。 当两人分开时,叶结蔓脸颊染着一点红霞。她的呼吸急促,再看纪西舞,不知是否因着是鬼魂的缘故,依旧心平气和,只含笑睨着自己。 此刻清醒下来,叶结蔓还是很快想到了纪西舞坚持留在纪府复仇的事。她不敢问她何时打算回去,唯恐此刻短暂的愉悦也消失殆尽。 沉默里,纪西舞开了口:“这几日在裴府可还好?” “恩。”叶结蔓点点头,将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遍。 “裴夫人去了潘家吗……”纪西舞脸上有些沉吟神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那里我倒放心。”顿了顿,又望向叶结蔓,“我之前与你提过的那个管家女儿,可有想害你?” 叶结蔓想起地上血迹的事,顺口提了:“这件事我猜也是她干的,约莫是想警告我罢。” 纪西舞的唇角微动,带出一抹讥讽:“怕是不假。” “对了,方才灵媒提到青丝被调换的那件事,你是不是也觉得是她?”叶结蔓突然想起来,虽然一开始没有料到,但回来途中还是反应过来。这人如此不想自己与裴尧旭成婚,怕是连阴亲也不愿意让他们结成功,调走裴尧旭的青丝,倒是合情合理。至于为什么用了纪西舞的,怕是凑巧了。指不定对方取走的时候心里还存着恶意,想看个笑话,自己与一个死掉的女鬼结阴亲。只是无论如何,叶结蔓却是恨她不起来。许是因着如今心底的情感,若是没有这件事,自己也没办法与纪西舞相遇罢。 即便这相遇,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她的心思,纪西舞自然看了通透:“你不怪她也罢,但还是要留心。心存嫉妒的女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如今裴家式微,裴夫人又出了远门,没人来管这些事情。若是想要害你,必是挑这个时候。” “我会小心。”叶结蔓的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道,“纪府那边呢,怎么样了?” “宁心死了。” 平静的话语落在叶结蔓耳边,不啻于一个炸弹。她猛地抬起头来:“死了?” 纪西舞眼神漠然:“那晚院子里的护卫被请去吃酒引开了,房间里有打斗的痕迹,怕是对方也费了一番功夫。只是她之前方因为尸体失踪的事被我爹打得不轻,到底是不敌。对方怕是因为三姐回来追查的缘故,拿宁心开刀,一则杀人灭口,二则杀鸡儆猴。” 叶结蔓的脑海里浮现出彼时灵堂里,一身缟素的女子不言不语地跪在地上的背影,将手里纸钱一点点投向火盆,眉间俱是悲伤的坚毅。她的声音有些哑:“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将护卫引开的是澄儿。” “澄儿?难道是纪夫人?” “纪夫人不会那么傻,”纪西舞摇了摇头,“她生性多疑,不像是会干这些堂而皇之的事。宁心死后,她与纪川都过来了。不过我那三姐性子刚烈,劝阻不住,两人又都走了。依我看,纪川与纪越两人的可能性倒要大些。” “那当初害你之事……” 纪西舞的唇角勾了勾,目光森然:“怕是当初纪夫人从我爹那无意得知了我来城西之事,透露给了纪川和纪越。我与他们素来不合,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暗下几人估计做了商议,由纪川和纪越拟了法子害我。纪夫人虽不曾参与,却令澄儿拖住了宁心,不得与我汇合。” 叶结蔓有些咋舌,心里感慨,见对方这般神色,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只是最后,她也不过是将手覆上了纪西舞垂在床榻上的手背。 纪西舞眼帘低垂,滑过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森冷的目光缓下来,话语冷静:“虽连着血脉,我也从未对他们有过期待。血缘这东西,世人总是将此看得过重,希图掩盖本身的孤独,假装世上不是自己孑然一人。殊不知触及自身利益,这层羁绊反而是砍向彼此的利刃。再熟悉的面目到那时也是可憎,倒没有什么好惋惜。”见叶结蔓神色犹豫,无声笑了笑,“我知你愿意信有为彼此付出一切的血缘之亲在,自然是好的。你不必像我这般。” 不知怎的,一番话下来,对方虽说的无谓,叶结蔓却还是觉得鼻腔酸涩。半晌,叶结蔓沉默许久,方抬头朝纪西舞笑了笑,唇角弧度温柔:“不管你那些亲人是如何对你,你只需记得,我与他们不同。”她的眼眸犹如水波,轻轻地晃,投映出纪西舞姣好的面容,好似要望进对方的心里去。 纪西舞只觉对方的目光柔柔地撞过来,撞得她冷硬心肠也微微一颤。她忽然叹了口气,神色无奈,眼梢却透着一抹悦色,语气也轻松起来:“哦?你倒说说,有何不同?”顿了顿,她凑过去,唇瓣贴着她的耳,如同情人呢喃,“是比他们爱我吗?” 叶结蔓脸色一红,想要推开纪西舞,身子却软下来,到底没有动。眼前女子,总是令人弄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她?明明在灵媒宅里相见时淡漠得很,此刻又无端令人觉得亲昵。 还在胡思乱想间,耳垂上忽然极快地掠过一丝麻意,有凉凉的湿润稍纵即逝,回过神来时,纪西舞已经后退了些许,目光笑盈盈地望着她。 “你……”叶结蔓有些羞恼地瞪了纪西舞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静默间,纪西舞的声音响起:“我改主意了。” 叶结蔓回过头来,不解地望向对方。 “我暂时留在这,不回纪府了。” 叶结蔓倏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眉间一瞬间闪过喜悦,随即很快地压下来,只屏着呼吸道:“为什么?” 纪西舞挑了挑眉:“你不喜欢么?” “喜欢是喜欢……” “纪府那边,三姐回来有一阵子可以闹腾,没有我在也无碍。等裴夫人回来,苏州城的热闹才真正开始。”纪西舞神色淡然,“裴府这把刀,可是好用的很。” “纪西舞,”叶结蔓忽然道,“到如今的这些事,是不是都在你计划之中?”她不傻,如当初纪西舞所言,此刻自己在裴府做的一切,于彼此都是双赢之事。想必更早些的时候,借助裴家的力量来对付纪家便早已入了纪西舞的算盘。如今权大势大的潘家卷进来,无疑更是锦上添花。 纪西舞望过来,目光深邃,对上叶结蔓的视线,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也不全是。” 说自己在不在纪府都无碍,自然是哄人的。如今裴府这边有裴夫人在,才是真的不需要自己掺和。她从一开始遇到叶结蔓,诱她带自己去纪府,便没有打算再回来。叶结蔓的任务,从将原委告知裴夫人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而她,本该是呆在纪府,看那些跳梁小丑如何争斗,享受复仇的快感,一点点见证纪家的崩溃。这才是她完整的计划。 只是方才见到叶结蔓的那一瞬,她的初衷到底是动摇了。 罢。她习惯了按照心情做事,计划的改变也不是什么大事。比之如何享受复仇,如今倒有了更加令人愉悦的方式。她望着叶结蔓,望着对方澄净眼底透出来的情愫,一丝一缕绕在自己身上,眼梢的悦色又浓了几分。 第103章 生死局(上) 至夜。 叶结蔓早早用了膳,便回了自己房间休息。这一日折腾许久,身子早已乏得很,只是见到了纪西舞,心里还是有几分兴奋。 待到了房间,她的视线迫不及待寻去,最后意外在床榻上瞥见了对方。 窗户半支着,有微风吹进来,拂过纪西舞的白色衣袂。她似乎本只打算小憩,半个身子尚倚在墙上,额头搁在边缘的床架,竟阖着眼睡了过去。一头青丝垂下来,铺在塌上,在烛光里闪着水色光泽。 叶结蔓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待走了近些,她小心地坐在床榻边,细细地端详着眼前女子。 许是因阖了眼,此时的纪西舞,更像是与记忆里融在一片洁白花簇里的尸体面容重叠起来。除了唇色鲜红以外,那眉目几无二样。瞧得近了,叶结蔓才似觉出几分疲倦来,鬓边竟还有些许水渍。叶结蔓踟蹰了下,还是轻轻抬手,指尖有凉凉的湿润传来。她皱了皱眉,心中微微一跳,脑海里极快地闪过之前的一些片段。记忆里纪西舞衣裙尽湿,无力瘫软在自己怀里的景象浮现出来,使得她的手下意识顺着鬓边落下去,想要探一探。 指甲尚未贴到肩膀,纪西舞的睫毛已经动了动。下一瞬,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叶结蔓。 “吵醒你了?” 纪西舞摇了摇头,眼底亮起神采,好似方才的疲倦只是叶结蔓的错觉。只见她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想趁我睡着吃豆腐么?” “才不是,”叶结蔓抽出手来,关切道,“你很累吗?” 纪西舞静静望着叶结蔓,片刻才支起身子,道:“估摸是被召来的时候耗了些心神,无甚大碍。”说话间,往旁边让了让,腾出些许空位。 “若是累了,早点休息罢。”叶结蔓见纪西舞眉间的确有抹不去的疲意,着实有些心疼。她起身去吹蜡烛,烛光晃了晃,轻飘飘地灭了,屋内顿时暗下来,只有窗边的月光落下一地银辉。 “吱呀——” 床榻微微动了动,叶结蔓褪了衣物上塌,不等她躺好,纪西舞的手已经环过来,轻搭在她腰间。鼻间香气馥郁起来,一切好似又回到了纪府那段同塌共眠的时日。 “你瘦了好些。”纪西舞低低的话语落在耳边,“可要好好补补。” “嗯。”叶结蔓极轻地应了声,只觉得心底似有暖流。此刻的温存似乎令人有种不真切感,但却令人格外眷恋。 “睡罢。”纪西舞好像真的是累了,尾音低下去,不再说话。 倒是叶结蔓,虽然疲累,一时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没有办法很快入睡。她怕打扰纪西舞,也不敢乱动,只是转头去望。 片刻后,叶结蔓才跟着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将叶结蔓吵了醒。她挣扎着醒来,一回神便问到一股呛人的烟味。 “咳咳……”视线里,竟是鲜艳的火苗腾腾地往上窜着。烟雾弥漫里,除了火,其余已经瞧不分明。门外有匆匆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安儿担心的呼喊。 “少夫人!少夫人你还好吗?你等等,我马上救你出来!” 叶结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还昏沉着,眼睛在烟雾里呛得几乎睁不开。她没有多想,第一反应便是去瞧身旁的人。 熊熊大火中,纪西舞依旧紧阖着眼,没有动静。 “纪西舞?纪西舞?”叶结蔓心里急切,猛地直起身来,脑海一阵晕眩。她也顾不上自己,伸手去推纪西舞。方触碰到对方,手心就传来潮湿感。叶结蔓的心猛地往下坠去,细细一看,才发现身旁纪西舞不知什么原因,身上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上也沾着豆大汗珠,苍白得令人不安。 火越来越大,耳边都是劈啦啪啦的声响。叶结蔓急的不行,对方不醒来,自己就没办法将人弄到槐木鬼符中。火的灼烫感迫在眉睫,她的眉间俱是焦色,眼前很快就盈满泪珠,不停地落在被褥之上。 “纪西舞,你醒醒,到底怎么了?” 她的声音小下去,很快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身旁纪西舞却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安静得像是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砰——”一声响声自身后传来,叶结蔓也没有注意,直到一只手突然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臂。 “快跟我走,房子要塌了!”裴尧远的声音沙哑急切。 外面的喧哗更大了,除了喊着少夫人,也多了几句三少爷。 叶结蔓哪里肯依,眼睛死死盯着纪西舞,不肯松手半分。 “快点,要来不及了!”裴尧远看不到纪西舞,以为叶结蔓吓得腿软没办法动弹,也顾不得男女之别,牙一咬就打横抱起了叶结蔓要往外冲。 “三少爷!”正当口,又有两个护卫捂着嘴披着湿被褥冲进来帮忙,“快点!” “不要——”叶结蔓一出口便被越来越浓得烟呛到,只是手却趁这机会死死抓住了床架。她用力推打着裴尧远,声音嘶哑,“放我下去,我不走!” 裴尧远不知详情,只是疑惑,却自然不会依着,向护卫使了个颜色。护卫连口中喊了声“对不住,少夫人”,忙用力扯过叶结蔓抓着床架的手,护着两人往门口冲去。 “不行……”叶结蔓的脸色惨白一片。 “砰——”有木头不断砸下来,令几人颇为狼狈地躲闪着。身旁的烟雾越来越浓,叶结蔓只依稀望了床榻上最后一眼,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不可以……”一片混乱里,没有人注意到身子突然蜷缩起来的叶结蔓嘴里痛苦地喃喃了什么。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间,叶结蔓也不知道几个人是怎么冲出去的,只是恍恍惚惚没了印象,直到一声巨响将她拉得回过神。 几个人到了外边空地上。叶结蔓猛地往后望去,便见房子以摧拉枯朽之势塌了半边。烈火将半个天空都照了亮,也将叶结蔓脸上的绝望照的纤毫毕现。 “少夫人……”安儿接过舒儿手中的衣衫披在叶结蔓身上,心疼地拉着她的手,红着眼给她上药。叶结蔓看起来狼狈急了,半边手臂都烫了伤,披头散发,脸色白得吓人。 “结蔓,觉得怎么样?”一旁,裴尧远推开过来查看伤口的丫鬟,蹲下身来关切询问。 叶结蔓低着头没有应话。 “这次真的多谢三少爷了。”舒儿见状,开口道谢,话锋一转,忽然又道,“只是这火起得莫名……” 闻言,裴尧远皱了皱眉,也觉得奇怪:“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舒儿摇了摇头:“正是半夜,大家都睡下了。我睡意浅,突然觉得窗外有些亮,才醒了过来,便看到少夫人的房间起火了。” “巡逻的护卫呢?”裴尧远脸上有了些许怒意。 “在……在。”衣衫凌乱满面焦黑的护卫有些慌张地应了,“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兄弟今天吃了晚膳后头都晕得不行,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还是被喧闹声吵醒的,才发现失火了。” “怎么会这样?”裴尧远的眉皱得愈发紧。一旁的舒儿若有所思地望向失火的房间,似乎在想些什么。天气干燥,来来往往泼上去的水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还是没能阻挡屋子被烧个干净。 沉默里,一声惊呼忽然传来:“少夫人!” 只见叶结蔓突然挣脱了安儿的手,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已经不管不顾地往塌了半边的房屋冲去。不过冲出几步,已经被回过神来的裴尧远猛地拽了住。 “你疯了?” 叶结蔓早就没了气力,突然身子一软,往地上滑落下去。下一刻,她只觉胸口剧痛,黑暗极快地罩下来,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是大亮。 入目是陌生的房间,布置简洁大方。叶结蔓来不及思考在哪里,耳边已经传来些微争执声。 “我说你会不会管太多了?空房那么多,凭什么让她住在这里?” 裴尧远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的儒雅截然不同,压得很低,带着忍耐:“你给我小声些,我说过,起火之事非比寻常,怕是有人要害她。如今娘和大哥二姐都不在,结蔓也是裴家的人,她的安全我自然不能不管。” “害她?呵,那也是她自己惹出了什么事罢?否则怎么只害她不害别人?要我说,指不定是她自己犯贱……” “你给我闭嘴!”一声怒喝截断了对方的话。 “……你为了她吼我?”女子声音带了不敢置信的哭腔,“裴尧远,你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罢?不管怎么说,她可是你四弟的妻子,你难不成还想*?” “啪——” 话音方落,一声清脆的响声突然自门外传来,听得叶结蔓微微一愣。 “三少爷!”有丫鬟的声音慌张地响起,似乎在劝阻着什么,场面听起来一时有些乱。 与裴尧远起争执的,自然是她的夫人,许柔霜。 她捂着被打的脸,泪水不断落下来,眉间却是倔强神情。她望着眼前变了脸色的裴尧远,非但没有退让,反而忽然冷笑起来:“是不是让我猜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裴尧远气得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夜未睡的眼里布满血丝。半晌,他似突然丧了气,不欲再争吵,朝身旁丫鬟道:“扶三少夫人去休息。” “少夫人……” “我哪都不去!”许柔霜死死盯着裴尧远。 裴尧远还想说什么,门外的屋子突然开了。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出现在门口的叶结蔓身上。 许柔霜心头尚有怒火,本打算骂几句,然而当看到对方神色,突然就噤了声。 只见叶结蔓脸色惨白,眉间神色悲戚,脸上却格外平静,浑身弥漫着绝望气息。不等裴尧远开口,叶结蔓已经道:“昨晚多谢三哥费心了。”言罢,转向许柔霜,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抬脚就往外走去。她的脚步尚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 “你去哪?”裴尧远心头一急,出声问道。 “我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屋子里,要回去看看。”叶结蔓头也不回。 裴尧远的唇动了动,脸上虽有疑惑,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方才的话怕是对方都听到了,此时实在不方便挽留,否则。这么想着,心头顿时五味杂陈,半晌才同身后的下人低声道:“你护送四少夫人过去,小心些。” “少夫人,你怎么来了?”正指挥着下人搬运烧毁物事的舒儿,一转头就看到进院的叶结蔓,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去。 “我过来看看。” 舒儿心底疑惑,却也不便多问,只道:“这边有我和安儿在,少夫人不用担心。等将废弃物事清理干净,就可以重新修葺了。” “嗯。”叶结蔓低低应了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变为灰烬的屋子,忽道,“我进去看看。” “可是……”舒儿不放心地望了眼房屋,想到昨晚叶结蔓不寻常的举动,见对方神色坚定,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说。 “我有重要东西要找,你不用担心,很快就出来。”叶结蔓这么说着,人已经往倒塌的屋子走去。 叶结蔓的身子有些摇晃,每一步都踏着恐惧与慌乱,迫不及待想要揭开答案,却又害怕答案。她不知道纪西舞怎么样了,对方身上似乎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昨晚手心的湿漉触感像极了一手的鲜血,带着不安的气息。她的脚步越靠近废墟,心就跳得越剧烈,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喉咙跳出来一样。 舒儿不放心,沉默地跟在身后,眼底疑惑更深。 眼前屋子塌了半边,只剩下右边尚徒劳支撑,看起来十分落魄。叶结蔓踏上焦黑的地,趔趄着走了进去。 “舒姐姐,这屋子现在不安全,少夫人她……”一旁新来的小丫鬟担忧道。 舒儿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跟在后面进了去。 所幸,屋子里的情况比外面好上些许,只是也不过些许罢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只有零星的物事苦苦支撑着,却也是面目全非。 这一呆,就呆到了天色近黑。 好几次,舒儿想要出声唤叶结蔓出去,当看到对方神情时,却又住了话头。那是舒儿第一次在叶结蔓脸上看到这种神色,有什么东西濒临在边缘,好像轻轻一触碰就会轰然倒塌。她体贴地保持了沉默,只在身后跟着叶结蔓,一次次绕着房屋走。 天终于黑了。 搬运的下人逐渐散去,只余下叶结蔓等人留在原地。 “少夫人,”终于,舒儿望着身子摇晃的叶结蔓,轻声开了口,“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来找罢。” 叶结蔓摇了摇头,没有应话。她脸上的神色隐在昏暗的夜色里,瞧不分明。 舒儿抿着唇,一时也没有办法。 倒是安儿,在一旁忍耐不住:“少夫人,你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你连晚膳都没还有吃,只有顾着身子才能接着找啊。” 叶结蔓抬头望了夜空,怔怔地没有动弹。半晌后,才轻声道:“你们也饿了,先去吃些罢,我没胃口,想一个人呆一会。” “这怎么能行?”安儿急的直跳脚,还想说什么,被舒儿止了住。她转向叶结蔓,道:“少夫人,我和安儿先去弄些清淡的食物,不管怎样还是吃一些。”言罢,拉着安儿离了开。 “舒姐姐!少夫人这样,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安儿不满地低声抱怨。 “你没看到少夫人神色不对劲吗?”舒儿咬了咬唇,见四下无人,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少夫人心里清楚了。”说着叹了口气。 见舒儿和安儿离开,叶结蔓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台阶边,也不顾地上脏污,坐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找我吗?”恍惚间,熟悉的声音自身前响起,叶结蔓低垂的视线里,映入一双白色的靴子,踏在焦黑的土地上,格外醒目。 第104章 生死局(下) 空气有片刻的凝固。 叶结蔓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所有思绪都卡成空白,如同定格一样怔怔地望着出现在眼前的纪西舞。 身前女子好似第一次出现在新房那夜般,一身白衣尚往下淅淅沥沥淌着水,在漆黑的地上泅出深深浅浅的水渍。发梢青丝也沾了湿,有几缕随意地搭在胸前,微微蜷着。在春日清凉的空气里,带出黏稠的回忆。 半晌,一声呜咽自喉咙底冲出,叶结蔓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处,兀自痛哭起来。 纪西舞微微一怔,眼角动了动,缓缓蹲下身去,什么也没说,伸手将叶结蔓整个人拢入了怀中。 广袤的夜里,只有女子哭声久久回荡在这片烧成废墟的房屋前,寂寥得几乎要令人落下泪来。 直到哭声渐歇,纪西舞才贴在叶结蔓耳边低声劝慰:“傻瓜,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 “万幸……”叶结蔓出口的声音哑得不行,喃喃了句。她虽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毕竟不敢确定,还是忍不住被恐惧攫住了心。半晌,她方平复了激荡情绪,担忧道,“那你之前……是怎么了?我怎么喊你都不醒。” 纪西舞的目光晃了晃,随即解释道:“之前灵媒将我从纪府召回来,许是耗尽了体力,在连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暂时进入了休眠。”顿了顿,“你喊我的时候我有些意识,只是一时醒不过来。” “都怪我不好,去找了灵媒。”叶结蔓的话语自责,“可你当时浑身湿透,我吓得不行。”她的手摸到纪西舞的衣衫,手心一片水渍,“你看你现在……” 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纪西舞揉了揉叶结蔓的头发:“不是你想的那样。白日有光,起火后我便躲入了水池中。方才入夜才匆匆赶来,料想你该等得急了。” 叶结蔓皱了皱眉,抬头直视着纪西舞,一双眼睛红得肿了起来:“真的?” “我骗你作甚?” “我只是不放心,”叶结蔓伸出手,捋起纪西舞的手臂,口中念叨,“那火真的没把你怎么样吗?” “我不过一缕亡魂,早就没了*,凡间之火又怎能伤我?”纪西舞任由叶结蔓在自己身上查看,唇边含了笑,“摸够了吗?” “你还玩笑。”叶结蔓嗔怪地拍了拍纪西舞的手,力道却是轻柔得很。 “倒是那场火,来得奇怪。”纪西舞正了神色,眉间隐隐有了怒意,“那女人倒是心肠狠得可以,竟想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 “真的是她吗?”虽这么问,叶结蔓心里却也早已明了,此事怕是汪思倩所为。对方这般纠缠不休,若是自己一人也就罢了,总怕不小心连累到纪西舞。念及此,叶结蔓的心一颤,不敢再想,只道,“需要我怎么做吗?” 纪西舞垂眸往下来,手抚上叶结蔓的脸颊,指尖拭过对方未干的泪痕,轻声道:“你呢,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给我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叶结蔓只觉得一颗心都在对方坚定的目光里落下来。 “好。” 叶结蔓方起身,黑暗里已经传来清亮的唤声。 “结蔓!” 她抬起头,一个人影快步走来,面容很快在月光下显出轮廓,正是裴尧远。只见他神色焦急,望见叶结蔓几步上前,双手匆匆搭上她的肩:“你没事罢?” 叶结蔓尚来不及反应,眼睁睁望着裴尧远的手穿过身旁纪西舞的肩膀按在她肩上。后者的目光微妙地落在自己身上,令人无端生起一丝尴尬。 “我没事。”叶结蔓往后避了避,不着痕迹地挣脱裴尧远的手。 由于方才的哭泣,此时叶结蔓的声音沙哑,加上双眼通红,裴尧远大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心疼地直视着叶结蔓,也没注意她视线不寻常地偏向自己右侧,开口道:“我见你许久不回,过来看看。东西找到了吗?” “嗯。”叶结蔓低低应了声。 “时候不早了,你……”裴尧远知道经历了白天一事,叶结蔓不可能回自己院子,便改口道,“我让下人收拾下客房,你住那里罢。” “不用了,这院子里还有空房。” “不行。”裴尧远斩钉截铁地拒绝,“你这房屋修葺一时半会没办法弄好,怕是会打扰你休息。” 叶结蔓只觉得一旁纪西舞目光如炬,心里不知怎的生出几分羞赧,不愿与裴尧远多做纠缠,想了想应了下来。她极快地瞥了纪西舞一眼,果然对方眼底深邃,见叶结蔓向自己看来,微微抬了抬眉梢,拖长了话语,意味深长道:“裴尧远倒是很关心你。” 叶结蔓咬了咬唇,也不好说什么,到底还是只能跟着裴尧远往客房走去。 好不容易辞别裴尧远,叶结蔓关上房门,这才舒了口气。当着纪西舞的面承受一个男子的关心,实在是太尴尬了。 “裴尧远倒是挺有心思的,特意将你安排在离他院子不远之处,方便照看。”身后跟着进门的纪西舞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却还是令叶结蔓有些背后发毛。 “我……”叶结蔓转过身去想要解释,却发现对方站得极近,一转身几乎要贴进纪西舞怀里。 “恩?你什么?”纪西舞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结蔓,缓缓道。 叶结蔓微微涨红了脸:“我又没那个意思。”她想起之前在纪府告别时纪西舞说的话,心里一气,驳道,“再者,不是你之前一副将我托付给裴尧远的样子吗?如今这些不也在你意料之中?” 话落,叶结蔓便见纪西舞的眉目一挑,心里暗道不好。 “怪我?”纪西舞的身子压着叶结蔓,俯下身去,唇贴上她的耳朵,语气低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叶结蔓能清晰感觉到纪西舞微凉的唇瓣擦过自己敏感的耳垂,身前是玲珑身姿,随着自己紧张的呼吸起伏,带起一丝隐秘的热意。她的脸愈发红,脚软得几乎要站不住。对方话语虽然是威胁,但与以往又不一样,带着难言的蛊惑,好像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拆开吞入腹中。 “想我吗?”纪西舞感觉到了叶结蔓体温的上升,眼底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手指缓缓沿着对方的纤腰往上攀。指尖传来叶结蔓轻微的战栗,她满足地勾了勾唇角。 “想。”微微喘息的低语响起,夹杂着千丝万缕的情愫。叶结蔓没有拂下纪西舞的手,反而伸手环住了她的脖颈,半个身子无力地挂在她脖颈上。 一声轻笑落下,纪西舞的唇印上叶结蔓的脖颈,一路延至锁骨,轻轻噬咬起来。 叶结蔓只觉得酥麻感沿着肌肤往上窜,呼吸更重一分。 纪西舞的手顺着腰间沿着衣襟滑入,熟练地寻到那抹酥胸。由于动作略大,衣领顺势被扯了些开,露出一片洁白。纪西舞的唇便落下去,贴上起伏的饱满。 “嗯……”极轻的叮咛声自叶结蔓唇边落下,脸颊处的红霞渐渐蔓延至身体。 动情间,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响起安儿压低的声音:“舒姐姐,你说少夫人方才到底在寻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 “哎,也不知道少夫人心情有没有好些。” 叶结蔓猛地睁开半阖的眼睛,惊得下意识伸手去推纪西舞。只是身体酥软没什么气力,只能焦急地催促了句:“丫鬟来了。” 纪西舞埋首胸前的头抬了抬,懒懒地往外瞥了一眼,空着的一只手往下落去,只听“咔哒”一声,木栓落进了槽里。 “好了。”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纪西舞一把扯过叶结蔓靠在门上的身子,一个转身已经拉至旁边的白墙处,重新抵了上去。红唇不由分说地落下来,压在叶结蔓的唇上。 脚步声愈发近,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少夫人,晚膳准备好了。” 一墙之隔,声音极近,好似便在耳边。叶结蔓羞得不行,无奈推不开纪西舞,也不敢发出响声,原本就微红的脸此刻简直红得要滴出血来。 唇间凉意辗转,香气馥郁得盈满整个口腔,有小巧的舌尖熟练地探进来,卷起叶结蔓的。胸前衣领由于方才的扯拉敞得更开,衣带早就散了,露出粉白相间的抹胸。 “少夫人?”敲门声又接着响起,外面的安儿推了推门,才发现门被锁了,惊讶地望了舒儿一眼,“会不会已经睡下了?” “可少夫人一日不曾用膳,怕是身子吃不消。” 房屋里头,纪西舞的动作顿了顿,终于还是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不急,还是先吃饭罢。”她的眼珠转了转,话语淡淡,却格外意味深长,“等你吃了饭再吃你。” 叶结蔓咬着早就红透的唇,想要瞪对方,眼神却尚是沾了情yu的迷离。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朝门外道:“等等,我来开门。” 这边,纪西舞已经抬手帮她整理衣衫,指尖擦过对方敏感的肌肤,令叶结蔓几乎忍不住又要战栗起来。 外面的人等了片刻,门从里面打了开,露出叶结蔓的身影。 “少夫人,饭菜……”安儿的话说了一半,瞥见叶结蔓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红润脸色,神色一怔。 “进来罢。”叶结蔓知道自己现在神情不对,掩饰地往里走去。 “少夫人气色恢复不少,”舒儿也发现了叶结蔓脸色转好,心里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我和安儿帮少夫人准备了些清淡的食物。” 说话间,安儿已经把晚膳放在了桌上,同时将蜡烛点了燃,口中随意道:“少夫人方才是睡下了吗?我瞧屋子里蜡烛也没有点。” “嗯。”叶结蔓含糊地应了,在桌边坐了下来,“乏得很,就先上塌了。” 一旁舒儿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床上扫了眼,见被褥折叠整齐,床榻平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叶结蔓接过安儿手中的勺子,心情比之之前愉悦,也有了胃口,抬手就要将面前的人参鸡丝粥放入嘴里。 “等等。”一只手突然横过来,阻了叶结蔓。 叶结蔓偏头望去,见纪西舞的眉皱了皱:“小心为上,检查下饭菜。” 这边,舒儿和安儿见叶结蔓不吃,反而望向一边,都十分奇怪。安儿率先开了口:“怎么了,少夫人,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叶结蔓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有银针吗?” 片刻后。 望着银质发簪上一点漆黑,舒儿和安儿都瞬间白了脸。舒儿反应过来,拉着安儿就跪了下来。 “是奴婢疏忽,监察不周,罪该万死,还请少夫人责罚。” 安儿尚沉浸在震惊当中,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 叶结蔓望着两个丫鬟,叹了口气,伸手去扶:“我知道此事与你们无关,起来罢。” 舒儿知道此事责任重大,不敢起身,只低下头去,道:“少夫人的寝食本该由我两人负责,如今竟出了这种事,是我们对不起少夫人。若不是少夫人心细……”舒儿有些后怕地望了一眼银针,暗暗斥责自己,怎么就忘了如今少夫人处在刀口浪尖,不多注意下。 “当务之急,是找出谁做的,你们先起来说话。” 闻言,舒儿略一踟蹰,方才拉着安儿重新站了起来。她的眉头紧皱,回忆了下,道:“当时我与安儿去了厨房,一直在外等候。期间也有几人进出,倒没怎么留意。”之前的纵火案,她的心里有怀疑的人,但当时并未瞧见对方,因此才放下了些许戒心,没想到还是除了这档子事。 一旁,安儿的脸色依旧有些不好,但还是应道:“我们拿到晚膳就直接赶了过来,中途也没遇到什么人,这期间应该不会出差错啊。” 舒儿应和地点了点头,望向叶结蔓:“此事严重,可能要将厨房里的人唤一趟过来了。” 第105章 报应 事情查得比叶结蔓想象中简单许多,与预料里却是不一样。 她本以为此事与管家女儿汪思倩有关,然而厨房里给出的消息,那时出入的人并不多,只有大少爷和三少爷院里的丫鬟来取了点心。前者稍作停留就离了开,下毒可能性不大,所有的疑点便落在了后者身上。 “怎么会是三少爷的人……”安儿不敢置信地喃喃了句。 叶结蔓的心里却是“咯噔”了下,与一旁的纪西舞暗中对视了一眼,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此事大家都不准再提。”叶结蔓忽然出了声,斩钉截铁道,“我既无事,这件事就作罢,你们都出去罢。” “啊?”安儿还想说什么,舒儿已经明白了叶结蔓的心思,应了下来,拉着安儿就出去了。 “舒姐姐,”安儿不甘心地跺脚,“那可是下毒啊!” 舒儿将人拉进两人的房间,关好门,方才走到桌边点了蜡烛。她的身影背对着安儿,叹了口气,声音飘过来:“就你傻,你还想不到下毒的是谁吗?” “反正不可能是三少爷,肯定有内幕。” “当然不会是三少爷,”舒儿转过头直视安儿,一字一句道,“但就怕是三夫人。” “三夫人怎么会……”安儿的话一堵,顿时醍醐灌顶,倏地瞪大了眼睛,“难道是因为三少爷他……” “嘘,隔墙有耳,不要妄语。”舒儿打断安儿的话,目光晃了晃,“这些不是你我能猜测编排的,若张扬开去,对少夫人的名声也不好。” “可你也知道,少夫人不是那种人,明明没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舒儿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脑海里浮现起三少爷望向少夫人时的眼神,在心里喟叹一声。 怕是落花虽无意,流水却有情。大家宅门里的,最重视清誉。这情感牵扯不清,捅了出去,最后连累的,到底还是女子。 这边,叶结蔓望着紧闭的门,颇有些疲累地扶了额。没想到纵火者还没解决,又来了个下毒的,自己这条命,也不知能留到何时。 担忧间,一只微凉的手探过来,扯下了她扶额的手,随即指尖抚过她紧皱的眉。纪西舞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在,你愁什么?” “我……”叶结蔓心里不是滋味,抬头去看纪西舞。 眼前女子眉眼淡淡,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道:“这一折腾时候也不早了,上床歇息罢,有什么事明日起来再说。” 叶结蔓的确乏得很,没有推脱,径直上了塌。 。 窗外夜幕愈深,整个裴府都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当中。 一道白影从容穿过深沉的夜色,白裙迆迆,整个人似在黑暗中散着光。只见白影一路不停,几个转折已经到了一处院前。有零星护卫穿梭而过,目不斜视地自白影身旁路过,浑然不觉。 白影只略一停顿,便朝一处寝居走去。 虽是午夜,许柔霜却并未睡着,她的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兴奋夹杂着不安在体内横冲直撞,令人睡不安稳。她只待天色一亮,就唤人去打探那个女人的消息。 哼,真是便宜她了,能在睡梦中死去。许柔霜狠心地咧了咧嘴,一双眼睛微微红着。就在方才不久前,她还与裴尧远大吵了一架。虽然这段时日两人吵得架比几年还要多,但这次的争执比以往来得都要激烈。她甚至挨了一巴掌。 如何能忍……一向温润如玉的丈夫为了一个女人,当着几个丫鬟的面打了自己。这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许柔霜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她该死。 想到醒来能看到那个女人的尸体,黑暗里,许柔霜不禁无声地笑起来。诡异的笑容衬得整张脸有几分狰狞。 “滴答。” 有轻微的声音响起,沉浸在兴奋中的许柔霜没有注意,直到脸上落了一滴水。 许柔霜下意识抬手去抹,指尖有些黏稠,她觉得恶心,随手擦在了被褥上。低头间,又是一滴水落在脖颈。 “什么啊?”许柔霜不满地嘀咕了句,望向床幔顶部,想就着月光看清楚。只是才一眼,那水竟直直地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自己的眼睛里。 瞬间,视线里一片血红。鼻间隐隐有血腥气息传来,令人作呕。许柔霜人猛地坐起来,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水,而是血。她拼命擦拭自己的眼睛,想要下床点起蜡烛,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身子方探出一半,脚腕却突然贴上一抹冰凉。下一刻,许柔霜整个人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回,跌在床上,头重重磕到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疼……”许柔霜捂着红起来的额头,只觉得一片晕眩。她的手想去抓床幔,手心却触到一片湿润。鼻间的血腥气味愈发重,几乎要冲得人晕过去。 许柔霜挣扎着转头望去,视线里除了一片模糊红色,再无其他。她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漫上来,大声喊了句:“谁在装神弄鬼?” 耳边没有回应,只有鲜血滴答着不时落在自己身上。黏稠顺着肌肤一路爬着,像极了虫子在噬咬自己。许柔霜几乎第一时间起了念头。 那个女人化作鬼来找自己报仇了。 翌日。 许是昨日太累,叶结蔓一觉睡得极沉,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她揉了揉额,睁开眼睛,下意识去望身边。 一双红色眸子直直撞进自己视线,叶结蔓舒了口气,放下心来,柔声道:“怎么不叫醒我?” “想让你多睡会。”纪西舞还想继续说什么,话语一滞,身子里的痛意突然席卷而来。然她的神色却无甚变动,只略一沉吟,道,“今日有些懒,我进槐木鬼符歇息会,没什么事就不要喊我了。”言罢,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叶结蔓胸前。 叶结蔓不疑有他,由于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得不行,起身去寻两个丫鬟。 门打开,老远便瞧见舒儿和安儿站在院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自己唤了几句,也没有听到。 叶结蔓想了想,还是出了门,缓步走去。人方靠近,两人谈话的内容就零星地传到了耳边。 “这件事发生得太巧了,怎么想还是觉得诡异。”安儿的语速极快,听起来有些焦虑。 “你只需记得,昨日的事记得,谁也别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啦。不过舒姐姐,你说这会不会是报应啊?” “不要乱说,你啊你,就是话多。”舒儿拍了拍安儿的头,以示惩戒。 安儿吐了吐舌,一转头,正看到叶结蔓,略微一惊,连忙道:“少夫人,你起来了。” 叶结蔓颔首示意,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安儿左右张望了一眼,正想要解释,舒儿已经将她的手臂拉了拉,同时道:“少夫人,进屋再说。” “发生了什么吗?”叶结蔓进了屋子,见两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心中好奇。 舒儿直视叶结蔓,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昨晚,三少夫人疯了。” 苏州城的百姓万万没有想到,裴府的劫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府宅像是被诅咒了一般,短短几月,先是裴家四少爷离奇死亡,紧接着发生胭脂案,裴家多人锒铛入狱,其势一落千丈。如今不过几日时间,又传来裴家三少夫人犯了疯癫的传闻。 没有人知道她疯癫的原因。 两日后,许家就派人接走了许柔霜。听闻许家老爷更是在裴府怒摔当初裴家下聘的一对玉鸳鸯,让裴家三少爷当面写下休书,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一来,裴府的处境又糟糕了一些。所有人都在观望,不知道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商家大户会走向何种田地。 事情却并没有这样停止。 距离许柔霜离开裴府不过一日,管家汪伯的女儿就出了事。 事情发生十分诡异,那日汪思倩照例去照看裴老爷的狗。如今裴老爷人在狱中,她自然更加上心一些,将狗照顾得很好。只是那天狗有些反常,一直狂吠着。汪思倩与狗相处已有几年,并没有多少在意。她靠近狗屋,解开绳子想要陪它玩一会。怎料绳子方解,狗转身就扑了上来。 半人高的狗,轻易就将汪思倩扑倒在地。她吓得尖叫起来,叫声很快引来了护卫。 当望见那可怕一幕时,纵是人高马大的护卫都不禁愣了。只见通体漆黑的狗红着眼,敞着嘴,涎水滴下来,似是六亲不认般,一口往汪思倩的脖颈咬下去。后者头只来得及一偏,那尖利的牙齿就直直穿过她的琵琶骨,瞬间鲜血染红了衣衫。与此同时,她的喉咙发出惨叫。 叫声穿透清晨的静谧,凄厉而绝望。 狗不是普通狗,是自家老爷的宝贝狗。护卫手里拿着刀,忌惮着却没有一个敢往上砍。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护卫率先反应过来,牙一咬,将刀刃一反,持着刀背往狗的身上格挡去。狗尝到了血味,死死不肯松口,最后还是几人合力将狗制服,才救下了半个身子都是血的汪思倩。 人是救下了,却也染了病,神志不清,一天到晚垂着涎水乱叫。大夫束手无策,怕传染伤人,只得令人绑在房间。除了汪伯,没人敢进去探望。不出几日,房间里传来的动静渐渐熄了,裴家的人知道,对方终于还是死了。 而那无故疯了的狗,最后还是裴尧远代由下令,毒死后葬了。 这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一定非要这样吗?”叶结蔓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倚在窗边的纪西舞。 半支起的窗户洒进一片银辉,将纪西舞的一身白衣照得通透。听到叶结蔓的话,她偏过头来,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纪西舞的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颔首:“嗯。” 叶结蔓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应话。她当然知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却同时也是最冷酷的办法。她毕竟不同纪西舞,无法将人命视作草芥。尤其是许柔霜。由于裴尧远的事,她心里始终怀有一丝愧疚,即便对方下毒,她也恨不起来。如今那人的一生却因自己毁了。虽然过去些时日,她却始终有些寝食难安。只是纪西舞也是为自己好,叶结蔓不忍指责,便只能独自将这一切担下来。 “今夜月色很好。”纪西舞的视线扫过来,忽然道,“你要来瞧一瞧吗?” 叶结蔓没什么心思,本想摇头拒绝,然而瞥见纪西舞,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起身站了起来,往窗口走去。 人方至,纪西舞已经探手将叶结蔓揽了过来。她的手穿过叶结蔓的腰,自背后松松环着,视线投向窗外:“这件事也许有更好的办法,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处理这种算计。”纪西舞的脸贴在叶结蔓的鬓边,“我们更应该多点时间一起看看月色,不是吗?” 叶结蔓的手覆上纪西舞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沉默着。 “月有圆缺,有些事情也没有完美的答案。和我在一起,你若是还老想着别的事,我可不依。”说着,纪西舞忽然偏头在叶结蔓耳廓咬了咬。 “啊……”细细的疼意惊得叶结蔓惊呼一声。 “你要知道,这世间不是谁都有报应的,那只是弱者可怜的自我安慰罢了。倘若得罪了我,那么我不介意亲自给点报应。”纪西舞俯身在叶结蔓耳边轻言细语,宛如说着情话,“何况我不想拿你的命去冒险,留下谁都是一个祸患。” 叶结蔓心里一震,手紧了紧,复杂的情绪自胸腔漫开来。这般冷酷的话语,此刻听来,却不知怎的有一种惑人意味。 “莫要浪费了这么好的月色。”低喃声在耳边轻轻回荡,有冰凉的唇落在敏感的脖颈。叶结蔓的思绪一乱,想要回过身去,却被纪西舞的手牢牢箍在怀里。 “世人都喜说,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全部,”纪西舞的唇稍纵即逝,不时落在那片洁白的肌肤上。齿间是叶结蔓脖颈边缘轻微跳动的青色脉络,“但这也不过是虚伪的话罢了。两个不一样的人,如何能爱了所有?我不需要你勉强去爱我手上沾着的血污。只是……”纪西舞突然轻轻咬住了叶结蔓的肩,感受到怀中人身子的绷紧,探出舌尖安抚地滑过那片迅速红起来的肌肤。 “只是什么?”叶结蔓的声音低下去,半阖着眼,无力抵抗地缩在纪西舞怀里,一副任其宰割的楚楚模样,令人忍不住想生吞了干净。 轻笑声响起,萦绕的叶结蔓耳边,纪西舞好听的声音带着蛊惑:“只是你也不许离开我就是了。” “我不会的。”叶结蔓轻声说道。 纪西舞在身后抬了抬眸,眼中似落入漫天星辉。她很快又俯下身去,右手扯下叶结蔓的一边肩膀衣衫,露出更多洁白诱人的肌肤。她的唇滑开去,像带着火,撩起一片热意。 “倘若我入了地府呢?” 好似浑不在意的话语落下,眼神渐渐迷离开来的叶结蔓神色一紧。 “有时候我觉得,那天要真是来了,不如将你一同拉下地府。”纪西舞手上动作却并没有停,一扯衣带,叶结蔓的衣衫便敞开来。她自身后探出手去,悄然滑入,口中依旧淡淡道,“放你留着心伤一世我不忍,但想你若到时候遇上什么良人,也不是令人开心的事。” 不知怎的,听到纪西舞这般说,叶结蔓原本紧张的神色反而柔软下去,竟由不得笑了:“你还真是冷酷无情。” 身后,纪西舞扬了扬唇:“便是如此,你还不是爱我?” “世上怎会有你这般不要脸的人?”叶结蔓叹了口气,眼底却流露出深情,原本的戚戚惶惶也似在这一刻尽自消散。 “哦?谢谢夸奖。我不要脸的地方,可多得是。”说着话,纪西舞的手已经覆上了叶结蔓的胸,轻轻一握,引来后者一声低吟。 叶结蔓脸色一红,伸手扯掉了支着窗户的木棍,将一整个夜色关在外面。 “不看了么?”纪西舞故意道。 “喊我过来,我瞧你自己也没甚心思赏月。”叶结蔓的手撑着窗棂,咬了咬唇,身子软得不像话。 “我有更好看的景色要赏。”言罢,纪西舞伸手一拉,叶结蔓的半件衣衫便彻底褪了下来,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裸背。 “不要在这……” 纪西舞却似恍然不闻,唇落下去,贴上那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第106章 夜迷蒙,人勾魂 空气一点点变得黏稠,缓缓流动着火热气息。 叶结蔓能感觉到对方的唇游离在背脊之处,一点点轻咬下去。浑身气力都被抽走,若不是纪西舞的手环着自己,怕是早已软倒在地。叶结蔓咬着唇,脸上的血色更甚,抑着唇边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声音。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唇在背上游离,因敏感而激起一点点疙瘩。与此同时,纪西舞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玲珑的胸,轻轻捻动,力道徐缓有力,指腹不时擦过那点敏感,带起一阵阵激荡。 “纪西舞……”叶结蔓的话语里带着低低喘息,“去床上。” “为什么?”纪西舞的声音里似带着一丝笑意,“这里不好吗?” 说话间,她的唇吻上叶结蔓的脖颈,舌尖轻探,留下一串湿润水痕。 “不好。”叶结蔓羞耻得咬了咬唇。透过白色的窗扉,能依稀看到外面明亮的月色,黑暗里好似有目光在窥看这片撩人春色,令人无法不去在意。 纪西舞的唇贴上叶结蔓的耳廓,轻笑声落在她的耳边:“是吗?我觉得挺好。” 叶结蔓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怎料耳垂忽然传来湿润感,对方的唇已经不由分说地含住了她的耳垂。叶结蔓整个人都轻轻战栗了下,脚愈发软,几乎半趴在窗棂上,随时都要滑落下去。 纪西舞的右手却顺势自叶结蔓胸前落下去,左手再次将她的衣衫往下扯。早已解了衣带的衣衫本就堪忧,这么一来,便悠悠飘落在脚下,只余下一件水粉色的抹胸松松挂着。纪西舞的指尖很快探到叶结蔓平坦的小腹上,徐徐打着转,含糊的话语自唇边吐出:“试一试,也许好呢?” 叶结蔓只觉得身子在对方的唇手之间火烧火燎地燃起来,眼梢的霞色明艳不可方物。她的青丝也有些乱了,散落在雪白的*上,柔弱得不堪一折。她开了口,话语几乎断不成句,一字一句自唇间咬牙切齿喊出来:“纪西舞!” 耳边的笑意再次响起来,紧接着湿润就一点点漫上叶结蔓的耳后。她能感觉到纪西舞的舌头缓缓在那里打转,刺激的敏感令她的声音愈发颤抖,说到最后那个字时,余音差些消散了去。 “嗯?”纪西舞的声音也略带了丝沙哑,低低应着,比往常的冷淡声音也多了些亲近意味。 “你……啊……”叶结蔓还想说什么,原本在她小腹打转的手却已经猝不及防地落下去,钻入亵裤之中,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覆盖上去,引起她一声惊呼。 “我什么?”纪西舞的笑意愈发浓,指尖作怪地滑过间隙,又极快地停下来,像是埋伏在草丛里的野兽,等待着时机。 叶结蔓虽不是大家闺秀,但毕竟也算知书达礼,如此行事,实在与平日所学相悖,心里羞得很,有些耐不住。 纪西舞却不管这些,见叶结蔓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眸垂下去,看起来在盘算什么。只一瞬,又重新在她背后抬起头来,极快地笑了笑。 她的指尖,也在这无声的促狭笑意里,熟练地钻入那一湖幽泉。如她所料,叶结蔓毫无防备地叫了一声,身子彻底软倒在自己怀里,原本若有所思的目光顿时晃荡开来。她的身子颤抖着,手下意识握住了纪西舞的手臂,呼吸混乱地落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灼烫异常。 那湖幽泉似投入了石子,一圈圈荡起越来越大的涟漪。房间里的温度再次往上攀升,连带着叶结蔓的脸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纪西舞并没有在意叶结蔓毫无气力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她的左手环过叶结蔓盈盈一握的腰,撑着她勉强不滑落下去,右手再次往里送去。指尖火热湿意传来,显然早已动了情。而眼前女子气息如幽兰,散发着她自己也不知的诱惑,令人想要整个吞入腹中。也难怪裴尧远倾心于她,这模样若是让他人瞧了去,怕是不知惹多少世间男子怜爱。 这般想着,纪西舞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唇再次贴近叶结蔓的脖颈,右手已经更深地往幽泉之处滑进去,指腹揉过那点敏感,很快引来怀中人更喘息的战栗。 叶结蔓想要止住纪西舞的手,只是身子率先一步沉溺在这场欢/爱之中。她的背后紧紧贴着纪西舞,那柔滑的布料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她光裸的背脊,而身下是纪西舞微凉的手指,似乎要一直探入到自己的灵魂深处般。这具身体尚未如何熟悉床/弟之事,仅有的几次也似乎隔得有些远了,直到此时才再次被唤醒记忆,火辣辣地提醒着她对纪西舞深刻入骨的眷恋。而此次又似与以往不同,许是历经了这些事,原本百结愁肠的心也终于能放开。 窗外月色正好,能清晰照亮两人眼梢眉间溢满的迷离情愫。叶结蔓洁白的*似乎也在这月光里泛着光泽,宛如世间蚀骨的诱惑。 “纪西舞……”破碎的唤声忽然响起,叶结蔓紧了紧搭在窗棂上的手,恍如轻喃,“我还没问过你,你喜欢我么?” 纪西舞自叶结蔓肩窝处抬起头来,红唇鲜艳:“你感受不到吗?” 她的指尖挑过,手上加快了速度,灵巧地穿梭在紧致的幽泉里,感受到那里一点点绽放。怀里的叶结蔓身子软得如同水一般,肌肤也渐渐染了霞色。 叶结蔓的唇间溢出一丝呻吟,很快又飘散了去,她背对着纪西舞,看不清身后人的神情,但也能猜到些许。 “我想听你说。”叶结蔓忽然动了动,想要转身,才至一半,身子却因纪西舞的手剧烈一颤。 纪西舞上前半步,将叶结蔓毫无缝隙地抵在了窗户上,防止她滑落在地。窗户因着碰撞,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难道没人告诉过你,”纪西舞的手重新寻回幽谷钻入,只是这次变成了面对面。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叶结蔓,眼底有些笑意,“欢/爱时的誓言不能信吗?” 叶结蔓被突如其来的掠夺刺激得一时说不上话来,手无力地圈上纪西舞的脖颈,半晌,才咬了咬唇道:“你这人的话,才是无论何时都不能信,”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下去,“可我想听。” 纪西舞的神色有片刻的怔然。 “你啊……”片刻,纪西舞笑起来,头低下去,唇靠近叶结蔓的耳边,轻声道,“那你不妨信一回,我喜欢你。” “好。” 纪西舞能感觉到湿润一点点沿着指尖淌落,她不疾不徐地探索着,像是摸索一件珍宝。怀中女子早就失了气力,随着自己的手指起伏,感受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快意。 然而沉溺其中的,又何止叶结蔓一人?纪西舞的眼梢也染了霞色,腾出手将滑落的青丝掖至耳后,露出精致的下颔。她的眼底目光幽邃,透着灼烫热意。 战栗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纪西舞只觉得指尖被突然紧紧吸住,紧接着便有黏稠的暖流漫过来。怀中女子压抑的低吟在喘/息里显得愈发娇媚,微乱的青丝下是早已潮红的脸颊。纪西舞的目光粘连在叶结蔓的身上,身上的热意并未因此而有所缓和。她望着此刻沉浸在欢/爱里的对方,胸口滚烫,几不能捺。 叶结蔓本想喘口气,尚未说话,腰上的手已经紧了紧。她抬头去望,纪西舞的唇不由分说落下来,完全覆盖住了她。香滑的舌尖直直闯进来,齿间是馥郁芳香,令人迷醉。交缠在一起的唇舌,有种令人恍惚的错觉,好似这一刻便是永恒。身体的欢愉没有退去便被再次点燃,火势比方才来得愈发热烈。叶结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被纪西舞打横抱了起来。 床榻微震,散落的衣衫落在地上,一路蜿蜒,像是白色的河流涌动。白色帷帐飘落,将一室春色都遮掩了住,只能依稀瞥见两具女子交叠在一处的雪白*,如同两尾蛇游走在床榻之间。 “纪西舞……”几乎是带着shen吟的唤声,在床/第之间响起,声音颤抖。叶结蔓只觉得今日的纪西舞,似乎比以往都来得热情,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折腾着。而她早已耗尽了所有气力,瘫软在床上,无力阻止。身体却比想象中的要不知餍足,竟依旧能轻易被对方唤起感觉。叶结蔓半阖着眼,能感觉到纪西舞的肌肤密切地贴着自己,摩擦着她,两个人像是要在此刻彼此交融。视线里,纪西舞腰肢轻摆,整个人像是妖精一般,随意拨弄着她,令人无处躲藏。对方的视线望过来,赤色瞳孔带着难以言说的魔力,将她紧紧吸住,甘愿臣服在对方身下,任由宰割。 这是一场盛宴,而自己是纪西舞嘴边的猎物,早就失去挣脱的能力。她也不愿挣脱。她甚至愿意将自己整个人奉献,只为在她唇齿之间多停留片刻。 第107章 计谋 这几日,苏州城史无前例得热闹着。众人似乎都很愿意在闲暇之余谈论那些豪门商贾里的离奇事件,往日的平静一去不返,事情向着越来越精彩的方向进行着。纪府闹鬼之事,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越传越烈的。 没有人知道消息是从哪来的,但好像一夜之间就如春风般拂过整个苏州城,传入人们的耳朵。神鬼之事向来耸人听闻,却又容易被津津乐道。茶馆楼肆里,到处可以听到人们的高谈阔论,各种猜测也随之弥漫开来。 “驾——” 正是午后,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夫熟练地一拉缰绳,随即稳稳地停在了裴府门口。车帘撩开,下来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只见他颇为恭敬地站在一旁,伸手去扶随之出来的人。 “娘,当心。” “夫人回来了!” 裴夫人回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裴家,小厮传到叶结蔓这里时,她正懒懒地躺在靠椅上休憩。 “回来了么?”叶结蔓神色微微一紧,下意识自靠椅上站起来,也不看门口的小厮,转头望向床榻上。那里,纪西舞避着日光坐着,神色悠闲。听闻消息,她的眼角往上抬了抬,不着痕迹地扫过叶结蔓,顿了顿,道,“去迎一迎罢。” 言罢,站起身来,朝叶结蔓勾了勾手指。 叶结蔓抿了抿唇,脸微微一红,还是起了身,与小厮道:“知道了,你在外面等我,我整理一下就去。”说着,人往床榻边行去。 小厮应了,将门重新掩好。 他看不到屋内,叶结蔓行至床边,扯出脖颈中的槐木鬼符。纪西舞并不急着进去,抬手帮叶结蔓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青丝,嘱咐道:“小心行事。” 叶结蔓点了点头,便见纪西舞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眼前。 她这才深吸一口气,似是在为自己鼓足勇气,往外走去。 叶结蔓到大堂时,裴尧远已经到了,与裴尧允一道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珠姨正将茶杯接过来,置放在一旁桌案上。而正中央正襟危坐着的,正是裴夫人。她的神色紧绷,目光幽深,正在思索什么。见叶结蔓进来,眼皮才略微抬了抬。 “结蔓来给夫人问好。”叶结蔓拘谨地行了个礼,她能感觉到裴夫人的视线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片刻才听到对方出了声:“起来罢。” “看来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不少事。”裴夫人的目光扫向裴尧远,显然已经听闻了一些动静。后者惭愧地低下头去:“是远儿没用。” “到底怎么回事?”裴夫人的声音不怒自威,“你们知道外面在怎么传吗?说我裴府是犯了太岁,煞得很,才会短短时间出这么大的事,死这么多的人。柔霜和倩儿是怎么回事?” 裴尧远神色黯淡地上前半步,将府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旁知晓内情的叶结蔓一时之间可谓百感交集,垂在两侧的手心布满细密的汗,不着痕迹地捏了紧。 “狗?”裴夫人的眉梢往上严厉地扬了扬,满眼都是狐疑,“老爷在的时候可从没这种情况发生过,到底什么原因你可查过?” 裴尧远的心微微往下一沉:“我问了下人,狗前一日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晚上一直在叫。下人赶去,也没见着什么,只看到狗一直对着空荡荡的夜叫嚷,到后半夜才安分下来,大家便以为没什么事了。” “所以说,你不知道柔霜为什么疯,也不知道狗为什么疯,是吗?” 裴尧远抿紧了唇:“远儿愧对娘的重任。” “你对不起的,是柔霜才对。”裴夫人的脸上微有愠色,“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柔霜,但既然当初答应娶她,就该尽心才是。如今许家必然对我裴家恨之入骨,于眼前处境来看,不啻于雪上加霜。” “娘教训的是。”裴尧远低下头去。 裴夫人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素来性子温和,怕是再如何责骂都无济于事,因此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她的目光重新转到叶结蔓身上,语气稍稍放缓了些:“听说你的院子起了火?人可还好?” 叶结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委屈你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裴家也实在是对不住你。”裴夫人的目光晃了晃,语气难得温和,这态度倒是让一旁的裴尧允和裴尧远微微一惊。 “我等会让珠姨给你送些补品过去,你来之后消瘦许多,又遭遇裴家此劫,难为你了。” “夫人太客气了。” 裴夫人神色似有思忖,顿了顿,忽道:“你来裴家也有段时日了,该改口了。” 叶结蔓略微一怔,半晌才低下头去,轻声唤道:“是,娘。” 裴夫人神色满意地点点头。 “娘,那潘家那边……怎么样了?”裴尧远见裴夫人迟迟不提潘家得事,按捺不住心头焦虑,出声问道。 “娘做事,你还不放心吗?”旁边的裴尧允接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好了,潘家那边,我能做的都做了,到底事情会怎样,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裴夫人看起来并不想多谈,不过眉头还是稍稍舒展了些,“但他们对胭脂案已经起了疑心,此事必定会追查到底。而我要的,不过也只是赌一赌最后的答案。” 屋内的几人不傻,知道胭脂案背后必定有所阴谋,倘若真能得以昭雪,对裴家倒是好事。而如今有能力挖出事情真相的,能依靠的也只有权势极大的潘家了。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裴夫人的声音低下去,挥了挥手,“我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罢,有什么事我会让珠姨去喊你们的。” “是。” 叶结蔓刚要跟着往外退,裴夫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蔓儿,你且等等。” 这是第二次,叶结蔓与裴夫人单独相处。房间里静下来,叶结蔓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不知道如今裴夫人还将自己留下来作甚,该告诉的她也告诉了。 没等她多想,这沉默不过片刻,裴夫人已经开了口,声音有些疲累:“你知道,如今裴家的命运,几乎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叶结蔓心底一惊,随即又听对方接着道,“旭儿下毒一事,我不知该如何和允儿和远儿开口,但我已经与潘家说了。” 叶结蔓猛地抬起头来,不过眨眼间,裴夫人脸上已经恢复了肃然。她目光坚定地望过来:“要想取得潘家信任,这些只能全盘托出,与其到时候查出来,还不如事先告知。托你的福,这个消息,也无疑引起了潘家的兴趣。”裴夫人并不提此趟艰难。当时两人初到潘家,连门都不得踏入。只是她毕竟不是寻常妇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跪下去的那一刻,她心里撑了这么多年的尊严轰然倒塌,然而她的背脊依旧挺直,在裴尧允震惊的视线里,面不改色。 这些,叶结蔓当然不知情,倘若晓得,敬佩的同时她也该不安,眼前这位妇人,远比她想象中的可怕许多。因此,叶结蔓只是道:“这是结蔓该做的。” “我这次把你留下来,是想问一问,纪家那边,你有什么看法?” 听裴夫人这么问,叶结蔓一时踟蹰。虽不知为何裴夫人会问她这些,但念及纪西舞的仇,她还是想帮上些许,因此认真想了想,道:“听说如今纪家那边三小姐在追查五小姐之死,结蔓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裴夫人的目光一晃,略微颔首,示意叶结蔓继续。 知晓内情的叶结蔓对这件事倒是的确比所有人都有发言权,只是她一方面尚要斟酌不能透露太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一方面又急切想要借助裴夫人的力量,因此沉思了颇久。裴夫人倒也不催,只是安静等着她。 一阵子的沉默后,叶结蔓才继续开了口:“现在苏州城的人对纪家很有兴趣,这时候翻出纪小姐的事,对纪府是个打击。这段时间在纪府,我有留意于此,觉得纪小姐的死,很可能是纪府内部之争所致。只是加害人估计也并不知道纪小姐当时正掺和到裴家的胭脂案中,才在这节骨眼上害死了她。但恰恰如此,这想必也是纪老爷没有追究到底的原因。如果当真是纪小姐与……”叶结蔓的话语顿了顿,似是觉得有些尴尬,片刻才踟蹰道,“与相公所为,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出些蛛丝马迹。裴家身份不便,结蔓在想,不知是否可以试着去同纪家三小姐合作?” 这番话叶结蔓不曾与纪西舞提过,一直是心底想法,此刻说出来,倒是有些不安,不知会不会说错。但现在难得有机会,若是可以一试,对纪西舞的仇也有很大的帮助。虽然这段时间纪西舞只字不提报仇一事,但叶结蔓还是时刻将她的事挂念于心,有时候倒是令人觉得,自己比纪西舞还要执念了。 裴夫人的目光有些亮,并不说话,只是视线扫过低着头的叶结蔓。若是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改变,是不可能的。本是寻常人家的儿女,不谙世事,入门时犹如一张白纸。此刻站在眼前的女子,低眉顺目,看起来一般无二,却没了最初的战战兢兢,所言也是心思缜密,好像脱胎换骨一般,与以往全然不同。只是裴夫人到底什么都没有点明,只是赞许道:“如今本是背水一战,倒不妨一试。” 叶结蔓暗中松了口气。 “纪三小姐那边,我会试着暗中联系,你陪着我这老婆子也累了,先下去休息罢。” “纪夫……娘言重了。”叶结蔓勉强改了口,尚有些不习惯。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希望可以更多的帮到纪西舞。 她退下去,当手触及门栓的时候,背后裴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喟叹,像是自言自语:“柔霜和倩儿之事,既已至此,我不再追究,希望你也能释怀。” 话音一落,叶结蔓的手猛地颤了颤。 “珠姨,扶我休息去罢。”脚步声远去,方才那一句话犹如幻听一般,稍纵即逝,却是引来叶结蔓一身冷汗。 “夫人,”直到空无一人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珠姨才恭敬地俯下身去,“信得过吗?” 裴夫人半个身子靠在椅子上,眼底光芒暗敛:“事到如今,不得不信。虽然不知原因,但她知道的,肯定比我们都多。只是……”她的声音顿了住。 当时在得知裴尧旭的事后,裴夫人也深思过,聪慧如她,自然隐约想明白了当初裴尧旭执意娶人的用意,不过是利用二字。想来自己那儿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对女子起心思一分,虽觉可悲,如今倒也不得不承认了。但这样一来,叶结蔓就成了这件事彻彻底底的陪葬品。她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叶结蔓对此事如此上心,愿意帮助裴家渡过难关。除非……裴夫人心底极快地滑过一个念头。除非叶结蔓想帮的就不是裴家,只是纪家那个小姐。当初执意要去纪家祭奠纪小姐,当时只以为有别的用意,但也许真的只是因此而去呢?虽不知两人纠葛,倘若是此,这一切倒也并非不可以解释。 第108章 红颜惑人心 叶结蔓一进房间,便将门窗都掩了实,避入日光晒不到的角落,唇边唤道:“纪西舞。” 一缕青烟自眼前飘散,很快在叶结蔓身前凝成形。纪西舞抬眼望了一望,见对方额头布满细密的汗,脸颊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红。她的唇角勾了勾,抬起衣袖便轻轻往叶结蔓脸上揩去,口中道:“不是做的挺好吗?有什么好慌张的?” 冷香萦绕,叶结蔓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不确定地问:“真的?”眼中惶惶,似是有所顾虑,“可方才裴夫人的意思,好像是多少知道三少夫人与汪思倩的事与我有关。” 纪西舞略一颔首:“怕是了。”她垂了垂眸,眼底闪过沉思,“不过想来,这两件事太过巧合,本就难免令人生疑。当初你被汪思倩指使的狗推下池去,险些溺死,这次我让她尝了报应,因狗而死,我倒也不指望能瞒过。只是这么快对方就猜到些许,裴夫人果然不容小觑。”她再抬起眼时,见叶结蔓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本擦过她脸颊的手顺势抚上去,“好了,如今不比往日,她也说了,不会再追究。你便当什么都不知道。” 叶结蔓感觉到纪西舞凉薄的指腹贴着自己,笑容靥靥,倒是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 “你……”叶结蔓踟蹰了下,又道,“那我方才说的那些,可有什么差错?”顿了顿,“让裴夫人去找纪三小姐,是我擅自提出来的,也没同你商量。” “你做的很好。”纪西舞的目光软下去,指腹轻滑过叶结蔓的唇角,“我也有过这个想法,只是报仇一事,自你回到裴家后就不想再将你牵扯其中,才没有提及,倒是没想到你会说出来。”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笑意,“你这般为我着想,可要什么奖励?” 叶结蔓只觉得脸颊迅速热起来,对方的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擦过她的唇,令她愈发觉得羞赧。叶结蔓方要摇头,眼前已是一暗,纪西舞的唇已经贴上来,冷香很快盈满唇齿之间。呼吸一滞间,对方已经离了去,紧接着响起纪西舞的话语:“纪家离倾覆已然不久,此番自是推波助澜,你我且观望便好。我不想你过多的卷入其中,引火上身。可知?” 叶结蔓去望纪西舞,见她神色淡淡,眼底却是一抹柔情,这般端视着自己,几乎让人禁不住要沉溺其中。她还想说些什么,房门却被敲了响。 “少夫人,三少爷来了。” 叶结蔓微微一愣,看了眼纪西舞,随即起身去开门。 门外,裴尧远一身灰蓝锦袍,面容恢复了些许精神,见叶结蔓开了门,眼睛一亮,唇角扬起笑容:“娘回来,终于得些空,带了点东西与你。可打扰?”说着,提了提手中锦盒。 “三哥客气了。”叶结蔓自然不好将人拒之门外,犹豫地侧了侧身,让裴尧远进了来。 这几日倒的确如裴尧远所言,诸事缠身,有好些还是她们给添的。许柔霜一事更是扰得他憔悴不少,整个人不似以往丰神玉立。今日裴夫人回来,裴尧远的脸上才一扫阴霾,似是心里高兴,坐下便兀自沏了壶茶,也不像以往那般拘谨。 “你许久不曾出门,进裴家这些日子,说起来也没怎么在城西逛过。这是我捎人给你带的,城西最有名的便是这家糕点了,快趁热尝尝。”裴尧远的视线扫过叶结蔓,见她气色红润,心中舒朗,“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好多了。”叶结蔓在一旁坐下,裴尧远已经拈了块糕点递过来,她只得接过,放入唇中。 糕点精致,不过拇指大小,翠绿莹润,入口即化,舌尖一抹清甜。叶结蔓的眼睛亮了亮,下意识道:“三哥带来的这糕点的确好吃。” 一直注意着叶结蔓神情的裴尧远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漾开来:“好吃就好,多吃些。我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便每种都买了些。”说着,他撤了锦盒的第一层,果然下面还有两层,糕点皆模样玲珑小巧,看起来诱人得很。 “你这边的茶也有些时日了,我稍后让人弄些新茶与你。”裴尧远说话间提着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正在吃糕点的叶结蔓,“先将就喝着润一润。” “谢三哥。”叶结蔓平日没见裴尧远这般热情,倒有些不好意思,方要低头抿茶,似是想起什么,眼角瞥过去,正瞥见床榻旁的纪西舞环着双手,一语不发地望着她。见状,叶结蔓心中一跳,手上动作停下来,那口茶水哽在喉咙,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再尝尝这个。”裴尧远不知情,顾自说着,示意叶结蔓尝尝另一种。片刻,见对方没有动静,才抬头望来,疑惑道,“怎么?” “唔,没什么。”叶结蔓匆匆将茶水咽下去,很快引来一阵咳嗽。 “你别吃得急,慢点。”裴尧远只以为叶结蔓吃得太急,伸手就抚上叶结蔓的背,轻轻拍了几下,想要给她顺了顺。他的眉眼温柔,望着叶结蔓的视线俱是情深。 “咳咳……”叶结蔓咳得愈发厉害,满脸通红,伸手想要阻一阻裴尧远,只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尧远却是不知,见叶结蔓的手抬上来,只以为她难受得紧,下意识轻轻握了住,担忧道,“很难受吗?” 一瞬间,叶结蔓几乎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凝了凝,唰得冷下来。 叶结蔓连忙去抽自己的手,脸愈发红。 裴尧远愣了愣,随即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但望着叶结蔓布满红霞的脸,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目光。 半晌,叶结蔓终于止了咳嗽,也不敢在纪西舞眼皮底下再吃,寻了其他话头道:“不知老爷在那里怎么样了?” 裴尧远的神色暗了暗,应道:“我前日刚去看过爹,他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这句话裴尧远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他觉得裴家的偌大家业折在自己手中,对不起列祖列宗,自责得很。我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娘这边会想办法还裴家清白。”顿了顿,“对了,娘留你下来,可有为难你?” 叶结蔓摇了摇头,心里则在暗暗思忖,怎样才能礼貌地下逐客令。她的眼角时不时往床榻旁瞥,然而触及纪西舞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心虚地缩回来。 裴尧远今日看起来兴致很高,浑不知身旁的叶结蔓早已如坐针毡。 “……城西的百灵戏楼也十分有名,得空我带你去听一听。你可有感兴趣的评话?” 见裴尧远丝毫没有停下话头的趋势,叶结蔓头疼得紧,哪里听得进去。 “结蔓?”裴尧远的手在叶结蔓眼前挥了挥,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后者啊了一声,不解地望向裴尧远:“不好意思,你方说什么?” 裴尧远好笑地看着她:“我问你有没有感兴趣的评话,你倒神游去了。是不是我说得这些忒没意思了?” “三哥哪里的话。”叶结蔓实在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带了歉意,“只是这几日事情多,忍不住就有些出神,希望三哥不要介意。” 裴尧远自是不介意,一坐,就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下人有事来唤,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叶结蔓好不容易送走了人,舒了口气,这才敢正眼去看纪西舞,心里惴惴:“怎的一直不说话?” “说什么?”纪西舞的眉略略一挑,语气听不出来情绪,“你们在聊天,你又没办法与我说话,我一个人要说些什么?” 叶结蔓心里愈发虚,上前靠近纪西舞,试探道:“你……生气啦?” “你说呢?”纪西舞俯下身来,贴近叶结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缓缓道“你觉得我该生气吗?” 叶结蔓一愣。不知怎的,此番虽然心虚,然而见纪西舞这般看起来醋着,她心里又有些欢喜。但这些她自是不好意思说,因此目光晃了晃,最后只道:“你知我与他不可能的。”顿了顿,她抬起头来,望着近在尺咫的那张脸。好像不管什么时候,纪西舞这张脸都是看起来精致又完美,令人惊叹。鬼使神差一般,叶结蔓忽然低低道,“倒是你长得这般好看,生前想来没少招蜂引蝶罢?” 似是没料到叶结蔓说这个,纪西舞怔了怔,随即忍不住笑起来。原本清冷的面容,顿时像是春日枝头绽放的艳丽繁花,抖落一地缤纷。她也不反驳,反手抚上自己的脸,状若思索道:“这倒是,那些男人,不就是肖想着这张脸吗?”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下去,似是带着蛊惑,“你呢?不也喜欢吗?” 叶结蔓话语一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要说喜欢,自然是喜欢的,这并没有什么好不承认,只是又不仅此罢了。但倘若这个时候应了,又好像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没什么差别。 “嗯?”纪西舞笑着,那脸便又贴近几分,鲜艳红唇微微往上勾了勾,勾出满室风情。 叶结蔓怔怔地望着,几乎要失了神。半晌,方别过头去,微微红了脸,轻啐道:“你以往都这么勾引人吗?” 纪西舞眨了眨眼:“这也得看对方值不值得我勾引。” 闻言,叶结蔓猛地转过头来,心头一簇火烧上来:“你还真勾引过啊?” 见状,纪西舞唇角笑意愈发往上扬,笑声轻轻落在室内。她伸手揉了揉叶结蔓的头:“随便诓一诓你罢了。怎么,瞧你这模样,还打算兴师问罪啊?” 叶结蔓的脸色沉下去,嘀咕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前裴家那桩生意,不也是你设计去找了林家去破坏的么……” “不过是生意上的事罢了,你觉得以我的手段难道一定要出卖色相才能达到?”纪西舞抬了抬下颔,“那你也未免太小瞧我。” 叶结蔓低低哼了一声,没有应话。 “再者,”纪西舞的额头抵着叶结蔓,“如今你不是独享我了吗?只有你一人看得见,摸的着,还不满意吗?” 闻言,叶结蔓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撞,霎时软下来。 “话说回来,我倒宁愿你一直迷恋这张脸,”纪西舞突然轻声道,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叶结蔓,眼底神色幽幽,“反正横竖我是不会变模样了,这样一来,倒是能靠脸牢牢圈着你的心。” 不等她开口,纪西舞已经恢复了正色,似是玩笑道:“毕竟我待你也并没有那么好,以往又做了诸多事情伤你。此刻你痴心于我,自是不再计较。但倘若什么时候生了变故,怕这一切又是另一番样子了。” 见叶结蔓动了动唇,似是要说什么,纪西舞已经抬手轻压了她的唇,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并未怀疑你的爱,也非对自己没有自信。我只是……”顿了顿,她话头一转,“你看,现在的我,你做什么也没办法干涉,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些男人缠着你。你要知道,即便我再如何厉害,以我如今的情况,终究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纪西舞……” 叶结蔓第一次见纪西舞说这样的话,心里微微一酸。她开口正要说话,房门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打断了她。下一刻,安儿刻意压低的话紧接着响起来:“少夫人?快开门,府衙出事了。” 第109章 解开的谜 叶结蔓打开门,舒儿和安儿很快进了来,她心里略急,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我方从府衙回来,”开口的是舒儿,她神色比安儿平静许多,只是语速稍稍有些快,可见心底也有些震动。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结蔓道,“潘岩好像昨晚赶到了府衙,今早才传出消息,大家纷纷在猜测他到底同知府说了什么。然后,”她的话顿了顿,似是试图平复心情,“纪世南今早也到了知府,可能是被府衙传过去的。” “少夫人,夫人回来的时候你也在屋子里,可知其中原因?”一旁的安儿不解道,“潘总督去府衙,肯定是因为夫人的说动,只是不知怎么扯上了纪老爷?” 这些事情,连舒儿都不知情,只见她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也不是很清楚,”叶结蔓自然谨记裴夫人的话,并不提及这桩隐秘,只道,“夫人去潘家干了什么,她也没提,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便多问。” “这倒是。”安儿点点头,不过很快笑起来,“不过看夫人的样子,如今看样子终于接受了少夫人呢,今早还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嘱咐少夫人好好调养。” 叶结蔓心里还在想潘岩的事,只颔首应了应,随即沉吟道:“舒儿,如今情势紧张,府衙那边若是有什么动静,你记得与我及时说。” 舒儿点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会留意的。” 也不知道纪家那边怎么样了?叶结蔓的视线瞥向一旁的纪西舞。这番消息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兀自躲在阴影处望着自己,唇角笑意淡淡,倒是给那张平日素来冷清的面容添了一丝柔软。叶结蔓心底一动,恍然发现,自纪府被自己召回来后,纪西舞脸上的笑比以往多了不少,即便不笑的时候,那眼里也是不比初见时的冰冷。 “希望裴家能熬过这场劫难。” 时间如白驹,一晃,便又晃过了三日。 这几日,府衙那边的动静自然被整个裴家都紧密关注着,好像那是最后一根稻草。那日,纪世南在府衙待了两个时辰才出了门,此后又似乎陷入了平静之中。倒是有几个衙门的人过来城西重新打探纪西舞落水一事,也询问了几个裴家当时去河边看热闹的人。没想到这一问,倒是问出另一件不相关的事来。 说这些的是一个小丫鬟,府衙的人来问的时候,正好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丫鬟不善掩饰,很快就被问了出来。 “其实这件事应该与纪小姐的死没有关系罢……”小丫鬟犹豫道,“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我忙完了活,正巧被余大嫂派去取东西。路过绿河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喧闹声。我好奇嘛,就想说凑过去望一眼再走,没想到是死了人,死的还是纪家小姐。不一会,传来叱呵声,我料想是府衙的人赶到了。正想离去,无意瞥见到了汪姐姐。”她口中的汪姐姐,自然是管家女儿汪思倩,“我靠近想打个招呼,却发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看到我,而是往尸体旁凑了过去。没多久四少夫人的婚队也到了,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府衙的人似乎被喊去交涉,大家注意力便都被引了过去。我自幼在夜里眼力极佳,这一转头,没想到就看到汪姐姐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尸体旁,手中寒光一闪,随即慌慌张张将从纪小姐身上割断的一缕青丝掖入袖中,极快地站起来,退出了混乱的人群。” 府衙的人没料到套出这茬,纷纷听得咋舌,不解其意。 “这种事,我一个小丫鬟,事后自然不敢去问汪姐姐,只是觉得诡异,不知她要那缕死人头发作甚?”小丫鬟看起来心有戚戚。 但这个问题,听的人自然都答不出。何况如今汪思倩人死灯灭,更是无处可问。府衙的人也就随便听了听,觉得与纪小姐之死应当没有太大的关系。 然而当这件事传入了叶结蔓耳中,她略一深思,却是身子一震,立即联想到了一些事情。等她急急忙目光去寻纪西舞时,正好见到她若有所思地对上自己的视线。 “看来当时是她搞的鬼了。”纪西舞似是觉得有趣,眼珠转了转,“想来她对裴尧旭一往情深,连你与他成阴亲也见不得,暗中将灵媒要求准备的头发换成了我的。结果阴差阳错,将我召了来。” “应该没错了,”叶结蔓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也是可怜,裴尧旭爱慕的又偏偏是男子。” “说不定正因为此,才特意给你弄了女子的头发。”言罢,纪西舞轻笑起来,“这么说来,其实倒应该谢谢她,早知道便让她死得轻松些了。” 闻言,叶结蔓忍不住微嗔地瞪了一眼纪西舞,后者笑而不语,伸手将她揽过来:“好了别气,我不提此事就是了。” 叶结蔓自然不是真生气,顺势偎进纪西舞的怀里,口中道:“你说,府衙的人如今又重新调查你的事,应该是潘家的威压在起作用,对纪府也有所怀疑了罢?” “嗯。”纪西舞的手一边轻轻捋过叶结蔓的青丝,一边心不在焉道,“裴夫人想必与潘家提到了这件事,也与潘岩说了。之前纪世南匆匆将此事翻篇,若是两者联系起来,难免引起怀疑。依我看,他们怕是觉得胭脂案一事,要直接从纪世南那个老狐狸那里入手找出破绽有困难,才从我的死着手追查。” “这倒是再好不过。”叶结蔓低声道,“你的冤屈也算是有机会伸张了。” 纪西舞神色倒是平静,只垂眸望向叶结蔓,赤色眸里漾出一片柔软。 与此同时,纪府却没有那么平静了。 官府那边的事,无疑在纪家掀起了轩然大波,下人们也忍不住在暗中纷纷猜测。因为之前闹鬼,加上三小姐的回来,大家几乎都对五小姐的死十分好奇,认定怕是没那么简单。几个主子虽有心阻止,众口难防,效用也并不大。 “砰——” 杯子的破裂声自屋子里传来,紧接着很快响起纪川带着怒气的声音:“你说什么?纪筱染去了府衙?怎没人拦住她?” “回大少爷,你也知道三小姐的脾气,下人哪里拦得住?”跑来透露消息的事纪川身边的小厮,脸色分外急切,“我瞧她刚上了马车,这……” “爹呢?” “老爷刚出去,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啊!” 纪川的眉紧紧皱起来,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容她一时,她倒愈发放肆起来,眼中哪里还有这个家。”说着,他望向小厮,压低了声音,“你,给我立刻去找黑虎,拦下人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做的干净点。” 小厮脸上一惊:“大少爷,这……要不要和四少爷先商量下?” “四弟他昨夜染了风寒,还在休息,切莫扰了他。”提及纪越的时候,纪川的脸色才微微放了缓,但很快又绷了紧,“我又不是要她的命,你慌什么!黑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办事了,我放心。记住,务必要想办法不能让她踏进府衙半步!剩下的,等她回来再作打算,最好是让她能躺几天,也省点心。” “是!” “驾——” 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自街边疾驰而过,若是细看不难发现,车厢边用小字雕刻着一个“纪”字。马是好马,行得既快又稳,一路往府衙行去。 至转角,忽有争执声传来,人群簇拥,将街巷挤得满满当当。马夫连忙一勒马绳,止了住。 “我告诉你,这家还由不得你胡来!”嘈杂声里,一女子尖声冲出来,锋利无比,“想勾引我男人,你这狐狸精也忒不要脸。今日我便划花了你,让你还去祸害!” 人群爆发出几声惊呼,马夫还来不及反应,已有披头散发的女子跌跌撞撞自人群中探出一个头来。很快,她身后随之伸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那头发拽了住,试图往后拽去。女子受惊,手中不知何时取了发簪,往拽着自己头发的手腕划去,只听一声尖叫,伴随着谩骂,那手立刻送了开,披头散发的女子脚步不稳往前跌去,直直撞上了纪家的马匹。 “律——”马的惨叫顿时盖过了嘈杂,马蹄立刻扬起来,马夫吓了一跳,唯恐踩到跌在地上的女子,连忙拉住马绳,试图稳住。然而显然并无什么效果,马蹄四踏里,马往人群处冲去。人群躲闪不及,很快有几个被波及到,撞到了一边。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哐当。”也不知是不是马的颠簸,马车突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响声,随即车轮一倾,整辆马车顿时随之倒下来。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马车轰然倒在地上,依旧被牵制的马顿时往后一仰,几乎站不稳。不过这么一来,马终于稍稍安静了些,只是打着响鼻有些烦躁地原地跺着脚。 倒下的车厢里,坐着的自然是纪筱染和她的一个贴身丫鬟。 当是时,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丫鬟正欲探头去看,不料被受惊的马颠得整个人狠狠撞在车厢边。随即车厢一歪,眼看就要倒下去。 风驰电掣之间,原本滚落在地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已经在混乱里顺着歪下来的车窗灵巧地钻了进去。 丫鬟只见眼前人影一晃,随即后颈剧痛,毫无抵抗之力地昏了过去。 放倒一个,不消她动手,马车里的纪三小姐也已经顺着倾倒的马车直直撞入她的怀中。女子的乱发下,一双黑眸晶亮凌厉,抬手就欲继续拍去。 不等她的手落在对方后颈,自己的脖颈反而传来刺痛,惊得她动作一顿。 “砰。”几乎与此同时,两人已经随着倒下的马车而狠狠撞上车厢。由于位置的原因,闯入的女子正巧被纪三小姐压在身下,承受了大部分的撞击。 “别动。”压低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上了她的心口。随即,纪筱染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一眨不眨地望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女子。她的唇颜色鲜艳,尚有血顺着唇角滴下去,落在女子的身上,面容显得格外狠倔。纪筱染的指间则是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刀刃已经没入女子皮肉,好像只要对方一轻举妄动,就会毫不留情地刺入。 偷袭的女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震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传来痛意,怕是方才对方撞入怀里的时候直接咬了下去。之前接到黑虎哥的任务,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小姐,她只觉得再简单不过,才与瑶姐配合着演了方才那出戏。朝马匹扑过去时,她手里的发簪也顺势插入了马腿的膝弯处,然后迅捷地滚了开。不出所料,马吃痛暴走,场面顿时引起了混乱。她这一滚,就势靠近车轮做了手脚,让马车往自己这边倾倒下来。一切都如计划进行,却没想到最后倒反被这所谓的三小姐制了住。说出去……也怕是没人料到。 “说,谁派你来的?”纪筱染对女子的震惊视而不见,一字一句道。 身下女子紧抿着唇,没有应话。 纪筱染冷冷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正好我要去府衙一趟,你便跟着来罢,有什么话去那里再说。” 女子暗道不好。被派出执行任务的只有她与瑶姐,计划里她也是一得手就走,与瑶姐直接回去在堂里汇合。此时对方怕已经趁乱撤回,也是没有想到自己会遭此一事。这样一来,若当真被送到府衙,怕是难办了。 “三小姐!”另一边,马夫终于自地上连滚带爬地起来,心里惊吓不少,也顾不得马匹,就去撩倒在地上的车帘。 当见到眼前场景时,马夫惊讶地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骑在一个陌生女子身上的三小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拿绳过来帮我将人绑了,一道送官府。”纪筱染显然不愿意多解释,只沉静吩咐。她的视线却始终落在眼前女子身上,毫不松懈。这架势落在对方眼里,只觉得隐隐头疼起来,感觉逃脱的机会渺茫。 为什么没人提醒她,这纪三小姐,怎的这么难对付? 第110章 引蛇出洞 这马车眼看是不能用了,离府衙还有一段距离,车夫正不知所措间,三小姐已经抬脚往一处客栈走去,丢下话来:“给我看着刺客,我马上回来。” 马夫连忙应了,目光有些谨慎地扫过刺客。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披头散发,低着头看不清神情。马夫眼尖地瞥见对方衣领处沾着的血渍,微微一怔,很快就发现脖颈上一行深深的齿痕。 “看什么看?”女子心里郁结,不耐烦地出声,“不用看了,你家小姐咬的。”顿了顿,忍不住呸了一声,“你家小姐属狗的吗?” 这段时间三小姐回来纪府,车夫虽然多少听说了些她的厉害,但听刺客这么讲,还是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咋舌。 女子还想趁此机会想想办法,怎料不过一杯茶的工夫,纪筱染已经回了来,手里牵着一辆马车。这下子,女子眼底流露出失望之色,嘀咕道:“速度这么快,也不知道哪里偷来的。” 车夫连忙牵过马绳,心中好奇,问道:“三小姐,这马车……” 纪筱染示意将人弄上马车,口中淡淡道:“客栈里总有些人乘马车来,我问人借来用一用。”言罢,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并不多解释。 很快,一行四人重新上了路。 “你叫什么?” 正懊恼间,女子听到纪筱染的问话,没好气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应答。 “这么久不见你同伴,应该已经回去了。”纪筱染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很快就会发现你并没有撤退成功,怕是多少能想到出了差错,会再重新找过来查看情况罢?” 乍一听到对方准确的分析,女子一惊,再去看纪筱染时,正对上她的眼睛。 眼前这个纪三小姐,面容白皙俏丽,一双眼睛却是沉静坚毅,似是沉淀了无数风霜,丝毫没有寻常富家千金的样子。想到听闻这个三小姐几年前在苏州城失踪,也不知到底历经了什么,但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离府衙不过几里,能不能不被你们赶上,就看运气了。”话虽这么说,纪筱染却只是无所谓地扬了扬唇角,“毕竟我也没有把握再对付一次,何况下次就不是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女子沉默了会,忽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自然。”纪筱染看了看女子,似想到什么,自怀里取出一块锦帕,俯下身去凑近女子。后者警觉地往后仰了仰,眼中俱是敌意。纪筱染像是没有看到般,兀自伸手擦拭她的脖颈处伤口,口中继续道,“我出府与下人起了争执,摆明了是要去府衙,自然会传到心虚的人耳里。” “引蛇出洞?”女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可以这么说。”纪筱染细致地将伤口处的血渍一点点擦了干,端详了番方重新退开身去坐好,倒让人怀疑前一刻狠狠咬下的人是不是她了。 女子皱了皱眉:“你既知道有可能遇敌,怎的身边都没有护卫跟着?你就那么确信自己不会失手?” “护卫?”纪筱染正视向眼前的人,“如今我被无数双眼睛监视着,纪府护卫,我一个信不过。何况带了护卫,反而容易让你们更加警戒。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确信……”她笑了笑,“我是没有把握,但你现在在我手里,说明我赌对了,就够了。” 女子愈发懊恼,忍不住瞪向纪筱染。然而心底,终究有些服气。方才虽是自己轻敌,但那一瞬间的应变,非寻常女子不可为,还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之前还在想,若是幸运的话,”纪筱染并没有停下话,望着女子一字一句道,“此行说不定能逮到当初害死五妹的人呢。” 闻言,女子身子猛地一震,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安。 纪筱染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脸上浮现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也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在这样的视线里,女子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这次运气不错。”纪筱染却自顾自地喃喃了一句,对女子的反驳毫不放在心上。 这一次,女子眼底真真切切出现了一丝慌乱,这个纪三小姐,简直比想象里的还要可怕。几个来回,便已经将整个局势猜了通透。这下子,怕是捅了大篓子了。言多必失,她干脆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期盼瑶姐快些发现自己没有回去尽快赶来救她。她一刻都不想和这人呆在一起了。 纪筱染几乎已经确定,五妹的死看来真的与这批人有关。这便意味着,派出他们的人,就是杀害五妹的幕后指使。 车厢一时陷入死寂。 “快到了。”半晌,纪筱染才淡淡开了口。 女子恨恨地偏过头去,在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死都不在开口半句,到了府衙又如何?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传来车夫的一声惊呼,随即马车一阵剧烈晃荡,停了下来。 “你……你们是谁?”车厢外,传来车夫不安的喊声。 女子脸上一喜,猛地转头望向纪筱染,脸上带着一抹得意。 纪筱染的手抓着车窗,稳住自己的身子,垂眸望向地上的女子,脸上波澜不惊:“看来你的人都来了,还挺快的。” “你很聪明,能够仅凭一人之力将我制住,但你的计划看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女子勾了勾唇角。 纪筱染似是没听到外面的喧吵声,身子凑近对方:“你以为,你们害死了我五妹,我当真就猜不到是谁干的吗?” 女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并不理会。 纪筱染忽然笑了起来:“你要亲眼看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吗?” “啊——”车夫的惨叫声自外面传来,紧接着,“撕拉”一声,锋利的刀剑将车帘轻轻松松地划了破。那破碎的车帘,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露出车厢里的场景。 来人正是之前在街上配合那场戏的女子,只是身后多了一个壮汉。两人一身黑衣,皆蒙了面,车帘一落下,就定睛往里瞧去。当看到眼前场景时,都是微微一愣。 视线里,那个穿着端庄,容貌精致的纪三小姐,此时手里一柄短刃,正牢牢抵着同伴的脖颈。薄如蝉翼的刀刃贴着女子肌肤,有血痕缓缓沁出,滴落在领口,将原本已经干涸的血迹重新染上鲜艳颜色。 “给我松手!”划破车帘的壮汉眉间一怒,手里的刀已经直直指向纪筱染的鼻尖。 纪筱染冷静的视线环顾过四周,正是大街之上,显然对方急着来救人已经没时间想办法设一场戏掩盖目的。她对上壮汉露在外面的眼睛,手里的利刃反而又迫近女子脖颈一分。感觉到痛意,女子的眉头皱了皱,却忍耐着没有出声。 “松了,我还有命么?”纪筱染淡淡开了口,“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也敢这般胡来,说,到底是谁派你们过来的?我纪筱染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的声音突然提了高,声音不怒自威,“为了拦我不去找官府,倒是费尽心思啊。” 周围本来试图散开的人群,在听到纪筱染这个名字时,不少人脚步一顿,震惊地望着眼前场景。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然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纪家三小姐。由于她失踪多年,一时才没什么人认出。此刻听到她自报名讳,顿时好奇心起,竟也忘了躲避。 男子尚未回过神来,身后的瑶姐已经脸色一变,在他耳边低声道:“她是故意想引人注意,这对我们不利,必须速度解决。” 男子棘手地望了对方一眼,心道,我也想速度解决,只是人在对方手上,怎么解决? 这边,瑶姐已经目光一沉,压低了嗓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什么派不派我不清楚。但我数到三,你若放人,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若执意不放人,那便那你的命来抵。”说着,她深深望向纪筱染身前的女子,“我等皆不惧死,你去了,这仇我们决不罢休。” “好。”女子忽然朗声笑起来,随即同纪筱染道,“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纪筱染神色不变:“你们倒是忠心护主,想来收了不少好处罢。杀了我五妹不说,如今又要杀我,看来那人倒是心狠手辣,要将挡在前面的人都清了干净,连彼此这点血缘之情都不顾了。” 这话无疑在人群里投下一块巨石,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难道当初纪五小姐的死真的有蹊跷?” “我听说这三小姐回来就是为了专门查五小姐的死因,看来是真的了!” “听这意思,害死纪家小姐的人也是纪家的?这……这也太毒了!” “哎,看来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好当啊,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 …… 见此场景,壮汉和瑶姐的脸变得格外难看,后者眉目闪过一丝狠厉,不再与纪筱染多废话,脚尖一点就如破风之势往她冲去。她手里的剑很是奇怪,刀刃弯曲如蛇,不过两指宽。一眨眼,已经刺到。 “啊——” 几乎与此同时,纪筱染身前女子一声痛呼,脸色煞得变白,口中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血来。 那血直直地溅在刺来的瑶姐身上,原本神色坚定的她握着剑的手一颤,下意识止住了脚步,口中惊唤道:“阿七!” 被唤作阿七的女子剧烈咳嗽起来,唇边全是血沫。纪筱染冷着脸紧握着已经没入对方胸口的刀,一字一句道:“退后。否则我手一抖,怕是你这同伴就要穿膛破肚了。” “你敢?”瑶姐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试图压制胸口的怒意。她死死咬着牙瞪着纪筱染,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咳咳……瑶姐,不要管我。” 瑶姐当然知道此时不应该受到这种牵制,他们本就是过的刀口舔血的生活。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回去必然要受到严厉责罚。然而她之前的决心在这口鲜血里已经被瓦解,知道这个纪三小姐不是说说而已,还是狠不下心来。 “嗖——”正当时,一支飞箭突然自瑶姐身后窜出,如雷霆之势,狠狠钉在阿七的肩上。箭的势头极猛,半支贯穿了阿七的肩,箭头又紧接着刺入了身后纪筱染的肩膀。 受到最多冲击的阿七再次哇地吐了口血,连带着纪筱染也退后两步,撞在了车门旁。纪筱染的唇角流下血来,眯着眼抬头往来箭处望去。 只见矮墙之上,立着一个一身白袍的男子。他的脸上罩着半块玉面,看不清神情,手上已经缓缓再次搭了一支箭。 “银羽,住手!”瑶姐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目的,急的大喊。 对方好像没听到一般,兀自搭好了箭,一点点拉满了弓。 “拦住他!他要连阿七一道射杀!”瑶姐猛地转头朝一旁的壮汉喊道。 不等壮汉行动,远处已经隐隐传来喧哗声:“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那银羽面色一冷,紧接着手指一松,白色的羽箭再次迅疾地往阿七和纪筱染射来! 第111章 隐瞒 裴府。 “娘,这个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您这次舟车劳顿,多吃些。”裴尧允替裴夫人盛了小半碗人参羹,递过去。 裴夫人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口中道:“如今胭脂铺都关了,裴家还有段日子要熬,吩咐下去,下次弄得清淡些即可。” “是。” 裴夫人不再说话,低头兀自吃起来。 晚膳正至一半,已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是个一身青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待到了裴夫人身旁,低头唤道:“夫人。” 裴夫人停下碗筷,瞥一眼对方,见神色有异,知道有了情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府衙那边,白日里出了大事。” 一席几人闻言都有些紧张,生怕有什么坏消息。 男子话语简洁,将白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又道:“现在苏州城里已经开始传开了,纪家三小姐在去府衙的路上遇险。”顿了顿,“外面都在说,是纪府自己人派出的杀手,要取她性命。” 一旁的叶结蔓听得心惊,随即便听裴夫人冷静问道:“那几个刺客呢?” “只有一个被擒,其余的都逃了,应该是关在牢里。后来纪老爷又去了一趟府衙,本来好像想将受伤在府衙休息的女儿接回来,但被拒绝了。说是纪三小姐与知府说,此次要害她的正是纪家的人,想要寻求官府庇佑。潘总督也在府衙,纪世南没法,只能沉着脸回去了。” “这也实在是……”裴尧允斟酌了下措辞,忍不住有些好笑道,“荒唐得很。看来真是天助裴家,不等我们追查原因,纪家怕就要被这纪三小姐给弄垮了。” “依我看,这纪三小姐倒是厉害,能在几个刺客里脱身。”裴尧远感慨道。 叶结蔓下意识抬头去看裴夫人,见她神色沉吟,似在想着什么。半晌,眉目间晃过一丝了然,忽的站了起来。 “娘,你这是?”裴尧允不解其意。 “我要去一趟府衙。”不等几人应话,裴夫人已经转头同身旁的珠姨道,“珠姨,帮我备一辆马车。” 珠姨的眉皱了皱:“可是夫人,你的身体……” “无碍,我撑得住。” “不然我陪您去罢。”裴尧允不放心道,“你身子还没好转,连夜赶路怕是吃不消。” “你留下,我还有事嘱咐你和远儿,”裴夫人的视线扫过来,随即落在叶结蔓身上,“蔓儿,你同我一道去。” 叶结蔓没有料到裴夫人会喊她一起,微微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时候不早了,你现在回房去收拾下东西,夜露重,记得让舒儿拿些避寒的衣物。” 叶结蔓点点头,依言离了席。 待叶结蔓神色匆匆地回了房,将门掩好,便忍不住唤道:“纪西舞,纪西舞。” 床榻的帷幔被放了下来,隐约能瞧见里面一抹身影,正懒懒地倚着。听闻动静,里面的影子略微动了动,随即响起纪西舞淡淡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叶结蔓伸手去撩帷幔,也顾不得身上穿着衣衫,落坐在床边,压低声音道:“裴夫人让我等会连夜跟她赶去府衙一趟,就在白日,纪家三小姐在去府衙的路上遇险了。” 纪西舞目光凝了凝,伸手将叶结蔓轻轻扯过来,口中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好像是纪三小姐要去府衙的路上,马车被截了,发生了争斗,现在人还在府衙,听说是中了箭,流了很多血,也不知到底怎样了。”叶结蔓话语简短地解释了,“裴夫人应该是听了我上次的提议,觉得这次是机会,现在想趁机过去找纪三小姐商谈,还要我一同陪往。” “三姐中箭了吗?”纪西舞垂眸沉吟了片刻,道,“也好,我们亲自过去一趟看看。”顿了顿,又道,“但这次要小心,纪家对这件事怕是不会放任其发生,你们掺和进去,纪世南迟早知道,肯定有所动作。” “那……纪三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既然都已经派出了人去除,危险自是难免。不过三姐心思缜密,尚不用太担心。”话虽这么说,纪西舞还是皱了皱眉。纪家的手段,被逼急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少夫人,收拾好了,该走了。” 门口响起舒儿的脚步声,片刻已经近了。叶结蔓连忙轻轻推开纪西舞,自床榻上站起身来,捋了捋有些压皱的裙裾,与纪西舞使了个眼色,便朝外走去。 一行人很快收拾好上了马车。裴夫人与珠姨一辆,叶结蔓与舒儿一辆,匆匆上了路。 “少夫人,车马劳顿,你若是累了,便靠着休息会。”舒儿不放心,嘱咐道。 这边,纪西舞已经接了话头:“累了便靠我身上歇会,左右你那丫鬟也看不到。” “嗯。”叶结蔓低声应了,也不知在应谁,只是眼角瞥着一旁坐着的纪西舞,又怕舒儿瞧出端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人一鬼这般安静坐了片刻。叶结蔓对如今的情势觉得紧张,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她虽与纪西舞打交道后,习惯了些许宅门间的争斗,但并没有多少把握自己能做好。正出神间,叶结蔓忽然感觉到纪西舞的手臂自身后环过腰际,将她不动神色地揽入怀里。叶结蔓做贼心虚地望了一眼舒儿,见她并未留意,才舒了口气,脸微微红了红。不知怎的,她与纪西舞倒好似偷情一般了。 正这么想着,纪西舞的人已经凑过来,竟像是读懂了她心里的话,轻声道:“我们这般,可像是当面偷情?”说着,朝对面的舒儿努了努嘴,“你丫鬟要知道她家少夫人被一个女鬼给拐了,不知会不会恨不得将我坟给挖了?” 闻言,叶结蔓忍不住瞪了一眼纪西舞,手悄无声息地抓过对方搁在她腿上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写下几个字。 别闹。 似乎是故意趁着她不能开口,纪西舞见状笑起来,身子愈发挨近了些,嘴唇贴着叶结蔓的耳朵,轻笑道:“我哪里闹了?” 叶结蔓无奈地捏了捏纪西舞的手,以示不满。 纪西舞扬了扬唇,将叶结蔓揽了揽紧:“好了,这一路少说也得几个时辰,不要多想了,阖眼睡会,之后有的你忙。” 叶结蔓的心软下来,手覆着纪西舞搭在自己腿上的手,那骨节微凉,轻轻硌着自己,反而有种安心的味道。她听话地闭上了眼,气息缓下来,不久之后便入了梦乡。 不得不说,车夫驾车技术极好,车十分平稳,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得如墨一般。她膝盖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薄毯,手心里已经轻轻执着纪西舞的。叶结蔓睁开眼,车厢里暗的很,依稀能看到对面的舒儿看起来也睡了。她偏过头去,正望进一双红眸。 暗夜里,那双血色眸子散发着淡淡幽光,一如最初时所见。唯一不同的是,那目光不似最初般冰冷,倒似蒙了层水雾,潋滟得很。 “醒了?” “嗯。”叶结蔓极轻地应了声,也不敢多说什么,怕吵醒对面的舒儿。 “快到了,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闻言,叶结蔓撩起车帘,往外张望了一眼。春夜月色明亮,有风吹进来,拂过她垂落的青丝。一只手已经探过来,将车帘重新拢了:“夜风大,小心着凉。” 叶结蔓只觉得胸口涌上淡淡暖流,往四肢百骸散过去。她垂下眸,身子靠在纪西舞身上,享受着这片刻的静谧时光。 纪西舞无声地笑了笑,然而这唇角笑意尚未扩大,忽的僵了僵。 两人紧挨着,叶结蔓不可避免地察觉到纪西舞的身子颤了颤,她疑惑地抬头去看。不过眨眼间,纪西舞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淡淡道:“还有点时间,要不再睡会罢。” 叶结蔓摇了摇头,然而纪西舞的手已经抬起来,手心不由分说地覆上叶结蔓的眼。黑暗顿时彻底笼罩下来,耳边只有纪西舞的声音:“听不听话?” 叶结蔓抬手去握纪西舞的手腕,想要拿下来,怎料对方使了气力,自是没有成功。她不满地轻哼了一声,顿了顿,用极低的声音道:“我想与你多呆一会。” 话音落下,纪西舞的手微微颤了颤,然而并没有移开。叶结蔓疑惑间,便听身旁纪西舞叹了口气,话语也放了轻:“傻瓜,我又不走。你睡着,也是一样的。” 可我看不见你。叶结蔓的手指划过纪西舞的手背,只写了个可,便停了下来。她的脸微微红了,不擅讲这些,到底还是放弃了抗拒,手指停顿了会,才写下。 知道了。 “乖。”哄人的语气里,眼睛上的手并未马上拿下来,只听对方道:“等你睡着了,我再拿下来。” 叶结蔓没想到纪西舞这般执着,也就随了她去,乖乖闭上了眼。 她看不到,也想不到,黑暗里,纪西舞的脸色已是惨白,额头沁出大颗水珠,不断往下滚落,将衣领微微泅了湿。那眸色似被狂风席卷而过,晃得厉害。只见她紧紧咬着唇,用力抑制着,好让蒙着叶结蔓眼睛的手不要颤得太厉害。 前段时日,副作用倒是很少发作了,疼起来也可以忍受。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害了汪思倩和许柔霜的原因,重新牵动了戾气,之后又疼了一次,却是疼得如千刀万剐。 也不知这般熬了多久,纪西舞的手软软地自叶结蔓眼上垂了下去,撑在了车厢,低低喘着气,眉间是难以平复的苦痛。她的眼闭起来,睫毛上沾满了滚落的水珠,身上也浸透了厚厚一层。待剧痛缓下去,她方重新睁开眼,望了一眼叶结蔓的方向。 黑暗于她如无物,能清楚地看到叶结蔓温柔的睡颜。纪西舞的眉一点点重新舒开来,身子失力般地往后靠在车厢上。 第112章 姐妹(上) 叶结蔓再醒来时,是被舒儿唤醒的。 “少夫人,到了。” 叶结蔓揉了揉眼,下意识转头去寻那抹白色身影,然而入目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幽暗。她的心往下哐当沉了沉。不等舒儿下车拉她,已经脚步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猛地撩开了车帘。 月色明朗,清辉盈盈照亮了不远处那女子的些许轮廓。眉眼隐在暗处沉浮,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叶结蔓的嘴唇动了动,那声“纪西舞”被理智压在喉咙里,方没有脱口而出。模糊里,好似看到对方轻轻朝自己笑了笑,她眼中的焦虑才稍稍被抚了平。 另一边,珠姨也扶着裴夫人下了马车。 裴夫人抬头,深深望了一眼紧闭的府衙门,已经迈出了步子。 方过午夜,万籁俱寂,只有春夜的虫鸣声偶尔听闻。 府衙门前站着两个值夜的官兵,见马车在门口停下,已经提起了注意。不等询问,珠姨已经上前,低声与他们说了什么,又从怀里取出些许银两,塞入两人手中。官兵往裴夫人她们方向张望了几眼,随即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便进门去,看起来像是去通报了。 大约等了盏茶时间,那人出了来,示意一行人可以进去了。 这是叶结蔓第一次来府衙,门口石狮子威严地坐立在黑暗中。几人自然没有去大堂,其中一个官兵带着四人往左边拐去,显然得了命令,直接领人往前走去。路上偶有巡逻的官兵路过,好奇地这个方向张望一眼,只是天色昏暗,也瞧不甚清楚。 房间里。 纪筱染正昏昏沉沉睡着,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她睡得浅,很快就醒了来。入目是陌生的装饰,她的身子动了动,肩头很快传来一阵痛意。纪筱染的眉极快地皱了皱,侧头望向门口方向,低声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门外静默了一瞬,片刻,才响起略有些犹豫的声音:“纪小姐,有人想要见你,知府大人让我将人带了来。” “谁?”纪筱染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外头再次沉默下来,随即,换了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深夜冒昧,是我裴家有事与纪小姐相商。” 纪筱染神色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略一思忖,应道:“进来罢。”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的月色照进来,将原本漆黑的屋子微微照了亮。有低声的吩咐响起:“你俩在外守着。”顿了顿,“蔓儿,你与我进来。”随着话语落地,脚步声渐近,黑暗中显出两个依稀的轮廓来。纪筱染眯了眯眼,视线打量着进门来的两人。 裴夫人,纪筱染自然是打过照面的,并不陌生。几年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的事,裴夫人看起来老了许多,两鬓也都白了,只是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后面则跟着一个不过二十年华的女子,挽了简单的发髻,一身淡墨色衣裙,面容在月色里一闪而过,清雅娟秀。 纪筱染尚来不及多想,两人已经到了床榻边。她略微抬眸,淡淡道:“筱染身有不适,就不给裴夫人行礼了。” 说话间,她注意到身后女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细细地扫过,随即落在她的伤口处,皱起了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目光似带着一丝担忧。 “不知这位是?” 裴夫人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是老身的四儿媳。”顿了顿,唤了一声,“蔓儿。” 叶结蔓上前半步,客气地行了个礼,视线对上纪筱染:“纪三小姐好。”她沉吟了下,还是问道,“不知身上伤势如何了?” 眼前女子眉目温和,不似寻常商户的小姐。纪筱染回苏州城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裴家这个四少夫人的事,只是所知不多,仅限于那粧荒唐的阴婚。如今第一次见,难免有些好奇。听对方语气诚恳,倒像是真切关心自己一般。 “不过是肩头中了箭,暂时死不了。”纪筱染想到之前那支来势汹汹的羽箭,若不是那个唤作瑶姐的女子举剑奋力与羽箭冲撞在一处,堪堪将箭的去势撞了歪,才只贯穿了两人的右肩,不然怕是没命回来。要谈伤势,被自己挡在身前的那个阿七姑娘才更重一些罢。 “那便好。”叶结蔓舒了口气,脸色神色有些放松下来。 纪筱染颇有兴致地望了一眼对方,见她不似作假,倒觉得这关切显得奇怪。 “纪小姐白日受了伤,我等还深夜打扰,实在是抱歉。”开口的是裴夫人,“只是此行不欲与任何人知晓,才趁夜过了来,不时便再连夜回裴家。” 虽然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纪筱染还是故意问道:“不知裴夫人这般急着过来,所为何事?” 裴夫人神色不变,道:“我此趟来,是听说纪小姐与已故的令妹情谊深厚,正好得知了一些相关的事,才特意来问一问,是否真的想解开令妹之死的谜团?” 黑暗中,纪筱染的目光晃了晃,沉默地抿了抿唇,方一字一句道:“既然裴夫人都特意来了,筱染不妨一听。” 叶结蔓乖巧地站在一旁,听裴夫人与纪筱染将自己告知的事说了。她的视线偷偷往纪西舞那个方向看去,见她神色专注地凝视着床榻上的纪筱染,目光有些复杂。 想来两姐妹几年未见,不曾想当初一别即是阴阳两隔,确实令人唏嘘。 “纪小姐聪明过人,想必也不难猜到令妹的死与家中人有关。”这边,裴夫人点到为止,抬头去看纪筱染。 只见纪筱染眉头深锁,似有震动,半晌才出了声:“你与我说这些,是想向纪家报仇?”她的目光望过来,有些锐利,“我如何信?” “纪小姐不如好好忖度,想必不难明白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纪筱染的手在黑暗里攥了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若当真如裴夫人所说,五妹与裴尧旭合谋制造了胭脂案,那背后黑手只能是父亲,这也解开了为什么父亲不肯追究五妹死因的谜团。 “时候不早了,”裴夫人望了眼窗外,“天亮之前我们要赶回裴府,就不多做停留了。”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步至门口,她的脚步顿了顿,丢下话来:“纪小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找我。老身虽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但尚有几分残喘的力气。纪小姐身在虎穴,莫要步了令妹后尘。”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开。 叶结蔓跟在身后,待两人出了门没多久,裴夫人忽然停了下来,转头与她道:“蔓儿,你留下来。”似是看出了对方的惊讶,裴夫人解释道,“纪小姐是撬动纪家的有力武器,我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必然心中防备,我的话能信多少我也不确定。知府与我有些交情,我会让他将你安排在纪筱染的隔壁院子。你们年纪相仿,你多与她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消息。”顿了顿,又安抚道,“遇事不要慌,我派人在知府附近安插了眼线,若有什么事可以让舒儿通知他们。” 叶结蔓略微一想,便应了下来。 待她目送裴夫人离去,府衙的人示意跟着他走时,叶结蔓视线一转,却顿了脚步。 府衙的人不明其意,低声问道:“怎么了,裴少夫人?” 叶结蔓的举动自是下意识去寻纪西舞,只是方才还跟在身边,转眼已经不见了那片白色衣袂。叶结蔓忖度着纪西舞难道还留在纪筱染的房间没跟出来吗?这边府衙的人还在催促,她又没办法与人解释,只得压下心底的不安,摇了摇头:“无事,走罢。” 等到房间后再出来找纪西舞罢。这么想着,叶结蔓跟着府衙的人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夜色愈深,叶结蔓应付完府衙的人后,已是近四更天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虽然累得不行,但心里挂念着纪西舞,想了想还是提着灯笼出了门。 四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叶结蔓也不敢走得太快,心里却有些焦急起来。之前下马车后,她的心里就没来由的不踏实,纪西舞现在又胡乱跑开,怎能令人不急? 许是心头焦虑,黑灯瞎火,深夜路面沾了水珠难免有些湿滑。没走几步,叶结蔓脚下就猛地一个打滑,狠狠摔了一跤。灯笼滚至一旁,灭了光亮,周围霎时彻底暗了。有刺痛感自膝盖处传来,引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叶结蔓沉默地抿了抿唇,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正吃力间,眼前晃过一片模糊的白色,随即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与此同时,纪西舞的声音响起:“可有事?” 叶结蔓怔了怔,一时之间望着眼前的手没有反应。 纪西舞眼底眸光轻盈,俯下身来去扶叶结蔓,口中低声道:“别傻坐着,地上凉。”顿了顿,“摔疼了么?” 冷香入怀,原先的焦虑与不安,在此刻似乎化作了委屈,一股脑儿涌上来,带着鼻子一酸。黑暗里,叶结蔓的眼里盈满了泪珠,无声地摔落在衣衫上。 “疼。”极低的声音,喃喃落在纪西舞耳边。几乎是话语一落,那泪珠又扑簌扑簌地往下落了些,将纪西舞的衣衫也沾了湿。 纪西舞手上动作一顿,叹了口气,伸手拥住了叶结蔓,在耳边劝慰:“没事了,我带你回去看看伤势。”说着,微微一用力,抱起叶结蔓往来路走去。 叶结蔓窝在纪西舞怀里,不着痕迹地擦拭过自己的眼泪,似是觉得有些赧然,沉默着没有说话。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风声吹过树叶,传来簌簌声响。这寂静里,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跃动在胸腔里。她想责怪纪西舞,这大晚上地乱跑,让她平白担心。然而冷香萦绕,被对方这般打横抱着,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酸酸涩涩的情愫在夜里飘荡。叶结蔓偷偷拿眼打量着对方。她没办法像纪西舞那样夜视如常,因此眼前只有模糊的白皙轮廓晃着,却也是挡不住的惊艳。若是鬼都这般好看,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人怕呀?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对方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垂下眸来,叶结蔓便直直撞上那抹淡赤色的眸,眸中落了银辉星辰,亮得惊人。 叶结蔓下意识想要挪开视线,表明自己没有那么快消气,眼角却瞥见对方好像勾了勾唇角。下一瞬,有微凉贴上额头,像是一缕风。 “莫要生我气了。” 不过一句话,叶结蔓便缴械投降,心里的柔软化开来,无如如何都也是生不起半点脾气了。 有轻笑声在夜里传开去,倒像是一个梦境。叶结蔓又忍不住望向纪西舞,还没来得及嗔上一句,对方的唇已经又落了下来,轻轻地,拂过她的红唇。 叶结蔓紧张地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脸颊悄然爬上一抹红晕,算是默应了。她在心里叹一口气,自己怕是被对方当真吃吃死死的了。 第113章 姐妹(下) “下次半夜莫要乱走了。”回房后,纪西舞将叶结蔓放在床边,蹲下去伸手轻轻捋起她的裤脚,低头查看伤势。 “还不是你乱跑。”叶结蔓咬了咬唇,嘀咕了句。 随着裤腿的捋起,玉色在昏暗的房间里隐隐,肌肤剔透,透着光泽,愈发显得膝盖处的红肿有些惹人疼惜。 纪西舞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望了叶结蔓一眼,有些好笑道:“我一个孤魂野鬼,能出什么事?” 话虽这么说,叶结蔓只觉得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不安,却也说不出个为什么。 “你看,皮都破了。”纪西舞的手指抚上去,凉意自小腿传来,热意却自脸颊烧起。 “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叶结蔓脸有些红,伸手想将裤脚放下去,纪西舞的手却盖了上来,止住了她的动作。她一抬眸,正好撞上对方浅笑的目光。 “怎么?你我再亲密的事也做过,这些倒不好意思了?” 没料到纪西舞会这般说,叶结蔓的脸愈发烧,驳道:“只是觉得没什么事而已。” “有没有事,我自会判断。”纪西舞的一只手依旧停留在叶结蔓的小腿上,此时手指轻轻滑了滑,像是有意无意的挑逗,“我还想仔细瞧瞧,还有哪里摔着了。” 叶结蔓只觉得自己的腿几乎要在对方的轻抚里颤栗起鸡皮疙瘩,昏暗的烛光晃动着,纪西舞的面容便在这晃动里有些绰约,只有一双眼睛似是带着火,灼灼地直视着自己。 “你……” 叶结蔓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嘶喊,霎时划破寂静夜幕:“来人啊,有刺客!” 纪府。 夜色已深,一道身影却极快地穿过黑暗,翻过院落的墙,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纪大少爷。” 屋子里,纪川正襟危坐,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他抬头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也不惊讶,沉着声音道:“我交托你们的任务,百般叮嘱,如今纪筱染身在府衙,你们的人又被生擒了住,明日便要开审。你们有何话说?” 黑衣人稍一作揖,看不清脸上表情,只平静道:“飞鹰此次前来,便是托了堂主之命,请纪大少爷放心。我百龙堂行事自有规矩,与纪大少爷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您尽管放心,断不会添麻烦。” 闻言,纪川的脸色才稍稍缓了些:“你们的人我打探过了,如今被严守关押在牢里,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件事堂主已经吩咐下去了,纪大少爷只需相信,不管如何,我百龙堂之人,绝不会透露消息半分。” “好。”纪川眼睛一亮,“既如此,那明日我便看着,莫要让我失望。” 黑衣人又行了个礼,身影一晃,消失在屋子里。 府衙。 叶结蔓听到动静,下意识就想要站起来去瞧,被纪西舞给按了回去:“先等等,外面现在危险。” 叶结蔓的神色焦急:“可是万一刺客去杀你姐呢?” 纪西舞好笑地摇了摇头:“纵是如此,你去帮得上忙吗?” 闻言,叶结蔓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唇:“好像也是。” “好了,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情况。”纪西舞细心地帮叶结蔓将裤脚放了下来,嘱咐道,“你乖乖呆在床上,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嗯。” 纪西舞说着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随即想到什么,又返身折回桌边,俯身将蜡烛吹了灭,这才穿门而出,消失在了叶结蔓的视线里。 叶结蔓的手指攥着床单,不时往门口张望一眼,等着纪西舞回来。 外面的喧闹似是有些消了,渐渐只听到几声凌乱的脚步。叶结蔓正在猜测是不是刺客落网时,门却突然开了,一道身影极快地闪进来。叶结蔓猛地睁大了眼,心里不安升起。只是不等她大叫,一把寒气森森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与此同时,一只手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有浓烈的血腥气冲鼻而来。 “不许出声。”压得极低的声音,依稀能辨出是个女子。 叶结蔓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依言点了点头。 刺客也不说话,只有她的喘气声在寂静里起伏不定。不一会,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便听有人问道:“裴少夫人?” 见里面没有应答,来人伸手叩了叩门。 刺客眼神凌厉地望了叶结蔓一眼,暗示她好好回答,这才把手缓缓移了开,那剑刃却紧紧贴着叶结蔓的脖颈,似乎只要她答错一个字,就会毫不留情地收割这条性命。 叶结蔓暗中攥紧了拳头,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夜深了,可有什么事?” 外面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听起来放松了些:“没什么,只是府衙有刺客,裴少夫人没事就好,我等就不打扰了。”言罢,那脚步声又重新远了去。 黑暗中,刺客的身形晃了晃,看起来伤势颇重。 叶结蔓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沉默着,心里期盼纪西舞能快些回来。 刺客显然也不想多说,试图平稳自己的气息,有水滴的声音淌落,血腥味在房间里愈发重。叶结蔓心下不忍,瞟向刺客,轻声道:“你先止一止血罢,橱柜里有药膏。”顿了顿,怕刺客生疑,又补充了句,“放心,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怎样的。倒是你,若是昏倒了,也对自己不利,不是吗?” 对方略一沉吟,似是觉得有理,这才缓缓收了手里的剑,抬脚往一旁的橱柜走去,只取了包扎的布,随即自怀里取出一瓶药膏,趔趄着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 “你是来杀纪筱染的吗?”叶结蔓小心翼翼地问道。 刺客抬眼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声音冷淡:“与你无关。” 叶结蔓似乎并不惧怕,又换了话题:“听说白日纪筱染被刺杀,还带回了一个刺客,想来是与你们一道的罢?难道是来救人的吗?” 对方的动作突然顿了住,叶结蔓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依稀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沉默。她只一细想,就明白过来,喃喃道:“也或许……是来灭口的罢。” “闭嘴!”刺客突然扬了扬声音,那喘息愈发重了些。这反应倒是给了叶结蔓答案,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半晌,倒是刺客苦笑一声,颤着声音自言自语道:“是我没用。” 叶结蔓抿了抿唇,放柔了声音:“别自责了,也不怪你。” 房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砰。” 正当此时,门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猛地撞了开,一道人影冲进来,剑尖直指坐在凳子上的刺客。 刺客反应也算迅疾,见状脚尖往桌腿一蹬,只听一声刺耳的拖地声,人已经如弦之箭倒飞出去,堪堪避过了对方的攻势。似是知道自己受伤难敌,目标明确地往床榻冲去,一眨眼,剑重新落回叶结蔓的脖颈之上。 “不准过来!” 对方一个止步,站在几丈之外。与此同时,门外已经有人踱步进来,沉声道:“你逃不掉的。” 正是纪筱染。 似是知道对方的厉害,黑衣人的脸色变了变,忽的探手抓住了床榻上叶结蔓的肩头,一个用力,已经将人挟持在身前,手里剑锋一转,横在颈前,言语里带了怒意:“那我也不妨带一条人命陪葬!” 说着,叶结蔓只觉得脖颈一凉,随即一痛,顿时有黏稠的血缓缓顺着脖颈淌下来。正在感慨自己倒霉时,一阵寒风自门口吹来,再去望时,便见熟悉的白色人影自纪筱染身后飘进来,一双红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刺客,眼底有暗沉的情绪压下来。 刺客没来由得觉得身子一寒,敏锐地警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盯上一般。 “是瑶姐罢?”纪筱染忽然开了口,语气确定。 刺客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不知你此番来,是为救人,还是杀人?”纪筱染看起来并不着急,话语缓慢,在昏暗里直视着瑶姐,“你们派了好几个人,一部分奔我而来,一部分却直冲地牢,还真是心狠手辣呢。” 闻言,瑶姐终于出了声,语气有些颤:“你什么意思?” “白日我便看出你很维护那个人,为了救她不惜舍弃杀我的绝好机会。我在想,你是否知道你们的主子要杀她的事?” 叶结蔓很明显感觉到身子的人手颤了颤,显然很是震惊。 “看来你只负责杀我,并不知道另外几个人的任务啊。”察觉到对方的反应,纪筱染幽幽道,“杀我的不过你们二人,杀那个女子的,可是有四个高手呢。看来是声东击西,能不能杀了我倒再其次,主要还是为了灭口罢?” “四人?”女子的语气里出现了一丝惊慌,“阿七……阿七怎么样了?” “你们的人很厉害,虽早有防范,但衙门的人毕竟不是对手。”黑暗中,纪筱染的目光深沉,“如你们所愿。” 死一般的寂静。 忽有压抑的哭声响起,伴随着武器落地的清脆。叶结蔓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扑通声,回过身去,见刺客已经跪倒在地,旁若无人地捂着脸痛哭起来。门口的人冲进来,也全然不再抵抗,任由捉了住,很快被推了出去。 “裴少夫人受惊了。”纪筱染这才望向叶结蔓,略一颔首,致歉道,“因为我的事险些连累了你。” “无碍。”叶结蔓摇了摇头,“此事也怪不得纪三小姐。” “夜深了,此事既已尘埃落定,就不打扰裴少夫人休息了。”纪筱染说完,带着衙卫退出了房间。 房门阖上,叶结蔓回过神来,有些疑惑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的纪西舞。视线昏暗,并不能看清对方神情,只是放柔了声音道:“你回来了。” 白衣缓步走来,在叶结蔓身前站定。叶结蔓这时才隐约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些不对劲,正想问话,一只冰凉的手已经贴上她脖颈上的伤口。 “你受伤了。” 叶结蔓这才恍然记起自己的伤口,温言道:“只是小伤。” 身前的人却沉默着,指尖轻柔擦拭过尚自温热的血渍。 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压抑,叶结蔓的目光软下来,抬手握住了纪西舞的手腕,温柔安抚:“别不开心了,上点药就没事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半晌,纪西舞方开了口,声音有些飘:“每当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与以前不一样了,生前能做的,如今已不能做。便连保护,也再谈不上十分把握。” 不知怎的,听到纪西舞此刻的声音,叶结蔓心头一酸,握着对方的手愈发紧了些:“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在保护我,若不是你,我怕是一开始就溺死在裴家那池水中了。” 见纪西舞没有说话,叶结蔓抿了抿唇,忽然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拥住了纪西舞,眼睛里似有光:“不要担心,我不比以前那般不经事。一路走来你护了我这么多次,也该轮到我保护你才是。” 叶结蔓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手紧了几分。 “我与你包扎罢。”不过片刻,纪西舞已经自情绪里恢复了冷静,将叶结蔓扶至床榻边,起身去取药膏。 “你方才出去,情况如何?”叶结蔓瞧着刺客痛哭,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出声问道,“那女子……当真是死了吗?” 破天荒的,纪西舞却摇了摇头:“没有,纪筱染只是为了扰乱刺客心神才这般说,想来白日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才有此一招。”顿了顿,又解释道,“我方才出去,见隔壁院落刺客处于下风,以为捉拿是迟早的事,也没有想到会逃脱一人来你这边,便直接去了地牢。我多少猜到那些人会去灭口,果然地牢里的打斗比纪筱染那里激烈许多,对方的确派出了四个高手,衙卫也的确不及,最后还是让牢里的人被杀了。” “那你怎么说人没死……” 纪西舞笑了笑:“人是死了,却不是他们想杀之人,那人早被纪筱染掉包了,让他们误以为得手而已。” 闻言,叶结蔓有些哂笑:“你们两姐妹倒是挺像的。” “是吗?” “是啊,不仅面容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是,冷静又聪慧。”说着,叶结蔓望向给自己脖颈涂抹药膏的纪西舞,玩笑道,“连说起谎话来也面不改色这点也很像。” 纪西舞的动作一顿,停下来平视着叶结蔓,忽道:“你喜欢她么?” “什么?”叶结蔓微微一愣,不明白纪西舞为什么这么问。 “算了,没什么。”纪西舞细心地将药膏涂了好,嘱咐道,“这几日尽量别碰水,小心伤口。”说着,直起身来,“明早那人估计要提审,先歇下罢,没多少时间了。” “嗯。”叶结蔓低声应了,心头却生起一团疑雾,久久不散。 第114章 曝光的隐秘 深夜。 待叶结蔓睡沉后,纪西舞自床榻起来,望了眼外边天色,略一思忖,便出了去,到了隔壁纪筱染的院落。 此刻,纪筱染的寝居尚亮着微弱烛光,看来并不曾睡下。 纪西舞甫一进门,就看到一人跪在地上,双手反绑,低低喘着气。而对方身前,则端坐着两个人。正是纪筱染和知府大人。 纪西舞并不惊讶,似乎早料到对方会在这时候提审犯人,只兀自绕到对方身前,垂眸去看。 跪在地上的是个女子,头上青丝散乱下来,遮了大半的脸,一双眼睛却锋利得骇人。她的唇紧紧抿着,肩头似有伤,衣衫上仍沾着干涸的血渍。 “你当真不说?”纪筱染似乎并不急,眼底有些讽刺,“即便他们派人来灭口,也执意卖命吗?你也看到了,牢里被装扮成你模样的人是如何惨死的,不是吗?” “呸。”女子突然往前啐了一口,神色鄙夷。 “嘴倒挺硬。”知府眉间闪过一丝怒意,“死到临头还这般不知好歹。来人,给我用刑,撬开这张嘴。” 女子面无惧色,直视着两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知府大人莫急。”纪筱染却阻了住,低低道,“刑自然是要用,但不是用在她身上。”说着,眉目之间闪过一丝怜悯,“麻烦知府大人派人去取一根瑶姐的手指上来。” 闻言,女子倏地瞪大了眼。 “忘记与你说了,方才在派人去灭口的同时,你们主子也派了两人来刺杀我。当然,本来虽然不成功,也是捉不住的。可瑶姐似乎念着你,并没有和另一人一起撤退,而是先寻了地方躲起来,结果很不巧被我们捉住了。”纪筱染望向犯人,语气平静道,“所谓关心则乱。依我看,这瑶姐与你关系应当不错罢。” 女子的身子忽的一颤。 “我知你们这种,最是讲道义,怕是如何用刑都不肯说。只是你若见到瑶姐以为你死时悲痛欲绝的模样,怕才会明白到底什么才真的值得你付出生命。”纪筱染眼底的怜色愈强,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你以为是你聪明的主子吗?不是的。是瑶姐这样蠢笨的人。” 女子脸色霎时白下去,目光晃得愈发厉害。 “你若无法抉择,不妨再想想。”纪筱染转头催促知府,“便取瑶姐的左手拇指罢,记得莫要伤了性命。” “你敢?”女子嘶哑着声音,目光狠狠剜向纪筱染。 纪筱染并不为之所慑,只淡淡道:“你们都要取我性命,我又有什么不敢?我给了你机会,在衙役出门前,我再问你一遍。你选择主子,还是瑶姐?”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寂,只有女子沉重的呼吸声回荡。 半晌,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抬头望向纪筱染:“纪家三小姐果然厉害,我们到底是低估了。此次一役,输的彻底。” 纪筱染面上却并无喜色,静静望着她。 “如果我说了,”女子目光渐渐坚决起来,“可否应我一事?” “说。” “将瑶姐放了,保她毫发无伤。” 纪筱染点了点头:“自然。”说着,转向知府,征求他的同意。 知府见对方动摇,自是一口应下。 “我可以相信你吗?”女子的目光对上纪筱染。 纪筱染面色坦然地回望过去:“我与知府大人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你们,而是你们背后的雇主。不止瑶姐,你的命也能保你无碍。” 女子沉默了会,忽道:“在说之前,我想见一见瑶姐。” 纪筱染略一沉吟,应了下来。 不过片刻,一身是血的瑶姐就被衙役带进了屋子。 “阿七!”见到跪在地上的女子,原本死气沉沉的瑶姐眼睛一亮,猛地挣脱了衙役的束缚,上前几步冲到了女子身前跪下来,唇颤得厉害,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瑶姐。”女子锋利的目光顿时消了去,眼眶有些泛红,打量过对方一身是血的衣衫,“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瑶姐哭着摇了摇头,不等她再问,已经抱住了阿七:“我没事。我以为你已经被堂主派人杀了……明明他们与我说……” “若不是我们事先将牢里的人换了出来,她自然已经死了。”一旁的纪筱染出声道。 “堂主……堂主怎这般心狠。”瑶姐低声喃喃了句,面色悲伤。 “既然人已经见了,”知府忍不住催促,“那便如实交代罢,你们到底是何人派来府衙行刺?又是为何?” 阿七激动的神色稍稍褪去,转头望向纪筱染:“怕是纪三小姐多少已经猜到了,是纪大少爷。” 瑶姐听阿七如实告知,脸色一变:“阿七,你……” “瑶姐。”阿七的声音软了下来,望向瑶姐,“一人做事一人当,是阿七对不住你,要你为我操心,还连累你落入府衙手中。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吗?” “可是你知道堂主的性子,你要是说了,以他的手段……”瑶姐脸色惨白,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声音都颤起来,“不可以的。” 阿七却只是淡淡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纪大少爷与堂主有些交情,两人如何认识的我不知,反正我们本来也是拿钱做事,不关心这些。至于为何要杀你,想必纪三小姐更清楚,也不用我解释了。” 纪筱染凝视对方片刻,缓缓道:“之前也是纪川派你们去杀我五妹的罢?” “是。”阿七直言不讳地认了,“因为知道纪西舞不好对付,我们特意布了十分周全的计划。纵是如此,也等了好久的时机才得手。”她回忆着将纪西舞被害的过程大致说了,又道,“她身上的酒当然是后来撒上去的,为的就是造成醉酒溺死的样子。” 纪筱染沉默地听对方说完,一时没有接话。 一旁的知府根本没料到会牵扯出这桩隐秘,神色极是震惊。这纪家好歹是苏州城首屈一指的富贾,处理起来实在棘手。本以为只是保护纪家这个三小姐,没想到听这意思,纪家竟牵扯进了谋杀案里。这可要如何处置…… “知府大人,”纪筱染忽然转头望向知府,神色莫辨,“你这几日正好在为胭脂案烦恼罢?” 知府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其意:“……是。” “你就不奇怪,我五妹那时候独自去城西的日子,有些巧吗?” 不过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浇得知府倏地睁大了眼,迷雾里有什么渐渐被连起来。是……当时纪西舞死在离裴家不远处的绿河,本就很奇怪。纪家又不追究此事,只草草了结,更是奇怪。听纪筱染的意思,纪西舞难不成与胭脂案有关?不对,应该说,纪家难道与胭脂案有关?若真是如此…… “不知纪三小姐还知道些什么?”知府神色有些疑惑。对方也是纪家人,为何要把这个告诉自己?难道是因为知道纪家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打算让整个纪家陪葬吗? “此事说来话长,”纪筱染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两人,“知府大人先将犯人安置好,然后放了这位瑶姐。她若是不回去,恐怕又会迎来一轮刺杀灭口。”说着,同那瑶姐道,“如今你回去,便当同伴已经被灭口了,这也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具体怎么说,也无需我教你了罢?” 瑶姐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纪筱染,随即转头去看阿七。 阿七安抚地点点头:“我在这里反而更安全,瑶姐你先回去罢。” 瑶姐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咬一咬牙,缓缓撑着身子站起来。 “我这些猜测,纪府大人且听一听。有没有用,最后还是要请大人自己定夺。”纪西舞垂眸望了一眼地上的阿七,随即目光一点点飘开去。 天快亮了罢。 叶结蔓醒来时,外边天色已是大亮。她略微一惊,朦胧思绪霎时醒了大半,连忙坐起身来。 “醒了?” 耳边传来纪西舞的声音,叶结蔓咬了咬唇“怎么不喊醒我,今日不是要提审吗?” 纪西舞的目光睨过来:“见你睡得香,就没忍心。” “你……可错过了提审怎么办?”叶结蔓不满地嗔了纪西舞一眼,神色有些懊恼。 见状,纪西舞笑了笑,随即起身走到床边,拍了拍叶结蔓的头:“放心,提审我去看了。那些人以为犯人灭了口,因此提审就改为昨夜悄悄进行了,正好手中又捉了新的同伙,趁着她们心乱,自然提审也方便许多。” “当真?”叶结蔓眼睛一亮,伸手就扯住了纪西舞的手,“那如何了?” 纪西舞望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都交代了。”说话间,反握住叶结蔓的手,在床榻边坐下身来,随即将昨夜审讯之事大致都说了。 虽然早料到左右不过那几个自家人,叶结蔓还是有些愤怒:“真是狼子野心。”顿了顿,“不过纪三小姐还真是厉害啊,这样一来,你的案子也被翻了出来。” 纪西舞却只是笑了笑:“知府本以为只是行刺案,如今发展到这个局面,要不是因为又与胭脂案有所关联,他哪里敢接这个烫手山芋。纪家财力雄厚,纵是知府也不敢轻捋锋芒。所幸现在胭脂案后面有潘岩在,纪世南想必头疼的也是这个。” “也是他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害裴家不成,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叶结蔓说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去看纪西舞,“说起来,潘家这件事也太巧了些……” 纪西舞自是猜到了对方想法,唇边笑意似是而非:“你觉得呢?” 闻言,叶结蔓顿时露出一副恍然模样:“真是你啊。” “当初设下这个胭脂案时,我与裴尧旭便看中了霍颖,只不过当时是冲着裴家去的,念及寻常人伤亡咬不动裴家这块大石,才特意将掺了毒的胭脂多给潘家送了些过去,确保面容全毁。”纪西舞的眼角往上略微挑了挑,“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了些?” 叶结蔓抿了抿唇,虽觉如此,但又忍不住嘀咕了句,为她辩护:“你也是受你爹所托……” 有轻笑声响起,纪西舞一双眼睛愈发亮,眼底笑意盈盈:“相处下来,才发现你倒也护短。可爱得紧。” 叶结蔓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却也无从反驳,只能别过头去。 不过如此一来,报仇一事,也算进入轨道了罢。念及此,叶结蔓心里忽然一滞。那纪西舞……是不是也快要离她而去了? 第115章 同伴 在纪西舞与叶结蔓说事的此时,一纸口供正呈于潘总督手上。 立于一旁的苏州知府眼角小心翼翼地瞟向潘岩,见对方神色紧绷,威严气势慑人,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呵……纪家。”身边的潘瑞文率先忍耐不住,也不顾知府在场,横眉直竖,眼底戾气漫开来,抬脚就踹翻了就近的椅子,“好一个纪家!” 倒地声惊得知府一个哆嗦,却也不敢说什么。这几年潘家这个宝贝儿子乖得很,几乎要忘了对方以前的跋扈,如今霍颖一死,这性格是变本加厉地差起来,简直让人连话都不敢搭一句。 “爹,你要为颖儿做主啊!”潘瑞文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这几日颇睡不安稳,整个人也比以往消瘦不少。 潘岩有些心疼地望了眼儿子,这才缓缓放下手中口供,压着声音道:“犯人在哪?我要亲自问一问。” 与此同时,纪府那边也不得安生。 “什么,打听不到?”纪世南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 “回老爷,三小姐她……好像被知府特意隔离了,而且知府多了好些陌生的衙卫,听说都是潘总督的人,小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纪世南的脸白了白。 “老爷,三小姐目的应该只是追查五小姐的死,也不用太担心……” “你懂什么?”纪世南突然提了声音,怒喝断了对方的话,“她是要,要致纪家于死地啊!”纪世南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恸,猛地阖上了眼,胸口剧烈起伏。过了会,声音低下来,“她是来讨债的啊……” 言罢,纪世南皱了皱眉:“去,把大少爷给我喊来。” 纪川昨日睡下迟,没想到一大早困顿间已经被人喊了起来。 “爹找我?”他的眼皮跳了跳,大约猜到了原因,左右不过是为了纪筱染昨日被刺杀一事。 待推开门,纪川便看到堂内纪世南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扶手撑着额,听到动静,方抬眸挥了挥手,示意旁人出去。 “爹。” 纪世南面无表情地望向纪川,久久没有说话。 纪川被望得有些心虚,也不敢坐,又出声道:“不知爹找我来何事?” “我找你来何事,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纪川心里暗道果然,面上却还是要做足了戏,只摇头说不知。 一声冷笑传来:“怎么,不知道?逆子,害死了一个妹妹还不够,还想害死第二个吗?” 闻言,纪川猛地睁大了眼,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方压下心中不安,道:“川儿不知爹这话什么意思?”顿了顿,“昨日三妹遇袭一事,我也听说了,很是担心。却不知爹说这些,莫不是怀疑是我干的?” “我当然不是怀疑你,”纪世南神色严峻,“我今日把你喊来,自是心里确定,这件事一定与你脱不了干系。”不等纪川辩解,又道,“你与百龙堂的人有所牵扯,我以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将他们扯进我纪家家事中来,是当你爹是死的吗?” 纪川心中一跳,连忙道:“川儿不敢。” “糊涂!”纪世南眼底闪过一丝震怒,甩手就捞起旁边的茶杯,往纪川方向一砸。 茶杯落在纪川脚前几步开外,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纪川没想到纪世南会发这么大的火,又提及百龙堂,心里很是震惊。 纪世南显然看出了对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你和百龙堂那点渊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又可知,既然连我都能知道,官府的人会查不到吗?” “我……”纪川脸色再变,勉强才压下心底的不安,“川儿的确与百龙堂堂主有过几面之缘,却也交情不深,爹此刻提起的用意,不知是为何?” 纪世南目光复杂地望向纪川:“你闯了这么大的祸,如今却还想瞒吗?” 纪川听到纪世南的话,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你啊你,若是有你三妹和五妹的一半聪慧,事情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纪世南摇了摇头,有些颓丧,“此次染儿回来作甚,你不会不清楚罢?我知道那件事你们都有份,染儿自然也心里明白得很。几年前,纪家已经对不起了她一次,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她怕是要将整个纪家都拖入地狱啊……” 纪川心里有些不甘:“我知道三妹是有几分聪慧,但爹说的也太过夸张了罢。” “夸张?呵……”纪世南直直望向纪川,“本来也没什么,但你将百龙堂又牵扯进来,若我没猜错,之前舞儿的死也与他们有关罢?你可知这样一来,势必将这件本已被我压下的事重新拉出水面?是,这次染儿侥幸逃脱,即便幕后是你所为,也还有转圜余地。但你别忘记,舞儿的性命还背在你身上。不,不是你们,”纪世南的脸上忽然露出难言的苦涩,“是整个纪家身上。” 纪川的身子微微一震,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但看到老爷子神色很是难看,沉吟了会,方道:“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罢,终归是要让你们知道的。”纪世南脸上苦涩更甚,“也是作孽啊……”他的目光落在纪川身上,一旁的手微不可察地颤起来,“那时候,你们只知舞儿受了我的嘱咐去了城西,又可知她到底是受了我什么吩咐,才瞒着所有人去那里?” …… “叩叩。” 叶结蔓停下话头,疑惑地望向被叩响的房门。 纪西舞目光晃了晃:“应该是纪筱染。” 话音方落,果然,屋外响起了纪筱染的声音:“裴少夫人,是我,纪筱染。” 叶结蔓与纪西舞对视了一眼,口中应了句,起身去开门。 门外纪筱染一身素色,头发只随意挽了挽,不着任何发饰。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白,许是受伤的缘故。只见她朝叶结蔓点了点头:“方便进去吗?” “自然,纪三小姐请进。”叶结蔓让开半个身子,重新关好门,走到桌前准备帮忙倒茶。 “不用这般麻烦。”纪筱染倒落落大方地直接坐了下来,环顾了一圈周围,浑然不知自己的目光扫过坐在床榻旁的纪西舞,最后停在叶结蔓身上。她抬手想自己去取杯子,被叶结蔓止了住。 “纪三小姐有伤在身,还是我来罢。”叶结蔓见她手臂动作尚有些迟缓,下意识瞥了一眼她的肩膀,柔声道:“不知可有好些?” 纪筱染若有所思地望向叶结蔓,倒也不再推辞,抿了口茶水:“无碍,只是这只手稍微行动还有些不便而已。” “想来虽然纪三小姐不说,当时情形也很危险罢?”叶结蔓在另一边坐下。不过少顷,眼角白衣闪过,纪西舞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闻言,纪筱染只是笑了笑:“哪有完全之策。既要引蛇出来,当然也要有被蛇咬的准备。”顿了顿,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也许五妹在,会有更好的办法罢,也不至于像我这般费了诸多力气。” 一旁纪西舞虽神色不变,目光却是软了软。叶结蔓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纪三小姐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今愿意为纪……纪五小姐奔波的,也就只有你了。” 纪筱染的视线直直望过来,突然道:“不是还有裴少夫人吗?” 叶结蔓闻言一惊,手里的茶水荡了荡,几乎晃出来。 纪筱染不着痕迹地扫了扫,口中接着道:“我这次过来,正是因为我五妹。” “纪三小姐……此话何意?”叶结蔓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意思,放下手里茶杯,正强耐住心里慌乱,一只手探过来,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不用紧张。” 这边,纪筱染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又说了下去:“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回来的这段时间,在纪家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她抬眼,打量着眼前女子,“听闻五妹停丧那段时日,裴少夫人跟着来了纪家,期间与宁心来往甚密,很是关注五妹情况。”顿了顿,“那时裴少夫人嫁入裴家没多久罢?若说是因为裴家的胭脂案,当时就察觉到其中牵扯,未免也太过料事如神了些。” 叶结蔓没想到对方丢出这么个问题,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下意识望向一旁。 纪西舞对上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忽道:“你将实情都告诉她就好。” 这次,叶结蔓脸上讶色愈重了。 一旁纪筱染皱了皱眉,显然有些疑惑。片刻,见叶结蔓方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古怪地望着自己。下一瞬,便听对方踟蹰地开了口:“你……可是当真要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许在你听来,十分荒唐,但又的的确确如此。” 纪筱染眼皮不知怎的就跳了跳:“无妨,裴少夫人且说就是了。” 叶结蔓又望了一眼纪西舞,见对方朝自己微微颔首,才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纪西舞自己的安排。” 纪筱染听对方突然转了称呼,直唤五妹名讳,便有些讶异。此刻又听是纪西舞的意思,更是有些一头雾水:“五妹的安排?什么意思?” 叶结蔓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事实上,此刻纪西舞就在桌旁坐着。” “砰。” 茶杯自手中脱落,倒在桌上,还剩半杯的茶水顿时淌出来,顺着桌沿往下滴在纪筱染衣裙上,她却也顾不上。自见面起就神色自在的对方,于此刻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猛地望向身旁。 “你看不到的。”叶结蔓望向纪西舞,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神色,“只有我能看到她。” 只有我。 半个时辰后。 纪筱染迈出房门,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很是复杂,眉间似是喜悦,又匿着一抹叹息。足足片刻,方转身离去。 屋内。 叶结蔓颇有些好笑地望向纪西舞:“你可把你三姐吓得不轻。”顿了顿,“不过她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接受得快。” 纪西舞面色平静地伸手去取叶结蔓身前没有喝完的茶:“有我在一旁,她自然得信。” 叶结蔓见纪西舞探过手来,下意识阻了阻:“这茶有些凉了,别喝了,我再给你倒一杯罢。” 纪西舞抬眸望了对方一眼,眼底有些笑意,脸上却正色道:“我就想喝这杯,怎的,不行?” 叶结蔓被噎了噎,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只得讪讪地缩回手。眼见对方唇角勾了勾,有些得色地就着她喝过的茶杯抿了口,那红唇微润,脸暗自红了红,连忙扯开话题道:“不过你方才说要告诉她实情的时候,我也吓了跳。” “这样方便些。”纪西舞将茶水喝了完,故意又放回叶结蔓身前,“有些事,可以让她帮衬点,免得你太辛苦。”略一停顿,“也好让你有更多时间与我一起,不好么?” 叶结蔓心里微喜,面上却是不好意思应和,只道:“你做的自然不会错。” 纪西舞没有说话,目光望向紧闭的房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116章 崩塌的纪家(上) “怎么会……”房间里,纪川的脸色早已变得惨白,不可思议地望着颓坐在身前的纪世南,“爹你疯了吗?为了搞垮裴家,竟然弄出毒胭脂,这……” “闭嘴,你懂什么。”纪世南脸色铁青,“裴家在苏州城的根基牢固,若不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撼动其根基?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要不是你们这群不肖子孙,这块巨石,能砸到纪家头上吗?” “我……”纪川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脑子乱成一团,“那要怎么办?现在潘家卷了进来,对这件事更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这要是深查下去……”顿了顿,他的脸色缓了缓,嘀咕道,“幸好昨晚百龙堂的人已经去灭口了。” 纪世南闻言神色一凛:“你方才说什么?” “爹暂时不用担心,”纪川连忙将昨晚之事说了出来,只以为牢里的犯人已经暗中灭口,随后又宽慰道,“百龙堂毕竟是江湖势力,就算潘家想要拿人,连他们的据点也不容易查到。没有百龙堂这根线,应该就查不到纪家身上。” 纪世南的脸色稍微缓下去:“你确定人已经死了吗?” 纪川正要应下,门外忽然传来嘈杂之声,随即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将门推了开。不等纪世南责问,已经颤着声音道:“老……老爷,官府来人了!” 纪世南沉着脸,心里早已料到,转头嘱咐纪川:“看来官府难免要去一趟,你将家里安抚好,莫要乱了阵脚,我自有办法应对。” “不是……不是老爷……”下人喘了口气,大声道,“不是老爷去,他们是要带大少爷去官府!” “威——武——” 纪川生平第一次经历这般场景,前一炷香方才听了那桩隐秘,如今竟已身在府衙。他脸色煞白,强撑着跪了下来,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草民纪川,参见知府大人。”顿了顿,他转头去看一旁听审的潘岩,“参见潘总督。” “啪——”惊堂木重重落下,砸得纪川心里一震,耳边已经听到知府声如洪钟的叱问:“纪川,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之有。” 知府神色威严:“今有纪氏小女,状告你雇人谋害之罪。来人,传原告。” 纪川眼底戾气一闪而过,身后有人走上来,从从容容跪在他身旁。即便不看,他也知道是谁。 “草民纪筱染,参见知府大人,参见潘总督。” “纪西舞,你真的不想去看吗?”房间里,叶结蔓好奇地偏头看向一旁安静立在阴影处的纪西舞。她等了这么久,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纪西舞的目光平静如水:“看不看,结果如何我都已经知道了,又有什么必要呢。” “话虽这么说……”叶结蔓总觉得这段时日,纪西舞对纪家的事的确远不如以往上心,整个人却又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神情间偶尔能瞥见几抹深思,愈发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你呢?想去看吗?” 叶结蔓摇了摇头:“你既然不去,我又有甚好看的?” 纪西舞的唇角扬起来:“你可以替我去看,回来告诉我。”顿了顿,“毕竟如今这一切,也有你的一半功劳。你看与我看,自然是一样的。” “真会说话。”叶结蔓嘟囔着,还是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想亲自替纪西舞看一看,即便这结果早已被对方了然于胸。 院子离审讯的前堂并不远,人未到,叶结蔓已经听到嘈杂声传来。这桩事如今一闹,怕是整个苏州城都为之震动了。 果然,离得近了,叶结蔓便瞧见门口拥挤的人群,最前面的赫然是几个纪家人,面色都绷得极紧。她悄悄只见往人堆角落里站过去,视线扫过眼前情景。 纪川脸色十分难看,眉头紧锁,声音里充斥着怒意:“知府大人,这些不过是纪筱染的片面之词,在下冤枉。” 知府似乎早料到对方会这般,望向一旁端坐着的潘岩,见对方微微颔首,当下冷哼一声:“你既不认,来人,传证人!” 纪川眼皮一跳,心底突然涌起一阵不安,连忙往身后望去。当看到那抹一身囚服的女子时,他的脸色剧变,极是震惊,原本挺直的背脊似失了气力,瞬间垂败下去。 “怎么会……”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纪世南,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颤了颤。 “纪大少爷一定很惊讶罢?你是不是以为,百龙堂的人已经灭口成功了?”知府说着又是一拍惊堂木,“敢擅闯府衙杀人,可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堂下犯人,将你昨晚招供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与此同时,同样站在叶结蔓这个角落里的一个男子,脸色忽然微变,悄悄往后退去。 叶结蔓心里起了疑心,如今正审到要紧关头,这时候离去实在奇怪。正思忖间,眼角瞥见自人群里又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紧接着跟了上去。几人步伐极快,转眼就消失了踪迹,显然有所功力。 “她胡说!”纪川暴怒的话将一旁的叶结蔓重新拉回审讯,再转头望去,见对方一反常态,似是逼到了绝境,脸涨得通红,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囚犯,“这都是污蔑,知府大人明察啊!” 囚犯倒是一言不发地垂下眸去,似乎这接下来的一切已经与她无关。 知府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继续道:“纪川,你胆大妄为,借百龙堂之力,谋害你五妹在先,事后又忌惮你三妹追查,意图杀人灭口,当街派人行凶。本府再给你一次机会,这罪,你认,还是不认?” 纪川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起来,口中却咬着牙道:“草民冤枉,不知如何认。” “呵,那你与百龙堂堂主于三年前一次出游时偶然认识,这几年也有所联系,这个,总是没有错罢?” 纪川的目光晃动得愈发厉害,硬着头皮应下来:“的确有这件事,只是我两不过萍水相逢,不能因为这个就定我的罪罢?” “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认了。来人,上刑!” 话落,纪川面如土色,猛地转头望向人群前的纪世南,眼睛已是通红:“爹!不要……救我!” 两个衙卫已经上前来,轻车熟路地擒住了跪着的纪川,准备用刑。 “知府大人!”纪世南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晦涩,“事情还没水落石出,这么快上刑,是不是不太合适?” “纪老爷,”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潘岩突然开了口,“公堂之上,知府大人自有定夺,你是怀疑他的决策吗?” 纪世南面如死灰,喃喃道:“草民不敢……” “那就好。”潘岩朝衙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 不一会,惨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大堂。纪川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般遭遇,当下只觉得如坠地狱,冷汗瞬间浸透囚服,整个人跟着恍惚起来。 此时,人群里忽然拥入一个少年,而下人的喊声被纪川的喊叫声掩盖了住:“四少爷,你身体不好,不要往前挤了……” “越儿,你怎么来了?”纪世南瞥见突然出现在身旁的纪越,眉头锁的愈发厉害,瞪向跟上来的下人:“我不是让你们好好在房间照看四少爷休息吗?” “是四少爷瞒着我们偷偷溜出来,小的实在是拦不住……” 纪越却恍若未闻,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场景,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唇更是惨白:“哥……” 话语未落,他突然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 纪世南知道两兄弟感情极好,这个儿子又自幼体弱,实在经不起折腾,当下连忙吩咐:“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快将四少爷给我带回去!” 那边,纪川的声音突然像是被掐了断,扬起的头垂下,整个人在疼痛里昏了过去。 见状,知府抬了抬手,示意衙卫停手:“今日先审到这里。来人,将纪川收押,择日再审!” “哥!”纪越望着被驾着双手往里拖的纪川,一双眼顿时红了起来。还未等他回神,一道冰冷目光已经扫过来,眼底含着讥诮。 纪越咬了咬唇,狠狠盯着站起身来的纪筱染,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你……你这个不肖女……”纪世南突然开了口,随即身子晃了晃,被一旁的下人赶紧扶了住。 纪筱染却只是淡淡望了纪世南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转头就往里走去。 “造孽啊……”纪世南的眼睛紧紧阖了起来,喃喃自语间,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这边,叶结蔓见审讯告了一个段落,望了一眼乱成一团的纪家,也不再停留,折身往内院走去。 “裴少夫人。”原本应该走在自己前面的纪筱染竟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在半路将她唤了住。 “纪三小姐。”叶结蔓停了脚步,倒也不觉疑惑。毕竟谁听了自己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想来都轻易不能接受。 只见纪筱染的脸色难得露出一抹踟蹰,与方才在大堂对峙的冰冷神情截然不同。 “纪三小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纪筱染抿了抿唇,脸色有些不自然:“五妹她……还在你那里,对吗?” 叶结蔓点点头。 “我……你也知道,我之前离开数年,回来却是连她最后一面都不得相见,已是阴阳两隔。虽然这些事,以五妹的性子,想来是不在意的。但我……如今得知她的魂魄尚停留人世,还是有些话想要同她讲。”说着,纪筱染自怀里摸出一封信。信封角落被捏的有些皱,显露出主人的紧张,“能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她吗?” “自然。”叶结蔓伸手小心接过,看了看纪筱染,又道,“等看完,我会让她将想说的话写与你,以便你们两姐妹可以交流。” 纪筱染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然而很快又压下去:“若五妹有话想对我说,当然好。若不想写,也不碍事。我……”她忽然叹了口气,目光飘开去,“我毕竟不是个好姐姐。何况那个纪家,想必让她失望透顶了罢。” “纪三小姐万不必这般,纪西舞想来也是信任你,才愿将所有事都告知。” “嗯。”纪筱染唇角扬了扬,“如此,就麻烦了。” 第117章 崩塌的纪家(中) 与纪筱染告别之后,叶结蔓这才往房间走去。 “纪西舞?”叶结蔓推门而入,视线扫过房间,意外地没有发现那抹身影。她疑惑地往里走去,直到眼角瞥见床榻旁露出来的白色衣角,方驻了足。 已是午后,日光方过了最盛的时候,缓缓往西边坠去。窗户紧闭,被帘子遮住了窗外的光,这是素日来叶结蔓早已养成的习惯。她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伸手去撩白帘。 视线里,纪西舞阖眼寐着的容颜撞入,像是一缕风,徐徐吹过她的心尖。 如今倒愈发习惯那过分苍白的面容,与尤其明显的红唇,只这般看着,就好像已经刻入脑海深处。记忆里初见时的惊悚,此刻想来倒有些好笑了。 “是累了吗?”叶结蔓低声喃喃了句,在床边坐下来,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停留在纪西舞面容上方一寸处,不再下落。触手可及的冰凉肌肤,细腻如玉,宛如精心雕刻一般。叶结蔓安静地望着,终于还是缓缓缩回了手,似是怕自己轻易触破一场幻梦。 却有手忽然抬上来,轻轻握住了她缩回去的手腕。那双眼睛,睫毛颤了颤,随即睁了开。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彼此对视着,时间似乎凝固了住。 “我还以为,能趁机逮到你吃我豆腐,再好好笑你一番。”纪西舞的唇边漾开淡淡笑意,拉过叶结蔓的手,捉在唇边轻轻吻了下,“你倒是正人君子,这不规矩的活,看来只有我来了。” 叶结蔓微微红了脸,嘀咕了句:“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是挺失望的,难道你对这张脸已经有免疫力了么?” “胡言乱语,找你有正事呢。”叶结蔓想抽回自己的手,冷不防被对方一扯,整个人都往前倾去。 “我的事难道就不是正事了吗?”纪西舞微微抬起上身,不等对方应话,另一只手已经勾上了叶结蔓的脖颈,将她的头往下压,吻了上去。 没有一丝风,心里的一池春水却缓缓荡出波纹。 时间缓慢,自唇边流过,缱绻而温柔。 纪西舞伸手去拉叶结蔓的,手里触碰到一样物事,这才停了动作,眼角视线瞟过去,见是一封信,此刻已经被对方捏得皱了。 “哎呀。”叶结蔓也跟着注意到了被自己捏着的信,急急伸手去抚,似是想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口中道,“都怪你,纪筱染让我给你送信来着,这不都给我捏坏了。” “又不是不能看。”纪西舞浑不介意地自叶结蔓指间将信抽了出来,取出里面同样皱巴巴的信纸。 “吾妹亲启。” 叶结蔓方偷偷往前凑了凑身,只来得及瞥见这几个字,纪西舞已经抬眼望过来:“想看便看罢,不用偷偷摸摸。” “哪有……这是你姐写给你的,我有什么好看的?”叶结蔓嗫嚅地直起身来,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避嫌一般往桌旁走去。 纪西舞无声地扬了扬唇角,视线继续往信上扫去。 吾妹亲启。 舞儿,得知你尚停留于世,一方面,我惊奇又庆幸,但另一方面,知离别难免。踟蹰一夜,才落笔写下此信。 纪家一事,如今已近尾声,你不必再操心。纪家欠你的,终究到了该还的时候。当初到底是谁害你,必然也瞒不过你。我知你的性子,一定是要看着纪家灭亡才罢休的,我自当助你,让你亲眼见证这一结局,以慰你在天之灵。 你定不喜看些情深意重之话,我也素来不擅这些,便作罢。如今阴阳两隔,连一句珍重都不可与说。只望你能了却心愿,不再受人世苦痛。 最后,还欠你一句谢谢。如今这所有一切,权当我祭奠你的谢礼罢。 叶结蔓见纪西舞似是看完了,将信缓缓对折,想到之前答应纪筱染的事,连忙说:“需要回信吗?我帮你去取纸笔!” “不用……”纪西舞话还没说完,叶结蔓已经转身往外小跑而去,看起来根本没听到自己说什么。 纪西舞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知道对方的心意,还是没有拦着。她垂眸望向手里有些皱的信纸,目光有些飘忽。 不过片刻,她的瞳孔突然一紧,原本松懈下来的身子,瞬间绷得如同即将断掉的弦一般。呼吸也开始急促。 疼痛如潮水般涌上来,眨眼就没至头顶。恍惚间,濒死时的场景自记忆深处浮上来。口鼻灌满了水,窒息地堵在喉咙处,身子沉重地往下坠,像是要被拉到深渊一般。漫无边际的黑暗,胸口几乎炸开来,刺痛深入骨髓。 这疼痛持续了许久。模糊里,似乎有脚步声响起。纪西舞只觉一盆凉水泼下来,原本昏沉的脑袋,瞬间腾出一丝清明。伴随着这清楚的意识,疼痛感也加剧了几分。 “吱呀。” 门被推了开,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纸笔……都带来……可以……写……我帮……磨墨……” 视线被半边床帘遮着,外面叶结蔓隐约的身影如水波般晃荡,纪西舞脸色惨白地咬着牙,死死忍耐着如飓风的痛楚。 叶结蔓还在与她说着什么,她却是听不清了,耳边轰鸣声越来越大。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一样。 “纪西舞,墨磨好了。”叶结蔓转头催促道。见床榻上的人没有动弹,以为对方懒得写,想了想劝道,“你还是写一封罢,她心里肯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纪西舞?”叶结蔓又唤了一声,抬脚往床边走去。 “等……等等。” 纪西舞的声音从床帘后传来,听起来有些异样。叶结蔓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几个箭步冲到床前,猛地探手去撩帘子。 “纪西舞!” 纪西舞吃力地抬了抬眼,似乎是想笑,但到底是放弃了,只喘着气虚弱道:“都让你等等了……真是不听话啊……”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无力地往后倒去。 视线里,纪西舞白衫尽湿,不断有水自身上淌落,早将整个床榻都染得湿透。 三天。 整整三天。 叶结蔓不眠不休地坐在床榻边,脸色苍白得可怕,望着床榻上昏迷的纪西舞,眼睛眨都不敢眨。她怕,怕等自己一不留神没看住,眼前的纪西舞就消失了。 时间在等待里变得煎熬,长得没有尽头。那些淌出来的水,好像怎么都流不干,触手冰冷,一直冷到叶结蔓的心。 明明自己清楚知道对方终究无法在身边长留,怎么还这般想不开呢。叶结蔓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面上神色却是拂不去的悲伤,眼前不断浮现撩起帘子时见到的那一幕。 那个瞬间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的,叶结蔓觉得纪西舞的身体都有些透明起来,好像风一吹就会消散在空气里。 “叩叩。”敲门声响了三声,随即被推了开。有脚步声靠近,在叶结蔓身后停了下来。 “她……还没醒吗?” 进来的是纪筱染。她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床,神色有些怔怔。半晌,她方叹息一声,“你很长时间没休息了。” “无碍。”叶结蔓摇了摇头,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纪西舞。 即便看不到床上的纪西舞,纪筱染大约也能从叶结蔓的目光里猜到情况不乐观。她抿了抿唇,纵是她也并无办法可想,只能劝慰道:“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若是五妹醒来,见你这般虚弱,要担心了罢。” 叶结蔓咬了咬唇,眼底泛了些许水光,用自己才能听到的话喃喃道:“担心死她才好,自己什么情况都不说,凭什么只让我担心她……” 这几日相处下来,纪筱染多少也知道眼前这个裴少夫人,虽看似温婉,性子倒也有几分倔,认定的事怕是难劝,索性也不再说这些,换了话题道:“昨日深夜,百龙堂被潘岩派出了人突袭,死伤无数,百龙堂堂主被生擒,为保兄弟已招供一切,包括暗杀五妹一事。他们之前跟踪五妹多日寻找下手时机,因此将所见如数坦言,其中就有五妹与裴尧旭接触的场景。就在方才,府衙里的人已经前去将纪世南收押了,等候明日的审讯。” 闻言,叶结蔓僵直的身子微微动了动:“百龙堂被找到了吗?” “嗯,”纪筱染点了点头,“前几日开审,料到百龙堂的人会过来,因此特意留心了。他们在见到本以为死去的阿七姑娘出现后显然按捺不住,又悄悄退去,应该是想尽快禀报,被潘岩派出的人趁机跟踪找到了他们的据点。” 叶结蔓思绪一转,想到了之前在公堂看到情况,低声道:“原来如此。” “应该不用多久,裴老爷和裴夫人也会被提审罢。”纪筱染皱了皱眉,“如今裴尧旭已死,裴夫人倒没什么忌讳,必定将所知全盘托出。这样一来,虽然裴家也有人牵扯其中难辞其咎,但主谋却从裴家转移到了纪家,至少能避免倾覆。” “可是若纪世南咬死是纪西舞……是纪西舞一人所为,怎么办?” 纪筱染唇边有些嘲讽:“他必定是打着这个主意。我之前在纪家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但毕竟已经有段时日了,这些早就被他消灭了干净。”她的眼角垂下来,望了一眼床榻,神色滑过一抹沮丧,“这个老狐狸狡猾透顶,我……怕是短时间内也无计可施。只能等五妹醒来,再想想办法了。” 叶结蔓轻轻握住了纪西舞垂在床边的手:“可是都三天了……”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纪筱染心里担忧,又有些疑惑,“是因为在阳间滞留的原因吗?” “我也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她昏倒,也许早就开始难受了,只是不想让我知道罢。若不是这次熬不住,我肯定还被瞒在鼓里。”叶结蔓垂眸,望着纪西舞的手,“都怪我,没有更细心一些……” “你也不必自责。五妹既有心相瞒,自是不会让我们有机会发现的。”纪筱染叹了口气,“可惜我们对鬼魅一事皆不清楚,不然……” 话至一半,叶结蔓似想到什么,突然猛地站起身来。由于多日未进食,眼前顿时一阵黑,整个人都跟着晃了晃。 “小心。”纪筱染连忙伸手扶住。 “我没事,”叶结蔓摆了摆手,脸色却是变了,她抬头望向纪筱染,“纪三小姐,我有事出去一趟,可以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纪西舞吗?” “你要出门?”纪筱染颇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想到叫醒五妹的办法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那个人至少比我们两个都要清楚这些事。”叶结蔓说着便稍稍推开了纪筱染的搀扶,认真嘱咐道,“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记得,千万不要让日光晒到床上。桌上有纸笔,如果……如果纪西舞醒了,你可以将纸笔拿给她,方便交流。” “我知道了。” 见纪筱染应了下来,叶结蔓不再担心,急匆匆就往外走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门口。 是了,那个人,肯定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能仰仗的,也只有她了。 第118章 揭开的伤疤 “这天可是一日日热起来了。”岳晗儿打开房门,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已经正午了啊……”自言自语间,她往厨房走去。 厨房十分简陋,只有一个灶台和一张桌子。地上放着几个竹筐,胡乱堆着一些菜,不见一丝荤腥。 “今天做什么好呢?”岳晗儿歪了歪头,朝身旁道,“有什么好提议吗?” “这样啊……”过了会,岳晗儿似得到了答案,弯腰去取竹筐里的笋,“那就凉拌竹笋好了,等会再烧碗豆腐。”她轻车熟路地将菜放到砧板上,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口中嘀咕道,“我说你怎么会那么喜欢呆在厨房?换我平时都不想跨进来。” 正切笋呢,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岳晗儿惊讶地抬头望了外面一眼,连忙丢下手里的菜刀,随手往衣服上一擦就往外走去。 “来了。”她边应边打开了门,当望见外边站着的人时微微一愣,很快回想起来,“裴少夫人?” 只见门外的叶结蔓已是满头大汗,汗水将额际的青丝打湿,有几缕粘在脸颊上,她也顾不上。见门开了,微微喘着气道:“请问灵媒在吗?” “婆婆今天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 “出去了?”叶结蔓脸色一变,“那何时回来?” 岳晗儿看了看日头:“应该很快就回来用膳了,婆婆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说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你先进来罢。” “多谢。”叶结蔓这才放心,跟着眼前的少女往里走去。 岳晗儿漆黑的眼珠好奇地转了转,搭话道:“裴少夫人这次来,是因为纪小姐吗?” 叶结蔓闻言微微一愣,点头应了:“的确。”顿了顿,“姑娘你……也能看到纪西舞罢?” “恩。她怎么了吗?” “我也不清楚,前几日她忽然昏倒了,浑身都在往外淌水。我完全想不到办法,只能过来一趟。”叶结蔓的眉头紧紧皱起来,“思来想去,能仰仗的只有灵媒了。” “往外淌水吗?”岳晗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但望见叶结蔓担忧的神色,一时有些踟蹰。 叶结蔓心思细腻,自然注意到了,心往下沉了沉:“姑娘可知道什么?” “可能是……日子快到了。” 话语一落,叶结蔓往前走着的脚步突然一顿,脸色霎时变了白。 岳晗儿叹了口气:“人死灯灭,纪小姐如今滞留阳间,本是违反天道,终究是要走的……裴少夫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我……知道。”半晌,叶结蔓方沙哑着声音,低低应了,“我知道的。” 岳晗儿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转移话题道:“上次纪小姐让婆婆帮忙强行将体内戾气压下,之所以会昏倒,怕是体内戾气反噬,痛得受不住才这样……” “你说什么?”叶结蔓忽然打断了岳晗儿的话,变了脸色,“什么体内戾气反噬,痛得受不住?” “裴少夫人不知道吗?”岳晗儿惊讶地望向对方,当看到她震惊的面容时,忽然明白过来,“纪小姐看来什么都没有说啊。”顿了顿,“可是离上次已经过去那么长一段时间了,照理应当被戾气反噬过好几次,裴少夫人没发现过什么不对吗?” 叶结蔓的身子颤了颤,眼底流露出压抑的神色:“……是我太不仔细了。” 岳晗儿当然不会真的以为是对方不仔细,话语有些感慨:“也不怪你,上回压制戾气时,那般痛楚纪小姐都能忍着一声不吭,想来应当是怕你担心。换做她的话,也许真的能做到不让人察觉。” “很痛么……”叶结蔓喃喃了句。 “当然,这人变成鬼,只剩下一缕亡魂,所受痛楚也是深入魂魄,*的疼痛根本没法相比。” “可是为什么?”叶结蔓抬头去看岳晗儿,“既然这般难熬,她为何要这样做?” 岳晗儿望了一眼对方:“我想……应该是为了裴少夫人罢。人与鬼相处,自然会受到影响。裴少夫人不妨想想,自从遇到纪小姐后,身体是不是虚弱了很多?而且愈发怕冷?这都是因为鬼魂身上的戾气伤人。滞留愈久,戾气愈重,一旦超过某个程度,便成了恶鬼。” 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攥了紧,咬着唇没有说话。 “想来,纪小姐是很在乎裴少夫人。”岳晗儿忽然道。 话语里,叶结蔓的脸上却没有喜色,唇角微微颤抖。沉默良久,才呼出一口气来,用自己才能听清的话语喃喃道:“我以往都希望她能多爱我一点,可现在才觉得,若是她能像初见时那般自私自利才好。”言罢,她突然直视向岳晗儿:“那可有办法消除她的痛苦? ” 岳晗儿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这戾气只会一点点冲破婆婆下的封印。若是强行直接解开封印,怕是纪小姐会直接被积压的戾气吞噬成了恶鬼。” 听到对方的话,叶结蔓脸上神色压抑,呼吸都乱了几分,身子绷得极紧,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半晌,才一字一句道:“那她还要在这痛苦里熬多久?” “这个……我没见过纪小姐的现况,不敢妄自揣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之后的每一次反噬都会越来越难熬,直到最后冲破封印变成恶鬼。”岳晗儿脸上也露出不忍,“除非她在此之前离开阳间。” “恶鬼……”叶结蔓只觉得对方的话犹如刀子一般剜着自己的心,痛楚如潮水漫过来,几乎不能呼吸。 见到叶结蔓神色有些不对,岳晗儿连忙道:“不过婆婆可能有办法,还是等她来了再问问。” 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岳晗儿顿时脸上一喜:“婆婆回来了!” 叶结蔓连忙转头去望,便见依旧一身黑衣的灵媒正从门口走来,见到她脸上倒没有什么惊讶,反而冷着脸淡淡道:“你还是来了,随我进来。” 岳晗儿想要跟着进去,这次却被灵媒阻了:“午膳做好了吗?” 闻言,岳晗儿只得讪讪地往厨房走去,心中有些担忧:人与鬼啊……也不知能不能有个好结果?怕是很难罢。 等叶结蔓连夜赶路回到府衙时,也已经又是一天后了。 推开房门,她的视线下意识就往床榻望去。当目光对上一双红眸时,她的鼻子忽然一酸。不等纪西舞说话,叶结蔓已经快跑几步,俯身拥住了对方。 纪西舞微微一怔,目光软下来,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让你担心了。” 叶结蔓没有应话,只是更紧地抱着纪西舞。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叶结蔓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让我看看。”片刻,纪西舞不由分说地伸手将叶结蔓拉开来,视线在对方脸上转了一圈,随即皱起了眉,“你多久没合眼了?” 只见叶结蔓脸色苍白憔悴,眼里布满了红色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又消瘦不少。 “我没事……” “你这样还没事?”纪西舞的神色有些沉,然而很快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语气缓下来,“休息一下罢。” 叶结蔓并未理会纪西舞的话,兀自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昨晚。”纪西舞抬手抚过叶结蔓额际的汗水,目光了然,“你去找灵媒了?” “恩……”叶结蔓并未打算瞒对方,目光直直地望着纪西舞,“我都知道了。” 纪西舞沉默了会,忽然唇边露出一抹笑意,话语听起来有些轻松:“知道了也好。是不是更爱我了?” 叶结蔓脸上紧绷的神色却没有缓解,只低声道:“你不应该这样的,总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能比现在更好?”纪西舞的身子微微往前倾,几乎要贴到叶结蔓脸上,“我可以毫无顾忌地靠近你,”她的声音轻下来,唇触碰到对方微颤的唇角,“也可以想亲你就亲你,不是很值得吗?” 话落,纪西舞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神色微震。 是一滴泪,落在了她脸上。 叶结蔓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纪西舞,眼中却不可控制地往外滚落泪水。那泪可真多啊,每一颗都滚烫得像是火。 纪西舞眸色剧烈晃了晃,往前一探,忽然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叶结蔓。 红唇交织。滚烫的泪落在唇边,略显苦涩。 纪西舞伸手拥住了叶结蔓,更深地吻上去,舌尖卷过,一个拉扯,已经将对方拉入自己怀里。冰凉的唇渐渐被染得发热,像是有火一路燎起,烧的她整颗心都烫起来。 良久,久到叶结蔓的呼吸都要被掠夺,纪西舞的唇方离了开。 “如果我在死之前遇见你,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你一个纪家千金,怕是看不上我罢。”叶结蔓轻声道,“能让我遇见你,已经很好了。” “我倒觉得糟糕的很,”纪西舞笑了笑,“平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也许没有遇见你,我已经溺死在裴家池塘了。”叶结蔓也跟着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不忍,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纪西舞的眉,“你是不是很疼?” 纪西舞神色倒是无谓:“疼,但也并非不能忍受,没有她们说的那么难熬。” “你啊……”叶结蔓的手滑下来,落在对方的脸颊,“不要这么辛苦了,疼的话就说出来,我不想你一个人忍着。” “好。”纪西舞眉眼带了些笑意,“那你累了也要休息。” 叶结蔓的手一顿,半晌,方叹了口气:“好了,我听你的就是了。”说着,自对方怀里起来,“我先去洗漱下,马上就歇一歇。”说话间,她往桌子走去,想要喝口水。这一路风尘,实在渴得很了。 “你与纪筱染交谈了吗?”待走到桌旁,瞥见上面随意放着的纸笔,叶结蔓伸手去收拾,口中随意问道。 说话间,叶结蔓扫过纸上的字迹,只觉得有些熟悉。再一细想,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如火花般亮起来,她的动作突然僵了住。 身后,纪西舞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也跟着变了。 房间里,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半晌,叶结蔓才动了动,低声丢下句“我先去了”,就抬脚欲离去。 “结蔓。”纪西舞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没了寻常的平静,显得有些急切。 叶结蔓脚步一顿,手里的纸已经被她攥皱了也没有察觉,背对着纪西舞的眼底情绪变幻,胸口也起伏得厉害。 “你……”纪西舞神色古怪地望着叶结蔓的背,“你转过身来。” 闻言,叶结蔓却不为所动,只道:“我累了,有什么事等会再说罢。”说着,又要往外走。 “叶结蔓!”身后的声音忽然近了,惊得叶结蔓连忙转过身去,当瞥见半个身子露在床外的纪西舞时,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惊慌。 “你干什么?”叶结蔓连忙跑过去,一把将纪西舞扯进床里,用床帘仔仔细细地遮好,随即伸手就去检查对方有没有被晒伤。 纪西舞垂眸望着神色担忧的叶结蔓,眼底情绪复杂,半晌才道:“你发现了?” 叶结蔓顿住了手上动作,忽然偏过头去,唇角有些苦涩。 “……对不起。”纪西舞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辩解,只是抓着叶结蔓的手没有松开。 “都过去了。那时候你不曾将我放在心上,这般算计我……也是你的行事风格。”叶结蔓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底的激荡,“只是你给我点时间,我……”她的唇咬的发白,“我需要点时间。” 祠堂里的那件事,自现在回忆起来也如同噩梦一般。压过来的身体,恶心的触感,清脆的衣服撕裂声,是从不曾历经过的绝望屈辱。如果说自己是什么时候对纪西舞萌生好感,应该就是那时候她赶来救下自己。只是不曾想,连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念及此,叶结蔓手里捏着的纸又紧了紧,脑海里浮现出那一行锦帕上的字来。 “四少夫人孤身在祠堂思过。千载难逢,莫要错过。”她原以为是死去的汪思倩所为,没想到…… 叶结蔓猛地阖上了眼,不敢再往下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着。 “结蔓……”纪西舞眼底神色暗下来,“你不要这么说,我倒宁愿你打骂我。” 叶结蔓沉默着没有应话。 见状,纪西舞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设下这个圈套,想要快点博得你的信任与依赖,事实上的确成功了。之后的事我没有办法预料,也以为自己不会被其他人事牵绊。等到意识到对你曾经造成的伤害,我不敢再告知,只私心盼望你永远不要知道。结蔓,”她轻轻唤了声,眼底露出疼惜之色,“这一切的的确确是我的错,我不希望你为我这般忍耐。” 良久,叶结蔓深深望了一眼纪西舞,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里,不知道如何说。只是一颗心却依旧像是被攥着般疼,连呼吸都要用很大的气力。 “我累了。”最终,叶结蔓只是掩下眸去,低声道,“让我先休息下罢。” 纪西舞凝视着叶结蔓,缓缓松开了手:“好。”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纪西舞低头望了一眼落在被褥上已经被攥破的纸张,神色有些怔忪。半晌,她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掩了面容。只是那挺直的背脊,此刻微微蜷着,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落寞。 第119章 沉默的温柔 叶结蔓几日不曾阖眼,这一睡,就睡了足足一天。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外边的一切都被隔绝开来,浑然不理会此刻也许已经闹翻了天的苏州城。 然而即便如此,这一觉也颇不踏实。梦境晃荡得厉害,一会儿出现纪西舞的面容,一会儿又换成了裴之平的,再一晃,又变成了爹娘。他们的目光沉痛,在梦里望着她,似要落下泪来。 醒来时,外边天色昏暗,头重的几乎抬不起来。她揉了揉鬓角,敲门声传入耳朵,她犹豫了下,终究是起了身:“进来。” 踏门而入的并非纪西舞,叶结蔓眼底的光芒暗了暗,望着出现在眼前的纪筱染,等着她开口。 “你太累了。”纪筱染并未催促她起身,只在桌旁倒了杯水,递将过去。 “谢谢。” “纪世南已经入狱了,和纪川一起,这几日罪名就会下来。”纪筱染缓缓道,想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纪家要完了。” “找到证据了吗?”叶结蔓垂下眸去,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 “证据当然都被他消灭了。不过五妹临时伪造了一封与裴尧旭之间的通信,故意将纪世南嘱咐她弄垮裴家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纪世南当堂大惊,不肯相信会被找到这个,还亲自核对了笔迹。结果当然无误。”纪筱染解释道,“铁证如山,他自然推脱不了。只是他应该死都不会想到,这封信的来处罢。” “这样最好不过了。” 纪筱染的视线扫过来,沉默了会,忽道:“你和五妹吵架了吗?” “没有,”叶结蔓抬起头来,目光沉静,“我只是这几日有点累。如今纪西舞的仇终于得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纪筱染打量了对方几眼,随即叹了口气:“希望吧。五妹性子冷僻,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顿了顿,“这边事情结束,等过段时间,我也该回去了。” 叶结蔓微微一怔:“什么时候?” “再过两三日罢。” “你……与纪西舞说过吗?” “嗯,前几日提了。如今还能与五妹相谈,已是额外所获,我此趟心无遗憾。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许是血脉相连,我能感觉得出,她比生前要快乐许多,应该早将仇恨之事放下了。”说到这,纪筱染笑了笑,“我想,这些改变应该都是因为你罢。” 叶结蔓抿了抿唇,没有应话。 “五妹自幼不曾体会人伦温情,若是以往有伤害你的地方,身为姐姐,我在这里替她想你道歉。”纪筱染的声音缓下来,“她这人太过自傲,看起来什么都难不倒她,只是到底不曾学会真正将心坦露,习惯了吃苦,有什么事也都宁愿自己忍着。” 闻言,叶结蔓只是摇了摇头,她的指腹抚过手里的杯沿,低声道:“我知道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早就清楚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真的同她置气,即便她……以往伤害过我,但那到底是以前的事了,这些我都明白。” 纪筱染认真地望着叶结蔓,半晌才道:“能遇到你,五妹真的很幸运。” 待纪筱染离去,叶结蔓方懒懒地起身穿了衣衫,望了一眼外边愈发暗沉的天色,踏出门去。 府衙里那些潘岩带来的手下已经离开了,看起来比之以往空荡不少,看来胭脂案一幕基本已经尘埃落定。叶结蔓脚步顿了顿,忽然折了方向,一路往地牢走去。 地牢里的衙卫显然认识这位之前风口浪尖的裴少夫人,也知道她暂时在府衙住着,如今眼看裴家翻了身,当然不敢怠慢,将人领了过去。 地牢里,纪世南和纪川两人一身白色囚衣,无力地坐在地上,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 似是感觉到有人来了,纪世南抬起头,脸上已经不复以往的威压,鬓边几乎全白了。他看见叶结蔓,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一旁的纪川见状,眉间有怒色一闪而过:“得意了罢?怎么,来看我们纪家笑话?” 叶结蔓只是淡淡望了纪川一眼,并不理会,视线落在纪世南身上,一字一句道:“我今日过来,只是想问一问,你可曾为她心疼过一丝一毫?” 纪世南身子微微一震,神色复杂地望着叶结蔓,半晌才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行:“如今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自然没有,想来她早就对纪家绝望了。”叶结蔓眼底神色晃了晃,“我只是想看看,一个父亲,心能狠到什么程度?” 纪世南的嘴唇颤了颤,眉间布满了颓丧,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你这个死女人,”纪川突然上前一步,手拉住了铁栏,目光凶狠地瞪向叶结蔓,“这一切肯定有你的份罢?当初看你在纪家就不安分。” “就为了这种人渣儿子,”叶结蔓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纪世南身上,叹了口气,“你失去了两个优秀的女儿,可曾后悔?”言罢,也不管身后纪川的怒吼,转身离开了。 等在纪西舞房前站定,叶结蔓的脚步才有些踟蹰。 这么站了足足一刻,她才深吸口气,推开了眼前这扇门。 室内没有光,看起来很是昏暗。叶结蔓小心地往里走,摸到桌边,伸手去点蜡烛。微弱的烛火很快摇晃着燃起来,将房间堪堪照了亮。 叶结蔓的视线投向床榻,正对上一双眼睛。 她不知道纪西舞这么看着自己多久了,身子还保持着昨日她离开时候姿势,也许从她站在门外的时候就开始注视着她,只是不曾说话。烛光只能勉强照到她的身影,那神色却隐在黑暗里。 叶结蔓抿了抿唇,往床榻走去,口中道:“身体觉得好些了吗?” “嗯。”纪西舞轻轻点了点头。 叶结蔓正想问她知不知道纪世南已经入狱的事,忽然想起了什么,探手摸向对方衣衫。 对方似是没想到她会伸手,叶结蔓能感觉到纪西舞的身子微微闪避了下。很快她的手腕就被握了住,指尖尚有些湿润水意,比往日来得更冷。 叶结蔓的手颤了颤,猛地抬起了头:“你又疼过了?怎么这次相隔这么短?” “这次还好。”昏暗里,纪西舞的身子动了动,很快松开了叶结蔓的手,视线一点点扫过对方,随即舒了口气,“你看起来气色好了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担心我?”叶结蔓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眉间染了焦虑。 昏暗里,纪西舞的笑声很轻:“不管什么时候,我当然都是担心你的。” 一颗心被撞了撞,有酸涩感很快压过来。紧接着,纪西舞的声音又低下去:“你原谅我了吗?”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叶结蔓的手抬起来,重新握住了纪西舞的。昏暗里,她的手指穿插过去,紧紧与对方扣在一起,“过去的事,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不是吗?” 何况……我们之间的时间已经那么少了,少到不舍得用更多的时间去浪费。 纪西舞的眸色剧烈晃了晃,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她的身体倾过来,唇触碰到叶结蔓的唇角,暗香飘浮。她的额头紧跟着抵上来,一双眼睛凝视着对方:“我生前作孽这么多,没想到死后还能遇到你,实在是捡了大便宜了。” “你啊,就你嘴甜。”叶结蔓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是微微红了。 纪西舞弯了弯唇角,原本的沉抑一扫而过,脸上的神色轻松起来。 “什么时候疼的?” “今天中午,只疼了一会。”话落,瞥见叶结蔓严肃的神色,纪西舞顿了顿,方妥协道,“约莫两刻。”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寂。 “灵媒说快了,”叶结蔓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戾气一旦压不住,你就会变成恶鬼,除非在此之前转生投胎。” “我知道。”纪西舞又轻轻吻了叶结蔓的额头,手环过来,搂住了对方的肩,“不要担心,还有时间,会有办法的。” 叶结蔓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她微微一怔:“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纪西舞往门口望了一眼:“纪家的案子结了,还能有谁?” 叶结蔓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去开门。果然,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见到她,脸上很快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娘让我来接你回家。” 正是裴尧远。 “现在吗?” “嗯,娘让我们连夜赶回去。”裴尧远的眉头忽然皱了皱,目光打量过她,“你瘦了许多。” “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叶结蔓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只得转移话题道。 说到裴永川,裴尧远方正了神色:“爹他们刚从狱里出来,现在在家里休养。他年事已高,这段时间受了不少苦,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顿了顿,“不过所幸已经过去了,裴家好歹是度过了这劫,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样就好,你先去知会舒儿和安儿一声,容我收拾下东西。” “好。”裴尧远的目光在叶结蔓身上流连了会,方转身离去。 身后,纪西舞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看来裴家这边,也得想个法子了。” “法子?”叶结蔓返身回去,话语里带了些笑意,“现在这一切不是如你所料吗?我帮了裴家大忙,地位得到提升,可以安然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或者,也可以依靠裴尧远,保我不受欺负。” 房间里沉默了会,半晌,纪西舞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叶结蔓,你现在能耐了?” 闻言,叶结蔓忍不住笑起来:“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现在反悔了?” “我后悔了不行么?”纪西舞的视线睨过来,“我改变主意了,你有我护着就行,这裴尧远的话,还是离得远一些。” 说话间,叶结蔓已经坐在了床边,望向纪西舞,声音轻柔而坚定:“好,都听你的。” 烛光摇晃,将叶结蔓的侧脸映得愈发温柔。 第120章 恶鬼预兆 叶结蔓回到裴家时,已是一日后的午时了。可能考虑到她一路奔波,裴夫人特意传了口讯,不用前去问安,让她直接回去休息即可。 这一次回来,府里下人的态度显然变了,对她十分客气。她一进房间,屋内更是焕然一新,都布置得十分妥帖,连茶水都还是热的,桌上有些精致糕点。叶结蔓将舒儿和安儿遣退后,便将门窗都关了好,确定没有日光晒进来,这才上了床榻,取出脖颈处的槐木鬼符。 晃眼间,纪西舞已经出现在眼前。她的视线扫过屋子,唇角弯了弯:“你这个四少夫人,这下子待遇倒是不错了。” 叶结蔓却没心思说这些,伸手去抚纪西舞的衣袖,触手一片干燥,才放下心来:“方才途中没疼罢?” 纪西舞摇了摇头:“放心。” “如何放心?”叶结蔓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正色道,“等明日你随我去一趟灵媒那里罢,她说要亲自看看你的情况才好下判断。希望她能有办法。” “嗯。”纪西舞抬手抚过叶结蔓有些散乱的发丝,“你先别想这些,这一夜赶路也累了,好好休息罢,这几日你清减了许多。” 叶结蔓的确累了,点点头躺了下来,视线不由自主去望纪西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纪西舞的唇色好像更红了些,脸上原本就苍白的肌肤更是通透。正端详着,纪西舞的手心已经压了下来,轻轻盖上了她的眼睛,视线顿时暗了。 “睡觉了。” 闻言,叶结蔓只得乖乖闭上了眼,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是晚膳时分。 她被舒儿和安儿唤了醒,见纪西舞看起来并没有跟着的打算,虽然心里有些空落,但还是打起精神出了门。 饭桌上,人已经齐了,裴夫人端坐在正位,见叶结蔓过来,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过来坐。”说着,示意了下身边空着的座位。 叶结蔓知道那是给自己留着的,不好推拒,过去坐了。 见人到齐,裴夫人望了一眼裴老爷示意。叶结蔓久不见他,拿眼去打量,发现对方已然苍老不少,两鬓几乎全白了,身形也愈发清癯,显然在牢狱里受了不少苦。 只听他朗声道:“今日大家能重新团聚一桌,实在是我裴家之福。虽然受到胭脂案牵连,损失惨重,但我裴家家底雄厚,自然不会被轻易击垮,相信不出几年,便会重回巅峰。”说着,举起了身前的酒杯,话语沉然,“如今陷害裴家的纪家已然得到报应,可见天理昭昭,佑我裴家。” 众人见状,纷纷跟着举起了酒杯。 一杯酒下肚,叶结蔓的脸已经微微红了。所幸后面并没有再饮酒,席间很快欢笑起来,气氛融洽。叶结蔓正低头吃菜,耳边传来纪夫人压低的声音:“这次辛苦了。” 叶结蔓抬眼去看,视线与裴夫人对在一处。对方原先的威严此时稍稍褪去,眼底神色有些柔和:“房间我已经让人帮你重新布置了,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舒儿说便是。” “谢谢娘。”叶结蔓轻声应了。 “明日你随我走一趟罢,我要去庙里还愿。” 闻言,叶结蔓微微一怔,想要推辞,裴夫人却笑了笑,已经回过头去,与一旁的裴老爷说话,嘱咐他注意身体,少喝一些。此时,坐在叶结蔓旁边的裴尧远手探过来,将菜夹进她碗里,笑道:“多吃些补补身子。” 这么一打岔,叶结蔓倒不好再提。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喧闹,引得席上众人抬头去看。裴夫人皱了皱眉,与身后珠姨道:“怎么这么吵?珠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珠姨颔首应了,往门外走去。 叶结蔓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心纠结着如何应付热情的裴尧远,直到珠姨回来,凑在裴夫人耳边低声说话。话虽然轻,但离叶结蔓近,自然也都听了全。 “回夫人,是王护院养的两只狗在乱吠,怎么拉都拉不住。” 叶结蔓闻言动作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随之晃了晃,连不小心将自己的舌尖咬破都顾不上,转头望向珠姨的方向。 一旁的裴老爷闻言,眉间有些疑惑:“怎么会……王护院那两只狗,平日里都挺乖的啊。”话落,似是想到了自己那只死去的狗,神色变了变,眼底很快暗下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珠姨摇了摇头,“刚才王护院正巧带着狗路过,没想到狗突然停下冲着某个方向喊个不停,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王护卫也一头雾水,现在估计已经带回去训了,说让我来道声歉,惊扰了老爷夫人用膳。” “罢了。”裴夫人摆了摆手,“下不为例,让他看好点。”她的目光忽然沉了沉,“发生过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是,夫人。” 桌上的人显然都想起了之前许柔嘉的事,一时都沉默下来。 不过片刻,裴夫人已经又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好了,大家接着用膳罢。” “我吃饱了,”一直低垂着头的叶结蔓忽然告辞,“娘,我有些累,想先回房。” 裴夫人望了一眼她身前几乎没有怎么动的饭菜,没有多问,还是点头应了。 叶结蔓离开房间后,一路往自己的院子疾步走去,待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推开门,瞥见坐在桌旁的纪西舞,神色闪过一丝惊讶。 “这么快?”纪西舞的视线扫过来,“还是想我想得不行,赶着回来了?” “我以为……”叶结蔓的话只开了个头,踟蹰了下又咽了回去。她还以为是纪西舞路过那里才引来狗吠,然而此刻看对方,又没什么异常,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叶结蔓摇了摇头,换了话题,“明日裴夫人喊我去庙里还愿,我不好推脱,怕是去灵媒的事要先缓一缓了。” “无事,不在乎这一两天。” 叶结蔓却不像她那般不介意,眉头紧紧皱着。 “好了,大不了后天再去。”纪西舞说着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这么挂心我,我自然欢喜。”纪西舞托着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叶结蔓,眼底笑意盈盈。 叶结蔓被看得不好意思,脸色红了红,正待嗔几句,对方的脸已经凑过来,缓缓道:“累吗?要不要休息?” 她摇了摇头:“我才醒没多久呢。” “是吗?”纪西舞的眼珠子转了转,“正好。” “正好什么?” 纪西舞唇角笑容愈发往上扬,声音特意放了轻:“正好我想你了。” 叶结蔓愣了愣,正想要问什么意思,对方的目光忽然变了,空气里多了些黏稠。而纪西舞的脸,也跟着贴近。叶结蔓尚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吻了住。 热意顿时涌上来,叶结蔓终于反应过来纪西舞的意思,脸涨得愈发红,腰间很快环上一双手,她的身子被压得靠在桌沿,唇齿之间被对方撬了开来,有香气幽幽飘散。 叶结蔓紧张地闭上了眼,对方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正疑惑,舌头突然被卷了住,纪西舞的唇更重地压下来,迫得她头微微往后仰,呼吸随之一顿,那吻便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舌尖因为对方用力的吸吮,有些轻微的疼痛,与麻意混在一处,几乎要抽走叶结蔓所有的气力。 一个反常的吻。 意乱情迷间,舌尖突然又是一疼,随即有更浓郁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叶结蔓受痛,下意识想要躲,然而身子被对方紧紧贴着,根本无处可躲,只能任由对方侵略。很快,疼意又被酥麻所覆盖,异样的感觉紧接着漫上来,自己整个人都开始晕眩。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昏过去的时候,唇上动作突然停了。她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脸色惨白的纪西舞。 她想要开口询问,动了动唇,却发现没有声音,身体无力地靠在桌旁,像被抽干了气力。 只见纪西舞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怔怔地望着她,忽然探手抚过她的唇角。叶结蔓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唇边早已沾满了血。再看纪西舞,红唇鲜艳异常,一双眼睛都亮得可怕。 纪西舞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眉间闪过一丝沉郁。 有什么东西在叶结蔓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试图站起来,然而身子虚弱,几乎就要摔倒。一双手及时伸过来,将她揽了住。 眼前是有些紧绷的身体,虽然纪西舞依旧面无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到压抑来。叶结蔓擦了擦唇边的血,抬头直视对方,定定道:“没关系的。” 只见纪西舞紧抿着唇,并未接话,将她扶到床榻坐了好。正要退开身子,手臂已经被叶结蔓抓了住。 “纪西舞。” 纪西舞抬眸,眼底鲜艳的红色尚未褪去,半晌才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还好吗?” 见叶结蔓用力摇了摇头,纪西舞却只是苦笑了下:“你啊……” 叶结蔓踟蹰了下,问道:“是……因为我嘴里的血气吗?”她想起方才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咬破了舌尖,纪西舞的吻又来得突然,根本想不起这回事。对方吻下来的时候,应该是尝到了自己的血,所以才受了刺激…… 纪西舞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方才心底突然涌上来一阵嗜血的*,几乎难以抑制,整个神智都像是要被吞没。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她才觉得一阵后怕。万一……想到这,她的脸色又白了白。 叶结蔓多少也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伸手想去拉她,纪西舞却避了避,叶结蔓的手顿时落了空,她的一颗心往下沉去。 “不要过来。” “纪西舞……”叶结蔓的声音有些轻颤,目光摇曳起来。 纪西舞垂下眸去,片刻才重新抬眼起来:“叶结蔓,”她的声音很轻,“这次我没有把握了。” 叶结蔓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下,酸涩感“唰”得涌上来。这是第一次,她看到纪西舞没有自信的样子,她的眼睛红了起来:“我没事的,这件事是意外,你不要自责。” 纪西舞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这不是意外。” “是因为我嘴里有血,没有告诉你才会发生这种事。”叶结蔓的话语有些急,眼底露出更多的慌乱,“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疼。”话落,原本聚在眼眶里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往下落,阻了阻不住。叶结蔓抬手去擦泪,那泪却越擦越多,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我知道你一直为我着想,瞒着我压抑自己体内的戾气,浑然不顾自己。那多痛啊……我光是听着就觉得痛得不行了。现在我不过流了点血,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你不要因为这个难过自责……” 一声叹息响起,下一刻,一只手抚上了叶结蔓的脸颊,替她擦去滚落的泪水:“好了,别哭了。”头顶紧接着传来无奈的轻笑,“我变成恶鬼,你也不怕我把你精气吸干么?” “我不怕。”叶结蔓抬头去看纪西舞,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声音却坚定,“如果最后注定要和你分离,那么我宁愿选择死在你手里。” 纪西舞没有说话,久久凝视着叶结蔓,半晌,方轻轻点了点头。 “好。” 第121章 佛珠 翌日。 叶结蔓一大早就随裴夫人上了寺庙。此时去佛门圣地,带着纪西舞显然不太合适。 一行人到寺庙的时候还早,裴家显然已经打过招呼,很快就有两个僧侣迎上前来,邀几人进寺,一路引到了内院。 “麻烦几位施主先在此处稍等,圆空师傅念完早经就过来。” 大约坐了盏茶时间,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便踏进门来,身上的僧衣洗得有些发白。叶结蔓见身旁裴夫人站起身来迎接,大约知道这位就是圆空师傅了,连忙也跟着站起来。 只见圆空的视线扫过裴夫人,略微颔首示意,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时,忽然微微一顿,神色有些惊讶。 “这位是?” “是小儿夫人。”碍于叶结蔓的尴尬身份,裴夫人显然不想多提,只模糊解释了,“今日随我前来还愿。此次裴家躲过一劫,多亏佛祖庇佑。” “阿弥陀佛,结善缘,自得善果。”说话间,圆空的目光有些微妙,并未从叶结蔓身上离开。 裴夫人如何聪慧,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对劲,出声道,“圆空大师?” “这位施主近日可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叶结蔓在圆空看着自己时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下,此时听对方问起,更是有些不安,强自镇定下来,只摇了摇头道:“并没有。” “大师此话何意?”一旁的裴夫人有些疑惑。 “阿弥陀佛,我瞧施主印堂发黑,脸色也有些不对,看起来像是招惹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圆空手里的佛珠轻轻转过去一颗,目光温和,“这般下去,怕是不太妙。” 不等叶结蔓开口,裴夫人已经皱起了眉:“不干净的东西?” “红尘欲念纷乱,游荡太多魑魅魍魉,孤魂恶鬼,凡人沾上,难免受到影响,轻则体虚乏力,重则折其寿命。”圆空想了想,自手腕取下一串佛珠,“施主与我相见,即是有缘,烦请伸过手来。” 叶结蔓僵着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身旁裴夫人拍了拍她提醒,才硬着头皮收下了那串佛珠:“谢过圆空大师。” “圆空大师,”裴夫人双手合十,略一颔首,随即沉吟道,“依您的话,是不是我裴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去了?”她想到了之前许柔霜和汪思倩颇有些诡异的事件,心里有些疑虑,还是问了出来,“不瞒大师,前几日我裴府的确不□□宁,不知大师可有什么法子?” “阿弥陀佛,”圆空弯了弯腰,“裴夫人等还完愿,与我处取个镇宅符,藏于府门牌匾之后,那些东西自当远避。若还是不放心,就将那佛珠浸于水中,点于众人额头处。所谓每人额头之处自有魂灯,亮之可避万邪。”他的声音顿了顿,又落在叶结蔓身上,“这位施主额头处的魂灯已经黯淡无光,需好好注意才行。” 叶结蔓走出寺庙时,脸色已然苍白得不行,身后更是浸了层层冷汗,手腕的佛珠像是火一般烫着她。 舒儿见叶结蔓脸色不对,以为她被圆空大师的话惊了住,劝慰道:“少夫人不必担心,等回去依圆空大师的话做就好,应该不会有事的。” “是啊,少夫人。”安儿也跟着应了,脸色神色有些兴奋,“没想到这个大师看起来还挺厉害的。这下子好了,还给了少夫人贴身佛珠,就不怕了。之前我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舒儿拍了下安儿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吓唬少夫人了。 叶结蔓却顾不得她们。随着回程越近,越发不知所措。早知如此,就算会得罪裴夫人,这一趟她也该拒绝的。如今骑虎难下,丫鬟又在身旁,这佛珠连丢都没地方丢。可倘若真的带回去,不知情的纪西舞怎么办?会不会伤到她?许多问题朝叶结蔓重重砸过来,她的额头很快就沁满了细密的汗水。 越是紧张,时间过得越是快。尚未容得她想出办法,眨眼间,裴府已经近在眼前。 “少夫人?”撩着车帘的舒儿见叶结蔓坐在马车里没有动作,出声唤道,“裴府到了。” 叶结蔓僵着脖颈转过头来,往车外望了一眼。脚像是生在马车上,挪也挪不动。她的手紧紧攥着,那串佛珠沉重得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拉断。 这边,裴夫人也下了马,嘱咐珠姨把从寺庙带回来的镇宅府按圆空大师说的贴好,又朝叶结蔓道:“大师刚才给你的佛珠先拿给我罢,我让珠姨一同去准备。” 叶结蔓的脸色白了白,手下意识背到了身后,没有动作。 裴夫人的眉头皱了皱:“怎么了?” “娘,方才听了圆空大师的话,我愈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可否先容我先戴一两日?”叶结蔓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了透,身子不受控制地要战栗起来。她紧张地盯着裴夫人,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来。 “少夫人,只需片刻时间。”一旁的珠姨开了口。 “也不在这一两日罢?”叶结蔓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话来。 也许是她脸色实在太糟了,裴夫人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转头朝珠姨道:“你先去弄镇宅符罢,佛珠的事过几日再说。” “是,夫人。” 闻言,叶结蔓的身子晃了晃,绷紧的身子一下子松下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气力,几乎要摔倒。 “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先回房去罢。舒儿,安儿。” 两个丫鬟见裴夫人发话,连忙应了,扶着叶结蔓往院子里走去。 “好了,你们不用跟着我进去了。”叶结蔓停在门口,阻了舒儿和安儿的脚步,“我想去睡一会。” “那也得给少夫人先整理下床榻。” “不必了,我自己随意理一理就可以了。”叶结蔓怕佛珠会伤到纪西舞,要在进门前将佛珠悄悄取下,自然不能让两人跟着。 “可是……”安儿觉得少夫人自寺庙回来后就有些奇怪,还想说什么,舒儿已经轻轻扯了扯她,道:“那少夫人好好休息,我和安儿先退下了。” 待两人一离开,叶结蔓连忙将手腕的佛珠撸了下来,左右环顾了一圈,眉间神色有些焦急,不知该往哪里放。院子里显然是不能摆的,这么想着,她也跟着折回步子,往院外走去。这东西一定得丢了,到时候顶多被裴夫人责备几句,留着才是祸患。 不过片刻,她已经走到了之前自己落水的池塘旁。叶结蔓脸上一喜,停下脚步,见四下无人路过,抬手就将手里的佛珠往池塘用力丢去,像是丢掉了一个烫手山芋。 “噗通”一声,佛珠入水,很快就沉得看不见了踪影。叶结蔓一颗心方要落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为什么要丢?” 熟悉的声音惊得叶结蔓一个趔趄。她猛地转过身,在看到对方的面容时,脸色顿时一变:“舒……舒儿。” 不远处,舒儿遥遥站着,眉头紧锁,又重复问了一遍:“少夫人,为什么要丢?”她自寺庙回来后,就发现了叶结蔓的不对劲,眼见对方看起来像是要支开她与安儿,索性也顺了对方意。果然,不一会就看到少夫人并没有进屋,反而出了院子,她略一犹豫,还是选择跟了出来。没想到对方到了池边,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圆空大师赠予的佛珠丢了进去。这样一来,不难将下马车时少夫人不愿将佛珠拿给珠姨的事联系起来。原来她并不是要多戴几日,而是想要将此物丢弃。 可是为什么?这佛珠是佛门之物,有益无害。除非……舒儿的神色愈发凝重,那一晚的诡异场景重现浮现上来。 此时看到自己被舒儿撞见,叶结蔓只觉得血“轰”得涌上来,脑袋乱成一团,根本无法思考。以舒儿的聪慧,寻常解释想必她都不会信,但自己这个举动,也着实无法解释。 “少夫人,你与我说实话,”舒儿正色道,“你是不是为了保护……什么?”顿了顿,“是谁?” 叶结蔓几乎失尽唇色,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状,舒儿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只道:“过几日你如何同夫人解释佛珠去向?丢了?你觉得她会信吗?” “舒儿。”叶结蔓终于开了口,她神色带了些央求,“你能不能不要与其他人说起此事?夫人那里,我自会解释。” 舒儿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叶结蔓,片刻才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与少夫人说。纪府你在床上昏倒的那一晚,我本在桌边,旁边的茶突然翻了。凭空中,桌上的那些水渍像是被什么人蘸在手指写成字,提醒我去你房间。” 闻言,叶结蔓身子一震。 舒儿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安儿总是说闹鬼啊闹鬼,其实是真的,对吗?所以少夫人才急着丢掉佛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少夫人还会想办法把那些镇宅府拿掉罢?这个鬼也根本不是回裴家才有,而是在纪家时就在了。”似是觉得荒唐,舒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说出这般怪力乱神的事来。不过我还是想大胆问一问少夫人,”说话间,她的神色却软下来,轻声道,“是纪小姐吗?” 如果是那传说中的纪西舞,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少夫人为什么会知道纪家那么多隐秘?并且掺和到这件本该与她毫无瓜葛的事情里去。纪西舞的死是纪家人所为,难免想要报仇雪恨,所以纪家东窗事发才会这么顺利。而少夫人的很多行为也得到了解释。房间总是冷上几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身体又开始变得虚弱。 舒儿说完,几乎已经确定了心中所想。她走上前,拉住了叶结蔓的手:“我并没有恶意,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次裴家能幸免于难,还是纪小姐的功劳罢?只是少夫人……”舒儿的脸色露出担忧,“人鬼终究殊途,大师也说了,容易折了凡人阳寿。如今既然纪小姐的大仇得报,也该重新投胎做人。不如我去找夫人,到时候做场法事超度她罢?” 叶结蔓回到房间时,眉间皆是疲惫。 她推门而入,方转身关好,身后已经传来纪西舞的声音:“怎么了?方才见你人在门口没有进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结蔓回过头,对上纪西舞的目光,抿着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纪西舞也不催促,静静等着。片刻后,叶结蔓朝床榻走来,一声不响地坐下来,偎入她的怀里,纪西舞顺势环住了她。 “舒儿知道了。”叶结蔓的声音有些闷。 虽然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纪西舞却很快懂了。她只是笑了笑:“知道便知道了,你愁眉苦脸作甚?”说着,她的指尖轻轻揉过叶结蔓的眉,“舒儿心思细腻,被她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叶结蔓叹了口气,将今日发生的事大概说了,又道:“我虽嘱咐舒儿不要与人说,但总归是让人提心吊胆。还有那所谓的镇宅符,也得想办法取下才是。可是那东西就在大门上,怎么能不被人发现取下来呢?”她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早知如此,便不答应上寺庙了。” “好了,别担心了。”纪西舞揉了揉叶结蔓的头,沉吟道,“怎么取容我再想想办法。” “可你眼下情况危急,本来还想早日去灵媒那里,这样一拦,要如何是好?”叶结蔓的眼眶微微红了,越想越焦虑,“还不知道这符往那里一贴,会不会有什么坏处?” 纪西舞还想说什么,门已经被敲了响。 “少夫人,夫人找你有事。” 闻言,房间里的叶结蔓,脸色微微一变。 第122章 镇宅符 叶结蔓心情忐忑地被领到了裴夫人的房间。 裴夫人正在翻阅账本,见到叶结蔓进门,抬起了眼望过来,脸色并没有什么表情可以分辨情绪。 “不知娘唤我过来所为何事?”叶结蔓以为是舒儿回去后就将佛珠的事告诉了裴夫人,一时心里惴惴。 所幸裴夫人并未提佛珠的事,只给身旁珠姨使了个眼色。珠姨上前来,将一样物事塞于叶结蔓手里。这时,裴夫人才开了口道:“方才忘了这事,才又让丫鬟把你叫过来。这是裴家祖传的手镯,你拿着罢。” “这……这么贵重,结蔓怎么能收?”叶结蔓慌忙想推辞。 裴夫人却摆了摆手:“裴家能逃过一劫,你功劳不小。你嫁入裴家后我也没能给你像样的东西,这手镯你就收下。身为裴府的少夫人,没点像样的首饰可不行。” 听裴夫人这么说,叶结蔓自然不好再推辞,犹豫地接了过来戴上。 “蔓儿,”裴夫人说着又自桌上取出几封信,“你嫁入裴家,算起来也已经有个把月了。之前你父母因为担心有来裴家找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不方便,只是好好招待了他们就让他们先回去了。这是后来爹陆续娘寄来的两封信,因为前段日子一直奔波裴府的事没有来得及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你一定也很想他们罢?” 闻言,叶结蔓身子一震。她手有些轻颤地接过信,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写着“蔓儿亲启”,眼眶顿时红了。 见状,裴夫人接着道:“如今裴府这边事情了结,明日我让珠姨备些礼物,等后日让你那两个丫鬟陪你去省亲一趟罢。”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账本。这段时间裴府亏损严重,怕是要忙上好一会了。 叶结蔓当然想念父母,几乎就要应了。然而想到纪西舞此刻的处境,一时神色有些犹豫。 半晌,裴夫人见身前没有动静,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还有事吗?” 叶结蔓暗自咬了咬牙,道:“如今裴府百废待兴,结蔓这时候回去省亲,多有不便,还是等过段时间罢。” “便是如此更要去了。你身子弱,回去刚好可以好好休息。裴家这边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把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可是……” “你不想见你父母吗?”裴夫人放下手里的账本,目光有些深邃,“胭脂案闹得满城风雨,信我虽然没有看,但也大概猜得到他们肯定很担心你。” 叶结蔓鼻间一酸,竟无法说出话来。 裴夫人挥了挥手:“好了,裴家的事暂且不要多想,你回去好好收拾罢。” 叶结蔓回到住处时,神色还有些恍惚。 若是放在一日前,她肯定开心得不行,巴不得带着纪西舞离开裴府回去省亲。然而现在,镇宅符尚在门口,她带不走纪西舞,自然更不放心将她留在这里。如今纪西舞体内的戾气随时会发作,加上镇宅符,怎么可能让人安心离开?只是……她望了一眼手里的信,眉头紧紧皱起来。 爹娘一定很担心她罢? 立了片刻,她将手里的信揣入怀里,推门而入。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除非她在后天之前,将镇宅符取下。 省亲这件事,她并不打算与纪西舞先提起。如果能将符的事解决,当然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倘若解决不了,她定然也不能独自离去。若是与纪西舞说了,对方怕是要劝她回去。这么想着,索性暂时先按下不说。 甫一踏进房门,耳边就落入细碎的闷哼声。叶结蔓顿时心神一颤,急忙上前几步。果然,床榻上纪西舞双眼紧闭,缩在床角,死死攥着锦被,指节突兀。似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她稍稍抬了抬眼,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然而很快就放弃了。 “又疼了吗?”叶结蔓连忙扶住纪西舞,急得眼眶迅速地红了。触手湿润,对方衣袂早已浸透了水。她抬起衣袖,怕弄疼纪西舞,轻轻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水渍。只是水源源不绝自纪西舞身上淌出来,很快叶结蔓的衣袖都湿了。 “纪西舞……”叶结蔓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怀里,纪西舞的身子轻轻战栗着,早已说不出话来,眉间压着忍耐,只偶尔泄露出几分苦痛□□。 泪水不断自叶结蔓眼中滚落,她束手无策地望着煎熬的纪西舞,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刀剜般痛起来。那彻骨的折磨,透过对方传到自己身上,她除了紧紧抱着,别无他法。 这样难耐的煎熬大约有一刻,纪西舞的颤抖才渐渐平缓下来。她似是累极了,安静躺在叶结蔓的怀里,素来平静的脸上,透露出一抹倦色。 叶结蔓心疼地望着纪西舞,终于见她睁开眼来,一双眼睛红得可怕。 “别哭。”纪西舞的手抬起来,指腹拭过叶结蔓的脸颊,泪珠温度依旧滚烫。她忽的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看到我这般模样。” 叶结蔓咬着唇摇了摇头,情绪尚未平复,一时说不上话来。 “没事了。”说着,纪西舞撑起自己的身子,拍了拍叶结蔓的头,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我有些渴,帮我倒点水罢。” 闻言,叶结蔓连忙应了,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小跑着倒来了水。 纪西舞仰头喝了完,神色平复下来。她朝叶结蔓安抚地笑了笑:“吓到你了罢?” 叶结蔓鼻间一酸,咬着唇没说话。 纪西舞没有再提此事,目光飘过来,除了脸色惨淡,看起来倒平静得很:“方才裴夫人找你何事?” 叶结蔓知道纪西舞不想自己担心,勉强压了心绪,指了指手里的手镯:“说是给我这个,看来舒儿还没有将佛珠的事告诉裴夫人。” 纪西舞的视线在玉镯上停留了片刻,笑起来:“如今倒待你不薄,这玉色极好,值不少银子。”说着,抬眼去望叶结蔓,“锦衣玉食,可还喜欢?” “我哪里消受得起。”叶结蔓在纪西舞旁边坐下来,低声道,“我现在只想离开这笼子才好。”顿了顿,正了神色,“这镇宅符总弄得我心神不宁,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取下是不太可能。这裴府的牌匾这么高,你至少得有一个梯子。但要在门前搬梯子,动静太大,就算是深夜也没办法掩人耳目。” 叶结蔓咬了咬唇,踟蹰道:“如果不能明目张胆地取下,那能不能想办法破坏它?” 纪西舞笑了笑,身子倾过来:“结蔓与我想得一样。” 叶结蔓见纪西舞一副柔弱的样子,慌忙揽了住,任由对方偎进自己怀里:“你已经想到法子了?” 纪西舞却摇了摇头:“时间太短,暂时只想到一个,但不算完全之策,容我再考虑会。” 然而叶结蔓自然等不及,只催促道:“你先与我说说看。” “这位置虽高,不容易够到,但如果拿污浊之物泼,想必就容易一些。”纪西舞说着望了一眼叶结蔓,眉间有些笑意,“你想想,这容易取得的污浊之物,有什么?” 叶结蔓微微一怔,见对方神色戏谑,很快就反应过来,脸忍不住红了红:“你是指……排泄之物吗?”说着,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 纪西舞哪里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笑弯了腰。她的身子在叶结蔓怀里轻轻颤着,看起来有几分乐不可支的模样。 见状,叶结蔓疑惑地低头望了纪西舞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你在逗我?” “你才知道啊。”纪西舞伸手揉了揉叶结蔓的头,眉眼里皆是笑意,“不过看你的样子,倒是想去试试?” 叶结蔓气得伸手推搡了怀里的纪西舞一下,动作却十分轻柔:“我与你说正事呢。” “好了好了,”纪西舞捉住了叶结蔓的手腕,轻轻握了住,“这方法倒也不是诓你,我知道你愿意为了我真的去做,不过我怎么舍得你弄脏自己?”顿了顿,“其实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拿火烧了。裴府门口那块匾是木质,一旦起火,后面贴着的镇宅符必定也跟着烧起来。不过之前你弄丢了佛珠,如今镇宅符被烧,两件事一联系,就算舒儿那里帮你瞒着,以裴夫人的心思,很容易就怀疑到你身上。” 叶结蔓的眉头皱了皱:“比起你的安危,这个并不算什么。何况就算怀疑,他们没有证据应该也不会拿我怎样。不过这样一来,你之后只能离开裴府,万不能再回来了。” 纪西舞眼底闪过一丝光芒:“不如便离开罢。”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一起。” 夜色渐深。 天气已近入夏,虽是晚上,春寒倒褪了不少。恢复生气的裴府,也尚余几分灯火。 裴夫人揉了揉额头,耳边响起珠姨关切的声音:“夫人,不如先睡罢。” “等这本看完。”裴夫人头也不抬,视线依旧停留在账本之上。不过片刻,一杯热茶已经递过来。裴夫人熟练地接过来,轻轻抿了口,忽然响起什么,抬眼望向珠姨,“你要不要先去休息?” 珠姨自是摇了摇头。 裴夫人犹豫了下,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账本:“这几日你与我一道奔波,也不轻松。算了,明日再看,还是扶我回去罢。” “是,夫人。”珠姨上前搀住裴夫人,两人方起了身,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进了门来:“夫人,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 小厮手一指门外,脸色焦急:“府上……府上的牌匾烧起来了!” 闻言,裴夫人脸色一沉:“烧起来了?” “是啊,夫人。就在方才,巡逻的护卫见门外有火光,好奇之下出去看了看,不曾想抬头就看到裴府的牌匾竟是着了火,没来得及及灭,不一会就从上面掉了下来。” 裴夫人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半晌才道:“只有牌匾被烧吗?” 闻言,小厮的脸上有些踟蹰:“就是……就是外头墙上还写了几个字。” 裴夫人神色一凛:“什么字?” “杀人凶手。”顿了顿,小厮又局促地补充道,“好像是用裴家胭脂写的。” “杀人凶手么……”裴夫人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第123章 还阳之法 房间里。 “纪西舞……这样真的好吗?”叶结蔓有些不安地听着外头的动静,“裴府本来就在风口浪尖,胭脂案才刚平复,这几个字一写,怕是明日就又在苏州城传遍了。” “这不是正好,至少此事的矛头不会直接指向你。”见对方依旧愁眉不展,纪西舞叹了口气,拉过了叶结蔓,“好了,这点小事,裴夫人当然摆得平,顶多耗费一些时日。” 叶结蔓点点头,心里知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这样一来,就算也可能怀疑到自己,但模糊了众人视线,裴夫人一时半会忙着处理风波,应该没工夫询问她。等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裴府了。这么一想,叶结蔓稍稍放宽了心,沉吟道:“也好。那明日抽空我们去一趟灵媒那里罢。” 纪西舞这边方应下,门就被敲了响。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叶结蔓。 叶结蔓大概也猜到了来人是谁,自床榻上坐起来:“进来罢。” 见到来人,叶结蔓故意道:“正巧,舒儿,外头怎的这般喧闹?” 舒儿将房门重新掩好,走到床榻前行了个礼,视线对上叶结蔓,片刻才道:“是裴府的牌匾着火了。”顿了顿,“从庙里取出来的镇宅符也烧了。” “着火了?可有人伤亡?” 舒儿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深:“并没有。看起来像是只冲着牌匾去的。说来也巧,这镇宅符刚放上去没有几个时辰,就随牌匾一道被烧了。” 因为佛珠的事,叶结蔓早便知道舒儿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只是时间紧急实在没有办法。她心底多少有些歉疚,但还是依着纪西舞之前嘱咐的那样皱了皱眉:“你觉得是我做的?” 似是没想到叶结蔓会直接问出口,舒儿显然有些愣了愣,半晌才摇头道:“奴婢不敢。” “你怀疑我也是正常,”叶结蔓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帮我瞒下佛珠的事。” 舒儿咬了咬唇:“即便我不说,夫人也总会知道的。” “到时候再说罢。” 闻言,舒儿叹了口气,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她的目光忽然微微一顿,停在了床榻上。 叶结蔓猛地反应过来,想要遮已经来不及。果然,对方踟蹰了会,道:“少夫人的床榻……” “方才不小心把水打翻了。”叶结蔓见舒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心底有些不安起来。 “这可不行,我去替少夫人换了。” “不必麻烦了,不过一小块水渍罢了。何况现在也晚了,怪麻烦的。” “那便依少夫人,只是少夫人下次一定要早些告知才是。”舒儿说着行了个礼,“夜深了,少夫人早点休息,舒儿先告退了。” 言罢,舒儿便往外走去,到得门口,脚步又停了停。 “怎么了?” 舒儿的视线望过来,有些奇异:“少夫人还记得晚膳时外头的狗吠吗?” 叶结蔓微微一愣,不明白舒儿怎的突然提起这个。 “狗死了。”舒儿语气平静,“听说是失血过多,脖子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就在不久之前。” 话落,叶结蔓的脸色瞬间僵了僵,她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忍不住去看纪西舞。半晌,她才捡了话语道:“拉开了一道口子,是什么意思?” “没人知道。狗被带回去后,本来想作为惩戒关一会,因此乱吠也无人理会。后来没了声音,进去后才发现狗已经死了。”舒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床榻,“不管怎么说,少夫人还是小心些。” 说完这些,她才关好房门退了出去。 叶结蔓脸色有些古怪,回过头来看纪西舞。一句话哽在喉咙,到底是问不出口。她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对方的嘴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今日这唇,看起来尤其鲜红。 眼前的纪西舞面色却一如既往地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翌日,裴府的事果然传了开去。 事到如今,叶结蔓自然不好带着舒儿一同去灵媒处,只好随意寻了个理由,打发舒儿去替自己买些东西,带着安儿一人出了门。 两人乘着马车,终于到了灵媒的住处。 开门的依旧是岳晗儿。这一次,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轻车熟路地将人引到门前:“裴少夫人,婆婆说你若是来了,直接进去即可。”她的视线扫过叶结蔓的脖颈,“纪小姐也来了吗?” “嗯。”叶结蔓点点头,谢过岳晗儿,这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窗扉紧闭,都遮着布帘,虽是白日,却依旧很上次来一样昏暗。叶结蔓见外堂无人,犹豫了下,便朝里屋走去。 视线里,一身黑衣的灵媒手里正拿着一个木盒,见到叶结蔓进来,灵媒随意地抬了抬眼,随即缓缓起身走到柜子前去安放木盒。与此同时,轻烟飘散,纪西舞现出了身形。 灵媒不慌不忙地做完这些,才回过头望向纪西舞,端详片刻,方徐徐开了口:“快了。”顿了顿,又道,“纪小姐身上戾气里带了一丝血色,想必已经饮过血了罢?” 纪西舞不置可否地看着灵媒。倒是一旁的叶结蔓,脸色变了变:“是不是会有影响?” “尝过了血的滋味,怕是心中就放不下了。”灵媒的视线扫过来,“嗜血的*想来难以抑制罢?” 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起来,脸色发白,想到了舒儿提起的那只死去的狗。片刻,才沙哑着声音低声道:“那……还有几日?” “不出七日。”灵媒沙哑的声音响起,目光与纪西舞对在一处,“也许更短,谁知道呢?” “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听到叶结蔓的问题,灵媒目光有些奇异地望了她一眼,随即缓缓道:“法子?你想要什么法子?让死人还阳与你相守到白头?还是想让她孤魂野鬼飘荡在阳间不入轮回?” 闻言,叶结蔓话语一涩,脸色露出颓丧的神情。 是啊……她能如何呢? “为何不可?” 与此同时,纪西舞清冷的声音响起:“光是你说的,不就已经有两种方法了吗?” 叶结蔓心中一震,很快见灵媒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正好,我最喜欢尝试不可能的事。” “既如此,纪小姐尽可以试一试,只是恕我无能为力。”灵媒说着,已经偏过头去,不再理睬两人。 纪西舞动也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道:“怕是整个苏州城,除了婆婆,也没有人做得到了。” 灵媒并不为所动:“纪小姐也太把老生当回事了。” 纪西舞闻言,神色不变:“事到如今,我已然抛弃不了这阳间种种,不管怎样都需试一试,想来没人比婆婆更能明白这份心情了。” 叶结蔓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屏息望着两人。此时听到这话,不觉愣了愣。见灵媒重新转过身来,有些灰白的眼睛牢牢盯着纪西舞,一字一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婆婆当然听得懂。人鬼殊途是真,可未必就要认命,不是吗?”她的声音顿了顿,字字坚定,“我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纵使不堕轮回,永不超生。” 灵媒久久凝视着纪西舞,随即忽然毫无预兆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刺耳,像是指甲自板上磨砺而过,苍老的肌肤因为大笑而微微颤抖,看起来犹如鬼魅一般。 半晌,灵媒方止了笑,突然抬手指向自己:“即便变成我这样,也无所谓吗?” 闻言,叶结蔓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什么……意思?” “无所谓。”纪西舞却已经摇了摇头,像是早就了然一切,“我早已做好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 灵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你无所谓,那她呢?”她的目光锐利起来,“你会比普通人老去更快,而当你慢慢变成我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望之令人生畏,你身边的人,难道还会愿意留在你身旁吗?” 叶结蔓有些回不过神来,思绪乱成一团,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她怕是已经死过一次了。”说话的是纪西舞,她用目光示意了下不远处的灵媒,“我猜得对吗,婆婆?” 这下子,无疑巨锤落在头顶,惊得叶结蔓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灵媒。 死过一次? 灵媒的脸色露出一个看起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纪小姐果然聪慧过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第一次见便觉得奇怪了。”纪西舞坦诚道,“这院子里栽了极阴的榕树,几乎不见光。你的面容诡谲,倒像是后天所为,身上也没有丝毫人该有的生气。”她的视线细细地扫过灵媒,“一切都给人很不对劲的感觉。何况明明是冷漠性子,家里从没有访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们,必定有什么缘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婆婆应该死过一次,也曾为了某个人滞留阳间,一直到如今,是吗?便与我们一般。” 灵媒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一旁的叶结蔓被这一出弄得当真是愣在原地,此时再端详灵媒,果然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只是……鬼魂当真能还阳吗?她的心底突然窜起一丝希冀。 这时,灵媒忽然缓缓朝叶结蔓走来,她的可怖面容贴近,惊得叶结蔓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裴少夫人呢?是否能接受枕边人是这般模样?”灵媒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叶结蔓,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端倪,“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与纪小姐相守吗?” 纪西舞偏过头来,目光安静地落在叶结蔓身上。 叶结蔓的心剧烈跳了跳,跟着望向纪西舞,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 眼前女子面容无双,眉眼之间皆是灼灼风华,望之令人倾慕,根本没有办法与可怖的灵媒联系在一起。然而纵是这样的问题,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也依旧没有丝毫压迫,像是沉淀了无数岁月的琥珀,等待她的一个回答。 叶结蔓忽然朝纪西舞笑了笑,她的眉眼微微弯起来,神色之间是满溢的温柔。再回过头来时,她的眼中已经给出了答案:“她连自己的容貌都能舍弃,相比之下,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灵媒的目光晃了晃,半晌,方低声开了口:“太像了。” 叶结蔓心中有些好奇:“不知婆婆……可曾后悔?” 灵媒望了叶结蔓一眼,随即垂下眸去,片刻才道:“事到如今,已然过去四十三年了,真快啊……”她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不再像往常的冷漠,缓缓道,“当初的他与我,也如同你们这般,接受不了彼此的分离。只是他看不到身为鬼魂的我,闻之我的死讯,一时相思成疾,眼看就要病死在床榻,我实在不忍心。当时在世时我曾救过一个僧人,于她有恩,便去苦求她帮忙,她才告知了我一个违逆天伦的方法,也警告了应当背负的后果。只是我救人心切,自然顾不得,想着即便以后他厌恶我的容貌,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这个中苦楚,我愿意承担。” 叶结蔓听得入神,很快,灵媒抬起头来,接着道:“这法子极损阴德,因此即便还了阳,也有很大弊端。虽不像鬼魂那样惧怕阳光,但身体也会因此感到不适,而之后的每一年,更会以飞快的速度老去,最终变成我这般可怖模样。”她望向两人,“长此以往的相处,裴少夫人的身体当然也多少受到影响,需时时注意调养。” 闻言,叶结蔓脸上却闪过一丝喜色,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还求婆婆告知。” 第124章 密谋 天色渐暗,片刻,有乌云聚拢而来,紧跟着又起了风。 候在外头的安儿眼见是要下雨的模样,神色有些焦急,想了想还是敲响了门:“少夫人?” 开门的是之前见过几次的黑衣少女。只见她抬头望了一眼门外,出声道:“好像要下雨了,姑娘还是进来等吧。” 安儿点点头,跟着进了门,环顾一周,并未见到叶结蔓,忍不住道:“那个……我们少夫人呢?” “在里头与婆婆商议事情,”岳晗儿示意安儿坐,倒了一杯水,“渴吗?先喝口水罢。” 安儿倒的确是等得有些渴了,谢过之后就将水饮尽了,方急切道:“时候不早了,得让少夫人快些回去才好,不然等回到裴府,天都要黑了。” 岳晗儿略一踟蹰,安抚道:“姑娘稍等,我去帮你催一催。”说着,起身往里屋走去。 安儿捧着热茶,只觉得室内阴冷,明明还是傍晚,光线却昏暗得很,脑海里浮现出灵媒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灵媒住处,也如同那人一般处处透着不舒服的诡谲。 大约等了片刻,岳晗儿出了来,后面跟着叶结蔓。安儿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少夫人。” 叶结蔓应了声,很快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不一会,灵媒也跟着出了来。叶结蔓望向对方,恭敬地行了个礼:“我会按照婆婆说的做,过几日再来,劳烦了。” 灵媒只是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重新折回身欲离去。 “婆婆,”叶结蔓突然出了声,神色有些踟蹰,见灵媒转过头来,认真道,“可否问一问,他呢?后来可曾因为此事嫌弃过你?” 一刹那,灵媒的目光晃了晃,有些悠远。就在叶结蔓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唇角微动,像是勾起了一抹笑,稍纵即逝,人已经往回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布帘后。 见状,叶结蔓的眼底浮上一丝欢慰,转过身来招呼安儿:“回去罢。” “是,少夫人。” 果然,两人上了马车没多久,便下起了大雨,马车行驶艰难,好不容易到裴府时,天色早就黑透了。 叶结蔓嘱咐安儿不得将两人去找灵媒的事说出去,这才下了车。不多时,早就等候着的舒儿便迎了上来:“夫人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此时才回来?” 叶结蔓搬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本想出去散散心,没想到赶上了雨,就耽搁了会。” 舒儿倒也没多说什么,让人将准备好的热水端上来:“夫人先洗一洗,驱驱寒。不知可用过膳?” “尚未。” “那等会我让厨房送些吃的过来。”舒儿妥善安排了好,才领着安儿退了出去。 叶结蔓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转头与出来的纪西舞道,语气有些担忧:“虽然已经嘱咐过安儿不要说起,但以舒儿的心思,安儿怕是多少瞒不住。” 纪西舞自己在桌旁坐了下来,点点头应了:“自然。” “所幸明日就回去省亲,希望不要再生事端。”叶结蔓说着,探手试了试木桶中的水温,开始宽衣。身上衣衫多多少少淋了湿,虽然天气渐热,但贴在身上着实有些不舒服。” 眼见纪西舞忽然站起身来,作势要出去,叶结蔓微微愣了愣:“你要去哪里?” 纪西舞看出了叶结蔓的疑惑,眉梢往上挑了挑:“只能看不能吃,我可不想在屋里平白受你撩拨。” “谁撩拨你了?”闻言,叶结蔓顿时脸色一红,只是望了眼门外,踟蹰道:“可是外头还在下雨。” “也是,”纪西舞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尽不正经。”叶结蔓忍不住推了推纪西舞,“上床避着去,别出去淋雨了,我等会还要与你说事。” 纪西舞笑起来,忽的俯身在叶结蔓脸上亲了一口,不等对方反应,已经往床榻走去:“那莫要洗太久,让我等急了。” 叶结蔓好笑地瞪了一眼纪西舞的背影,这才解了衣裳踏入木桶之中。 嘴上说不看,然而那床帘却还是被撩了起来。 叶结蔓不知怎的就想起初见时的场景来,也是这般场景,纪西舞坐在桌旁饶有兴致地斜睨着自己,故意逗弄她玩,可恶得很。明明也不过月余,然而如今忆起,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纪西舞。” 听到叶结蔓唤她,纪西舞应了一声:“嗯?” 叶结蔓的目光垂下去,低声道:“我今日真真是开心极了。” 床榻上,纪西舞的神色微微一恸,目光柔软下来,轻声道:“我知道。” 不远处的女子,大半个身子沐在热水之中。水雾蒙蒙,依稀透出眉间掩不住的喜色来:“我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不如与你一道共赴黄泉,如今竟得柳暗花明。真好。”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她抬眸望过来,视线在纪西舞脸上细细端详一圈,“你……不后悔吗?” 纪西舞半边身子倚在床帐,唇边一抹浅笑:“后悔什么?” “女子皆珍爱自己容貌,何况如你这般?”叶结蔓脸上神色有些可惜。 “不过一副皮囊而已,若能与你相守,抛之有何不可?”纪西舞倒不以为意,唇角勾了勾,“倒是苦了你,我性子素来恶劣,单单一个容貌可看,而你,今后可能要面对一个丑女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热气蒸腾,叶结蔓的脸颊染了红晕,片刻,她抿了抿唇:“你信我吗?” 纪西舞神色认真地与之对视:“我之前便曾说过,自己素来不爱谈信任,因明白其中利害,怕到头来伤得是自己。”眼见叶结蔓的目光微微暗了暗,纪西舞已经继续道,“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信。” 闻言,叶结蔓眼中似有光,声音带着温柔的笃定:“不管你的面容衰老成什么模样,我的心,永远不变。”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下去,“只要能和你一起,我开心还来不及,这些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话落,忽听脚步声响,纪西舞已经下得床来,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来。 “你说这话,”纪西舞原本清冷的声音有些哑,目光炙热,眼底带着一丝笑意,“莫不是在故意撩拨我?” “乱说。”叶结蔓被盯得羞赧,却又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的手自水中探出来,犹豫地抚上纪西舞的脸颊,指尖一点点描过那精致的眉眼,“我只是不希望你会因此不安。” 纪西舞轻轻捉住了叶结蔓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这可不够。这些话,往后我一点点衰老的日子里,要每天听到才行。” 叶结蔓一眨不眨地望着纪西舞,水雾将两人包围,她的唇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好。” 闻言,纪西舞神色认真地望着叶结蔓,片刻忽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惋惜:“我早便说了,能看不能吃,可真是折磨。” 叶结蔓的脸红了红,咬了咬唇,随即倾过身子,轻轻吻住了纪西舞。后者微微一怔,下意识想要退开,脖颈却已经被环了住。唇间情意温柔,又带着一抹羞赧,令人不舍离去。 纪西舞的动作顿了顿,微红的眸子里透出眷恋。 木桶里的水因为叶结蔓的动作微微荡漾出波纹,雾气将两人笼罩。唇齿相依里,弥漫开来绵长情意。 吻很短暂,不过片刻,纪西舞已经握住了叶结蔓的手臂,稍稍退了开来:“下次可不准了,危险。”话虽这么说,语气却并没有一丝责备,眉间还带着一丝喜色。 “我不怕。” 叶结蔓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门已经被敲了响。随即,舒儿端着盘子进了来。 闻着食物的香气,叶结蔓倒是真的饿了。 待舒儿走了,叶结蔓也已经起了身,坐在桌旁,回头问纪西舞:“关于灵媒说的事,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纪西舞这时方显出一些担心来:“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有些难。” “我知道。”叶结蔓点点头,“这种事情只能暗中进行,若是被人发现是大罪,只是如今只此一条路子,不管怎么也要试一试。依灵媒所言的话,如今时日无多,不得不尽快完成。” “我的尸体葬在城南,你此趟省亲却是前往城北,来不及两头跑。”纪西舞皱了皱眉。 叶结蔓的目光晃了晃,很快便有了决定:“我打算等明日晚上,从下榻的客栈溜出前往城南。” “可你爹娘那里,你打算怎么办?”纪西舞难得正色道,“你需知道,此次从半路消失,便很难再回去了。” “我……”叶结蔓只觉得胸口有些窒闷。她当然放不下爹娘,他们只自己一个女儿,事事都挂念着她,如何忍心将二老抛之不顾?但倘若回去,又容易被裴府找到,何况爹娘那里也无法解释离开的缘由。念及此,叶结蔓方头疼起来。 纪西舞并不催促,只是安静望着叶结蔓,等待着她的决定。 这般过了许久,叶结蔓才抬起头来:“我等会写封家信,让小厮先送过去,与他们解释自己不想呆在裴府,让他们务必理解。等过阵子,裴府放弃了寻我,再偷偷回去看望。” “也好。” 叶结蔓抿紧了唇,片刻又道:“问题在于,到时候要如何将你的尸体送往灵媒处?我不会驾车,但若是找个车夫,显然也不太合适。”说到这,叶结蔓的神色有些纠结。 “我倒有一个合适人选。”纪西舞忽然道。 “谁?” 纪西舞沉吟道:“纪筱染。” 闻言,叶结蔓神色一喜:“她会驾车?” “嗯,三姐很早便学会了骑马,驾车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 “若是她相助的话,是最好不过了。”叶结蔓沉吟道,“你的事她本就是知情人,将这件事交给她我也放心。只是前两日我们刚与她在知府分别,如今她也应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应当启程没有多久,该是准备回原来的地方。等会你去取下笔墨,我一同写封信,到时候你再派个小厮快马加鞭赶去追人交给她,让她回来一趟。” 叶结蔓闻言连忙站起身来,很快就被纪西舞按了住,笑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先吃完再说。” 在叶结蔓吃的当口,纪西舞继续道:“届时我会让她将东西一道准备好,直接与你在墓地汇合。不过那里毕竟荒凉,你一个女儿家,出行不便。”说到这,纪西舞的目光打量过叶结蔓,唇角有些笑意,“你需准备一身男装,到时候溜出客栈之前先换上,既掩人耳目,也防患未然。” 叶结蔓点点头,觉得对方思虑很是周到,心底有隐隐的紧张与喜悦。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便好像在深沉的黑暗里,透出一缕希冀的光来。 第125章 掘坟挖尸 出乎叶结蔓意料的是,翌日,她与两个丫鬟去同裴老爷和裴夫人辞别后,到了门口,除了等候的马车外,还有一人正笑盈盈地骑在马上,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三少爷好。”舒儿和安儿行了个礼。 叶结蔓心里咯噔了下,面上勉强牵起一抹笑容:“三哥怎么……” “你这是第一次回去省亲,娘亲说了,我裴府虽遭此大劫,但礼不可少,令我备了些一道带去。”说着,示意了下另一辆马车,“也好顺便代表裴家拜访令尊令堂。” 叶结蔓咬了咬唇,自是没办法拒绝,只能先上了马车,决定到时候再作打算。 随着天色渐暗,一行人在之前已安排好的客栈下榻。叶结蔓一撩开车帘,便见裴尧远已经等候在旁,笑着伸出手来扶她。叶结蔓只觉得浑身别扭,但着实不好推辞,手搭上去,急急忙下了马车。 “城北离城西不远,虽知你必思亲心切,但顾忌到之前你身体不好,所以行程稍稍放了慢,可以吗?” “多谢三哥。”叶结蔓倒的确不希望走太远,这样自己有充分的时间准备离开,因此心里舒了口气,与众人一同进了客栈。 许是今日裴家处于风口浪尖,大家行事颇为低调,都各自回了房,嘱咐了小二将饭菜端上来用膳。 如今快要入夏,白日渐长,叶结蔓只觉得一颗心都跟着煎熬起来,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入夜。叶结蔓上塌假寐,终于等到了子夜。她悄声起来,在黑暗中取出事先偷偷藏在包裹里的男子装束,开始换衣。 “你说,纪筱染那里真的能通知到吗?”叶结蔓总觉得心里惴惴,怕平白出了事端。如今时间紧迫,容不得丝毫差错。虽然千叮咛万嘱咐,取了丰厚的报仇给送信的小厮,但仍抹不去心头的担忧。 “应该罢。”纪西舞看起来面色倒自在许多,见对方换好了男装,视线扫过,眼底带了淡淡笑意,“我还是头回见你这般模样,虽柔弱了些,身上的书卷气息倒更浓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叶结蔓有些窘迫地伸手拉了拉衣袂,黑暗里脸色有些红,轻轻推搡了纪西舞一把,“还不快去帮我探探路,瞧瞧外头可有人?” 纪西舞笑着往外走去,不一会便回了来,朝叶结蔓招了招手,示意可行。 夜色寂静。 叶结蔓低着头,一路疾步往外走,除了路过大堂时掌柜抬头张望了一眼,倒也没引起太多的怀疑。 昨日联系好的马车已经早早守候在客栈附近,此时见到叶结蔓寻过来,出声问道:“可是叶公子?” 叶结蔓点点头,瘦弱的身子包裹在略显宽松的男子长衫之下。所幸夜色已黑,面容并不能瞧得太清楚,等上了马车,她原本提起的心方落下来。 几人一路不停,等赶到城南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叶结蔓也不敢耽搁,想在天黑之前赶到纪家的墓地。 “此地荒凉,这天可要黑了,叶公子还要继续吗?”车夫见日暮临近,回头询问车厢里的叶结蔓。 “嗯,”叶结蔓怕对方生疑,刻意压低了声音,扯了理由道,“今日是对方祭日,我务必要赶到才可。” “叶公子真是仗义。”车夫不疑有他,心底有些钦佩。没想到这叶公子看来柔柔弱弱,勇气倒是可嘉。这墓地不同其他地方,连他这么一个糙汉都觉得着实有些可怖。不过此行报酬丰厚,够他一家老小吃穿不愁几个月,他才忍不住接了这活。 “不知叶公子是要去看望哪位?” 城南这块墓地可是风水之处,所葬之人非富即贵。这位叶公子衣着朴素,待人温和,倒不像是一个骄纵少爷,更像是个书生。 叶结蔓沉默了会,方应道:“一位挚友。” “想必你们关系一定很好罢?” “嗯。” 车夫话语有些惋惜:“叶公子年纪轻轻,挚友可是同般年纪?当真是可惜了。” 叶结蔓望了一眼坐在身前的纪西舞,对方也正看着她。叶结蔓犹豫了下,方低声应了:“无甚,便是如此,关系也是不会变的。” 闻言,对面的纪西舞唇角不禁扬了扬。 夜幕低垂,马车已行至荒郊野外,终于在亥时赶了到。 今夜是初三,空中只有薄薄一层月光,方下马车,墓地的荒凉气息就扑面而来。车夫犹豫地望了一眼叶结蔓:“不知叶公子等会如何回去?” 叶结蔓知道车夫是担心自己:“等会还有一位朋友会驾着马车一道过来拜祭。”说着,取出准备好的银两递过去。 待望着马车混入黑夜之中,叶结蔓方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墓地走去。 一只手探过来,牵住了她:“莫怕。” “嗯。”出乎意料的,叶结蔓心里的确没有多少惧意,更多的只是紧张,手里的铲子有些沉重。即便怀揣着不安,也多是担心此趟能不能顺利。许是顾着这些,反而没什么心思去多想其他了。可见,爱当真是神奇的东西,让人莫名得勇敢起来。想到之前新婚之夜初见纪西舞的场景,明明吓得不行,而现在深夜立于墓地,竟不曾害怕退却。 纪西舞对自家墓地显然十分熟悉,拉着叶结蔓往前走去,夜色已经暗得看不到路,她担心叶结蔓,刻意放缓了脚步。 墓地极为寂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叶结蔓一个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缓缓传开来。 “到了。”片刻,纪西舞停下了脚步,望向身前的墓碑。 叶结蔓不像纪西舞,能在黑暗中视物。她自包袱里掏出准备好的蜡烛,蹲下身来。过了会,微弱的烛光终于摇晃着亮起,将墓碑稍微照了亮,纪西舞三个字顿时映入视线。叶结蔓望着墓碑一时有些怔神,片刻才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低声道:“怎么办?纪筱染好像还没到。” “再等等罢。” 叶结蔓走到墓旁,举起铲子,打算先开始动手。只是她方抬起铲子,不知哪来的一阵风,蜡烛晃了晃,竟忽的灭了。 眼前一下子陷入黑暗,惊得叶结蔓心中一跳,背后忍不住升起丝丝凉意。 “纪西舞……” 叶结蔓看不到纪西舞在哪里,稍稍有些慌了神,伸手往附近探去。 然而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着。原本纪西舞站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纪西舞?”直到此时,叶结蔓的心底才有恐慌一点点漫开来。她的声音提了高,然而很快就像是被黑暗吞了灭。 叶结蔓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去,脚上却突然被什么拉了住,身子猛地一个趔趄,狠狠朝地上甩去。 “唔……”膝盖传来的剧痛让叶结蔓忍不住闷哼一声。 原先脚踝上的冰冷感又出现了,一点点顺着小腿往上探,叶结蔓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后爬去想要躲开,口中的声音也跟着变了:“纪西舞,你在哪里?” 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叶结蔓几乎就要失声叫起来,所幸很快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纪西舞……”叶结蔓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下一刻,蜡烛又重新亮起来。纪西舞从她身后直起身,脸色紧绷,很是难看,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之处。 “滚。”纪西舞的眼中赤色浓烈,像是染了血,在黑暗里十分骇人。 大约过了片刻,纪西舞神色终于恢复了平静,安抚道:“没事了。” 叶结蔓暗自咽了咽口水,多少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此处既是墓地,自然有滞留阳间的孤魂野鬼。她在深夜闯来,难免被缠住。只是此刻可没有多少时间给她害怕,叶结蔓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铲子,重新开始挖起来。 “你……”纪西舞望着对方膝盖沁出的血丝,伸手阻了,“先处理下伤口罢。” 叶结蔓却推开了纪西舞的手,头也不抬:“一点小伤,等等再说。” 见状,纪西舞的目光晃了晃,低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在一旁拿着蜡烛守着。 纪西舞的尸体下葬时日不久,翻上的土仍有些新,倒让叶结蔓轻松不少。不过即便如此,叶结蔓毕竟这段时间身子虚弱,仍是累得满头大汗。她却像是浑然不察,埋头苦干着。一旁的纪西舞虽有心帮忙,但顾及身边处境,也不敢分神。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子夜,墓地里的寒意越来越重,而叶结蔓的手臂也重得快要抬不起来,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 终于,一个时辰后,铁铲触碰到一样坚硬物事,叶结蔓神色一喜:“好了!” 说话间,她停下手上动作,呼出一口气,下意识抬头望纪西舞的方向望去。然而当瞥见对方神色时,忽的身子一震。 感觉到叶结蔓异样的视线,纪西舞皱了皱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 眼前的纪西舞,不知何时,那眸中的血色已经扩散开来,几乎溢满整个眼眶,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晃动着,显得诡谲又可怖,毫无防备的叶结蔓的瞳孔下意识一缩。 瞥见叶结蔓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与害怕,纪西舞执着蜡烛的手,忽然颤了颤。 蜡烛又灭了。 这次并没有风,只有一片无言的黑暗横隔在两人身前,像是锋利的刀刃,无声无息地割入彼此肌肤,直达心底。 叶结蔓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往前踏出一步:“不是……” 有一缕青丝自指尖划过,然而不及握住,只余下一手冰凉空气。 黑暗里,纪西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方才的样子,很可怕罢?” 她的唇角想要故作轻松地扬起来,但很快就放弃了。 叶结蔓鼻尖一酸,用力摇着头:“不是的……” “你不用解释,这不怪你,这里阴气太盛,我体内的戾气有些压不住了。”纪西舞的声音有些轻飘。 在对方的话语里,悲伤从身前铺天盖地地压来,压得叶结蔓喘不过气。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跌入冰凉的黑夜。她懊恼地咬着嘴唇,身子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一双苍白的手自黑暗里探出,踟蹰地触碰到她的脸颊,想拭去她的泪水。 叶结蔓却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气力,脚一软便跌坐在地。原先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于此时泄了口,猛地爆发出来,止也止不住。 哭声嘶哑,在寂静的墓地里,格外悲怆。 这是第一次,叶结蔓哭成这般狼狈模样,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中突如其来的难过。所有事情都好像沉甸甸地堆积在胸口,一直往下压,一直往下压,此刻被轻轻一碰,终于轰然倒塌。 一地残骸。 她对自己太过失望,眼睁睁看着那个信誓旦旦的自己,一脚踏出去,然后落空跌下残酷的现实,摔得血肉模糊。 明明希冀已经在近在咫尺了啊…… 熟悉的怀抱自身前轻轻拥住了叶结蔓,视线里模糊的白色影子浮现,只是面容依旧隐在黑暗里。 纪西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叶结蔓崩溃的哭泣。她的眼底,匿着比这夜更浓的悲色。 也不知这般哭了多少时候,哭到喉咙像是着了火,几乎失了声,才慢慢化作哽咽。 “回去罢。”纪西舞忽然道。 话落,叶结蔓的身子剧烈颤了颤,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臂:“不要。” “也许之后的一切,比我们想象得更难面对。” 叶结蔓一字一句,自喉咙里蹦出话语:“我不后悔。” 言罢,她轻轻推开纪西舞,去摸脚边的铲子,重新站起来,摸索着到了挖开的土堆旁。 身旁,有光重新窜起来,将眼前的黑暗稍稍驱散了开。 眼前,是已经露出一角的木棺。 第126章 仪式(上)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蜡烛不知不觉已经燃到了底端,微弱的呃光线几乎被黑暗吞噬干净。叶结蔓沉默地坐在挖开的土边,对沾上衣衫的脏污浑然不顾。她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轻轻颤着,指甲被磨得翻了皮。叶结蔓低着头,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棺木上,面颊上尚有未干的泪痕,整个人静默得都像是要融入黑夜里。 纪西舞挨着叶结蔓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拉住了对方,缓缓摩挲过叶结蔓受伤的手指,目光透着一抹疼惜之色。 这般坐了许久,叶结蔓方低声开了口,因之前哭泣太久,声音还带着沙哑:“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闻言,纪西舞只是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从不曾对你失望。”顿了顿,她偏头去看她,黑暗里只有一双眼睛灼灼亮着。 “可我对自己很失望。”叶结蔓怔怔地望着棺木,那里面躺着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然而就在方才,她没有战胜心底的恐惧。她怕,怕自己不能给纪西舞一个能跨过去的许诺。 纪西舞紧了紧叶结蔓的手:“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叶结蔓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唤道:“纪西舞。” “嗯?” “你难道不怕吗?” 纪西舞的目光留恋地扫过叶结蔓,脸上是难得的认真:“我虽很少害怕,但这件事,若是说当真一点不怕,自是骗你的。” 叶结蔓想要转头去看纪西舞,然而心里对方才的事顾忌颇深,僵着身子不敢回头,只喃喃道:“果然啊……是我太没用了。” “结蔓,我希望你明白,我们都不是圣人。”纪西舞的目光幽深清透,“要知道爱从来不是一切,也没办法克服一切,喜怒哀惧都是人的正常情感。方才的事,你不必太过介怀,更不必强求自己。” “可是……” “即便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会有纷争,有疑虑,有数不清的坎坷,你我之间如果真的有未来,往后也避不开这些。” 纪西舞的声音像是这温柔夜风,一点点拂过叶结蔓微颤的心尖。 “其实这些道理,我知道你都明白,只是你心思细腻,太过顾及我的感受,才走不出去。”纪西舞叹了口气,“我往日曾那般伤害你,你反而都能谅解于我,如今这点小事,我又怎会挂在心上?” 叶结蔓的睫毛颤了颤,眼眶里渐渐盈满了泪,悬在睫毛上,像极了一粒粒琳琅玉珠。 片刻,她的头动了动,像是要转头,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不用急着接受我现在的样子。”纪西舞的头轻轻抵住了叶结蔓的耳朵,阻止了她回过身来看她,“慢慢来。若是当真得了漫长时日,即便心中不安,我说过,我还是愿意去相信你的。” 叶结蔓的眼睛眨了眨,原本凝结在睫毛上的泪珠终于悄然坠落。 “我爱你。”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垂下头去,泪水不断从指缝里往外溢出来,像是怎么都流不完似的。 “怎么又哭了?”纪西舞抬起头,忍不住笑起来,眼底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水光。她摸了摸叶结蔓的头,随即侧抱住了叶结蔓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声音低下去,“我知道,我也爱你。” 蜡烛终于燃到了尽头,爆出一串烛花,彻底灭了。 黑暗将两人的身影吞噬干净。两人也不动弹,只在这黑暗里无声相拥着,好像试图从彼此身上寻找到支撑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马蹄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天边渐渐起了鱼肚白。 “来了。”纪西舞抬起头来,往来处眺望,眼睛眯了眯。 视线里,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坐在前面的女子,衣袂翻飞,神色紧绷,眉宇间透着三分英气。 赫然是纪筱染。 叶结蔓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想要站起身来。许是坐了太久,腿已经有些麻了,加上身子脱力,很快晃了晃,跌入了纪西舞的怀里。 “小心。” 不过片刻,马车已经近了,纪筱染一拉缰绳,从马车上利落地跳下来,快步往叶结蔓走来。她的视线扫过已经挖开的坟墓,很快落回叶结蔓身上,脸上神色愈发凝重:“信中所说之事可当真?” 叶结蔓点点头。 “竟然如此神奇之事……”纪筱染不敢置信地皱了皱眉。 “不管成功与否,我和纪西舞都想试一试。”叶结蔓与纪西舞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毫不犹豫的坚定。 纪筱染虽觉荒唐,但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下了头:“我知道了。”她低头望向棺木,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天快亮了,我们开始罢。” 碍于天色将亮,纪西舞回到了槐木鬼符里,叶结蔓则与纪筱染一道下到了挖好的墓坑中。两人一起用力,开始推棺木。 “这样不行,”纪筱染见棺木纹丝不动,去捡放在一旁的铁铲,插入了缝隙之中,整个身子的重量往铲柄压去。 一声闷响,沉重的盖子终于被撬了动,不一会便被推到一旁,露出里面的尸体来。 因是上好的棺木,加上时日不久,纪西舞的尸身尚未腐烂。瞥见面容的刹那,叶结蔓的身子颤了颤,几乎要站立不稳,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抓紧时间。”纪筱染见叶结蔓有些怔忪,出声提醒。两人合力将纪西舞的尸体搬了出来,又费了好大力气才抬上马车。 太阳自东边露了角,晨光将整个墓园开始照了亮。 而此时,客栈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怎么办,少夫人到底去了哪里?”安儿的声音里带了急切的哭腔,“这都上下找遍了,还是没看到人。” 裴尧远紧紧皱着眉头:“问过客栈掌柜了吗?” “问过了,说昨晚并没看到有女子出入。”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安儿担心得不行,“少夫人手无缚鸡之力,要真碰到了歹徒,这可如何是好?” “别自己吓自己,昨晚我们就在隔壁房间,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一旁的舒儿看起来冷静许多,伸手拍了拍安儿的肩膀,随即望向裴尧远,“三少爷,我方才找了找,发现少夫人的包裹也没了。” 裴尧远的目光晃了晃:“你的意思是,她自己离开的?” “恐怕很有可能。”舒儿低下头去,神色沉吟。 裴尧远心中一动,眉间神思烦忧。他隐隐觉得,舒儿的猜想是对的,只是……他望向眼前两个丫鬟,正色道:“倘若当真是她自己走的,她一个女子,这般着实令人放心不下。你们伺候少夫人有段时日了,可知道她会去哪里?” “这……”安儿挠了挠头,望向舒儿。 舒儿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舒儿,安儿,”裴尧远皱起了眉,“此事事关重大,你们若是知道什么,切记不可隐瞒。” “昨日少夫人和安儿倒是出了门,”舒儿神色有些踟蹰,“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去了那里……” “安儿,昨天少夫人去了哪里?” 听到三少爷唤她,安儿哭丧着脸道:“昨天我陪着少夫人去找了灵媒。” “灵媒?”裴尧远有些惊讶,“去找灵媒作甚?” “这我也不知……我一直呆在外面,少夫人独自在屋里与灵媒说话。” “不管怎么说,你俩随我先去一趟。”说着,又转头吩咐贴身小厮,“虎儿,你带着裴府的礼先行前往城北叶家,我们随后就到。”顿了顿,“如果少夫人回去娘家的话,就派人通知我。” “好的,少爷。” “驾——” 马车在街上疾驰而过,车厢晃荡得颇为厉害,只是上面的人无暇顾及。叶结蔓担心尸体磕碰到,一路都用手紧紧抱着。 因棺木质地上乘,纪西舞的尸体保存得颇为完好,只是脸色比之前放置灵堂时见到的要显得更为青白一些。 顾忌天气渐热,尸体离开棺木后腐烂加剧,两人一刻不敢耽搁,直奔灵媒住处。所幸已经到了城南,终于在正午之前赶了到。 大门打开,岳晗儿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会,确认没有人看到,连忙使了眼色:“请快进来。” 岳晗儿倒是头回看到纪筱染,神色显然怔了怔,视线又扫过纪西舞的尸体:“咦?”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有些惊讶,“你是前阵子回到苏州的纪三小姐?” “我早就不是纪家小姐了。”纪筱染头也不抬,“叫我纪筱染便好。” “可真像啊……”岳晗儿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两人也着实太过好看了些罢。顿了顿,方想起正事,“婆婆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叶结蔓与纪筱染合力将纪西舞的尸体往里抬去。 果然,一推开门,就看到正襟危坐的灵媒。原本对方微微阖着眼,此时听到动静,方睁了开。 “你们来了。” 纪筱染第一次见到模样诡异的灵媒,脸上虽有些惊讶,却比一般人镇定许多。两人按照灵媒的示意,将尸体轻轻放在了地上。 室内光线昏暗,没有窗户,地上东南西北角各放了一根蜡烛。本就不大的房间,尸体往地上一摆,几个人顿时站立得就有些局促了。 “婆婆。”叶结蔓恭敬地唤了一声。 灵媒的视线往地上的尸体望了一眼:“离正午还有一刻。” 叶结蔓有些紧张:“此次……可有危险?” “自然。” “你当真能让人起死回生?”这时,一旁的纪筱染突然开了口,面色有些古怪。 灵媒目光落在纪筱染身上,缓缓打量过去:“怎么?纪三小姐不信?” 纪筱染看起来分外冷静:“这般荒唐事,我如何能信?” 灵媒似是觉得好笑,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情:“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她的视线移开去,落在纪筱染身旁,“纪小姐可准备好了?等到正午时分,你虽是最为虚弱之时,但你的身体阳气未消,尚可一试。到时候你静下心神,努力融入尸体里。因你与身体的连接已经消失,所以这段过程会有些吃力,你需靠自己的意志力进行,忍耐住这股排斥带来的不适。”顿了顿,“若是换做别人,我也许会有些不放心,不过你既能承受戾气反噬之痛,此次成功的可能倒是很大。” 闻言,纪西舞轻轻点了点头。 纪筱染顺着灵媒的视线落在身旁的虚空之处,神色有些微微动容。 “喝了这个。”灵媒转身自身后的桌子上取过一只碗,里面浸着有些乌黑发红的物事,看起来有些黏稠生恶。纪西舞眼也不眨,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晗儿,将蜡烛点上。” “是,婆婆。”靠近门口的岳晗儿闻言,掏出准备好的火折子,将房间四角的蜡烛都点了上。诡异的是,随着房间逐渐亮起来,温度却开始迅速低下去。 “你两先出去罢。”灵媒蹲下身去,开始摆弄纪西舞的尸体,口中催促道,“时间快到了。到时候会有些动静,万不可闯进来,否则后果不可预料,知道吗?” 叶结蔓咬了咬唇,紧张地点了点头。 她正欲与纪筱染退出去,纪西舞忽然唤住了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叶结蔓脸色变了变,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小心应对的。”言罢,深深望了一眼纪西舞,目视着对方渐渐消失在了布帘后。 第127章 仪式(下) 待人都走了,灵媒正视向纪西舞,灰色的眼睛露出一抹锐利:“你可准备好了?” 纪西舞面色不变,只轻轻颔首。 “纪小姐当真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灵媒返身走到桌旁,将一根白色蜡烛点了燃,又伸手取了一旁早就摆好的香火,探到烛光上,口中继续道,“老身活了许久,虽不是头回碰见女子之间互生情愫,但能做到你们这般,纵是情深伉俪也难。” 很快,烟雾气息袅袅。灵媒吹灭了香上的火,拜了三拜,在香炉上插了好。 “婆婆不也是吗?”纪西舞低头望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自己尸体,那原本应该熟悉的的面容此刻望去,不知怎的倒有几分陌生了。 “我不一样。”灵媒端起蜡烛的烛台,转过身来,望向纪西舞。烛光幽幽,衬着她衰败的肌肤,看起来格外疹人。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忽道,“你又怎么知道,如今的我没有后悔过?” “那你后悔吗?”纪西舞似乎并不为所动,只定定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说着,灵媒已经蹲下身去,将蜡烛置放在尸体旁,声音低下去,听不太真切,“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纪西舞只是看着灵媒,没有说话。 “其实我帮你,并不全是因为你们的感情,我还没那么好心去成全一对阴阳鸳鸯。”灵媒放好蜡烛,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莫测,“你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 纪西舞的目光对上灵媒,沉默了会,方道:“这么长时间,你一个人很寂寞罢。” 闻言,灵媒突然毫无预兆地笑起来,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咔咔声,拉扯着扭曲的脸。片刻,她才止了住,目光露出一抹耐人寻味:“你果然多少猜到了。我有些好奇,想看看你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这剩下的时间,我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纪西舞抿了抿唇,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婆婆喜欢的话,便看着罢。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要谢谢你。任何事都有代价,想要得到必须付出,这一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灵媒也跟着无声地笑了笑:“有意思……我会尽一切可能帮你,届时这盏蜡烛将为你引路,烛灭之前必须醒过来。” “好。” 另一边,对里间情况浑然不知的叶结蔓,不时往布帘的方向望着,手边的茶水早就凉了。时辰已过正午,想必里面已经开始了。念及此,她紧张得手心都微微冒出汗来。 纪筱染看出了叶结蔓的心神不宁,开口打破了沉默:“方才五妹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此番偷偷离开裴家视线,瞒不了多久,提醒我对方怕是会找到这里来。”叶结蔓抿了抿唇,望了一眼外头天色,“只是不知在此之前能否完成。若当真不巧撞了上,便让我先随他们回去,她到时候自会来寻我。” “裴家吗?”纪筱染的目光晃了晃,“这倒的确有些棘手。” 叶结蔓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纪筱染的目光跟着落在布帘上,里面场景幽暗,此时不曾有所动静。许是因为第一次听闻死而复生这等诡异之事,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开了口道:“这灵媒究竟是什么人?可靠吗?” “也许罢。”叶结蔓心里也没有什么底,顿了顿,又解释道,“倒是她说起过,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不出所料,纪筱染闻言神色一惊:“你是说,她也是死而复生的人?” 叶结蔓点点头,将灵媒的事大致说了,正说起此逆天之行所需付出的代价时,叶结蔓脑海里极快地滑过一个念头,话语突然停了住。 “怎么了?”纪筱染自然注意到了叶结蔓的不对劲。 叶结蔓紧紧闭起眼睛,因为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片刻才睁开眼睛道:“你可听说过四十三年前,苏州城里有人死而复生之事?” 纪筱染摇了摇头:“并没有。这般荒唐之事,若是听闻过,应该有些印象。” 闻言,叶结蔓紧紧皱起了眉,她的脑海里又想起当时灵媒那个奇异的目光。 “法子?你想要什么法子?让死人还阳与你相守到白头?还是想让她孤魂野鬼飘荡在阳间不入轮回?” 灵媒的话反反复复在耳边盘旋,叶结蔓的脸色有些变了,低声喃喃:“是啊……这灵媒究竟是什么人?说到底,我们对她根本一无所知。” 纪筱染神色有些凝重:“不过想来,她也没必要骗我们罢?毕竟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应该罢。”话虽这么说,但叶结蔓不知怎的,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自己忽视了。 两人正思忖着,黑帘突然被撩了开,岳晗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叶结蔓猛地站起身来,不小心膝盖碰到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拖曳声。她也顾不得疼,连忙出声问道:“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了。”岳晗儿知道对方紧张,安抚道,“裴夫人不要担心,婆婆说,会尽力帮助纪小姐的。如果没意外的话,两个时辰之内应该会有结果。” 一旁的纪筱染忽然开了口问道:“不知晗儿姑娘可是苏州人?” 听到对方的问题,岳晗儿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应了:“是啊,怎么了?” “那灵媒与你是何关系?” “不知纪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有些疑惑想解,还望晗儿姑娘如实相告。”叶结蔓猜到了纪筱染的用意,正好自己也有些问题想问,便接过了话。 岳晗儿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不过最后还是开了口:“其实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我娘亲是谁不得而知,是婆婆在一间破庙捡到的我。她说见到我时,我娘已经在旁边咽了气,看起来是难产而死,挣扎着才将我生了出来。要不是婆婆相救,我也早就一道去了。可以说,我自出生时就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长大后就发现我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之后便一直跟着婆婆生活,直到如今。” “原来你也看得见鬼么……”纪筱染神色有些古怪,她本不信这些,这些日子算是彻底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叶结蔓则继续问道:“敢问晗儿姑娘芳龄几许?” 闻言,岳晗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因为婆婆对这些事并不关心,我也是记事起才隐约有个概念,只记得大约是二十岁的样子罢。” “二十岁吗?”叶结蔓深吸一口气,望着岳晗儿一字一句道,“晗儿姑娘可知婆婆的来历?” 岳晗儿摇了摇头:“婆婆素来不喜谈自己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大约也就只有她之前与你们提及历经过死劫之事了。”顿了顿,“平日里她几乎不怎么出门,倒是有几幅珍爱的画像,经常看得出了神。偶也翻阅几本书籍,约莫是那位的遗物。只是这些,她是从来不让人碰的,我也不例外。” “姓名年龄,一概不知吗?”纪筱染插了话。 “我只知婆婆姓阮,其他不曾过问。”岳晗儿不知她们怎的突然问起这些,歪着头想了想,“你们可是担心纪小姐的事?放心罢,婆婆她不是坏人。” 叶结蔓咬了咬唇,心道可能是自己多虑了,只是那缕不安,一直缭绕在心头,挥散不去。 “因为灵媒提到自己的事,但我们在苏州城里好像并没有听说过哪个人起死回生之事。”纪筱染皱眉,“如果是四十三年前,应该也不久才对。” 岳晗儿的目光晃了晃,随即笑着解释道:“你们没听过也是自然,我虽然是苏州人,但婆婆并不是。她提到过,捡到我那时,她也刚来苏州城不过两三年。只是到底是哪里人,就不清楚了。” 听到回答,叶结蔓觉得之前的疑问又像是走到了尽头,探不分明,总像是隔着什么。 “问句失礼的话,灵媒她一直都是如此模样吗?”纪筱染望了一眼布帘,“晗儿姑娘难道不怕?” 闻言,晗儿忍不住笑起来:“小时候有些怕,不过十几年都看着,习惯了倒不觉得什么。纪小姐第一次见到婆婆,心里有些不适也是正常。”说着,她看了看外头天色,“现在才过去半个时辰,还有好一会要等,几位赶路而来,想必也饿了,我去替你们弄些吃的。” “麻烦晗儿姑娘了。” 目送着人离开房间,叶结蔓颓丧地坐会椅子上,颇有些烦闷地用手掩了额,只觉得一腔心思乱得很。 “以后五妹的模样也会变得如此吗?”纪筱染低头喃喃,眉间有些不忍。她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叶结蔓,目光有些复杂,“你……” 叶结蔓大约猜到了纪筱染的心思,抿了抿唇,看着对方认真道:“我没办法要你相信未曾面临之事,只能说我会努力接受纪西舞,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都会陪在她身边,直到生命尽头……” 纪筱染正欲松口气,眼前的叶结蔓脸色却突然白了,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怎么了?” 叶结蔓只觉得原本模糊的念头终于渐渐清晰,出口的声音也变了:“方才……方才晗儿姑娘是不是说……十几年都看着灵媒,习惯了不觉得什么?” “是啊,可有什么问题?” “十几年……习惯了吗……” 纪筱染望着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叶结蔓,正要开口,猛地一道灵光闪过,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等等。如果……如果依你刚才所言,死而复生之后,衰老速度比寻常人更快。那么这十几年,灵媒应当面容变化很大才是。” 叶结蔓的视线望过来,脸上露出有些惨然的苦笑:“你觉得,灵媒看起来像是多少岁数?” 纪筱染话语一堵,瞬间猜到了叶结蔓的担忧,却又有些不敢置信,沉默半晌,方低声道:“先别急,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 “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了……”叶结蔓伸手撑着椅子旁的桌案,想要站起来,手却抖得有些厉害,“我们找晗儿姑娘问一问就知道了。” “家里没什么菜,我随便下了些面食,两位将就填下肚子……”说话的当头,岳晗儿正巧端着面进了门。当她瞥见两人反常地站着,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时,声音顿时停了住,疑惑道,“出什么事了吗?” “晗儿姑娘,你老实与我们说,”纪筱染上前一步,逼近岳晗儿,眉宇之间带了几分凌冽,一字一句道,“这死而复生之术,到底还有什么弊端?” 第128章 情深不寿 听到对方的问题,岳晗儿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震惊。 见到她的神色,纪筱染心里一沉,又往前踏进一步,眉宇之间几乎迸出尖锐的厉色:“到底怎么回事?” “两位不要激动,先听我说。”岳晗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嘀咕道,“你这样怪吓人的。” 纪筱染勉强压下心口的怒意,皱着眉望着岳晗儿:“那你说。” 岳晗儿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颇有些踟蹰道:“我知道的具体也不多,只知晓其中一二。纪小姐的身体已经死去,正常情况下这样是没办法再与魂魄融合的。这死而复生之法,是婆婆设法将她的魂魄封在那具身体里。”似乎怕对方听不懂,她想了想,又解释道,“就好像一个容器,将人的魂魄放进去,然后密封起来,这样魂魄就不会被驱赶出来了。只是这样一来,弊端自然也有。一方面是你们已经知道的,纪小姐的身体死去,腐朽速度会比常人更快。而另一方面……” 叶结蔓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是冷汗,出口的声音压不住的颤抖:“另一方面……是什么?” 岳晗儿抿了抿唇,有些歉疚地望着叶结蔓:“另一方面,这魂魄一旦封入身体,自然就没办法再出来了。与活人不同,我们的三魂七魄都可自由进出身体,死后魂魄散去遁入轮回。但纪小姐的魂魄则将被封在尸身当中,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叶结蔓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什么意思?” “她没办法离开自己的身体,即便尸身一点点腐朽,依旧会被其所困。”见叶结蔓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模样,岳晗儿连忙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婆婆说过,可以用火将尸身烧为灰烬,魂魄自然能脱离出来。只是彼时她的意识尚在,其中过程自然难熬。但……”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但即便如此,纪小姐的魂魄也会一直游荡在阳间,无法入轮回。” “你是说,要亲手将人活活烧死?怎么可能做得到……”纵是纪筱染,听到这里脸色也跟着变了,“这些你为何不早说?” 岳晗儿委屈地瘪了瘪嘴:“这些事情,纪小姐自己是知情的,只是婆婆不让我提,说以纪小姐的性子,肯定也不会想让你们知道。” 纪筱染气得柳眉倒竖,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叶结蔓身子忽然晃了晃。她以为对方要摔倒,伸手想去扶,叶结蔓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转身就往里屋走去,口中喃喃道:“不可以……怎么能这样……” “裴夫人!”岳晗儿明白过来叶结蔓想干嘛,伸手想拉,却被纪筱染一把攥了住。 “你站住。”纪筱染此刻心情差得很,没好气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信不信我先活活烧死你们?” 岳晗儿脸色浮现出急切之色,也顾不得纪筱染,朗声就朝叶结蔓的背影道:“裴夫人!你真的不用再想想吗?这次若是阻了,就没有下次机会了。生离死别,当真没关系吗?” 闻言,叶结蔓的脚步微微一顿。 “纪小姐既应承了这所有后果,难道不是因为她更愿意选择这条路吗?”岳晗儿的神色格外认真,“对她而言,这些可能都比不上与裴夫人分别来得痛苦。若是明日就要面临阴阳相隔永不再见,那选择相守几十年,纪小姐或许觉得这些付出更加值得。个中权衡,裴夫人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闻言,一旁的纪筱染的神色忍不住震了震,下意识去看叶结蔓。 身前是一层薄薄的布帘,却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叶结蔓知道,只要她撩开布帘,就能阻止这一场仪式。然而那脚,却死死定在原地,无法跨出。 无法跨出啊…… 叶结蔓痛苦地闭上了眼。 身后的纪筱染和岳晗儿看不清楚叶结蔓的神情,只是瞥见对方久久地伫立在布帘前。这样僵持了半晌,她像是失了气力,整个人一点点颓丧地往下滑去,最后蹲在地上,无声地将自己抱成一团,脸埋在膝盖,只能看到肩膀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 那抹纤细背影,沉默得令人心疼。 岳晗儿的目光晃了晃,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这世间情感,最是难断对错。 房间里透着无言的压抑,岳晗儿拉了拉纪筱染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歉:“对不起。” 纪筱染没有再说什么,此刻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岳晗儿说的都有道理。五妹的性子,从来都是如此。杀伐决断,一旦迈出,永不回头。这些代价,又怎么可能让她有丝毫畏惧和退缩? 只是……到底还是有人会心疼。选择冲进去或者停下来,都太困难。或者说,选择接受这已然明朗的一切,更加需要勇气。因为在接下去的漫长日子里,注定要背负这份无法言说的苦楚。 纪筱染望着蹲在地上的身影,突然明白了,她那个素来冷漠,对凡事看起来都浑不在意的五妹,为什么会爱上叶结蔓。 良久的沉寂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岳晗儿不知情况,微微愣了愣:“咦?这时候谁会来?” 纪筱染望了门口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应该是裴家的人。” “裴家?”岳晗儿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来找裴夫人的吗?” 说话间,不远处的叶结蔓已经撑着身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转过身来,那双眼睛微微红着,睫毛上尚沾着晶莹泪珠,眉间神色却透着一股平静。 只见她一步步走来,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房门。 门外,是几张熟悉的面容。 “少夫人!”安儿看到叶结蔓,率先激动地喊出声来,“可算找到你了。” 身前的裴尧远见到叶结蔓神色跟着一喜,但很快就发现了她像是哭过,露出些许疑惑。然而此刻他也没时间细究这些,只开口道:“你怎么从客栈跑出来了?”说话间,瞥见房间里的纪筱染,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有些急事要处理下。”叶结蔓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平静地应了。 裴尧远看着叶结蔓,唇动了动,脸色有些复杂。他虽然憋了满腔疑问,但最后到底只是叹了口气,温言道:“那现在处理好了吗?” “嗯。”叶结蔓说着,转头望了一眼纪筱染。 纪筱染轻轻颔首。 见状,叶结蔓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布帘处,微微停留了会,才收回视线,望向岳晗儿:“晗儿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嗯?”见叶结蔓突然唤她,岳晗儿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叶结蔓抿了抿唇:“方才的事,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就当你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不知情。” 岳晗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片刻,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闻言,叶结蔓脸上浮现出一丝平静的笑容,这才转头与裴尧远道:“我们继续上路罢。” 言罢,也不再回头,抬脚往外走去。 外头日头正盛,初夏的光将叶结蔓整个人都照得格外明亮,晃眼得很。 纪筱染望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涩意。 从此以后,她与她,都注定将背负这份爱里各自不可言说的秘密,一起走下去罢。 怔神间,耳边忽然落了极轻的感慨,像是一个隐秘的箴言。 “情深不寿啊……” 时隔几个月,叶结蔓终于见到了爹娘。 不知为何,想来那些总觉得恍如隔世一般。几乎只是一个照面,她已经鼻间一酸,落下泪来。 “蔓儿……”叶母自座位上颤巍巍站起身来迎接。 有太多话想说,又有太多话不能说,叶结蔓只迈出了几步,就忍不住腿一弯,跪在了爹娘面前,深深低下头去。泪水像是找到了泄口,往外一直涌出来。 “蔓儿不孝……” “傻孩子,说什么呢。”叶母心疼地扶起了叶结蔓。 “在下裴尧远,此番特代替裴家前来赔罪。”裴尧远说着,嘱咐下人将礼品安置妥当。 叶父尚不能咽下这口气,冷哼一声,板着脸道:“我叶家可消受不起你们裴家恩德。” 裴尧远自知理亏,好声好气道:“是我裴家亏待了叶家,这些东西务必请伯父收下,否则娘怕是要责罚我办事不周了。” 这边,叶母怕叶结蔓难做,瞪了旁边冲裴家板着脸叶父一眼:“好了,人都回来了。”说着,伸手摸了摸叶结蔓的脸,心疼道,“蔓儿,你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娘。”叶结蔓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叶母脸上,声音带着哽咽,“娘,这些日子你和爹还好吗?身体可有恢复些?” “娘好多了。”叶母拉过叶结蔓的手,转头与叶父道,“我与蔓儿回房说会话,你招待下裴公子。”顿了顿,叮嘱道,“别闹脾气,记得客气一些。” 叶父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等回了房,叶母拉着叶结蔓坐了下来,这才叹了口气,直言道:“委屈蔓儿了。若是早知裴家小公子已经去世,娘是万万不会将你嫁过去的。”说话间,她的眼里已经泛了泪光。 “娘,不碍事。”叶结蔓软言安慰,“虽然相公死了,但你也知道,我素来喜欢清净,如果一个人倒算自在。而且因为这个,裴家觉得有愧于我,待我很是不错。” “这就好,这就好。”如今事已至此,叶母自然也不能怎样,只是低声道,“之前裴家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和你爹总是担心你,还去找过你,所幸没有出什么事,不然我和你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叶结蔓握住了叶母的手,泪水落下来,唇角却带着笑:“难为爹娘,我出嫁了还要为我担心。” “你这孩子啊,总是报喜不报忧。”叶母伸手去擦叶结蔓脸上的泪水,自己却跟着落下泪来,“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守一辈子的寡呢……” “不会的。”叶结蔓忽然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母神色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谁?” “还不能说,但她待我很好。”叶结蔓的眼睛有些亮,“我这次来,是想偷偷告诉你们,好让爹娘不再担心。等过段时间,她会来接我,然后我们趁机溜走。”她的视线望向叶母,神色认真,“娘,我不想呆在裴家,那里不是我的家。你会支持我离开吗?” 叶母的神色有些动容,踟蹰了片刻,咬了咬牙,道:“他真的待你很好吗?” “嗯,”叶结蔓点了点头,“很好很好。” “可是裴家那里……”叶母有些担忧。 “所以我们可能会暂时离开苏州城。”叶结蔓的声音低下来,“等裴家放弃找我们了再回来看望爹和娘。只是……” 叶母如何不知叶结蔓的心思,连忙道:“我和你爹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吗?离开好,离开好,裴家总归让我们不放心。” “娘……”叶结蔓的泪水落得更多,她的身子往下滑,重新跪在了叶母身前。 “怎么又跪了?”叶母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扶。 “蔓儿不能孝顺爹娘,实在愧对你们的养育之恩。”叶结蔓哭得愈发厉害。 “傻孩子,你平日里做得难道还不够多吗?有你这么乖的女儿,是我和你爹的福气。”叶母抬手擦泪,颤着声音道,“如果你们安顿下来,一定要记得经常写信回来,我和你爹也就够了。” “我会的,娘……” 叶母俯身抱住了跪在地上的叶结蔓,也忍不住哭起来。 第129章 落幕之时 这一待,就是七日。 叶结蔓很珍惜这段时间,几乎一刻不离地陪伴着爹娘,只是偶尔一个人独处总是忍不住发呆。直到这时,她唇角的笑才终于褪去,只剩下眼底扯也扯不断的思念。 裴尧远觉得叶结蔓变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叶结蔓自回来后一切如常,顺利地和他们到了叶家。但裴尧远能感觉到,对方有哪里不一样了。她在不知不觉里一点点蜕变,已经不是最初嫁到裴家的那个女子了。 他愈发看不懂她。 那日的事,对方不曾提起。即便自己想要问,也被寻了理由避开去,显然不想谈及。 对此,裴尧远也毫无办法。但他隐隐觉得,她终究还是会离去的。 离开他,离开裴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可是她还能有哪里可去?裴尧远想不出,因此只能安慰自己,是他多想了。 事到如今,他自然早已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毕竟他与她身份特殊,并不奢望能够与叶结蔓共结连理,只是想默默将这份心意藏起来,能呆在她身旁保护她就足够了。她受了太多委屈。嫁入裴家后,几乎没有片刻消停,又经历了裴家的大起大落,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他希望给她一个家,希望自己能成为她在裴家的依靠。 只是如今的她,真的会需要自己吗?裴尧远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三哥。” 正烦恼间,耳边落了叶结蔓的声音,裴尧远神色一动,跟着站起身来。 “娘让我送些点心过来。”叶结蔓手里拿着盘子,口中道,“都是一些我自己胡乱做的,可能比不上裴家,还望三哥不要介意。 “怎么会?”裴尧远连忙摆摆手。 叶结蔓替裴尧远倒上了茶:“这几日三哥在叶家呆得可还习惯?” “嗯,”裴尧远点点头,环顾了一圈房间,“房间很干净,也很温馨。” “那就好,娘一直担心三哥住着会别扭。” “伯母太客气了。”裴尧远笑起来,“堂堂男儿,哪里有这么娇生惯养?” 叶结蔓跟着笑了笑,示意裴尧远尝下点心。 裴尧远从未尝过叶结蔓的手艺,此时倒有些好奇,伸手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口感软糯,唇齿之间有清淡的香气溢开来。裴尧远顿时眼前一亮:“没想到蔓儿手艺这般好。” “三哥过奖了。”叶结蔓正要继续说什么,忽然门外遥遥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什么手艺,我倒也想要尝一尝。” 几乎是听到话语的刹那,叶结蔓身子猛地一震。 这几天,叶结蔓总是忍不住会想到纪西舞。她不知道那个仪式有没有成功,心里不是没有忐忑,这一日挨过一日,紧张与不安就越来越甚。灵媒说,起死回生不过两个时辰,如今足足过去七日,竟依旧毫无讯息,怎能让她不急?只是叶结蔓对纪西舞有种没来由的信任,让她又隐隐相信,对方一定能成功。毕竟那个人,在她眼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当然,期间叶结蔓无数次设想过两人相见的场景,猜测纪西舞会怎么来找她。纪家千金这个身份自然是不能用了,也不方便顶着那张本应入土的脸出来晃吓到别人。也许会拜托纪筱染过来通知她?还是晚上偷偷溜进来?只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眼前这般。 叶结蔓僵着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点一点转过了头。当望着那个身影缓步走来,她久久怔在原地,恍如在梦中般。 只见对方一副书生打扮,着了一身青白相间的长衫,面容虽然看起来比常人多了分苍白,但模样清俊,眉间自有一股风流,倒是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虽然稍稍易了容貌,又换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装束,但那眉眼,自己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叶结蔓眨了眨眼,体内有汹涌酸涩冲荡而来,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身子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一旁的裴尧远尚不曾注意身旁叶结蔓的异常,望着出现在眼前有些奇怪的男子,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是?” 纪西舞的视线落在裴尧远身上,神色有些倨傲,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语气道:“在下是叶先生的学生。” “叶先生?”裴尧远想起来叶父是私塾先生,恍悟过来,行了个礼,“在下裴尧远,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纪西舞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兀自跨进了门,伸手拈了桌上的糕点,也不等两人同意,就放入了口中,细细品味了会,方转向叶结蔓,别有深意道:“手艺的确不错。” 裴尧远愣了愣,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 “公子可不敢当,”纪西舞这时才应了话,“姓席,单名一个梧字。”说着,又捡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稍稍抬了眼,“原来是裴三少爷,久闻大名。” 若是现在,裴尧远还没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就太迟钝了。只是他自认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不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 纪西舞却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转过头去望叶结蔓,眼底带了些笑意,凑上身去:“怎么了叶姑娘?可是被迷了眼吗?” 看着这幕,裴尧远的脸色顿时一变。 对方却还浑然不知地探出手,捧住了叶结蔓的脸颊,轻声细语道:“来,让我瞧瞧。” 叶结蔓被这么一搅和,顿时又想哭又想笑,心里大概也猜到了纪西舞是故意气裴尧远。此时见她给了台阶,就顺着话揉了揉眼,来掩饰心情的起伏:“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进去了……” 眼看纪西舞的头已经凑过去,裴尧远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了她,沉着声音道:“席公子,注意些。男子授受不亲,难道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 纪西舞回过头来,挑了挑眉:“我只知道,窈窕淑女,女子好逑。” 看到裴尧远的脸都黑了,叶结蔓怕纪西舞做得太过火,连忙道:“好像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裴尧远在看叶结蔓,发现对方的眼睛果然红着,盈盈泪珠悬在睫毛上,看起来实在令人生怜。只是……想到刚才这个男子的孟浪行为,裴尧远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想要说几句。一转头,见对方正将一块糕点作势要塞入口中,再一看,桌上的碟子竟然已经空了。 “你!”裴尧远气得声音都有些变了,“你怎么吃完了?” 纪西舞的余光瞟过来,含糊道:“裴公子自小锦衣玉食,这些糕点想必入不了你的眼。我们穷书生就不一样了,对我来说可是人间美味。不会连这个都要与我计较罢?” 闻言,叶结蔓几乎要笑出声来,在心里暗道,也好意思装穷书生,比起你们纪家,裴家才穷罢? 这边,裴尧远话语一堵,闷在胸口生生岔了气,半晌才自唇齿间挤出话来:“谁说入不了我的眼了?” 纪西舞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自然知道裴尧远心底的憋屈,敷衍地应道:“好了好了,裴公子这般在意,最后一块给你就是了。”说着,将已经咬了半口的糕点往前一伸。 裴公子倏地握紧了拳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书生? “裴公子不要吗?”纪西舞将手缩了回来,唇角往上扬了扬,“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说完,将糕点丢入口中,转头与叶结蔓道,“叶姑娘这般好手艺,不知谁有幸娶回家呢?” 叶结蔓在旁边早就乐得不行,只是顾及裴尧远的面子,只能憋着笑。此刻听到纪西舞故意这么问,暗自嗔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玩过火。 “蔓儿是我裴家明媒正娶的人,席公子喊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裴尧远这才意识到这个席梧一直称呼叶结蔓为叶姑娘,忍不住皱了皱眉,“应该是裴夫人。” “明媒正娶?裴公子不要欺负在下孤陋寡闻。”纪西舞的目光在裴尧远身上打量了一圈,唇角笑意有些嘲弄,“若不是你们裴家仗着家大业大,又瞒着实情,试问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死人?裴公子说这种话,难道不心虚吗?” 裴尧远闻言脸色一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叶结蔓知道以纪西舞的唇舌,十个裴尧远都不是她的对手,见状倒了杯水,给纪西舞递过去:“席公子还是先喝口水罢。” 纪西舞垂眸瞟了眼递过来的水杯,笑了笑,伸手去取。她的手有意无意覆住了叶结蔓的手指:“多谢叶姑娘,正好我也说得口渴了。” 眼见裴尧远脸色又变了,叶结蔓连忙缩回了手,问道:“你怎么成了我爹的学生?”顿了顿,“我是说……我好像没听我爹提过。” 纪西舞当然知道叶结蔓的疑问,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解释道:“五日前,叶先生的一个学生出了点事,正好力所能及,我就帮了些忙。后来探讨之下被叶先生的学问折服,受益匪浅,便以师生相称。” “……” 叶结蔓深深望了一眼纪西舞,对方也笑眯眯地看着她。 五日前……算起来不就是差不多纪西舞从灵媒那里到城北的时候吗?她与爹结识,肯定又是计划好的。想了想,叶结蔓又道:“那今日,是我爹邀你过来的?” “自然。”纪西舞颔首,忽道,“有幸得叶先生赏识,邀我前来。先生还感慨,若是早些认识我,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一家人。”说完,眼角往裴尧远的方向瞟了瞟,口中道,“也免得她女儿受这么大的委屈。” 裴尧远哪里被这般气过,忍不住暗中咬牙,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对方就有那么深的敌意了,原来是因为这桩事。只是此事的确是裴家的错,他就算生气也根本没什么立场反驳,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叶结蔓暗中给纪西舞使了个眼色,正琢磨着要怎么圆场,舒儿已经过来唤他们用膳了。 见状,叶结蔓终于舒了口气。 饭桌上,叶父显然很喜欢纪西舞,不时夸她学识过人,与对待裴尧远的冷淡形成明显对比。饭后还拉着她下棋,眉目间神采飞扬,倒像是得了知己一般。 等好不容易叶结蔓得了机会与纪西舞独处时,已经是晚上了。 叶结蔓关好房门,确定无人进来,才迫切地伸手拉过纪西舞,细细端详起来。片刻,她的手抬了抬,像是有些不安,指尖踟蹰地抚上纪西舞的脸颊。 似乎察觉到叶结蔓的复杂心情,纪西舞也收了戏谑的笑容,认真凝视着她。 触手是熟悉的凉意,叶结蔓咬了咬唇,情绪有些激荡。她的手指一点点抚过纪西舞的眉眼,只一眨眼,已经红了眼。很快,她的脸上又浮现一个笑容,喃喃道:“真好。” 纪西舞的手覆盖上叶结蔓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也跟着笑了笑:“不过依旧有些凉,夏天倒是堪比降暑利器,只是冬天可有你受的。” 叶结蔓破涕为笑:“那就把你赶下床。” 闻言,纪西舞眉梢一抬:“你舍得?” “不舍得。”叶结蔓摇了摇头,下一刻已经忍不住抱住了纪西舞,声音低下去,“怎么可能舍得……” 纪西舞的目光柔软下来,伸手回拥住了对方。 窗外月光流淌,像是一个温柔的梦,将两人相拥的身影照亮,在墙上投出一副宁和的画。 这样大约过了一刻,叶结蔓方开了口打破了沉默:“你是来接我的吗?” “嗯,”纪西舞垂眸,“虽早已到了城北,本想这次让你尽量多与家人相处几日,但见不到你,每一日都格外漫长,实在熬不住,就过来了。” 叶结蔓鼻间一酸,低声应道:“我也想你。”顿了顿,“很想很想。” 纪西舞的下颔抵着叶结蔓的头顶,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闻言,叶结蔓抿了抿唇,随即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纪西舞将对方自怀里拉起来,抬手摸了摸叶结蔓的头,柔声道:“你爹娘这里,我已经安排人帮忙照看了,有什么情况都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不用担心。” “好。”叶结蔓知道纪西舞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帖,感到一阵安心。 “你呢,在一起后有什么想做的吗?”纪西舞的眸色已经恢复了自然,只是细瞧之下,比寻常人多了些灰色,看起来倒比以往温柔许多。 “只要与你一起,什么都好。” 纪西舞笑起来:“那你就为我烧饭、做菜、洗衣、暖床,我负责赚钱养家。” 叶结蔓脸色一红,但还是轻声应了:“好。” 纪西舞唇边扬起笑容,执着叶结蔓的手,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出口的话语如梦似幻,在对方耳边缱绻萦绕。 “虽然走了不少艰难的路,但你看,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我的新娘。” 话语的尾音消失在两人交叠的唇间,被轻轻吞入腹中。 这一生太长,也许未来依旧有太多的荆棘坎坷,但都不能阻挡我迈向你的脚步。 因为比起这些,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才是真正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