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遮,陌上霜》 第1章 圣嘉二十年秋 今日是景仁帝之后阮皇后的五十华诞。数日前朝廷已颁下圣旨,免了全国各地一年的税收,赦免了一些人的罪,就连犯了死罪,秋后处斩的也以流放等从轻发落了。一时间人人感恩戴德,普天同庆,歌颂皇帝与皇后万岁千秋。 当朝宰相府,阮无双正在奶娘和贴身丫鬟墨竹等人的摆弄下,穿着层层叠叠的纱罗裙子,梳妆打扮。今晚皇后寿宴,她获准与母亲一同出席。这个恩宠可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可以享有的。就算是皇后大寿,能出席的,除了皇家的人外,也只有朝廷一品大员的家眷。连二品夫人也轮不上,更何况是寻常未出阁的小姐。 但她不是普通人,所以自然不能与她们相提并论。他们阮家自本朝建国时就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太祖登基后,论功行赏,她先祖被封武宣侯。到了高宗这一代,依旧恩宠不衰,三十五年前将她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姑姑许配给了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景仁帝。二十年后,景仁帝继承大统,她姑姑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此后十几年,阮家更成为了当朝数一数二的家族,纵观朝廷上下,无人能出左右。她自小就生长在这么一个钟鸣鼎食之家,更因是阮宰相中年得女,所以宠爱有加。她上面仅有两个哥哥,却是富贵异常,分别在圣嘉五年和十一年被招为驸马。 皇帝和皇后从后廷走出,整个大殿立刻钟鼓齐鸣。升座仪式开始,乐声奏起,丹陛下陈列的铜龟、铜鹤、鼎式铜炉中燃烧起檀香松枝,香烟缭绕。她的姑姑穿尊荣华贵的朝服,满脸的欣悦,与皇帝并坐在龙椅上,接受皇子宗族,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列,跪满廷前,在乐声中行三跪九叩之礼,三呼皇上万岁,皇后千秋。 但她却知道姑姑过得并不像世人所认为的那般快乐的。阮皇后在景仁帝身边三十五年,享尽人间富贵,却没有产下皇子,只有两位公主。在后宫,任凭你有再美的姿色,再多的恩宠,没有皇子,就等于没有护生符,地位可能随时及及可危。好在皇帝与皇后感情一向很好,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后宫里又有的是嫔妃美女为皇帝生子嗣,所以皇帝也并不在意,至少让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觉得是这样。 景仁帝还在太子位时,就有姬妾王氏和刘氏分别产下了儿子。但后都染病去世。所以当时的阮太子妃觉得可怜,就双双抱过来抚养,视若已出。现二子都已长大成人,与阮皇后感情深厚,待之与生母无异。 是夜,御花园 内大宴。园内彩绸结蓬,宫灯装点,火树银花,说不出的豪华奢侈,富贵庄严。东边以陈贵妃为首的宫廷内眷及以大皇子百里皓庭为首的诸皇子皇女。西边则是以她父亲阮宰相为首的众大臣,按品级服色携家眷垂手而立。而她因情况特殊,皇后下了令,权站在皇女一排之末。虽只末位,已引来很多朝廷命官和其家眷的羡慕眼光。 众歌姬献上《众星拱月舞》,就着优美动听的音乐,舞姿轻盈柔曼,飘逸敏捷。席间众人见皇上兴起颇高,纷纷敬酒,开怀畅饮。 她偷偷退了席,沿着走廊一路行去,一直到了太掖湖边。云翳遮掩,一弯明月在沉沉的云海中穿行,那淡淡的月光,时而隐匿、时而朦胧,把昏暗的光辉,轻轻地地投洒在远近不一殿堂上,琉璃般的瓦顶反射清幽幽的光晕。远处依稀传来宴会的丝竹声,幽雅动听。却也把此处衬托的益发幽静了。 她俯下身,轻轻掬了一捧水,清凉舒畅。今日穿了盛装已经整整一日了,她也觉得累了。在人前,她向来应退自如,大方得体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堂堂的宰相千金。但私底下,她却是极烦厌如此庄重烦琐的穿着的。若是在自家府邸就好了,她就可以在池中泡泡玉足了。 自两位大哥被招为驸马后,皇上赐有府第,虽是紧临着宰相府的,但终究隔开了。所以整个宰相后院由她一人独占,只有奶娘,丫鬟,侍女方可入内。连护院也只有在每日的固定时间方可进入巡查。所以她向来喜欢在九曲桥的亭子里,一边泡足,一边看书。 所以母亲老是嘀咕她,日后若是出阁,要如何了得。但爹爹却向来由着她。她自然知道,爹娘是极爱她,甚至见不得她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委屈。一直以来,她只要想做的事情,只要合乎情理,不至太荒谬,他们也总是点头答应的。就如她念书一事来说,一开始母亲总是反对,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她就是不依,定要念,所以从小女扮男装随大哥在私塾里念书。 也正因为爹娘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所以对上门求亲的人一再的挑来拣去,以至于她现在已经年方十七了,还未有婚配。倒不是因为她容貌问题。想当初,她姑姑,既当今的皇后就是因为貌美出众,艳冠京城,所以才被高宗皇帝许配给六皇子的。她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单单就今日她的出场,已经让所有人惊艳了,她虽不是经常抬头,却没有忽略几位皇子眼光。 “阮小姐,皇后娘娘有请!”一内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拢了拢衣服,优雅的转过身,随内侍而行。 宫内道路曲折复杂,她虽非第一次来,但还是陌生的,特别是在这角落。想来他刚刚定了找她找了一段时间的。 跟随内侍弯弯曲曲的绕过几个亭台楼阁,这才到了一个楼阁里。她定睛一看,此处并非是姑姑所居住的昭阳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将您带到此地,请阮姑娘稍后!”不愧是在姑姑身边当差的内侍,虽然觉得很面生,却很懂得察言观色。她刚刚微微皱眉的举动,已然被他看在眼里,所有才会有此番解释。 说罢,那内侍已经躬身退了出去。楼内没有什么摆设,迎门西墙下,摆有紫檀条案一张,上面陈设着瓷瓶,瓶里插了几朵花。另有紫檀木的暖榻,和一紫檀圆桌。圆桌上摆有一方黄杨木棋盘和一琉璃香炉。看来是妃嫔们平日里随处休息之所。 鼻间竟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仔细一看,这才哑然,原来琉璃香炉里细细长长的飘着一缕烟,依稀是苏合香的味道。但慢慢闻着,又觉得不像,家里平日里也备有苏合香,大多数是宫里赏赐的。味道去很是好闻,渐渐的,整个人也轻飘飘了起来------- 墨竹发现自那日小姐从宫内回来后就有点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不一样呢?她也说不出来。平日里,小姐也是安静的,偶尔喜欢赤足在园子里走动,或者在池里泡足。虽然奶妈见了就急得跳脚,说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但在她看来,小姐除了这点,也没什么更惊吓的举动了呀。但现在,竟然会看着窗子发呆。自宫里回来后,连洗澡,穿衣也不让她服侍了。 从宫内回来已经有几天了,她还是处于震惊状态。她那日竟然昏睡过去了。后来猛得惊醒了过来,这才发现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暖榻上,竟然衣衫不整------她扶着榻,慢慢的站了起来,身体有种莫名的酸痛,从腿间不停的传了过来。就算她没有出阁,不懂男女之事情,也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情??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她连怎么告诉母亲也不知道。都是她调皮贪玩,一个人溜到角落里去了。不然,也绝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况且宫内的事情向来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可能会牵扯出无数腥风血雨。就算告诉了爹娘,让姑姑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彻查到底的,毕竟牵涉到当朝宰相千金的清白。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父亲一世清白也会被毁,会让人嘲笑一辈子-------她猛得打了个冷颤! “小姐,老爷和夫人请你去书房!”墨竹在门外敲了敲门。她回了神,道 :“我这就过去。”在菱花铜镜一照,面色憔悴苍白的,往日的神采飞扬,早不知到哪里去了。她叹了口气,拿了些胭脂抹在脸上,又点了口脂,这才好看了些。 爹娘脸色如常,见阮无双进来,命墨竹把门关了。阮夫人过来,牵女儿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说:“今天装扮了一下,气色好了些。前几日脸色不好,让请个太医你就是不同意。我正担心着呢。现在看你好些了,我也放心了点。” 阮无双心里酸楚,低低唤了一声“娘”,心里真恨不得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吐露出来。但转头看了看已半灰头发的爹,硬生生忍住了。 阮夫人将女儿拉到一边,轻轻的道:“今日爹娘叫你过来,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说着,还转头看了阮老爷一眼。阮无双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阮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姑姑从宫内传了消息过来,说二皇子在那日寿宴上对你钟情,向皇上请求,要将你许配给他。”二皇子百里皓哲,乃是当年太子府刘氏所产之子,后有皇后抚养长大。那里寿宴人多,且身为大家闺秀,要眼观鼻,耳观心的,她也并没有怎么注意。现在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印象。反倒是大皇子百里皓庭,儒雅俊挺,她还依稀有点记得。 其实早在她及芊之年,景仁帝就有意要将她许配给他的皇子。但她父母不忍她陷入皇家牢笼。要知道虽然现景仁帝身子骨还算健朗,但也已经五十有二了。众皇子私底下,早已经成帮成派,风起云涌了。帝位之争,向来胜者为王,败者有可能连尸骨也无存啊!!阮家已经是当朝第一世家了,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所以阮宰相夫妇一直不肯让女儿嫁入皇家。对别人可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阮家反而避之不及。 母亲的话缓缓的传了过来:“你姑姑的意思,这次比较难办。因是二皇子当着其他朝臣在场的情况下请求的,皇帝基本上已经允了。若你有意中人,实在不肯的话,你爹愿意进宫去恳求皇上收回成命!”请皇帝收回成命,说说容易。要知道自古以来,皇帝的话就是金玉良言,金口一开,就无法再改的。 本来她二八年华,自然希望可以遇到一个意中人,两人喜结良缘,恩恩爱爱,琴瑟和谐的。但经皇宫一事后,怕是无法在如意了。罢了,父母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让他们操尽了心。这才父亲去求皇帝,怕是难以如愿的。父亲已经一把年纪的,怎么还忍心让他跪在大殿里一天半日的,只为了自己这个不孝女呢? 她心意已决,淡淡的回道:“娘亲,女儿没有什么意中人。请命人去回姑姑,说我答应这门亲事。”阮夫人一阵错楞。女儿向来最讨厌别人提出阁之事了,一直说要陪在二老身边。今日竟然会爽快的一口答应,实在是出乎意料。 忽然想起半年前,在京城郊外的大佛寺。当时去上香,正遇到刚打坐修禅出关的主持方丈。方丈一见了无双,就恭喜阮夫人,说阮小姐红鸾星动,喜事将近。于是,让无双求一只签。结果抽了一只上上签。方丈还亲自为无双解了签,说半年之内会有红鸾喜,此后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三日后,景仁帝的圣旨已经下了。阮宰相在府邸大厅摆起了香案,全家跪听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宰相阮崇吉之女阮无双,饱读诗书,秀外慧中,今将其许配给二皇子百里皓哲为妻。钦此。” 阮宰相行三跪九叩大礼,领旨谢恩。内侍柴公公一再给阮宰相道喜:“宰相大人,恭喜,恭喜啊!一门三皇亲啊,自古少见哪!”又转头向阮夫人和她道喜:“宰相夫人大喜!阮小姐,不,不,二皇妃大喜啊!”阮宰相忙给总管全福使了个颜色,全福忙将赏银一一派给了宫内来的众人。 阮宰相笑着道:“皇恩浩荡啊!请柴公公入内饮茶!请!”阮无双在墨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厅外阳光普照,一片晴朗。她抬了头,看着远方,前路茫茫不知处。她终究还是走入了皇家! 第2章 阮夫人领着家眷忙着准备嫁妆,虽然已有二子成过亲了,但终究还是头一次嫁女儿,很是杂琐烦乱。忙归忙,阮夫人还是掩饰不住女儿将为人妻的喜悦。在忙碌之余也不忘笑着唠叨几句:“圣上下旨一个月就成亲,根本就来不及准备。要是有三个月就好了!” 其实就算给阮夫人一年的时间准备,恐怕还是会嫌短的。毕竟无双是她的心头肉,能多留一天是一天。虽然嫁过去之后,不是住在宫里,另赐有府邸,但终究是出了阁了,再不能同平日般承欢膝下了。 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的十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婚礼由皇帝和皇后亲自主持。宫内各条路上红毡铺地,宫门、殿门都高悬着红灯,鲜红的“喜”字贴在宫门上。二皇子百里皓哲身穿大红绣金蟒袍,骑着高高的骏马,在皇室宗族里率了二十人,护军四十名和一副仪仗队的陪同下前去迎亲。在午时将阮无双迎进了宫,先到奉先殿行谒庙礼,礼毕还府行合卺礼。 宫内的规矩多如牛毛,就算出嫁前皇后姑姑派了专人过来教导。但她亦心不在焉,所以也没有好好学。绣金描花的大红礼服,一层又一层。厚重精巧的头饰虽然巧夺天工,但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时间久了,连脖子也开始僵了。只在随身宫人的摆弄下一一行礼,头上盖着红色的丝巾帕,只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旁边百里皓哲的身影。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唯一瞧得清楚的,只是他的一双黑色的靴子,绣着一条金蟒,随着他的脚步,仿佛在游弋。 在赐婚后,她也一再回想他的容貌,只因当日在宫中,只匆匆一瞥,加上人数实在众多,没有多留意。所以一直没有任何印象。此时,他就站在身边,很近,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素来平淡,对所谓的荣华富贵也已经有些漠然了。因为她自小生于富贵,长于荣华之中,见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无非是吃的穿的,皆比常人好些罢了,还不照样是三餐一宿。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嫁给平常人,也是会平稳富态过一辈子的。她亦更未想过要嫁入皇家,因为生于富贵中,自小也听闻了许多的皇家故事,太多的皇家密闻。 但无论怎么淡然平和,她此刻还是有些不安的。离开熟悉的家,离开十几年来疼爱自己的爹娘,坐在陌生的贴满了红色喜字的房间里,还是会慌乱的,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再加上皇宫里的那一夜,总是捆扰着她,如同身上的一个恶瘤,怎么也去不掉。 屋内极静,屋角的盏盏朱色纱灯,以及外室正中圆桌上的龙凤 红烛,照得室内犹如白昼。她双手绞了绞喜帕,轻唤了一声:“奶娘!”。 孙奶娘本来就站在内室,此时应声,并朝站立着的一排丫头们甩了甩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墨竹你也到门口守着!”墨竹和几个丫鬟应了声,脚步极轻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孙奶娘看了看四周,这才俯下身,轻轻的道:“小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阮无双掀了大红丝巾,杏黄的流苏在丝巾角上微微颤动,抬了眼,朝奶娘点了点头,极缓极慢地道:“此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孙奶娘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惴惴不安的道:“小姐,你放心。这件事情,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透露一字半句的!”这事情若被扯出来,第一个掉脑袋的怕就是孙奶娘她自己,她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昨晚,小姐命她入房侍侯沐浴。本这些事情是在房内丫头的事情,但小姐有了命令,她又如何会不从。她服侍小姐将一件一件的衣服脱去,一身的冰肌玉骨,我见犹怜。心想着,婚后二皇子见到了,不知道会如何欢喜呢? 孙奶娘将明黄的桂花细瓣细细洒入热气腾腾的木桶里,一时间房内香气馥郁。小姐的手臂搁在木桶上,雪白如玉,无一点瑕疵-----无一点瑕疵。猛得,她手上的挂花瓣失手如雨点般飘下,掉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吃惊的不能合上嘴巴。守宫砂呢?怎么会没有守宫砂了呢? 阮无双没有回头,只不停的掬水往肩头浇去,淡淡的道:“奶娘,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叫你进来是为了何事情?”出阁前失贞的,想来古往今来,她阮无双不可能是第一个的。就算她再怎么不想承认,但手臂上的守宫砂是不能骗人的。但这种事情还是有办法能遮掩一二的。孙奶娘这才如梦初醒,颤声道:“小姐----” “我想奶娘肯定有办法让我在与二皇子洞房之日瞒天过海的!”奶娘惨白了一张脸,道:“小姐,若是被发现的话,可是欺君大罪啊-------老爷和夫人那边----”阮无双默然,好一会道:“我自然知道。所以现在无论什么办法,我都得一试。奶娘,这府邸,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 喜房内很安静,只偶尔爆响的烛花,细细的噼叭声,在这寂静的房内里响起,却让人听得格外清晰。孙奶娘又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将一极小的瓷瓶递了过去,这才极低极低的道:“这是新鲜的鸡冠血,只要成事后-------你先放在枕边隐秘的地方。”阮无双接了过来,瓷器表面 清凉冰冷,无一丝温度,但她握着,却犹如热铁般,仿佛随时被其要灼伤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阵脚步声从园子里传过来,奶娘俯在阮无双耳边道:“应该是二皇子来了!”只听外面丫头一阵行礼声:“二皇子!”接着是门“咣铛“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捏紧了喜帕。奶娘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二皇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吩咐道:“都下去吧!” 空气里益发静了,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了。突然,眼前一亮,一直蒙着的红巾被掀了去,一张略带几丝醉意的面容蓦然地出现在面前。星目朗眉,气宇轩昂。不可否认,他的容貌是极俊朗。与大皇子百里皓庭的温文尔雅不同,但却另有一种气概。 她只看了一眼,忙垂下眼帘,任长长的睫毛在雪白如玉的肌肤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只听他轻笑了一声,牵起她的手腕,缓缓的穿过房内的几重纱帘,到了外室。红色的喜烛,红色的桌巾,红色的帘子,红色的地毯,入眼的一切皆是红的,显得满屋子的喜气洋洋。 圆桌上放着整齐的交杯酒和一些喜庆应景之物。他牵了她坐下,这才拿起了酒壶,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递了过来。酒是上好的贡品,顺着喉咙如一条细线,蜿蜒而下。她不善饮酒,才一杯,脸上立刻便现了红晕。在他眼里看来,如同芙蓉花盛开,艳光四射。 透明的软烟纱帐下,她玲珑雪白的身子辗转承欢于大红缎绣的龙凤锦被上,在红色的衬托下宛如盛放的娇嫩白昙花。许久,许久以后-----------阮无双缓缓的移动了酸软无力的身子,故意的在移动中碰了碰他。他亦在梦中,眉目舒坦,仿佛有种饱食后的慵懒。 等她再次醒来,拂晓的清光已经照进了屋子,穿过层层的纱幔,散散的照了一地。她轻移了一下身子,全身的酸楚。仿佛觉得有丝异样,一转头竟看见他还在床榻上,正懒懒的看着她,黑色的眸子竟熠熠生光。她的脸迅速红了起来,饶是再淡然,但新嫁娘的娇羞还是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百里皓哲看着她因为害羞而卷缩起的粉嫩身子,一种奇妙又熟悉的燥热已席卷而来。他伸过了手,将她拥在怀里,手碰到之处,说不出的滑腻动人,已然忍不住,俯了身下去。他灼热的气息喷了上来,仿佛要将她冰凉的肌肤熨热般,她轻轻的推了推,低低道:“天亮了---”但很快便吞没在他的动作之中------ 孙奶娘和众丫鬟远远的站在廊下,时正秋季,很 是舒爽。园中几颗一些晚开的花朵,正舒展在枝头,花瓣微微颤动着,潮湿的空气里因此带着一种香甜的味道。她抬头看了一下天色,依稀听见房内有些声响,但主子们未有召唤,不敢擅入,因心里搁着事情,总有些忐忑不安。 好半晌之后,只听“吱”一声,门打了开来,二皇子百里皓哲衣冠整齐的走了出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孙奶娘悬挂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缓缓舒了口气,又赶忙行礼。 推了门进去,穿过层层垂着的纱帘,只见小姐依旧拥被躺着。她放轻的脚步,正想退出。只见阮无双转了个身,唤道:“奶娘,扶我起来吧!” 扶起娇无力,柔软的大红缎绣龙凤双喜被子随着她的动作从身上滑到了腰际,一身白嫩肌肤晶莹赛雪,此刻,却有著斑斑点点,如花瓣般的粉印。墨竹已拿了一件绯色的缂丝衣裙过来,轻而软的薄纱罩衫,长而宽的袖子如同波浪在两边逶迤而过。 身后的龙凤喜床上,精致而贵气的白绫缎上落红点点,如雨后的海棠,一片的狼迹。此时阳光已经透过窗上镂空的图案,班驳的照了进来,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明暗不一。 三日之后,回门归宁。百里皓哲亲自掀起了轿帘,扶着她下了轿子。他一进府邸,就被爹和两个哥哥拉进了书房。阮夫人则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放手。她身着紫绛红的绣金华服,外罩同色软纱,乌黑的发髻上簪着金步摇,珠钗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 阮夫人叹道:“才三日不见,怎么好似长大了个人一般。现在已经嫁人了,要懂事了,切不可像在爹娘身边般胡闹!”此番嘱咐已经说过不下十数遍了。但阮无双还是顺从的应了。 以往在府邸仗着爹娘的宠爱,可以任意的随着自己。但以后的日子,再艰难,也要自己走下去了。自古以来,媳妇难当,身为皇家的媳妇更是难为。好在最大的难关已经算是过了。从这三日,她夫君的表现上,应当是没有发现那件事情的。 临行前,父亲找她进了书房。她推门而进,父亲正站在窗口,望着外面出神,虽没有看见表情,却依旧感觉出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她轻轻的走了进去,唤道:“爹!” 阮宰相转了身过来,因是中年得女,此时已经满头灰发了。他叹了口气道:“双儿。为父的从未想过你也会嫁入皇家。但此时已经陷在其中,也已经无可奈何了。我也回绝过大皇子私底的要求结亲的探询,却没有想到还是----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心里清楚,没有搭话,静听着父亲接下来的话。 “你向来不问宫中,朝中的大事。但现在为父也不得不跟你大致说明一下了,也好让你明白自己夫君和自己的处境。圣上自去年夏天开始,身子骨就一直不见好。也曾经动过几次立储之念,但立储是关系我朝统治是否能长治久安的重大问题,朝臣意见一直不一,所以都没有最终定下来。自古立储立嫡,但因你姑姑并无产下皇子,所以这一点就可以不加理会。立储立长的话,无论怎么排,也应该是轮的大皇子的。但二皇子,文韬武略却又更胜一筹。再加上四皇子的母亲,是皇帝宠爱的淑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所以一直以来,立储的事情就这么悬着了-------” “本来我们阮家对立储这件事情可以置身事外的。虽说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你姑姑,当今的皇后娘娘抚养长大的,但一则毕竟不是亲骨肉,二则手心手背都是肉。立储这种事情,向来牵涉整个家族的兴衰啊!不可轻易涉足!!我们阮家几十年来深受皇恩,也已经到富贵的顶点了。为父也一直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观望,并不介入。” “但如今,我们阮家已经骑虎难下了。想要不介入也是不可能了。我今日与二皇子略略谈了谈,他雄心壮志绝不会甘于当这么一个小小的王爷的,志在天下啊!女儿啊,女儿,不知道此是你之幸还是你之不幸???” 因她的出嫁,他们阮家已经和二皇子结成一派了,就算当真不介入,外人又岂会相信。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个道理,千古不变! 第3章 庄重华丽的昭阳殿里,鎏金仙鹤炉里正燃着白檀香,那细细的青烟,袅袅散着,弥漫在空气里,一整室的香味。 阮无双一身软烟绮罗装,头瓒了琉璃镶金丝的五步摇,随着脚步,珠串璎珞在发髻间微微颤动。她随着侍女,来到了殿里。月牙形状的水晶帘外面,站着两整排的侍女,正垂眉敛目的候着。 才站定身子,皇后身边的木姑姑已经掀了帘子出来了,向她行了一个礼,微笑着道:“二王妃,快请进。皇后正等着呢!”木姑姑原本就是阮府的侍女,当年随当今的阮皇后陪嫁进了六皇子府,后又随阮皇后一起进宫,此时已经是昭阳殿的总管了。 水晶帘子后面,才是皇后真正的起居之所,但向来只接见亲近之人。此刻,阮皇后正雍容华贵的坐在锦榻上,四名宫女执着羽扇侍立在旁。见了她进来,微微的颔首笑着。 阮皇后微微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几个宫女和侍女忙应了声“是”,整齐的鱼贯而出。阮无双走近了些,忙要依了宫规,俯首行礼。阮皇后笑道:“免了吧!你我姑侄,摆什么规矩。” 亲自下了锦榻,过来牵了无双的手:“来,陪哀家聊聊天!”刚坐了下来,木姑姑亲自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将白瓷缠枝描金的茶盏和几个精致万分的小点一一捧到了锦榻上,这才退了出去。 阮皇后端起了茶盏,长长的玉丹蔻手指轻轻的拿起了白色的茶盖,吹了口气,这优雅的轻饮了一小口,方才道:“在王府还习惯吗?”无双笑了,回道:“回姑姑的话,挺好的。”也无什么习惯与不习惯的,只是多了许多杂锁事情罢了,但向来也是有孙奶娘等人出面的。她只需吩咐几声就可以了。 阮皇后拣了一个菊花型的点心,递给了她,仿佛漫不禁心的道:“那哲儿对你呢?”无双的脸微微红了些,目光却淡然,道:“姑姑心里自然清楚明白的。他岂会对我不好。”他若是想要借助于阮家势力的话,自然对她是千依百顺的。但成亲才个把月,百里皓哲每日里要参与朝政,下了朝后也多半是在御书房与皇上及大臣在一起。两人的相处,倒是晚上多些----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其它。她脸色越发红了起来。 阮皇后悠闲地啜了口茶,道:“无双,我们阮家人丁一直单薄,姑姑也向来宠你们几个。知道你与一般人不同,性子淡然,从不羡慕荣华富贵的。你这性子若在寻常人家,也是种福气。但你如今嫁哲儿,这性子若是不改,以后怕是要吃苦头的。”本来她对自己抚 养的百里皓庭与百里皓哲,都是一视同仁的,也没有什么亲厚。但如今双儿嫁了百里皓哲,她的心终究是偏了的。 “就算一辈子做个王妃吧,难保哲儿有一天也会纳妾的,男人吗----哪个不渴求妻贤妾美的!若是你以后坐在哀家的位置,就会更加明白的,后宫之事,不是你说不争,就能退出的。这些年来,哀家也已经够修身养性了,那狐猸子还不是一样咄咄逼人。”阮无双心里清楚,她姑姑口里的狐猸子就是现今宫中的正一品淑妃----孟丽华,皇四子之母。自她产下皇子,并册封为淑妃后,在宫中与皇后处处争宠。 她忙劝慰道:“姑姑又何必去理她呢!再怎么得宠,也到了顶了。”皇帝这些年身子日渐衰弱,已经开始不近女色了。任那孟淑妃有通天的本领,也是门前冷落的。 阮皇后犹在气中,冷冷地道:“无非是欺哀家没有自己的皇子罢了!这些年来,使尽了招数,无非想把哀家弄出这个昭阳殿。斗了这么些年,哀家还不是牢牢的住在这殿里。哀家如今倒要看看,凭她那身狐媚本领,怎么想办法让她儿子做上太子??” 牵涉到宫中隐晦,阮无双无从劝起,只淡淡的道:“我朝老百姓都知道姑姑您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深受天下百姓的爱戴。这是孟淑妃怎么争也争不到的。且几十年来,圣上对姑姑又恩爱有加的,并不因姑姑没有产下皇子而有丝毫的芥蒂。单此这点,姑姑您已经是我朝所有女子的羡慕之人了!”阮皇后这才舒心,微微笑了出来。 忽而,想起一事情,阮皇后端详了她半天,温和的道:“你如何了啊?也已经成亲一个月多了?还没有消息吗?哀家瞧着,身子像是比以往要丰腴了些!”阮无双一呆,猛得想到一事,禁不住脸色发白了起来。半晌,才呐呐的道:“姑姑---”看在阮皇后眼里,只当她是害羞,笑着温柔的替她拢了拢额边细碎的头发,款款细语:“双儿,姑姑无非是为你好。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后宫,儿子是最重要的。” 烛光莹荡,从临华殿四周挂着的八宝琉璃灯里照射出来,将整个宫殿笼罩再一层粉色,光耀的犹如白昼般清晰。这日是九月九日,宫中举行家宴。大殿里铺了层层的黄缎毡,几案上摆着筵席和层叠的杯盏。 菜一个一个的由侍从呈了上来。她心思一直转在刚刚与姑姑的谈话里,心里有事情搁着,四周的欢声笑语,飞盏传觞,反而觉得益发难耐了起来。 百里皓哲看着他妻子,正垂眸凝思,珠串因她的动作,落 在发髻边上,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因靠得近,他还能隐约的闻到她的体香,幽幽的,好似清淡的茉莉。 他拣了几个菜,接过侍从呈过来的一盅燕窝菊花羹,放到她面前的明黄瓷碟上,低声道:“吃些燕窝。”一个晚上下来,没见她多少东西。阮无双这才反应了过来,微撇过头,朝他浅浅一笑。那珠珞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过乌黑的发丝,在烛光里轻轻的璀璨荡漾。 她随手夹了一个菜,才一入口,只觉得满嘴都是膻味,胃部一阵翻滚,仿佛有东西要冲吐出来般。她忙用手捂住胸口,想要止住干呕。 百里皓哲忙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要唤太医吗?”语气有些急促不稳。她缓了几口气,这才平了下来,说:“没关系的,不用叫太医了。只是这羊肉味道太腥膻了。”百里皓哲朝侍从摆了摆手,吩咐道:“把这个五绺羊肉丝给撤下去。”侍从应了声“是!”,忙端了下去。 第二日,她睡了极晚才起来,百里皓哲已一早上朝去了,近日秋高气爽,人也嗜睡了些。披着满头乌黑的青丝,懒懒的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是一张似喜似啧的脸,她盯着瞧了半晌,真的如姑姑所说的丰腴了些,下巴不若以往般尖了。 转了头,吩咐道:“墨兰,让人去太医院,请苏全鸿太医来一趟府邸。”墨兰应了一声,忙出去打发下人去请。墨竹和孙奶娘正在挑衣服,闻言,已抬了头,问道:“小姐,您不舒服吗?”阮无双看着镜子,却朝着墨菊道:“不要帮我瓒金步摇了,插一根玉簪吧!” 苏全鸿很快便赶了过来。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厅堂,到了内室。苏全鸿忙按礼节行了礼:“臣苏全鸿给二王妃请安!”阮无双隔着几层的纱帘,说道:“苏太医,免礼!”说罢,将手轻轻的伸了出去。 苏全鸿起了身,低着头走到了床边,把手指搭在阮无双温凉如玉的手腕上。内室只站了两个侍女和奶娘,看穿着打扮,地位应不低。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原来的阮府中人.其余侍女皆远远的站在厅外的门边。室内的金丝香炉,一缕一缕的吐着。其实那炉子里燃的是黄檀香,颇具有凝神定气的作用。 但苏全鸿此刻却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背后的内衫都已经微湿了。过了一会儿,只听阮无双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怎么?苏太医,本王妃病得很重吗?”苏全鸿忙伏地跪了下来,诺诺的道:“为臣----为臣-----” 只觉纱帘微微舞动,阮无双已 经掀了帘子出来。苏轻鸿跪在地上,只隐约看到淡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款款摆动。 阮无双曲身将苏全鸿扶了起来,浅笑着道:“苏伯伯,快请起。你真是折杀侄女了!阮苏两家是多年的世交,你与我父亲又是多年的朋友,从小看着无双长大,何必行次大礼呢!!”苏轻鸿道:“臣不敢!君臣有别!” 阮无双笑了笑,不以为意,朝孙奶娘等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这才道:“苏伯伯,现在无人。你可以将我的病情告诉我了吗?” 苏全鸿只觉得冷汗淋漓,微微抬了眼,只见阮无双一对美丽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忙垂了眼,呐呐的,极低微的道:“二王妃已经怀了身孕-------依臣的浅薄医术来看,应------应----应是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空气里很静,很安静,静的都有些毛骨悚然了。似乎连窗外微风吹过叶子,那低低的,沙沙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窗上镂空细刻着喜鹊闹春的的图案。透过镂空处,阮无双可以看见满园子的菊花,紫白黄红,犹如雨后的彩虹,五彩的缎子,清幽雅致。苏全鸿微微抬了眼,看见阮无双正背对着他,一身淡青的缂丝衣裙,头发只挽了个小髻,用一根碧绿的翡翠簪挽着,如初雪含芳。 良久,阮无双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响起:“苏伯伯。你肯定是搞错了。本王妃只是进门喜,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已。对吧?” 语气极淡,极轻,但听在苏全鸿耳中,却如暮谷晨钟,还是不由的一凛。长年行走于皇亲国戚之间,对种种隐秘丑闻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忙回道:“是!是!是臣弄错了。”忙整了整衣冠,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为臣恭喜二王妃,贺喜二王妃,二王妃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阮无双喊了一声:“来人!”墨竹,墨兰已经推了门进来。阮无双吩咐道:“取十锭金子过来!”转头朝苏全鸿柔声道:“苏伯伯,以后还有地方要你多多帮忙了!”苏轻鸿忙道:“二王妃如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看着苏全鸿走出了门口,阮无双已跌坐在了软榻上,全身无一丝力气。此时当真是骑虎难下了。蓦地浮现出了百里皓哲的脸,星眉朗目。自成亲这一个多月来,他虽然公务繁忙,但还是体贴有加。虽然婚前从未好好见过面,但两人相处也算相敬如宾。如今却换得如此田地------- 孙奶娘端了碗补品,轻轻走了过来,道:“小姐 ,这是苏太医嘱咐吃的补药!”她斜卧着,懒懒的道:“你放着吧!”看来苏全鸿已经诚心愿意帮她遮掩了。要收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把自身的秘密泄露给他。让他清楚明白,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是同路人了,要不双赢,要不就是你死我亡。怀孕这种事情,身为太医院首医的苏全鸿,只要略略耍耍手段,就可以将月份遮掩过去的。他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而要敢与她阮无双作对,不看她两个驸马哥哥,不看她身为当朝宰相的父亲,也要看看当今的阮皇后和阮家的势力。苏全鸿向来是个聪明人,他又岂会不懂这个道理。一点即通啊!就这么顺水卖她阮无双一个人情。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苏全鸿现在应该去向二皇子百里皓哲以及圣上和皇后贺喜了。聪明的臣子懂得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 第4章 偌大的房间内,静寂无声。除了檀香味道外,多了一种清冽苦涩的药味。她猛得坐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桌边,静静的看着药碗。乌黑如墨的药汁,正淡淡着散发着热气。 许多的画面在阮无双的脑中闪过。姑姑的话语就如同刚刚说过般,响在了耳边:“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后宫,儿子是最重要的。”她听得懂姑姑的话外之音,若没有产下儿子,无论夫妻如何和睦,在接下来的日子,则永远是处于被动挨打之地的。宫中群妃争宠和一般府邸的妻妾争宠其实说到底也是一样的,都是手段尽出,不夺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良久,她才端起了碗,一饮而尽。满嘴的苦涩!她已经无路可走了,进亦难,但退却已可退。 门“吱”一声被推开了,有脚步声渐渐近了来。她依旧躺在榻上,正有些朦胧间,还以为是墨竹等人,只懒懒的开口道:“不是吩咐不许人打扰吗?”半天没有人应声。她这才觉得有丝异样,蓦地转过头,只见百里皓哲正站在榻边。 从来没有在府邸的这个时辰看见过他,禁不住有几分讶异,竟然比估算的还要早回来。只见他坐了下来,阻止了她想起身的动作:“不要动,小心身体。”苏全鸿果然是个聪明人,跟她所料的一丝不差。 她浅浅一笑,低低应了一声。此时正秋日的午后,太阳斜斜地透过窗子里镂空的纹路,在整个房内荡漾开来。他一身杏黄的朝服,头带了紫金冠,正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仿佛带着无尽的喜悦。 “奶娘,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阮无双头也没回的道,自有身孕以来,每日里大补小补不断的。如今只要一闻到气味,几乎可以分辨出什么是什么补品了。孙奶娘瞧了一眼侍女手上的白玉盅,呐呐的道:“小姐,这是皇后娘娘赐的上好血燕,养颜补身的!”阮皇后知道无双有孕后,派了内侍过来,赏赐了许多鹿茸,燕窝,雪莲等珍贵药材补品。也传了话,要她好好照顾身子。 阮无双放下了手上的书本,懒散的道:“撤下去就是了!”人是越来越倦了,加上到了冬日,动也不想动。 奶娘劝道:“小姐,多少吃点。你看你身子单薄的,哪里像有几个月身孕的人?”小姐平日里极少吃补品,只偶尔在太医嘱咐下吃一点补药。就算她天天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半点用。 阮无双扶着腰,在墨兰的搀扶下,慢慢的起了身,道:“你们都下去吧!”她现在已是五个多月的身孕了,现在因腹中胎儿还小,所以没有显得特 别明显。但终究是相差了一个多的月份,若是不加以小心,怕是会出纰漏的。安胎药吃些无妨,但补品还是尽量少吃些。有些东西,不得不防。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也自当得小心些,小心才能使的万年船的。 房内燃着几个松香碳炉,熏得房内暖意如春。肚子越来越大,睡觉的时候也没法子睡稳了。每日里他都睡在边上,想翻个身也不容易。想以前两个嫂子怀孕时,哥哥们都会与嫂子分开睡的。连奶娘也在她耳边说过了,一般的府上,若是妻妾怀了身孕,都是要与夫君分开睡的。 睡意渐渐袭来,她迷糊的想着:“是否找个机会说一下?”她与百里皓哲之间,也算相敬如宾。成亲到现在,还是和睦的。他在朝中为父皇分忧解劳,她则打理府邸琐事。就像自古以来男女之职责般,男的在外开拓,女的则负责在男的身后照理好一切! 只是,这中间究竟有多少男女情爱成分,她真的说不上来。他应该是世人所说的美男子,俊眉朗目,气度不凡。对她也是体贴有礼的,对府邸之事情,向来尊重她的安排。但她总隐约觉得模糊,总分辨不清楚。或许她心里有疙瘩,所以总觉得无法接受。她的态度,或许是温柔的,别人看着总认为是贤惠的,但她清楚明白,这温柔里,包含了许多的冷淡和漠然。 日光灿灿,从老树枯枝间散落。整个湖面犹如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随风而过,波光闪动,一片粼粼。她停顿了一下,眸光扫过湖面,定格在对面的某一处。皇宫内院,层层叠叠,俱是亭台楼阁。 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响起了一温和的声音:“弟妹,好雅兴啊!”阮无双转了身,身后的侍女早已齐刷刷的跪下了,按了规矩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大皇兄!”此是去皇后所住的昭阳殿的路上,进宫这么多次,倒是第一次在御花园碰到百里皓庭。 百里皓庭看着远处,道:“此处阴寒,弟妹有身孕在身,切勿受凉!”阮无双低垂着螓首,道:“多谢皇兄关心。”又问道:“皇嫂的病可好些了?”大王妃刘曼,乃老兵部尚书之女,与百里皓庭成亲二年,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她也只见过一两面。 百里皓庭道:“还是老样子。吃了好些个药,总不见好。”顿了顿,仿佛有些漫不禁心:“二弟怎么没有陪着一起来?他的性子向来傲气,弟妹切记平日里要让着他些!”他傲气吗?她似乎从来未觉得过,但还是应了:“是。”平日里他就算回到府邸,也多半是在书房与谋臣一起的。对她,似乎也没有表现过。 她正要告退,只听百里皓庭道:“弟妹可是去向母后请安?我也正要前去母后寝宫,一起去吧!” 进了昭阳宫的大殿,百里皓哲已经在殿里了。阮皇后穿了貂皮镶边苏绣凤尾裙,端坐在榻上,见了两人进来,笑意绵绵:“庭儿也来了!” 百里皓哲站了起来,行了礼:“大皇兄!”殿里燃着熏香碳炉,很是暖和。一条绛红的织锦貂皮披风围住了日渐丰腴的身子,只微微露出脸上雪白的肌肤,仿佛和田美玉。莹莹般生光。阮无双一进大殿,两个宫女已上来,帮她解开了披风。 百里皓庭下跪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阮无双也准备要下跪。阮皇后连连摆手:“免了,免了。只要你们心里有哀家这个母后,哀家也就安泰了。都坐下吧!” 这时,已经宫女捧着托盘,把茶盏呈了上来。阮皇后轻啜了一口,这才道:“王妃的病可好些了?”百里皓庭道:“回母后,前几日吃了母后赐的千年人参,已好多了!曼儿说等过段日子好了点,就进宫给母后请安!!” 阮皇后笑意盈盈:“那就好啊!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宫中家宴,曼儿能陪哀家这个老婆子说笑一下,解解闷就好了。不用给请安了,天寒地冻的!”百里皓庭连连应“是”! 第5章 陪皇后聊了好一阵子,两人回到府邸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竟到了用膳的时辰。孙管家迎了上来,行了礼,问道:“王爷,是否传膳了?”两人虽然已经成亲快半年了,但极少一起用膳,百里皓哲回头看了阮无双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传膳吧!” 孙管家忙吩咐下去。百里皓哲已经唤道:“等等,安排去含馨斋用膳!”含馨斋位于整个王府的东侧,离阮无双居住的阁楼最接近。四周植满花草,四季不休。此时红梅正盛开,一片嫣然美景。 花瓣微微随风摆动,空气里带着梅花的清香。处在含馨斋的周围,只觉芬香馥郁。阮无双在走廊内慢慢穿行,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侍女提了八角灯笼走在前面,只余留脚下晕黄的一滩,如八月的清泉,依稀可以看见绣鞋上的牡丹花,一针一线,在枝头上盛开。 四周风声呼啸,依稀透过披风吹了进来,很冷,却仿佛带着一丝香甜的味道。她握紧了手上的暖炉,只这么一点暖意,指尖还是冷冰冰的。 含馨斋门前的侍卫和侍女,见她来了,行礼并替她打开了门。室内已点了碳炉,一片暖意。他正站在窗前,已换了了件石青色的锦袍,如芝兰玉树般临风而立。从背影望去,竟有一种孤独萧瑟之感。 墨竹和墨兰替她解开了披风,这才退了出去。阮无双走近了些道:“王爷!”百里皓哲回了头,寻常的神色,温和的道:“来了!用膳吧!”台子上匙、箸、碟、杯俱已经摆好了,干果蜜饯也摆了几碟。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听差的一一将菜呈了上来。依次是珊瑚白菜,蝴蝶虾片,猴头双菜……五绺鸡丝,三鲜鸭包,熏肘花小肚,燕窝炒炉鱼丸子,豌豆黄、芸豆卷。阮无双看了几眼,心里却不禁涟漪:竟是她以往在宰相府里最喜欢的菜式。 她拣了鸡丝,微微尝了几口,味道竟与以往在相府是一样的。她讶异地抬了头,只见百里皓哲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他眼里如黑色琉璃宝石,一片乌漆,深不见底。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多吃点!相府梁师傅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啊!”阮无双心里的讶异总算有了答案。他这句话里有话啊?只是他怎么把梁丙弄到王府的呢?父母亲知晓吗?难道他知道这段日子,她孕吐十分厉害,几乎没什么食欲。但他在府邸的日子,明明很少啊---- 脸上还是淡淡擒着笑,说:“说什么手艺高超是假的!无非是无双从小吃惯了的,所以尝着,总觉得习惯些罢了。”说话间,拣了一 个鸭包递到他碟子里。抬了头,道:“王爷也尝尝看!”只见他一笑,夹起来,送进了嘴里,品尝了起来。 虽然窗门紧闭,但还是有几缕风微微渗透进来,屋内没有燃香,却有梅花的清浅余味。两人静默无言。阮无双虽只尝了几口,但已无食欲,但终究是比往常要多吃许多了。便拣了个玫瑰梅子吃起来。极酸,忍不住连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却极爱这味道!就如母亲说孕妇喜食酸是正常的。若是平时,这酸味怕是把人也要给酸死了。 百里皓哲咪了一口酒,抬头正好瞧见她皱眉的模样,从来见她都是端庄优雅的,想不到竟也如此可爱,心里竟微微一动,话已经脱口而出:“很酸吗?”废话,当然很酸啊!她心里道,但还是用袖子掩了口,柔声的道:“恩,有些酸!” 他也拣了一个,尝了一口,用力咽下,神色不变的点点头道:“是有些酸!”阮看着他隐忍的脸色,忽然觉得他这瞬间很像个顽皮的孩子,有点想笑,又不能笑,只得忍住。百里皓哲将酒一口饮尽,去了去口中的酸涩。把玩着手指尖精致的白玉杯,眼神似乎有一丝迷离:“小时候和大哥一起玩耍。那时候,府里的后院有几棵杨梅树。到了夏天,杨梅就熟了,大哥就带我去摘---我们两个爬树,在树上摘梅子吃----大哥总是先吃,装作一副好吃的样子,然后骗我吃。其实梅子还没熟透,自然是又酸有涩的,可是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个道理------”语气中竟有几丝惋惜与惆怅。 阮无双听着,心里头想着自己的小时候。由于父亲是中年得女,前面又有二个儿子,从小就宠得跟什么似的。而大哥与二哥跟她年龄又相差好多岁,等她略懂事些,两人都已经成年了,把她既当妹妹又当女儿疼的。却从来没有一起好好玩过,记忆中就是一群丫鬟,侍女围着长大的。 而百里皓哲还在襁褓,母亲已经染病去世了。虽说过继给了姑姑,但再怎么也是比不得自己亲身母亲的。更何况,听说姑姑年轻时貌美如花,但性子也比现在好强多了。当年的太子府,也是妻妾佳丽如云,少不了一些争风吃醋之事情。到底有多少心思是真正花在百里皓庭与百里皓哲身上,也只有姑姑自己知道了。 百里皓哲仰头将杯子里新倒的酒一饮而尽,又连喝了几杯,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将窗子用力一推。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吹得他衣角翻滚。阮无双拢了拢衣服,慢慢扶着腰站起来道:“王爷,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侍女应身 而入。他没有转过头,吩咐道:“送王妃回房!”墨竹墨兰进来,帮阮无双披了披风,又递上了鎏金的暖手炉。阮无双踏出了门,一回头,百里皓哲还站在窗口,就如她来的时候,临风而立,只是那种孤独萧瑟总萦绕在心头。 圣嘉二十一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佳节 宫中传来消息,孟淑妃被贬入冷宫。其子百里皓宇被封为岭南王,赐封地云南广西之地。名义上虽是封了王,但众人皆知百里皓宇名封暗贬,至此已与皇位无缘。 百里皓哲一夜未回,到了第二日下午才回到房间。她按书摆了副残局,正在解棋。金碳炉里袅袅的冒着青烟,房内弥漫了朦胧的暖意。午后的阳光,穿过喜鹊闹春的的图案,斜斜的洒了进来,摇摇曳曳的落在纱帘上,落在地毯上。 他仿佛极为疲累,掀帘而入。而她正垂眸凝思,窗外的一缕光辉,正落在棋盘上。照得她雪白的手指如同波斯进贡的水晶,莹润剔透。捏着乌黑的棋子,正颦目在思考,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进来。乌黑的头发只微微挽了个发髻,插了一只翡翠玉钗,全不若平时的流苏珠珞。竟别有一番韵味。 他缓缓走近了些,屋内没有燃香。也许是他走的近的缘故,她身上的茉莉味道,已幽幽的袭来。她坐在金色的光线之中,犹如琉璃般沉静发光。他身体里绷着的一根弦竟然慢慢的松了下来,仿佛回到了一个安心之地,一片的宁静祥和。 阮无双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放这里!”猛一回头,只见百里皓哲正站在身边,双眼似苍天远处一掠而过鹰鹫的翅影,也正看着她。朱色朝服上的蟒纹金绣在光线下闪着斑斓的光泽。如同他的笑意,竟让人头晕目眩。 他捏起一颗白子,摆在棋盘上。她微微一惊,想不到他竟然也精于此道。脸上虽笑意思温和,但下的位置却并未留情。她略略思索,皓腕抬起织锦白狐毛的袖口,执手下了颗黑子。直到夜色将至,棋局还是僵持着,两人依旧未分出胜负。 趁他正沉思,她抬起臻首瞧着他,只见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青色。昨日一天一夜,宫中想必暗斗重重,从宫中传入她耳中的消息,孟淑妃私闯景仁帝寝宫,请求景仁帝册封百里皓宇为皇太子。景仁帝不从。孟淑妃竟串通守卫寝宫的禁军,以胁迫手段要逼景仁帝就范。 景仁帝自去年秋冬交接开始,一直就缠绵病榻。太医院也束手无策。除夕之夜,宫廷家宴上也没有露面,病情定是不轻。孟淑妃本就靠床第间得宠,自景仁帝病后 ,她也就门厅冷落,恩宠不在了。面对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日益巩固的势力,实在已经等不及皇帝驾崩了,否则绝不可能如此轻举妄动。 孟淑妃向来与皇后不和。若景仁帝驾崩,没有遗昭指明她儿子百里皓宇继位的话,她势必没有什么好下场。因为无论大皇子百里皓庭还是二皇子百里皓哲继承大统,阮皇后的地位只会更为稳固。而她,若幸运的话,则会被封太妃,一辈子位于阮皇后之下,苟延残喘。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会陪葬。所以她无法像阮皇后一样,以不变应万变。 墨竹的声音隔着几重的纱帘响了起来:“王爷,到用膳时间了。要传膳吗?”丫头侍女们都规矩严谨,只要百里皓哲在房内,从来不擅自踏入。 百里皓哲抬了头,看着阮无双,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她顺势扶了扶腰,懒懒地道:“传吧!”一天一夜没有好好睡着,又玩了好几个时辰了,人也乏了。 侍女们这才进来,点燃了室内的几盏红烛熏香灯,又缓缓的退了出去。她转过头,他身上依旧穿着朝服。取过他的一件锦袍,要服侍他更衣。她俯首帮他解扣子,因靠得近,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麝香味道。虽然已经成亲半年多了,但极少在白天如此亲近,她越想快些,手却越发笨拙,半天也解不开一个扣子。 侍女们在外室走动,摆碗筷,偶尔有一两声清脆的碰撞声透过层层帘子传进来。他却很喜欢见她如此局促的模样,伸手捏住她头上的翡翠玉钗,轻轻一拔,那乌黑的秀发如同流水般倾泻。她一楞,这才抬起了头,只见他的眸子如夜色般深沉,而他的脸却越来越大。 他的唇缓缓的贴上了她的额头,那温温的热度缓缓的传了过来。然后,他慢慢的俯下身子,他的唇又缓缓的滑落下来,眼角,耳鬓,鼻尖,唇畔------ 她气息不稳的推开了他,一转头,只觉得有几缕发丝被缠住了,他也已经察觉,低头一看,不禁哑然,竟然与他朝服上的扣子纠缠在了一起。 阮无双只看到他的手伸了过来,拉过她的手,围住了他精壮的腰。他低下头,正在帮她弄缠着的头发。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暧昧。她气息越发不稳了,只觉得脸已经烫的如火烧般。 绯色的薄纱层层挂着,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室内的几盏红烛熏香灯照的如白昼般。她与他的身影拖曳在地毯上,重重叠叠的压在一片破碎的光影里。 侍女们已经摆好了碗碟。偶尔一抬眼,那层层的暗云纹纱帘上印着一相 拥的剪影。便鱼贯而出,在门口垂手待命。 第6章 太掖池边的绿柳成荫,群花锦绣。风一吹过,枝柳如流水般飘拂。阮皇后站在九曲桥上喂锦鲤:“苏太医昨天给哀家禀报过了,说你身子调养的好,孩子可能会早产些日子。”阮无双接过侍女呈上的青枝缠绕白玉盏,优雅的小饮了一口茶,唇齿留香。不愧是贡品的龙井,茶色碧青如翡翠,在白玉茶盏的中,越发衬托的绿意盎然。 浅浅的一笑:“托姑姑的福气。苏太医对姑姑忠心一片,自然要对无双尽心尽力,多多关照了的。”苏全鸿能从一普通太医,一而再,再而三的升迁到太医院首席,自然少不了阮皇后的撑腰。且深宫大内,皇后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位精通医术之人。阮皇后微微一笑,头上的金凤珠冠也随之微颤:“瞧你的肚子,才七个多月,哀家看着好象比哀家当年怀明莺和明燕的时候要大些,估计是个大胖小子。” 阮无双手一动,白玉盏里的茶水已经略略溅了才出来,手上热辣辣的一片。此时,有一内侍走了过来,禀报道:“皇后娘娘,大皇子求见!”阮皇后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鱼饵撒在池面上,看着锦鲤争食,顿了顿方道:“传吧!” 百里皓庭穿了一身朝服而来,温文而雅,气度从容。隔了几步,向阮皇后屈膝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阮皇后微微笑道:“免礼吧!去看过你父皇了吗?”百里皓庭看了无双一眼,温和的回道:“回母后,已去过承乾殿了。”承乾殿乃历代皇帝的寝宫。百里皓庭转了头道:“弟妹也在这里啊!”无双扶着腰站起来,作势要行礼,百里皓庭笑着道:“免礼!免礼!弟妹不要见外了!为兄的还要恭喜弟妹了,早生贵子!” 无双淡淡的道:“谢皇兄!”自百里皓宇被封王,派往领地后,这几个月来,朝中局势已经日益明朗,分化成以百里皓庭为首的大皇子派和以百里皓哲为首的二皇子派。且势成水火,明争暗斗不断。他此时笑意绵绵的祝贺里头含了几分的真,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丝不对。仿佛是一股彷徨没有边际的混乱,从心底幽幽泛起。石椅上垫的是杏黄丝绸棉垫,柔软而温滑,阮无双坐着,却仿佛在薄冰上,四不靠边。百里皓庭含着笑意的注视,竟让她有说不出的慌乱。心底朦胧,有种害怕。 阮皇后看着百里皓庭离去的背影,挥手摒退了左右,坐了下来,缓缓的道:“无双,太子一位,事关阮家以后十数年的兴衰----如今局势明朗,狐猸子的儿子已经无望了。能继承大位的,只是百里皓庭和哲儿两人。你对此事是怎 么看的?姑姑想听听你的意见。”无双看着池里的锦鲤,还在抢夺食物:“姑姑,事已至此,避无可避。若此次皓哲不能成为太子,继承大位,到时候也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古来皇位之争,都是用血肉铺路的。百里皓哲若是出局,连带整个阮家也会衰败下来。实在已无后路无退了! 阮皇后转过头,直直的看着前方,神色黯淡,似乎在想事情。良久,忽然笑了出来,幽涩的道:“无双,姑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哲儿不用费尽心思的在皇上面前表现的。皇上的心思--------我早已经猜到了,他是断然不会让哲儿继位的。若是他一早打算让哲儿继位,他也不会将你指婚给他的。” 阮无双不解的看着她,半晌,已有所了解,猛然一惊:“姑姑-----”阮皇后凄惨的一笑,竟无半点平日里的雍容:“天下百姓总认为皇后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中的苦楚,又有几人知道------皇帝就是皇帝,他不只是你的夫君。他是坐在龙椅上的人哪!天下最宝贵的椅子,就是天子的龙椅,其实坐上去,四不靠边,空空荡荡,到底舒服不舒服,也只有皇帝心里头知道了……且一个人也不能靠!!是啊,皇帝能靠谁啊?皇帝要靠哪边?皇帝不能靠,谁也不能靠,也靠不住!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你知道你姑姑我为什么产下明莺和明燕后,这几十年来无法再生产,那是因为皇帝不让。只要他不让,后宫哪个女子能怀孕?就算怀了,后宫有的是办法,让她无法生出来------”阮皇后定定的看着远方,忽而转过头来,看着阮无双,带着一种沉重的悲哀:“知道吗?无双,这就是后宫,这就是后宫女人的命运!” 明莺姐姐和明燕姐姐是姑姑还在做王妃的时候生产下的。自姑姑入主昭阳殿后,此后二十年间,的确没有再传出过任何怀孕的消息。按姑姑的身子和年岁,并非是不能怀孕的,原来是皇帝有心而为之的。怪不得父亲以前一再说起,荣华不过是眼前云烟,看来此事情父亲自然是早已经知晓的。所以不让她与皇室有什么牵扯,一直回拒皇帝的指婚。 “我们阮家世代把握兵权,虽然朝中有兵部尚书,但不过是挂个虚名罢了,自我朝成立以来,阮家便是皇帝的左右手。当年皇上请求先皇将我指婚给他,无非是想借助我们阮家的权势罢了。后来他终于如愿的做了皇帝------他是宠我的,按世人的眼光来看。数不尽的珠宝绸缎,只要一有进贡,都是下令送到昭阳殿让我选。选剩下的,才充入国库或者赏给其他嫔妃。 但他就是不肯再让我怀孕,因为他害怕-----怕我们阮家的势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阮无双心底如寒冰笼罩,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恩爱。若不是今日姑姑的一番话,她还一直以为皇帝是宠爱姑姑的。但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再宠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只是人是有感觉的,到底如何日子久了还是会感觉出来的。 “所以皇帝同意将你指婚给哲儿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打算好了,要将皇位传给百里皓庭!这么些年了,皇上还是念念不忘他的娘------欧静芝!”最后三个字,虽然一如往常的吐了出来,但那恨意仿佛来自千年冰冻的湖底。那么多年的往事,仿佛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阮皇后忽然娇媚的笑了起来,看在无双眼里,只觉得有着绝代风华:“这么一来,我们阮家的势力不可能会威胁到皇位。他也可以对自己念念不忘的人作个交代。多么两全齐美的计谋啊------------哈哈-----哈哈----只可惜,我不会如他所愿的!这几十年来-------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看在我视如己出的待百里皓庭的份上。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百里皓哲到了门口,垂手站着的侍女忙刷刷跪下行礼。他微微一摆手示意。缓步从外室进入内寝,悄无声息的掀开层层纱帘。室内点了紫檀香,袅娜的烟雾从熏炉里升起,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仿佛薄雾迤俪。 她正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在雪白如玉的脸上投下一抹扇影。回想着姑姑刚刚的话语,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莫名的悲哀。想当年,姑姑艳冠京都,多少名门公子,趋之若骛。但先帝指婚,年仅十五岁的她便嫁入皇家。几十年的岁月,人人羡慕的日子,原来只是如此而已。 那么百里皓哲呢?为什么娶她呢?是否也是与当今的皇上一样,想利用阮家的势力呢?那么这么些日子以来,百里皓哲的温柔以对,不过是在作戏吗?她猛得打了个冷颤。 蓦地,感觉得有人极温柔的帮她盖上了被子,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她。无双微微的睁开眼睛,只见他正站在眼前,见她醒转,微微扯起了嘴角,低低的道:“把你吵醒了吗?”其实他笑的时候,很是好看,右边的脸上总会出现一个若有似无的小酒窝,缓和了整个人的气势。可惜,他很少笑。虽然面对她时,很温柔,很温和。但她总是能隐约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缓缓得摇了摇头:“没有!”忽然觉 得他有些不对劲。一则,现在是午后,他向来没有这么早回府。二则,他神色间似乎极为疲累。他轻轻脱了靴子,也躺了上来,就在她旁边。一手搁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来回的抚摩。阮无双心里如千万只蚂蚁啃,难耐到了极点。挣扎着想爬起来。 只听得他的声音低而微的响了起来:“不要动。陪我躺一会。”她心头一软,放弃了挣扎。好一会,两人都不说话,房内静静的,只有香气在空中里缓缓飘荡。 因靠得近,她清楚的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是一种麝香混着他独有气息的味道。不知为何,渐渐的眼皮重了起来------ 第7章 苏全鸿坐在椅子上,俯身正在替阮无双的把脉,才刚搭在她的手腕上,脸色已经变了变。他脸上呈现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没有说话。只屏住了气,留心静听。 良久,空气里几乎都静了下来。阮无双的声音从纱帘后面轻轻地传了过来:“苏太医?”苏全鸿这才放下了手,站了起来,躬身回道:“二王妃,臣有一事情---有一事想请教二王妃—” 阮无双已经觉得有丝不对劲了,慢慢的扶着腰,起了身。墨竹扶住了她,墨菊已经卷起了帘子。苏全鸿只觉得有种暗香慢慢的袭了过来,头越发低垂了下来。 阮无双淡淡的道:“苏太医,请问吧?”苏全鸿看了墨竹墨菊一眼,没有开口。阮无双懂他的意思,只道:“苏伯伯请说吧。墨竹和墨菊不是外人,不必避忌的!” 苏全鸿这才开了问道:“二王妃近段时日是否服用过一些藩邦进贡的补品或是药物?”阮无双微微抬了眼,审视着他的表情,仿佛在琢磨他的意思,好半天,才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她用过的补品和医药向来都出自他的手里,一来比较放心,二来也为了让自己的肚子不要显得过大,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全鸿皱了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那怎么会如此?”阮无双挥了挥头,示意墨竹和墨菊退下。这才开了口:“怎么回事情?” 苏全鸿说打道:“臣刚刚给王妃把脉,发现王妃的脉象甚为怪异。以为臣的用药安排,按道理说,王妃下个月中旬就应该生产的。但王妃此时的脉象却显示会晚产些日子。”阮无双懂得他的意思,本来她就是借用他的医术和在太医院的势力,以遮掩肚子里孩子的产期。苏全鸿用尽了办法,也只能对外宣布她身子调养的好,会早产些日子。但此时会诊出会晚产,那么如此一来,对她反倒是件好事。既也不必担心百里皓哲会起疑心,也不必操心要对外宣布早产。毕竟照医术上所说,早产的孩子与足月生产的孩子还是有不同的。有经验的人,听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但为何会如此?阮无双抬了头,还是如平常般的从容,目光露出探询,看着苏全鸿,仿佛在找寻答案。苏全鸿低声的道:“臣听说在西域有一种奇药,可以延缓孩子的发育,但不会对孩子造成任何损害-------但臣也只是在几十年前听臣的师傅在一次无意中提起------据说在西域也极少,识得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了。所以具体什么草药,臣从来没有见过。” 阮无双点了点头,心底却 诧异无比。原来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药物。只是自己的这件事情到底是凑巧呢?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呢?若是故意,什么人能在门禁深严的二皇子府下药呢?现在又是大皇子派和二皇子派水火不相容之际,要想突破二皇子府里层层的侍卫,恐怕比登天还难吧!再说,若是有人下药与她,还不若直接下毒与百里皓哲,这样反倒快一些! 她压下了心底的种种猜测,问道:“那此药草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苏全鸿思索了好久,才回道:“臣具体也不知。一般这种奇异药草,要不就是外观奇特,要不就是气味特殊------此草药气味奇特,与普通花草药物截然不同。这也是为臣的师傅当年也只听说而已,后在一次闲谈中与臣无意中提及-------臣---臣所知道的也只是有这种草药而已。其余---其余-------二王妃请勿怪罪老臣!” 景仁帝的病情益发严重了起来,缠绵病榻,群医束手无策。阮无双随着百里皓哲榻前问候,只见景仁帝脸颊深陷,面色蜡黄,全身竟无一丝生气。自阮无双怀孕后,本极少进宫问安。此次是已将近一个月没有进宫。现在一看,心里也明白,景仁帝怕是时日不多了。 可就这么一个时日不多的老人,手中掌握的确是全天下为之疯狂的权力。她抬头看了身边的百里皓哲,眉目低垂,神色恭敬,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自成亲这么久以来,他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的在身边。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只顾朝政的冷淡。或许就如同成千上万的夫妻一样,相敬如宾。只是这老人手中的权力,已经将他与她绑在了一起,生则共生,退则是悬崖峭壁,死无葬身之地。 一套烦琐的宫廷问安礼仪过去,景仁帝仅慢慢睁了睁眼,手指微微动了动。侍侯在旁的柴公公,立刻明白了意思,道:“二皇子,二王妃,皇上知道你们来请安了。请退下吧!”百里皓哲随着内侍退出了承乾殿。跨出门外的一刹那,他本应垂在一侧的手掌,却是微微的握成了拳状。 才出了承乾殿的大门,皇后身边的侍女已经迎了上来,行礼道:“二皇子,二王妃,皇后娘娘有请。”百里皓哲转头看了被墨竹扶着的阮无双一眼,点了点头。看来姑姑在宫内的耳目,确实了得。他们才进宫不到半个时辰,姑姑已经知晓,并派了人守侯在这里。阮无双自然感觉到了百里皓哲的眼光,但她只能装作不知。 承乾殿离昭阳殿的距离本来就不远,短短一会工夫已经到了。木姑姑从大殿里迎了出来,按宫规行了 礼:“二皇子,二王妃请稍候。皇后娘娘现在正在佛堂礼佛。”姑姑念佛也已经有数十年的光景了。听母亲的说法,原先姑姑在阮府的时候,是甚少去佛寺的。想来年岁上去了,人也平和了下来,反倒开始吃斋念佛了。 侍女们很快送上了茶水和细点。墨竹掀了白玉盏的盖子,轻轻吹了几口气,这才捧到阮无双面前。阮无双接了过来,慢慢的饮了一口,白玉盏里的茶叶开始伸展腰肢,轻飘漫舞起来,随即碧烟袅袅直沁心脾。这是新贡的雨前龙井。转头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见他似乎正在沉思,神色颇为阴暗。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看到景仁帝的情况,正为日后的部署而烦忧。 一盏茶的工夫,阮皇后这才出来。一身青色的锦缎,颇是淡雅,却衬托的外褂上的五色凤凰越发鲜艳夺目了。脸色却颇为从容,见了两人,温和的道:“无双这段时间就不要进宫请安了。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孕了,不要过于劳累。”百里皓哲和阮无双忙应了声“是”。 三人闲聊了一会家常。阮皇后忽得神色庄重了起来,向木姑姑招了招手,轻声嘱咐了几句。木姑姑应了一声,向偏殿内站着侍侯的侍女和内侍等人摆了摆手,众人已经垂首,鱼贯而出。木姑姑又亲自关上了门。 阮皇后端了茶盏,优雅的饮了一小口,头也没有抬,淡淡的吩咐道:“去把匣子拿过来。”木姑姑应了一声,步履匆匆的折入水晶帘后的皇后内寝。阮无双心头有丝诧异。木姑姑跟在姑姑身边已经几十年了,跟着姑姑经历了多少风雨,此时竟脚步急促,全无平时的庄重。要知道木姑姑身为昭阳殿的管事,平日里最注重的就是侍女和内侍的行为举止了。 木姑姑很快便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沉香木匣子。虽说“一两沉香一两金”,足见沉香木的珍贵。但对自小生长于富贵之家的阮无双来说,也不过如此而已。更何况是身在皇家的姑姑和百里皓哲。可见贵重的不是这个沉香木匣子,而是里面所放的东西,定是非同一般的。否则姑姑断然不会如此郑重的屏退左右。 阮无双心中一动。百里皇朝开朝以来,历代皇帝若没有立下皇太子的话,向来会留下遗诏,将继承大位的皇子的名字写在遗诏上,放入特定的匣子内。但百里皇朝自开朝到现在也只有三位皇帝是这么产生的,其余皆是被立了皇太子后,才继位的。具体皇帝是用什么匣子放遗诏,知晓的人也只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和跟前的心腹内侍而已。 木姑姑将手上捧着的一只木匣子双手奉于案上,等候阮皇后的吩咐 。阮皇后却望着远处,似乎有些出神,极短的工夫,已经回过了神,眼光淡淡的扫过百里皓哲,带着些探究。又慢慢的将眼光转到了阮无双身上,向木姑姑吩咐道:“将匣子打开吧!” 空气里重了许多,让人有种透不了气的感觉。只听的锁孔“叭”一声轻响,匣子已经应声而开了。里头一副明黄色的绢帛。阮无双心头一震,转头,只见百里皓哲仍旧是一副平常神色,但眉宇间已经微微蹙了起来。不知道为何,她竟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的焦虑。虽然他还是从容,但她却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阮皇后叹了口气:“将诏书取给二皇子。”百里皓哲微微一震,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木姑姑很快将诏书捧了上来。百里皓哲双手接过,只见明黄色的绢帛墨色深浅不一,应是写了几次方完成的。字迹虽凌乱,但笔迹圆润,的确出自是父皇的手笔:“朕继承大位数十年来,始终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国力日强,国库丰盈,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自问无愧于百里皇朝列祖列宗。今朕自知行将就木,故而立遗诏如下: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丰姿过人,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特立为皇太子,即皇帝位。” 第8章 阮无双看着百里皓哲,神色还是如常,竟看不出半丝的不对头,仿佛平日里上朝般的从容平常。只是他展开绢帛的手,已捏紧了,极用力,手尖呈现出一种青白色,微微泄露了几丝情绪。她慢慢的扶着腰,起了身,走近百里皓哲的身边。眸光很快的浏览了绢帛的字句,她家里有好几块景仁帝御赐的匾额,所以也识得景仁帝的字迹。这诏书是出自景仁帝的亲笔的。 原来姑姑所料的一点没有错。景仁帝是准备将帝位传给百里皓庭的。只是这诏书是怎么落入姑姑手里的呢?阮无双探询似的抬了眼,看着姑姑。阮皇后抱着波斯进贡的白猫,低垂着眼帘,仿佛漫不禁心的,慢慢的,轻轻的,在抚摩猫身上柔软的毛发。 殿内燃着甘草杏花香,清淡怡人的味道如雾气轻缭,薄纱般的渐次袭来。阮无双看着默不出声的百里皓哲,心头如有人在用指甲慢慢的轻抠,竟带起一丝莫名的不忍。诏书上说:“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丰姿过人,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特立为皇太子,即皇帝位。”生性孝良,丰姿过人,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这几个字怕是过谦了吧。满朝皆知,百里皓哲是文韬武胜过百里皓庭的,又何止一筹而已啊! 想当年百里皓庭奉命率兵平长乐山上的匪寇,历时半年无获而返。而百里皓哲接手三个月后,即将土匪全部消灭。后百里皓哲又被派往当官最不想去的地方------黄河决口之处,协助官员治理水灾,也做得十分出色,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只是再怎么能干,再怎么出色,却一直不受景仁帝的宠爱。景仁帝一向主张立储立长,只不过百里皓庭实在表现的过于平庸了,所以朝中很多一,二品的大臣一直主张立二皇子百里皓哲。两派意见一直僵持不下,再加上当时还受宠的孟淑妃一直在旁边吹枕边风,所以立皇太子之事情就这么一拖再拖了下来。 她心里莫名的酸软了下来,手慢慢的伸了出去,缓缓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仿佛吃了一惊,蓦地转了头过来,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佛有东西在跳跃。她唇边扬起了一抹细碎的笑,恍惚而坚定,带着奇特的美丽,看在百里皓哲眼里,恰似初春的花朵慢慢绽开。他本来紧绷的心竟然奇异的放了下来,只因为这笑,只因为这眼里的温柔,如一朵幽兰,芬芳而柔软。 阮皇后的声音低缓响了起来,在空旷的殿里,犹如古暮晨钟,竟有回声似的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头:“哲儿,你看了这诏书,自然知道这是你父皇的亲笔吧?”百里皓哲 抬头与她对视,没有作声,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表明了的确是景仁帝的亲笔。阮皇后沉吟了半晌,云淡风清的笑了出来,事不关已的道:“你说,这如何是好啊?”空气里很静,偶尔传来几声“喵喵”的叫声。却越发显出了偏殿里的静寂。百里皓哲对着阮皇后的眸光,眼里是毫不退却的坚定:“姑姑,哲儿听从你差遣!”这一声姑姑,与他平日所唤之母后,已是天地之别了。这一声所唤出后,就代表着他与阮皇后正式结盟。 阮皇后将手里的波斯猫递给了木姑姑,优雅的从锦榻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头上的金凤琉璃步摇,镶着精琢玉片,穗垂珠珞随着她的脚步,在发间频频颤动。看着百里皓哲道:“哀家可以助你登上皇位,但你必须答应哀家一件事情。”所谓交易,必须得双赢。没有一方白白帮助另一方的道理。 百里皓哲平静的与阮皇后对视:“姑姑请说,只要哲儿做得到!”阮皇后的眸光淡淡的扫过了阮无双,移到了她的肚子,又移到了她与百里皓哲紧握着的手,心底涌起一阵酸楚,是冤是孽是福是祸,实在难料啊。当年她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中间隔了多少的风雨,她还是这么走过来了。只是当时牵着手的他呢?? 阮皇后收回了眸光,盯着百里皓哲:“你若登上皇位后,必须立双儿所出之子为皇太子。若双儿无皇子,则必须要由双儿选定的皇子为皇太子,继承百里皇朝的大统。到时候双儿所选之人,你与朝臣不得有任何异议!” 阮无双讶然的看着姑姑。想不到姑姑会以她以后的权益与百里皓哲作交易。如此一来,就算她无法产下皇子,还是可以保得自己和阮府的荣华富贵。由她来选定皇太子,那么所选之人必定对阮府感激淋漓的。只是这种协议是否能到他日选皇太子之时,只怕只有天知道了!现在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其实早在她下嫁百里皓哲之日,阮家已经与他绑成了一体了。姑姑今日的要求,无非是在所处的交易中多争取一些利益罢了。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姑姑今日所作的,只是让自己和阮家在今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中拥有更多筹码而已。 百里皓哲连眉头也没有皱,只微微转头看了阮无双一眼:“好!”竟没有其他的话语。十指纠缠中,阮无双感觉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紧。在以后的很多年,她回想起这一刻,唯一的感觉是他的手很大,很有力,也很温暖,仿佛可以这么握着,一直走下去。 花园里的黄莺不停的叫着,清亮的叫声有一下没一下的传来, 声音极脆,如小时候吹过的竹笛一般,悠扬悦耳的。偶有风来吹来,还夹杂着其他的鸟叫声。风过林子,微微的拂动细碎的叶子,不徐不急的,发出沙沙的响声,分不清从哪个方向而来,到底还要往哪个方向去。空气里浮动着群花盛放的暗香,原来已经是夏天了! 斜风穿过树梢,带着柔和的声音,轻轻拂动她如梦似幻的淡紫色短襦长裙,半臂外挽着同色雪绡纱。月光漫过枝头,照进了屋内,如白银般流淌了一地。 内寝里燃了紫檀香,幽幽的弥漫着,将所有的一切都锁进了白色如雾霭的飘渺中。她躺坐在锦榻上,他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台前的铜漏流沙,细细的滴落。两人皆不说话,偶尔眼神交会,她便移开了。她心里头酸酸的,软软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仿佛从昭阳殿那一瞬间起,他就没有放开过。此时也亦然。修长的手指在她白皙而细致的肌肤上来回滑动,仿佛在一点一滴的品味温润如玉的纤细出触感。室内很是安静。但安静中,带着几丝说不出的亲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竹在门口轻轻地敲着门:“二皇子,穆侍卫来了!”她闻言抬了头,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交。他眼底深处墨黑一片,看不见底,眼神却如那冬日午后的薄阳,柔和而逶迤。 “我要去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她仰起了脸,清新干净如雨后的初荷,如水的眸光里带了一丝慌乱。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了她手心的温度,逐渐在降低。 他慢慢的放开了她的手,没有察觉到她的指尖微动,仿佛想要留住他的。缓缓的起了身。相对无声,她亦扶着腰起来。站在他面前,轻柔的帮他把紫金冠扶了扶正,将朝服的扣子扣好,又整了正腰带。 他静静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空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几丝不安和伤感。墨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二皇子!”他微微抬了手臂,阻止了她继续的动作,也瞬时又掌住了她的纤手,握在手里,紧紧的,仿佛她似乎流萤,转瞬就要消失了。 他低下了头,如呓语般的道:“马上收拾一下,回阮府去!”她静谧地笑了,不语,只对住他笑,两汪泓瞳上似覆上了渺渺的一层薄雾。他心头一紧,伸手摸着她隆起的腹部,头越发低了下来,呼吸与她交融:“我会去接你们的。” 圣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景仁帝下旨封二皇子百里皓哲为皇太子,并代理政事。册封了百里皓庭为吴越王,即日起前往领地。由此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的事情已告终 结。只是普通黎民百姓不知道的是,十九日的夜晚,雾蔼浓浓中,由百里皓哲带领的禁军一度曾与保卫景仁帝的侍卫交手,刀光剑影,铁马金戈曾刺破整个皇宫。 承乾殿内寝,景仁帝捂着胸口望着盛装的阮皇后,喘着气:“你----你---给我退下----”在明黄和杏黄掩映下的景仁帝,面色苍白如纸,曾经的秀美丰泽早已经消失在了过往的荣华中了。阮皇后眼前却闪过几十年前的赏花宴,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日------她当年只有十五岁,躲在太掖池的柳树下----他气宇不凡地突然的出现在了眼前,与她交谈-----几日后,先帝的圣旨就下到了府邸。原来一晃,竟然已经有数十年了。 “皇上,不想见到哀家吗?以前在太掖池边,皇上-----不,不,不,当时的六皇子不是说我秀美端庄,无人可比吗?当时不是因为这样才求得先帝下旨的吗?怎么到如今,连见也不愿再见了呢------”阮皇后挑着美丽的眉毛,娇媚的笑了起来。 景仁帝闭了眼睛,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浓重的黄色里。忽地,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瑾儿,事到------如今,一切-------一切如已经如你-----如你所愿了!你---退下---吧!”瑾儿是阮皇后的小名,他只在新婚的时候唤过,后来的几十年中,她再也没有听到过。如今这么的一个简简单单称呼,中间居然隔了这么久,他再喊出的时候竟是如此事不关已的洒脱。 可是,她没有办法这么洒脱。她做不到。阮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皆是浓重的草药味道,冰冷的提醒着她,他已经药石不灵了。但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你说,你说,为什么要骗我?你当年明明有心爱的欧静芝,为什么要骗我?”景仁帝微微动了动嘴唇,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缓缓的转过了头。 阮皇后跌坐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两行清泪缓缓的划过眼角,沿着脸颊,滴落下来。全身的翠华步摇,拖摆至地的丝绫广袖,什么都是至尊至荣的!但却什么也不是! 十日后,景仁帝薨,世称景宗文肃武睿圣宣孝皇帝。孟淑妃等人殉葬。皇太子百里皓哲继位,逾年而改元,即熙宁元年。 第9章 蝉声密密的从层叠的树叶间传来,声声清越。烈日头高挂在上空,像是燃着的金盘,仿佛永不休止的散着热量。侍女和内侍成列,远远的在大殿的门口处候着。内殿虽放置了冰块,但还是闷得如蒸笼,不把人蒸得汗腻腻的不肯罢休。 阮无双一身素白短襦长裙,半臂外挽着同色雪绡纱。因是国丧,宫中一律浅色。连窗上糊的薄纱也只是淡淡的绿色,远远瞧着,仿佛是天边的一抹白,几近透明。 墨竹端上了冰镇过的菊花枸杞蜂蜜茶:“这天气是越来越闷热了,简直没有法子过了!”墨菊与两个侍女正在伺候刚午睡起床的阮无双搽手,转过头来,啧她一口道:“别说混话,没瞧见这殿里一天到晚不断的冰块吗?这季节,本就如此。且整个皇宫的冰块,大半都在这昭阳殿里了。你还想要怎的??”说得旁边端着脸盆和丝巾的侍女们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阮无双微挽了一抹浅笑,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这几日已经接近生产了,更是难耐热。每每到了晚上更是翻来覆去的,没一晚能安睡的。所以百里皓哲命人将皇宫里的冰块,都往昭阳殿里送了。看着殿角圆桶里的冰块,微微的冒着白气,心里就觉得莫名的舒畅,仿佛是四月的微风拂过全身,清爽怡人。 此时百里皓哲已登大位,阮无双也已贵为皇后之尊,已由半月前迁入这象征百里皇朝皇后身份的昭阳殿。而原来的阮皇后,现在的阮太后,也已经迁到了百里皇朝历来太后颐养天年的慈宁殿。 阮无双接过墨竹呈上的茶水,用白玉勺略略搅绊了几下,碗和勺偶尔碰撞之间传出清脆的声响。微微笑了笑,轻饮了一口,温度适宜:“姑姑在慈宁殿还住的惯吗?”墨竹一早让她打发去慈宁殿给太后请安了。墨竹这才停了与墨兰的嬉闹,正正经经的回道:“回小姐,木姑姑说了,太后住得倒也惯的。但整个人很是消沉,每日里都不怎么吃饭。”停顿了一下,方又道:“小姐,奴婢瞧着,也觉得太后娘娘最近这几日又消瘦了许多-------”虽说阮无双如今已经身为皇后了,但在阮府的丫鬟心里,阮无双依旧是她们的小姐。所以回话之间还是按以往的称呼。 阮无双双眉微微皱了皱,将白玉碗放下,扶着腰道:“我还是去一趟慈宁殿比较放心。”墨兰忙拦着道:“小姐,苏太医说了,您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一再关照奴婢们要好生照看着,不可多走动的。”阮无双一手撑着腰,已慢慢站了起来。 墨兰忙向墨竹连连使了个颜色,墨竹虽喜欢嬉闹 ,但本也是机灵之人,已经接了口道:“小姐,太后娘娘与先帝一向感情深厚。如今先帝仙去,太后娘娘自然是一下子难以接受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或许过段日子就好些了。太后娘娘也是知道小姐孝心的,今日奴婢去请安的时候,太后还问起小姐这几日的身子情况,说要奴婢等人小心照料,不要每日去给她请安了。您要是这么去了,一则太后不见得就马上能吃下饭了,这心病呀还是要慢慢来的。二则,外头天气这么热,小姐您现在又是两个人的身子,要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呀?” 阮无双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因淡绿烟罗纱糊的窗子,这么望去,只见园内浓荫如水,庭院深深,一切皆是碧绿的。姑姑与先帝几十年的夫妻,终究是有着情分的。就算先帝心中一直有个人,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他自己而已,但那么多年的岁月中,但姑姑还是陷了进去,不能自己吧。几十年的日子,中间经历过多少,也只有姑姑心里头最清楚。否则怎么会先帝一离去,姑姑就病了下来呢?物是人非,最难挨的便是此等苦楚。 才起身,已觉得腹中有丝异样,忙扶着桌子。墨菊站在旁边也已经瞧出了不对劲,搀着道:“怎么了,小姐?”阮无双深吸了口气,那痛楚竟一波一波的来袭,慢慢的道:“估计要生了。扶我到床上!”墨竹忙掀起了帘子,朝候着的侍女和内侍们吩咐道:“快,快去请太医和稳婆。”那太医和稳婆本就一早安排好了的。垂手站着的内侍忙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闷得像是令人透不过气来。额上的汗一直往下滴着,就算侍女们一直用丝巾搽拭也没有用,全身都是汗,整个人像是在暴风雨里被淋过一般,浑身湿淋淋的。阮无双只觉得痛楚一波一波的袭来,她已经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稳婆在耳边不停的叫:“娘娘,用力,再用力点--------”还有墨兰墨竹等人的来回走动的声音:“热水----快点------马上换一盆!”人已经快麻木了----- 昭阳殿外殿,金兽烛台上红烛点点,萦萦火光将百里皓哲的身影拖曳在汉白玉的地上。他负手而立,正望着如墨的夜色。 近身内侍石全一过了来,恭敬又有一丝迟疑的道:“皇上----太医说这个时辰---还没有产下皇子,估计是----是难产。”百里皓哲猛得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他。石全一没由来的一惊,忙垂下了头。这新登基的皇帝在皇子时期就向来内敛,甚少见到他笑容,也极少有人能猜测他的想法。此时被他这么盯着,禁不 住已经冷汗淋漓,惶恐的道:“皇上,是否------是否去太庙祈福??”按百里皇朝历代惯列,皇后若是难产,皇帝都会亲自去太庙祈福,求历代祖宗保佑。 石全一低头站着,半天没有听到百里皓哲的声音,微微抬了头,只见百里皓哲已经大步朝内殿走去,杏色的袍子下摆在身后划出了一道弧线。他忙跟着,急急地道:“皇上,皇上,不可进内殿。”百里皓哲站在门口,朝两旁候着的侍女道:“快开门。”声音不大,但侍女们已经胆颤心惊,忙推开了门。 石全一还在后面道:“皇上,您是万金之躯,万万不可-------”话音还未落下,百里皓哲已经进去了内殿。他叹了一口气,回了头,正好瞧见手下的几个小内侍在探头探脑,怒道:“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去慈宁殿请太后娘娘过来。” 内殿里的一群人见了百里皓哲进来,呆了呆,墨兰和墨竹最快反应过来,忙唰得跪了下来:“皇上吉祥!”其他人这才醒悟过来,齐唰唰的跪了下来。 百里皓哲烦躁的挥了挥手:“都给我起来。”三步两步的已走到了床边,只见阮无双双目紧闭,脸上皆是汗滴,脸色惨白如纸,无一丁点血色。他转了头,盯着稳婆:“什么情况?”稳婆从未见过天颜,此时本已经吓的六神无主,见了皇帝问话,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拼命磕起了头来。 百里皓哲将目光移回到了阮无双的脸上,取过侍女捧在盘里的丝巾,缓缓的将无双头上的汗滴一一拭去,目光柔和无限,吐出的字句却让人心惊肉跳:“皇后和孩子若是有个好歹,你们这里的人全给我陪葬!” 阮无双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很是用力,仿佛要与她一起努力。但她已经痛的麻木了,连手指也不想动了。那人就在耳边细细的给她勇气:“无双,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来,再用一下力!”“快了,快了,再用点力,马上好了-------” 当最后一波痛楚如海啸般袭来的时候,她实在无法忍受了,抓住他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狠狠的咬住--------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有小孩的哭叫声“哇---哇----”的传来------她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稳婆接了孩子,用丝巾将孩子搽干净,忙跪下了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皇子!”众人一听,忙都唰唰跪了下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百里皓哲接过孩子,小小的婴孩在他掌心里只是细 细的一团,像是有感应,微微睁了睁眼,又马上闭了起来。虽然小,但鼻子眼睛灵活灵现的,十分的可爱。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心头像是略过一阵暖流,缓缓流遍全身每个角落,俯身看着阮无双:“无双,来,看一下孩子。”阮无双仿佛没有知觉般,动也没有动,他不知为何,心头一紧,竟不由自主的去探她的鼻息。指尖所碰之处,依旧温暖潮湿,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转头朝墨兰和墨竹道:“快将皇后整理一下,传太医来把脉。” 第10章 转眼便到了秋天,凉风送爽。微风吹拂过树叶,留下细微的沙沙的声响,侧耳静听,仿佛有一些神似落雨的味道。 墨兰带了几个侍女呈上了一盅牛乳燕窝以及几个精致的小点。阮无双正在修剪官釉彩描瓷里的花枝,满头的乌丝只微微挽了个斜凤髻。虽才产下小皇子几个月,但身型已经清瘦了下来,一身淡紫的纱罗裙装,墨兰从远处看着,只觉得比以往在相府之日,还显得婀娜些。 墨兰示意身后的几个侍女将点心动作轻柔的放在桌上,随即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唤了一声:“小姐!”语气与往常有些不同。阮无双自幼与她一起,自然能清楚的分辨出来,只顾手上的动作,眼皮也未抬,清浅地道:“什么事情?” 墨兰趋前了上来,表情甚为慎重,又回头看了一眼,内侍和侍女们都远远的站在门外。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有几个大臣向皇上参奏了一本,说新帝登基,六宫空虚,应该要扩充六宫。建议皇上选妃。”阮无双的手略略停顿了一下,微微转过头,那斜凤髻上的一只斜攒的的珠翠流苏正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细细颤动,显得小巧而精致:“这些朝廷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啊?”阮无双从来不过问政事,也不喜打听。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女知道她的性子,向来极少谈论朝廷的事情。今日墨兰会不顾她喜好,这么提及,怕是这几个大臣并非泛泛之辈啊! 墨兰挽嘴一笑:“奴婢我还用打听啊,这宫里啊,多得是人想巴结奴婢等从相府里随小姐出来的,每日里不远的---来昭阳殿送消息!”宫中的人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则。她家小姐贵为皇后,又刚产下皇上的长子,更不必说背后的阮宰相和阮太后了。每朝皇帝都有一位皇后,但如此显赫的怕是古来也没有几人的。宫中的人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阮无双低下头,继续修剪,那官釉彩里原本赏心悦目的秋海棠竟红的有些眩目了起来,她微蹙了一下眉头,仿佛不经意的问道:“那皇上的意思呢?”身为皇后,势必要与后宫所有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是早就明白了的!其实在一般富贵人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哪个男人不渴望妻贤妾美呢?男人只要有权力,有财力,有能力,就会想要拥有!古往今来,概莫能免!! 半天没有听见墨兰的声音,一转头,只见墨兰已经笑眯了眼,不知怎么的,脸一下子燥红起来,佯怒道:“好你个墨兰,竟然连我也耍起来了!”墨兰忙止住了笑脸,但眼角眉梢的还是笑意弥漫,语气却极恭敬 的回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退了几步,才回道:“皇上说啊-----皇上说啊,初登帝位,万事才开头,实不宜贪欢享乐--------这可是石总管下面的小德子说的。”望着阮无双微红的怒脸,墨兰忙低下头补充说明了一下。 墨兰出去后,空气里静了下来,可以清楚的听见殿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阮无双还是在修剪枝叶,绿叶娇花相映。墨兰的话不时的响在耳边,心里清楚明白,这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越是这么想,心情就静不下来。一定神,这才发现,竟然错手将花朵剪了下来,花瓣猩红,如落英散在汉白玉的地砖上。呆了呆,猛得转过身,唤道:“来人!” 墨兰带了两个侍女进来,躬身行礼:“小姐!”阮无双缓缓的转过身,吩咐道:“伺候更衣吧!”墨兰从来是知道她心意的,挑了件浅黄色雪绡长裙。皇家向来以黄紫为尊,明黄,杏黄历来是帝后独享的颜色。但她却喜浅淡的颜色,素雅洁净。 慈宁殿里,檀香的味道四处萦绕。阮太后刚刚礼佛完毕,方在洁手,木姑姑已进了来:“太后,皇后娘娘来了。”阮太后接过侍女呈上的丝巾,转头道:“怎么来了,才生下孩子不久,理当好好休养才是!”话音未落,阮无双已经进了殿里,大殿里侍侯着的内侍和侍女已经唰唰的跪下行礼了。 阮太后携了阮无双的手,坐了下来,端详了半天方道:“怎么两天不见,又清瘦下来了啊?半点也不见丰腴。这太医院是怎么给调理的啊?”阮无双微微一笑,回道:“姑姑放心,苏太医说我身子已经恢复了,不必每日里大补小补的。”阮太后这才舒心了些:“这苏太医办事情,我也放心。”转头接过木姑姑递上的菊花清露,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阮太后端起了白玉青瓷的茶盏,以往长长的丹寇指甲已经不见了,带了两根细细长长的镏金护指,轻轻的拿起白玉茶盅的盖子,温温柔柔的道:“喝一口看看,是木清亲手调制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道:“一转眼,竟已经有这么多年了。”木清是木姑姑的名字。从小即是姑姑的贴身侍女,又跟着姑姑进了太子府,进入皇宫大内。 阮太后悠悠地轻饮了一口,方才道:“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木清从小跟在我身边,向来熟知我的喜好。”阮无双轻轻掀了盖子,一阵菊花清香扑鼻而来,几朵干菊因浸了水,如在枝头般盛放,娇研可人。啜了一口,只觉满齿留香,这才微微颔首一笑:“当真好喝。” 阮皇后也笑了出来 :“喜欢的话,让木清送一些去昭阳殿。”阮无双又饮了一口,点了点头:“谢姑姑!”阮皇后正随手拨弄着干果蜜饯,温和的抬头道:“你我姑侄,何需如此见外。” 拣了一个金丝蜜棠递了给阮无双,目光貌似漫不经心的一掠,淡淡的道:“听说昨天,归太傅等人向皇帝参奏了一个本子,说什么新皇登基,后宫犹虚,建议皇帝扩充六宫。” 阮无双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真有此事,且带头的还是归太傅。怪不得墨兰一早就来禀报了。要知道这归太傅在百里皓哲儿提懵懂时期已被先皇封为了王子太傅,二十多年来,扶持着百里皓哲走过了数不清的宫廷争斗。在百里皓哲这么多的谋臣中,归太傅的话是最后分量的。 如此一来,选妃一事可大可小啊! 阮家的势力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朝堂上有阮父贵为宰相,而阮家大驸马是武宣侯,掌着朝廷兵权,阮家二驸马又是吏部尚书,一门三杰,如此的高官厚爵,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在皇帝后宫,太后与皇后又皆出自阮府。忠于百里皓哲的归太傅等人自然对这个局势忧心冲冲。外戚主政历来是朝廷大忌。 但对于阮家在朝廷的根深地固的势力,要动又谈何容易。所谓牵一毫发动全身。百里皓哲刚登基不久,大皇子派和先帝的人马尚处于以不变应万变的阶段,随时可能有动作,百里皓哲想要稳做龙椅,靠的只有阮家的势力。但等他稳坐皇位后呢??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来伴君如伴虎的事情,亦不在少数。 但后宫却可以有松动的。历来新帝登基,都会广选天下秀女,以充后宫。一来,此为先例,阮家没有任何理由反对。百里皓哲到目前为止,只有阮无双产下的一位皇子,可谓膝下犹虚。历来各皇朝最注重的就是子嗣,认为子嗣是延续国脉的根本,关系千秋社稷的大事情。以此为理由,怕是连阮太后也无法说不的。二来,选妃入后宫,必有不少朝廷大臣跃跃欲试,推荐适龄的女儿进宫。莺萦燕燕,佳丽如云,皇帝此后并不会专注皇后一人。如此一来,皇后的地位就流于形式而已,会少了很多左右皇帝的能力。而朝廷大臣的势力或许可因为皇帝的宠幸而重组。这样一来,阮家势力相对就会削弱。此乃一招妙棋啊! 阮无双只觉得手脚冰凉,隔着白玉盅能清楚的感觉到菊花清露的温度,温暖而绵长。想起昨天晚膳时分,百里皓哲掀帘而入。她正在锦榻上与皇儿嬉戏。现在回想起来,他表情温和如常,无半丝异样。 阮无双微蹙了眉头,无言的看着阮太后。阮太后亦在沉思,看着婆娑树影的窗外。此已经是秋日午后,光线懒散的从窗上折枝牡丹的雕花上照射进来,斑驳的映在两人身上。阮无双一低头,就看见浅黄雪绡的袖口,盛开着朵朵银白色的杏花,用银丝绣着,精致而迷离。 第11章 夕阳像是渐弱的红金盆子,逶迤的挪入树梢房阁之后,又慢慢地因隐入了暮色之中。昭阳殿服侍的侍女们,轻巧的将殿内各鎏金八方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伴着微微的几丝青烟,殿内顿时通明了起来。 孩子刚吃了奶,正睡着,小嘴微微张着。因已经过了百日,眉目已经极分明了,粉白圆润,说不出的可爱。阮无双俯身掖了掖薄丝棉的锦被,望着孩子的小脸,静静的出神。虽然光影照过来有些黯淡,但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孩子的额头下巴,像极了自己。其余的部分,她也说不上来,每每看到他凝视着孩子,心底深处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惶恐。 两人相处时的光景,他素来也是寡言少语的。但他却仿佛能明白她的意思,一低头,一投手之间,总是温柔的。但她越是感觉到百里皓哲对她呵护有加,细腻温存,心里越有说不出的痛。想起那日看诏书时,两人相握着的手,纤细而绵长。那种无声胜有声的味道,让她每每想起,胸口总会隐隐生出光泽的暖意。令她总是不愿意深想------- 母亲与姑姑总嘀咕,做月子的人怎么一点也不丰腴。只是她们不明白,搁着这么一件事情在心头,她又如何能安然食寝呢???她实在无法想象若是事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会如何对她??就算是平常夫妻也是难以容忍的,更何况是万万人之上的他呢??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若是她能狠心点,发现之初就应了断的-------可是她----一拖再拖--终究还是没有走到这一步。 空气里仿佛带着一种静谧的东西,她猛然一惊,只觉得有点不对,一转头,只见锦榻旁人影挺拔,那一身金龙刺绣的黑色便服,分明是熟悉的,天底下能这么穿的也就只他一人而已。百里皓哲进来时见众侍女都站在外头,遇到多了,自然知道皇儿正在睡觉,便放轻了脚步。哪里知道竟把无双吓了一跳,灯光下只见她有些吃惊的站在那里,就这么杵在那里,竟忘了反应,眼中虽然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闪过几丝惶恐。 百里皓哲不由一笑,走近了些,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掌,只觉滑腻不堪,掌心竟有些微湿。微微皱了眉头,正要发问。只见阮无双已经转过了头,看着孩子,神色似乎有些不同。虽是秋天,但只着了碧色的纱罗,飘逸清秀。因此时低头的动作,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雪白如凝脂的脖子,柔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阮无双定了定神,才从容起来,想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按规矩要行礼。百里皓哲却不放,拉着她在锦榻上坐 了下来,道:“不要吵醒皇儿!”她心一动,转头看了孩子一眼,只好任他握着。 他似乎没有什么发觉,脸色如常,眼中却带了莫名的笑意。百里皓哲说道:“皇儿今日可有调皮?”阮无双浅浅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忽地想起一事情,说道:“今日翰林院的人拟了几个名字呈上来,你且看看。若觉得不妥,让他们再拟几个!”阮无双低头,回道:“臣妾不敢,皇上做主就是了!”皇家儿孙的字号,向来由翰林院按宗室排名而拟,奏折上奏后,由皇帝亲批的。 她才说完话,只感觉百里皓哲握手的力道重了几分。空气一下静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看了他的脸色,似乎没有方才的兴致颇高的样子。轻声道:“由臣妾选名,与理不合。”像是解释也像是自语。百里皓哲今日在批奏折之时,看到翰林院递上的折子,便私下抄了下来,兴匆匆的赶了过来。哪里想到被她泼了一头的冷水,心底竟微微有些火气。听她这么一解释,这才释然一些,从袖里拿出了一张折好的宣纸,着她的手道:“朕让你看!谁敢说半句闲话!” 宣纸上只有简单的数个字,并非是翰林院的奏折,但笔迹走势苍劲飞舞,却是她熟悉的,估摸着是他批阅奏折时,顺笔摘下的。“是承桓好?承谦好?还是承轩好呢?”他抬了头看着她,仿佛在征询她的意见。 阮无双也微微一笑,不知何原由,心情竟然极好,清浅回道:“都好!”百里皓哲顺性拉了她的手在纸上点来点去,道:“朕让你选,你选就是了。你不说,我不说,天底下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语气表情竟有些像个孩子,阮无双心头微动,嘴角竟不由自主的擒着淡淡的笑,低头看了纸上的几个名字,倒也觉得这三个最好一些,于是说道:“以臣妾的意思,就承轩好了。” 百里皓哲笑道:“好,就以你的意思,百里承轩,字子信。”双手轻击了一掌。石全一带了两个内侍应声进了来:“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将手上的宣纸递了过去,吩咐道:“让人拟一份,以大皇子百里承轩的名义大赦天下。” 石全一应了声“是”,正要躬身退出门外,只听皇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让翰林院把奏折留着,不用退了!” 阮无双只觉他话里有话,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脸色微微晕红,只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低头逗子信。孩子向来浅眠,每每睡一两盏茶的时间就醒来。这时已经醒了,眼睛微微张开,懵懂 的看着他们。乳母和保姆一再夸说乖巧,极少哭闹不休的。宫中规矩严谨,身为皇子,自有数个乳母和保姆照看。但她总是隐隐害怕,许多事情不想太借她人。百里皓哲又睁只眼闭只眼的,子信就这么一直由她照料。 她将孩子抱了起来,百里皓哲也凑了过来,举手要接:“朕抱一会!”阮无双慢慢的递了过去,他哪里会抱,姿势也不对。才接手,孩子已经扭来扭去了,似乎在为哭作铺垫了。她反倒笑了出来,娇嗔:“小心些!子信要哭了!”他抬头正好看见她的笑容,当真灿如昙花,娇如凝露,叫人深恐触手即融了。 他一顿,就忘了手上的动作。孩子已经脸色涨红,小嘴也已经扁了。百里皓哲忙手忙脚乱的哄着,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宠溺。阮无双索性坐了下来,端起锦榻旁摆着的菊花清露,细细饮了起来。 不出所料,不过几口茶的光景,子信已经“哇”地哭了出来。他益发手忙脚乱了,几乎到了手脚并用的地步,但孩子的哭势似乎越来越厉害了。她正要放了玉盏,只听百里皓哲哄着孩子道:“子信乖,父皇最疼了。如果你乖,不哭的话,父皇带你去骑小马去----”阮无双有些忍俊不禁了起来,孩子才多大啊,已经哄着去骑马了,再大一些,骑什么是好啊? 笑意仿佛是从心底涌上来的,说道:“来,我来抱吧!”百里皓哲道:“不用了,你看,他已经不哭了。”抱着孩子过来炫耀。说来也怪,竟真的不哭了。眼角还有泪,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但已经扯着嘴巴在笑了。她朝他看了一眼,瞧他得意的样子,不语! 百里皓哲却笑了出来:“这叫父子连心。听到我要带他去骑马,他自然就不哭了-------”她手一动,玉盏里的菊花清露已经洒了出来,滴落在碧色的纱罗,如水晕般泛了开去。他后面的话,她心慌的竟然一字也未听进去。 天边清澄的光线逐渐明亮了起来,如燕尾青色的天水交接地带慢慢有了一线明红。木清一夜未眠,索性起了个大早。慈宁殿门外守夜的侍女正打着瞌睡,猛得被同伴一推,颤颤的行礼道:“木姑姑。”木姑姑是最注重宫廷礼节的,如此被碰个正着,怕是要被打发出慈宁殿的。侍女颤颤惊惊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木清正心烦意乱,也没有多加留意。只吩咐道:“好好守着,不要吵醒太后娘娘。”众侍女轻声应“是!”木清看了看天色,唤了两名侍女:“跟我来。” 慈宁殿距离昭阳殿的路程并不远。一路在御花园中行 来,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御花园内素多奇花异品,此时虽已入秋,但多数还是巍峨盛放。被初起朝阳一照,花上清露折射璀璨光芒。但她无暇多欣赏,步履匆匆的赶往昭阳殿。 墨兰与墨竹已经侍侯在门外了,见了木清,忙迎过来,行了礼。墨竹嘻嘻的笑道:“这么早,什么风把木姑姑给吹来了啊?”木清看了一眼紧闭门,低声道:“皇后还没起吗?”墨兰回道:“恩,小姐今儿个还没起。姑姑有事情吗?”木姑姑看了看两边的侍女,道:“没什么事情,来给皇后请安罢了!前几日太后还问起皇后娘娘的饮食,让我过来问皇后娘娘前阵子送过来的菊花清露和一些果脯是否用光了?若是皇后娘娘喜欢,让我再送些过来。” 墨兰心里明白,说道:“小姐每日里都在食用。我去看看,还有剩没有?”轻推了门进去,只见床前几道帘子低垂,鎏金炉里的檀香依旧细细的冒着青烟,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淡金色的阳光照着树枝的剪影,摇摇曳曳的抹在汉白玉的砖上。 她正要退出去,只听床幔之中传来了阮无双的声音,懒懒的道:“什么时辰了?扶我起来吧!”墨兰取了衣服进了里间,只见阮无双正要坐起来,锦被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了下来。墨兰眼尖,一眼就看见小姐身上深浅不一的红印。忙低垂了头,将衣服递了过去。 看来外传皇上要立妃子的事情有可能是假的。皇上对她们家小姐可是宠爱有加的,除了偶尔因政事繁忙在承乾殿宿之外,都会回昭阳殿的。就像墨竹说的,就算是将来有妃子,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只要小姐帮皇上多生几个皇子,这位子是坐的比钉子钉还牢固。 墨兰一边侍侯阮无双更衣,一边道:“小姐,木姑姑来了。我看她似乎有急事情,一早就过来了!”阮无双正在拢头发,听墨兰这么一说,转了头,有丝诧异似的询问道:“哦,一早就过来了??”顿了顿道:“唤她进来吧!让墨竹也近来侍侯。其他人退下。” 木清依宫规行了礼,站在一旁。阮无双一边净口,一边由墨兰挽发髻:“木姑姑,有什么事情?”木清这才开了口,道:“皇后娘娘,奴婢应该把这事情早点告诉你的,可太后不许-----”阮无双道:“姑姑不许---” 木清叹了口气,忧心冲冲的道:“太后娘娘自先皇先去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太医也诊不出所以来,只说太后是心病。每日里让奴婢熬些补药,说是因为先皇仙去,娘娘一下子无法接受,过段日子可能会好点。” “是的。太医院也是这么禀告给我的!”阮无双点了点头。木清急道:“可也好一阵子了,太后越发严重了。这几日,天天吐血----”阮无双一惊,手上的象牙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什么?” 木清点了点头,脸色发白:“太后娘娘还不准奴婢告诉您!说是不想你操心劳累----可昨天晚上又吐了,奴婢实在担心,所以一清早就过来禀报娘娘您!”阮无双转头朝墨兰道:“快,马上传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去慈宁殿。” 第12章 阮无双端坐在锦椅上,一身淡绿的丝绫凤尾裙,发上瓒着朝阳五凤的飞步摇,垂着珠玉的流苏串,婀娜的散在乌黑的发髻间。日光透着薄如蝉翼的纱窗,慵懒的照射进来,如烟雾般袅袅地落在那鎏金镂空的步摇上,折射出点点的闪光,显得贵气逼人。 太医院的太医们鱼贯而入,以苏全鸿为首,跪地行礼:“为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阮无双轻摆了一下丝绫广袖:“平身吧!” 抬了头,朝众太医扫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了苏全鸿身上:“苏太医,太后娘娘到底所患何病?”苏全鸿低头,恭敬的回道:“禀皇后,为臣等再三复诊,还是---”停顿了一下,抬头微微偷看了阮无双的神色,依旧淡定从容,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继续道:“为臣等还是认为太后娘娘这是心病,气结于胸,难以化解。只是----只是太后娘娘一直未能放开心结,以至于这病有日益严重-----严重的迹象!” 阮无双缓缓的站了起来,轻而淡地道:“那到底有何良方?”语气竟然很是平和,只是那话里有种说不出的威严。苏全鸿为难的看一下身后的众太医,只得硬着头皮回话:“下官------下官等该死!此等情况,身为患者,必须放开心结,药物方能起作用。但太后娘娘---------下官等实在该死-----”说着,苏全鸿已跪了下来。身后的众太医见状,也赶忙一并跪了下来:“下官等该死!” 阮无双无言地握紧了自己的手,眼前似乎模糊不清,轻轻的摇头,这才略微好一些。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姑姑竟然已经憔悴到如此地步。深吸了一口气,方静下了神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良久,方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木姑姑,方才众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姑姑为何不肯吃药呢??”木姑姑脸色发白,双目微微红肿:“皇后娘娘,太后的心思,奴婢又怎么会不明白呢!”金色阳光细碎的透过重重遮掩洒落在汉白玉的砖上,窗前的枝枝叶叶,斑驳的倒印着。 当年的阮太后----阮玉瑾,只是年仅十五岁的豆蔻少女,参加了当时宫廷举办的赏花宴。其实宫廷历来会举办各种宴会,赏花只是其中的一种。有的是皇帝与皇后利用宴会,与群妃,群臣同乐,而有的是为了各皇子,公主的婚姻而举办的“相亲会”。阮玉瑾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容貌秀丽脱俗,早已经是闻名京城的大美人了。京城有些人为了目睹阮家小姐真容,每月的初一十五守侯在前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的路上, 因为那是阮玉瑾唯一会外出上香的日子。 太掖池的柳树下的相遇,让阮玉瑾对风度翩翩的六皇子一见钟情。几日后,圣旨就下到了阮府,皇帝下旨将阮玉瑾许配给了六皇子。虽然听说过六皇子府邸已经姬妾,但阮玉瑾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指婚。但进入皇府后,虽然与姬妾免不了有些争风吃醋,但六皇子对她一直呵护有加,恩宠不衰。 可六皇子对其他姬妾同样是有情的,被册封为太子后的第二年,分别有姬妾为他产下了两位儿子。阮玉瑾对此与六皇子冷战了长达一年之久,后才接受了百里皓庭和百里皓哲------ 静静地听了木姑姑讲述先帝与姑姑的故事,一路走来,三十余载,中间多少情与爱。隔着窗子,依旧可以看到慈宁殿外,海棠依旧亭亭。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阮太后拥着锦被躺在床上,那被是明黄底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白紫青蓝,一被的繁华。不知为何,若在阮无双眼里,却把姑姑的脸色益发衬托的灰白无色。犹记得大半年前,御花园太掖池边,姑姑的一举手,一投足,雍容华贵,风华绝代。此时,两眼深陷,无一点神采,见了阮无双进来,勉强的笑了出来:“说了让木清不要去告诉你的。她呀,现在哪里还把我当主子。” 木清一听,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阮太后瞟了她一眼,笑了出来:“起来吧,一场主仆,连开个玩笑也不行。去,去,到外头伺候去!”转头朝阮无双道:“看看,木清就这大惊小怪的脾气!”阮无双微微扯了嘴角,心里觉着酸楚,竟笑不出来。室内的鎏金炉里燃着宁神的白檀香,此时正飘飘渺渺地散着香气,幽幽的袭来。 阮无双低了头,劝慰地道:“木姑姑也是为了姑姑好。她对您这份心哪,简直日月可鉴。”阮太后不语,良久方道:“我又岂会不知。这几十年来,她为我跑前跑后,什么事情没有帮我做过-------那时,我年幼不知,她连每日我用的食物,皆是她用银针帮我验过的----若无她,或许我早不在人世间了-----我产下明莺,明燕时,也只有她日夜守在床前照看我----” 透着层层的帘子,出神地望着窗前细碎的光线,似乎像是呢喃:“若是有朝一日,你要帮我护她周全---”阮无双猛然一惊,失声唤道:“姑姑—” 阮太后嘴角扯出了一抹恍惚的笑容,温温柔柔的道:“我遇见他那日,正在树下采菊,他就偷偷站在我身后。我拿着花一回头被他吓了一跳,他却含着 笑帮我拣了起来,还说了一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他说,没有见过比我更貌美的女孩子。那日的光线就像今天,很是舒适。我一开始只道是去参加赏花宴的,母亲却偷偷的朝我笑------” 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他其实是不喜欢我的,他只是看上我们阮家的权势而已。他有心爱的女人,叫欧静芝----他以姬妾的名分把她安置在府邸,每日里不见他人影------我才知道,他是不爱我的----可我,我-----------”阮太后闭了眼睛,几行清泪缓缓地从眼角滑过。这几十年的苦楚,从不为外人道。 太子府邸的冷月疏影,还是凉凉地在原地守望着,一任风吹雨打,年轮更迭,不肯透露一点一滴的心事。无双无言握着姑姑的手,眼底闪过几丝痛楚。 出了慈宁殿已是晚上掌灯时分了,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墨兰已安排好了凤銮。无双心事重重,接过墨竹手里的伞,摆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御花园里暮色深深,因是秋天,地上满是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姑姑是为了先帝而病的。先帝已经先去,这病要如何医治?岁月无声,一任零落成泥的锦瑟华年在指尖婉转地流淌。但中间沉淀的故事呢? 风,透过雨幕缓缓吹来,人冷不住打了几个寒颤,丝丝寒意掠过心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昭阳殿,墨兰和墨竹早已在外头候着了。见了阮无双,赶忙跑过来,撑伞的撑伞,递披风地递披风。 墨兰眼尖,一扫已经看见无双的绣鞋已经微湿,吩咐道:“快去备热水。”侍女很快将盛满热水的铜盆端了上来。水温适宜,温暖而舒适,从底部缓缓升了上来,整个人似乎也暖和了起来。 侍女们将铜盆又端了出去,室内很静。墨兰和墨竹本是机灵之人,见了小姐此等模样,自然知道她在为太后的事情烦心。也不敢打扰,轻轻的退了出来。才关上门,这才注意到侍女和内侍们已经哗啦啦地跪成几排了,原来是百里皓哲来了。两人忙要跪下行礼,刚要唤“皇上万岁。”只见百里皓哲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话到嘴边忙咽了下去。 百里皓哲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只见内寝微微点了一盏纱灯,明暗不一的。床上空无一人,显然今日皇儿不在寝房。她正抱着腿坐在锦榻上,头放在膝盖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从成亲到现在,他第一次见她这么不端庄的坐姿,从来都是高贵优雅,仪态万方的 。但今日这日,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 不知为何,他像被拨动了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身体猛然一震。眼中仿佛是不可置信,但这仅仅是一瞬或者仅是一秒的时间,很快的恢复的往常的平静。只几点火花的光景,仿若从没有出现过。脚步没有再刻意的放轻,似乎有意让她听到。 阮无双轻轻的抬了头,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过来。缓了缓来反应过来,有一丝慌乱的下了锦榻。 着地了才发觉,双足站在汉白玉砖上,冰凉寒心,原来她并未着袜。百里皓哲却已发觉,微微一笑,双手伸了过去,扣住了她纤细的腰,俯在她耳边轻轻道:“小心着了冷。”她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整个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榻。 她搂着他的脖子方平稳住了身子,飞步摇上的珠玉流苏一阵摇晃,轻重不一的打在他的脸上。他目光依旧盯在她的足上,她只觉得呼吸一阵急促,本能地想要缩回裙内,却还是迟了一步,已被他一手握住,有种说不出的旖旎。她低低唤了一声:“皇上--------” 百里皓哲只觉得入手滑腻不堪,细细小小的一团,柔弱无骨。凉凉的雪意,微微的冰寒,仿佛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但又在隐隐约约间带着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心中不觉一荡。她只感到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连耳根也红了起来,微微挣扎着,想要缩回。他不肯松手,僵持着,他的掌心滚烫,贴在自己的肌肤之上,像是冬日脚盆里的碳,烧得整个人也烫了起来。 他俯在一端,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眸子微微斜着看她,仿佛在欣赏她的窘态,目光慵懒却如星灿烂。她不敢细辨,只好紧闭着眼睛,只觉得足上尽是温温湿湿的气息蹭过,心跳却一阵急过一阵,只挣不开去,只得轻而微地道:“皇上-----要进膳了。”百里皓哲“唔”了一声,仿佛只是呢喃:“让他们候着好了!” 第13章 无双细细喘着气,红晕双颊,枕在百里皓哲的手臂上。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布逶迤,泼墨画似的洒在明黄云罗暗纹的锦褥上。偶尔有几缕散散的垂在脖子上,却益发衬得肌肤如雪。不知为何,看在百里皓哲眼里,竟又微微热了起来。 他轻柔地执起一束,慢慢把玩,发丝柔软光滑,依稀有她身上的味道,清清浅浅的茉莉味道,并不浓烈,清幽雅致,因靠的近,才能分辨出来:“今日都忙些什么?”他其实是知道,她一整日都在太后殿。阮无双还亦未平复,低低地道:“在慈宁殿陪太后!”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亦轻轻地“哦“了一声。 房间的角落里只点了盏纱灯,微微透着光线,因他处于背光状态,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有些欢爱后的慵懒与满足。只感觉着他的气息,温温热热的喷在耳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酥酥麻麻一片。 想起今天太医院的诊脉,阮无双心里沉重了起来,淡淡地叹了口气。虽只是轻叹,几不可闻,百里皓哲靠得近,还是听得极分明。垂下了眼帘,盖住了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深眼睛,半晌才问道:“怎么了?”声音很轻,让人分辨不出异样,仿佛亲密时的呢喃。 阮无双眨了眨眼,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晦暗的痕迹:“姑姑的病一直未见好,这几日都吐血了。”百里皓哲眼色暗淡了下来,仿佛是诧异地道:“怎的会如此??前几日苏全鸿才禀报过,说太后娘娘只是气郁胸闷,只需吃点药,调理一下就好了。怎么会到吐血如此严重??且如此大事情,太医院竟然无一人来禀报,都吃了豹子胆了不成??”轻轻放开了她的发丝,转而握住了她的纤手,软滑温腻中竟带着一丝的冰凉:“不要太担心了,明日我吩咐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去诊脉!” 无双的心里微微泛了甜意,仿佛整日的担心受怕都到了尽头似的。嘴角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道:“前几日,太医院也是如此禀报我的。可太后这几日吐血,他们也并不知情。只木清一人知道,太后让她一直瞒着。她今日实在瞒不过了,才来的昭阳殿。”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轻而微,像是个倦怠极了似的人,唯一的温暖来自他的手,绵厚而有力,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皓哲----我怕------太医都说只是心病,怕是姑姑自己不想-----” 帐子是淡至米色的玄色,光和影徘徊在其上,暗淡而迷朦,潋滟似水地漾开来。他脸上的表情暗含着隐忍,这是第一次听她唤他的名字,不知为 何,心头却泛起莫名的温热。她如水的眼波流转,眼底深处微微泛着水光,带着说不出的清韵妩媚,我见犹怜。 他一下子思绪万千,百转万折,有种想紧拥着她,呵护入怀。哑忍了半天,最终还是静了下来,只不停的抚摩着她的手,感受指尖的温软柔滑,轻声安慰道:“别怕。太医院人才无数,定当有人可以将太后的病治愈的!若宫中群医只在束手无策的话,我就下旨广招天下名医。天下之大,定有能人!”她微微“恩”了一声,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语,还是因为他在身旁的关系,担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靠着他温暖的体温,眼皮重了起来。平日里无双必定午睡一段时间,今日在太后殿一直担心受怕,这么一放下,倦意也慢慢袭来。 他一直侧翻着,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脸,几缕细碎的发丝绕在耳边,四周都是她的味道,清浅的茉莉花香,温暖而醉人。他就这么看着她,身子因持续同一个动作,手脚已经微微发麻了,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宁静,仿佛天地都在自己的手上,只愿此刻再长一些,再久一些。 门外一阵极轻的咳嗽声传来。本应是压低了的,但深夜里还是细无巨漏地传了过来。他猛得浑身一震,仿佛混沌初醒,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但目光还是没有移开,极缓,极慢地坐了起来。她已睡着,吐气如兰,犹未察觉。 他起身下了床,缓缓转身又看了一眼。无双缩在明黄的锦被里,一动未动,因正熟睡未醒。一头乌亮的黑发,铺在锦褥上,明黄和墨黑一映,如流水飞瀑。他怔了怔,脚步动了动,仿佛想回床,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纱灯光线下,她就这么卷缩在被子里,如同一只小猫。他停顿了许久,总究还是没有留下来,转身走了出去。 石全一等内侍都在殿外候着。瞧见他出来,忙过来侍侯:“皇上------”偷瞥皇帝的脸色,眉头似乎微微蹙起。石全一是个机灵之人,可以说极会揣摩人的心思,若不是如此,几十年在宫廷里,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晋升,直至皇帝身边的总管呢。他看到了皇帝的神色不对,顿住了话头,躬身等着皇帝的指示。 百里皓哲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如墨,无一颗星子。亭台楼阁皆隐在暗处,连轮廓也辨不分明,大雨欲来风满楼。半晌,闭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极快的睁开双眼来,神色如常的道:“回承乾殿。” 阮无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离她越来越远。刚刚胀满了心口的幸福感,一点一点的流逝而去。仿佛那只是雨后的 彩虹,看得见,却摸不到,更不要想抓到了。他不知道,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温度------- 殿外,骤风突起,打得窗前的枯枝乱颤,哗哗作响。不多时,青蓝的电光划裂了黑黑沉沉夜色,滚滚雷声中,雨点疯了似的落了下来。 石全一侍侯着皇帝进了大殿,手忙脚乱的吩咐:“快,拿干的丝巾---------小德子,快准备热水,服侍皇上沐浴更衣。”内侍的嗓音本就极尖,此时夜深人静,更是莫名的刺耳。百里皓哲本已经烦躁不堪,此时更是不耐,轻微地摆了摆手:“都下去吧。”杏黄的袖子已经湿透了,晕开了好几团,袍子下摆滴着雨水。石全一知道皇帝向来不显露神色,一直侍侯的颤颤惊惊地。如今已是极明显的不耐,此时虽然极担心皇帝的龙体,但还是躬身行礼退了下去。其余的众人也跟着他退出了殿外。 殿内的烛火点的通明,他复手站在窗前,看着闪电不停的在空中滑过,风很大,洞开的窗随着风势不住碰合,单调的重复着相同的节奏声响。风杂着湿意袭来,依稀有花香的味道。他细细的辨着,半天闻不出个所以来,似乎鼻尖只有茉莉的香气,清清幽幽,飘飘渺渺的。 还在恍惚中,一个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哲儿,怎么??心软了吗?”承乾殿历来是百里皇朝的皇帝寝宫,是宫中守卫最为深严之地。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若有人下令,怕是连只鸟也飞进来的。百里皓哲对此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亦没有回头,仿佛还在沉思中。那个声音又轻轻的响了起来:“这二十几年来,我们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心软了----” 百里皓哲回过了头,定定的看着他,不作声。殿内亮如白昼,因盯了窗外的夜色过久,如今这么回头,只觉光线刺目,晃著眼睛,便微微眯了眼睛,手心却攥紧了。 那人穿了一身普通的内侍服,全身隐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凝视着百里皓哲,半晌才柔声道:“哲儿,这天下现在都是属于你的。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你是皇帝,再过一年半载,等你充裕了后宫,有多少美女,才女供你选择。天大地大,你爱怎么样的没有。阮无双是长的不错,但也不是最美的,亦不是最有才华的。你不要因为现在日日对着她,而软了心-----” 百里皓哲还是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那人的语调渐渐高了起来,语气也严厉了起来:“你能忘记,是你没有看到你母亲临死前的痛苦。而我不能忘记,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绝不会 放过害死你母亲的人。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为得就是等到这一天-----------” “我与你母亲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被阮玉瑾买入太子府,在阮玉瑾跟前当差,谁知道那恶毒的女人早就算计好了的,是因为你母亲长得像太子的心上人---欧静芝。太子当时正因欧静芝的过世悲痛欲绝,看到这么一个神似的活人,自然想尽一切手段要弄上手的。你母亲就活活的做了阮玉瑾的棋子。太子夺了阮玉瑾的侍女,自然觉得对阮玉瑾有所愧疚,事事谦让她。而你母亲-----你母亲没有法子就做了太子的小妾-------这还不够,阮玉瑾这个恶妇在你刚出生没几天,就把你母亲活活给毒死了---------她以为她布置的天衣无缝,只是她没有想到。我为了可以看见你母亲,也进了太子府为奴。我那天晚上躲在窗外,那天也跟今晚一样,下着雨,雨一滴一滴的落在我衣服上,渗透到了皮肤上,冰凉冰凉的,我亲眼看见木清将一碗药端到你母亲面前,逼着你母亲喝下去-----------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你母亲就吐血而亡了----我没有用,眼睁睁地看着你母亲死去--------当时--当时,你才出生不到十天-------------” 他一步一步走进百里皓哲,双目圆瞪,如同喷血:“你能忘记,你能忘记!!!而我这辈子绝对不可能会忘记,你母亲临死前的痛苦--------绝对不会!!!” “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对阮无双只是哄哄而已,如今已经登了帝位,只要不纳妃,把阮家安抚着就是了,不必天天到昭阳殿去的--------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哪天不是在昭阳殿就寝的!你的心思我难道就看不出来,若是想看你皇儿,让人抱到承乾殿就是了--------” 第14章 京都的春天,往往是来的要晚些。但每到了季节,御花园内群花争研,和风拂面。景仁帝最喜欢在这样的季节,带着大皇子百里皓庭在太掖池边的柳树下玩耍。 一大群的侍女,内侍远远地候着。百里皓哲躲在不远处的柳树后面。御花园的树木皆已不下数百年的光景了,树干粗大,枝叶繁盛苍翠,两个大人合抱尚不能抱住。他躲在其后,竟连内侍也没有发现。远远地看着父皇和大哥嬉戏。百里皓庭眼上蒙着明黄的绸帕,双手摸索着要找出父皇藏身之处。 景仁帝满脸的宠溺,仿佛春光温软,向不远处的百里皓庭微笑着招手:“庭儿,这里-------父皇在这里。”百里皓庭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脚步不稳,口中还不停地叫着:“父皇?父皇,你在哪里----”景仁帝挥着广袖,甩得那袖上的金龙仿佛在云中游弋嬉戏。令人很难想象平素端做在朝堂的皇帝竟然有如此温柔慈祥的一面。 百里皓哲的心里说不出的羡慕,他羡慕父皇如此慈爱地对待大哥。他心目中的父皇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除了固定的请安时间,他从未有机会亲近的。多数请安之时,也是远远的跪在殿中,遥遥地回答父皇询问的课业情况。像大哥这样子与父皇玩耍,在他幼小的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甚至在他的记忆里,父皇连抱都从未抱过他。 身边的内侍左找右找,总算在柳树后面找到了他:“二皇子,奴才总算找到您了。怎么好端端的躲在这树后面。”内侍拉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的远去。他不舍地离去,偶尔回头,只见大哥被父皇拥在怀中,咯咯笑个不停。虽然听不见说什么,但那笑声还是一点一滴地传了过来--- 百里皓哲猛然惊醒了过来,这么多年前的事情竟然还历历在目。他从前不懂为何父皇如此的疼爱大哥,却总是对他不闻不问。为了得到父皇的一丝丝的赞许,他潜心课业,学习治国之道,闲时学习骑射。数伏天,很热,蝉也躲在阴凉的树叶底下,不见影踪。读书的时候,是不许拿扇子的,不许摇扇子,正襟危坐,这时候写字,每一个字要写100遍,来练习书法。但无论他的表现如何出色,父皇只是点头加许而已。从不会拥抱他一下。父皇从来不知道,他要的并非是琳琅满目的赏赐,而是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哪怕只是轻拍他一下肩膀的赞许,那么他也甘之如饴。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连一句小小的亲昵的话语,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动作,什么也没有,久了,仿佛一切只是奢望。 夜色已经渐渐青灰了起来, 朦胧中已经可以看见殿内的布置。好似与平时的不一样,他微微眨了眨眼,这才恍然过来,他在承乾殿,而非昭阳殿。身边也没有她,自然没有那淡淡地清香。或许只是习惯罢了,那么多年,他是习惯一个人的。但后来有了她,因为那一段日子有了她,她的味道,所以也成了一种习惯。但沈叔不知道的是,有了习惯就会成瘾,要把一种习惯给戒掉,也并不是件易事。但是他没有办法不戒掉! 慈宁殿里不停的响着咳嗽声,隔了厚厚的楠木雕花屏风,还是不停的传了出来。阮无双还未跨进内寝,已听得极分明了。本来担忧的心,更是沉重。太医也已经禀报的十分详尽了,心病乃需心药医治。但姑姑没有生存的念头,任凭华佗再世,也是回天乏术的。 掀了珠帘进去,只见木姑姑端着药碗侍侯在旁。见了阮无双进来,忙跪下行礼。阮太后双目深闭,脸色如纸苍白,但看上去睡容甚为安详。阮无双抬头看了木姑姑一眼,木姑姑摇了摇头。眼光移到旁边的青玉碗里,药汁如墨,满满一碗,未少半滴。 阮太后似睡未睡,微微睁了眼,就看见了无双,忽然想起一事情道:“木清,去把玉盒里的东西拿来。”挣扎着要起来,无双忙搀扶着她慢慢的坐了起来。只见阮太后端详了无双半天,目光温和:“是不是最近为我这个老婆子给累得,怎么越来越消瘦了?”阮无双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碍事。姑姑从小疼爱无双,这是无双分内之事。且姑姑的病乃是小病,只要姑姑按时服药,马上就可以药到病除了。”阮太后微微的,迟缓的摇了摇头,轻轻的道:“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说话间,木姑姑已经取了玉盒过来。阮太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清将盒子递给了阮无双。盒子上雕着盛开的白玉牡丹,层层瓣瓣,栩栩如生,玉色温润,入手温和。她伸手接过,不解的看着姑姑。阮太后道:“你打开看看。” 里头的物件也不见异样,仅是一张折叠而成的普通宣纸。她猛得想到一事,抬头看着阮太后道:“姑姑-------”阮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才道:“不错。正是那纸。”阮无双缓缓地将纸展开,宣纸上墨迹如新,仿佛才写成不久。字迹是苍劲飞舞,她自然熟悉无比,正是百里皓哲的亲笔。 宣纸上的字,她不用看亦能说出个大概。那日他与姑姑达成的协议,无论自己以后是否会产下皇儿,必须由自己指定皇位继承人。 阮太后沙哑的说道:“你好好保存着,或许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仿佛是 遗言,阮无双的心中竟觉不祥,慌乱地摇着头道:“不,还是姑姑替无双保管-------”阮太后笑了笑,如细风入帘,从容温恬:“傻孩子,姑姑怎么能陪你一辈子呢?或许-----”阮太后的神色慢慢淡了下来:“或许某一天,你会怪姑姑,把你带进了这个牢笼。你我阮家女儿,就算不入这皇宫,也可在民间富贵平和的过一辈子的------”只是一辈子是多久,是否快活,又是另当别论的。 世间最不能强求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一对男女,若不能在对的时候,对的季节,对的地点相遇,一切只是惘然而已。对于男的来说,功名权势,富贵荣华,都可在情爱之上,更何况是掌握天下的权力。但对于普天的女子而言,特别是深宫里的女子,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与她,便是如此。因为错误,所以一切的一起,只能落得擦肩而过。 阮太后叹了口气,慢慢地伸出手,帮她整了整头上的步摇,细碎的金片闪烁着七彩的亮光,何等的高贵雍容。只有她明白其中的苦涩:“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你说不争就不争,你说退出就退出的。你要明白,争也是一辈子,不争也是一辈子-------或许你现在不明白姑姑所说的,他日------他日再懂得,也许亦不是件坏事情。” 姑姑的语气哀伤幽怨。阮无双低了头,明白姑姑所说的争与不争,神色迷茫。再抬头时,已经从容。低头,抬头,或许只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却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抬头看着阮太后,目光清澈如水,平静无波,带着孩子气的倔强:“若不是我的,我不要争。宁愿就这么过一辈子。” 承乾殿。百里皓哲的容颜隐约在宫灯的暗影里。沈诺畴站在他旁边,两人皆不语。沈诺畴偶抬头看一眼百里皓哲的脸色,幽幽沉沉,不辩喜怒。 良久,百里皓哲才开口,极缓地道:“今日,太医院有人来禀报,阮玉瑾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转过了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沈诺畴道:“下药的事,从今开始,就免了。” 沈诺畴低着头,没有应声。百里皓哲叹了口气:“沈叔,她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的寿命了。就算你我没有下毒,她也早已经没有想活的念头了。她这几个月不肯服药,所求的不过是早早的去陪父皇。我们继续用药,只是令她的愿望早日达成而已。你我实在不必助她一臂之力!!”依稀记得小时候,每隔数日,她还是会命人将他与大哥带去昭阳殿,虽然待的时辰不多,但昭阳殿美味的糕点和花露,在此刻竟然异常清晰! 沈诺畴这才恨恨地道:“便宜这恶妇了!我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等你登上皇位后,好好折磨这个恶妇。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自己想死。真是便宜她了!”终于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的心愿终成,心中竟无半点喜悦,只是一片荒芜,仿佛是洪水漫过后一无所有的荒芜。 空气里静谧了下来,沈诺畴顿了好久才状似漫不禁心地道:“接下来------”一边说一边偷瞥百里皓哲的神色:“下一步,你考虑的如何了??”百里皓哲浑身一震,蓦地转过身道:“不!!” 沈诺畴深深地看着百里皓哲,眼里有寒星略过:“你不舍?”百里皓哲不知为何,竟说不出的慌乱,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沈叔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只得狠狠的拂袖怒道:“不准!”沈诺畴却冷静了下来,抬起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着他,仿佛又没有看着他,却不再言语。 第15章 慈宁殿里药味弥漫,侍女们低头顺眉,悄无声响。整个殿里很静,静地几乎有种了无生气,死寂沉沉的错觉。 木清从内殿出来,朝众侍女摆了摆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众侍女应了声:“是。”整齐的躬身而退。 内殿里,焚了凝神静气的檀香,气味清幽而馥郁,略略盖住了浓重的药味。阮太后微微转了头,低而微地道:“双儿,扶我起来。”无双忙接过木清递过来的杏黄软枕,靠在姑姑身后,扶着她慢慢拥着被子躺坐在床上。 阮太后细细喘了几口气,这才吩咐道:“木清,你也下去吧。”木清应声而出,顺手带了上房门。 阮太后好一会才开口:“双儿,姑姑我这病怕是过不了年了----”无双眼睛已经微红,打断了她的话:“姑姑----” 阮太后恍惚的一笑:“真是个傻孩子。所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姑姑我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什么荣华富贵,我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无双心里直发酸,眼中的湿意几乎要不受控了。姑姑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就挑不吉利的说。就像要去的人似的,在交代后事。 “我啊,最不放心的也就数你了。明秀两姐妹,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的骨血,就算他日我们阮家落魄了,她们也不会有任何牵连的。依旧是富贵于常人。可你在这深宫里头,能依能靠的,也只能是自己而已-----------”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阮太后的精神却反而好了起来。 阮无双伸手轻轻的握着姑姑的手,才数月而已,原本丰腴的手已经只剩下骨头了:“姑姑。你不用替我操心。你方才不是说,祸福在天吗?” 阮太后微微扯了一个怜惜的笑容:“姑姑只是希望以后你能懂得保护自己。现在也还没有感觉啊,等他日皇帝充裕了后宫,这三宫六院啊,处处都是美女,你呢,可能一个月也不会见到皇帝一面-----这种苦楚,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她清浅的笑了出来,微微露了一丝无奈:“自我应允了这门亲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姑姑,你好好养病,不要替我忧心了。”他日,就算比这个更苦,她亦会好好过下去的。日子,本来就是如此的。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人也一样。更何况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王。 熙宁元年冬,百里皓哲颁了圣旨,册封才产下不到半年的皇子,百里承轩为皇太子,并以皇太子的名义大赦天下。 半个月后,阮太后 薨,与景仁帝合葬于皇家陵园。 大雪如飞絮,飘飘辗转而下。枝头,叶上,地面,一片茫茫。阮无双接过墨兰递过来的暖炉,任一点点的热意从手指尖慢慢传了过来,整个人才仿佛有了点知觉。 “子信醒了没有?”她没有转头。墨兰回道:“还在睡呢。醒过来,墨竹会来禀报的。”阮无双没有再说话,殿内很安静,有时候连院子里雪压枯枝的“咔嚓”声都能听得分明。 她站了好一会,看着雪一片一片坠落,跌入了红尘俗世。很久以前听说世间有一种鸟,非常的恩爱,如果伴侣死去的话,另外一只常常活不过半年。只可惜那仅仅是传说而已,没有人见过。 但她算过日子,姑姑与先帝的接连逝世,也不过半年而已。姑姑也终是了却了心愿,与先帝同陵寝。 姑姑走之前帮她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要求百里皓哲将子信册封成皇太子。年仅五个多月的孩子就已经是太子了,这在百里皇朝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寝殿里,温暖如春。四角的碳炉幽幽的冒着热意。墨竹见墨兰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头看了小太子一眼。这才抬了头,竟墨兰拉到一边:“小姐这一个月下来根本没有好好进过食,这可怎么办呀?” 墨兰叹了口气:“小姐有心事----”就算墨兰没有再说下去,墨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黯然道:“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吗,夜夜宿在昭阳殿的。可如今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过来了-----小姐能不有心事吗?”可不知道为了何事,竟显少再踏足昭阳殿了。现在就算皇帝要见小太子,也最多是命人将孩子接过去,逗留半个时辰左右。 墨兰低声道:“宫内还在传,等太后的丧期一过。皇上要纳新妃了。”墨竹瞪大了眼睛:“前段时间不是才说过,皇上不准备纳妃吗?”墨兰苦笑了一下:“可皇上总归有一天会纳妃子的!”小姐的心情又岂会好呢?遥想着才不过数年光景,也是去年的下雪天,小姐与她们还一起围在暖炉旁,猜字敲核桃。墨竹老是输,输多了就耍赖,把她那份也给吃了。 出了寝殿,只见小姐正在软榻上看书。忙使了个眼色命人将温凉的茶水换了换。阮无双合上了书,道:“不用换了,撤下去吧。” 墨兰笑着道:“小姐,奴婢昨儿个经过集景宫的时候,瞧见那里的梅花开的不错,不如等会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她仿佛有了些兴致,问道:“红梅吗?”墨兰见她有些心动,接过侍女手 里了新沏的茶水和糕点,端了上去,放在榻边道:“您中午动也没动,先吃些点心。这可是墨竹特地吩咐御厨房做的,她呀,特地去集景宫的园子里摘的梅花辨。” 阮无双还是没有什么食欲,但不忍拂了她们俩心意,用象牙筷子夹起一个,清香扑鼻的。墨兰道:“那园子里头有好些个品种,粉梅、红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我看啊,比以前王府的品种要多。”她的筷子微微一顿,想起去年两人在含馨斋用膳,当时也正值梅花盛开,一片的嫣然美景。 墨兰见她连一个也没有吃完便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御厨做的不好吃吗?”以往到了梅花盛开的时候,小姐最爱与她们摘花瓣,做梅饼了。她摇着头笑了笑:“后天的东西都安排妥当了吗?” 后天是宰相夫人来看小姐,整个昭阳殿早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了。宫门一入深似海啊!连夫人这样子的一品夫人,几月也只能跟小姐见一次面。她和墨兰倒是极盼着夫人来的,跟小姐说说话。 阮夫人随着侍女走近了昭阳殿,墨兰和墨竹已经早早的候在了门口。见了她,赶忙行礼:“夫人好!”阮夫人身着一品夫人的服饰,外套了一件貂裘的披风。 一进大殿,只觉得暖和舒适。墨兰上前替她解了披风,墨竹在前边引她进了内殿。无双正等着她来,一见阮夫人,忙迎了上去:“娘。” 阮夫人一声:“无双。”便紧抓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才两个多月没见,怎么瘦多了?”下巴已经都没肉了,尖尖的,我见犹怜。着了梅红色,越发显得肤白如水了。 说了好几句话,阮夫人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行大礼呢。忙推了推女儿:“命妇要给皇后娘娘行礼。”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阮无双只是不让:“娘,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不用了。”父母年岁大了,自己没能侍奉左右,已属不孝。又岂忍心每次看见他们,都让他们行三跪九叩之礼呢。 阮夫人却笑了出来:“真是傻孩子。这是礼法,不可废。在这宫里,你就是皇后,为母的给皇后磕头是应该的。否则传了出来,还让别人以为我们阮家不懂得礼数呢!” 行了礼后,墨兰和墨竹安排了侍女端上了茶水,点心。阮夫人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描银缠绿枝的茶碗,微微饮了一口热茶,左右看了一下,才道:“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阮无双微微笑了笑,又拣了一些果脯递了过去:“还在内寝呢。”转头吩咐墨竹 :“去看一下子信醒了没有,醒了的话就抱过来。”墨竹:“是。”转身进了内寝。 母亲看来气色还可以,一问才知道原来二嫂又怀孕了,已经有二个多月了。阮家一直人丁不多,大哥成亲多年,只有石儿一子而已。而二嫂早几年产了一女之后,一直未再怀孕,如今梅开二度,想来父母定是计欢喜的。也正好稍稍解了姑姑去世之痛。 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紫淑香味,阮无双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挥手让墨兰屏退了左右。问道:“娘,我上次让你安排孙奶娘回老家养老一事,安排的如何了啊?”阮夫人回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前段日子,我让人准备了两千多两银子,安排了马车送她回老家与儿孙团聚了。”孙奶娘自无双生下来后一直侍奉左右,如今也已经将近二十来年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无双点了点头:“奶娘也疼了我这么多年。母亲若是方便,逢年过节差人去问问。如有什么缺漏,好安排人补上。”阮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合该如此。” 奶娘当日帮她隐瞒了过去,关于她的事情,知晓的惟有苏全鸿和奶娘而已。一来,宫中规矩多如牛毛,奶娘已经是近百之人了,实不忍心让她行礼前行礼后的。二来,宫中向来不是个太平的地方,人多嘴杂,利益重重,她总觉得还是让奶娘回老家比较妥当。 墨竹抱了孩子过来,粉嫩可爱,正睁着黑如玉的眼珠子乱转,像是在认人似的。阮夫人抱了过来,笑得眯了眼睛:“我们小太子长得可真俊。”看了好半天,才抬头对无双道:“孩子像你比较多。”阮无双向来不喜听这个话题,但母亲说来又与别人不同。她也凑过去看了一下。 阮夫人笑着道:“儿子像娘好啊。俗话说:儿子像娘,金子打墙,前途不可限量!这不就应了这句话吗?我们小太子可是我朝开国以来最最年幼的太子呢!”说着,在子信额头上亲了一下:“要是你父亲在这里的话,定是抱着不肯放手了。最近你二嫂有了身孕,你父亲连日里的眉头都展开了。” 阮夫人叹了口气,接着道:“说到你父亲,他岁数也大了。前些日子,太后刚刚去世,他的头发一下白了很多。这也难怪他,他就太后一个妹妹,且岁数又差了好一截。太后去后,他也心灰意冷,说什么想辞官,把位子让给年轻人----”慢慢顿了下来。无双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笑着扯着母亲的袖子:“父亲还说了什么?” 阮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父亲说太后走之前,把一切都安 排好了。子信的太子之位一定,你的皇后之位也更加稳固了。他只担心你自小受宠惯了,心疼你罢了。”见女儿不语,阮夫人继续道:“他让你要识大体。是好是坏都是自个儿选的。”阮无双应了声“是”。 看来不出半年,皇帝必定会充裕后宫了。其实这事是迟早的事情,必然要发生的。现在后宫位置空了这么多,有多少朝臣会跃跃欲试,推荐美女入宫。此后后宫也要成为一个战场吧。只是她要上阵,还是隔三看虎斗,那都得她自己选择。 她放下了书本,吩咐道:“移灯吧。”墨兰笑着道:“才一更,小姐不多看一会书吗?”阮无双淡淡道:“不了。你们侍侯我更衣吧。” 她前段日子经常一看书或者一下棋就到三更,其实她是在等他罢了。只是她今日不想再等了。她明白他是故意冷淡她的,虽然原因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但天子不都是这样子的吗?天威难测,就算她曾经与他相拥而眠又如何,她只不过是他以后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唯一不同的,怕是她有皇后这一身份罢了。 第16章 青花折枝牡丹花卉的八方烛台已经燃上了红烛,分立在四方。在加上明黄纱罩的八宝宫灯,将整个承乾殿照得犹如白昼。 百里皓哲放下了奏折。身边的石全一见状,赶忙递上了热茶。百里皓哲拿在手里,只反复摩挲,那青枝缠釉的瓷面,光滑如玉,微微透着茶水的温度。 就算再忙碌,他也几乎可以清晰记得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她了。已经整整一个月二十天整了。上一次碰头还是阮玉瑾出殡的那一天,她一身素白,连头上唯一的挽发的发钗也是白玉的。但是再白也白不过她的脸色,无一丝血色,惨淡如灰。他在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她是阮玉瑾的侄女,无论日子过多久,就算天地变色,乾坤倒转,也不会改变她的血缘关系。 本来按沈叔的计划,是要在除掉阮玉瑾后再将她除去的。但他竟然不舍得。才短短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然已经下不了手了。无论沈叔再怎么劝他,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要想到那会出现画面,他的心几乎会泛起一种清晰的疼痛。当日昭阳殿里的十纸交缠,竟似缠住的不只是手而已。 方才的奏折是归太傅呈上的,又一次的向他提及要太后三个月的守孝期后,变动一些朝臣和充裕后宫一事。归太傅自开始教他读书认字至尽已经有将近二十四载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帮助自己登上大位。如今登了大宝,他又开始出谋画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做得更稳固。真难为了他一片苦心了! 其实早几个月前,归太傅已经联合了几个朝臣上过了一份奏折,但当时她刚产下皇儿,身体犹虚,他竟然不舍,便一拖再拖。再加上当时宫内阮玉瑾的势力不小,不宜有所大动作。他遂将那本奏折压了下来。看来如今已经是可乘之机了。 石全一躬身站在旁边,只见皇帝提起了御笔,准备在奏折上批示。但一个“准”字,写了许久还是没有写完。他抬头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隐隐透寒,眉头紧皱。 天气渐热了。昭阳殿极为宽敞明亮,多宝格的窗敞开着。屋檐下的碧树红花,在风的拂动下,夹着几丝若有似无的幽香,慢慢袭来。 阮无双做在铜镜前,看着墨兰帮她瓒上朝阳九凤的飞步摇,金珠玉片,翠华摇摇。这就是后宫女人们你争我抢的最高奖励,皇后的标志。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镜子里的女子亦露出了恍若幸福的微笑,似真幻假,抬了头对墨兰道:“就这样好了。” 墨兰拿着发钗比划给她看,道:“这个瓒着好看些!”墨竹也点头附和。 阮无双摇了摇头,垂着的珠玉流苏串亦随之摇摆,别有韵味:“不必了!”今日的皇帝选妃的大喜日子,然后身为皇后的她却是可有可无的。既然可有可无,装扮的漂亮与否,也没有什么关系。 选妃的地点安排在临华殿,离昭阳宫不远亦不近。她下了凤鸾,临华殿的侍女侍从唰唰的齐身下跪:“皇后娘娘驾到”内侍的声音尖而细,平日里也早听惯了,此时听着竟然觉的有一丝烦躁。 大殿里已经跪着许多的女子,黑压压的一片。她站在凤座前,将拖摆至地的杏黄广袖轻轻一挥,道:“平身吧!”“谢皇后娘娘。”一片的莺莺燕燕,如出谷的黄鹦。 皇帝还没有来。是啊,现在还未到已时,选妃大典还没有真正开始。墨竹在她的位置上垫了个明黄软靠垫,扶着她慢慢坐了下来。 整个大殿里很安静,她几乎怀疑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几乎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后选的女子,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而出的。高矮胖瘦,仪态举止,甚至连书算诗画诸艺都一一测过。严苛之程度远非老百姓能够想象的。 内侍尖细的声音又远远的传了过来:“皇上驾到!”大殿内所有的人,除了她,都齐唰唰的跪成了一片。只见他远远而来,长而飘逸的杏黄色衣袍上绣着以七彩丝线的金龙盘纹,黑的墨黑,绿的翠绿,金的黄金。殿外阳光耀目,在春夏交接的光线里,彩色的龙纹反射着微微的金光,仿佛一条金龙游曳在碧波丛中一样。 她慢慢的低头,优雅的行礼,拖摆至地的广袖双丝绫罗衫像是月光下的泉水,幽幽地流淌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皇上吉祥!”从他的角度,只看见精致的珠玉流苏在她发髻间盈盈晃动,带着一片蒙蒙。他僵着了几秒,但瞬间已经反应了过来:“皇后,平身。”那龙袍下的双手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忍住了。转身,面向着大殿,低沉的道:“都平身吧!” 第一个点到名字是刑部颜尚书之女颜冬碧,粉腮红润,身型婀娜多姿。负责相询的内侍黄德忠问了个问题:“背一句唐朝白乐天尚书的诗吧?” 阮无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白乐天,也就是唐朝的白居易,乐天只是他的字而已。这样一来已经算是一个小考了。另外白居易亦和颜冬碧之父一样,曾做过刑部尚书。看来此内侍是有些水平的。 只见颜冬碧微微一笑,十分的风情万种:“香山居士最有名的便是《琵琶行》与《长恨歌》。奴婢背一段《长恨歌》吧: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 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举止得体,回话间又落落大方,不愧是刑部尚书之女啊。看来文才亦了得,连白居易的号也直接点了出来。 连黄德忠亦连连点头,在她背完之后转头询问皇帝的意思。百里皓哲没有反应,眼睛的余光扫到了阮无双,只见她正从墨兰手里接过茶杯,一副浅笑盈盈的样子。他吸了一口气,说道:“留下!”声音不大,但郑地有声。 颜冬碧闻言忙跪下谢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后又朝阮无双跪了下来:“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阮无双轻柔的道:“平身吧!”看来极懂得分轻重缓急啊。 平心而论,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有的秀丽可人,有的妩媚动人,也有的飘逸娇美。实在是极难选的。她饮了一口水,等着下一个点到名的人。 只听黄德忠道:“尹水雅。”有一个女子走上前来。黄德忠道:“抬起头来。”那女子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阮无双还没有细看,已经听到墨兰细细的抽气声,虽然极轻,但就站在她身后,所以阮无双听得一清二楚。 定睛细看,还是微微吃了一惊,那女子长的清丽恬静,竟十分面善。几秒钟的时间便反应了过来,此人竟与自己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怪不得方才墨兰会有此反应。 只听百里皓哲的声音响了起来:“尹水雅。好名字!留下!”尹水雅柔柔的跪下:“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声音甜懦软棉,悦耳动人。 几日之后,百里皓哲册封了四个妃子,尹水雅是第一个被册封的,封为尹妃,赐住澄碧宫。颜冬碧为颜妃,赐住绛云宫。柳岚为柳妃,赐住兰林宫。唐巧嫣为唐妃,赐住文霓宫。 她推开了窗,昭阳宫的后园,花开花谢,落红无数,随着一路春光渐下,散落无言。转头,只见墨兰已经端了水在旁伺候着了。接过墨兰递过来的丝巾,擦了一下手。 墨兰道:“小姐,新册封的几位娘娘一早已经来候着了。”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吩咐道:“准备更衣。”墨竹取了一件杏黄色的衣服,阮无双摇了摇头:“流岚色那件就可以了。”新入宫的妃子,必然精心打扮,随时准备承受皇恩。可她已经是旧人了,不必招摇。 大殿里,众妃子见她一出现,忙行礼问候:“皇后娘娘吉祥!”当真个个是美人,看着也赏心悦目。阮无双清淡如菊的笑道:“都免礼吧。以后大家都是伺候皇上之人,都是姐妹了,不 必如此拘礼。”众妃子忙回道:“臣妾不敢!”都十分的谨言慎行。 阮无双笑道:“都坐吧!”才刚坐下,墨兰领了众侍女端上了新的茶水糕点。闲聊了一会,得才知众妃的年龄都不大,最大的柳妃正好与她同年,其余的都还略小于她。由于都是第一次正式见面,都相对拘谨。 阮无双道:“难得你我姐妹有缘分,能在宫里相认。来,墨兰,将东西呈上。”墨兰命侍女端上了一锦盘,上面铺了一层黑色的绸缎,绸缎上是八件造型精美的珠宝首饰。 阮无双端起茶碗,微饮了一口道:“每人挑一件喜欢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众妃子忙站起来道:“臣妾不敢!”阮无双淡淡地道:“就当是皇后给你们的赏赐。”众人这才行礼道谢:“谢皇后娘娘。” 墨兰看着众妃婀娜的身影远去,回头看着小姐道:“小姐,我看众娘娘都很是小心!”阮无双点了点头,赞赏道:“难得你懂我的心思!”在宫内,你不害人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害你。她只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所以特地用首饰试探了一下众妃子。 看来众人都相当谨慎,推妥来推妥去。后来颜妃虽然是第一个挑的,但很识货,只挑了珍珠戒指,是这八件珠宝中最廉价的。其余几人各挑一只玉镯,一只金簪和一幅翡翠耳环,皆是八件中相对廉价,做工相对最不精致的。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此四人极会查言观色,懂得权衡。看来此四人不是泛泛之辈啊!她微微淡笑了出来,她们只要不犯到她,皆与她无关。 第17章 一副残棋已经下了断断续续一天了,还是没有下完。就像这日子,永远没有尽头。她转头望着窗外,太阳西下,惟有余晖脉脉。 想起数年前,与母亲一起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礼佛,正要回时,也是太阳渐弱,日薄西山的光景。正逢了住持方丈修禅出关。这也是她第一次与住持方丈见面。以往只是听闻而已,全知道住持方丈弘海法师是百里皇朝最有名的得道高僧,向来只见有缘人。就算达官贵人,也概莫能免。连母亲贵为宰相夫人,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那日她也是兴致来了,才随母亲去的。却见到了平素难得一见的高僧。母亲很是高兴,特地让住持帮忙看了一下相。住持方丈一见她,已连连称赞道:“恭喜宰相夫人。阮小姐的容貌长相,他日必定富贵于常人。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啊。” 后来百里皓哲被封为皇太子后,母亲曾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怪不得当日方丈说双儿你富贵于常人,原来啊,你以后注定了是皇后命。” 棋盘上的黑白两子都是用西域的和田美玉精心制作而成的,入手温润细腻。环顾这昭阳殿里的摆设装饰,什么都是人世间最好的。可是她为何一点喜悦也没有呢? 墨竹正抱了小太子过来,明天就满一周岁了。见了阮无双,双脚不停的蹭啊蹭的,双手挥动,一副要她抱的样子。眼睛笑的弯弯的,因在长牙,口水流个不停。阮无双将棋子放下,微微的笑了出来,起身将他抱到了锦榻上,问墨竹道:“喝过奶了没有?”宫内配了两个奶妈和大群的侍女随身伺候着的。她总觉得不放心,便把墨竹拨了过去。墨竹回道:“刚吃好了过来的。” 看着儿子咯咯的笑,整个房间似乎也热闹了起来。她一直不是最疼爱他的,常常有意无意的选择漠视。看他坐着,手就是不肯停,拉着她的袖子,扯啊扯的,仿佛就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她拿起榻上搁着的一个拨浪鼓,轻轻的晃动,那清脆又有节奏的声音很快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他睁着圆圆的可爱的眼睛,看着她的手动来动去。一会儿,他伸出手来:“娘---要----要-----”口齿还不是很清楚,但软软糯糯的声音很是好听,简直渗透到人的心窝里去了。 她心头藏不住的怜爱,将拨浪鼓递了给他。子信很快掌握了方法,慢慢的玩了起来。一边玩还一边咯咯的笑,偶尔还抬起头看她。取出丝巾替他擦了擦口水,宠溺的道:“乖!” 细细地看着孩子,什么都是小小的,粉嫩可爱。其实在这深 宫内苑里头,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子信而已。她应该把前尘往事忘却掉的,不应该把发生的事情怪到他身上的。她慢慢的俯低了身子,万分爱怜的在儿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已经够幸运的了,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已经得到了,不是吗?还要过分要求的话,实在太苛求老天爷了。 她将身子浸在水里,水温微热而舒适。这是位于昭阳殿的后面的甘露殿,与昭阳殿的内寝相通,是景仁帝当年为姑姑专门建造的一个沐浴池,请来工匠凿通了后山的小温泉,牵迎至此。可见先帝也费了一番苦心了。池子呈三段,可躺,可坐,可游。池底是用上好的曲阳汉白玉铺设而成。如此的费尽心思,难道当真没有一丝的真情在里头? 墨兰知道小姐沐浴时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了,便屏退了众侍女。一边用勺子舀水淋在她细如凝脂的玉肩上,一边道:“今日下午,夫人打发了全嫂过来,呈上了给小太子的周岁礼物。还问起奴婢一件事情----------” 阮无双问道:“什么事情?”墨兰揣摩着她的想法,好一会才俯到她耳边低声的说:“夫人问起皇上纳妃后的临幸情况---------”做父母的总是极关心儿女的事情,就算力有未及,也是想了解情况,帮着分忧。她闭了眼睛,道:“那你是如何回她的?” 墨兰道:“奴婢按小姐的吩咐,说一切如常!”她心知父母会问起她在宫内的事情,早早告知了墨兰要怎么回话的。能让他们少操一份心已经是她这个女儿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淡淡的道:“那就好!”虽然知道这种事情只能瞒一时,但还是能遮掩就遮掩。 墨兰叹了一口气,一会儿道:“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阮无双闭着眼睛道:“当讲就讲,不当讲就不要讲。”宫内人多嘴杂。所谓的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墨兰替她轻敲了一会儿肩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叹道:“小姐,皇上这-------这---也与礼法不合呀!”她随身侍奉在小姐身边,也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皇上就是不再临幸昭阳殿了。算算也近三个多月了。 阮无双睁开眼,盯着微冒热气的水,一片蒙蒙之色。那撒在上面的各色花瓣,仿佛是锦上的花朵,空中的浮萍,虚幻而不真切。良久,她才开口,轻声道:“墨兰,以后切不可再说此话了。这世上的事情,只要皇上喜欢,这就是礼,这就是法。”墨兰应声道:“是!” 就算她不想知道,宫内的记事房还是将皇帝的 临幸记录送过来。这两个月,临幸过澄碧宫和绛云宫,虽然都不多,但单看次数还是以绛云宫为多。既然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的权利。她没有权力干涉,无法干涉,也不能干涉。无论是前朝还是百里皇朝,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他不过是纳了四个妃子而已,一点也不算过。 她拥有的已经够过了,天下女子所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拥有了,她还能跟上天要求什么呢?如果她还要再多点的话,怕是连老天也觉得她太过于贪心了,便成了苛求了。可是只有她知道,有些东西还是破碎了,再还没有来得及之前。那么她只有把这所有的一切收纳起来,缝缝补补的过这一辈子。 墨兰见她良久未语,笑着道:“前几日,墨竹还跟奴婢说起我们以往在宰相府邸的光景,那时我们天天在猜小姐会应允哪家公子的提亲呢?可当时我们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我们小姐会成会皇后呀?”是啊,她也没有想过。从来也没有。她以前只想找一个像她爹一样疼爱娘亲的人。可在她答应先帝指婚的时候就明白了,那种想法只能成为一种奢求了。皇家儿孙,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儿女成堆的,美曰其名:开枝散叶! “还记得有一次,有位世家的李公子,在市集上偶尔见了小姐一面,就千方百计的打听。后来总算给他打听到了,三番五次的差媒婆来提亲。后来,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了,每逢十八,李公子的媒人必定会来,还风雨无阻的。所以每次到了那天,墨竹就会和房里的菊儿,桃儿等人打赌,猜那媒婆是穿红的还是穿绿的-------”听到这里,阮无双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们这群丫头!我这么都不晓得这些事情?” 墨兰吐了吐舌头,道:“奴婢怎么敢让小姐知道呢?而且输了的话,还要罚哦?”阮无双叹了口气道:“这些话只可在我面前说说,切不可让外人听到。”这宫里最最忌讳的便是与其他男子扯上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关系。若是扯上了,轻则打入冷宫,重则满门抄斩。墨竹自然晓得轻重,忙应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想让小姐笑一下。”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小姐发自内心的笑了。 空气里有一些淡淡的香味,清浅幽雅,很是受用。她微微闭了眼睛,将头靠在石头上,道:“先不用伺候了!”墨兰应了声:“是!”转身准备去取远处叠放着的干净衣物。本这些事情自有下等侍女动手,但此刻都给她撵了出去。 怎知才刚一转身,只见百里皓哲正负手站在离她不足一米之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一惊,脸 色发白,几乎要叫出来了。只见百里皓哲用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出去。她转头看了小姐一眼,只见她一动未动,一点也没有察觉。也实在没有那个胆子敢发出声音来,只得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轻轻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靠着休息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遍体舒泰。她才缓缓的站了起来道:“墨兰,更衣吧!”一件月牙白的暗纹丝绸衣物,轻轻的覆到了她肩上。将手伸给了她,道:“扶我上去吧!”有一只宽大而结实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不是墨兰!她一惊,猛然回头,只见他正站在面前,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用力扯着衣服,但终究还是什么也遮不住,只觉得又窘又羞,热气已经从脸蔓延到了脖子。他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手一用力,猛地将她一把扯了过来。水溅在他的衣物上,慢慢的晕开成一团又一团。她屏着呼吸,微微喘着气,卷缩在他怀里,心跳似乎越来越快,低声道:“皇上,臣妾-----臣妾要更衣。” 他俯在上方,看她的窘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却慢慢---慢慢地俯了下来,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温温热热的气息覆了上来----她猛地转过头,那吻终究是偏了,落在了耳畔。 她轻声道:“皇上,这是---这是沐浴之所—”他斜着眸子看着她,幽深难辨,淡淡地道:“皇后方才不是说,在这世上,朕就是礼,就是法吗?”原来他方才什么也听到了。百里皓哲的手慢慢的滑了下来,所触之地,滑腻如脂,不堪留手。她微微的挣扎,却是越挣扎他越用力,只挣不开去------- 第18章 “抓周”一直是百里皇朝为每一个皇家儿孙举行的第一个庆祝活动。历来都相当重视。此时,百里承轩已经被封了皇太子,再加上阮太后的丧期已过,宫内极需要举办一场热闹的庆典来冲淡一下气氛。 阮无双到达大殿的时候,四位嫔妃早已经到了,皆打扮的美丽动人。见了她过来,都弯腰行礼:“给皇后请安!”阮无双淡淡地笑:“都免礼吧!” 入座后,绛云宫的颜妃看着墨竹手里抱着的孩子,笑道:“小太子长得好生俊俏。来,我来抱一下!”墨竹看了小姐一眼,只见她正笑着点头,便走了过去,将孩子交到颜妃手里。众妃也凑了过来,交口称赞。柳妃笑着道:“小太子额宽耳厚,一看就知是富贵与常人之相。” 阮无双接过墨兰递过来的茶碗,饮了一口茶水道:“柳妃原来还精通相术啊!”柳妃娇笑着道:“臣妾不敢称精通,只是平日里觉着有趣,便喜欢看星相之类的书。”阮无双点了点头。才说话间,百里皓哲也过了来。众人行礼后就入座了。 几案上摆上了佳肴和层叠的杯盏,侍女们来回的穿梭。澄碧宫的尹妃第一个敬酒,隔着八宝纱角灯的明亮光线,显得清丽动人,连声音也是软棉如水:“臣妾敬皇上和皇后娘娘,身体康泰。并祝太子金安!”优雅的微仰头,已经将酒杯中的酒一干而光了。 阮无双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不到尹妃竟如此的进退有度,却还是微微笑道:“谢谢!”百里皓哲点着头笑道:“尹妃好酒量啊!”听得出心情很是愉悦!底下的另外三个妃子亦不甘示弱,纷纷上来敬酒。阮无双饮了几杯后,浅笑着道:“妹妹们都是好酒量,今日都需陪皇上多喝点。”说话声音竟与平日有些不同了,带着点娇媚。百里皓哲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脸上红晕已现,仿佛芙蓉花开,一片绯色。她酒量一向很浅! 文霓宫的唐妃笑着道:“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皇后娘娘也应放怀畅饮,不醉不归!但此刻如此良辰美景,岂可少了音乐助兴。臣妾想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献上一曲,祝皇上和娘娘万事如意,寿与天齐!祝太子身体康健!”当真是个玲珑会说话的女子。阮无双还未开口,只听百里皓哲已经笑道:“难得唐妃有此心意,朕和皇后要好好欣赏!” 柳岚掩嘴看着唐妃讨好皇上和皇后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笑。起身向百里皓哲微微一福,娇声道:“皇上,娘娘,既然唐妃娘娘有此兴致,臣妾也想为太子献上一舞。望皇上和皇后娘娘恩准!”阮无双抬了头,笑道:“难得 柳妃如此盛情,岂又不准之道理?皇上,您说呢?”自四妃册封后,百里皓哲只临幸过绛云宫和澄碧宫。此时唐妃和柳妃如此表现,只怕真心为皇儿祝福的难有几分,希望在百里皓哲前留个好印象倒是真的。只听百里皓哲低沉的声音传来:“皇后说得极是!” 侍女抬来了琴,放到了唐巧嫣面前。叮叮咚咚的声音很快从唐妃的指尖传来,一开始很是柔和,慢慢的向上,清幽婉转,如黄莺出谷,一片莺莺之声。阮无双饮了几口墨兰送上的热茶,头这才舒服了些。弹得的确很好,看来已经学了很多年了。而柳妃亦开始起舞,随着音乐之节奏,衣袂飘飘。当真应了她的姓氏“柳”字,杨柳细腰,舞动之间,婀娜多姿,翩翩若仙。 她转头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见他正目不转睛的在欣赏。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会欢喜的,她也是如此,更何况他呢!但是这么想着,心底深处却是闷闷的。 百里皓哲连连拍手称赞:“好!好!唐妃弹得好,柳妃跳得好!来人!”石全一下面的小鹿子应声向前:“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道:“将前日吴越王献上的珠宝首饰取来!”内侍很快的回来,手捧着托盘站在一旁。百里皓哲道:“朕赏赐你们每人一件首饰!自个儿挑吧!”唐巧嫣和柳岚喜形与色,忙跪下谢恩。这的确是极恩宠的待遇了,向来只有皇后和极受宠的妃子才能得到皇帝如此的礼遇。 百里皓哲转过头,幽深不清地看着阮无双,懒懒地道:“皇后不会介意吧?”阮无双浅浅的一笑,垂下了眼帘,道:“臣妾不敢。唐妃和柳妃如此出色,臣妾还觉得皇上赏赐一件珠宝首饰,还显小气了些!”百里皓哲“哦”了一声,仿佛来了兴趣,斜着眼看着她。只见她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了淡淡的黑影,却看不出任何神情。摸着下巴,笑道:“那依皇后的意思呢?” 阮无双清淡地道:“依臣妾之见,就让唐妃和柳妃先各挑两件。其余的再又皇上平均赏赐给四个妹妹吧!”百里皓哲盯着她看了几眼,忽而笑了出来,转头道:“的确是个好主意。那么唐妃和柳妃先挑选吧!”颜妃和尹妃也一并跪下谢恩:“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赏赐过了之后,酒菜也用过一半了。抓周之礼这才开始。内侍们在大殿中央铺了厚厚的杏黄锦缎,摆上了王亥算,仓颉简,财满星,洪崖乐,食神盒,将军盔,串铃,伊尹镬,鲁班斗,陀螺乐,酒令筹筒,胭脂水粉,拨浪鼓以及----以及一个玉玺! 阮无双略略皱了皱眉头,一般百姓家只会 放官星印,皇家一向也只放龙印。对于拿了官星印的孩子,民间的说法是“命中有官,官运亨通”。而皇家的儿孙则是表示有机会登上大宝。但是却从未听说过用玉玺的。 内侍抱着百里承轩,远远的把他放在锦缎的一角上,离玉玺的距离是最远的,隔着许多的东西。看来在考验子信,心里明白这必定是百里皓哲安排的。 大殿里的声音静了下来,众人都看上去有些紧张和期待。只见孩子慢慢的爬啊爬,还不时抬头看看众人,咯咯地笑。先是爬到离他最近的仓颉简,用小手捶啊捶的捶了几下,仿佛觉得不好玩,又开始爬了。仓颉简其实就是竹简书。古传仓颉创造了文字,是万世文字之祖,千古大儒之师。所以拿到仓颉简,民间说法是将来长大了必定学识渊博,能中状元。 然后爬到串铃边,用手拨了一下串铃。听到串铃发出的声响,觉得很有趣,却也不拿起,就用手拨来拨去。墨竹在一旁已经开始急了,手心几乎也要出汗了:我的好太子,可千万不要拿串铃啊。相传孙思邈用串铃救了老虎而没被吃掉,所以后来的郎中们便把它作为保护自己行医的护身符了。只见孩子玩了一会,又爬到了将军盔前,摸着上面的穗子,扯啊扯的,也不见其他动作。 突然只见他仿佛眼前一亮似的,竟然直接朝玉玺爬了过去,用两只小手抓啊抓的,好一会,才总算抱住,但由于太重,根本动不了分毫。但他就是不肯再爬了,回头朝着百里皓哲,咯咯的笑个不停,嘴里还模糊不清的道:“要------要-”。其实讲的极轻,但由于殿内了无声息,所以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百里皓哲点了点头,朝她笑道:“不愧是朕的儿子,将来注定要继承大统。”阮无双心里猛得震了一下,脸色还是得保持如常。她微微的垂下了眼睛,几乎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墨兰侍侯她更衣的时候,喜滋滋地道:“小姐,太子真有本事,竟然真抓了玉玺!”阮无双微微笑了笑,其实这只不过是种游戏罢了,不必看得过于认真。子信这么小,会懂什么啊。他也只是凑巧而已。想大哥以前抓了陀螺乐,如今却掌管着兵权。 “只是图个热闹罢了!”阮无双道。看着一大堆礼物道:“哪些是娘娘们送的?”墨兰替她梳发,一边答道:“白玉娃娃细狮子是颜妃娘娘送的。红白玛瑙仙鹤是尹妃送的。镶松石如意是柳妃送的。紫玉撇口种是唐妃的---------”皆是些小孩子的玩器。 墨兰忽想到一件事情,道:“小姐,今 日唐妃娘娘弹的琴确实很好听,奴婢看到皇上都连连点头称许呢!”阮无双淡淡地道:“是吗?”墨兰道:“小姐,您不要怪奴婢多嘴。看看娘娘们在皇上面前多主动呀,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可您呢?成亲到现在,奴婢看您在皇上面前连一次琴也没有弹过,更别说跳舞了。奴婢又不是不懂,您的琴可比唐妃娘娘弹的还要好呢!您这样子怎么能吸引皇上,让皇上留在昭阳殿啊?” 她淡淡一笑,道:“我这琴只弹给自己听的。怎么拿得出手?”她向来烦躁的时候才会弹来静心。墨兰取过玛瑙把镜,递给了她,咕喃着:“好的不跟别人比,差的又比不过人家。您看那四位娘娘的酒量?”阮无双笑着作怒状:“你这丫头,再说,我可饶不了你!”四位妃子当真是八面玲珑的人哪。又长得国色天香,各有风采。她能不替小姐担心吗? 守在门口的侍女匆匆地走了过来,弯身行礼道:“皇后娘娘,石总管打发小鹿子过来说,皇上正在过来的路上。”墨兰笑道:“今日当真双喜临门!”嬉笑着随侍女到门口侍侯。 自子信周岁后,他过来的日子又多了些,也极规律的,隔数天来一次。不好也不坏。记事房的临幸记录里看得出来,他亦去别的宫里。这种日子习惯了,也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年华老去。姑姑就是这么过来的。她素来喜欢清净,连每日里四妃的请安也免了。每日里像公式一样要陪着她们说话,当真累人,她宁可陪子信玩耍。 墨兰命人撤下了点心,担忧地道:“小姐,今日怎么动也没有动啊?一整日了,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今日小姐怪怪地。她在棋盘上放下了黑子,转头道:“我不饿。”说话间,袖子不小心扫到了棋子,一副棋已经乱掉了。她慢慢站了起来,捂着胸口。墨兰忙走了过来,扶着她,着急地道:“怎么了?” 阮无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起床就心神不定的。弹琴把琴弦弄断了,连喝茶也烫到了手。门口的侍女过了来,行礼道:“皇上有请皇后娘娘前去承乾殿!”她惊讶了一下,她向来很少踏足那里的。更不用说这个时辰了。这向来是他的批阅奏折时间。 一进他的御书房,她只觉得不对劲,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一个内侍侍侯着。极静,静地来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一人正跪在地上,头俯的很低,看样子像是犯了极重的罪。她扫了一眼,缓缓的走向前,躬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好一会儿,才听到百里皓哲的声音,极淡的道:“平身吧!” 她抬头问道:“不知皇上唤臣妾来所谓何事?”百里皓哲避过了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作声。只听一个声音年冷冷地响起:“皇后娘娘,皇上唤您来,您自然心里有数!”其实是很普通的声音,但对她来说却是如雷轰顶。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忘记。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就算化成了灰也永远记得。那内侍缓缓地转过身来,正是她恨之入骨之人。 那年是姑姑的五十华诞,她溜到了太掖湖边。他将她带到宫内一处偏僻的宫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将您带到此地,请阮姑娘稍后!”她就在那个夜晚,改变了一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会出现在承乾殿!但一转念,她仿佛知晓了何事一样,脸色蓦地发白,如纸惨白,整个人几乎摇摇晃晃了。 百里皓哲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问道:“告诉朕,他说的一切是否是真的?”她的手紧握着,指甲在掌心里狠狠地扣着,只不说话。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皇上,这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您不是问过苏太医了吗?”跪着的那个人,连连扣头:“皇上,小的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请皇上放过小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但小的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声音竟是苏全鸿,声音颤抖不安。 她倒退了几步,一直靠在了雕龙的柱子上,这才有力气说话,吐出口的却是极低的:“皇上,您听臣妾解释--------”那个声音冷冷地道:“皇后娘娘想解释什么?解释您在嫁给皇上之前已经失贞失德呢?还是要解释当今的皇太子并非是皇上的骨肉?” 她猛地跪了下来:“不,皇上-------不是这样的------”百里皓哲没有说话,他连一句话也没有。她当真慌乱到了极点。 那声音还是不放过她,朝门口响亮的唤了一声:“来人,将吴孙氏带进来!”有两个内侍将一妇人押了进来,扔在了地上,又出了去。阮无双一转头,那妇人赫然是孙奶娘。只见奶娘的眼里充满了惶恐,整个人不挺发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皇后娘娘,不要告诉奴才您连您奶妈也不认识了?”那内侍冷笑着道。转头朝孙奶娘道:“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奶娘看着阮无双,泪眼模糊:“小姐----小姐----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宰相和夫人!!”说罢,竟要撞柱子。那内侍已经把她一把扯住了:“想死没那么容易,想想你儿子,孙子一家。快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我保你全家老小平安!”奶娘 不说话,只是在颤抖抽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无双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奶娘身边,替她擦了擦眼泪。转头看着百里皓哲,低而微道:“不用说了。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不是吗?”原来上天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而已。但是他一直转过头,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再给她了。 那内侍大声道:“来人,将皇后娘娘送回昭阳殿,没有皇上的命令,不准皇后娘娘踏出半步!”两个内侍应声而入,站在她面前,请她出去。 她慢慢的转身,缓缓地移动脚步,其实一点知觉也没有。但是腿却像是有意识一样,还是一步一步的跨着。书房很大,她就一步一步的走着,仿佛这就是她的人生,每跨出一步又少一步了。终于还是到了门口。什么都已经到了尽头了。临跨出门的那刹那,她转过头,只想看他一眼。她知道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能看见他了,一眼虽然短,但也已经足够了。 太阳光的光线从多宝格的窗子淡淡的洒进来,朦胧的照在他身上。他也正眯着眼睛看着她,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终于所有的光都暗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已不再了。她转过了头!咫尺之后,从此天涯! 第19章 夜色如墨,承乾殿里灯光幽暗。侍女,内侍们都只站在门外,不敢入内。众人连大总管石全一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皇后娘娘被请出了承乾殿,被皇上罚了禁足,从此不得踏出昭阳宫一步。到此刻才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早已经传遍宫内的大小角落了。 百里皓哲的脸隐在暗处,淡淡地道:“沈叔,你满意这样的结果了吗?”他心中没有半点的喜悦,只有一片的空洞,凉飕飕的,像永远无法填满似的。她离去时的神情,仿佛是诀别,看着他,没有一丝哀怨,有的竟都是内疚。他握着双手,心里只觉的冷,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冰,只怕再也没有温暖的一日了。 她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当年毁她清白的人,就是他!她平日的惶恐,虽然隐藏的极好,但他总是能感受到。甚至有时候连他抱孩子端祥时,他都曾经不只一次的感受过她的害怕。那濡湿的掌心,那躲避的眼神,低垂的眸子---------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好想把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一切,可是他没有。他如何能说出口,他对她作出如此之事! 好多年前的夜晚,也是如此的漆黑一片。他躲在在偌大的宫里哭泣。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孤零零的。侍女,内侍虽然多,可是他们总是离他远远的。当时,沈叔以内侍的身份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跟其他内侍不一样,会给他讲故事,会带他爬树,捉鸟,躲猫猫---------所有父皇会陪大哥做的事情,他都会陪他做。他还会交他为人处世,如何讨好父皇和母后娘娘------在他的心目中,沈叔几乎比父皇还要亲。 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直到他过了成人礼后的第二天,他的世界开始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天,沈叔告诉他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原来沈叔是与他母亲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他母亲入了王府做事情,他也跟着进入了王府。本来他们已经约定好了,等三年契约一满,就会回老家成亲的。 可是后来事情出现了变化,当时的六王爷也就是后来的景仁帝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他母亲,强行纳了她为妾。沈叔还是守在王府,一直暗地里照顾。王府里面,妻妾如云,他母亲是属于最不受宠的,经常受到欺负,并最终死在了阮玉瑾-----他一直以为觉得很疼爱他的母后手里。 沈诺畴看着他道:“哲儿,你在怪我吗?”没有声音回答他,空气里只是静默。“我们这十来年的计划,这么辛苦的走了这么多步,难道你都忘记了吗?”百里皓哲暗暗握着拳头 ,道:“可阮玉瑾已经死了。早已经一了百了了!今日你不该逼我抉择?”他当初不应该答应沈叔的计划,利用她的。只是他当时仅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跟当时许多人一样,只知道传闻中的阮宰相千金长得清丽脱俗,雅致动人。根本连一面也没有见过。 一直到阮玉瑾的五十寿辰那天,他才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确长的很是动人,皓齿明眸,浅笑嫣然。站在华服珠钗的众皇姐皇妹中,无半点逊色。反而更显清雅。连他也不禁瞧了好多眼。 其实在那天,他早已经跟沈叔布下了局。只是没想到猎物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看着她盈盈浅笑着回阮玉瑾的问话,那唇边微微出现的梨涡,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吸人坠入其中。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大哥和四弟也对她极有兴趣,不停的眼光扫向她的方位。 后来他照计划得到了她,并于第二天请求父亲指婚。他自然有把握阮家会同意。如果第一步,阮家拒绝的话,他便会实行第二步计划。跟父皇坦承他“酒后失礼”,无意侵犯了她。但没有等到第二步,阮家已经应允了。后来,他通过她,得到了阮玉瑾的信任与帮助,成功夺到了太子之位。 一直到兵变的那日,她在府邸依偎在他怀里,不舍他离去。他有何尝舍得!直到有了她之后,他的生命才有了一种温暖的家的感觉。无论多晚回府邸,总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屋里等着他归来。想着,心里也觉得满满的,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总是满满的。 直到她方才转头离去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他是那么在乎她的,比他以为的还要深。若不是在乎了她,他不会在她食物里下西域奇药延缓孩子的发育,以便不让任何人怀疑,更不想让她过于担心,以至于整个人食不下咽,瘦弱憔悴。要不是在乎她,他早就可以准了归太傅的奏折,充裕后宫----- 沈诺畴慢慢地道:“我已经让步了,没有除去阮无双。你也应该履行你答应我的,从此之后,再也不要见她了。”按原来定下的计划,阮无双是要一早除去的,她若不去,如何能将阮家连根拔起。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远远没有想到,才一年多的时间,哲儿竟然不肯对阮无双下手了。任凭他如何劝说,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不准他碰阮无双一根头发。 他千方百计的唆使要好的几个朝臣们向哲儿提议纳妃。并千里迢迢的从江南找来了一个与阮无双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尹水雅。只可惜,哲儿还是未能对阮无双忘情!只略略冷落了三 个月多一点,就不由自主的又去昭阳殿了。他有时候有些弄不懂了,到底这个阮无双给他吃了什么药了,将素来沉默冷淡的他迷得七昏八素的。 百里皓哲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根柱子。沈诺畴柔声道:“哲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呢?天大地大,美女如云。只要你喜欢,你可以尽情挑选!只是你母亲呢?世上只有一个。而她却已经永远不在了-------没有看到你已经成为了皇帝,也没有办法享受她应得的荣华富贵------”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哲儿与仇人相爱呢?不,他绝不能。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他也要除了阮无双。 百里皓哲转头盯着他,冷冷地道:“不要再说了。我母亲早已经不在了,阮玉瑾也已经死了。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再碰她,我以后绝不再见她-----”好一会才道:“但是,沈叔,若是你再敢有动她的念头,我必定-------”有些话,相信没有说完,沈叔也是懂得的。 空气里只是寂寞,沈诺畴没有回话。他闭上了眼睛:“沈叔,今日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有你撑腰,苏全鸿决计不敢在我面前把事情说出来的---------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若再有第二次的话,你休怪我不念多年之情!”沈叔的报仇之心如此之重,他若不下重药,实在压制不了他的复仇计划。 他已经无法再将当年的计划进行下去了。他无法再对她和她身边的人下手了。就算他与她有世仇,他不能接近她,那么他能做的,惟有离她远远的,不再见她了。但是只要知道她在,在他身边的某个地方,他的心至少还有一块地方是在的。若她不在了了-------她不在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他也绝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沈诺畴面无表情的应声道:“是!”他早料到是现在的情况了。当初,他在阮玉瑾重病之际提议将阮无双一并除去。但当时哲儿的反应,他就心里有所明白了。从那时开始,他就开始着手调查阮无双的一切。他自然知道阮无双嫁入王府之前就怀了身孕,这么明显的生理特征,身为太医院首席的苏全鸿不可能把不出来。经过种种试探,苏全鸿竟然不漏半点口风。若不是他把阮无双早孕的事情说出口,告诉他皇上早已经知晓这件事情,命他暗中调查,这才让苏全鸿惊吓的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又命人查了阮无双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发现从阮府陪嫁到王府后又带到皇宫的所有人中,只有孙奶娘 在阮无双产下皇子后被送回了阮府。虽然对外的名义是养老。但按道理来说,阮无双才产下皇子,身边正是需要孙奶娘这个有经验的人,怎么会把她送回呢?他觉得事有蹊跷,派人查到了孙奶娘的老家,并将她的家人“请”进了牢房,这才逼孙奶娘说出了所谓的“真相”:阮无双在嫁与二皇子之前,早已经失贞了。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原本以为哲儿纳了妃子之后,就会冷落阮无双的。那么他手上掌握的一切还不必这么早拿出来。结果哲儿只冷落了阮无双短断数月,竟又开始宠幸她了。且次数越来越频繁。他实在忍无可忍。若不阻止,怕后果会难已控制。所以今日才让苏全鸿主动向皇上“坦承”,以求皇帝的饶恕。而哲儿到了这份上,再怎么不舍得阮无双,也是骑虎难下了。 昭阳殿里一片死寂,阮无双缩在榻上,搂着双臂。好一会才找回了一点思绪,慌乱地唤到:“墨兰,墨兰。”墨兰本就侍侯着,见她神色如死灰,不敢乱打扰。这时听她叫唤,忙道:“小姐,我在这里!”她仅知道内侍将小姐从皇上的承乾殿请了出来,宫内都在传小姐得罪了皇上,可能要被废了皇后之位。一时间,整个昭阳殿内人心惶惶。 阮无双无力地撑着她,缓缓站了起来,低低地道:“快帮我备墨,我要写信!”此时一定要修书一封,通知父兄,以防万一。心里乱成了一团,只草草地写了一下,将信递给了墨兰,道:“快,命人将信送到我爹手上!越快越好!”信中只是让父兄万事小心,不要让人抓住任何把柄。其余的事情,实在无法说出口。但相信父兄拿到后,也定当会明白她的处境。此时,百里皓哲才登基不久,估计还不敢乱动父兄。但自己捅的篓子实在太大了,若是不加防备,连满门抄斩也是极有可能的。 墨竹去后,她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全身软软的坐了下来。思绪一片混乱。他终究是知道真相了。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注定了是要世人来景仰的。可是自己却带给他无法抹去的污点。若是在早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她就可以清清白白的给他了------可是终究还是晚了--------这辈子他和她,再也无缘了。 她取出了他的一件袍子,石青缎绣金龙,如此的尊贵与精致,江南的数个绣娘一针一线,往往要绣上一年半载才能完成。皇帝的衣物是专门有他的贴身内侍管理的,向来极少会留在后妃之处。但以往他天天宿在昭阳殿,就在这里放了许多。 袍子上还有他的味道,淡淡的龙诞香。九蒸九制而成 ,只要小小的一星点,就可以数月不退。她的手指缓缓的滑过玉扣,在她刚入王府的时候,他只是用麝香的。后来直到她怀孕了,他才不用的。 那日她气息不稳的推开了他,隔了几道纱帘,外头皆是侍女,只觉着羞到了极点。但一转头,只觉得有几缕发丝被缠住了,令她无发动弹。他也已经察觉,低头一看,哑然而笑,竟然与他朝服上的扣子纠缠在了一起 斜着眸子看着她,眼中竟全是笑意。拉过她的手,围住了他精壮的腰。他低下头,正在帮她弄缠着的头发。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暧昧。她气息越发不稳了,只觉得脸已经烫的如火烧般。 后来,他解了好久也未把缠着的头发弄开。便唤来侍女,取来了剪刀。她俯在他怀里,鼻尖嘴角都是他的气息,只觉得害羞,不敢乱动。心想着,剪刀都取来了,只要把发丝剪断就好了。但他还是在弄了好一会,久得她几乎以为是一生了。 良久,他才柔声道:“好了。”她慢慢抬起头,只见他正帮她将头发往后拢。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碎发。不解地将眼光移到了他的胸口之处,这才微微吃了一惊,他竟将朝服剪破了,扣子也剪掉了。要知道,朝服乃皇上所赐,象征皇上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可轻易弄坏。否则情同欺君。就算是皇子,也绝不不可如此胆大妄为的。 只见他朝她笑道:“好了!”红烛熏香灯的光线温和而迷离,她几乎要迷失在他的笑容里了。他的手五指成梳,缓缓的帮她梳理,温柔的几乎发痒了,一点一滴的,渗进了骨子里。 她像是尊石像,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石青色的缎袍,只见有一团一团的东西慢慢的晕了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圆,不停的胶着在一起,直止成了一大片--------- 原来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件衣服也不是他当日的朝服了,扣子也不是当日的扣子了。但是她怎么觉得才一恍惚呢?一恍惚竟然就是一生了------ 第20章 想来父母兄长当晚就得到了消息,第二日一早大嫂永安公主就进了宫,说了好一会话,后来才屏退左右,问起情况。她只是无语。嫂嫂见无法问出原因,也就告退了。阮家在宫内素来有很多人。宫内的动静,父兄就算不特意打听,自然有很多人想方设法的要去巴结着告诉他们。这也是权力的好处。当你有势时,自然有人要靠过来,根本无须特地的安插。倘若某一日,阮家若是失势了的话,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门亭冷落车马稀,古今皆是如此,他们又何尝能够例外呢? 第三日母亲也进宫了,想来是以为姑嫂间终究隔了一层,所以才没有说出实情。可无论阮夫人怎么问,无双只是不说话,将头埋在母亲怀里,好久才道:“娘亲,是女儿不好。只希望父兄能不受牵连。” 阮母摸着女儿顺滑的头发,轻声道:“父母兄长不求长富贵,只求你平安。”阮无双的泪缓缓的滑落下来,一切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她所做的事情,就算是普通夫婿也是无法原谅的,更何况是天地间最尊贵的他呢?他若是对自己有一丝的在意,就绝对无法容忍。她的心中一阵的酸楚涌上,直入鼻尖。可他就算是对自己没有半丝的在意,也是决计不能容忍的------酸楚似乎更甚了!她与他已经真的到了绝路了,已经无路可走了------- 岁月就在日升月落间流走。一段时日之后,后宫中人都知道皇后虽然只被禁足,却形如打入冷宫。皇帝自她禁足之日起,就再也没有踏入昭阳殿半步。而四妃子中,澄碧宫的尹妃日渐得宠。虽没有到冠绝后宫的地步,但比起其余三个妃子,皇帝宠幸的时候明显到多得多。 澄碧宫的旁晚时分,尹妃沐浴,身边是心腹侍女冬燕和冬鹃。沐浴房内的鎏金炉燃着茉莉的香草,香气随着烟雾袅袅的飘散开来。 冬燕用玉勺子,一边将水浇在主子身上,一边赞叹主子一身的白嫩肌肤:“主子一身冰肌玉骨,怪不得皇上天天来咱们澄碧宫呢!”冬鹃亦连连点头:“主子现在是后宫第一人,奴婢等人出去,别的宫殿哪个不是礼让三分啊!” 尹水雅娇媚的笑了笑,闻着淡雅的茉莉香味,很是受用。皇上就是爱这个味道,她若是换了其他的香料,他一闻就闻得出来,虽然不会多说什么,但眉头微皱,她就知道了。 冬燕继续在旁边道:“皇上还教主子下棋呢?一下就几个时辰。若不是皇上爱极了娘娘,哪有那个工夫教主子呀?”尹水雅越发笑的娇艳了起来。冬燕说的的确有道 理。皇上总爱跟她下棋。但她却不会,他却能耐着性子教她。往往一教就好几个时辰。听说绛云宫和兰林宫的颜妃和柳妃都会下棋,皇上却从不与她们下。或许从这一点看,她在皇上心目中的位子是有些特殊的。可-----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她总是隐隐的觉得,皇上就算把她拥在怀里,却仿佛不在她身边一样。他看着她出神,却仿佛只是穿透她的身体,眼光停留在远处---- 冬鹃笑着道:“宫内不是在新建三层的楼阁吗?奴才们私下都说,那就是皇上建了给主子您住的。”那楼阁位于昭阳殿东面,距离十分接近昭阳殿和皇帝所居住的承乾殿。其实后宫有后宫极严的规矩,宫内中心位置的宫殿向来只有皇帝和皇后能享用。其余各宫只是分别围绕着中心宫殿建造的。妃子们平素若能进承乾殿侍奉一晚,便已觉得十分的荣耀了。更不用说住在离昭阳和承乾殿如此之近的宫殿楼阁了。 尹水雅抬了抬眼,玉指点了点冬鹃的额头,娇笑如花:“小蹄子,这是谁说的啊?”冬鹃笑着回道:“宫内的娘娘们都各有宫殿。皇上纳的妃子又不多,不是还有好几个殿不是空着吗?那新建的楼阁是给谁住的啊?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皇上最宠咱们主子了。不给主子住,给谁住啊?” 皇上会不会要新纳妃子呢?尹水雅低头思忖。但随即摇了摇头,若是要充裕后宫,并非是件小事情,朝中和后宫必有所闻。如今一丝风声也没有,估计不大可能。她轻摇了一下头。望着迷梦的水气,微微叹了口气。丰神俊朗的他,就算不是贵为皇帝,也自当有很多女子倾心--------- 阮无双抱着孩子,轻声细语的哄他睡觉。自她被禁足后,她最怕他对孩子下手。相信没有一个男人能大方到养育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最开始几天,她几乎不能入眠,每天睁眼看着孩子。千错万错,都只是她的错而已。她太任性了,以为可以瞒过去的---- 所有给孩子用的食物,她都要小心翼翼的用银针试过。如此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天又一天。心里头明明是清楚的,若他真的狠心要将孩子除去,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很多个夜里,就这么害怕的,颤抖的抱着孩子。 后来,他命人将孩子抱走,她当场险些晕了过去。石全一搀扶着她劝道:“皇后娘娘,皇上只是想见见太子而已。父子连心,皇上想太子想的紧------”石全一虽是皇帝的心腹,但这件事情他却也是不知。事情揭穿当日正好不是他当值,但就算他当值,皇上也屏退了 左右。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孙奶娘已经自杀了,苏全鸿为了项上人头是绝不会再多一句嘴的。可就算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能不能容忍又是另外一番事情。 好在半个时辰左右,他就命人将孩子送了回来。她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可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为掩人耳目吧!再怎么说,孩子也是他名义上的儿子,是百里皇朝的长子嫡孙。就算她这个做母后的在世人眼里犯了再大的错,但却丝毫动摇不了孩子的地位。所以他也需要做做戏,演给世人看。若非如此,朝廷,宫中就会议论纷纷。 但却也让她微微放了心,至少他愿意做戏。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对孩子下手了。 她缓缓地在妆台前做了下来,台上六曲型的巨大铜镜里那张脸,眉依旧是眉,眼依旧是眼,可眉眼间只是落寞。或许还是如花的年华,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春光已老,佳期如梦了-----她已经永远不能再静静的站在他身边了,他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过往的一切,只要略略想起,就有一种刻骨的痛---- 兰林宫是整个皇宫最为清幽的地方,花草扶疏,绿木成林,因此而得名。 柳岚靠在锦榻上休息,身旁的侍女在轻摇锦扇。因极静,依稀可以听到外头走廊上侍女的脚步声。她半眯着眼。只听侍女走到跟前,极轻的道:“主子,小陆子来了。”柳岚微微睁开了眼:“让他进来。”侍女应了一声,吩咐了下去。 小陆子乃内侍总管石全一的手下,在承乾殿里听差。看来今天是有事情,所以特地过来了。小陆子是个机灵人,一进来,忙已经跪下请安了:“柳妃娘娘吉祥!”柳岚扶着侍女的手坐了起来,纤手微摆:“来啊,赐坐!”小陆子道:“谢柳妃娘娘。”坐了下来,忙凑近了柳妃道:“上次娘娘问起的紫一阁的事情,奴才这几日听到一些风声,特地来转告娘娘。” 柳岚颇感兴趣,抬了眼道:“什么风声?”因皇后禁足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后宫内尹妃日益得宠,势力在宫内扶摇直上。若这个新落成的紫一阁皇上又赐她居住的话,对其余三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小陆子轻声道:“奴才今儿个听石总管吩咐了几人,让他们去皇上以前住的府邸搬一些东西,说要按那府邸的布置摆设。这么一来,这紫一阁定是皇上自己居住了。娘娘说呢?” 柳岚沉吟了一下,微微笑了出来:“来人哪,赏小陆子一锭金子。”自举行弱冠礼后到皇上登基的那段时间,皇上是一 直居住在宫外的王府的。自皇上登基后,那府邸便一直空着。如今让侍从们去搬一些以往的摆设,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住了十来年了,这么久了,有些东西多少有了点感情。那紫一阁只要不赏赐给其余三人,特别是尹妃就好了。 小陆子听闻,忙笑逐言开的跪了下来:“谢谢柳妃娘娘。”抬了头又想起一事情:“听石总管还说,这紫一阁西边的长信殿,日后便是给太子住的。” 柳岚点了点头,不甚在意。皇后失宠后,太子却没有迁出昭阳殿,这一年多来就一直与皇后居住。然而皇上并未因太子的关系进出过昭阳殿,只是不定期的让人将太子抱去承乾殿。自她们四人入宫至今,就算得宠如尹妃,都未能为皇上诞下一男半女。这太子的位子目前还是稳固如山啊。或许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阮无双才依旧保着皇后的位置。关于皇后为何会被禁足,宫内众人至今仍是不解。但父亲大人说了,或许皇后根本没有任何地方惹皇上生气,只是有些人和物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得到心中所想要的,得到了,那么这些人和物的价值也就消失了。 皇后的家族在百里皇朝开朝后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了,到了已故的阮太后的手里更是到了顶峰,阮无双的两位兄长又是驸马又身居要职,阮父又贵为宰相。但阮家向来家教严谨,并不在朝臣中拉帮结派,也不恃宠而骄,胡作非为。所以朝中众臣包括自己的父亲柳侍郎在内,对阮家还是颇为敬重的。众人心中也明白如镜,若不是当今的皇上当年娶了阮无双,否则今日龙椅宝座上的人,还不一定呢? 第21章 午后,天空里头看不到一丝的蓝色,只见暗灰色的铅云大片大片的在天边徘徊,沉沉重重的压过来。 百里皓哲把玩着手里的碧玉簪子。这是刚刚进贡来的珍品,玉色深邃,触手温润,更难得的是簪子上的蝴蝶雕的栩栩如生,这样望去仿佛要从手中展翅飞去。她素来不喜欢花式复杂的飞步摇,以往无论在王府还是在宫里,只要在她的小天地里,她就喜欢将头发轻挽,斜斜的插上一只玉簪。 把玩了好一会,才抬了头唤了声:“石全一。”石全一候在殿外,一听皇帝的声音,忙进了来,躬着身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好一会儿,却见皇帝不发一声。石全一微微抬了头,只见他正望着手中的物件怔忪出神。石全一盯了物件细瞧了一会,发觉是根簪子。这才想起,昨日礼部呈上了一批各地进贡的物什,其中珠宝首饰一块就有这么件簪子。他也只瞧见了一眼,但簪子上的那只碧玉蝴蝶做的跟真的似的,也就留下了印象。 忽地猛然想到一事情,这一年多来,礼物所呈的各种物件中,皇上似乎特别喜欢碧玉翡翠。每次呈上的物品中往往要留下几件。可留着的,也没有见赏赐给哪个嫔妃。 他正思量间,只听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传朕的口谕------”他顿了顿,指尖摸了摸簪子,温润滑腻,不堪留手,仿佛她的肌肤----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肌肤带着微微的温----石全一听他的语气,仿佛还不大确定。正琢磨着是否要接话。一会儿皇帝的声音才又响起道:“传朕的口谕,即日起将太子的住所迁到长信殿。” 石全一应了声道:“奴才遵命!”还未出殿门,几乎就可以想象皇后娘娘的反应了。心里有几分同情,在宫里皇上不宠幸,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现在还要将皇后的天伦之乐夺掉----石全一跟宫内众人一样,也一直揣测皇后到底犯了何事?但就算他如此的接近皇上,也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皇后向来端庄贤惠,人又长的清雅动人。据他以往一直以来的观察,皇上是在意皇后的,一般小事决计不会如此的----石全一只不敢往深处细想。 昭阳殿的花园,繁花如锦。墨竹正推着秋千逗太子玩耍,远远就瞧进石全一领着人过来。自皇后被禁足后的这段时间,已少有人进出昭阳殿了。以往来昭阳殿奉承的那些人大半早作鸟兽散了,她们以往虽不甚在意,但如此的凉薄,却还是多少有些心寒的。不过这个石总管却还是极少数不间断来给小姐请安的人。某一日曾跟小姐说起,小姐只淡淡的说 了一句:“石总管能在宫里爬到如此地位,你们以为呢?不过也算是个有心之人了。”但今日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后面跟着的人太多了些。 石全一宣了皇上的口谕。一抬头只见皇后脸色苍白如纸,几乎不能站稳。 阮无双扶着墨兰,双脚软如棉,一丝力气也没有。他要将子信迁往长信殿-----不!不!他不会是要对子信做什么手脚吧。她拼命摇着头。石全一低下头,有些恻然的道:“皇后娘娘,太子也已经三岁多了。按皇家规矩,太子也到了上书房的年纪了。” 她还是摇着头,眼睁睁地看着石全一身后的侍女从奶妈手里接过子信,向她行了行礼,欠身告退而出。子信还小,自然不懂得发生了何事,趴在侍女的肩膀上,露出圆圆的眼睛,软软的看着她。走了好几步,仿佛发觉不对劲般,开始挣扎:“娘---”侍女一转身,子信的脸就不见了,消失在了门口,仿佛连同她的心也要消失了--------只听见他哇哇的哭声传来:“娘---娘—我要娘---”宫中规矩要喊她母后的,但她一直觉得过于生疏。从呱呱学语开始,就教他喊“娘”。可如今这一声声的娘亲,仿佛像是刀子一般,生生的割在心上-----她捂着胸口靠在墨兰的身上,几乎不能喘气。 石全一躬身行了礼,准备退出殿外。走了几步,微微抬了头,只见皇后的脸隐在月牙色的袖子里,袖口绣着银丝的芙蓉,精致万分。眼光微微朝上,却见皇后如云的发髻边只斜斜的插着一根翡翠玉簪,被乌黑的发丝一衬托,越发显得玲珑剔透了。 紫一阁的三楼,颇为独特。窗户四面皆可打开。皇帝一个人站在窗前,默默望着远处出神。晚膳时下过一场雨,本来颇有凉意。此时已过二更,寒意四起。石全一微微抬头瞧了好几次,只见皇帝的脸色似乎颇为阴沉,一直不敢上前打扰。此时,也不得不上前几步,躬身道:“皇上,该安寝了。” 皇帝动也未动。石全一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低头思忖着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事情。这段日子朝廷里相当太平,而后宫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啊。正思虑间,却见皇帝转过了身,他忙向候着的侍女们打了一个眼色。侍女们依次向前,替皇帝更衣。 石全一这才舒了口气,上前几步准备关窗。因处在三楼,且位于宫内中心略偏东的位置,一眼望去,大半的宫中殿阁尽收眼底。此时虽是晚上,但各殿各宫的灯火一目了然,而最先入眼的便是昭阳殿-------他猛然一凛。皇帝自紫一阁建成 后,命他派人去王府取了很多物件过来。其中王府的寝房的物件几乎原封不动的搬到了紫一阁的三楼。他起初以为皇帝是念旧,毕竟从十八岁封王后,就赐了王府。这么多年的光景,很多用过的东西多少有些不舍。 他一直以为皇帝住在上面是为了欣赏整个宫内的美景,图个新鲜而已。毕竟每个皇帝都各自有自己的喜好。他跟在皇帝身边这几年,只觉得皇帝似乎对什么都淡淡的,连女色也是如此。难得前年下旨要建这么一个楼阁。可他一直没有多加在意的是,住进去到如今,皇帝开的一直是西窗,而位置---------位置是直对着皇后的昭阳殿。 皇帝明明是在意皇后的。否则的话,何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啊?想着前几日玉簪子的事情,现在也一并了然了。按以往规矩,呈上的进贡都是皇后娘娘第一个挑选的,选剩下的,皇帝视情况赏赐一些给其他四个妃子,余下的再充入国库。皇帝日理万机,竟然会留意到皇后喜欢玉簪。且每次都将进贡来的珍品留在身边-----这分明是喜欢到骨子里头的表现。可为何还要将皇后软禁在昭阳殿,却再也没有踏足呢? 墨兰和墨竹端了晚膳进来,虽然知道小姐定未睡着,但脚步依然放得极轻。只见房内摆着的精致细点无一丝动过的痕迹。小姐侧卧在锦榻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屋外已经夜色四起了,墨兰轻巧的鎏金八方烛台上的红烛点燃。光线划破了房内的暗色,袅袅的升起了青烟。 墨竹端着盘子,轻声央求道:“小姐,您多少吃一点吧。”小姐这几日几乎什么也没有吃过。只见阮无双动也未动。墨兰也走了过来,劝道:“小姐,太子只是搬到长信殿住而已。而且长信殿离这里很近,每天还是会过来请安。您还是每天可以看到他。”话虽然如此,可她还是像被抽了主心骨似的----- 墨兰低声的道:“小姐,长信殿离这里近。若小姐想每天看到太子,陪在太子身边,还是有办法可想的-----”阮无双猛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墨兰,等她说下去。“奴婢打听过了,负责看守长信殿的侍卫长是林小书。太后娘娘在的时候,这个林小书当年是看管慈宁殿的侍卫,木姑姑肯定很熟----让木姑姑去通融通融,想想办法-----” 木清自太后故去后,就被阮无双召回了昭阳殿,名义上是负责调教侍女们的饮食起居,但实际上自太后西去后,木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颂经念佛。阮无双亦把她当半个长辈,原先想遣她出宫的,可木清不同意。说已经在宫内住了 大半辈子了,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宁愿老死宫中。阮无双也就同意了,特拨了一个侍女给她。可不知道为何,木清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些日子更是缠绵病榻。 此时墨兰提起,仿佛在暗夜里点了盏明灯似的。听墨兰墨竹说过,长信殿离昭阳殿不过短短几步,且有长廊直通那里。只是,他不让她出这昭阳殿----想到他,似乎连呼吸都痛了--------已经快两年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了----只要一想到他,心总是酸痛难当------每当夜深人静时,这痛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墨兰提了一个红漆篮子,笑吟吟的与昭阳殿的守卫打招呼:“今儿个轮到你执勤啊?”那守卫在这里守了快一年多了,与墨兰等人也熟悉了,笑着回道:“原来是墨兰姑娘啊,这是要上哪儿啊?”墨兰笑道:“奉了娘娘的命令,给太子送些点心。”说着,朝后头的墨竹道:“取一些点心来请众位大哥吃。”墨竹应了一声。那几个守卫笑着道谢:“墨兰姑娘有心了。多谢。” 在众人的道谢声中,墨兰领了一个侍女往长信殿而去。因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各宫主子午膳后大都要休息一下,所以御花园人影稀少。而从昭阳殿到长信殿这段路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太子此时早已经下了书房用过了午膳,正在临摹字帖。只有一侍从随身侍侯。见了墨兰进来,微微一笑,躬身退出了殿外。只见太子已从座位上爬了下来,朝墨兰身后的侍女跑了过去:“娘-------” 阮无双蹲下了身子,接着飞扑而来的身子,轻声道:“小声点。”子信紧紧的抱着她,懂事的将声音放低:“是,不能让他们听到。”将孩子软软的身子抱了起来,问道:“今天师傅都教了些什么?”子信回道:“教了三字经。” 阮无双问了些课业的事情,见到了平时午睡的时辰了,便将他抱到后面的寝房。哄了好一会才,只见他还是精神奕奕的。装作生气的样子道:“怎么还不睡,再不睡觉娘要走了哦?”孩子一听,忙扯住她的衣袖:“娘,我乖,我这就睡。”这才闭了眼睛。可一会儿又睁开了眼,圆圆的小眼睛看着她:“娘,你陪我睡觉觉好吗?你好久没有陪我睡觉觉了-------”软软的眼神带着企求----她犹豫的看了一下门口,有些担心会被识破------ 她心疼的看着孩子,点了点头:“好。娘陪你睡,那你快闭眼睛。”墨兰守在门外,有什么动静马上会进来,应该不会有什么 事情的。 躺在孩子边上,他似乎很有安全的感觉,呼吸很快均匀了起来,一会儿便睡着了。就这么望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睡容,她的眼皮亦慢慢重了起来------似乎忙上要睡着了,只听墨兰的声音轻却急的传了过来:“小姐----小姐---皇上来了---” 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忙起身。现在应该是他午睡时辰。所以她每日才会挑这个最安全的时间过来。但今天-----环顾了一下房间,这间寝房位于整个长信殿的最后面,并无什么可藏身之处。现在惟有希望皇帝还在来长信殿的路上-----可墨兰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小姐-----皇上已经进了前殿了-------”那就说明已经退无可退了---- 还在思虑间,只听得房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已经将门推开了,看来已经避无可避了--------她忙使了个颜色给墨兰,按宫规跪了下来。那人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才走短短的那么几步路,她却觉得已经有一辈子那么长的错觉了。她低着头,眸光的范围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只见他杏黄的龙袍下摆微微的从她身边拂过,靴子上的五爪金龙随着他很缓慢很缓慢的脚步,渐渐的在游动----这个场景是这么的熟悉,熟悉的能轻易的惹起心口那熟悉的痛----一切仿佛还发生在眼前般栩栩如生-----当日是他与她大婚,她也是如此,低着头,唯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靴子--- 他停在了她面前---她低着头,学着侍女们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一切仿佛都停下来,静止了一般。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的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石像了。他才移动了脚步,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熟悉又仿佛是陌生的:“太子睡了多久了?”墨兰头伏在地上回道:“回皇上,刚刚才睡着。” 皇帝没有再说话,墨兰心里像是有个鼓在敲打,忽上忽下。好一会儿,皇帝才道:“起身吧。”两人这才起来。墨兰偷偷抬了一下头,只见皇帝的眼光正落在榻边的几小碟点心上。点心小巧精致,色泽很是诱人。 皇帝拣起了一个,细细的瞧了一会儿,道:“这倒是用了心思了。怎么没有呈上来过?”候着的石全一这才道:“回皇上,奴才这就派人问问。”墨兰低着头,只想着怎么带着小姐退出去,此时听皇帝问起,便回道:“回禀皇上,这个是皇后娘娘亲手做。奴婢这就让人送过来。” 皇帝没有说话, 石全一估摸着皇帝的心思,朝墨兰使了个颜色。墨兰懂得他的意思是等会儿派人送到承乾殿。正准备行礼退去,皇帝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不必了。”阮无双不自觉的捏紧了手,心却沉入了井底。 墨兰行礼道:“是。奴才告退。”两人低着头,躬身退去。石全一眸光扫到了墨兰身后那个侍女的身影,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脑中一个影子闪过,他不由的一惊。转头偷瞧了皇帝一眼,只见他正朝着那身影的方向怔怔出神。 皇帝分明是已经瞧出来了。可为何装作不知呢?正思虑间,只听外头一阵的嘈杂声。抬头只见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头。石全一忙退到房门口,低声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这里吵闹?”只见手下的小李子已小跑步的赶了过来,凑到他耳边道:“石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两个丫头将尹妃娘娘的点心撞翻了。尹妃娘娘正生着气,说要重罚呢。” 石全一皱着眉头道:“去跟尹妃娘娘说一声,就说太子正睡着呢。皇上也在,若是吵醒了------”说话间忽然想到墨兰和那个人才走不久,不会这么巧吧!忙抓住小李子的手,问道:“不会是方才刚出去的墨兰她们吧?”小李子回道:“不正是她们!” 石全一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道:“快随我去看看。”这时,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事情?”石全一道:“奴才-----奴才去看一下,再来回主子。”皇帝不说话,似乎是同意了。石全一这才快步出了殿门。 尹妃正板着脸,而身边的贴身侍女冬燕正在骂人:“真是不长眼睛的东西。你们可知道这可是尹妃娘娘亲手熬制的,要送去给皇上补身的。”墨兰已跪了下来,不停的认错道:“是,是奴才的错。请尹妃娘娘责罚我一人。” 冬燕道:“你们两个都脱不了关系。来人哪-----给我掌嘴!”边上的两个太监应声道:“是。”拎起手朝两人低垂的脸甩了上去,墨兰拼命的推开阮无双身边的太监,但哪里抵得过太监的力气------石全一远远的瞧见,忙喝道:“给我住手。”只听“啪”的一声,那人脸上已经着了一掌。 石全一大声道:“住手。”那两个太监一看是石公公,这才停了手。石全一看了看地上的一滩东西,转头瞧了那人一眼,只见她还依旧低着头。心里知道,她也是怕别人发现身份,作了侍女的装扮,且一直低着头。所以尹妃定是未发现她的身份,否则就算借了胆子,这一巴掌也不敢甩上去的。 可现在也没有法子说穿。皇 后违背圣意,私自出殿,是大罪。方才在长信殿,皇帝明明是知道的,可也装作不知。那么他也绝不可拆穿。行了礼,只得跟尹妃道:“请娘娘看在奴才份上饶了这两个奴才吧。” 尹水雅向来就想着笼络石全一,这时正好卖他一个人情,笑着道:“既然石公公这么说了,那就算了。”石全一道:“谢谢尹妃娘娘。”尹水雅璀璨一笑,问道:“皇上可在长信殿,领我前去。”石全一回道:“是。” 到了殿门口,只见小李子出来伸手拦了正准备进殿的尹水雅,道:“皇上现在任何人都不见。请尹妃娘娘回宫吧。”尹水雅看了他一眼,抬了下巴,指使道:“帮我禀告!”小李子看着正前方,动也未动道:“皇上说了什么人也不见。” 尹水雅转身朝石全一道:“请石公公帮忙向皇上禀告一声,就说水雅来了。”石全一见小李子的样子,就知道皇帝不想见尹妃。但还是朝尹妃应声道:“是,奴才这就去禀告。” 皇帝正站在西窗边上,石全一远远的行礼禀报:“皇上,尹妃娘娘来了。”皇帝冷冷的声音传来:“朕不是说了,什么人也不见!”语气极冷,似乎火到了极点。石全微微一抬头,只见西窗外头的御花园景色如画。方才尹妃等人所处的位置一目了然。 第22章 因是秋末,未申交接之时,日色已渐薄,斜斜的洒下来,微微余热。柳岚与唐巧嫣正在兰林宫的湖心亭里赏鱼。柳岚之父柳侍郎与唐巧嫣之父唐翰林是同年进士,素有往来。两人虽说不上是青梅竹马,倒也是自小相识。自入宫后,两人相对其余二妃,自然要亲近些,走动也相对频繁。 唐巧嫣捏碎了一块藕粉蜜糖糕,撒在了波光粼粼的池子里,只见各色的锦鲤游弋而来,争相抢食。柳岚端着白玉茶盏,浅饮了一口。眼光停留在了唐巧嫣的纤手上:“妹子手上的这个黄金九丝镯子做工倒极精致的。”唐巧嫣微微一笑,转头道:“不过是别人家挑剩的。有什么精致可言啊?” 此话一出,柳岚已经会意,估计就是这几日皇帝的赏赐。四妃子中,现在尹妃最得圣上欢心,每一季礼部的贡品中,皇上都是第一个赏赐给尹妃的。后宫中人,对这些最最上心了。此时从唐巧然笑意盈盈的嘴里,还是可以听出几丝的酸意。 柳岚身边的贴身侍女如夜脚步急促的走了过来,唤道:“娘娘-----”似乎有事情颇为急着想禀告。柳岚微微朝茶盏吹了口气,责道:“急什么,没瞧见唐妃娘娘在啊。”抬头朝唐巧嫣笑道:“奴才们不懂礼数,让妹妹见笑了。” 如夜朝唐妃行过了礼,这才道:“娘娘,方才从澄碧宫传出的消息,皇上下旨让尹妃娘娘迁居上水宫。”柳岚的手只觉一烫,茶盏里的热茶已经晃到了手上。而唐巧嫣的正块藕粉蜜糖糕“扑通”一声,一整块的掉到了池子里。两人相视一眼,双方眼里俱是惊讶之情,忙道:“为什么?” 上水宫位置紧临冷宫,偏僻而长年没有人居住。这一道圣旨一下,摆明了尹妃已经失宠。可宫内之前并无半丝风声,才几日之前,皇帝还赏赐了很多东西给尹妃。所以两人一听到此消息,皆觉震惊。 如夜回道:“尹妃也不知道是犯了何事,正在宫内啼哭,说是要见皇上。”柳岚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宫内成也因一人,败也因一人,尹妃自然是得罪皇上了。却又不由的叹了一口气,人人皆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皇帝的心呢,怕是比海底针还要细上千倍万倍的。 昭阳殿虽不关心宫内其他几位娘娘们的事情,但这个变化到了傍晚时分,也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墨竹一边侍侯阮无双更衣,一边解气的道:“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还算便宜她了,竟敢打小姐一巴掌?我们小姐是谁,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个罪。奴婢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 阮无双轻笑了出来:“真看不出来,我们墨竹的心真的是墨做的,就是黑。”墨竹没好气的道:“小姐,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帮那个人说话-----”阮无双静默了一下,轻声道:“她应该不知道是我的,对她来说只是打了一个下人而已。” 一名侍女进来禀报道:“皇后娘娘,木清姑姑求见。”阮无双抬头看了墨竹一眼,有些意外。木清的身体最近一直很差,怎么会这么晚到昭阳殿呢?墨竹放下了手中的衣物,迎了出去。 木清的身子本来颇为丰腴,但一年多的日子下来,已经消瘦的只剩下骨头了。见了阮无双,扶着墨竹就要跪下来。只听阮无双道:“木姑姑,你就不要多礼了。快坐吧。”木清躬身道:“谢谢皇后娘娘。” 阮无双瞧她的脸色暗黄如腊,看来依旧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关切的道:“前段日子,御医开了药方,可有照着吃?”木清道:“一直吃着呢。谢谢娘娘关心。” 说了一会儿话,阮无双看她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心下有几分的明白,有些话木姑姑不想当着墨竹说。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不用侍侯了。”见了她退了出去,阮无双这才开口道:“木姑姑,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木清看着她,阮无双随意的披散着如云的长发,雅致的小脸越发显得清瘦了,忽然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木清虽然身为下人,也是从小看着您长大的。有些事情奴婢一直想说,可-------”阮无双道:“木姑姑今天定是下了决心要告诉我了,所以才来的,不是吗?” 木清点了点头,转头瞧着鎏金台的烛光,温润而遥远:“当年太后娘娘嫁给先帝,外人只知道是高宗皇帝指的婚,却不知道太后娘娘当然根本是极爱先帝的。可一进府邸才知道,先帝早有了姬妾。其实这在皇子中也是极为正常的---哪个皇子不是这样子的呢?”阮无双淡淡地苦笑了出来。他或许是个例外,也或许是在她进府之前,已经将姬妾遣出府邸了----- “可太后娘娘向来心高气傲,一开始并不懂得隐忍,偶尔先帝去宠幸姬妾,便会吃醋,与先帝吵闹。可越是吵,先帝就越发不理她,冷淡她。一直到了后来,太后娘娘才发觉先帝并非是爱她才求高宗皇帝指婚的,而是为了借助阮家的势力----先帝爱的是一个姓欧的妾室---”正说话间,墨竹掀了帘子进来,打断了木姑姑的话。 墨竹道:“小姐,有一个内侍求见。”阮无双有些讶异的抬了头: “是谁?”墨竹回道:“奴婢并不认识他,本来要打发他走的。可他说是奉皇上口谕过来的。” 一个内侍正站在外殿,他的脸隐在明暗不一的纱幕角落里,见了阮无双,这才将整个身子移出了阴影里。阮无双浑身一震,这张脸她永远不可能再忘记。 她冷冷地站在那里,朝墨竹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她一直想弄个明白,他当然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 他朝她走了过来,绕着她的周围走了一圈,眼里似乎极为不解:“阮无双,我一直不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么,能这么迷惑皓哲?”她一惊,他竟然胆大到敢直呼他的名字。但脑中却像是抓住了一些事情,身子一个激灵,似乎有盖子正要掀开,有什么东西就要释放出来了。 那人看着她,冷笑着道:“我想你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那个夜晚的人是谁吧?”她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有些东西忽之欲出!但她却有种想逃的冲动。她摇着头!不,不会是那样的-----就算他将她一辈子禁足在殿里,她也心甘如饴。这样的话,过往的一切,他对她,至少还是有几分是真的----他只是受不了她的不贞而已! 那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仿佛是看着饥饿中的猎物:“我今天就告诉你吧,当年太掖湖边留霞楼里的人便是当今的皇上,你的夫君。”明明已经猜到了,可真真切切的从他的口中证实了,她只觉得从里到外浑身的冷,从里到外浑身的疼,几乎站不住脚了。她曾经一直以为的东西,原来都是空的,都是假的,一直都是。 那人却笑了。她只见他嘴巴上扬着,很是兴奋,脸上的肉不停的颤动。他的笑声应该很大吧,可她为什么什么也听不见呢?死命死命的掐着自己的手心,可竟然没有什么知觉,原来痛到了极致竟然会没有感觉,只是麻木而已。她慢慢,慢慢地退着,一直退到了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背,无法再退为止。 她什么也无法做,只是摇着头,大口的吸着气。仿佛不这样的话,她就要无法呼吸了。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是我?”那声音飘渺而陌生,怎么会是她的呢? 那人走了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为什么是你?当然是你,只能是你!因为你是阮家的女儿!”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她想看他,但眼神却飘忽着,一点也瞧不清。 他放开了她,转过头看着牡丹花格的窗子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血淋淋的故事。皓哲的母亲叫怜英,生在一个山青水秀的 小村庄里。可有一年大旱,颗粒不收。村里的人就出来逃荒了,我跟她是一起出来的。到了京城,她先找到了活干,竟然幸运的进入了当时的太子府邸做婢女。她很是开心,太子府邸的工钱很高,她可以寄回去接济家里人。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妃竟然看中了她,把她带到了身边。她更是开心,跟我说她竟然会有幸伺候日后的皇后娘娘,真是天大的福气。可是--------可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想到,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他转头,恶狠狠的道:“是你姑姑阮玉瑾设计的。因为怜英长得很像先帝的死去的宠妾。如果她一直做最下等的婢女的话,先帝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可她被阮玉瑾收到了身边,太子看到了自然不可能放过了。怜英没有法子,只好做了先帝的妾室。可阮玉瑾见她在先帝那里很是得宠,又产下了儿子,怕日后盖过她。所以不肯放过她,在她产下皓哲几天后,就让木清在她的汤药里下了毒,活活的将她给毒死了-------” 她靠在了那里,缓缓闭上了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带着这么多的恨,要的不只是江山,还要他们阮家人的命。所以是她,所以只能是她! 真相是如此的伤人!她宁愿不知。可她今天知道了,应该是到了他想了断的时候了。 那人笑着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的痛苦:“阮无双,被人利用很痛苦吧。从一开始,皓哲就设计好的。他不先夺了你的身子,你如何能答应这们婚事。可令我奇怪的是,皓哲还没有表明是他夺了你的身子,你怎么就已经答应了呢?不过,这并不防碍我们的计划。娶到了你,就等于得到了阮玉瑾的帮助。虽然我恨她入骨,但没有办法,那个时候不得不借助她的势力。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在阮玉瑾的帮助下,皓哲很快得到他所想要的了。那么接下来,阮玉瑾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猛得睁开了眼睛,眼里满是痛楚:“姑姑-----姑姑也是他杀的!”其实阮玉瑾是自己不想活了,并非皓哲所杀。可他没有否认,能让她更痛苦的事情,也就让他更愉悦。 他笑了出来,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道:“现在,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好象没有什么吃惊,只静静的看着他。她脸上没有半丝的害怕,有的只是死寂般的平静。 他有几分失望,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在她眼前晃动:“这是皓哲命我给你送过来的。你放心,无色无味,只要一口,你就可以永远摆脱了。”扯过了 她的手,放到了她手里。 “你放过无双,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承担。”木清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他们后面。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大笑了出来:“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你也不用急,你最多也只有个把月的时间了。”阮无双闭上了眼睛,原来他对木姑姑也下了毒。 木清“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来:“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皇后娘娘的事情。当年的毒是我下的,也是我亲手灌给她吃的。”那人咬牙切齿的道:“死,你以为这么容易。我就是要让你们阮家永远的消失。让你看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看着阮无双手里的瓷瓶,嘴角冷笑着:“在这个宫里,皇上想让某人三更死,那人活不到五更的。”他转身离去,哀莫过与心死,她知道了真相,已经对她和皓哲之间画上了结束的句号。两人再无任何的可能了。 御花园内夜风如号,他看着不远处的紫一阁,默默地道:“皓哲,这都是你逼沈叔的。”若不是皓哲如此的在意她,他不会对阮无双动手的。皓哲连别人动她一下也不舍得,他怎么还能狠的下心,动她的家族呢! 木清扶着跌坐在地的阮无双:“无双-----是我害了你。”阮无双摇着头,低低地道:“一切都是命。”后宫从来都是如此,怨不得木清,她的所作所为皆是奉了姑姑的命令而已。想必他的母亲不是第一人,而在这宫里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摇晃着站起来,一步又一步的回到了内寝。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全身无一丝力气,连想动动手指,仿佛也是力不从心的。只能坐着,呆呆的坐着。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户透了进来,明净而凄美,只是不适合她。 听说人生如戏,若有午夜梦回,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出戏,只是她的一个噩梦罢了。可笑的是,戏有开头,有□、有结尾,有起承转合,有跌宕起伏,人生也有初露锋芒,有如日中天,有暮色晚秋,有旦夕祸福,有绝处逢生。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曾经她以为她拥有很多,但却不知道那才真的是他的一出戏罢了。 戏是假的,恩爱夫妻不同床、同胞兄弟不一娘,日行千里不出房,今天是农夫舍人,落泊书生,明天就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可是发生在她身上却是真的。过往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戏,仅仅是他一出戏而已。原来曾经所有的缱绻温柔,恩爱缠绵都是戏!只是她不知,还一味地沉迷----- 他是 如此的恨她,恨她们家族,从两人相遇之初开始,就已经算计,就开始布局。如此一步一步,处心机虑,等的无非就是要将她们除去。 卷缩在角落里,好冷,那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心底,仿佛是从骨骼里渗透出来的,连每条经络里都侵满了冰冷的寒意。她以为她会哭,可是她竟然没有,连一滴泪也没有落下。只是觉得冷,好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与她之间的一切,需要一个死,才能嗄然而止。此生此世再不复见! 第23章 石全一刚服侍皇帝睡下,正准备退下。只听得门口有人脚步急促的禀报:“皇上,昭阳殿走水---” 只见床上的帘子“唰”的一声已经被皇帝扯开。百里皓哲心里头说不出的慌乱,顾不得穿鞋,下地径直窗口大步跨去。“砰”的一声推开西窗,一阵狂风吹来,只见不远处的昭阳殿处,火势猛烈,伴着风势,火光一下子映红了整片天。 不。他转身拎起一个内侍的衣领,盯着他,眼神却慌乱不已:“皇后呢?皇后娘娘呢?”那内侍从未皇帝如此样子,吓得几乎要晕厥了:“皇后娘娘还在里面--------” 百里皓哲缓缓地放开了他,朝四下里跪着的一群侍从冷冷地道:“给我传令下去,如果不能救出皇后,都给我陪葬。”地上冰凉的寒意一点点的从足下渗入,他只觉得心慌,仿佛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他猛得大步朝外走去,石全一在后面追着道:“皇上,皇上,鞋子—鞋子-----”阁楼里守着的侍卫和侍从只见皇帝穿了件贴身内衣,赤着足踏在石砖上狂奔。 皇帝僵站着,听着一群无用的人伏地禀报:“皇上,这火从昭阳殿后殿引起,再加上秋末时节,气候干燥,今晚风势又猛---------奴才等人罪该万死-------”皇帝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问道:“昭阳殿的守卫呢?”声音从骨子里透着冷。 石全一忙命人将今晚当值的几名侍卫带了过来,只见几人伏地跪倒,磕头如捣蒜道:“皇上饶命。奴才等人也是奉了皇上你的命令才-----”百里皓哲眼露凶光:“奉了朕的命令----”那几人回道:“亥时有位公公奉了皇上您的口谕过来,说让小的们退下休息。”那几人描述了大致的相貌。 门“咣”一声被人用脚踹开了,两扇门“乓”的两声撞到了墙上,力道之重,让人能马上感受到踢的人的怒气。 沈诺畴却一点也不惊讶,不急不徐的为倒了两杯茶水:“哲儿,难得这么晚还想着沈叔,特地过来看我。”百里皓哲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是你,你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诺畴毫不畏惧的盯着他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告诉她,太子是您的亲骨肉。”百里皓哲闻言,双目如同喷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诺畴忽而笑了出来:“怜英,你的哲儿长大了。”对着百里皓哲道:“你杀了我吧,如果你能将我杀了,我反而觉得高兴。因为你能对我动手,必然能把阮 家剩余的人除去。那我大仇已报,身无可恋了。” 百里皓哲拎着他的胸口,摇晃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她。我说过不准你碰她分毫的”沈诺畴盯着他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除掉她?你问问你自己!她不过被尹水雅的婢女打了一巴掌,你就受不了了,这么急急把尹水雅贬到上水宫。人家是不晓得她身份才动的的手,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打了那一巴掌,你是不是觉得将她五马分尸了还不解气!哲儿,我太了解你了,你中了她的蛊惑了-----你爱上她了。容不得别人对她有丝毫的伤害。可你忘记了吗?是他们家害死了你母亲。” 百里皓哲着放开了他,缓缓得道:“我就是一直记着母亲,所以才一直忍着,忍着将她禁足在昭阳殿里,忍着不去疼爱她,忍着让自己去恨她们-----可我得到了什么呢?母亲能重新活过来吗?可我还是一直忍着,时刻提醒着我自己,我不能去爱她,不能去宠她-------”可她离去了,从此离去了,永远得在他生命里消失了。他的心就像被挖了一个很深很深很深的洞,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疼痛,仿佛明白的知道,从此以后生命里最温暖最明媚的色彩也随着她离去了。 他慢慢的后退了几步,泪从眼眶中缓缓的流了出来。沈诺畴心里不知为何也痛了起来:“哲儿,你是皇帝,天下最大的皇帝。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哭什么?“哲儿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孩子,那么的渴望着被爱。 百里皓哲摇着头:“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她----”自她出现后,他才知道什么是温暖。刚成亲的时候,他也不甚在意的。可慢慢的,她就在了他心里---只要他回到府邸,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存在---她会为他披衣,为他守夜,为他担心---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家,偌大的府邸再也不是多少间的屋子了。 可这一切永远的失去了。 百里皓哲失魂落魄得退出了房间,吩咐道:“来人,将他绑起来,送往青州。”沈叔自小就如同他半个父亲,他不能杀他。可他也不能放过他。将终身他幽禁在青州----他的故乡。 而他自己呢?也将永远囚禁在这个众人仰慕的牢笼里。再也无法出来了。生命无法填补的空洞,有时候只是一错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