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休遣》 壹 正值中秋,天上那玦终成了环。清仪坐在习习亭里赏月,把酒独酌,酒到浓处竟是一句:“正圆满,正圆满。” 也是,清风朗月,一直都是她独自赏月,饮酒过中秋,千年如此,不免失落。 痴痴地盯看握在手中的白玉瓷杯,琼浆满泛。见此寥落惨淡之境是以心里想起了自己的爹娘。玉液浓斟,如此反复而不加限制,其实早有醉意。 夜未央,清仪开始下山。“就着这黄菊清芬,白酒正清淳,相逢万事都休问,都休问……”面上还泛着红晕,风吹过,酒醺四溢。 她喝多了,张口便乱唱了起来,也不知是从哪听来的句子,此时正应景。 习习亭坐落于羽山断崖处,很是僻静,那崖底便是洢水。清仪居这山水间近千年,此时虽醉意仍浓,但并不妨事。娴熟地抄小道下了山,到了平地甚至闭起了双眼来走。 只有在万事都隐于黑暗之中,这个世间才会变得万分清晰,从混沌的懵窘中觉醒过来般。至少她清仪是这样认为,所谓万物无以扰心清的境界大抵是这样炼就出来的。 所以觉得此时最是真实,清澈空明如洢水涓涓细流的叮咚作响、狭长叶间甘醇露水滑落的声响、秋叶在半空里旋转一圈然后再下落的回音……种种,清仪都不需通过眼就能感受得到。 再比如,她知道不远处有一男子的身影就掩在丛中,若不经意,或许真发现不了。 只是,清仪错误地以为那男子是跟她而来,于是走了过去。 改殊华闻有脚步靠近,不觉提高了警惕。只觉这步子以及气息甚是平静,有些疑惑。难不成不是那帮人? 拔开草丛的那一瞬,殊华差点递剑过去,幸而没有这么做。后才发现是一女子,素衣素颜,且并无恶意,只是站着对着他粲然地笑,说道:“中秋快乐。” 很是天真,那笑仿佛最温暖的阳光驱散着最寒冷的冰窖。只是她是谁?为何出现在此,仿若一个局外人,站在腥风血雨的边缘。 殊华想起楚辞《招魂》中的一句:“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很是映衬。遂将剑暗暗收起,对着她,笑道:“中秋快乐。” 再后来,清仪不记得了,绮霞带来的酒是极易醉的。清仪好似闻到了血腥的气味,再再后来好像骑在马上,一直奔波不停,劳累不已。 醒来已是十六日的夜里了。 植物对于它周身的环境,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 清仪在睁开眼之前,就知道自己不在菊苑里,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口中仍残有酒的清甜,昨夜的记忆慢慢地在回笼。 呵,原来误会了,幸好没有什么不妥之举。只是诧异自己会走过去,与一不相干的人搭讪,说了什么来着?还有那人在哪?这是他的屋子? 想起绮霞特意交代的话:这酒极易醉,你少喝点,酒不是个好东西。“嗯,酒,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清仪茫然地说着,依稀叹了口气。想到幸好已不是当年那个小菊了,自己修行了千年,有足够的法力保护自己的原形。 贰 原来,清仪本是赤方苑中一朵寻常的小菊怪,那时的清仪就时常饮酒,醉了便会显出原形。可那时候,清仪的母亲还在。 “哪天你到凡间做妖,再显形可别指望我会帮你。”母亲说这话时半真半假,到底还是溺爱得很。 等到清仪当了妖才知道,其实自己的法力早有能力保护原形。 娘早已不在了,什么时候还能倚在她的身上,撒娇说到:“娘肯定会来帮的。” 花妖一旦显了原形,就失了法力,同一株普通的花草无异,再加上饮了酒,非醉死不可。 自赤方苑被诛后,清仪在母亲的掩护下逃了出来,躲在洢水畔修炼。这一修就是千年,如今已是菊妖,出落得美人似的。 再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了,因为已经足够坚强,因为他们不再保护。 清仪坐了起来,打量着这间屋子。不大,只一张摆着茶具的桌子,同两把椅子而已,十分简洁。 深色粗布制的床帏,光线不是很好,再加上窗门紧闭,屋里的空气有种厚重感。清仪觉得十分难受,便打开了窗。 外面果真万分清新,空气中夹杂着雨后的清润湿意,沁人心脾。放眼望去,清澈如水的月光倾泻在池塘上,月影倒映,恍惚觉得像是朦胧的苍穹,水天一色。 “真美。”清仪叹道。 改殊华进来的时候,清仪已经走了。屋内看不出任何破绽。床上的被子铺得十分整洁,若不是开了窗,殊华或许会以为那是一个梦,醒了,不留痕迹。 “走了?有趣。” 洢水畔的山间羊肠小路,清仪走着,方向还是去菊苑的。在昨日的草丛处,微微驻足了片刻,而后扬起好看的笑容。 真真是有趣,居然闹了个乌龙,也不知这样一走,那凡人会不会追找?嗯,他那个地方竟比菊苑还美,真是嫉妒。告诉绮霞,她定不相信。 绮霞是掌管隐南彩霞的仙子,与其说是仙子,倒不如小妖精来得更加确切。物以类聚,绮霞与清仪已做了七百年的朋友。 中秋那日,绮霞因是仙的身份,受邀去参加天界的赏月会,以团圆为名。绮霞觉得怪难受的,非亲非故,偏要聚在一起,徒增无趣罢了。 于是,早早地溜了下来,到菊苑来等清仪。与她结交那么多年,有些习惯绮霞是清楚的。比如每年中秋必独自到习习亭饮酒取乐。那是一种伤感,一种不想被旁人所打搅的伤感。 这会子,绮霞正在菊苑的院子里抚琴。琴声高雅平和,流露出孤芳自赏的意味。绮霞同清仪,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常常流露出清冷,高处不胜寒。只是在更多的时候,外表热闹。 菊,是习性冷的植物,霞,看似绚烂,实则寂寞冷清。 “绮霞,这首曲子不错。” 风声不止,难知云开或雨至。 琴曲未终,孰料欢聚与悲离? 莞尔一笑,绮霞径直站起,转身将琴收起。 “怎么?”清仪问道,琴曲未终。 “无事,对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叁 清仪遂将所发生之事告诉了绮霞。 “一男子?”绮霞突然想起中秋夜宴上月下老人的话。 月老是极喜欢绮霞的,简直当亲孙女来看待。昨夜悄悄告诉她,说:“绮丫头的好朋友,被我用红线牵了。” 好朋友?是说清仪吗?偌大仙界,实在无交心知己,只是不悲不喜,幸而得一清仪。 “是沈清仪吗?”绮霞压低了声,问道。确实妖仙有别,更别提做朋友了。 “正是。” “那,那如何,爷爷?”绮霞知道月老不是那种会说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一下,“爷爷只说好,或不好。” 月老轻敲了一下绮霞的脑袋,宠溺地说:“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不过,这并非天知。” “爷爷你又说笑了,缘分天注定,一切都是你掌控啊。” “呵呵,你不懂,有因才有果。我只将赤绳放出,它自会。冥冥之中心与心的映照才使之羁绊。我不过枉当这‘月老’虚名罢了。” “爱还是来至于彼此的心啊!丫头,要记住啊。”说这句时,月老显得语重心长,倒真像爷爷在教导孙女儿。 绮霞轻轻地点了点头,想起在凡间,曾有一女子说过这么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恰与此时心境贴切。 “是,有何不妥?哎,绮霞你可别乱想,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清仪想了想,又补道:“真的,我连他长的样子都没印象。” 绮霞笑道:“你急什么,我只不过问问而已,再说我还没问你这个千年老妖有没有吓到人家凡间小生呢。” “好啊,又拿我说趣。你小心,下次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 “随意,好久不曾那么开怀了。” 绮霞想,还是不要告诉清仪得好。 她们聊了许久,如往常的每个夜晚一样。银铃般的笑语声随着月光泻了一地。 夜凉如水,院中的花草错落有致,仿若经意,仿若不经意。苗圃里的小幼菊也在低低絮语。 “要是我将来像绮霞姐姐那样就好了。” “美得你。清仪姐姐要是知道,都不知道是要安慰你还是打击你呢?” “去!臭颜儿,你就知道欺负我。难道你不喜欢绮霞姐姐?”刚被颜儿奚落的采雨反问道。他采雨就是喜欢绮霞,在她还是一棵小菊苗的时候便是了。 在她心中,绮霞容美无双,谈吐有若空谷幽兰,相处的感觉更是像水一般,灵动、亲切、自然、丝毫不做作。 “自然是喜欢的。她是我心中的女神好不好。除了清仪姐姐,天地间,就再无谁可比拟了。” 已至五更,天未全亮。绮霞起身打算回去。“今天怎么那么早?”平时一般天亮才出的门,今日五更就不留了。清仪想,必是有什么大事。 “隐南的新皇帝登基,须赶两万朵霞云去庆贺,所以早些。” “哦,晚上早点来,我亲自下厨做几样好吃的,不过中秋。”清仪笑吟吟地说道。 “嗯。” 肆 一双深黑的眼睛,淡漠地盯着远方。睫毛像阴影覆盖,不泄露任何心事。慕玥棠坐在船上,一袭深色锦袍,腰间坠一玉佩,甚是简洁。 水面上的月光清冷得很,四周除被捣碎的水银外,皆是山峦黑影,也寂静得很。 船上还有一女子,坐与他对面长得娇艳动人,像盛开的牡丹一样。 “鸢儿,斟酒。” 他的语气不平不淡,却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公子,天快亮了,还不回吗?” 慕玥棠不言语。 “公子…”陌鸢又道。 “斟酒。” 晨风吹拂,天边浮现渐渐绚烂起来的朝霞。色彩华丽,无与伦比,还有反复的花纹。 “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很久,慕玥棠才开口。 待陌鸢上岸后,慕玥棠将桨弃置水中,打算随波逐流。 水流有规律地拍击着木船,他躺着并仰着脸,眯起眼睛看着天空,霞光满面。 风很大,吹来,略带寒意。开始,有花香,有鸟语。已经入了洢水的腹地,深潭中,两岸鲜红繁复的花瓣密密实实地绽放着,只是这些慕玥棠都不尽知,他睡着了。 绮霞站在岸上,望着那艘木船,心里觉得好生奇怪,不该会有人闯入这的。这里已经被她下了禁。 就一会儿,她便离去。她对人有疏离心,不,应该还包括天界上的仙神,她从不与他们交谈甚至见面,如果没有必要的话。 桃花潭水,春花澜漫。清风不止,已摇动了许多场繁英坠红雨,好不寂寞。慕玥棠醒时才发现到了异地,四周仙花馥郁,异草芬芳。 习习亭里,焚香草于其中,烟雾缭绕。绮霞背倚栏杆,手持一本《金刚经》坐在那里,静心阅读。一双玉色蝴蝶,翩跹而来,一上一下地在她耳畔打转。片刻,素手轻挥,示意它们离去。 “那个痴儿,竟是为摘采花来。” 原来慕玥棠观望四处,见无人,便以为此乃仙境,恐打扰了仙人休息,于是停船片刻,然后手作桨划船离去,载着一船子被风摇曳的桃花。 陌鸢早已立在那边岸上等候,许久,见他公子拿手划船过来,心里竟有说不出的难受。 她眼里的心疼,让他觉得温暖,尤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又有谁还会记得他? “我们回去吧。”他温和地说道,“回去再让下人们把这些花儿给他们送去。大喜的日子,我虽没去,也应送份贺礼才行。” 他说这话时不轻不重,很是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陌鸢听在心里,一字一字像铁一般咯在心上,留有痕迹,因为明白‘他们’是指谁。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头压得低低的,是怕看到他受伤的神情,蓦然,恰好瞥见那一船子的,繁花似锦。 “好美的桃花。公子在哪摘的?这会子怎么会有桃花?” 他的食指轻轻堵在鸢儿的嘴唇上,轻声说道:“风吹来的。我们不告诉他们。” 她点了点头,心剧烈跳动。 伍 清仪笑着看来人,并不认识:“公子,想必认错了吧。” 殊华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不会,我不会认错。我所救的女子也如你一般,笑的时候让人心觉温暖。” “或许你救过我,但我并无太多印象。实在抱歉。”清仪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她来街市可不是为了与无甚关系的人说话的。 殊华顿了一会,见她要走,大步跟了上去,但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原以为她是温顺的,可亲的,就如他初见她一般,素衣素颜,脸带酡色,笑如灿菊,令人心驰神往。 这女子是他生命中出现的第一次美好。 从来都是黑暗,刀光剑影。‘美好’真的遥不可及。 再遇,仅仅只是一天过后,他不得不对自己早已雀跃起来的心情加以控制。然而,她却如同变了一般,语气中有着不可逾越的客气与距离。 他跟随其后,之间像条小道,行人来回穿梭其中。他似漫不经心,但始终不会把她丢失。 “老板,要斤面粉,再要一些香油。”清仪缓缓说道。她知道那人就在不远处。 隐南的四季格外分明。这会子烟雾消尽,日光泻出,尚有暮夏的炎热,又夹带初秋的清爽。清仪一袭月白的长裙,外披一件浅色的长衫,腰间系着条淡绿色的缎带,一直垂到裙底。一根清透的玉簪散挽着头发,看上去不尽素雅。 清仪一手拿着包好的东西,思忖着不久冷香就要开了,回过头。莞尔一笑:“要不,请你吃饭,救命、恩人?” 他们隔得有些距离,清仪的声不大,永远细草微风,不曾有过波澜。 “姑娘似乎不在意对方是谁,只是想吃饭找个伴吗?”改殊华眯着眼看着清仪,逆着光,身子的轮廓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圈。 如果说那是温暖的话,清仪想。 “并非如此。意思的曲解,在你。我说过或许你救过我。” 改殊华走近了一些,冷冷地说道:“那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呢,还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清仪心里暗暗觉得有点怪异,他似乎是故意装作冷淡,语气骤然的变凉,真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关系到谁付账呀。” 他假意夸张的说道,连语调都变得极其可爱。 噗哧一声,清仪笑了出来:“呵呵,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你如此潦倒嘛,到是给你身上这幅行头给骗了。就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吧,我请你!”殊华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女子可以笑得如此之美丽,明媚如花。就像他不知道原来洢水畔有一吊脚楼的茶馆。或负山含水,或隐幽藏奇。 走在木铺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个看上去差不多十一、二岁的女孩迎了上来:“清仪姐姐来了…这位是?” 殊华这才知道她叫清仪,应是清丽仪人二字才配。‘清仪’‘清仪’,记住了。 “一朋友。我带他来尝尝我们嫣嫣的手艺,好不好。”清仪宠溺地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水灵灵的,看上去像成熟的葡萄。 女孩恬静害羞:“那姐姐楼上坐吧,嫣嫣去做饭了,正好今天阿爸捕了好多鱼。” 陆 窗花雕刻得十分美丽,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栩栩如生。宽阔的走廊上挂着红艳艳的灯笼,“我们坐外面好么?” “你真让人觉得奇妙,这样的地方也能被你知晓。” “我可否当作你这是在奉承我,呵呵,玩笑话。”清仪为自己和殊华斟了杯茶,慢慢说道:“嫣嫣一家希望过着不被人打扰的生活,那是嫣嫣的阿妈用生命换来的。” 殊华望到清仪眼神里悲凉的情愫,忙说道:“是我不好,说错话了。” “无事。” 清仪说完就再不说话,独自饮茶。 殊华心里懊悔不及,如今场面尴尬,开口不是,闭口不是。 “来了,阿爸今早才捕的鱼,新鲜的哩。”嫣嫣端上菜来,恰是时候,打破了尴尬。 “谢谢嫣嫣。”殊华学着清仪口吻说道。 嫣嫣忙摇着小脑袋:“不,不用。”低着头跑掉,脸上像涂了胭脂般,红红的。他一袭素色锦服,青丝墨染般。大抵上属于黑暗中仍熠熠生辉那一类,清俊男子。 殊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一笔一画。接近中午的时分,日头开始热烈,所以水干得很快。清仪看过去的时候,水迹隐灭,但不难看出那是她的名字:清仪。 “清丽仪人,是这两个字吧,清仪?” 这是除嫣嫣以外,第一个叫她名字的凡人,一名男子。赵伯称呼她沈姑娘,嫣嫣同采雨,颜儿一样,亦是喊她清仪姐姐。唤她名的只有绮霞,可那不一样。 清仪笑一笑,说:“只是清仪,与那些个美好寓意无关。” 殊华低头浅饮了口热茶,扑鼻的香气将他萦绕,是菊花茶。“我可否唤你清仪。” “一个名字,你又能记住多久?还是称呼我姑娘吧,我称你公子,各不相欠,一顿饭后,就此别过。” 她的秀发散挽在耳后,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脖颈白皙修长,此时正看向改殊华,心境从容。 “一个名字,我能记一辈子,还是唤你清仪吧,我叫改殊华,今日别过,再重逢也未可知呵,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殊华嘴角有着清清浅浅的笑意,眉间亦是淡然自若。 清仪又是一笑,“好啊,或许会重逢也不一定。” 已时辰不早了,两人在岸边,就此别过。 清仪抽出一条帕子,素色,无花。笑吟吟地说道:“给,蒙起双眼来,默数至三十,才许睁眼。你我约好的,可不许抵赖!” 她说的这约定是,离别,不得见背影。她总是如此,让人不忍拒绝。殊华接过,“你倒是,总有怪招。我都说会信守承诺,闭上眼,绝不看你就是。非要这般。” “如此多话,快点。一、二、我先替你数着。” 十、十一、十二、… … 二四、二五、… … 清仪凭空一掀,那吊脚楼变得渐而朦胧,飘渺。 二七、 二八、 二九、 三十。 改殊华将帕子取下,转身再看,她已不见。一袭绛紫的晚霞浮在天边,一时美妙不可言。 柒 今日,普天同庆。 至夜,安王府灯火通明。大厅里,丫头、小子们忙活一片,掌灯的掌灯的,上茶水的上茶水。安王妃李氏的陪嫁丫头玉兰静静地走上前去,帮她家小姐脱下外袍,近耳,悄声说道:“夫人,公子回来了,现今在房里。” 一声清脆作响,瓷杯摔碎在地。安王慕祁天厉声,对着玉兰说道:“叫那逆子到书房来见我!” 王府上下莫不交头接耳:皇上登基,册封皇后,小王爷没有去,安王爷甚是恼火。 “老爷,小王爷带来了。” “好,你先下去。不要让夫人过来打扰。” 庆生应声是,将门掩上。夫人自然是不能来的,纵然平时夫人怎么宠着公子,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懿帝亲问:“怎么,玥棠没来,生病了吗?皇兄大喜之日竟也不来贺喜,朕饶过他,恐怕瓷然也是会生气的。”慕祁天闻言色变,忙说道:“皇上,犬儿近来偶感风寒,有所不适,大喜之日,不便瞧见,还望皇上息怒。” 慕锦连笑道:“罢了罢了。皇叔也不必过忧,朕只是吓吓他。他同瓷然的感情是最好的,今日不来,必有要来赔礼道歉的。还有,要是玥棠的风寒不尽好,大可传宫里的太医。” 慕祁天俯身,双手作揖,道:“臣诚惶诚恐。” 房间里,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两父子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一整天,你个人去哪了?”慕祁天先发话,“要是又和那些个莺莺燕燕一块儿,今晚我就让人拆了采月楼。你是王孙公子,岂能流连于那烟花之地,都被你母亲惯的!” “父亲,与母亲不相干,是我自己做错事,自己认罚。”慕玥棠懒懒地说道。也许是,也只能是因为母亲,我才愿意回来的。这深宅大院,身份是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定好的,无法摆脱,无处摆脱。一些事不愿做,强逼也是不行,原先还有个她,现今也走了。真是越发的无趣。一时酸意直往鼻间送,强忍住,才没让泪落下来。不能哭,尤其对面那人是父亲。 慕祁天听了心里还是满意的,他虽说不听话,确实实孝顺母亲。“认罚?为父这么做,是为你好。而今太子已经登基了,你们自小一块儿玩大,受的是一样的教育,为父知道一些事你不愿做,你也做不来,为父现在不为难你,只想告诉你,伴君如伴虎,不然,朝夕不保!” “孩儿谨遵父亲教导。要是没有其他事情,孩儿就去见母亲了。” “去吧。” “等等,还有一事。” 案上火烛的红苗,微微跳跃,不太平静。 “你是男子,男子就应该以事业为重。断不能留恋于情爱之中。我不管是谁,大凡女子皆会坏大事。我说得,可不仅仅是采月楼的莺莺燕燕,还有,皇后。” 慕玥棠的脚步一滞,半途停了一会儿,后又接上步子。很久传来话语,“我明白,父亲。” 捌 月色悬空,皎皎明明。清仪同绮霞就坐在院落的清阶上,旁边有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垣,上面放着一盘刚做好的,月饼。 这时候若是有酒就更好了,清仪想。可是绮霞偏说饮酒伤身,尤其似我这种饮法,非醉不可。所以只得饮茶。 “尝下我做的月饼,特意买来的面粉,自个和的。快试试。” 绮霞拿了一块,金黄金黄的,小咬了一口,细细品尝,“这做菜的功夫你竟学了七八分,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我也是同嫣嫣学来的,你瞧,里面是双黄。” “子嫣?那个丫头该满十二了吧,真是好久没见她了。”绮霞沏上两杯茶,飘散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虽说这不腻,也是要配搭上浓茶才是极好的。给你沏好了。” 清仪接过,喝了一口,氤氲略带些苦涩。忽然笑道:“都说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我怎么看十七的也甚好啊。” “心境和的时候,看什么都圆满。” “莫与我打禅语。绮霞,凡间真的有那么好吗?呃,我说的是温暖。” “也不尽然,凡事皆有美中不足,又兼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之语。”手不小心触到石垣上长的满是的青苔,下意识地抚摸,很柔软。“只是,平淡中正因为一些好坏,才会成就隐藏深处的精彩。” “你真是,又说些让我不明所以的话了。前半句倒还听得,仿若这茶,有清甜,有苦涩,不冲突,合在一块儿正好。是不是这个理。” 绮霞不语,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 又过几天,改殊华自那天别离后再也没有遇到清仪。她就像薄暮时分,斜掠进屋子里的那一小块阳光,完好,随时离去。而慕玥棠休息了几天后终于决定到皇宫里拜见他那皇兄、皇嫂。 恰逢慕锦连有事出去了,只得见她一人。 “呵呵,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再不来,我就让人请你去了。病得很重吗?我同锦连大喜的日子竟也不见你露面。” ‘锦连’二字,她说得十分顺口,哪知他心里已是血流成河,一片狼藉。慕玥棠暗笑自己,好不容易疗好的伤口,她一句话就立即把自己打回原形,真是悲哀。你喊我玥棠哥哥,他亦不过是锦连哥哥而已,为何听你如此称他,我竟焚心噬骨。 “前阵子感伤风寒,因而没来得及去贺喜。”慕玥棠的声音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那般,变得十分沙哑。“那桃花可有收到,玥,我送的贺礼,祝你们幸福美满。”他是差点说出‘玥棠哥哥’这四字,痛心的四字。那句话应是这样:玥棠哥哥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只是都不再是了,回不去了都。 “正是呢,我倒忘了问你,这时节哪来的桃花,春意盎然,‘可爱深红爱浅红’,莫不是玥棠哥哥要走桃花运了吧,呵呵。” “嗯,那也说不定。还有,我该称你皇后的,‘玥棠哥哥’也不要叫得好。” 江瓷然亲切地微笑,看着他,无声言语。无论怎样,他还是总会就着我。这宫门似海,一些作旧了的符号是容不得存在的。只有你,玥棠哥哥,始终担心着我这傻女孩。 玖 出宫的时候,薄暮已至。慕玥棠心中不知为何,空了许多。许是因为瓷然吧,他想。轻驾一匹快马,去了芷羽山。拴好马,步行至山内。日薄西山,余光横照在山上,紫色与翠色重叠相映,倒显得不是那么真实。直至听到淙淙的流水声,知是洢水。水面平静,如此刻的斜阳,安静如梦。 不久,湖面泛起涟漪。也不知为何,那个无意中发现的仙境,心中十分十分地想念,仿佛到了那里,一切才会寂静。 桃花,流水,清风徐来,无名之香。“细草微风,两岸晚山。”慕玥棠心下觉得应景,念了出来。 “桃花潭水,四溢芳菲。”有人道。是位女子,声音仿若天籁,虚渺飘幻,并不真实。 “谁?”慕玥棠一下坐起,这绝城静域,竟还有女子出现,莫非是仙子不成?只见花影摇曳,并不见什么人影。“姑娘可否现身,在下慕玥棠,闯此仙家之境,实属冒昧。”留给他的,只有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告诉他,那女子已离去。 桃花潭水,四溢芳菲。是最繁闹的花,开在此,真该寂寞。像是这世间,有些东西多是如此,外表繁华,实则寂寞之至。 至月余,改殊华依旧没有再遇到过清仪。他仿若从这世间消失了般,再也寻不到。殊华无法了解自己的心情,好像这样也好,有一天会不期然的相遇。这世上有许多事,你要,它不来;你淡漠,它反倒寻你来。改殊华不知道这样的解释,是否内心可以被填满些。 很快,是暮秋。秋桂绽开的时节,呼吸间总萦着香气,改殊华站在河边,河水浅浅,掬一把在手里,很快地从指间的缝隙中流走。总是觉得不仅有秋桂的香气,还有别的什么,但又说不上来。改殊华微眯起双眼,仰起头来,日头很温暖,倾泻下来的阳光,像双柔软的手抚摸在脸上。已经迷恋上这种感觉。 渐渐地,微眯起的双眼变得切切寒意,殊华盯着这条小径的尽头,远远有一行人驾着马车朝他这方向走来。 “大胆,什么人胆敢挡巡抚大人的路。”一个小吏来势汹汹地问道。改殊华平生最厌恶有人这么讲话。挡了谁的路,那么,我就送你一程。只见剑光一闪,刚说话那小吏还没反应过来,就应声倒下。其余的官兵纷纷抽出剑来,将改殊华围得死死的。 “哼,就这样,也敢来送死。”殊华眼都没抬,直直跳过他们,走到马车前。冷冷问道:“里面坐的是戴大人?” 车内的人屏气答道:“正是老夫。” “在下改殊华,有人花高价雇我来取你性命。”话音刚落,改殊华抽出剑来,刺进车内。车上的帘子上马上就溅出一条血迹,触目惊心。“啊,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人群开始涣散,这才知道不妙。 可哪还有人呢?早已不见踪影。 剑上还滴着血,尚未凝结,人却已行了好几百里。殊华将剑插入河里,水流冲淡了血迹,然后迅速抽起,水花四起。 拾 改殊华越走仿若觉得那股熟悉的香气越馥郁。这是离都城郁陵几百里的郊外,刚才那儿也是郊外,刚出城门的郊外。再走几十里地就是自己的住处,隐蔽在山谷间,繁华之外。 他突然跳到路旁的花丛里,那野径里尽是些杂草,偶有鸟儿衔来的花种开在其中,所以显得纷杂,繁乱。 绮霞无声跟在其后,心下只觉‘荒唐’二字:他一个男子,如何可以游淌在花间丛中,岂不让人笑话。不过,既然他是清仪红线暗牵的那人,我姑且看看你在做什么。 他闭上双眼,用鼻子嗅着花来寻,寻着纷杂,繁乱之中那一缕熟悉的浓香。这样子像极了个孩童,绮霞想。只是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那人的面孔,心下彷徨。 花开在两里外的一棵树旁,野菊灿灿,牵魂之香正出于此。殊华无奈笑道:“竟有那么深,只是不经意放在心上,也会如此根深蒂固。” 绮霞悄悄离去。我竟也忘了冷香,这些日子清仪确是忙碌。冷香是开于晚秋的,且总是选极偏僻的地儿,而香气又是极浓极浓,故名曰:‘冷香’。 云移动的很快,影子投在手上,迅速地游走。改殊华自己也没有想过,为何就这么做了。站起的时候,脚微微感到发酸,是蹲太久了。抖了抖身上的尘埃,转身离去,黑色滚金边锦靴沾上了泥土。 “站住,你这采花贼。”颜儿突然凭空出现,朝改殊华喊了一声。心里异常激动,修了二百年,今儿终于化成人形,缠着清仪姐姐闹得她没办法,才答应许我走动走动,居然发现个采花贼,别提有多兴奋。 改殊华冷笑,继续走路,头都没回,第一次被个小娃娃叫喊住,心下觉得稀奇,只是他从哪冒出来的? “你,你居然不理我,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说着丢了个什么过来,直打背上。 改殊华身形一动,竟连头发都不曾乱,确是好身手。那东西就直直落在殊华刚刚站的位置,看来小娃娃丢的还蛮准的。定睛一看,原来那东西是由花枝缠绕成的球。倒是自己太当回事了,小不点能耍什么暗器,这不,扔一捆花来。 颜儿愣愣的站着,怎么会没打中呢,万一他回手,没有谁教过该如何应付,于是不知该怎样。这是颜儿第一次与人打交道,第一次出手,原以为是很简单的事,就像欺负采雨,哪一次不是自己占了上风。 “这是你的暗器?”改殊华这回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小不点,问道。 竟被那人嘲笑说这也是暗器,颜儿所有的委屈之意一下涌上心头,哇哇的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花妖是妖,大抵也属于抵御能力最低的妖,他们不似那些什么狐妖、蛇妖能蛊惑人心,修炼好的还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他们是植物,有着植物的秉性。 杀伤力最大的是有毒性的植物,可是菊妖,不曾有毒。二百年修成人形;五百年拥有骗世的法力,只是不高;要上千年才可法力运用自如。 拾壹 改殊华没想到他会哭。见多了血,是否还会具备善意,疼惜小孩,安慰小孩的善意。他问自己。或许没了,他想。他是名剑客,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剑客,双手已染满了献血。当忠与义消迹的时候,天空从此黑暗。为了生存,一切要求来者不拒,不再有善恶之分。 “殊华你好好在家呆着,师父把这差事退了就来。你要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这是师父走的最后一句话,现今尸骨无存。那些被追杀的日子,饥饿难耐的日子,在师父消失之后就接踵而来。那年改殊华14岁。 往事袭来,站了片刻,然后走开。颜儿此时是个五、六岁孩童的身形,泪水侵湿了双眼,连睫毛都粘到了一块儿,小嘴还不依不饶地嘟囔:“呜呜,回去看我不告诉清仪姐姐,我让清仪姐姐帮我把你大卸八块。” 改殊华因自幼习武,听力是出奇的好。‘清仪’二字像两粒石子落入水中,激起心底的波澜。“你是说清仪,是你姐姐吗?” 颜儿坐在花丛里,流着鼻涕、眼泪,正狐疑地打量着改殊华。这个哥哥真是奇怪,刚还沉着脸,悲切得很。怎么一下子像得了阳光一样,那么激动。 正打算开口,有阵很强的风刮来,吹得花瓣全都飞了起来,花枝摇曳。待到平静,颜儿已消失于无形之中。 一定是有武功高强的人救他而去,殊华想。清仪总是如此,带给他不可捉摸的魅力。 “糟了。”这是改殊华才想起一事,不得施展轻功离去。 “清仪姐姐,方才那个人欺负颜儿,颜儿不仅没有扔到他,反被他嘲笑。”颜儿被清仪抱在怀里,像个母亲般,正踩着彩云迅速向菊苑飞去。清仪笑了笑,用手点了点颜儿的鼻尖,说道:“谁让颜儿去献丑的呢。姐姐可不记得今天是让颜儿去同人比试的,幸而我跟来,不然颜儿就变成大花脸了。瞧,哭得,多伤心呢。” “颜儿不要嘛,连个回合都没开始。那坏小子也不理我,他轻易地躲过我的花枝球,连头发都没乱。颜儿也想要那么厉害,清仪姐姐教我嘛。” “我们颜儿今日刚化成人形,就得意忘形了。他都小子了,那么颜儿算什么,比小子还要小的宝贝呢,呵呵。” “姐姐不帮颜儿,姐姐偏袒坏小子。”颜儿的童腔带着抗议。“不过,坏小子好像认识清仪姐姐,他问是不是我姐姐。” “认识又怎样,颜儿不是也认识姐姐吗,好了,到了,采雨还等着你呢,她才修了二百年,见你变了人形,非缠着我让她也变。现今是个三岁的女娃娃,快进去吧。” “啊,采雨也变人形,多没意思呀,这样她也可以出去了,颜儿就没有优越感了。”颜儿嘟囔着,心里极不欢喜。清仪蹲下来,靠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她自会你到哪她跟到哪,颜儿又多了个小跟班。这样好不好,明天姐姐教你们变幻术。” 拾贰 又踩在彩云上,想起绮霞的话,别的什么只是借口,为你心中所想,提供借口罢了。清仪笑,哪有什么心中所想,只是对世间好奇。游一遭也不错,当作是修炼一回。 还是那个狭小的屋子,所有的陈设都没变,又好像并没有多久之前的事一样,这屋子竟记得那么清楚。她记得窗外的风景,美得那么真实。 这回窗开了一点,有夜风夹着细雨飘了进来。坐了下来,桌子还是那样,一尘不染。清仪一只手为自己倒了茶,另一只手提着一壶酒。是菊花茶,清仪闻了闻,与她的相去甚远。 改殊华淋了些雨,抱着一盆花推开门,只见清仪坐在椅子上喝茶,饶是有趣的看着他。他想,是幻觉吧,今天太累了。 那盆花正是冷香,只是奄奄一息,强打着劲开着花。清仪暗暗输了些元气给它,一边说道:“你可是欺负了我家颜儿,他一个劲地向我报告呢。” 殊华觉得他是可以笑出声的,这是一个没有预期的惊喜。“所以我带了壶酒,把你灌醉,替颜儿出气,你看如何。” “哈哈,清仪,若真是如此,我倒希望天天欺负那个小不点。”殊华终于放声笑了出来,又觉得身上的疲惫一下子没有般,心中愉悦。“呵呵,颜儿喊你坏小子,你倒叫他小不点。我看都是一样的,像小孩子一样。” 不知为何,与清仪相处,那种乍来的喜悦,温暖的感觉,很难找到近似的境界相比拟。殊华找出一把旧伞,拿过清仪手提的壶。“你干吗?” “我带你去个地方,正是个喝酒的好去处。”说着,又推开门,凉风杂着雨点飘打进来,他挡在前面。“快来,清仪,这时候最好。” 美酒,良辰,美景,一听到这些,清仪兴奋地站起,“正是呢,我最喜欢这样了,偏绮霞不准。” 打着灯笼,行走在屋后面的山路上,细细的雨丝。改殊华撑着伞,拿着酒,就这样同清仪肩并肩地行走。“再走过去,有一河,河边有座旧楼,是登高望远的。”清仪看着他的伞几乎完全倾斜到自己这边,微微心暖。 “古人云,‘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儿全齐了。” “何为赏心,何又为乐事?” “这乐事,是喝酒,赏心嘛,是有你这个不算太丑的人相陪,呵呵,干杯。” “好,干杯。” 清仪身着淡粉的衣裙,长及曳地,发间一支玉簪,再无他物。极为淡雅的装束,风吹过,稍显单薄。改殊华脱下外袍,披在清仪身上。“你穿那么少,小心着凉。” “还说我,我知道你已经着凉了。喝酒吧,酒是温过的,不碍事。这条河是通到洢水吗?” “是,它的一条支流,这楼建在这,有几百年了。它有个很特别的名字。” “说来听听,是什么?” “忆归休上楼。” “清仪,像你这样的女子,真的很少见。独特,神秘,总是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灵动。”殊华慢慢地说,“你是不是要说,不要把你描绘得那么美好。” 清仪正要开口,听及此,露齿笑道:“改殊华,你挺聪明的嘛。” 她记得他的名字,她说,改殊华。 “忆归休上,忆归休上,古人多思乡而登高望远,却有人‘忆归休上’,是怕引得归思泛滥,不易裁断耳。”清仪淡淡地说道。 拾叁 改殊华震惊,那么快就参悟出了这其中的道理,实非一般人可比矣。看了看清仪含愁的倦脸,她似乎又有些失落。 明明相处不过几日,却像深知了她似的。她是个伤怀的人,总是带有伤口。“好了,不要再以物伤人了。这酒,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温过,进了体内凝聚在心里,对身体也不好。”殊华边说,边用手轻轻去拿她的酒。“它啊,是个辅助物。你心情好时,它可能让你心情变的更好,你心情不畅快时,它却能让你极不畅快。总之,是个宜在欢时饮而不宜在悲时饮的液体。” 清仪见他来拿她的酒,轻轻一带,闪到一处,一干而尽。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殊华的眼睛,“那又如何,我就是喜欢这样彻底。一路到底的感觉让人畅快,正如你说,我现在更畅快了。改殊华,我喜欢这个名字——忆归休上,它符合我的心境。究竟是何人想出这等好名字,妙哉,妙哉。” 雨像是停了,屋檐上滴下水珠来,坠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殊华呆呆地立在原地,实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她脸上又渗上了绯红,若隐若现,好不叫人喜爱。只好假装说道:“你要是醉了,该如何?孤男寡女,我并不是正人君子。” 也正如他所想,她并没有什么被惊到的样子,反而云淡风轻。清仪看了看杯子,又倒了过来,里面一滴不剩。“酒,没有了。你刚说什么,我醉了没事,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呵呵。”殊华尴尬地笑了笑,很是无奈。你到底懂不懂我说的意思,什么叫‘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居然那么无动于衷,莫不成你在装糊涂?真是,我当然不会趁人之危,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妻子。 “别看了,再看也没有。还说要灌醉我,一壶酒,就你喝得最多。” 一直这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酒杯频转,月色下沉醉。并没有许多星,雪白的月也有些倦了。 二更的时候,清仪听到有人在唤她,只是太困了,实在不想睁开眼。 “清仪,醒醒。该回去了。”那声音又唤了一遍,清仪皱了皱眉,听着,脑子渐渐明朗。是绮霞的声音。 睁眼,果真,绮霞踩在彩云上,静静地平视着她。“绮霞,我又喝酒了。”清仪揉了揉眼睛,疲惫地说道。 “我知道,该回去了,有事要发生,清仪,你需要精力去面对。”绮霞平静地说。 清仪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地上清凉,身上披了件外袍。而殊华就着了件单衣,靠在一边的墙上,坐着睡着了。她将外袍取下来,盖回他身上。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傻瓜”。 他当然不会知道。绮霞做事是很细心的,她会确保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出现。所以殊华此时睡得十分安稳,大概会一觉到天亮。 拾肆 只是绮霞为何会来,她刚说有事要发生,到底是什么事。绮霞从不这么一本正经,最多的是同自己嬉闹取笑。 到了菊苑,屋子里的烛火一跳一跳地,让清仪觉得有些紧张。“有什么事要发生吗?你很少这样严肃。” “是,认识的仙友告诉我,你将有一劫,要躲过去,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绮霞静静说道,又坐回刚才的椅上,继续看她的经书。 清仪也坐了下来,玩弄着腕上的两串佛珠。“劫?是祸躲不过,你知道的。这样也好,我厌倦现在。”她总是用手去抓那两串佛珠,拉得很大,又松开。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绮霞放下书,看着清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喜欢他?” 清仪挑眉看回她,“喂,又拿我说趣。是颜儿抱怨说他欺负了他,我只是找他去喝酒。你啊,总不许我饮酒。可是他陪我喝酒,赏月,还有去好玩的地方。呃,就是那座旧楼,叫‘忆归休上’,你觉得名字好不好,我觉得甚好。除此之外呢,我对他别无他想。” 绮霞像是隐约地笑了,“尽扯谎。你啊,喜欢了也不一定知道。你是个迟钝的家伙。” “是是是,我当然不像你,对自己要什么、做什么清楚得很,我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喝酒找个伴罢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我是没有获得的。那个‘爱’字太难了,我才不会去碰呢。” “你总是有理,什么理都有。但是花妖也是可以去爱的,只要你愿意的话。你总是要找个伴,放下自己的包袱才是,老是自己扛着,不累吗?” “那才累呢,这样挺好,自在,不用患得患失。” 绮霞笑出声来,“呵,刚还说厌倦呢,怎么现在又说挺好。自己都矛盾了。我反正同你不一样,我期待爱情,相信爱情。小时候,月爷爷给我讲个一个故事:有一进士名赵颜,偶在画工处得一软障,这软障上绘的是一女子,容色甚丽。赵颜谓之画工曰:‘世无其人也,如可令生,余愿纳为妻。’画工曰:‘余神画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即必应之,应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那赵颜依画工之言,长唤不歇,百日,果活。” 清仪抱着双膝,侧耳听着,“然后呢?” 绮霞拿着剪刀,一面剪着燃灭的烛芯,一面说道:“后来我也不知道,月爷爷没讲,他说他忘了,只让我知道这里就好,我想应该是幸福的吧,我叹赵颜的痴情,所以真真才会放弃修行与其偕老。”“的确,可谁又能保证是永远呢。唉,不说了,我突然想起个好玩的,现在,实在太困,明日再同你说。” 绮霞轻轻地说:“去睡吧,我再看会儿。”清仪拿下玉簪,青丝流泻,垂于腰际。“嗯,你还回去吗?”她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暂时不,我不放心你。”清仪微笑,“好的,我去睡了。” 拾伍 黑暗,无尽的黑暗。什么也没有,到处漆黑一片。“这是在哪里,我在那里?锦连,锦连。” 走了许多路,什么都没变化。仍旧一片漆黑,有凉风冷冷把人吹。 终于走不动,坐在地上。“救命,救命,谁带我出去?”瓷然在哭喊。 许久听到脚步的声音,正往这里走来。这声音很熟悉,是——“玥棠,是你吗?”她兴奋地问道。 有光慢慢移到慕玥棠的身上,很不真实。直到完全看到见他的脸,他才开口说,“瓷然,跟我走吧。”慕玥棠把手伸向了她。 她正欲接过,“跟我走,离开慕锦连。”瓷然的手骤然在空中停住,“玥棠,你在说什么。” 她望着慕玥棠,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可惜什么都看不到,他不给她看到。“玥棠,锦连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隐南朝的皇后。这些,是改变不了的。” 慕玥棠安静地立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话,手仍是伸着,不动。“锦连他对我很好,我不会跟你走,我要在这里等他来找我。”瓷然决绝地说,“更何况,我爱的从来都是锦连。” 他的手垂了下去,冷静地说:“自古天子多薄情,他现在对你好,不代表他能永远对你好。他是皇上,有他所不能选择的责任。他爱你,我知道,可是会变的。” “不,他不会的。”瓷然大声地说,用手捂住了耳朵,“你骗我,他不会变的。你在说谎!你在说谎!” 一个漠然的声音,令她身体战栗。“他说的对,我做不到我对你的诺言,我不能保证永远。” 又是光,刺眼的光。瓷然此刻就像个刚痊愈的盲人,被迫的接受强光的照射。可是为什么刺的是眼,疼的是心呢?她问自己。 他是谁?为什么左拥右抱?他不是才娶了我吗?我不是隐南的皇后吗?他是谁?他不会是锦连,不会的。 “瓷然,现实点,这是皇宫。” 谁说的?玥棠?锦连? “不—— “娘娘,娘娘,奴婢是阿念,阿念啊,娘娘醒醒,那是梦,不是真的,娘娘,那是你做的梦。” 是梦,不是真的。 瓷然睁开眼,这里仍旧还是熟悉的皇宫,从小待大的皇宫。会不会,锦连变心,他不要我了。是否,拥有江山,就不能再变回从前。 很乱,很乱。 “阿念,我想喝水。”瓷然的声音十分柔弱,可能是刚刚喊得太过用力了。 就着阿念的手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屋子里已经进来了其他宫女,她们进来候命,包括好奇这个受皇上独宠的皇后为何在半夜惊醒。 “娘娘,奴婢让太医开副安神的汤药。”阿念又换回了称呼,‘阿念’只属于从前,现在只可以是‘奴婢’,绝不能在宫里为主子添麻烦。“你们,不要没事站着。你现在去太医院要副安神的方子,然后去熬药。你快去通知皇上。”阿念把她们全都支开。 拾陆 “娘娘,没事,只是被梦魇住了,不碍事。还要喝水吗?” 瓷然轻轻摇头,轻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想着刚刚的梦,尽管场景都不是真实的,但为什么玥棠会出现,他做的一切似乎合情合理,并不是不知他喜欢自己,可是心太小,容不下。也曾经问过自己,非要是锦连吗,他会做皇上,他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可是,没有理由的执着。 支起身来,“阿念,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吧。”泪水顺着洁净的脸庞滑了下来,滴在绣满鲜艳欲滴的红牡丹丝被上。 阿念一见她主子掉眼泪,顿时无主。什么时候,永远笑颜的小姐开始落泪了。这只是开始,后宫的腥风血雨还没拉开帷幕,如此脆弱如瓷然如何经得起? “小姐,你忘了,阿念会驱邪。什么梦与现实,梦就是梦,是虚的。除此,它什么都不是。”阿念安慰道。 昨夜好像起风,或是下雨了。天边几缕如丝絮般的云朵,真是自由。慕玥棠站在窗前,那里正好远眺到羽山,山雾朦胧。 “玥棠公子。” 和江瓷然一样,阿念亦不叫慕玥棠为小王爷,与官衔挂钩无端起生疏。 “阿念!你怎么来了,瓷然呢?也来了吗?”慕玥棠转过身来满是期待地问,见就阿念一人。“是在与母亲聊天吗?” 她微愣,虽长慕玥棠几岁,倒也亲切得来。他还是同以前一样,叫她小姐作‘瓷然’。像在自己面前没有半点虚假,的确是个可以担当的多情公子。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否会伤及无辜。因为他太孩子气,长不大似的。 “没有,玥棠公子,小姐没来,阿念是自己来的。小姐或许该醒了,阿念时间不多,是有事要求玥棠公子。”阿念抬着眼认真地对他说。 什么是‘或许该醒了’,瓷然过得不好吗?尽管有千万个疑问,但还是尽量克制住自己,只问了句:“什么事?” 到郁陵的时候,天上的霞云上未褪去,空气浅薄如水汽般。街市上已渐渐有了行人。绮霞轻呼了一口气,她还是不习惯,走在有许多人的地方。距离上次来郁陵已有二百年了。 旧的朝代不复存在,新的自会接替。这是她所理解的历史。苍白的历史。 可是郁陵,还是那样,繁华如梦,依旧是这一朝的都城。它绮丽多姿,屏若羽山,镜若洢水,城中纵横交错,街道似棋盘,城楼雄伟壮观。百姓依旧要过日子,生活一如既往。 她着了件极素的衣裙,头发结成简单的髻。郁陵城的格局大致经过上百年的整修,变化很大,饶是她这仙记忆再好,也不得不向人打听问路。 恰有一众尼姑从旁走过,绮霞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安静地问道:“请问,潜月书斋怎么走?” 那众尼姑一听,个个面面相觑,后走出一个年长的老尼。独她是深色的布袍,其余皆是褐色。 拾柒 老尼打量着绮霞,因为老花,不得不走得近些。 这姑娘身上有股香气,非凡夫俗子之物可比,老尼思量着。又观她貌子也极是素净,未施脂粉,瞧着可心的很。 “听姑娘声音,应该年龄不大,竟是打听潜月书斋,那书斋年代久远,地处偏僻,鲜有人知晓。”老尼慢慢地说,心下猜想她是何人,并不像谁府上的千金,虽出落得美人似的,竟没有丫鬟跟着,而且打扮不俗,只戴了副通透的耳坠,其他再无。 阿念走后,慕玥棠呆立,仔细回想阿念刚说的话:因为一直是个旁观者,心知小姐向来心中所想的是皇上,只是皇上。玥棠公子,阿念很抱歉,残忍地揭露了事实。阿念知道,公子眼中心中只有我们小姐,所以阿念恳请公子不要把这种青睐暴露出来。依阿念来看,皇上尚不知情,如若得知,小姐就很难在宫里立足了。后宫深似海,玥棠公子你是知道的。为了小姐的幸福,请答应阿念,阿念愿万死不辞。 慕玥棠坐了下来,想起他似乎答应了。他冷笑了出来。 为什么要笑呢?他不清楚。 很快站起,下了楼,到马厩里打算骑马出去放松一下。 马厩里的小子见他来,跑来劝阻说:“小王爷,小王爷,王爷吩咐过不能让您出府,小王爷勿让小的为难。” 慕玥棠一听,不由得火冒三丈,正是要发泄。他一下跨到马背,执起缰绳,厉言道:“放肆,你个奴才,本王去哪,也由得你过问,快滚开。” 那小子第一次见慕玥棠发怒,居然是如此可怕。从来不知道,这家里还有个爷,他只当慕玥棠是个孩子。于是吓得口吃地说道:“小…王爷,不…不能出…去啊。” 一鞭子打下去,马嘶鸣一声。小子吓得闭上了眼,慕玥棠驾着马从他身上一跨而过,转瞬消无踪迹。 绮霞淡笑道:“是家父要购些书物,我原是知道路的,因太久没上京,就记不得了。”她随意地编了一段,很是从容。 老尼一听,继而笑道:“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过来。姑娘,贫僧带你去,那书斋偏得很,实在很少有人去。我们要穿过这些街,走一小段路,竹林茂密的地方便是了。” 原来是修了许多竹林,不怪得我找不到,绮霞心想,点头微笑道:“难怪,那就多谢师太。” “贫僧法号莲一,在郁陵城南的晚阕庵。姑娘如何称呼?我见十分可心。”莲一师太温和地说。 绮霞微露难色,先前是的确来过潜月书斋,后因隔了些日子,就忘了路,所以编起来倒不难,只把清仪换作父亲即可。 只是这称呼,姓什么?名什么?如何得想? ‘绮霞’二字是不能说的,因为这里有绮霞宫、绮霞殿,里面供奉的是绮霞仙子,是她自己的塑像。 她虽只是掌管霞光、云彩,但百姓却深信是她为他们带来平静。没有战乱,生活安定。所以若是她说叫绮霞,只会造成更多不必要的麻烦。绮霞苦笑,真是自己害自己,早知如此,就应去问土地老头,比这要省力得多。 拾捌 驾着马行走在郁陵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采月楼的招牌挂得那样耀眼。这种勾栏中的淫逸,向来不是他的目的。他来,只是想找个慰藉。鸢儿她懂,所以一直深受他青睐。 “哟,可不是小王爷吗,好一阵子没来了。妈妈,有贵客来了。”紫馨娇媚地说道,手正要勾在慕玥棠的胳膊上。玥棠轻轻一送,她扑了个空,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和恼意,伸出的手作势整理了一下发簪。 她又走到慕玥棠面前,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得上。在他耳畔轻轻说道:“王爷,紫馨想你。” “丽姬呢。”慕玥棠面无表情地说,话中透着威势。 她风尘数年,刚刚说那话时,心居然还在扑腾扑腾的跳。着实感到,意外,对,意外最贴切。 并不是傻瓜,又岂不知对方无意,何必自作多情。可是,就是喜欢他那种目下无尘的孤傲,他只会对自己心爱的人放下身段。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了佳人意。只是可气,偏在意丽姬那贱狐狸,不就是仗着自己多几分姿色,倒还娇柔的很,妈妈也极偏爱她。 紫馨用袖掩着笑意,“丽姬她啊,上次回来后就病了,娇生惯养。明知自己体弱,还要出去与别的男子私会。呵呵,真是令我佩服。” “所以,与她幽会的那个男子来看她来了。”慕玥棠冷冷地说,他不喜欢紫馨这样的女子,天性好强,喜欢斗。若不是今早收到鸢儿的信笺,或许还不知道她病了那么久。因为知道鸢儿是怎样的人,不会轻易让他人诬陷。可是瓷然呢,她那么单纯,以后的生活将经常面对尔虞我诈,慕锦连是否会深信不疑他所爱的女子? 紫馨哼了一声,面子上挂不去,正欲开口。 “小王爷大驾采月楼,又是来找丽姬的吧。”陈彩芙笑吟吟的从楼上下来,着了件大紫的罗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美。难得的是,身材保持得很好。“可不凑巧,她病了。” “那本王去看看她。”慕玥棠平静地说。陈彩芙笑了笑,眼角就像绽开的一朵菊,“当然可以,玉姬,还不快带王爷去。” “不用。”慕玥棠很快地说,紧接着大步流星地走了。 “妈妈。”紫馨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说话时,她捏弄着帕子,心有不甘。“你也见着了,休做些给自己添没趣的事。”陈彩芙冷冷地说。 “家父姓沈,名晓月。”绮霞稍稍平静地说道。 ‘沈’是清仪的姓。菊乃赤方苑一沈姓的公子移植而来的,故此,赤方苑的菊妖世代袭沈姓。至于晓月,是她居处的地方——晓月阁。 莲一师太确实慈眉善目,送过绮霞,便就此别过。绮霞想,或许有空去造访一下晚阕庵也是好的。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病得怎样了?”慕玥棠温和地问。陌鸢脸色有些苍白,但大体是好了,有了些气色。 “鸢儿抱歉,本不想让公子为鸢儿挂怀,小寒小病,一下子就过去了。不知怎的,昨晚听落雨声,切切的想公子,遂今早才告知。”陌鸢坐起,将一靠枕支起,置于脑后,慢慢地说道。 拾玖 时不时脸上总透着微笑,心里暖和和的,真好,他就在身边。 因为卧病在床许久,青丝散而不乱,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项,处子的清香散发,弥漫。 用布包好书,出了书斋。那人是个很随性的男子,坐在窗下阅书,她走去付银子,他只略微抬了下眼,说了个价,递来个布袋,便又低下头去。 郁陵的街上,已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绮霞顺着原路往回走,这次要不是替清仪买些书,恐怕都会忘了什么叫做‘世俗生活’。 有些事情是值得期待的,像花开,出不出现,只是时间的早晚。 人家墙顶多列盆花,有紫薇,牡丹,山茶。多是反复的富贵花种,这些,清仪最是嫌弃,而她只爱芙蓉。 城墙上贴的告示下站满了人,告示上写一名朝廷要员被杀害,若有可疑者,可直接上报官府。只是绮霞不会去关心,如果没有必要的话。 前头的路被一大堆马车给堵住了,她抬头看,正是郁陵最最热闹的采月楼。 应该是家风月店,她想。又看到一些府丁围着一个人出来,上了马车。隐约看到那人的模样,“那个是…痴儿,原来也不过如此,倒白赏了个那么好的名字。” 绮霞安静地等那群马车离去,心里莫名生气,但却笑了出来。慕玥棠坐在马车里,突然听到一阵轻扬的笑声,掀开车帘,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在笑。 更多时候,开在山间的嫣然野菊才是最具蛊惑的,有其不自知的美。隐逸术之妙最在此,若平常间,不经意的流露,随时隐于瞬间。 “最重要的是心无杂念,做到这个,然后默念着我教你们的诀子,往你想去的方向移动则罢,颜儿,采雨,你们多练习就是了。”清仪轻声说,触及旧事的时候,是最易伤神的。她的思绪早已飘得不知何处去了。 “不嘛,我不练嘛,娘陪我去戏水嘛。”一个柔弱的身影说道。 “可是,若是你又惹你爹生气的话,这法术或许能帮着些。”是一个极舒服的声音,春草缠绵于风里似的。 刚那娇气的声音又说道:“娘会帮清仪的,不是吗?爹爹哪里舍得打清仪呢,哪次不是装得很凶很凶,到最后却又该数落娘的不是了,呵呵。”说着“咯咯”笑了。 日子明媚得能看到尘埃在光下起舞。 “你呀,真真是给我娇宠惯了,学着些技艺,到底是好的,谁也不能保证会永远在一起。” 谁也不能保证会永远在一起。一语成谶, 所以最后天各一方。 “清仪姐姐,你怎么了?”像梦一般,刚一切宛如青烟被风散去,所有的事都会被风吹走。 眼前浮现的是颜儿稚气的小脸,恍惚醒过,浅笑着说道:“没什么,一时失了神,会了吗?我来做个示范给你们看。” 说罢,随手拈了个决子,像平时走路一样,步子盈盈,裙摆摇曳,很美,仿佛行走也连带着香气。看着,只觉赏心悦目,然后也就一眨眼,便消失于无形。 再出现,已是坐在离了很远的秋千上,来回悠荡,眉间藏着思念。 贰拾 透过斑驳的篱落,见他们在学法术,心里暗暗想,清仪恐怕极不情愿吧,她最讨厌这些,偏偏颜儿这家伙喜欢,非缠着她要学要学。也好,赤方苑的花妖到底不比别的,实在应该勤奋好学才好。 推开院门,花香扑鼻,心情为之愉悦,“呵,这么快就学法术了,你们清仪姐姐可是到了六百岁才开始学的呢!”绮霞笑着,脸颊上的酒窝愈加明显,煞是可爱。“如此,倒要看看青出于蓝了。” “绮霞姐姐。”颜儿,采雨立刻齐声问好,好不乖巧。绮霞笑道:“先时还不觉得,如今只道这样子讨喜。人间的孩童原来都这般打扮,我挺喜欢的。哪天带你们上街去,也好见见热闹。” 那头,颜儿早已喜形于色了,手摸了摸头上的两角,蓬蓬的,是自己的头发绾起的,还有些许发丝垂在肩处,并没完全绾起。“既是绮霞姐姐喜欢,颜儿以后天天打扮成这样。” 一旁的采雨还是三岁的模样,许多的话还发不出,听到颜儿这般说,立即说道:“姐姐,姐姐,颜儿的…头发是我帮弄的。” “好,姐姐知道了,我们采雨的手最是巧了。”绮霞弯下身子轻声说道,只有这样才够得到。有些许不知名的香气萦绕鼻间,虽自己本就是花草,但散发的香却远不及这好闻。应该要有千年的积淀才能做到如此吧!采雨静静地想。 颜儿见采雨这受到褒奖的神情,气极,哒哒地跑出院去,嘴里囔着:“姐姐,我去外面练习。采雨,你要跟便跟来。”采雨同清仪、绮霞道了别就追了出去。 绮绮霞心里叹道:颜儿虽好学,可多班门弄斧耳,最不好在沉不住气,虽说年轻没经历些事,可相较采雨就稍弱些,不单年龄、修行比他少,性子却是百里挑一的。 “你怎么了?不说话就站在那里。”清仪刚坐了一会秋千,眼眯了一会儿,听到有说有笑,便知是绮霞来了。 “清仪,采雨是你二叔的孩子,对吧?我觉得她性子挺好的,颜儿就不行,样样差了一些。”绮霞想了想说道,把布袋递给了她。 清仪坐起,接过布袋,置在裙裳上。打开,是一本本线装的诗、词、赋及一些现流行的话本。她笑着,乐滋滋地说:“是了,就是这些了。呃,采雨是我二叔的孩子,其实也不是亲叔叔,他是爹的义弟。” 顿了顿,方才的欢喜全然不见,“我是听娘说的,二叔姓连,名似言,他并非赤方苑的,当年二叔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之际适逢爹从那经过,救了他并请求守苑的高爷爷让他在赤方苑养好伤再走。” “高爷爷,是一颗很老的榕树精吗?我原是见过的。”绮霞淡淡说道,忆起幼时曾经偷偷溜到赤方苑去爬树,那树长了许多须,多得都能编织成一张床了。玩得累了就躺在粗粗的树枝上休憩,那时还不认识清仪,只是一个偷闯赤方苑的小仙。夜凉如水,风从山间吹来,花香袭人,那树便唱起了歌谣。 贰壹 清仪浅浅一笑,心窝有些痛,没有想到那么久这种痛处依旧在,就像用刀尖在心窝子一寸一寸剐,血肉模糊,从不愈合,每每回忆往事就如裸露在外的伤口被西风使劲地吹,这样不断痛到发麻地提醒她。人言道,痛彻心扉大抵如此。 狠狠咬了咬唇角,“是啊,高爷爷是棵很大的榕树,他总是在夜里唱起歌谣,为我们守夜。不提他了,关于二叔,我还没有讲完。养伤期间,可能发生了些事吧,结果二叔救了娘,爹很感激遂与他结为义兄弟,不过待了没多久就走了,传闻是为了避难。我一向对二叔没什么好感,感觉他百般讨好我和娘,殷勤的很,所以他走了也毫无伤感。只是可气,桑阿姨有了孕,是二叔的,也就是采雨。” 说及此,清仪好看的秀眉轻皱了皱,“最恨此等男子,没有承担的勇气,害到采雨从未有过父爱!” 绮霞没有想到会是怎样,愈加疼惜起了采雨。 又岂会不恨这等为人父母的,是否真有什么事比得上自己孩子出世更为重要?若不想要,何必生下来呢?一下感触上来,绮霞念及自己,心里叹道:留下我独留这世上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清仪本是想起觉得可恶,一股脑地说了给绮霞听,竟忘了她不幸甚于采雨。连忙又露出方才的笑颜,懊悔地说道:“你看,我一时糊涂说多了,徒增你我无趣,我道歉,赔罪,现不说这个了,你既已买书来了,我便说说昨晚无意冒出的想法吧。” 绮霞早就收拾好了刚才的情绪,毕竟养性参禅多了,心若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语气如初,“你只说,可哪有什么无意冒出来,凡事总有缘故。” “我就知道,你得理还不饶人。是上次在巷子里听戏,邻座的一个老人说的,他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要想百味人生,戏里便可寻得。我反复寻思,学唱戏倒也不错。遂让你帮我买了这些子书,打算参悟参悟,反正这个冬季你是不会允我出去了。”清仪慢慢说道。 绮霞不言,从她裙上拿起一本书,翻开,墨迹点点。“《金刚经》末尾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悲欢离合,此方唱罢,我登场。”合上书,放回布袋里,疲倦地说道:“你随意去做吧,赶明我让洢水君过来教你,他是个戏通,凡事都知道些,教你是绰绰有余。我先回了,家里两个玉还惦挂着。” 清仪笑笑,目送她离开。早闻洢水君无事不通,无事不晓。虽知他心性高,骨气傲,可绮霞好像从来都不会遇到什么棘手。这会子倒好,连他都来了,想来这个冬季应该不会太过无聊。 绮霞所说的二玉,一是一块拙得很的顽石,既不通透也不堪赏目,大概自懂事起便有了这物,精心养护,平时闲来就养在清水里,若出远门定是片刻不离身;二是养了许久的灵兽,取名棠玉,龟皆灵而有寿,转眼已是千年。 贰贰 古松千余,翠盖入云,一古院藏于此,与四周的静谧浑然一体,显得清约宁静。 在晨露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时分,偶尔会有砍柴打水樵夫的身影在密密的丛林里一晃而过,只是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竟藏了仙子的居处。 不仅是因为山上人烟稀少,还有,绮霞下的禁。无论有意或是无意,都绝不会入了禁的范围之内的。可是那天是个意外,自他无意闯入后,似乎禁对他失了效,起不了作用了。真真是千古奇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绮霞若有所思,却已走到了古院门口。 与尘世间筑造的绮霞宫、绮霞殿大不相同,甚是清淡。一砖一瓦都诉说着古远、悠久的意味,间隙的缝里长着绿意的小草,只见门上挂着‘晓月阁’。 毕竟不是天上的虚幻之处,一个女子想要的,自然是平淡、心安。拒绝了赐予的府殿,安身在自己收拾的平静院落中,要的,不过是一种轻盈自在。 推开门,心里笑笑,嘴角也浮现了完好的弧度。每次回家,心境都会变得平和,尤其是在夜里,门上挂的两个大红灯笼会自动亮起,见着,心里暖暖的。她喜欢那种归家的感觉。 走过石桥,下有流水,此时平静,不过——一会儿,水面就荡动出波纹,一圈一圈,是棠玉。 绮霞笑了,很快说道:“小棠玉,等我换身衣服,马上出来。” 棠玉似懂非懂,头露了出来,只张了张嘴,似乎是:‘好的’。其实它已有千余龄,早就可开口言语,只需略尝尝仙草即可,但绮霞没有这样做。 跑进书房,房间阳光正明媚,窗户微开,吹着帘子轻舞。那案上放着的琉璃盏被光照得流云漓彩、光彩夺目,伸进去捞出块玉来,手微湿,它已经变得十分通透,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雾气。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等待也是一种无趣之事。绮霞轻摇了摇头,又笑自己想多了,将琉璃盏里的水换上新的,放好,才又入内室找了件宽松的衣服出来。 “好了。”闻声,便可知她心情愉悦,换了件素青色的布裙,宽宽大大,将她姣好的身材遮掩去,却另一番小家碧玉似的柔情。赤脚,手里拿着小纸袋,里面是前儿清仪做的炒花生。 跑过来,跳到一块石上,捋好裙子坐下,棠玉也游了过来。绮霞觉得背上好像冒了针密似的汗,也难怪,一回家跑来跑去的,孩子似。其实她本就活泼,只是在外人面前不易彰显,好像也就在两、三个面前这样。 时而给自己,时而喂棠玉。清仪的手艺不用说的。棠玉自小绮霞喂什么就吃什么,大凡清仪的手艺也已尝遍,也觉不错。 本来还在笑言笑语,绮霞自诉着路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从莲一师太到那随意的男子,好不寂寞。棠玉听完就张张嘴,或发出‘乌乌’的叫声,充当一个倾听者。忽然绮霞面色沉静,不露喜怒,眼眸半闭,低声道:“出来。” 贰叁 玄衣男子笑着从树影里走出,腰间坠一香囊,配轻剑。若说容光绝世,不及灼灼其华贴切,若说沉稳从容,不及深藏如水映衬。 “我不喜欢有人偷听讲话,这样很没礼貌。”绮霞眼都没抬,慢慢说道。 “小霞,你这样与长辈说话,就礼貌吗?”白墨假意说道,并没有生气。绮霞若只在两、三个面前这样彰显的话,那么其一定是白墨了。 袭父位,做上洢水君的位子,性里依旧没变,俊美且冷傲孤绝,唯独对这小他几千岁的霞仙百般纵容。 绮霞将最后几粒花生都丢给了棠玉,拍拍它的头,“乖,去玩吧。” 她依旧还当棠玉是个孩子,宠溺地不行。白墨见她不打理自己,来回摸着下巴轻问:“不理我啊?那我走了,反正我也不想收什么徒弟。” 正作势要走,绮霞轻笑,想他定是听到自己说的话了,“回来啊,我正要与你商量。” 白墨止住脚步,背着她说道:“小霞,你可真愈发变得厉害了,竟随意把我派给别人使。若不是我听到是你,其余绝对封杀。” “我知道你那些红颜们多厉害,我才说的话他们就传给你了。以后说话可真真要小心。”绮霞还轻捂着胸口手势配合到。 白墨也坐到块石上,与绮霞并肩坐着。“清仪不是别人,你接触了便知了。”绮霞开口说道。 “我知道,就是和你一块混的那个小花妖嘛,我见得多了。你已是仙界里最不安分的小仙,难不成真想变成妖精。”白墨戏虐道,又抓起块石子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落在他们身上。 “若是那样也好。”绮霞淡淡说道。 “怎么不让它说话?”白墨指的是棠玉,绮霞了然,看着他说道,“这样就挺好,它没有必要会说话,会了,反倒空与我一人闲聊,还不如它原本的言语要好,与些鱼虾平静自在。” “倒挺会替别人想的,那我呢,怎么自作主张了?” “我说了,你认识清仪便知了。你如何与我便如何与她,她有一种如花繁盛,如水清澈的自然。” “那不一样,我是喜欢你。” 绮霞不言,起身跳了下来。她双脚赤裸,浸在清凉的水里,裙子刚到小腿那,被水浸湿紧紧贴着身子。 水缓缓流动,绮霞顺着水走,没有回头,许久才说:“你是很好很好的,偏我对你没有感觉。” 白墨坐在石上,听到她的话并不觉惊讶,她很早就跟他说过,她不喜欢。或许是这样,他才会放纵她。在他心里绮霞更像一朵圣洁的白莲。 穷辟的乡野,小径旁到处点缀着微小的白花,让人心生愉悦。 殊华拿着刚大夫开的药,果真如清仪所言他着了寒,脑中只闪过她恬淡的面孔。笑语盈盈暗香去。他从来不会去看大夫吃药,因为心无牵挂,无处不可停留。 只是现在,却愿意为了她收起残酷与冷漠。 贰肆 如果不是城中到处贴满了通缉他的布告,也不会到这穷辟的乡野。 其实布告上画的象真是粗略得可以,实在无法同改殊华这张俊美的脸联系到一块儿,大抵是殊华来去从容,官兵尚未反应过来,就已了事离去了。 山路本是狭窄,一个孩童迎面跑来,差点撞在改殊华的身上。那孩童着素衣,深色的裤子,其年纪与颜儿相仿,不过眉目里却有与年龄不符的淡定。 “叔叔,对不起。” 改殊华微微顿首,以示没有关系。 “止儿,叫你不要乱跑,撞着人了吧。”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温婉的声音,殊华觉得很熟悉,细觉有点像师妹的声音。他与那师妹相处时间不长。她只学了半年的师,是富家的千金,学艺只是一时好玩。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代止儿向你…师兄,师兄是你吗?” 苏映雪一袭淡紫绣罗裙,细致乌黑的青丝结成髻,斜簪了一朵山茶。 绮霞莞尔一笑,对颜儿、采雨高兴地说:“走,我们上街去,留他们在这慢慢学习,要我说啊,人生还得及时行乐的好,可某人偏要戏尝人生,呵呵。” 说罢,便引着颜儿、采雨瞬间移动到了市街上,菊院空留几声绮霞爽朗的笑。 清仪没理他们,泡好茶,端到白墨面前,灿然道:“洢水君,坐,喝茶。今日清仪便是拜在您门下了。” 白墨始终站立不动,环顾起偌大菊院来。要不是听绮霞说,或许自己也不能信,她竟是赤方苑的。究竟有什么样的法力能够幸免于难,记得当时自己尚在天宫聚宴,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才熄灭,火光映得整个天都是红的,血一般。若有幸存,定有天意。 两人一直持续着站立。终看不过她一直端着茶陪着一起站着,或许不忍,坐了下来。并没有接茶,“本君并没有说要收你为徒,只是与绮霞过来看看。” 一开口,便是不可一世的嚣张。他洢水君白墨,从来如此。 清仪也不恼,但坐了下来,站得太久,腿微微发酸。 虽已霜降,但院里望不出暮秋的痕迹,各式的菊开在其中,浓淡有致。 蟹爪,鹤翎,黄微,月下白,二乔,醉杨妃,玉楼春,三学士… 白墨其实心里有些好奇她的静默,既不恼也不言语相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仿佛不存在般。 终究垂下眼来打量了起来,她的脸很瘦,轮廓洁净,无施脂粉,初看有些过于平淡,慢慢觉得‘清秀’二字最是映衬。心里渐渐认同了小霞,却是有种似水清澈的自然。 良久,白墨如王者般开口:“你是赤方苑的,沈清仪?” 世间菊皆姓陶,独赤方苑不同,姓沈。这点,他是知道的。 清仪虽坐着没动,但一直在望院子里翩然的蝴蝶。凡间的蝴蝶,菊院虽不是仙界,但这的花枝嫣然到底是绝好的。 她亦有一双蝴蝶,玉色,绝然于世,是赤方苑之物,颇通灵性。清仪在初识绮霞的时候,赠与了绮霞。 贰伍 淡淡收回目光,温和道:“是,赤方苑的。” 气若幽兰,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为什么想要学戏?”白墨语气变得缓和。 因为停留在繁华人间。只是静静燃烧的冷火,没有别的原因。 “我是妖,没有机会体会人情冷暖,悲欢离合。” 白墨从石桌上拿起那杯已经冷却的茶,喝了几口,心里明白这又是一个绮霞。 郁陵除了东南西北四条主干街市,还有民居、茶坊、酒楼,自然博易的地方也有。 街上,有买卖衣物、绣帕子、布匹、脂粉、新时的堆花样子以及幼童玩的玩意,类似风车、泥偶、面具,种种,不一而足。 颜儿很快又跑到了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大叫着:“绮霞姐姐,快来!” 行人如水,嘈杂的叫卖声盖过方才颜儿的叫喊。绮霞走来,弯下腰挑了两个泥偶付了银子。一个是飞天的月娥,予了采雨。另一个是佩剑的侠客,绮霞对着颜儿晃了晃,只把他眼馋得不行。笑着说:“答应姐姐一件事,便给你。” 颜儿点头。 绮霞在他耳边轻声说,“以后在外,要喊我晓月姐姐。” 颜儿自不能与采雨相较,他显得大为不解。绮霞轻敲颜儿可爱的小脑袋瓜,带着微微无奈的语气,“笨颜儿,难道忘了姐姐的身份了吗?” 将近晌午时分,两个小家伙都饿了起来,手里身上到处是新买的玩意,头上各带着鲜艳的面具。许多东西轻易的勾起他们的好奇,一路上耗费了太多体力,不过是两个刚化成人形的小花妖。 在一个僻静的巷口,找了家干净的店。门口也不似其他店那般放个偌大的缸来招摇,并无过多装饰,清清淡淡,挂着‘素楼’。 绮霞只是下意识地进去。 大概是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又或许是因为位置偏僻。店内没有其他客人。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姑娘,刚点的菜快些上,小孩子都饿了。”绮霞温和地说道。 环顾了四周,店内一律器物皆朴素简洁,桌子上没有油腻的味道,一旁的柜子上清水盛着马蹄莲。 这一切很有分量。绮霞大概可以猜出店主是个怎样的人。或许是个女子。 菜很快上来,被盛在淡雅的瓷碗里。鲜红嫩绿,香飘四溢,让人很有食欲。 “小孩子饿了,快吃吧,这里还有一些甜点,不用钱的。”出声的是一个妇人,四十左右。与绮霞心里想的一样,端正,梳着式样简洁的发髻,插一发簪,花式是芙蓉样子的,腕上一只碧绿玉镯。 妇人走上前,将甜点放下,又看了看颜儿、采雨,再又看看绮霞,微笑着说:“姑娘真福气,两个孩子。” 绮霞笑笑,并不打算多言。但很奇怪,这位夫人带给她的感觉:心安、自在。 “映雪?”改殊华迟疑地说,本就无多印象了,她又似乎起了变化,比以前丰腴些,成熟些,更是认不大出了。 “嗯,师兄,是映雪。止儿,过来,这是娘亲的师兄,快叫人!” 小鬼一早就看出来了,这会忙忙甜上一句:“叔叔好,我是止儿,娘亲的宝贝。” 贰陆 殊华一笑,看着面前的小鬼,不仅长得俊气,也机灵的打紧。“止儿?哪两个字?” “终止的止,娘亲说,到止儿便终止了。” “止儿到前面采些花去,呆会送给你爹。娘亲一会儿就来。” “恩,止儿要采许多花送给爹爹,爹爹见了一定很欢喜。” 他又跑又跳的样子,活脱脱的像当初的苏映雪。顿了一顿,师妹当初离开正是苏府与兰若山庄联姻,若推算而来,这孩子应是上官瑢的孩子。 “师兄,这么久了竟还能再见,我听说师父…他。”映雪眼眶微红,“师父只是失踪。”殊华淡然地说,并不想言及此事。 好一会儿,苏映雪才慢慢说道:“嗯,我也相信师父只是失踪,不会有事的。今日是止儿父亲的忌辰,我带止儿来给他上香来的。” 天空微露淡蓝的晴,上官止在山野上已踩了情许多闲花野草,是些野杜鹃。 “请过安就退下去吧。”景后淡淡地开口,轻瞥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人儿,确确是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的,可是没由来的不喜欢,大概是担心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皇上婚后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大婚时。 之前顶喜欢这丫头的,只巴巴等她做自己的孙媳妇。终究是心有余悸,他父皇便是如此,绝不能够让连儿重蹈覆辙! “是,皇祖母好好休养,瓷然先行告退。” 景后心中赞赏,不愧是名门之后,做到滴水不漏。她是明白的吧,这个后宫里是容不下爱情的。 突然想起啸风来,这个傻孩子,居然为了个女人放弃了他的江山。 现在他应该知道当初母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他们慕家的天下,为了隐南的百姓。只是都不重要了,啸风和那女人已不再在世上了。 若说愧疚,唯一的就是棠儿了。是他父皇不好,可是所有他母后都抵偿了。 棠儿会怪哀家这个做皇祖母的吧。 也许都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搅得他们兄弟反目。现今这个江瓷然若也是如此,就万万留不得了。 轻摆手以示意她可以下去了。突然想起的往事让她有些不支,“回云岫斋。”景后轻声吩咐。 云岫斋,取‘云无心以出岫’之意,是喻自己许多事不想再插手了。 这顿饭甚是美味,颜儿、采雨的肚子鼓得像个气球,直叫着:“不走了,不走了,要休息一会儿!” 刚端点心过来的女子正在收拾碗筷,听着不觉笑了,“这有何难,姑娘可暂时把他们放我这,楼上有客房,这会子日头正厉害,美美的睡上一觉是极好的。” 绮霞刚想推辞,但那两个小家伙吵得厉害,只得欣然接受。 不得说,那女子身上有一种亲和力,玉润冰清。 也许没有哪个老板娘会自己去收拾碗筷,这于她,仅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事。 绮霞吃得不多,她饭量本就很小,出了巷口,想随意走走。有股仙力隐隐在周身浮动,她感受得出,此仙力在她之下。如果没有猜错,这仙气应是… 贰柒 只是现在是深秋。 绮霞一路随着那股气走到了深院的门口,想了想,还是隐了身子穿墙而过。 她很想知道,荷花仙子为什么会在这? 深院木林葱葱,暗处有一清殿,匾额上无字。深院靠山,山下正是一池开得正艳的荷花,有野荷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绮霞见了,不由心上一喜,但仍是淡淡道:“铭丫头好不够意思,既是在这孤芳自赏,也得让我知晓呀。不然如何替你遮掩?” 一个清约的声音响起,“绮霞姐姐,这可错怪铭儿了。” 池上渐渐弥漫起淡烟,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粉衣的少女。少女柔柔俯身,遵照仙品,绮霞大她许多。“铭儿也是今日才来的,直不谷说郁陵里安王妃赏芳苑的荷花都开了,铭儿先是不信,这一来看,果是如此。铭儿听闻安王府的小王爷是至孝之人,因其母甚爱荷,这些都是他栽种的。” 绮霞轻叹了一声“这样啊。”她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西王母是有令的,百花须得按花期开、谢,无不有违者。可是如今过了花期的荷竟还能开放,开在人间,仿若仙乐,动人心魄。居然是凡人所栽种的。 就是在她的晓月阁也不曾如此,绮霞是最喜芙蓉的,晓月阁种了许多,可到了深秋,无不凋谢了。 正打算开口,“绮霞姐姐,有人来了,铭儿先走了。”说着,她像雾一般散开,了无痕迹。绮霞每每总是要责怪她的慌张。她是仙,凡人根本看不到她。这样,委实有损仙家的颜面。 深院里很是凉爽,即便是晌午。绮霞依然,心境从容,在想到底是何人,如此会享受。真是,甚合我意。正要走近荷池好好欣赏,却被一声呵责打断。 “什么人,站住!” 这是……那痴儿的声音。 依旧轻移莲步,应该不可能是在叫她,他看不到她。 一股内力逼来,绮霞轻轻避开。莫名一阵恼火,既会武功,对个弱女子做什么? 慕玥棠一个跃身,跳到绮霞跟前,却不想直撞上她生气的眼神。 他微愣了会儿,作什么生气?私闯禁地的可是她。 “你是何人?” 她不言,但止了步子。慕玥棠挡住了她,闻得到他身上有麝香的气味,抬眼草草看了眼。 这该是第几次见面了? 为什么每次他都对我下的禁无所敬惮,好像对他便失了效。 莫不成他就是那个至孝的小王爷,这些都是他摘种的?慕玥棠又逼近说,“你会武功?” 刚刚她居然能够轻易躲开,可见是有些功底的。 绮霞退后了几步,彼此靠得太近。刚退,他却欺身上前,麝香味很浓郁。突然他伸出手来,似要探过来一般,绮霞下意识地移步子,快得连发丝都未动。 “果然是会。”慕玥棠微笑着说。 他的笑意有些浓,其实刚刚并无恶意,只是看到有片落叶粘在她衣肩上。 整个王府还没有谁知道他学了武功。 贰捌 “怎么不言语?”他又问。 “话都被你说了,又有什么可说。不过民女误闯尊府,抱歉,告辞。”看起来,今天并不是什么吉日,以后出门得看看,是否宜出行,绮霞暗暗想。 她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跟我来。” 绮霞还没回过神来,慕玥棠一手拽住她的腕往门外走。 “放手!你干什么?”绮霞眼睛睁得大大的,今天这是,被一个凡人给调戏了? “少爷,少爷。”玉兰从外面跑来,见慕玥棠拉着一个女子的手。采月楼的人么?少爷是从不会把女人带回府的何况是夫人的赏芳苑。 玉兰瞥了一眼绮霞,没有过多打量,但还是被她眼中的冷意惊到,好生奇怪,这些女人不是都应柔情似水、小鸟依人地展现在她家公子眼前的吗?怎么这位如此清冷? “什么事?”慕玥棠轻皱起眉头,手已松开。绮霞连连抽回手,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是太后宣你入宫。” “皇祖母?”慕慕玥棠凝神想了片刻,绮霞见他右拳握紧又放开。“兰姨,帮我看好她。还有,别让她打搅到母亲。” 言毕,深眸看向绮霞。绮霞觉得他这眼神有些古怪,凉薄的气吐出一句话语:“我会知道你是谁。” 今日个,撞邪了不成,或者,遇上他就撞邪了?不仅仙术不灵了,最最可恶的,他记得我的声音。 慕玥棠刚走不久,玉兰见这女子并不为之所动。她多少是清楚自家少爷爱慕的是香丛江府的小姐江瓷然,当今的皇后。而且也觉得采月楼的女姬们地位低,身份低,哪里配得上我们少爷。 只不过,玉兰猜不透面前这个女子,素衣素颜,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很好闻。也不似那些勾栏里的莺莺燕燕,说话谄媚,暗送秋波。 “咳,姑娘,奴婢玉兰,是是王妃跟前的丫鬟。赏芳苑自建起,从不许人进来。玉兰不知,姑娘如何能说服少爷的?” “说服他?”绮霞轻挑眉,疑惑道:“我不认识他是真。” 不许人进来吗?那好,上次他私闯我后苑的事就扯平。 玉兰显然被她的话愣住,不认识?可她亲眼见少爷扯著她的手,亲眼看到少爷在她耳边说话,离得那么近,气都吐在她脸上。这一切还是在夫人休息的赏芳苑。 莫不成,莫不成,她是少爷拐回来的! 无论怎样,她似乎不太好说话。玉兰想了想,赔笑道:“奴婢的错,奴婢不应该私揣姑娘和少爷。” 玉兰应该四十左右,在这安王府里算得上是资格最老的奴婢吧,而庆生则是资格最老的奴才。 绮霞听她一边陪着笑,一边道歉,模样很是奇怪。她也不是个不懂得体恤下人的人,更何况是仙,犯不得因为一些小事生凡人的气,这倒显得她不大度了。 认真理了下,也就不会那么气了。“玉兰是吧,我听那人叫你兰姨,依岁数,我也该喊你兰姨。刚无事,算不得私揣,不用那么严重。” 贰玖 玉兰明显听得出她语气变得缓和,似乎平易近人,这才安下心来。不过她的话有些奇怪,‘那人’是说少爷? 赏芳苑其实斑斓苍郁,静得有些诡异,好在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才多了几分鲜活。 深院里那座清殿,有些像古寺,寂静。玉兰说,夫人正在午睡,醒来便会在房里禅坐。 绮霞听了,心里了然,难怪不许人进来。 少爷让她‘看好’,自然不是简单地用眼睛看住她。好在殿里有许多房间,是夫人偶尔让晚阕庵的尼姑们打禅用的。 进入殿内,光线明显变暗,一下不太适应,绮霞闭上了双眼。 “兰姨,为何匾上无字?” 玉兰走在前头,“夫人说想不到什么字,倒不如不写什么得好。” 绮霞听了,也清清浅浅地笑了。 景后的行宫在鹤仙山,入了宫,还要行一段蜿蜒的山路。 路不大宽,不多不少恰能容两辆马车并行而过。 慕玥棠坐在车里,听到马夫‘吁’的一声,马车倒退了几步。这样子,像是有另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 他轻拂车帘,顿在当空,正是皇后的马车。 江瓷然也知道,对面的马车是玥棠的。 若是以前,瓷然定会掀帘与他嬉闹的,或许是因为那个梦,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两辆车小心翼翼地为避免触碰擦肩而过。 白墨悠然地扇着扇子,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清仪坐在他对面,静静的。 扇子很有节律,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清仪对上他的眼眸,很好看的桃花眼,“吸一口气。” 清仪听了,虽不知何意,到底照着做了,起码这样说明他认了我这个徒弟了。 她轻启樱桃小嘴,微吸小口,若不察觉,很难看出她张了口。 白墨心里暗自点头,吸气最忌动作大,既夸张又太满。 “保持,把气沉在底下。” “好,慢慢换气,要心平气和。” 清仪练了小会儿,额上居然冒起了汗珠子。吸气、换气、吸气、换气。白墨不知何时移来根蜡烛。“别让烛光晃动。” 一直练到烛光熄灭,清仪直觉口干舌燥。“师父,好渴啊!” 半天无人回应,这才回头看了看,哪还有个人,连影子都没有了。 “真是。”清仪心里暗骂了声,哪有这样的。忽然看到桌上茶杯压着的纸条,「茶未凉,明日见。」 手触在杯上,果然,还是温的。 “姐姐,我们回来了。”颜儿喊得最大声,透露着他的欢喜, 清仪还在内室里,并没有听到。 “姐姐!”颜儿扔下东西跑了进去,“颜儿,回来了,要知道这么早回来,我该去准备几个菜的,还以为你们在外面吃好了呢。” 颜儿依旧兴奋,挡着清仪的去路,“姐姐猜,颜儿买了什么好东西?” 清仪刮了下他的鼻子,“那你说吧。是什么好东西?” 颜儿拉着清仪到了院子,只见绮霞躺倒在秋千里,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叁拾 地上放了许多物件,采雨看到清仪来了,“姐姐,这是给你的。” 一个精致的风车,就像旧时见过的一样,没想到这么久还没有变。清仪接过,想起的却是娘亲给她买的那个。“谢谢,真好看。” “我也有帮姐姐挑礼物,你看这个!”颜儿说道,举着一块方巾。 清仪低笑道,“傻颜儿,知道不可以乱送女孩子手帕的吗?这样是有意味在里面的,呵呵。” 采雨也跟着笑了,那旁,绮霞听到了动静,嗯的一声,但不见转醒。 很快,几个小菜都做好端了出来,月亮也出来了。 清仪倒了盏清茶,扶绮霞坐起慢慢喝下。绮霞渐渐醒来,“看来,我得去问问月爷爷,那个缠人的家伙到底是谁?” “哪个缠人的家伙?”清仪一笑,把杯子又重新放到盘子里,“平日你那般参禅,也不见得有多大定性呢,吃些东西吧。” “哪里,我只是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真难得,我都好久不曾这么认真过了。”绮霞眼里充满着激动。 清仪听了,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语气缓和地说,“你玩什么我都不管你,唯独不能是感情,那玩不起,赌注是你的心。” 之后,白墨每天都来,清仪聪慧,学得很快,开始学唱了。 [冷艳幽香,轻红淡白,占断西风里] [玉树斑斓春风袅,骀荡琼花好。含姿更弄娇,阆苑春风,瑶池芝草。] [满庭落叶响哀蝉,秋入生俏扇,池上芙蓉锦成片。] 一句一句地唱,那些略带伤感的词曲。 他从她身边安静地经过,清仪正在抄那些词句,不觉哼唱起来,也没察觉背后有人。 一顿,他的扇子落在清仪的肩上。 日渐日,他身上的气味似乎熟悉了,浓郁的麝香味。不是喜欢的味道,但却不排斥。 清仪未回头,低笑,“洢水君原来也会偷袭啊。” 他收回扇子,开启,凉风习习,“本王什么都会。”他说话时习惯性微抬下巴,似高傲。 这种与天俱来的光环,如果他摘不掉,那么他很难获得想要的。 至少在称呼上。 清仪有一恍惚的失神,为什么会去想这些。 不过好像好久没喝酒了。 白墨见她失神,这种事还没有谁会这样失礼与他,正要责怪,见她那般似迷惑烦恼的表情,心里觉得可爱。 刚好对上她那微带狡黠的眼眸,舒缓柔情,仿佛一种缠绵悱恻的暧昧之意在他们之间游动。 “本王猜,你刚在心里骂了本王。” ‘扑哧’,她笑出来,“那倒没有,洢水君的肚量原来那么小啊!我只是想好久没有去喝酒了,一直待在房里,都有些潮湿了,该出去走走了。” “这倒是,也该出去走走了。只是本王正要与你说,过些日子就是初九,许多事都还没料理…” “晓得,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陪我,好不容易放个假,难道还带个老师吗?” “你这张嘴,倒真真妖精得厉害!” 叁壹 白墨走的时候,已很晚了。 月色美得落下了一点光,绮霞故意这个时候才来,可能有些在意。 清仪还是坐在那书卷丛,点了熏香,倒有些朦胧,醉了三分。“我知道你这个时候才来,你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 “我不知道,或许吧。”绮霞坦然地说,心里不知是什么味。 清仪真的像喝醉了,眼神微醺,失了聚焦。“呵呵,我…知道,他以前…只围着你转,你虽…不喜欢他,但…早已…习惯。我想,如果你…一直没有找到喜欢的人,一定…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没有想到…他那么早就退出了。” 绮霞没有想到她全知道,只能点头。“放心,你们要是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祝福的。”话出口的时候,口是涩的。 “那你一定清楚,他的爱谁也不给,他爱自己。或许以为喜欢你是一种习惯,爱上了也不知道。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把我当做你的影子,我和他最近或许暧昧了些,但我心里知道,我不爱他。至少我不爱不爱我的人。”清仪慢慢地说。 绮霞笑了起来,不知怎么眼泪都出来,“清仪,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没有爱呢?我怕这种孤单变成一种习惯,它渗透在我的全部。” 清仪抱住她,一手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来回安抚。 孤单,成为一种习惯。 慢慢沉寂,寂灭,是与寂寞为邻。 绮霞,我们都是寂寞的,从一开始就是,终究走不出命运设下的套。 清仪看着绮霞,忽带微笑,‘‘可是,我宁愿返回荒凉中等待,霞,没有关系的,你不是还有我吗?若是无趣,我们便抛下这个万象,躲到八荒去,来场完美逃逸。’’ 绮霞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那晚后,绮霞离开了,至少离开郁陵了。 香丛是个边境小镇,在隐南的最南部,靠近异国,有种独特的美丽。 绮霞雇了辆马车,车夫是个老实的人,绮霞对他说,‘‘去香丛,从现在开始,我雇了你,从这去再来,你是我的车夫。’’ 而清仪,到了晚上,便独自带着酒,抄上小径,上‘忆归休上’楼。 只是从未看到改殊华。 她手指上沾了酒,在略带灰尘的桌子上,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名字。从嘴里喃喃的吐句,大概料到,她已醉了。‘‘一辈子吗?’’ 呵呵,何必当真。 每次回去都是醉得满满的,可能失落,但已经不受影响。 有时候不尽兴,也是可以值得回味的,半而归,留有余地的,或许意味无穷。 人生天地之间,若之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然后,重阳就在清仪半清醒半迷醉中过去了。 白墨依颜儿所述,寻到了清仪。‘‘清仪,我们回去。’’ 清仪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凉意从中渗透到皮肤里。脑子里还不那么清醒,这个声音,让她想起了之前绮霞也是来这找她,同样是这样的语气,淡淡的。 这样讳莫如深,他们,才是一对。 叁贰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无端计较起来了,好没意思。 ‘‘嗯,你来了,什么时辰了?’’清仪揉揉眼睛,他的轮廓微带着淡淡的影,这大概是醉了的缘故。 白墨静静地站立在她面前,没有上前的意思,言语依旧是淡淡的,‘‘我究竟不知,你们个个都为了什么,我只想好好对一个人。’’ 清仪想,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微笑道:‘‘为的是自己的那颗心。’’ 她慢慢站起,并不看向他,月光下的树影斑驳投在地上,深深浅浅,仿佛还是可以看到树上缀满了青绿的叶子。 然后,盯着自己脚上绣着繁花的绣鞋,一字一句,慢慢道出,‘‘我并不能说服自己,尤其是,绮霞是我唯一的朋友,她虽不爱你,但确已习惯了你。我想,你对她的离开,心里是无法放下的。呵呵,明明彼此不忍伤害对方,又何必把我夹在中间。因为始终放不过自己,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吧。’’绮霞同清仪,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常常流露出清冷,高处不胜寒。只是在更多的时候,外表热闹。 无论怎么兜转,终究走不出命运设下的套。 其实,从一开始,清仪就是清醒的,因为清醒,所以更痛。白墨从来都只爱自己,也许唯一能影响他心绪的,自始自终都是绮霞。可偏偏,绮霞误以为自己心里有爱,相信爱,其实什么也没有。这种无力,能够使之改变的,是燃烧。只有当有人为她燃烧时,埋藏在灰烬里的心,才有可能重生。 白墨仍是不动,直到清仪说完不再等他,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才恍然如梦初醒,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没想到伤得最深的,竟是她。清仪好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有过伤感,总是静静的在一旁。如那日,他言语相逼时,她也是安静的。 清仪片刻的发愣,转而又盈盈一笑道,‘‘我猜,绮霞定是让你照顾我,她说我最近有危险。’’ 持续了几场秋雨,一下清冷了起来。清仪也着了寒,倦在菊院,哪儿也不曾去。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晚,清仪靠在睡枕上,静静地想着。似乎有人推开了门,携带着清凉的风,清仪不禁打了个喷嚏,来人赶紧关上了门。 ‘‘怎么了,今天好点了吗?’’来人的是白墨,他一袭月白锦袍,实在无法遮掩住天生的王者气质。 清仪用帕子掩住鼻子,礼貌的一笑,‘‘好多了,倒是让洢水君费心了。’’ 白墨隐约觉得他们之间越来越疏离,她每句话都在敷衍,哪里‘好多了’,明明就是更严重了,但却很好的掩饰了起来。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多余,二人谁也不说话。白墨转身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停住,淡漠地说了句,‘‘躺太久或许会更累,有精神去院里走走,你会喜欢的。’’ 清仪有点倦,想问自己是谁。 叁叁 颜儿,采雨待在书房里练习书法,依照凡人的年纪,应是上私塾的年龄。 房内点了熏香,是辅助他们静下来的,但似乎对颜儿不起什么作用。他好动,没写几个大字,便在屋里转来转去。‘‘采雨,你说绮霞姐姐去哪里了,那么久了,肯定是一个人去玩去了。’’ 采雨头也没抬,敷衍道:“不知道。’’ 颜儿觉得没意思,出了房间。但很快听到他的欢呼,“下雪啦!下雪了,采雨快出来!姐姐,外面下雪啦!” 冬雪催世界安眠,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清仪披了件大红的袄子,刚踏入院子,绣鞋就被雪水浸湿了。 大地茫茫一片,恍惚发现自己都忘了四季来了又退,究竟又有什么可以永恒。 透着篱笆,清仪发现有个人走来,着了件深色的锦袍。他的身影有些熟悉。 ‘咚咚’,是敲门的声音。甚少会有人来菊院。 颜儿,采雨在一旁堆着雪玩,并没听到敲门声。 清仪走过去,身上还不大好,时伴有咳嗽。 ‘‘咳咳,你好,你是…”外头的风很大,禁不住吃了一大口。被湮灭的,还有她的吃惊。“二叔!?” “丫头,好久不见啊,过得好吗。”来人笑着说,手里握了一折红梅,递给了清仪。 清仪迟疑地接过,微笑着说,“果然冬雪衬红梅,谁也比不过。”转身正要喊采雨过来,又一想,二叔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看来日子过得还好,你可是赤方苑唯一的花妖了。”连似言平淡地说了句,却是让清仪触碰到最深的伤口。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得转过身去,唤了采雨。 连似言打量着院子,雪白一片,荒芜的样子,心里一笑。又见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朝着走了过来,心下想,她清仪莫不成有了孩子? 采雨慢慢走来,心里却胆怯了起来,他是谁? “想不到,丫头竟也有了孩子。”不等清仪开口,连似言继续说道,“不过,没有关系,我不会介意,我想,令尊也不会介意吧。” 清仪激动地抓住连似言的手,“二叔知道爹爹的下落?爹爹在哪?娘呢?” “何止是知道,你爹还委托我要好好照顾你。我想,你爹的意思很明白,丫头,什么时候有空做我的娘子?”连似言戏谑地说道。 采雨站在一旁,心里觉得这个叔叔荒唐的可以,那么大的年纪,还想娶清仪姐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清仪实在不知说什么,礼貌地一笑,“二叔怎么开起这样的玩笑来了。我爹他…” 尚未说完,连似言插话道,“什么时候有空啊?” “她永远没空!”连似言身后有人说道,言语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是白墨。 连似言回头,见来人气宇不凡,眼神中透露着清冷,嘴角牵着笑问道,“你是何人?” 白墨看着他,好笑地说,“本王是谁,你管得着吗?” 叁肆 连似言微微皱眉,有些意外,但并不担心。又继续看向清仪,“丫头,你不想知道你爹娘的消息了?” “清仪,不要上他的当!”白墨沉声道。 “我爹爹在哪?娘亲呢?二叔你知道是不是,告诉我,我求你了,二叔!”他无疑是在引诱,但至少达到了预料中的效果,清仪只有在这件事上显得异常无措。 “那你嫁给我啊,哈哈。”连似言心情大好的说。 “不要脸!叔叔不要脸!”采雨突然开口,眼神里满是不齿。 “哈哈,清仪,这孩子是你的?够有胆色,像极了你的母亲。我还记得,你娘是怎样的在我身下求饶,她说,让我死,你个混蛋!哈哈”连似言突然说。 清仪脑中一下子炸开,往后退了几步,雪水很滑,差点摔倒。后面有个人抓住了她的手,是白墨,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先冷静,看看他想干嘛。” 连似言似乎很不喜欢白墨,他什么时候到后面去的,居然都没有察觉到,看来功力不一般,但是他一定斗不过玄冥幻器的,那可是连玉帝都想要的宝物。 “你把我娘怎么了?”清仪盯着连似言的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丫头,你凶起来也蛮可爱的嘛,让我告诉你,你爹娘去哪了,他们被我救了,不过,很可惜,我又杀了他们。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心一丝一缕地被撕扯的痛,还要执着吗?清仪问自己。半天没有说一句话,但用手势示意颜儿,采雨他们离开。她不想让采雨知道,那人是他的父亲。 白墨站在清仪的背后,揉揉她的肩,想让她舒缓下来,这不是一时能够承受的。看着她双睫紧闭,朱唇微启,不觉心口被咬噬了一小块。 “啊___”清仪突然大喊了出来,荡声缥缈,却没有泪,额上出现一滴红蕊,血一样的颜色。 “连似言,你逼我的,我会与你同归于尽。”清仪说这话时,仿佛用尽所有的心力,一个字一个字都说得恨之入骨。 说完,把双手平摊开,里面瞬间绽放出一团水蓝色的火焰。 花妖能够炼到这一层,已经是凤毛麟角。 清仪闭上眼,将冷火焰用力一推,白墨用手护着她,怕伤到了她。 那火焰从手上落下,幻化成个巨大的火球,朝连似言滚来。倏忽仿佛席卷了整个天地,但又好像只是一瞬,火焰熄灭了。渺茫十分。 “怎么会?”清仪不相信地问道。 “玄冥幻器。”白墨出口道。 连似言眼一亮,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手里出现一个像香炉一样的器物,打开盖,天立刻就被覆上了一层赭红,而刚刚熄灭的冷火焰又再次在天空中复燃,朝清仪袭来。 清仪瞳孔放大,吃惊着这一切,一时竟忘了躲开。 白墨挽着清仪的腰带她迅速离开。 火焰球却直直滚向院内,“颜儿,采雨!”清仪大叫道。 白墨一皱眉,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凭空撒一把什么在上面,火焰当即溶化了。 “啪啪”另一边的连似言拍起手来,“好法力,只是我是个不折手段的人,况且又有圣物在手,你斗不过我的。” 叁伍 “哼,少与本王谈什么圣物,玄冥幻器你根本不配拥有。"白墨冷冷地回他一句,话里已有怒意。 “是吗,我倒要看看等下你是不是也如此嘴硬!就算是玉帝来了,我也不怕。”连似言不屑地说。 “你应该怕的,我是洢水君白墨,玄冥幻器的主人。我倒还没去找你,你竟找上门来。”白墨漠然地说了句,不想再跟他废话了。 “哈哈,我管你是谁?现在它的主人是我,我已用血祭了神器,它不会再认你的。”连似言笑了起来,仿佛十分的自豪,毕竟拥有了天界的神器。 白墨不言,一只手揽在清仪腰上,依旧平淡对着清仪,微笑着说,“答应我,万不可放弃自己,你和绮霞是我最美的意外。” 清仪不解地看着他,认真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察觉什么。只是一晃,清仪被一股力带到了安全的地带,周身有保护她的气团。 然后,她看到白墨冲向了玄冥幻器,接着,天昏地旋,天空成了巨大的画幅,水墨晕染的满纸乌云浊雾。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气团破灭的时候,她像突然惊醒。跑到白墨身边的时候,他满身是血,见她来了,嘴里带着笑。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对不对?不要吓我,我已经禁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离开,不要丢下我。”清仪哭着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呵,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你应该是幸福的才对,不要被这些给捆绑。”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是等着她来,把所剩下唯一的气力努力说成一句话,最后的话。 连似言也死了,应该是说同归于尽。清仪静静的看着地上破损不堪的玄冥幻器,注视着,好像丧失掉了语言。 好久,就这样好久,清仪一直坐在白墨身边,血的腥味,破损的院落,她呆呆地坐着,浑然不觉,等到天界的仙神来带走白墨的遗体的时候,已是第三日了。 木石千年,纵然是忘记了,也放不过自己。 清仪变得沉默,相较以前,她失了笑,或者说,忘记了该怎么笑。但却变得迟缓了,时常在发呆,想起那个叫白墨的男子。她不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夹杂了许多,后悔,心痛。 月余,她终于开始走动,但只在夜里。冬雪催世界去安睡,披了件素色的厚袄,她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不想怜惜着自己,仿佛她才是应该离去的那个人。她痛恨自己。 正在下着一场大雪,她摊开寂寞的手掌,唱起了戏词,「绿沉沉苍苔,黄霜霜衰草,烟笼水冷夕阳斜照,令人空伤怀抱……乍朦胧,适才昏沉沉睡去,糊涂涂醒来,又不知黄昏,又不知是晓。」 颜儿是在后来才知道,那个叫连似言的就是采雨的父亲。姐姐许久没有讲过话,在那之后,更多的便是沉默。但有一日把自己叫进房,她的语气仍然淡漠,仿若什么都不会让她在起波澜。 叁陆 颜儿已是许久没有到过姐姐房内,一下子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屋内如同暗室,空气中有一种厚重感,说不出的难受。 “姐姐。”颜儿看着清仪,她好像很憔悴,脆弱极了,真的像,一碰就要碎。 “呃,你来了。我要你做件事。”清仪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了,她变得迟缓。正在出神,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尽管颜儿就站在她面前。但仿佛一切不存在。她猜那声音应该是颜儿的,仅仅是猜。 难道这就是绮霞所说的,自己的‘劫’吗?替她当下的是白墨。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却发生了。 她想,白墨最爱的是自己,断不会为了感情而放弃了生命,发生了不是了吗?也许,从一开始,她们都猜错了。 她想起了,他说,“我只想好好对一个人。” 颜儿从清仪房间出来,小巧的脸蛋因为很冷的缘故,变得通红,但失了红润,采雨从另一方向来,见了,心觉他的脸色很不好。 “颜儿哥哥,颜儿哥哥。”采雨担心地喊了下。 谁知颜儿一听是采雨竟调头走了,脸上的表情好奇怪。 颜儿才知道,那个叫连似言的就是采雨的父亲。他有些愧疚,好像打小就在欺负采雨。她明明那么小,因为自己是唯一的同伴而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但他就是讨厌她,姐姐和绮霞姐姐最疼爱的便是她。 他就是嫉妒她,但却不知,那么小的她却有这么伤的痛。自来世上,便没见过自己的爹,那是一个多么无情的人。上次的事,采雨虽不知那人是谁,但从她那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中,他已知道,采雨多么厌恶那人,巴不得他消失。但,如果,小采雨知道了那人就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会怎样?她怎么受得了这么残酷的现实。 姐姐安静地说,告诉她真相,她有权利知道,那是关于她的事情,我们介入不得。告诉她之后,她会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不动,一个是离开。无论她做了什么决定,都要尊重她。 颜儿颓败的垂下脑袋,有些沮丧,那个可恶的人,他一来就毁坏了平静,姐姐天天陷入自责,就连他从不得知的女儿也不能幸免,真不知道,采雨会做什么决定,千万不要离开,他承认自己曾经讨厌过她,但真的不知道小小的采雨竟然藏有那么可怜的伤,他开始恨自己,怎么那么幼稚,采雨不过是孤单,为何以前总是处处针对她,他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欺负小采雨了,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 绮霞看着帘子外的风景,比仙境更美,但却更真实。到处都是山,连片的翠绿,明明已经是冬日了,郁陵应该下起雪了吧,不知道他们过得还好吗? 深深树林,能看到袅袅炊烟,应是有人居住。车夫说,那是当地的居民,介于隐南和外族之间,是一些偏僻的部落。那个族群的人身材矮小,但是彪悍。事实上,车夫是想说,这个族群很团结。 马车赶了几天几夜,只是偶尔停下休息。所以速度慢了下来,这样也好,可以好好欣赏这片景致。 叁柒 山岭苍翠,氤氲成雾,池塘,木桥,天空蓝得不可思议。 这里真的会让人忘了时间的存在。 有三五个老人背着竹篓,里面放着刚采的草药,他们穿的服饰与隐南的不同,是那种带有民族色彩的服饰,袖口,领子都缝着细腻优美的花纹。 老人的手显得苍老,很多皱纹,腕上戴了一只发亮的银镯。有岁月的痕迹。 绮霞把头靠在车上,单手掀开帘的一角。她发现她喜欢这里。马车微微不稳地前行,绮霞走到马车的前头,车夫正在赶马,见她来了,轻鞭在马身上,速度停了下来。“怎么了,小姐?有事吗?”车夫是个老实的汉子,接这个活的时候就一直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他老婆孩子都在家里。 “回去吧,我们现在掉头回郁陵,不要这么奇怪地看着我,你老婆孩子不是都在家吗?那好,现在可以回家了。”绮霞温和地说,她突然不想去了,虽然发现自己会很喜欢那里。 绮霞重新回到座位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有呜咽的声音发出。其实在前几日,她就感到心绪不宁了,起初以为是在马车上日夜兼程累的,后来不安越来越中,甚至呼吸都难以正常,胸口处似被人用刀尖抵的一样,疼得厉害。她知道,这种难受是因为有人要离她而去了,小时候也有过一次。 她想,她知道是谁。因为忍着,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是该回去了,清仪单独一个会承受不了。那并不是她的错。 赶到郁陵的时候,冷风凛冽,天色灰暗,这般荒芜,绮霞心里一跳,又不好的预感。辞了车夫,幻化成风赶了过去。菊院里面大片潦草,显得寂寥。她能猜到清仪已经支离破碎。 她站在院子,先是喊‘清仪,清仪’,然后再是‘颜儿,采雨,你们在吗?颜儿,采雨?’。 无人回应。 屋内略显凌乱,但是无法轻易判出是谁来过。绮霞显得有些慌张,相较刚才。 一定不是天界派来的,他们不会这样做,没有理由,如果是,他们也一定会将这封了,他们做事一定师出有名。那么…就是白墨的那些红颜知己了。 想起白墨,绮霞心口好像被指甲轻轻划过,似有若无。这种感觉不好受。 白墨曾说,他那些粘人的红颜们,就属白漪最有心计了。绮霞知道那个白漪,完全的任性,仗着自己是白墨的表妹,张扬得肆无忌惮。她袭的是上水的位,论仙辈,绮霞差她许多。 上水不在郁陵,在隐南的最西面﹣西阑,那里有隐南二大家族之一上官,另一个家族便是枝摇的江府,如今又出了个嫁入皇宫的女儿,还是皇后呢。 一个清冷的身影倚着门,她终于来了,先时表哥宠着她,她为所欲为。她倒要看看现今她要怎么办,表哥已经不在了,她还刺眼地活着。 霜露早已降下了,树叶都已落光了。斜韵阁的大门未关,这里十分隐蔽,就算此时没有下人在外看护,一般的凡人也是进不来的。绮霞看见这周围竟连一只小鸟都没有。 已经无所谓了,答应好清仪要一起的,不是吗?再说,白墨是因为她让他去照顾清仪的,所有的事,冲她来就好。 叁捌 尽管是冬日,夕阳还是有种温和的魔力,树叶摩挲着,带着最后的眷恋。像此时的她。 黄昏的暖光,照在斜韵阁上,勾勒出一条明亮的光边。她希望这是她最终的归宿。 厅堂里,一尘不染,却让她冷得发颤,只有不动声色。 “好久不见啊,绮霞仙子。怎么,也来看我表哥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那里面有太多,伤心,愤怒,不屑。 “你好,白漪姑娘。”绮霞轻轻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却刚好看到白墨的牌位。上面是他的名字,跳动的烛火在一旁把她的心绪照得清清楚楚。 绮霞突然觉得心难受的厉害,泪水涨得厉害,马上就要溢出。她幻想过许多次,见到‘白墨’的情形,却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猛然看到他的牌位,眼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他很骄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绮霞对着牌位静静地发了会呆,然后长跪在那里,潸然泪水,久久不起。 屋内走出一个身着白衣的妇女,手里带着串念珠,看到厅里的绮霞,眼泪又流了出来。 白漪忙走过来,挽着妇人的手,“姨妈,您怎么又出来了,好好休息,您已经够伤心的了。” 白夫人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子,问了句,“是绮霞吗?”话间,眼眶又红了。 绮霞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满面是泪,眼倦得很。 白夫人看着她回过头,然后轻轻地倒在地上。那是因为过度的伤心。 醒来,已是第二日,除了伤心还有疲倦。白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从小,白墨就喜欢这丫头,已是非她不娶,但白墨不知,绮霞并不爱他,她是女人,她看得出来,丫头看他时从来没有眷恋,只是单纯的,毫无想法的。 她喜欢这丫头,因为没有心计,不像白漪。 “醒了。”白夫人端着汤药,舀了一勺,吹凉,送到绮霞嘴边。绮霞坐了起来,看见她喂自己药,忙用手接过。白夫人不让,温和地说:“我失了个儿子,你可否做我的女儿?” 绮霞听了,想摇头又怕会让她伤心。忙说,“夫人,白墨是因我的委托而去的,夫人应该要责怪我,而不是让我不知所然,反而受夫人疼爱,这样,绮霞真的当不起。” 白夫人正要说话,白漪闯了进来,“姨妈,是她和那个小妖精害得表哥走了,怎么能放过她们呢?”白漪此时声音听起来尖锐,透露出她的不满和愤怒。 “住嘴!谁让你进来的,墨儿怎么想的我清楚得很,不用你来操心,玄冥幻器怎么不见的,你应该最清楚!”颜水莲斥责道,白漪听得心里发慌,姨妈知道?于是赶紧退了出去。 颜水莲转过头又是之前的温和的样子,又舀了勺药,“这是命,我懂。你不必自责,还有那个被白漪带来的花妖,原就不干她的事,你放心,白漪没有想对她做什么,被我制止了,只是她自己一心求死,我实在没办法。吃了药,你去看看她吧。” 绮霞点头,不再说什么。 叁玖 绮霞看到清仪的时候,她对着窗外呆呆地站立,看了心疼。 爱情,最初的开始是陪伴。他们相互陪伴了一程,却因她止了步。 绮霞走上去,握住她的手,像是安慰,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 清仪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对绮霞说,“回菊院。”绮霞没有反对,仍是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她想,白墨毕竟是在她面前离去的。 清仪站在一块高地,从那刚好可以看到下面的菊院。下了场雪,院子显得静谧安和。那是她住了千年的居所,但是她早已没有家了不是吗?又何必再执着于那个房子了。绮霞站在她身后,看到她摊开手心,对着菊院。 大火渐渐把菊院包裹,像是云吞了月,只是一下。 清仪没有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她突然想起书房里放着一把折扇,有日翻阅,看到那隽秀的字迹,晃如昨梦。 清仪走了几步,假装不在意,她知道,如果绮霞知道她要跑进去定是会阻拦的。然后,转身从高地冲了下去,绮霞吓了一跳,想抓住她的手,却已来不及。“清仪,不要!” 她以为她要自寻短见。 清仪跑进院里,倒塌似乎只是一瞬,门已经被火势烧得面目全非。那么,扇子!她一个劲地冲进书房,她要找到扇子,那是白墨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她不能把它弄丢了。 ‘轰’的一声,清仪记不得后面的事了,她手里死死攥着那把折扇。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希望醒来白墨还活着,那只是她的一个梦。如果不是,那就永远不要醒来。 绮霞轻轻抚平清仪皱起的眉毛,她好像做了很不好的梦,纠结其中,但就是无法醒来。 绮霞请了月爷爷,但爷爷只说,让她自己选择,醒不醒来要看她愿不愿意。 绮霞不信,用了所有的方法,试了所有的药,终是不得效。 看着她双眼紧闭,好看的羽睫在轻轻地颤动,她一定很痛苦,绮霞想。 那么,如果给她吃下忘忧花呢?那是一种可以忘掉一切的植物,虽然有毒,但如果服用小心,还是会没事的。绮霞看着清仪苍白的面庞,暗暗下了决心。 莲一师太独卧青灯古佛旁,有些错,注定不得挽回。时间很多,多得可以花一辈子来忏悔。可是到现在,她也不能完全地用‘后悔’二字来形容。 简单地做完早课,屋外一个小尼走了进来,说是有个女子过来找她。 女子?莲一师太疑惑地示意小尼下去,这里,岁月使她变得沉静,也许夜里自己会独自忏悔。已经没有太多人记得她,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仿佛不存在了。现在,她除了有时去安王妃的深院打禅,与众尼们上山修练,在繁闹中做些祈愿就再无他了。 山里有些雾气,晚阕庵在山脚,介于出世与入世之间。已是春日,昨晚,淅零零地细雨打在芭蕉上,她一夜未眠。莲一师太伫立在院里,青石板上没有太多的树叶,每日早晨都有人在打扫。 肆拾 粉红的霞光铺满在地面上,莲一师太看到一袅袅素女,转过身来,原来却是沈晓月。她一袭淡紫绣罗裙,裙摆处微香,如春风拂过。双颊不搽粉黛,自然白净,就像暖玉一样。 “师太,晓月来打扰了,只是想为一个朋友祈祷,祝愿她早日醒来。”绮霞微笑地说,不知为何,仿佛见到老朋友一样,很舒适,一种惬意,她好久没有笑了。 “恩,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晓月啊,不用那么客气,晚阕庵本来就是让人祈福祝愿的。在这休息一晚吧,看你脸上的气色不太好。”莲一师太笑着说,让小尼下去安排一个房间。 绮霞没有拒绝,她的确很累了,或许自己也应该服下那药,忘了,不更好吗? 中午,与大家一起在庵子里吃了一顿简单的素餐,然后他们开始诵经念佛,绮霞想这样的日子不也很好吗,独卧青灯古佛。 她将一个碧纱紫檀的木牌小心地拿了出来,上面刻了白墨的名字,是那天,在凉薄的夜里,独自醒来,眼前烛花摇曳,寥落,感伤。她突然睡不着了,找来一块木,在上面认真地刻字,仿佛地老天荒。 夜里,熄了灯,她躺在床上,心里似水荡漾。她好久没有那么清醒过,一场离伤,他们都被捆绑,灵魂不得停歇,一直到尽头。白墨现今过得还好吧,听月爷爷说,他已投胎转世,会有自己的姻缘。那么,为什么不肯放自己一条生路呢,和清仪一样,不需要记忆地活着。 药藏在胸口的衣服里,她帮清仪配的时候,给自己也陪了一颗。桌上有壶,碗。绮霞把药拿了出来,放进嘴里,倒出水来,将药送了进去。忘忧花,并不是像传说那般,会忘了所有,只会忘掉那些沉痛的回忆,像白墨,在清仪和绮霞的记忆里,这个人从未出现过。这应该是最好的药。 晚上出了很多汗,清仪服药的时候,有她在身旁,轮到自己时,寂寞了许多。第二天,莲一师太进来有些大吃一惊,她看起来柔弱得脸色苍白。“这里是?”绮霞有些眼熟地问。 莲一师太扶她坐起,“晚阕庵,晓月,你怎么了?” 凡是与白墨有关的事情都会淡忘,那么来这里也是。绮霞手里还紧握着一块木牌,打开,吓一跳,‘白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反应那么大,只是不记得为什么手里会拿着这块木牌,白墨?是人名吗?为什么别人的东西会在自己手里? 她疑惑地问,“这是你的吗?” 莲一师太摇摇头,心说,唉,你是失忆了。好好的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不是,应该是爱他的人不小心留下的,我会帮她保管好。”说着,拿过木牌,绮霞手里一空,突然觉得很难过,是留念吗? 绮霞告了辞,在院里的油桶中丢下一些香油钱,嘴里叨叨地说了句再见。刚出庵子,就撞到人。绮霞揉揉头,一边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真是…月爷爷?你怎么,到这来了。” 肆壹 月老低头深深地看了绮霞一眼,仿佛有叹息,在心里很轻很轻地‘唉’了一声,“那丫头醒了,你要不要去看她?…还有,既是有什么事情也应当和爷爷商量,不是吗?” 他没有责怪,更像是疼惜。 “清仪醒了?呵呵,晚阕庵果是灵验,看来以后要多来这儿。”绮霞不由心里笑了出来,她其实已经忘了清仪为什么会昏迷,为什么自己要来这,好像之前有答应了这儿的师太会来拜访,但那些话顺着自己的欢喜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连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晓月阁,月老陪了一会儿就走了,绮霞坐在椅子上,对面躺着刚刚苏醒的清仪。“呃,我怎么会在这里?好渴,绮霞,我怎么在你这,我好像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绮霞一边帮清仪斟水,一边开心地说,“好渴怎么还说那么多的话啊,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你好像把菊院烧了。” 清仪喝了一口水,才慢慢的说,“是吗?” 她还是记得自己父母已亡的现实,但已不那么激动了。忘忧花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人忘记痛苦,可同时感觉也会慢慢麻木。 “至于你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那是自然,你都从冬天睡到春天了。幸好你是秋季才开的沈菊,否则,直布谷肯定会闹腾到我这问你的情况。”绮霞笑着说。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她们的话语带些嬉皮,偶尔打点小闹。但是心底好像总是有叹息。 “我告诉了采雨有关她父亲的事,我让她自己选择,她选择离开。颜儿也追了去。”清仪突然安静地说。 绮霞笑笑,“早已猜到了,只是没想到颜儿这孩子还不错,懂得怜香惜玉,知道该长大。他一直觉得采雨比他拥有的多,所以对她也就不那么公平。’’ ‘‘怕是心里会有愧疚,不仅他,竟连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已然做不到,对采雨还能像从前那般,虽然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清仪淡淡地说。 ‘‘会放下的。清仪,上次我去了香丛,虽是匆匆忙忙,却也静了不少。若是还有什么不能静下来的,何不出去走走,换换地方,心情会变得不一样。’’ ‘‘先时,不能自拔,现今,好像什么都看得很淡,什么也无所谓了一样,我让颜儿,采雨他们离开也是存了心的,不想他们看到我这样。一些事既不再执着,倒不如放开得好。’’ ‘‘你既都懂,我也不多说什么。晓月阁,你可随时来。’’ 杏花谢了,桃花又开了,晓月阁后院那些大棵的桃树,并非只是这个时候才会开花。也算是仙境,用不得依照节气,这些,西王母都特许过绮霞。只是,荷花就真真珍贵得打紧,竟连晓月阁也捞不到个影子。 清仪带着一坛绮霞酿的杏花酒去了香丛,那儿风景如画,四季不象郁陵那么分明,却很是舒适,像是秋季,雨下得格外多。 绮霞站在岸边,盛开时的桃花,艳态娇姿,繁花丽色,与垂柳相互辉映,好不美丽。就连水中的倒影也显得古色古香。她静静地盯着倒影发着呆,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纠结其中,想醒却醒不过来。桃花的瓣落在水上,有细细小小的涟漪。 肆贰 “桃花潭水,四溢芳菲。”她轻轻的念了出来,这句词是白墨教她的,只是已经忘却。心里隐隐觉得熟悉,莫名的伤感,绮霞觉得难受的似乎泪都要落下。竟也不知为什么?真是可笑。 拾起地上的一条柳枝,手握着,让它垂在水里。晃动,抽起,池水被搅得一片混乱,像碎裂的镜子,如同此刻她的心。 一些东西,被遗忘,封了尘,没得再打开的理由。 “驾,驾,吁。”绮霞无意识地顺着岸边漫步,脑子里、心里乱乱的,全然不在状态上。好像听到有人驾马的声音,潜意识里有些熟悉,听声应该在附近,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好像还没醒一般,一直向前。 绮霞微低着头,手上还拖着一条柳枝。直到看到前面有匹马挡住了她的去路。是匹棕红色的良马,四蹄白色,图案犹如环状,十分罕见。“我们又见面了,还真是巧啊。” 是个熟悉的声音。 绮霞抬起头,看到马上坐着的男子,慕玥棠,安王府小王爷。她不知不觉走到山的那边,山的那边是大片大片的桃树林,桃树边是倾泻而下的瀑布。绮霞平淡的开口,“若是无事,小女子告退。”说毕,继续前行。绮霞记得的事不全,但还清楚,以前曾是向月爷爷打听过这个人的,打听他为何可以一次次破她下的禁。爷爷只微笑的说,“可能那里出问题了吧。”绮霞此时心想,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慕玥棠坐在马上,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她似乎有点倔强。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前行,依旧没有回头,很奇怪自己为何有个冲动,也许是因为今天要见瓷然。 慕玥棠一拍马背,从她身边奔驰而过,似乎是不经意,他在彼此还有差几毫米的微距下,伸手将她捞起,放在自己与马头之间。 绮霞应该还在恍惚,漫不经心,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就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背后是一个男人的身子,就这样隔着几层衣料的贴着自己,让她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强压着怒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想把我弄到哪去?” 慕玥棠嘴角牵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弧,似乎十分开心,有种孩童抢到自己心爱的玩具的愉悦。他专心骑着马,一个手腾了出来,必须抓住她不让她乱动才行,否则两人就都会摔下马去。旁边是瀑布,如果不小心,那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绮霞试了几下,决定放弃挣扎,毕竟她是柔弱的女子,任凭力气再大也拗不过个成年的男子。更何况,万一真不小心,落了一身水就不好了。慕玥棠见她安静了下来,腾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绮霞的头,“这才听话嘛。放心好了,我堂堂一个王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也许今天会很好玩的,只要你配合我。” 绮霞看也不看他一眼,眼光望着那些一闪而过的风景。她似乎好久没有出去好好走走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想记起来,却感到头痛得厉害。 肆叁 这个季节的风,是有香味的,任由它扑在脸上,像是在做游戏,有些不亦乐乎。 慕玥棠用余光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她似乎不再挣扎,一路也没有说话。仿佛安于现状,甚至正在很惬意的同阳光做游戏,她微咪着眼,有些倦倦的慵懒。看着不禁陷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不会保证我会那么听话的坐在这上面,毕竟危险地带已经过了。没有必要再妥协了不是吗?” 慕玥棠把头扭开,淡漠的笑了笑,“可别自己抬举的太高,我看你才不是看你样貌,我是在看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竟然如此安静。”是的,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虽如此说,却不忍侧眸。她,长得真的很好看,或许不能用好看来形容,是一种由里到外散发的诱惑,不是欲望,但深深吸引着他。 “不过,我今天的确需要你的配合,你若做得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他稍稍平静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其实心里却很不认为这样说她会答应。似乎印象里,她是个外表柔弱实则倔强的女子。慕玥棠一皱眉,怎么回事,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却像深知了一样。真是可笑。 绮霞没有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语气转了个弯,较刚刚温和了些。或许是因为有事相求的缘故。不禁侧目,认真打量着他,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这是绮霞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一个男子,不带任何的偏见。她总是先入而主,以自己的眼光打量着别人,对白墨是如此,对他亦如此。 他的睫毛像阴影覆盖,一双眼,好看得如同的女子,绮霞不禁轻轻一笑,他堂堂一个小王爷长得竟比女儿还好看。“我考虑一下。” 慕玥棠似乎想说什么,但马已上了官道,一下道路变得平坦,不似刚刚那样跌宕。绮霞看到前面有一众人及一辆深色的马车。马停了下来,慕玥棠拥着她一同下了马。 绮霞有些恼意,薄晕染颜,只好微微怒视着他,毕竟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自己。慕玥棠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牵着她的手,轻轻的注视着,很疼惜的样子。然后过来个婢女,他才很舍不得的放开手。 “呵呵,玥棠哥哥果然是走桃花运了,这是哪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气?”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只见在那众人簇拥下,马车里下来一个女子,头上梳着高髻又披了一层薄纱,风一吹,可以隐约看到女子脸庞皎好的轮廓。 尚未弄明,身旁的婢女轻拉着绮霞俯身施礼,“那是皇后。”随后耳旁听到慕玥棠用内力在解释。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绮霞低着头平静的说道,心里却是一阵叹息,这是什么事,来了个王爷,又来个皇后,一会皇上会不会也来,以后出门还真是要看看黄历。 “免礼,你不必拘谨。今儿个是我邀玥棠哥哥一起去枝遥,那是我娘家。既然玥棠哥哥带上你,自然,你也是我的客人。在外,诸多不便,喊我瓷然就好。” 一席话,绮霞听得有些糊涂,枝遥?瓷然?不必拘谨?但可以知道这个皇后是相当的让人喜爱的。 肆肆 不过说到枝遥,绮霞倒蛮感兴趣的。要知道,掌管云霞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偏郁陵又是多霞的。她一刻都不曾松怠过。直至上次月爷爷替她寻了几个空闲不在职的小仙才可脱身去想去的地方。 单单是隐南,就有太多的地方不曾去过。更何况八荒之外。隐南北居羽山,定都郁陵。南接攘外族,有边陲小镇香丛。隐南东西富饶,隐南二大家族之一上官便在西阑,另一大家族江府则在东面的海边城镇枝遥。 所以枝遥对绮霞倒是有很大的吸引的,出去走走总是好的。 “甚好,瓷然。我叫沈晓月。”绮霞抬起头,微笑地回道。 大抵,听到这话的人都会诧异吧,胆敢直接称呼皇后的名字,虽说是皇后同意的。可到底是要推托的,直呼皇后的名字罪名可不小,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扶着绮霞的那个婢女顿时吓得不轻。 慕玥棠也微愣,这丫头未免太胆大了。正要说话,——“呵呵,好啊,晓月,我喜欢你。”瓷然坦白的说道,脸上显然还有未脱的稚气,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已作人妇的一国之母。她轻转过头,笑靥如花,淘气的说道,“锦连,玥棠哥哥可是私藏了一个绝好的妹妹,看来不久,我们就能喝到他们的喜酒了。哈哈。” 如果笑声也有穿透力,那么瓷然的便是。让人听了不觉也心情愉悦。“是吗?玥棠,这就是你不对了,什么时候认识了姑娘,也不介绍给我们认识。瞧瓷然开心的样,倒像她要娶亲了。瓷然,可别忘了,你已嫁作我妻。”仍是那个马车,从里下来一位气宇不凡的男子,举止投足之间是与天俱来的王者之气。绮霞想,他应是皇上。他明明在和慕玥棠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瓷然身上。果然十分相爱。 一低头,看到慕玥棠的双手背在后面交织在一起,关节因为用力轻轻泛白。是看错了吗?绮霞疑惑住,心里慢慢开始了然这件事的始末。 他也是喜欢瓷然的吧,那个让人感到阳光的女子,并不掩饰自己的情感。这样的女子容易幸福。 瓷然的脸一下因此而红了大半边,看着慕锦连,稍稍平静道,“你是打算让我一辈子困住在你的牢房,罢了,至少今日,你得听我的。” 慕锦连握住瓷然的手,闻声细雨的在她耳边说道:“那是自然,不过你是心甘情愿的住进我的牢房。瓷然,你要知道,我也不再自由,我完全的被你捆绑。” 所有的随从皆退避开,这种羡煞旁人的打情骂俏竟然是出至他们至高无上的皇上。谁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绮霞静静的想,但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只好盯着自己好看的绣鞋。其实这凡间很无聊的,和她在天庭无法避免的宴席一样,明明事不关己,却要装作很羡慕的样子。绮霞悄悄把目光转向慕玥棠,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好奇总是比这个有趣些。 肆伍 正要如此,一声干笑打断了刚刚的尴尬。“哈哈,皇兄可真是疼惜嫂子。羡煞旁人了。玥棠也要好好向皇兄学习,毕竟晓月可不像嫂子爱皇兄那样爱我啊。” 真是,他又在胡说什么?晓月?叫的真好听,幸好是假名,不然真不知要该如何了。 “你到说得好听,可不见你有什么好值得让我去爱你。”绮霞一挑眉,淡淡的说。 “你——”慕玥棠正要开口,‘扑哧——’一旁瓷然笑了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哈哈,好了,都不要打嘴仗了,赶紧上车吧,再晚些,今天就到不了了。”慕锦连走过来打了个圆场。天色已不早了,再过会儿就要吃午饭了。 绮霞因和瓷然同是女子,且是慕玥棠未来的王妃,于是坐进马车。慕锦连和慕玥棠各驾一匹马在前面带路,其余一众皆是随行出行,个个武艺在身。 虽没有多大的仗势,但能够知道一切应是安排极好。天子出行,岂能有半点疏忽,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所以一路无事。 马车外表朴素,甚至不如一个三等大臣随行的马车,但内部却布置极好。坐垫高高的,很柔软,上面还放着许多靠枕,里面散发着香兰的清香。脚踏里放着一个热水罐,踩在上面极是舒服。初春的天气不算太冷,但马车内一派温暖,淡雅。瓷然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先是还在兴奋的与绮霞闲聊,后倦意袭来一手抵在靠枕上慢慢睡去。车帘被风轻轻吹起亦或是因路不平被跌荡开,瓷然轻拢衣襟,似乎不敌寒意。 绮霞扯过放在一旁的软毯盖在瓷然身上。然后静静地望着她,她并非国色天香,甚至有些缺陷,例如只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但真的是那种看着很舒适的女子。所以她容易获得幸福。 这么一想,竟有小小的羡慕。她一堂堂女神居然羡慕一介凡女。 如果,她也是如此,不再对谁冷漠,而是放开心扉的,对一切喜欢不喜欢的事物都欣然接受,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什么结果?她出神的想。已然不记得,曾经有个人曾如此渴望她能够敞开心房,哪怕是对他说几句贴心的话也好。那个人是谁? 应该说,马车是极好的。他们路跑得很快,以至于停下休息时,马不停地在喝水。马车跑得那么快,坐在上面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震,瓷然睡得极好。 绮霞掀开车帘,看着他们两在马车的左右前行。微微轻笑,他们其实都是在守护同一个女子。真是有趣,绮霞轻倚窗框,双眼稍稍犯困。 慕玥棠骑在马上,心里想着事。慕锦连偏头看到,以为他在对刚那女子犯愁,毕竟他们可不似自己,爱意浓厚。“放心吧,玥棠,那姑娘会知晓你的心的。” 慕玥棠闻言,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皇兄不知,玥棠与她并不深识,或许只是尘缘一段,皇兄大不可信瓷然的话,我未有娶亲的打算。” 肆陆 “瓷然很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他人的,所以,这女子自然有她卓然于旁人之处。玥棠,你若是喜欢就不要顾虑,我和瓷然真的很希望你能幸福。听下面的人报告说你经常留宿于京都的烟柳之地,父皇的事已经欠皇叔太多,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毕竟我既选择了这个王位,我就不在会让类似的事发生。”慕锦连认真的说,这也是他第一次与慕玥棠说起那个尘封的往事。慕玥棠听到自己在轻笑,“呵呵,皇兄应该不用担心。” 慕锦连慢慢叹了口气,心想或许他会误会自己,以为他要防他篡夺皇位,其实他何尝不想拱手相让。皇祖母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皇祖母是害怕自己会像先皇那样为了个女人放弃整个江山。他私下里暗察了皇祖母身边的人,打探了皇祖母对瓷然的态度。是一种不冷不热的拒绝,既不亲近又不严厉,只是承认瓷然的存在而已。 可他不能那么冒险,瓷然是他唯一的软处,一旦发生什么,就不能保证瓷然的安危,这样太冒险,他不能这么做! 达到枝遥的时候,已是下午。她们被叫醒,下了马车,进了一间不大的酒家。瓷然本是极困的,可一看到了,便又来了精神。枝遥,一个沿海的城镇,确是个富庶的地方。而这里也是她的娘家,从小长大的地方。 应是整个酒家都被包了下来了,见不到闲杂人等。他们进了一间雅间,依次坐了下来。 瓷然贴身的婢女在瓷然的嘱咐后离去,转头,瓷然凝眸含笑,“我让蕊儿先去通知娘,怕是他们并不知我们会来,一会反倒来个措手不及。” 看了坐在旁边的绮霞,又淡淡一笑,“晓月,应该是第一次来枝遥吧。那我可要好好尽地主之谊。” 绮霞微微颔首,捧茶轻茗小口,“如此,晓月先谢过,毕竟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她是第一次来这儿,所以看何处无处不散发着好奇。就如同现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腥的奇特气味,她觉得好奇,并不知那是大海的气息。 瓷然同慕锦连相视一笑,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女子,若是玥棠珍惜,多好。 慕玥棠并没有看他们,或许说,心思根本不在这。眼光是挪向窗外的,这里,是初次遇见瓷然的地方。 绮霞在饭间悄悄地看了一眼心思根本不在这的慕玥棠。这个痴儿,心爱的女子竟是自己皇兄的妻子,情敌是独尊的皇上,这可真真是个不小的麻烦。只不过看邻座的瓷然,眉眼间遮不住小女子陷入爱情的甜蜜,偶尔害羞的脸上抹上两抹红晕,可爱极了。“吃好了吗?”慕玥棠突然开口问,他正沉溺于往事,而故事的女主角却提前离席,空留他一人,在记忆的回廊里。他突然觉得有人在打量他,不是敏感,只是出于直觉。他很少凭直觉,那样不太符合自己的做事的习惯。 好像是,直觉上告诉他,有个女子在看他。 于是他回过神,温和的问了句,“吃好了吗?” 肆柒 绮霞,或者说晓月,并没有想到慕玥棠会发现自己在看他,被轻轻地吓了一下,“啊,你吓到我了。我看你在发呆,还以为你没看到我在观察你呢。”晓月不满的抱怨道,“我是吃好了,倒是你什么都没吃—— “皇兄,臣弟想带晓月出去走走,到了晚上的时候再回府。”慕玥棠没有等她说完,而是直接对着慕锦连说,他想离开这里,最起码离他们远些。 这无疑,晓月是个很好的借口。 “我不喜欢你拿我当借口,虽然我真的希望出来走走。”刚出酒家,晓月走在慕玥棠一侧,很轻很轻地说道。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更像是情人之间的亲昵。 “本王说过,你只要配合好,自会有你的好处。”慕玥棠走快了些,冷冷道。 “古人说,千金买佳人笑。你是很有钱,还是个王爷。自然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可偏偏,我晓月不吃你这一套。这戏你自己演下去吧,本姑娘告辞。”晓月停下脚步,一字一字说完,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头也不回。 凡人真是可恶,一下一个态度。当她这个仙子是好欺负的吗? 那旁慕玥棠一愣,没有想到她的脾气那么大,自己只是随意一说,他可不认为她是可以用金钱收买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她才会听话的到了这里,而如今她走了,想来是目的也是达到了。 “喂。”他抓住她的手。 “凡人真是不可理喻,早知就自己来了,何必受你什么气。”绮霞嘴里喃喃的说,很小声。 “你说什么?” “没什么。”绮霞一把把他的手拿开,然后嫌弃似的用帕子擦了擦。 “呵呵,倒忘了你是学过武艺的。这样真没意思,不如我们甩了那群跟屁虫。再找个好地方,我好好向你道个歉。”慕玥棠用手指着他们后面,是皇上派来保护他们的随从。 “不用。”绮霞想也不想,直接说道。 慕玥棠想,她是个不太听话的孩子,好比此时。 只是一瞬,他拉过她的手,跑了起来。 在她惊措的目光中,他微笑的面庞像个得了玩具的小孩。她的心咯的一下。 很快,他们甩开了那些随从。然后穿进如同迷宫般的巷子,很热闹的集市一个个展现在眼前,绮霞也像个孩子充满好奇的看着。 他们的服饰不菲,旁人只当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在当街嬉闹,毕竟这在枝遥并不难见到,所以没有人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们。“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慕锦连示意来人下去,瓷然在内室小憩,可能是赶路有些辛苦。他不想因为一些小事而吵到她。 “锦连,你说,他们会在一起吗?我觉得有些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内室传来瓷然的声音,她没有睡,来的时候在车上休息了很久。 慕锦连掀开卷帘,走了进去。疼惜的看着瓷然,“怎么不休息?精神还不错嘛。” “嗯,到了这里,不知怎么,一点都不想回去了。”因为锦连是站着的,所以她要仰起头才能看着他,有些小小的吃力。慕锦连用手玩弄着她散在枕上的头发,然后蹲在床边,把头埋了进去。“瓷然,宫里呆的不习惯吗?” 瓷然有些小小淘气的笑了一下,他说话的热气就在耳旁,痒痒的。“不习惯,宫里那么多人隔在我们中间,我怎么会习惯呢,还是现在好。” 肆捌 慕锦连抬起头来,内心顿时涟漪泛起,她是爱自己的,若是如此,就算负了天下有何妨呢? “恩,我知道了。那我的瓷然在这多呆几天,呆的心情好好的再回去。”他慢慢的说道。心底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竹林深密,山涧从高处的石上流了下来,沿边的水草嫩绿。残亭里,晓月接过慕玥棠递来的酒。是烈酒,闻得出辣辣的味道,他坐在对面独自饮酒。 但闻松涛阵阵,可眺山色。实在是个佳处。 晓月捧起酒罐,就着盛器的外沿小小的喝了一口。很寂寞的味道。这是她尝出来的,她酿酒多是自娱自乐,捎带着小小的情绪。可这酒不同,一口便知酿酒人的寂寞。 “好酒!”晓月赞道,又喝了一口,结果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慕玥棠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不是刚刚的冲动,更多的是冷静。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偏要她跟着一起来,一个人喝酒就好了。他从不喜欢喝酒的时候有人在旁边。 回府的时候已是很晚了,街市上大大小小亮起了灯。 江府里灯火通明,已掌了灯。还在曲廊里就听闻到从大厅传来的丝竹声。“哈哈,皇兄好雅致。”慕玥棠一进去,便是像换了个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又朝坐在席间的长者打了招呼,那是瓷然的父亲,当今的国丈。晓月也跟着行了礼,之后走到席间,跪坐在垫子上。 江衍生颔首,看了一眼,觉得有些面生。“国丈,这是本王的准王妃。”慕玥棠淡淡道。 此话一出,满席哗然。一向游戏花丛的小王爷居然要娶妻了! 瓷然同她母亲从侧边的小门刚进来,正好听到。瓷然高兴地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娶妻呢?呵呵,小玩笑。这样真好,什么时候办婚事?” 晓月没想到局面会来个大逆转,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没有生气,反倒是好奇,真的好想看看接着他会怎么办? “你的反应会不会太镇定了。”慕玥棠在她耳旁轻轻的说道。 落入慕锦连眼中,却是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下午传来的口信是他们亲昵的很,当街拉扯,可他却觉得他们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恩爱,不知为什么,可能只是直觉。 “我只是静观其变。”晓月平静的回道。 “呵呵。你果然可爱,不愧是我的王妃。”慕玥棠笑道。 “呵呵,是吗?我倒要谢谢你,摇身一变居然是王妃了。”晓月也很配合的笑着说道。瓷然似乎受到冷落了,不甘心的走上前,却被江夫人拉住,示意她不要多事。 这个女儿,是他们江府的骄傲。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却半点不知外面的残酷。她是被他们保护的太好了。一场有意的‘天作之合’。 当初尚在太子之位的慕锦连随仍在位的慕啸风到枝遥微服私巡。江瓷然独自坐在府里的凉亭里观棋,因为江夫人说想考考她看能不能把那个局破解了。那天她着了件淡蓝色的纱衣,略显得单薄,只见眉头皱皱地看着那盘棋,单手抵着额,似乎困惑着。 其实这是有意的安排。江夫人又引慕锦连去后花园,那时太子还小,先皇与江衍生在内室里商讨国事,不便让年纪尚小的太子过早的接触。慕锦连走着走着便看到凉亭里坐着个姑娘。 他走过去,发现是个小妹妹,年纪豆蔻。看她满面愁容,慕锦连好心的问,“你怎么了?” 江瓷然正聚精会神,突然听到有人在和她说话,轻轻吓了一跳。然后抬头看着来人,茫然的说:“你是谁?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爹爹的客人。”随后又垂下头自顾自的说,“咦,怎么爹的客人怎么这么年轻,爹爹却那么老?” 慕锦连听了,挑了挑眉,魅惑的扬起了嘴角。那时的他只当是个小自己几岁的妹妹,并不多在意。坐了下来,认真的看了面前的棋局,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慢慢落了一子。 肆玖 一子落,那盘棋活了。本被逼上了绝境,却不料绝境重生。江瓷然笑颜逐开,正要让他讲解。 慕锦连却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一场完满的开始,江夫人知道瓷然不会让她失望,毕竟她用了心机,但瓷然没有。一个单纯的女子是很容易获得爱情的。所以她费心策划了他们的相遇,但仅仅如此,爱情一旦遍布心机就失去价值了。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后,瓷然上街竟遇上了慕玥棠。那真的是一场意外。两兄弟爱上了同一个女子。她的计划有些小小的瑕疵。 “母亲。”瓷然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江夫人微笑道,“没事,到位子上坐着吧。” 慕锦连牵过瓷然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耳旁温和的问道:“怎么了?” “嗯,小小不开心。说不出,感觉上。”瓷然嘟着小嘴,稍带撒娇道。 慕锦连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说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瓷然瞪着他,微嗔道:“你就拿我打趣,一点都没意思。”心里却是一愣,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她曾做过一个不是很好的梦。 慕玥棠侧眼看在眼里,连喝了几杯酒,笑着与晓月说些无边际的话,“枝遥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 “好啊,去海边。”晓月知道他是随意说说的,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假象,给他们看的。 “好,朕和皇后也同你们一块儿,朕好久没去海边了。”慕锦连听到他们的对话,提议道。瓷然自是不用多说,也附议道:“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枝遥的海边夜晚去最好了。” “皇后。”江衍生小声说道,示意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国丈,没事的。朕也想去海边走走,还就没看日出了。明早天一亮再回就好了。”慕锦连一旁说道。 “可是皇上,明天还要早朝。——”江衍生还想说下去,但看到慕锦连决意的样子,只得住口。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驾着两辆马车往海边驶去。车上,瓷然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慕锦连,笑着问,“为什么,明明不用那么赶的?你真的那么想去海边?” 慕锦连揽着瓷然,慢慢的说道,“我的瓷然不是喜欢去就当时就去,既然提出了自然不会让瓷然失望啊!” 瓷然眉目笑起的时候会连成一条线,说实话,她的长相算不得精致。她把头仰在锦连身上,嘴角上扬,说道:“连,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这样会宠坏我的。”慕锦连捧着瓷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眸如此清澈,他竟心疼了。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瓷然。“这那要什么理由,你是皇后,这便是最大的理由。” “若我不是皇后呢?”瓷然想也不想的问了出来。 “那我就不是皇上了。”慕锦连淡淡的说。目光已看向窗外,过了今夜,也许就不会再有这么美的星空了。 晓月在车里假寐,慕玥棠坐在她对面,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在想事情。默然,“你究竟是谁?”慕玥棠问道,他知道她没有睡。 伍拾 “困了,困了。”晓月闭着眼,嘴里喃喃说道。慕玥棠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晓月却在心里盘算个新的借口。若是告诉他是府上的小姐,他定是不会信,既无凭无据,哪能凭空捏造个出来,再者,他对这些个府里闺绣说不定早就了如指掌,我若捏个假的,不是摆明告诉他自己在扯谎吗?想了想,觉得很不妥。 既是之前有和他人说,便照之前的慌继续圆下去。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想着,便真的睡着了。 掀开帘,车已驶过村野,再过几个山头便到了。皇兄的车在前面,车内微亮,他想,或许这样是最好。他离她永远只有一丈之隔。 马车刚拐过山,只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笛声,悠悠扬扬。“真是好听。不知是何人奏笛,倒比我们雅致得多。”瓷然靠在慕锦连肩上,懒懒的说道。 “正是。就快到了,你累不累?”慕锦连似乎不关心,他没有时间去关心与她无关的事情。 “快到了?那我真一点困意都不见了。请问皇上,等会儿是想先去聚石轩,还是去沙滩漫步?” “一切听凭娘子。”他真的只希望她是他的娘子,而他是她唯一的夫君。 瓷然坐起,看着慕锦连,“笑什么,难道你不是我娘子吗?” “不是,哦,是,我当然是。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奇怪。虽然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是我一个人的,但娘说,你是皇上,不可以只顾儿女私情。所以我不能那么自私。”话题一下扯到了慕锦连最不想谈论的话题,也许,她真的不应该嫁给他。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甚至今日过后,便是疏远。 马长鸣一声,似乎是到了。立刻有随从立在一旁,早放好了踏脚的板凳。瓷然握住锦连的手踩在板凳上,跳了下来。 回头去看他们时,只见,慕玥棠甚是亲密的揽着晓月下了马,一旁有说有笑。“我怎么觉得这笛子还没我吹得好,到底是我功底太深了,竟遇不到个对手,真是独孤求败。” 晓月虽被他揽着多少有些僵硬,但一听他如此说,先是一笑,继而打趣道:“见过独孤公子。” 慕玥棠也不害臊,“哎,我多少有些寂寞了。” “哈哈,走吧,独孤公子。一块儿去聚石轩。”瓷然想走过去说,无奈挣不开慕锦连的手,他握得十分紧。只好对着慕玥棠喊道。 接近陆地的尽头,堆着许多形状各异的石头,大大小小,像是什么人特意放在那里的,石头胡乱堆砌,夜色下反倒更添神秘,不可言说。晓月走在他们后面,静静地看着黑漆漆的海,像爪子一样伸过来的浪潮打过来,让她有些害怕。然后听到慕玥棠在前面等她,“怎么了。”她的脸色苍白。 “没事,你们走你们的,我慢慢来。从没见过海,见着了自然要好好看呢。”她努力平静,但心越跳越快,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跳出来。 慕玥棠看她不对劲,朝她走了过来,抓着她的手,很冰凉。“那我可要看好你,万一看的太入迷,浪把你卷走了怎么办?”他的言语里有着他也说不明的担忧。 这个女孩,到底是谁?为什么给他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晓月笑了笑,没说什么。也忘了嗔怪他不要动手动脚的。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伍壹 “就这一堆无用的石头,有何好看?”晓月不解地问,她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玩的,只是这里的石头和别的地方的不一样就是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巨大的石块上面布满了针眼大的小洞,密密的,好不特别。 “对啊,不过无用的石头而已。”慕玥棠默默凝望着,月凉如水,此时晚风习习,蓦地,听到一些细响,正是来自聚石轩。 冥冥之中,好像是笛声流泻一地,细柔轻缓,如梦似幻。 晓月一惊,瞪大着眼睛看着慕玥棠,“不要告诉我是这些石头发出来的,太不可思议了。” “呵呵,晓月,你大概还不知道缘故,也要怪玥棠没告诉你。这石头,我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打我祖父还在时候就有了,一直在这里,想来是仙人遗下的吧。它与别的石头不一样,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洞,每每海风吹过,就会发出声音,更叹绝的是,这声音竟然和笛声别无二致。”瓷然转过头,解释道。 “哦,原是这样。”晓月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仙人遗留下来的?看起来不像,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一定有一些历史,或许问月爷爷他会知晓。 “你在想什么?我叫你都听不到,走啦,这里风大。我们去内湾好些。”慕玥棠敲着晓月的脑袋边说道。双眸在黑夜里熠熠。他是个与众不凡的男子。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用‘我们’这个称呼。晓月本想与他计较,但又想既是晚辈,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 一轮寒月孤悬,映得四面凝霜。随时听候差使的随从走在前头,分走两列,各五人,手里都提着盏宫灯。晓月好笑的想,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真是辛苦的差事,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还必须确保主子的安全。大晚上的,不过是随意起的性子要去海边走走,竟兴师动众的全跟来了,不过这个始作俑者好像是自己。想着,轻轻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因为晓月执拗不肯让慕玥棠牵着自己,遂他走在自己身后,一举一动被察漏无疑。“我偏不告诉你。你又能怎样。”晓月故意说道。 她知道他拿她没办法。 慕玥棠突然一笑,妖魅极了,让人猜不出其中的意味。他的手抚上她颊边,细心地把杂乱的发丝温柔地理到耳后。瓷然和锦连在一旁讪讪的偷笑,晓月脸色因生气涨的通红,胡乱跺起脚来。“呵,你们串通起来一块儿欺负我。这是你们的地盘,我自然只有吃亏的份。没道理可讲。” “我怎么欺负你了,你既是我认定的王妃,我疼还来不及,怎还舍得欺负。”慕玥棠眼中微波一转,又是邪魅地说道。 须臾,她好像有些醒过来,这只是一场游戏,她不能沉浸太久。她不可能真的嫁做他的王妃。 她垂眸,睫羽的深影隐藏了所有的情绪。她容色沉静。 慕玥棠继续在她耳旁细语说道,“又想着静观其变。” 她抬起头,对着他微笑。 那一瞬,慕玥棠觉得她离他好远,明明近在咫尺。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伍贰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出现对等的关系,她没有给他机会。 鞋履里进了沙子,他们在突起的礁石上,坐下。那些随从立刻上前听嘱吩咐,很快准备了柴薪,手推小车,上置烤肉炙子、美酒。 “海边冷,最宜吃烤炙的羊肉。”慕玥棠轻轻地向她解释道。 升起了篝火,慢慢有些暖意。 晓月从没有见过这些。从慕玥棠手中接过他说的‘炙羊肉’,看起来馨香诱人。瓷然笑着对她说,“很美味的,这是来这必有的一个节目。你看海边,深不可测。我有时常想,海的尽头到底是什么?里面会不会也有人,他可能也在像我们一样吃着烤肉呢。” 晓月听着瓷然的话,也看着海。那里黑漆漆一片,是天与地的交界。 虽然她也是仙,但在很小的时候就是西王母身旁的一个小小使唤仙女了。王母怜惜她自小失了父母,接她在身边。王母很喜欢她,说她聪颖,招人喜爱。所以总是顺着她,可惟独有一件事,就是不许她靠近海。一并让四海的龙王不许与她交谈。当然这个,绮霞是不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单独碰到过龙王。 “我也好奇那里。”晓月淡淡的说。她站在海的那一侧,看过去真的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瓷然笑着打断她,看了看在一旁正忙的慕玥棠,他正专心的烤肉。“倒是扯远了,晓月,我有话想要问你。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别害羞,玥棠是与我从小长大的伙伴,我关心他,他就像我的哥哥。可是你别看他有时很孤傲的样子,实际上,他真的像个小孩子。” 晓月微笑道:“看得出。” “那你,你父母是哪里的?在何处?说真的,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我觉得你像是旁外之人,我们了解不你半分。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想你们误会了,我可以告诉你实话。—— “吃,刚烤好的。”慕玥棠拿着刚炙好的羊肉与她,眼神冷的吓人。你真是不听话,一刻都不让人放心。 晓月对上他的眸子,我就是这么不让人放心,不如趁早放了我。 “接住啊,莫不成,想让我喂你。”他眼里含笑,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主意。 晓月有些厌恶。想着是不是该走了,海也看过了。想了想,正要起身。哪知,慕玥棠一把抓住她的双肩,耳边低低地说道:“坐下,我没让你走。” “我应该回去了。” “你上哪?”他的声音明显大了一些,瓷然也站了起来,茫然的看着他们。 上那?对啊,上哪呢?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家呢?晓月阁像个牢笼,她呆着觉得难受。可那明明是自己的家啊。晓月摸了摸胸口,她带着玉,这表示她早就想好了要出来远行。 枝遥,海边之城。来到了,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呢?不是最希望去看看海吗? “留下好吗?最后一次。”他的话语更多的像是请求,透着无奈。 “怎么了?”慕锦连走了过来,站在瓷然身旁。 “没事,皇兄。我们闹着玩的。”慕玥棠打着哈哈说道。一旁用余光看着晓月,她低头不语。 “哇——,锦连,看,出现了。”瓷然突然叫道,声音里听得出喜悦。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子,这在绮霞第一眼就已识别。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都市言情小说!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