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误》 楔子 楔子 ——我对你来说根本无关重要,不是么?你不是从头到尾都把我玩弄在鼓掌之中吗?!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准备要娶我的……呵……我竟然真的以为你是要娶我的……你的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居然信以为真!我还傻子一样地愧疚,我居然因为自己还不够爱你而愧疚!!哈哈哈!!! ——我疯了才会真的想要嫁给你!!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只差一点就真的嫁了你!!! ——我欠了你,你骗了我……这样,我们就是恩怨两讫了吧。我不再欠你了,也不会记得你骗过我。以后,不拖不欠,不记不想…… ——你给我听着,一句一句地听清楚!我今天对天立誓,从此以后,与你再无半点瓜葛,半分纠缠。若再相逢,也是人间陌路! ——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不要…不要……不要!!!! 空茫了一双眼睛,眸子里充斥着慑人的血红,但是眼底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他就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原本那一身胜雪的白衣,衣袂飞扬处该是绝世的清朗风华,不沾尘烟。可此时,却显得那样的苍白,染不上红尘里哪怕一点的色彩,像是遍布细细裂痕的玉瓷,一眨眼就要彻底碎粉开来。 他看不见眼前惊惧的人,他听不见身边的慌乱叫喊,他闻不见空气里的血腥气。 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脑袋,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每一滴血液,都被那些残忍的字句塞得快要炸裂。 她怎么可以这么说?她怎么敢这么对他! 明明都答应了不是么?把婚期提前,等他伤好了,就会穿上他备下许久的凤冠霞帔,会不再到处乱跑,会乖乖地成为他的小妻子。不是都已经说好了的么!? 他守了她那么久,他爱了她那么多,为了她,甚至连倾尽心力布的局,都可以任由它功败垂成。他为的就只是能和她一生相守啊!! 他真的很快就可以实现对她的诺言了,会带她游遍五湖四海,会携她去看漫漫黄沙,会记得她所有爱吃的零嘴点心,会在她闹脾气的时候,知道用什么办法才可以让她笑,会…… “够了!” 是谁的声音,为什么会这么像……她…… 他茫然地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将目光投向身前拦住他的人,手中血渍满布的长剑却在下一秒脱了手,落在地上,轰地一声响在了他心里。 那样一副容貌啊,似乎是上天耗尽了全部心血,花费了千万年的时间,才一笔一笔勾描出的倾国倾城。这一份得天独宠,早已刻进了他的魂魄,融进了他的血肉。 “阿雪……”失色的唇不受控制地翕动,喃喃地唤出那个焚心的名,他怔怔地上前一步,妄图再将她拥入怀里。 ‘她’却后退一步,往日通透的瞳仁里是大片大片的黑,满心满肺的怒:“我不是。” “阿雪,别闹了。”他轻弯嘴角,想勾出她最喜欢的弧度让她高兴,“我知道你这次生气了。跟我回去,听我给你解释好不好?一切都是误会,我没有……”骗你…… 话没有说完,‘她’的神情越加的愤恨,于是那未出口的两个字便哽在了他的喉咙里,再也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 “我不是她!”‘她’突然激动起来,“你要娶的不是那个女人吗?你现在这么一副鬼样子又是做给谁看的?!我姐姐已经走了,她不会再回来见你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我姐姐都不会再为你掉一滴泪!!” 字字诛心。 他止不住踉跄着后退,直到撞上墙壁才堪堪停下,望着眼前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怔怔地重复:“走了……” “是!我姐姐已经走得远远的了,她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满意了吧?!” “有生之年……” 她说,以后,不拖不欠,不记不想。 她说,再无瓜葛,再无纠缠,从此天涯陌路。 她说,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永远都不想再见了。 现在,那个与她连根双生的妹妹,又代她说了什么? 有生之年都不再相逢……吗? 那又是要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五十年?或者,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就算是人生百年过尽,也是再也不能寻着她了? 他寻不着她了啊…… “她去了哪儿?”垂了眸,颤抖的手死死地捂住胸膛,生怕自己的心连同心里的她会一起碎裂。他低低地问。 没有回答。 “她在哪里?”挖出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维持耐心,对于她视若己身的妹妹,他并不想太过分。 即使他已经疯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似乎与他一样快要承受不住,那个在他眼里一向都是冷静自若的人突然对着他大吼,眼角的泪水却不断地滚落,“她没告诉我她要去哪儿!她连我都没有说!!她连我都不要了……” “……是么……” 她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世上,这个双生妹妹是她最不能割舍的牵挂。她们两姐妹,纵使是黄泉碧落,轮回转世,也都是要抓着对方的手,才肯一起饮下那碗孟婆汤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要大笑出声。 一直都以为她不够爱他的。 可是如今,如今这是怎么样?他居然都把她逼到这般地步了啊。连这个最重要的双生妹妹,她都已经顾不得了。 所以,他其实该高兴的不是吗?至少他知道了啊,她爱上他了,她爱他已经如同他爱她…… 只是,已惘然。已惘然罢了。 这个念头,是他心中仅剩的清明,亦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月陡降,星辰陨落。恍惚明暗里,他不知道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视线里,只有她最爱的桃花开遍了整个天地,层层叠叠的旖旎,使他的心再也空不出一丝的缝隙来。 漫天的荼蘼里,他看见了她还是一身的白衣,就立在他为她栽了满园的桃花树下,漫不经心地轻笑唤他。 “不是说要陪我看桃花的吗?怎么这时候才来?” 对了…… 他对她许下的诺言里,还有这么一句。 会陪你看一世桃花…… 第一章 所谓穿越 所谓的“穿越”是什么呢? 如果你问的人是个哲学家,他估计会扯上一大堆有的没的“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性”的“物质”的理论;如果回答的人是个物理学家,那么十之八九会蹦出什么“平行空间”、“异次元”的专业术语;如果这个问题挑动了文学家的灵感,又极有可能会引发出一段缠绵悱恻、跌宕起伏的爱情传奇…… 不过,如果从你口中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站在你面前的人是阿雪的话,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所谓的穿越,就是一滩让人绝望的狗血!! 她至今都弄不明白,你说好好地跟自家honey凑在一起东拉西扯,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打扫房间呢?好吧,你要打扫房间也就算了,干嘛要去整理那堆成山的dvd和书呢?再好吧,你要整理也还是算了,那平时垒多高也没见晃悠的一堆东西,怎么好巧不巧地轻轻碰了碰,就非常干脆利落地散架了呢?再再好吧,你要散架也依然算了,你干嘛非要全往她们两个的脑袋上招呼?! 两宅女被自己花钱买的动漫dvd和同人书给砸死了……多么强大的理由……多么强悍的两人…… 阿雪掩面泪奔。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是可以算了。 毕竟,一死百了。再怎么被人嘲笑,你也不能指望说不定都被烧成骨灰的两人,再从坟墓里爬出来告诉你说“要记得尊重往生的死者,即使她死得有多么令人喷饭”。这个世界说到底是无神论的。 可是!!! 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有不“无神论”的时候! 眼一闭再一睁,就发现自己缩水成了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小婴儿,周围站了一圈的人。先不说长相什么的外在因素,那古色古香的发髻,那绣样纹式的衣服,再抬眼看一看那雕梁画栋的房子…… 如果宅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简直可以穿回去再被砸死一次了! 阿雪再泪奔。 她承认,她的确是幻想过要穿越什么的,并且还设想得挺仔细。 那时她和她家honey刚宅了没多久,整天泡在一起看文。看到一打的穿越者穿来穿去,混得风生水起,动不动就是一个后宫,再不然就是直接女尊了。总之哪一个不是三妻两妾,美人环绕的?而且那时两个人还正值让人“蠢蠢欲动”的少女期,天天自觉浸染这种思想,难免就会开始做白日梦。尤其是阿雪自己,天生就是做梦细胞发达到异常,平时光是听一首歌,都可以编出一段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更何况还有诸多“实例”摆在面前? 于是,她也开始写文了,更是经常缠在她家honey身边,以演讲家的慷慨澎湃诉说自己刚刚想到的狗血小说情节。什么女主是如何的风华绝代,艳冠群芳;什么男主是如何的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什么皇宫是如何的美轮美奂,大气辉煌…… 最后honey被烦得受不了了,就直接一巴掌拍过去,打断她“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的扭曲思想,再转回头继续去看自己的耽美小说。精彩处,honey会一脸兴奋地再把自己的脑袋转过来,对着正在那里抱着抱枕暗自垂泪的阿雪说,那个小受是怎么的受,那个小攻是怎么的攻…… 是不是她们两个已经扭曲到天怒人怨了,所以那个标准的“从天而降”的穿越机会就砸中了她们?因为以她们诡异到了一种境界的思维逻辑,已经不能再呆在那个还不够诡异的正常世界了?! 这可真够鬼扯的…… 阿雪的心情,现在已经不能用无语来形容了。那根本已经是“子啊,你还是带我走吧”的状态。 “你在旁边鬼哭狼嚎个什么劲啊!”旁边有人在不满地投诉。 其实,这句话说的有点夸张。 阿雪现在是个婴儿,扯开嗓子哭号的本事虽然有,可那毕竟是肚子饿时才会采取的不得已的手段。要一个二十岁的女生,半夜里嚎得跟个警笛一样,来哀悼自己不知道算不算“英年早逝”的上辈子,老实说,即使是扭曲变态如她,也是干不出来的。因为丢不起那人。 所以,她刚才真的只是在进行强烈的心理活动,半点物理上的声音都没有发出的。 可是,坏就坏在她的心理活动太强烈了。 躺在阿雪旁边的婴儿不满地翻个白眼。 听说过双胞胎之间会有神乎其神的心电感应,上辈子却没什么机会见识见识。这下子倒好,她们穿过来之后,倒可以亲身体验一下了。 虽然还不是那种仅用想的就可以和对方交流的境界,但是如果对方心理起伏太大,或者情绪太激动的时候,作为孪生子的对方却是真真切切地会有所感应。 老天爷,就算是要耍我,拜托您也得有个分寸好不好? 颜颜再翻一个白眼。 上辈子就被阿雪的神经质折磨得不轻,可好歹还只是死党,即使经常被她缠上,还是有能清净的时候。没想到刚穿过来,还没从自己的婴儿状中醒过神来,心脏就乒乓乒乓地跳起了探戈,接着就觉得胸闷气短,头脑发胀。正纳闷自己是怎么回事呢,结果一扭头,一张小小的纠结成了一团的婴儿面孔就放大在了眼前。 第一眼看过去,就下意识地想磨牙。 这种只有对着某某人才会出现的反应,让颜颜立刻意识到了身边的家伙是谁。同时,身为资深宅女的她,也马上明白了自己今世和阿雪的关系。 怎么说呢?她当时的心情,其实也只能用“天啊,你降道雷劈死我吧”来形容。 话说这两人还真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吵醒你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了,两个婴儿口齿伶俐地聊天,要是被人发现的话绝不是什么好事。阿雪碰碰颜颜的手,凭着二十年的默契和双生子的感应,开始和她“说话”。 颜颜伸出肉肉的小手拍她一掌:“明知故犯,你找死啊!” “唔……我一直都失眠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往一边缩了缩,阿雪躲避自家honey的“爱抚”。 知道,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阿雪以前高考的时候压力大,从高三开始就失眠得厉害,凌晨能睡得着就已经不错了。而这家伙一贯秉承着“有难你陪我当”的原则,所以颜颜自己明明向来都是睡觉死猪型的,还是被逼着半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听电话里的家伙唠唠叨叨地嘀咕个没完,杂七杂八的事情一扯一箩筐,正经的话却是半句也没有。 等到后来阿雪去了外地上大学,颜颜还没来得及为死党间第一次长远的分离掉两滴眼泪,对方就已经是一条一条地短信发过来,鸡毛蒜皮的琐事统统汇报。估计是因为天高皇帝远了,颜颜的巴掌拍不到她身上,所以罗嗦的本事反而更胜从前。 “你这家伙就是生来折磨我的!”颜颜一把掐住阿雪同样肉肉的小胳膊,狠命地一拧。 “呜啊!” 这一声,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惨叫”了。 等到被惊醒的这辈子的家人赶过来时,就看见两个躺在一张摇篮里的婴儿,一个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抹眼泪,一个冷冷淡淡安安稳稳地闭目养神。 根本没掐疼你,你在那儿嚎个什么劲啊!?——这是老僧入定状的婴儿的想法。 无聊嘛,把他们叫起来活动活动,免得年纪轻轻就老胳膊老腿了。——这是抹眼泪的婴儿的心思。 有这么两个宝贝在,这家人以后的日子精彩了…… 第二章 所谓适应 不得不说,这两个骨灰级的宅女还真不是宅假的。 从穿过来到现在也不过是三四天,这两人已经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或者说,是小强的生命力和钢筋般的脑神经,让她们根本就没想太多。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时候甚至连伸手这一劳累活都可以省了,自然有人小心翼翼地服侍你。 顺带一提,很让她们两庆幸的是,穿过来的时候这两个婴儿已经断奶了。不然,估计这两人就会给自己换个新鲜死法,直接绝食而亡。 总之,很快就从“穿越”一事中恢复过来的两人,小日子过得实在是不算糟糕。 虽然还没摸清底细——毕竟,你不能强求俩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孩去演无间道,可是从这几日受到的照顾来看,这家人的确是非富即贵的:她们两个小婴儿,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华丽得不像样了,麒麟啊鲤鱼啊什么得绣了个遍(颜颜觉得自己像是进了动物园);两个人脖子上挂着精雕细琢的长命金锁,手腕上戴着一对不知道雕着嘛玩意的银手镯(颜颜认为铂金的可能更大些);天天有丫鬟婆子轮班着伺候,连给她们喂汤的勺子和碗都是银铸的(颜颜想这纯粹是有钱烧的);抬眼看去,满屋子都是一派古装剧里的富贵人家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雪一度以为她们是穿进皇宫了。 老实说,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她前世喜欢看后宫文,甚至自己写的文也都围绕这个打转,可要是真让她去演一把皇室子弟,她光是用想的都头疼。 任何事情都是遵循着“等价交换”这一法则的。 身为皇族,从小便是锦衣玉食,仆役成群。长大后——只要你有本事活下来,更是可以权柄在握,生杀予夺。站在封建社会的最顶端,向下俯视一群理所当然匍匐在你脚下的平民。 可是,为了获得这天大的荣华,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要提防,对每一个靠近你的人都要怀疑他的用心,永远不可以真的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许都会在下一秒给你反手一刀。 这样的人生太可怕。 作为旁观者,阿雪可以很冷静甚至可以说很冷酷的看待这一切,认为这样无法触及的世界很“有趣”。她喜欢在那些文章中摸寻脉络,每次看见自己的想法就是“真相”,都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满足感,似乎那些人物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如果要让她自己演上这么一场残忍的戏,她不想,也不敢。 好在,很快她的猜想就被打破了。 “妹妹真可爱。” 阿雪看着眼前抱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的家伙,有些愣神。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虽然用“漂亮”来形容男生很奇怪,但是看到他的时候,不管是阿雪还是颜颜,都在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个形容词。 精致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皮肤看起来比她们两个婴儿也差不了多少,一点瑕疵也没有,像是一块完美的宝玉。眼睛是少见的桃花眼,狐样的魅惑,眸子却清澈得如同山涧,一眼就可以望到他心里去的样子。鼻子高高的,嘴唇好像稍薄了一点,却丝毫不减他的美丽,反而让人觉得格外的诱人。 此刻看着阿雪,他笑得很开心,嘴角挑起的弧度让人为之目眩。 一句话:虽然似乎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但果然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妖孽”了。 阿雪撇过头去,生怕自己的眼睛会被他的光芒灼瞎。 这家伙长成这样,还让不让我们女人活了!? 一想起自己上辈子大众化的长相,“掐死他吧掐死他”这样的恶毒念头立刻就充斥了阿雪的脑袋。。 “咦?为什么不看我?”小男孩看见妹妹不理自己,立刻委屈地转过头,“娘,妹妹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抱着颜颜的女子转过头来,笑了,“妹妹只是累了。昨天晚上,两个小东西又闹腾来着。” 小东西…… 阿雪有点纠结。 但是奈何事实就是这样,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反驳。 因为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字眼。 “娘”,会叫“娘”而不是什么“母后”“母妃”的话,应该就不是皇家了吧?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这两天夜夜失眠担心的东西,果然如颜颜说的只是“想得太多了”? 刚想松口气的阿雪,在收到颜颜的又一颗白眼,看见现在的娘和哥哥震惊地望过来的时候,立刻发现她犯了怎样的错误。 她刚才,是不是不小心说了什么? “宝贝女儿?”女子快步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里带着乍惊乍喜,“你叫我吗?你是不是在叫娘?” 其实,我只是不小心走神了而已…… 阿雪很想这么说,可惜的是,她的脑子还没短路到这种程度。 她明白,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错就错。 忍耐下心底突然泛起的阵阵抽痛,阿雪看着这一世的母亲,奶声奶气地喊:“娘~~” 长到这么大的小孩会说话,即使不常有,也不会是什么怪事。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看着阿雪带着孩子的天真神情叫出那个字,颜颜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可还是很快就露出与她如出一辙的笑容,伸出手拽住母亲的衣襟,跟着喊:“娘~~” 喊出这个称呼,就意味着前世真的只是“前世”了。 就算在穿过来以后从来都不谈家人,可二十年的亲缘这么根深蒂固地印在骨子里,那不是短短几天就可以轻易斩断的牵绊。每天每天,纵然竭力表现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婴儿,可是她们心底一直都是牵挂着的,撕心裂肺地想着。 回家回家回家…… 这样的念头,每时每刻,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在她们脑子里疯狂地盘旋。 所以,才无法立刻亲近现在的家人,无法对周围的一切有所认同,无法把现在的自己当做真实,无法安眠,无法安心。 可是,回不去了吧? 回不去了。 对于这一点同样很清楚的两人,在经过几天的默默调试后,到底还是选择从现在开始试着接受,接受新的世界,接受新的身份,接受……新的家人。 她们都是不会回头,不会为过去裹足不前的孩子。 只是,还是会祈祷的。 祈祷在那个她们已经无法归去的世界里,家人一切都好,不要为她们太伤心,不要为她们太难过,不要弄坏了身体,不要掉太多的眼泪,不要忘记好好照顾自己…… 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里,都会这样在心里一直祈祷下去。 而她们自己,也会在这个将承载她们新生命的世界里,好好地相互照料,好好地彼此关怀,好好地努力生活下去。 我们都要好好的。 眼前的一对母子,自然看不出这一对姐妹藏得太深的心思,只是沉浸在她们开口说话的惊喜中。 宁夫人搂着颜颜,高兴地印上一个香吻,对着阿雪又如法炮制了一个,眉梢上满是喜色,“乖女儿,宝贝女儿”地叫着。 宁慕叶先是跟着露出很开心的样子,想了想后却撇起了嘴:“娘,为什么妹妹只叫你,都不理我?” “傻孩子。”宁夫人空出一只手,宠爱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妹妹还这么小,刚才要不是你叫了一声娘,她们学了去,恐怕还要再等些日子才能听见她们开口呢。” 她在自己的所知所学里,为女儿的表现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雪和颜颜放下了心,她们到底还是害怕自己显得太“异常”。 本来以为这件事能就此打住了,可这三个女人都没料到,参与者中唯一的男性——这位宁家小哥,居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他硬是从自家母亲的话中领会到了别的意思,开始天天往妹妹们的房间跑,爬在她们的摇篮前面,把一句“叫哥哥叫哥哥”翻来覆去地倒腾了上千遍。直到两人被他磨到崩溃了,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蹦了一个极轻极轻的“哥”字出来,这位小爷才总算心满意足地住了嘴。 由此看来,能把这两位宝贝接进门,这一家人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第三章 所谓兄长 虽然说了要接受这个世界,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三两天就行的事,再加上这两位小姐都是个恋家的性子,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每每向前踏上一步,都是剐心挖肺的痛。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还有彼此可以做伴。只有相互扶持安慰着,才能有足够的力气在宁家人不知道的地方,渐渐开始她们两世的蜕变。 首先,就是名字的变化。 宁慕雪,宁慕颜。 也许只是巧合,但是这两个名字的拥有者,实在是没法不把它们和自己的前世联系起来。 阿雪,不,现在已经是宁慕雪了,在心底无力地呻吟。 真是的,才刚刚下定决心,马上就给她们两个添堵啊。 宁慕颜的感受同上。 这里要提一下的就是,纵然有的时候会看对方不顺眼,可是说到底那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现在对方又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目前唯一可以交心的人,再附带这一辈子双生子之间与生俱来的感情,她们两个的心电感应灵敏度,的确是与日俱增了。 只是,凡事都是有好有坏的。 她们两个天天同吃同睡,同起同坐,连说话有时候都开始同声同气了,自然也给人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现在,她们这一世的大哥,对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张小脸,就很烦恼很烦恼很烦恼。 “你是慕雪?”他手指向左边的那一个。 对方很不给面子地一个白眼翻过来。 哦,翻白眼翻得这么有水平的,不是慕雪,是慕颜。 宁慕叶指向右边的那个,声音有了点底气:“那你一定就是慕雪?” 对方笑得人畜无害,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答错了,再来。” 宁慕叶皱皱眉,还是乖乖地转过身,等到身后两个人换好位子,再转过来。 “你是慕颜?” 白眼。 “你是慕雪?” 摇头。 “慕颜?” 白眼。 “慕雪?” 摇头。 …… 如此几个反复下来,宁大少爷已经彻底迷惑了。 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平时的话,家里人好歹还能认出来。终究还是不同的两个人,细小的方面总是会有些不一样的。只要仔细一点,就能分辨出谁是谁。 可要是这两人存心要糊弄你,模仿起对方的言行举止来,那完全就是鬼神莫辨。连生身母亲都被她们骗过去好几次,更别说他这个经常会身在帝都,不能日日相见的大哥了。宁慕叶皱眉思索,没注意到面前两人交换的一个眼色。 其实吧,他有几次还真给蒙对了。只是,她们的相似度太高,非要说不是的话,他也没办法。 也就是说,他被耍了…… 宁慕雪耸耸肩,谁叫古代的日子太无聊,电脑电视全是空,连个同人都没有,再不耍个人玩玩,她们干脆还是去青灯伴古佛算了。 可话说回来,这个哥哥还真有意思。 这种无聊的游戏,只有她们实在没招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祸害人,一般人玩个几遍就会找借口溜走了。偏偏他好像还真的上了心,一副非要认出谁是谁的样子。要是他真是个倔强固执的人也就罢了,可那眼底的纵容和宠溺,慕雪却又看的一清二楚。 不自觉的,慕雪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她不想承认的,她一直在努力避免自己去这么想。 可是,这个十一岁的孩子,不管是脾气还是性格,真的真的,都像极了那位很宠她很护着她很包容她的哥哥。 前世的哥哥。 她知道这对宁慕叶不公平,却无法阻止自己把对那个人的兄妹之情,投射一部分到他的身上。偶尔,还会下意识地在他的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不过,这也好吧。 因为与那个人的相像,慕雪很快就习惯了叫他哥哥,并以此为契机,从心里习惯现在这个家。然后她的态度,又影响了本来就渐渐软化的颜颜。 慕雪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那个人在冥冥之中的指引呢? 希望她可以在这里开开心心的,希望恋家的她不要被前世的记忆逼着,去拒绝对自己很好的现在的家人。 就算明知道这样的可能实在是小得可怜,她还是任性地这么认定了。 因为那个人啊,是一个那么懂得体贴她照顾她的好哥哥,虽然她以前从来没有在嘴上这么说过…… “啊!我知道了,你是慕雪!” 思绪越飘越远间,宁慕叶恍然大悟的声音响在了耳侧。 宁慕雪眨眨眼,还有点迷糊。 “你一露出那个表情”,宁慕颜拉住她的手,微微笑着,“就该知道瞒不住他了。” 阿雪的心思,很少有她看不透的时候。她刚才想到了什么,颜颜也不会不知道。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她和阿雪都是会对自己好的人,就算时时想起前世的一切,也只是会怀念,却不会沉溺。 她们的目光,都锁定在那个要努力让它变得很美好很美好的“未来”。 这也是现在的她们唯一可以为家人做的:让他们放心。 “只是这是在演言情剧吗?他那个名字起的……”颜颜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两句。 不由得她不抱怨。 阿雪前世的哥哥,不算是个正宗的动漫迷。他很少会跟她们一起追新番动画,而是紧紧盯着一部不放,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那部动画的名字叫,《火影忍者》。 最不巧的是,里面有个叫“木叶”的忍者村。 木叶,慕叶……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她和阿雪死死瞪住了宁慕叶。颜颜更是紧紧捂住了阿雪的嘴,硬是让她把那一句“老哥,你是不是也穿过来了”给咽了下去。 直到如今,颜颜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老天爷耍她们两个耍得真是煞费苦心了。 第四章 所谓老爹 宁慕叶看着面前两张粉雕玉砌的小脸,那表情都是全然的迷离,连掩饰一下她们明目张胆地走神都不想。 哎,这样两个让人头疼又心疼的宝贝妹妹啊。 敛去方才故意为之的逗趣神情,宁慕叶无奈地摇头苦笑,一手拉住一个,准备把不知道神游到了哪个太虚的妹妹送回房间。 然而,他们刚迈出两步不到,已经顿在了原地。 原因很简单,有人拦住了他们。 这实在不是什么平常的事。 这里并不是宁府位于帝都的本家,而是江南的一所精致小宅。本来是专门建来供宁夫人安胎疗养之用,却不料新添的两位小姐都十分偏爱这地方,再加上宁夫人产后体虚,宁老爷纵然不舍爱妻娇女,还是让他们在这里一住五年。 可宁府到底是高门大户,即使只是这么一间小宅,也建的是一步一景,精致高雅。选来伺候的下人更是个个人精一样,手脚勤快会办事不说,只要不是最底下的粗使仆役,几乎每个人都端着一身的好礼节,对待上面的主子殷勤周到,有客来访也从不曾给宁家丢过脸。 今日难得小少爷从帝都过来,正和两位小姐玩在一处呢,按理说除非天大的事情,否则绝不会有人这么急匆匆地跑来打扰他们。 宁慕叶看了一眼面前喘着大气的老管家,语气温和地开了口:“福伯,怎么了么?” 被两位小姐暗自评价为“名字俗套,身材发福,但为人和善很讨喜”的老管家一顺过气来,就喜气洋洋地道:“少爷小姐,快去大厅看看吧,老爷回来了!” 兄妹三人对视一眼,眼神都是惊讶。 不同于宁慕叶纯粹只是为了父亲突然归来而摸不着头脑,那一对双生子明显想到了更深的层面上去了。 话说,这位老爹这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莫非是终于忍受不了独守空闺的寂寞,决定要抛下帝都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堆事,携娇妻美眷归隐山林了?还是说因为他那见鬼的性子,终于得罪了不知道是谁家裙带的达官贵人,趁着还没锒铛入狱之前,再来看看自己心爱的老婆,顺便再留下两句“你一定要守着我,千万别改嫁”之类的“遗言”? 就算再不可置信都好,这的确是她们两听见自家老爹归来时的第一反应没错。 至于,为什么父女之间关系会如此“恶劣”呢? 自然会有一个很深沉很深沉很深沉的原因…… “大丫头二丫头,想我没想我没想我没想我没?”一进入大厅,迎面就是一个人影飞扑了过来。 习惯性地侧身躲过,慕雪慕颜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这家里除了娘之外,还真没什么正常人,其中就以这个不靠谱的老爹为最。 说实话,这个老爹长得还真不赖。毕竟如果与他八成相像的宁慕叶,都可以自小就是一副妖孽样的话,他这个原版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慕雪能很负责任地说,要是她们两个早穿过来十五年,绝对会二话不说地齐齐拜倒在他的裤脚下。 完全没有岁月侵蚀痕迹的俊脸,桃花眼比起尚且不成气候的宁慕叶来,更是显得十足的勾魂摄魄。颀长清雅的身形,也远不是现在的宁慕叶比得上的。微微勾起笑意的时候,就如同漫天樱色瞬间绽放,好看得仿佛画里的神仙。 第一次看见这位的时候,被他的外表欺骗过去的两人,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会骑着白马的那位王子。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拥有着如此画皮般美貌的人,藏在那糖衣下面的,居然还真就是一颗经常爆炸的炸弹。如果用现代话说,那就是,这位的性格实在是脱线脱到直奔火星而去,且绝没有可能再回地球来了。 还记得彼时她俩为了如此美人居然是自家老爹,很是捶胸顿足了一下。可谁想到本来端着一脸慈父面孔的家伙,下一秒立刻就很愉快地变了脸,一手一个抄起还是婴儿的她们,铺天盖地的吻就印了下来。接着她们两个就很黑线地看着一绝世帅哥不顾形象地涕泪交加,向爱妻哭诉自己不能亲眼看着女儿降生、不能与爱妻儿女同住、不能日日与爱妻耳鬓厮磨等等等等的悲惨遭遇。末了又一次变脸,看着她们笑得像个拿棒棒糖拐骗小孩的人贩子,诱哄道“乖乖宝贝,我是爹爹哦~来,叫爹爹~不叫的话,晚上就要把娘亲让给爹爹哦~~” ………… 饶她们也算是活了两世的人,当时也囧得不能自已。 尤其是阿雪。 一想到自己刚穿那会儿,想到的“扭曲的人穿来扭曲的世界”这一猜测,更是觉得自己简直都可以出门去摆个卦摊当神棍了,瞧这乌鸦嘴灵验的…… 结束对于当年的无聊回想,慕雪看看那个蜷缩在一角,拿弃犬一般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的家伙,无奈地招了招手。哪怕再脱线都好,怎么着都是自家老爹不是。 对方当场就很给面子地眼睛一亮,以饿虎扑羊的速度飞奔过来,一把将慕雪搂进怀里,连带着慕颜也跟着遭了殃,被人当做面团开始揉捏搓磨:“宝贝丫头想爹爹了没?爹爹好想你们哦~让我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唔,好像瘦了嘛,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了?来,不要怕,跟爹爹说,爹爹马上就去教训他们。不过话说回来,咱家丫头长得还真是可爱到让人想欺负啊~~” 瞧着老爹都已经是两眼冒花的状态了,慕雪张了张嘴,还是很明智地把抗议吞回肚子里。即使这位已经在一向洁癖不轻的她的脸上,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口水印。 既然说了也会被当成没说,她还不如省省力气,过会儿再把场子找回来。 这不,还没过多久呢,机会自己就跑来了。 眼角余光瞄到那个熟悉的婀娜身影,两姐妹对视一眼。慕雪扁扁嘴,皱皱眉,眼圈不过是转瞬之间就红了,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怜的模样让人疼到了骨子里。 宁慕叶一看这架势,马上就不忍心地转过脸去,无声哀叹着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你这是在干什么?”果不其然,几乎是慕雪秀起演技的下一秒,宁家的女主人就锁起了眉头,不满地望着正把自家女儿当汤圆搓的某位。 而事实证明,即使这位已经脱线脱出宇宙水平了,面对自家夫人的时候,该有的伶俐圆滑还是一点都没少。 意识到爱妻语气不对的瞬间,宁秋宇连放下慕雪慕颜的空闲都没有,一扭身就蹿到了沈晚烟的身旁,讨好地笑:“这不是太久没见着宝贝丫头,一下子高兴过头了么。” 什么一下子,您老人家不是天天都“高兴过头”的嘛…… 郁卒感再上一层,慕雪毫不犹豫地就是把头一抬,表情比起老爹刚才的“弃犬式”有过之而无不及,泫然欲泣地看着沈晚烟,声音弱弱:“娘亲,慕雪痛痛~慕雪要娘亲抱抱~~” 这就是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慕颜就沉默不语的原因——要她们两个联合起来阴人,她自然是乐意的。可要是论起撒娇耍赖颠倒黑白的本领,她却是万万不及阿雪。或者说,是某种诡异的自尊让她拉不下脸来,无法表现得如阿雪般“天真稚气”。而前世比她还要大上一岁的阿雪,却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以女童外表去阴人,其中缘由被她很干脆地归结为“因为阿雪比她更扭曲”。 此刻,那个“更扭曲”的人就在充分利用自己的年龄外貌优势,两句话便让沈晚烟心疼得不行,立刻就把她从宁秋宇的怀中夺了过来,看着她脸上被知名不具的某人不小心掐红的一片,小声哄着:“来,娘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啊。” “娘亲~”自认“还没那么扭曲”的慕颜,不失时机地也向沈晚烟伸出了手。 当然,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的沈晚烟,不可能同时抱住加在一起不算轻的她们。所以在慕颜伸出手的同时,和她心有灵犀的慕雪就投奔了宁慕叶的怀抱,让娘亲能够再好好地心疼一下。 勾住宁慕叶的脖子,慕雪看着老爹委屈又不敢迟疑地把颜颜递给娘,眯了眯眼。 可以想见,今晚这位爷又该去书房“修心养性”了。 “爹只是太开心了。”拿出手绢帮慕雪把脸擦干净,宁慕叶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插话。 慕雪没回答,只是偏过头,拿自己黑琉璃似的眸子盯住宁慕叶。 “……当我什么都没说……”后者很快就狼狈败退。 宁府里,宁慕叶归宁秋宇管辖,宁秋宇被沈晚烟统领,沈晚烟又对自家的小女儿们百依百顺。而这对双生姐妹之间,妹妹绝大多数时候都拿姐姐无可奈何。 这么一算下来,宁府里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boss,其实是看上去最好脾气的宁慕雪。 可是领教过的人都知道,这个总是笑得一脸阳光明媚的可爱女童,恰恰是整个宁府里最惹不起的主儿。引用现代流行语来说,这位兼具了大人的成熟世故和幼童的淘气顽皮的小姐,根本就是一笑里藏刀的腹黑…… 第五章 所谓辞官 惯例的一番闹腾之后,宁家的几位才算是消停了,按辈分主次坐了下来。 “爹,”下首的宁慕叶顿了顿,还是问道,“您这次归来……” 宁秋宇儒雅轻笑,哪里还有刚才那脱线的样子:“怎么,叶儿是不欢迎我吗?” “怎么会?”如出一辙的笑意出现在一张尚且稍显稚嫩的脸上,宁慕叶笑起来的样子令人如沐春风,“父亲此番归来,孩儿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将父亲拒之门外呢?” 宁秋宇顿时就是一声干咳,不自在地瞥了眼身旁将自己“拒之门外”的爱妻,发现对方正在含笑逗弄自家玉样的女儿,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的意思。 小兔崽子,居然敢戳你老爹我的软肋!! 眼底光芒一闪,宁秋宇微微一笑,恍若倏然绽放的漫天桃花,将天赋的俊美发挥到了极致:“叶儿既然如此关心为父,不如晚上与为父一起秉烛夜谈,畅谈一番如何?”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满分的慈父风范。可宁家的人都听得明白,宁秋宇的潜台词其实应该是:小样,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宁慕叶的嘴角立时不易察觉地抽了一抽。 “爹爹,”旁边有一软糯童音甜甜地插话道,“慕雪也想和爹爹‘畅谈’~~” 于是宁秋宇马上也一排黑线滑了下来,与之相反的,是他家儿子瞬间放晴的脸色。 不管平常再怎么欺负耍弄他都好,那个今年才五岁的小妹慕雪,却的确是家里最关心最照顾他的人。在这个女子为天的家里,若不是有慕雪总不忘替他挡在父亲面前,宁慕叶能不能平安活到现在,还真是个未知数了。 虽然他一直不明白,慕雪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 就算是亲生兄妹,可相处的时间却真的是屈指可数的。若说是血缘之亲,可慕颜就无法在第一时间关注到他的状况。只有慕雪,不管他的伪装有多么好,即使能骗过父亲母亲,却总是瞒不过一个才五岁的女童。 可是慕雪又怎么能告诉他原因? 说她投注在宁慕叶身上的,除了这一世的亲情,更有她对前生那个永远都不能再见的哥哥的想念? 怎么能说呢? 这个秘密,纵使烂在了肚子里,也是她和颜颜无法开口的伤。 “爹爹怎么不说话?”她短暂的失神,在场的估计只有慕颜才知道,即使是沈晚烟都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来。宁秋宇只是觉得自家的宝贝女儿,此刻笑得真的是灿烂得过了头。 宁秋宇尴尬地挠了挠头,又转回了脱线老爹的模式:“那个啥啊,大丫头,爹爹累了,明天再和你玩好不好?” “好。”慕雪一直很懂得适可而止。这也是她就算人品差到如今的地步,人缘还是可以好到天怒人怨的原因之一。 何况今天的确不是让她胡闹的日子。 这位一向忙到两脚朝天的老爹突然回来,绝对不是专程回来让她黑的。 果然,她们两个刚刚蹭上母亲旁边特制的小椅子,还没等坐热呢,这位老爹就一边优雅地呷着君山银针,一边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晴天霹雳。 “几日前,我辞官了。” 一句话出来,满堂无声。 沈晚烟皱眉一瞬,又很快地舒展开了。 她素来淡泊名利,自身便出自豪门,宁家也是当今天朝的鼎食之族,夫君更是自先帝起就备受赏识,官至吏部尚书。因着本朝不置相位,六部尚书之首的天官,便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古来有言: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在已是新帝即位的第三年,即使那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至今也不过是十三岁,却自小便是聪明非常的,不容人小觑。而今少年践祚,少不得要在朝堂上大肆清洗一番。宁秋宇此时提出辞官,便是明明白白地急流勇退,再不参合进那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争。且他早在双生女儿诞生之日起,就已是萌生了致仕之心。如今得偿所愿,于她而言,倒可以说是好事一桩。 宁慕叶想得比母亲要多。 他一直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导。不同于已久久不问政事、一心相夫教子的母亲,这些年他已成长得越发厉害,轻易地就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端倪。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天正,现在已是天正三年。 因为与帝家渊源甚深,父亲更是少见的天纵之才,先皇驾薨前,便被秘密召见了去,遗命他辅佐少君,治理天下。以父亲懒散随意的性子,却几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就可知他是多么唯恐有负先帝所托。 可今日竟毫无征兆地突然致仕归家,其中必有隐情。 唇动了动,看着父亲眉眼间一片欣然安慰,宁慕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父子连心,他不会看不懂父亲此刻如释重负的轻松。 一家五人,只有宁慕雪和宁慕颜是真正的愁眉深锁。 不过,这两个神经强度堪比钢筋的家伙,绝对不是在担心什么家国天下,社稷民生。她们自认都是小人物,没那个肩膀挑那个重担。她们纯粹只是为自己的下半生忧心。 一想到以后要和这位脱线老爹朝夕相处,那种水深火热的设想,让两人着实是有点不寒而栗了。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明天还是找个庙去拜拜吧,求佛祖保佑她们别再次英年早逝,阿弥陀佛…… 第六章 所谓初遇 天正十四年 江南灵州 江南水乡,天时地利尽占,自古以来便繁华不胜。此时正当是早春三月,草长莺飞,杨柳拂堤,暖风如醉。川流不息的城中大街上,虽熙熙攘攘,但还是融融恰恰。 可是,若是细向人流中看去,却会发现其中有两人的神色,与这一片闲适之景不太相符。 那两人一人着白,一人袭蓝,皆是普普通通的一身布衣长袍,有意无意地微垂了头,看不太清样貌。两人间相隔十来丈远,在人人悠然的街上却是步伐匆匆。前方一身白衣的人时不时回头瞥一眼,见那蓝衣人还是紧跟在身后,步伐更是渐渐加快。到后来几乎已经算是小跑,可还是无法甩掉身后的人。 三条街跑下来,到了护城河边的一个僻静处,白衣人终于是停住了脚步,略带不耐地回过了头:“我说,你还要跟着我多久?”声音清澈干净,活脱脱一位翩翩风采少年郎。 蓝衣人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不言不语。 白衣人见状,好看的眉禁不住一蹙,又往后退了一步:“再不说话,我可就要走了。” 那人还是不出声,却是立刻又向前进了一步。 三步的距离,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说……”白衣人抚上痛了好几天的额头,无奈地道,“这位兄台,你到底是想怎样啊?” “……报答。”半晌对峙,那人终于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语气平板。 头痛得更加厉害,白衣人长长叹息:“我说过不用了。” “有恩必报。”依然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 你这是报的哪门子的恩啊?和恩人比赛马拉松,看谁更有耐力吗?再说只是帮忙在树上撒了一把迷药,帮你迷翻一群不知道干嘛的路人甲乙丙而已,这就算是“恩人”了?喂喂,孩子,做人的道德标准不可以高尚成这样的啊啊啊!!! 在心里狠狠腹诽了一番,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温和了起来,白衣人道:“施恩不求报。兄台若再如此,岂非把在下的好心给腌臜了?那又是报的什么恩?” 蓝衣人看他一眼,语气不变地重复:“报恩。”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报恩……” “报恩。” “兄台你到底是意欲何为啊?” “报恩。” “这几日下来,你天天为我张罗诸事,算报答过了行么?” “报恩。” “……你除了这两个字,还会说别的吗……” “……” 这样让人郁卒的对话,饶是心智如他,在接连五遍的循环中,还是很大意地崩塌掉了。 “混蛋,你到底是打算报答我,还是想要气死我啊!!!!!”白衣人终于大吼出来——在心里。 他不明白,十几年不遇的良心发作一次,怎么就招来了这么一位人才?不,应该说他好好地在树上睡着觉,这位被一群人追着打关他什么事?你说他干嘛好死不死地撒了迷药下去?撒也就撒了,反正自家honey不会不给他补货。可是看了这位伤得不轻,他不知抽的什么风,居然又给送了伤药。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做的什么孽哟…… 白衣人暗自抹泪。 “……尹钧……” 当这句话响起来的时候,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的他,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了好一会,才明白是这位在自报名姓。可是他有问过这个吗?这位现在这么积极是要做什么…… 看着对方那张门神脸,白衣人不情不愿地勾了一下嘴角:“在下云宁。” 既然对方打定了主意要当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走也走不开,云宁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所幸他好歹还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一路上都话少得可怜,除非云宁闲极无聊和他说上两句,这位尹先生几乎就是无语到底。看着没什么不方便的,云宁也就随他去了。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这位尹先生似乎有钱得很,几天下来都把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帖帖,让云宁不用掏自己腰包的原因。绝对不是哦~~~ 云宁依旧停留在灵州,日日踏青赏花,好酒好菜,尤其是不用自己花钱,日子过得无疑十分快哉。 可今日,他居然主动提出要请尹钧喝酒。即使尹钧还是没说话,可是从他那有片刻挑高的眉毛,也不难看出他的惊讶。 “尹兄这是什么表情啊?” 折扇轻摇,衣袂飘飘,白衣翩然间便翩跹如莲。云宁闲庭散步似的走在大街上,毫不在意周围少年女子看着他红了脸。 “……” 算是习惯了这位的少言寡语,云宁也不恼,一笑之后便继续前行。 尹钧走在他身边,不易察觉地觑了云宁一眼。 他清楚地记着与这人初遇的情景,那是他活到现在最狼狈的一夜。 那个夜里,他被刺客追杀,因为先前一不小心着了道,内力被封了七成,他只有暂且忍下一口气,策马奔逃。境况危急之时,鼻尖却飘过一阵奇异的芳香,他和刺客便纷纷坠下马来。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惊讶过的。 自小就用奇药仙丹养着,虽然不敢说百毒不侵,可寻常的药物却当真是奈何不了他的。如今,他察觉到不对就瞬间闭气,在只吸入少量迷药的情况下还会中招,足可见对方的能耐。 他绷紧了身子,等着对方现身——连刺客也一起被摆平,可以猜测不是敌人。可这是他从小养出来的习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要记得保持警惕。 “喂,大半夜的,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出乎他的意料,响起的居然会是慵慵懒懒的少年音色,带着初醒的小小低哑和被人惊扰的恼怒:“不知道吵醒别人睡觉,是会被驴踢到死的么?” 他循声抬起头,随即微微眯起了眼。 那夜的月色清亮得异常。 凭着极好的眼力,他看见了那粗壮高大的树上,从枝繁叶茂间探出了一角雪白,一双手仿佛无限慵懒地轻拨开了树枝。白衣的少年郎缓缓直起身,转眼却又懒懒地斜靠上了树身,只慢慢地掀起了眼帘,把如水目光投向了树下。 他很奇怪,明明那少年的话里很是有一份愤色,为何眼神却是那般的不喜不怒? 恍惚间,不知怎么地就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惊采绝艳的老师就是这样立在他的下首,带着这样不辨深意的神情俯视下面一群匍匐在地的人,一声轻笑后转身向他,屈下了那双黄金价的膝,低下了高傲一世的头颅…… “你们这是……”那少年在一圈环视下,最后将视线定在了他身上。他看见那少年与他一样微眯起了眼,像是沉吟了一下,才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伤得挺惨的啊。” 当然,一夜追击,肩上被人开了彩,小腹上那一刀也不轻,加之马上颠簸失的血,他知道自己的状况绝不算好。 可是他还是不发一言,只与少年对视着,不出声,不求救。 少年的笑意陡然一浓,月光晕染下,那张清俊的脸看起来却格外魔魅。 他听见少年如同叹息的声音。 “好像……遇上有意思的事情了啊……” 还有,有意思的人。 第七章 所谓青楼 “尹兄,我们到了。” 对身边人的眼神恍若未觉,云宁昂首看了看眼前一栋楼的招牌,勾唇一笑。 尹钧跟着抬头一看,眸底闪了闪。 那着实是一块好招牌,字体龙飞凤舞,用的也是上好的木材。若非那三个字写的不是地方,恐怕有不少书生仕子都会赞上一句:好笔法! 灵州第一青楼——挽虞居。 “尹兄。”做出个请的手势,云宁就不再管他,自顾自地跨了过去。 不出所料,身后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地跟了上来。 纵然一身布衣,可那通身的气派,明眼人一看就知不是凡俗。所谓的气质,大抵便是如此。 那老鸨混迹风尘多年,老早就成了精,一见他二人进来就是眼睛一亮,三两步就扭了过来,亲自招呼:“哟,今儿是哪只喜鹊唱了曲,把两位爷给送进来了啊。” “自然是佳人的莺莺之音了。”云宁从容应答。 老鸨铺满脂粉的脸,差点没把五官笑成一团:“呵,这位少爷可真会说话。”一边把他二人往雅间引,一边滔滔不绝地道,“不过您二位可是来对了地方,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都娇娇嫩嫩,花儿一样。您看看,哪个入了您眼没?” 云宁闻言倒真是仔仔细细地去看了。 老鸨的话虽有几分夸大,但还算是属实。这挽虞居的姑娘,纵然不是国色天香,但一句“人比花娇”却一定当得起。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哪怕是各花入各眼,也能够在挽虞居找到个合眼缘的。 “繁花缭乱啊……”低低地叹,云宁无奈地转头,“尹兄可有中意的?” 这话听在老鸨耳里,只当他是在和友伴商量挑哪个姑娘。可是尹钧明白,云宁说这话的语气,其实和他在酒楼问“尹兄可有想吃的?”没什么不一样。 嘴角不由地一抽,尹钧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你想干什么? 对他的眼神,云宁只做不懂:“尹兄莫非是和小弟一样,也挑花眼了?” 尹钧的脸黑了。 小样,一报还一报,你也有今天啊! 积攒了好几天的郁闷总算得以小小发泄,云宁的笑容愈见温和,心底却止不住地得意。——这孩子一向很记仇。 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到,看在这几日的花费上,云宁好歹没让他的冤大头太丢人,随手指了两个娟秀的女子,便拉着尹钧进了雅间。 说是雅间,其实也不过是用竹帘和绣屏隔开的一块小天地,留给恩客和姑娘们弹弹琴,唱唱曲,说说甜言蜜语。正经事,自有姑娘们的闺房扫席以待。在梨花木桌边坐下,侍候的丫头殷勤地上来给添了酒水,云宁也不小气,出手便是一锭银子的打赏。小丫头千恩万谢地接了,便退了下去。 “尹兄怎么不坐?”转着酒杯,云宁漫不经心地看他,笑了。 这位的脸色可还沉着呢。啧啧,跟个万年锅底似的。 尹钧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你来这儿做什么?” 嗯,其实这位虽然话少,声音还是不错的。低低的,暗暗的,磁性的,很像他喜欢的一位声优。话说是谁来着?时间太久,记不太清楚了啊。 脑袋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云宁回答他的时候,还是很流畅自然的:“尹兄说笑了,我为何就不能来此? 眉宇间锁得更紧,尹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云宁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可最后,这位尹先生不知是想到了哪里,却是突然低低地笑开了,音如碎玉:“是我糊涂了。既然我来得,你当然也来得。” 这还是他们相遇以来,云宁第一次看见尹钧笑。 这位的相貌和自己一样,的的确确是清俊朗秀的。因为一副冰山的样子,所以纵然看起来凛然不可犯,还是自有他吸引人的地方。此刻蓦然而绽的笑容,便如同峰顶盛放的雪莲,开出了一地的冰华,好看得令人惊叹。 老实说,换成任何一个审美观正常的女子,看到这个笑容的第一反应,绝对都会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一颗芳心送出去。 可是,云宁是谁? 撇开所有都不谈,自家一大一小的两个美男看了那么多年,要是轻轻易易地被别人一笑就给摆平,他还有什么脸回去?开什么玩笑!? 而且瞧瞧这话说的,“我来得,你也来得”,说的好像是自己巴巴地跟着他过来一样。搞清楚,他大人才是被狗皮膏药粘着不放的倒霉鬼好吧?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也不忍了!! 眸底一闪,云宁霎时便唇角轻勾,笑如光风霁月,即使是看出他意图不善的尹钧也不由眼前一亮,更遑论才刚刚迈过门槛的两位姑娘,那是早已粉面飞红了。 “姑娘,请坐吧。” 此刻的云宁,端起了他常用的贵公子架势,举手投足间的那一份风采,连自家的honey都少有能抵抗的余地。那两个女子挂牌只有短短的一月,虽然已经不是清倌,到底还可以算作是妙龄少女,遇上了功底深厚的他,晕头转向绝对是必然结果。 看着傻愣愣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人,云宁伸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二人的肩,却抬头看向了尹钧:“如此良辰如此佳人,醉生梦死一夜,尹兄意下如何?” “随你。”依旧秉承着一字一金的原则,可这位尹大爷却终于是落了座。 笑意渐深,云宁凑近那怀抱琵琶的素衣女子,俯首在她耳际:“不为我弹奏一曲吗?” 暖暖的吐息近在咫尺,轻易地就将女子羞红了脸,耳垂更是如同滴血般,讷讷道:“爷喜欢什么?请点个曲儿吧。” 我想听northernlight,或者是风の街,你用琵琶给爷我弹一个?想想都知道是impossible好伐? “你弹你的就好,我随便听听。”表里不一几乎已经成为了云宁的本能,不管腹诽的再厉害都好,也不妨碍他把自己的表情折腾成所谓的“风度翩翩”。 相形之下,那位一脸“你欠我八百万两黄金,再不还我砍你全家”的尹大爷,也难怪不讨姑娘欢心。你看看,两个没一个愿意坐到他身边的。更早之前,居然还会被人大半夜地追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rp问题?唔唔,很有可能啊…… 雅间里飘荡着的是名曲《阳春白雪》——老实说那女子的技艺着实不算糟糕,可尹钧不知为何就是听不入耳。每每想要集中精神的时候,眼光总是不自觉地先瞥向身边的人。那个总是一身白衣的家伙正一脸浅笑,十足温柔地看着那个青楼女子,可是尹钧就是知道他其实早走了神。 这几日来,每当他露出这种最是温和惑人的神情,却不说任何绵里藏针的话时,都会是一副悠远不可及的模样。 简言之,就是发呆。 吃完饭会发呆,散完步会发呆,就连走着走着路也能把神给走丢了,你说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呆好发的…… 就这样,云宁面不改色地走神,尹钧面无表情地沉思,两个姑娘面若红霞地发着花痴。如果说此刻有另外一个人在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一个巴掌拍向云宁,骂一句“你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阿嚏!” 此刻,相距灵州百里之遥的山林深处,原本正俯身采摘草药的某人突然一个喷嚏。 下意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那人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晴天,纳闷:“我好像没着凉啊……”顿了顿,似是恍然了什么,突然咬牙切齿起来,“该不会是,那个死人又惹什么祸了!?” …… 第八章 所谓下药 先别管某人是怎么从自己的一个喷嚏,联想到了自家死人的惹祸上。那个某人口中的“死人”现在的确是意图惹个祸,只是要遭殃的人不是他自己而已。 不着痕迹地走神又不着痕迹地回神后,云宁笑着给素衣女子鼓了掌,即使他连曲子的三分之一都没听进去:“听卿一曲,胜过十年丝竹音。” “爷谬赞了。”那女子果然又脸红了。 云宁轻哂:“哪里有谬赞?姑娘可以问问尹兄,看看他怎么说,看看你是否当得起一个好字。” 那女子闻言却是僵了僵,见云宁笑看着自己,似在鼓励,这才勉强抬头看了尹钧一眼,下一瞬就立刻被对方的黑面给吓退回去,再看向云宁的时候,眸中甚至隐隐带了泪光。 那样子,活像是要投身火坑的小羊羔,眼泪汪汪地乞求要把自己推下去的黑手:“大爷你能不能放了我啊?” 该说,这位黑脸大爷真是够强大吗?一句话不说,都可以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作孽哟。 拉了她好好坐在自己身边,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云宁瞟了眼身边的另一个粉衣女子。 于是,又一只待宰小羊新鲜出圈了。 “咳……”几乎是拼了命才把爆笑声给吞了回去,云宁愉快地在尹钧越发黑沉的脸色中掏出荷包,拿了一锭足够分量的金子摆在桌上,“一人独享可不是云某的作风啊。你们两个,好好伺候尹兄。只要能让尹兄展眉,这锭金子就是她的了。” 两个女子都是眼神一动,很明显是起了心思的。毕竟她们才挂牌不久,还从未碰上出手如此阔绰的恩客。混迹风尘的,哪一个不想多些体己钱傍身?一锭金子,对于她们两个并不是小数目。 可是…… 小心翼翼地觑了一下那位尹爷的脸色,两个小姑娘都是浑身一抖。 倒不是说这位尹爷不好。面貌清朗,身形颀长,通身的气派也不是小家小户养得出来的。但是、但是,那个黑得跟煤灰一样的脸……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好问题。 云宁伸手去拿酒壶,明显是打算喝着小酒慢慢等。 “爷,让妾身来吧。” 就算心里还在犹豫着,可粉衣女子还是没忘记自己的本分,乖巧地先一步取过酒壶,替云宁斟上。而后咬了咬唇,看得出来是下了决心的,这才敢走到尹钧身边,颤巍巍道:“尹爷,妾、妾身伺候你喝一杯吧。” 这下子,这位尹爷的脸…… 素衣女子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姐妹,身子更加往云宁那里靠了过去。 孩子,为了我的计划,辛苦你了。 云宁目含怜惜地看着那个几乎要被吓哭的女子,无奈地笑了:“看来在下的眼光,不合尹兄的口味啊。不然,我再叫几个姑娘进来,好让尹兄好好挑选?” “不、必、了!” 啊,这声音,绝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 可这美人环绕,美酒佳肴的,他好好地气什么? 还真别说,即使是把尹钧的脸气成了煤球,云宁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从进到这家青楼,到现在所做的种种,他凭借的只是自己一向精准的直觉——这可是他阴人必备,栽赃陷害的法宝。他就是觉得尹钧不会喜欢这种地方,也不会喜欢这里的女子靠近他。 至于要做这些的原因,你问他?那让他问谁去?? 不知道如果尹钧猜到他现在的心思,会不会当场把自己的债主脸演变成现实,马上把云宁给砍了…… 可事实上,那个新一代包公也正在纳闷:他到底是在气什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都很强大。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这是自家honey耳提面命一定要他遵守的人生哲学。 云宁虽然很少有能做到的时候,可那也只会是为了某些对她而言很特殊的人。尹钧,还什么可以让他去纠结的地方。所以他很快就再次笑着开口:“人家小姑娘都给你斟上酒了,就算尹兄对在下不满,也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意啊。” 这是真话。 尹钧知道,云宁一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即使是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他也可以处处看到他对那些女儿家的呵护。上次在一个酒楼,只因为那个卖唱姑娘的一滴泪,那个胆敢调戏她的醉汉就被收拾得七荤八素。哪怕是今天身在青楼,他也没真的对那些女子做过丁点出格的事。 虽然,即使他想做,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想到这里,尹钧终于现出一个表情来,似笑非笑地睇着云宁。 云宁温润如玉地笑回去,怎么看怎么一翩翩君子。 片刻沉默,片刻对峙,尹钧到底喝下了那杯酒。 “拿去吧。”云宁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点了点头,示意那粉衣女子把金子拿走。 “谢谢爷。” 云宁温和地摇头,转手又是一锭金子掏出来,塞进那素衣女子的手里:“你的曲子很好听。” 那女子受宠若惊地笑了:“谢谢爷。” “不用。” 尹钧不急不缓地又开尊口:“难得见你这么大方。”其间有显而易见的嘲讽意味。 于是云宁的笑容更加温润了:“我与尹兄相识不久。”言下之意是,喵喵的,就你一甩不掉的狗屁膏药,大爷我为什么要在你抢着付账的时候大方给你看? 或者干脆就可以把这句话解释为:你算老几? 刚刚正常一点的尹大爷,再次向黑面包公致敬了。 就在这雅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僵持的时候,外面的大厅却是起了一股不小的骚动,隐隐约约有男子大声说话的声音传来。 云宁的眉梢有一瞬间的高挑。 如果不是他灵敏的耳力今天突然失灵的话,刚才,他是不是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宁少你这是什么意思?”铜锣一样的高叫,却是再次证实了他的耳力无误。 云宁越加觉得兴味了。 据他所知,这江南一带会被以“宁少”代称的,可是就只有那一位啊。但以他那种性子,怎么会来这种花街柳巷的?难道今天的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的? “尹兄,云某失陪了。”轻卷袍角,无限优雅地起身离席,云宁颔首告辞。 尹钧下意识地就想跟着离开:“我……” 无法动弹。 他动不了了!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尹钧就猛地瞪向旁边若无其事的人,眼神锐利如剑:“你下药!” “啊。”大大方方地承认,云宁没有丝毫愧疚。 废话!本来就是对方缠着他不放,现在只是要甩掉麻烦而已,他干嘛要愧疚啊?又不是脑袋被青楼的门夹了。 而且啊…… 俯首靠近到尹钧身边,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云宁压低音量:“几天下来,别告诉我你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何况,你的内力已经恢复了吧?” 从救下他开始——云宁后来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就知道这位的身份不简单。压制了七成内力还可以撑到那种地步。在身处劣势的情况下,可以立刻暂时以旁人为依靠,借其庇护。能屈能伸,无疑是个聪明人。如果自己不是那个被他利用了的倒霉鬼,云宁说不定还会很乐意和这位结交一下。 “借助我的护卫解决你的麻烦,尹爷,你觉得云某如此‘回报’你,难不成还过分了?” 是的,这就是他一直看这位不爽的原因。 什么报恩,还真亏他说的出口!分明就是看到他的护卫力量强大,足以利用,所以才一直抓住他不放,借以处理那些贼心不死的“尾巴”。如果不是云宁自己打定主意要多积阴德,没办法见死不救,早八百年就把他随便扔在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了!! 喵的,看他外表好欺负,就真把自己当成任人捏扁搓园的软柿子不成? 小心硌掉你的牙! “……你怎么下的药?”对着云宁已经有点冒火的眼睛,尹钧顿了顿,突然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转移话题是吧? “想来云某没必要回答尹兄。”云宁的缺点就是越生气越喜欢笑,一旦他笑的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么就说明他的火已经窝到一定程度了。这种时候,纵然是他家的那位honey,也是没胆量去招惹他的。 偏偏,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尹爷,根本就没有那个眼力劲儿。 瞧着对方那素来温和的脸,此刻却眉眼弯弯,恍惚间就如同江南三月的那一捧纷飞春雨。尹钧抿抿唇,居然也跟着微笑起来,一张面无表情的容颜霎时生动:“就算嘴下不留情,可还是等到我内力完全恢复才动手。到底是不忍心了吧,云、姑、娘?” 他刻意咬住了后面三个字,想看看一直波澜不惊的“他”,是不是也会有惊慌失措的神情。 “你果然知道了。”没有如尹钧所愿,云宁还是笑得纹丝不动。 从她默许让尹钧跟着后,投宿客栈时这位总是先自己一步,要求两间客房。当然你可以说是因为这位财大气粗,不稀罕那两个小小房钱。可今日尹钧的表现,不管是自己要来青楼还是自己点了姑娘的时候,都是那样明显的讶异和不赞同。如果这样还看不出来,她真的可以一死以谢天下了。 虽然靠着一副高挑身材和活灵活现的贵公子派头,她女扮男装的事鲜见被人看破,可也不是没有穿帮过。理由一般都会是…… “虽然淡得很,可你身上还是有女儿家的胭脂香。我鼻子灵,骗不过的。” 是吧,她就知道是这样。 就算她很少会碰胭脂水粉,到底还是有需要那些东西的时候。凑巧的是她刚好天生有个见鬼的体质,每次上妆之后,水粉气经久不散,少则五天,多则半月。更加好死不死的,她在碰上这位的七天前,就用了那么一次胭脂。 真是倒霉倒大了。 许是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尹钧接着道:“你身材虽比一般女子较高,跟男子比却还是差了不少,而且体形也未免太瘦小了些,少了男子的雄伟。再者你的脚虽未缠足,却是天生的三寸金莲,即使你平日总是用衣袍遮挡,却还是被我无意中发现了。” …… 好吧,她还是低估这一位了,没想到他的眼睛居然是放大镜级别的。 撇撇嘴,云宁不再搭理尹钧,招呼那两个被突然的变故吓到的小姑娘过来,好笑地看着她们泫然欲泣的样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只是和尹爷开个玩笑罢了。” “爷……” 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多说,云宁随手一张百两的银票拍在桌上——别怀疑,连同刚才打发出去的赏银,全都是她这几天从尹钧那里搜刮来的。 “好好伺候着,半个时辰后就没你们的事了。” “……是……” 满意地点点头,云宁没有再停留的意思,也不给尹钧再说话的机会——事实上,药效发挥的这位已经说不出话了。一贯悠然地径直从尹钧身边晃过去,只留下一句“后会无期”,那个袭白的人影便消失在视线里。 剩下尹钧一个人,注视了桌子对面已然空下来的位置半晌,垂首,有轻微却不容怀疑的愉悦笑容浮现。 “应该是后会有期才是……” 第九章 所谓宁少 不管到底是有期无期,刚刚甩脱了麻烦的云宁心情倒是真的很好。尤其是不出意料的看到了某某人后,她的心情指数更是直接上飙了好几个级别。 与此完全相反的,是老鸨那恍若刚刚从墨水缸里捞出来的脸色。看着眼前的两拨人,她只觉得自己今天开张前一定没看黄历,黄历上也一定写的是“诸事不宜”。 “两位爷,你们都消消火,消消火啊。” “哼!爷的火还就消不了了!” 云宁极为鄙视地瞅了眼那个说话的人,马上就移开了目光。那一看就是土大款的绫罗衣服,挂满了全身的金玉配饰,还有那张标明了“我是纨绔子弟”的油滑大脸,一看就是一典型的反派跑龙套的路人甲,实在是有碍她华丽丽的审美观。 而路人甲的路人发言还在继续:“这个小妞明明就是我先看上的,爷现在就要带她走!” 哦哦,青楼必备的狗血桥段——争姑娘啊~~ 云宁仔细看了看身为争夺目标的那个姑娘。 眉如嫩柳,唇若涂丹,眼似秋水盈盈,身比牡丹婀娜。此时一身浅浅的紫裳,泪凝于睫,平添一点楚楚动人的风致。嗯,纵使不是顶尖的,也的确是一位俏佳人,眼光不错。 而与路人甲对峙的蓝衣公子,如果用云宁的话来说,那就是同样典型的一正派主角帅小生。衣衫并不特意突显,配饰也只有腰间系着的一个白锦香囊。可人就是天生皮相好,哪怕穿粗衣麻布也是一绝世帅哥。单单只是站在那儿,便如玉树临风,不可言说的俊逸清雅。若是得他眸光稍凝,嘴角轻扬,那就更是可入得诗,可入得画了。 当下闻言,蓝衣公子好看的眉间微微一皱,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却看得云宁心里一乐。 啊啊,不高兴了不高兴了!这下更有意思了! 老鸨为难地左右看了看,虽然两边都不是好惹的,可到底还是这位赵家少爷更恶名在外。权衡之下,也只好试试看能不能从另一位那儿下手劝劝了。 “宁少,您看这事……” “五百两,人我带走。”众所周知的,这位宁少向来话不多。可他的话一出口,也向来没有更改的余地,更容不得旁人置喙。 老鸨乍听之下神色一喜,那价钱摆明了是让她大赚一笔,不由得心动了。 路人甲见那老鸨起了心思,恨得牙根直痒:“宁少你这是要跟我杠到底了?” 宁少抬了抬眸,没有说话。 这位少爷说话一向不说第二遍。 “混蛋!” 路人甲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嘴里骂骂咧咧地不干净,眼看着就想上前动手,没料到却被后面的随从给拉住了:“少爷,宁家可不好惹啊。” “什么不好惹!”路人甲非但不领情,更是回身一脚踹上了自家的随从,眼睛却是不怀好意地看着那位宁少,“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哪里有宁家的人?” 周围看热闹的人,在这句话响起之后,有不少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话是禁忌,从来没有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说出口,何况还是在宁少的面前。 整个江南的人都不会忘记,十年前宁少的生辰,宁家大宴宾客,素来神秘的四位少爷小姐齐齐现身,一样的风姿无双,一样的天仙化人。宁家大小姐握着幼弟的手,为其点燃了一夜不曾停歇的烟火,向所有人宣布宁少在宁家的地位,湮没所有在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这么些年来,宁少一手打理着宁家在江南的庞大产业,更是没有人再敢多嘴。 今日赵恶霸居然犯了禁…… 没有人看到,在大厅的偏僻一角里,一个白衣少年原本兴味盎然的脸一瞬间冷了下来,眸子结了一层冰霜。 今天找死的人是不是都凑一块了?其实你们真的可以直说的,她并不介意再良心发作一次,成全你们。 反观倒是那个宁少没有什么反应,那张风神如玉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甚至连看也没看赵家少爷,只是缓缓自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到老鸨面前,意思明确。 那老鸨见钱眼开,下意识地就伸了手。等到反应过来不对了,那薄薄的一张纸已经被她握在手里。 她傻眼了。 这下子,可真的是要完蛋了。 别管老鸨的一张老脸扭曲成了什么样,宁少只知道她接了自己的银票,所以微颔了首,吩咐道:“记得把卖身契毁了。”话音未落,就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紫裳姑娘擦了擦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半分迟疑。 赵家少爷不甘心地意图追上去:“别想溜,爷没说你可以走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啊,即使眉毛底下长了两个窟窿,那也不是能叫做“眼”的东西。自己找死也不带这样的。 没有人清楚是怎么回事。所有围观的人只知道,赵恶霸一拳从背后打向了宁少,那个紫裳姑娘以身护了过去。可是下一个场面,却不是宁少或者紫裳姑娘被打中,而是准备打人的赵恶霸倒在了地上,左脸肿得跟个馒头,人事不省。 他们唯一看得明晰的,是宁少离去时那翻飞的蓝色衣角,就像是被人刻意放缓了时间的流速,细细地在阳光里勾勒出了一朵极其漂亮的花。 臭小子,又耍帅。 云宁缓了缓脸色,嘀咕了一句,眸子里的寒意渐褪,却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视线从路人甲公子那儿移开。 她刚才说了,有人找死的话,她愿意大发善心地成全一下。 说到做到。 行在青石板铺就的长廊上,缓缓步过,再转过一个弯,眼前便豁然开朗了起来,精致的小院生生地跳进眼帘。 不若寻常富贵人家的后园般,规规矩矩地特意建着花圃。这院里的花草闲闲散散着,东一丛西一朵,可看着不但不显杂乱,倒透着一种不平凡的趣味来。院子的东南角,好像是独独地得了老天的眷顾一样,不知怎么地竟长了一棵树龄长久的参天古木。有人在最粗壮的树枝上系了一架秋千,更是别具匠心地引了紫藤缠上去,香气宜远,清丽非常。 就在离秋千不过三步远的地方,摆了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装饰。 按理说,这样子的简单,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精致”的,可不管落在谁的眼里,这院子第一眼看上去就处处都用上了心思。花架秋千,石桌石凳,盎然古意简直都要跳了起来。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入不了湘姌的心。 她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那个石桌旁静静品茗的少年公子。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端起青瓷茶盅,看着他优雅地品评清雅茶味,看着他好看的眉,看着他幽深的眸…… 从他把她带出挽虞居的那一刻开始,湘姌知道,自己的一生,恐怕再也看不进别人了。 宁慕阳,这三个字烙进了她的心。 “公子。”湘姌压下声音里不自主的轻颤,乖巧地向她的恩人福身。 宁慕阳抬眼:“什么事?” “厨房那儿遣湘姌过来问问,看公子午膳时想用些什么。” 午膳? 看了看已上中天的日头,宁慕阳的眉间有一瞬的皱折。 第十章 所谓姐弟 “薏仁小米粥,山药排骨汤,清炒三鲜,其他的让厨房照着往常的来。” 湘姌虽说是来问他的,可是真听到他的回答,反而感觉有些奇怪。在她住进这个宅子的三天里,因为她一意坚持,所以也算是担了一部分丫鬟的责。就她看到的来说,她知道,眼前人并不挑剔,吃穿用住从来都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吃食多是由厨房那边自己定下就好。每日这么一问,其实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守住那个礼。 今日怎么会? 许是她的沉默太过突兀,他居然看向了她,表情淡淡,带着一点询问的意思。 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湘姌心跳得几乎要死去。 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她也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再呆下去,哪怕只有一刻,也许她的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就在她想告退的时候,湘姌却发现他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投向她这个方向,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那眼神是他平日里的淡漠无波,湘姌跟在他身边的三天时间里,他几乎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可现在却不知从哪儿涌出了几分专注,几分柔和,如同三尺冰封的湖面乍然解冻,化出了一池的融融春水。尽管一闪而逝,还是恁地让人惊叹。 猛地撞上他那般温柔的神色,湘姌下意识地低了头,心跳乱得不像话,却在他下一句话响起时,暗淡了神情。 “怎么这时才起?” 谁会在这大正午的时分,踩着午膳的点儿才起床?在所有下人都是日出而作,连公子也早早就起身的时候? 自然只有这宅子的另一个主人,或者干脆就说是女主人,才有那个资格。 侧身让到一边,湘姌知道自己应该垂首恭敬地行礼,却挤不出一丝力气来挪动脚步。甚至她已经不自觉地向那人看了过去。 国色天香。 不管看了多少次,每当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湘姌的脑袋里都会出现这两个字。 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常嫌粉浣,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爹爹去世前,最后教给她的就是这首咏梅之词。可是初见那人时,湘姌却觉得自己满腹诗词的爹爹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这样美好的句子,分明就是特意写给她的才是。 那人正悠悠然然地行过来,步伐不紧不慢,闲适散漫。还是那样一身胜雪的白,松松挽就的发髻垂了一绺乌发在胸前,如同极品白锦上晕染开的水墨,写意十足。只在这样悠闲的几步中,便堪堪描绘出一幕绝妙的风景。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人突然就抬起微合的眼睑,漫不经心地向他们瞟过来。眼波流淌处,一汪媚雅。触及到了那少年公子后,更是笑得弯起了眸子,越发迷醉起来。任世间女子姹紫嫣红,也比不得这一眼的风华,只因此花开尽更无花罢了。 所谓倾城倾国,不外如是。 “小姐。”湘姌还没有从那份惊艳中醒过神来,只能愣愣地行礼。 那人笑意盈盈地应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 懒懒散散地趴在石桌上,望着那个窈窕身影渐行渐远,却还是时不时地回头偷看,云宁诚实地给出评价:“多好的小姑娘啊,你的恩人教出个好女儿。” “……”宁慕阳不出意料地没有回答,他只是拧着眉头,“坐直些。” 虽说已开了春,这石质的东西上,到底还是染着凉意的。 “不要。”将头枕在手臂上,云宁侧着头看他,“睡热了,这样舒服。” 宁慕阳坚持:“凉。” 好吧好吧,看在这么久不见的份儿,听你一回。 不情愿地撇撇嘴,云宁把自己从桌上拉起来,却在下一瞬就向后倒去,然后一个怀抱就立刻围了上来,稳稳地接住了她。 对上宁慕阳颇有几分恼怒的眼,云宁索性把头也靠上他的肩膀:“有事弟弟服其劳,不让我抱桌子,就得让我靠着你,你自己选。” 还选什么?这人摆明是吃定他了,不管是刚刚笃定他会接住她,还是现在确信他不会推开她。 任由她懒在自己身上,宁慕阳无奈道:“宁慕雪,你今年几岁了?”怎地还是这么孩子气。 云宁,好吧,其实就是宁慕雪才对,认认真真地掰指头数给他看:“天正十四年啊……五月初五是我生日,到时就满十六了。” 说罢还肯定似的点了点头。 宁慕阳一阵无力。 两个月不见,这人歪曲别人本意的功夫又长进了。 “你今日午时才起。”扭过头不看她打趣的神情,宁慕阳重复道,“昨晚做什么去了?” “没有。就是早上起来不想动,赖了床。” “你的胃本就不好。二姐嘱咐了,早膳最是马虎不得。” 对于宁慕雪赖床的习惯,宁慕阳一向都是不赞同的。多少次想着办法要帮她改掉,可这人就是本性难移。若是她好好的也就罢了,毕竟家里从来也没奢望过懒到骨子里去的她会闻鸡起舞什么的。可她偏偏自小就胃不好,照大夫的说法,一日三餐必得按时。宁慕阳推推她的脑袋:“要是再胃痛,休想我会照顾你。” “啊,那就让我痛死好了。”慕雪满不在乎地回答,避开宁慕阳的手,在他怀里动了动,找着个舒服的姿势。 自家弟弟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再说了,他刚才那些话,她怎么会信?也不想想,哪次她胃痛得要死的时候,除了自家刀子嘴豆腐心的honey会在一旁守着,这位宁少又有哪次缺席过?嗯,还有自家那个脱线老爹。 看在他为她心疼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份儿上,下个月十七他的四十岁寿辰,她会记得送份大礼的。 不过,这古代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一点?那个老爹才刚刚到不惑之年,别说已经有了两个十六岁的双生女儿,自家的兄长大人可比她们还大上六岁,也就是说这位是十八岁就当爹了啊。搁现代,这压根就是早恋早育的反面典型呀。可是在别人眼里,居然还说他成家育子得太晚了…… 对于一个从小接受“计划生育”基本国策教育的新世纪社会主义公民来说,这就是两个世界之间华丽丽的鸿沟啊鸿沟。至少甭管是谁,要是想把她接进家门,二十二岁之前绝对免谈。 啊,说到嫁人,不知道自家honey这趟出去,有没有好死不死地碰上她那个婚姻坟墓的另一个墓主呢…… “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到”。神游中的慕雪只觉得当头一片阴影突然罩了下来,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一张曾经在镜子里让她自恋了千百遍的脸正阴测测地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什、么、叫、我、那、个、婚、姻、坟、墓、的、另、一、个、墓、主?” “呃……呵呵……呵呵呵……”慕雪讪笑,她好像又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臭小子也是,怎么也不告诉她honey过来了。 宁慕阳板起脸以掩饰自己的笑意,明了地解释:“也没说多少,就是从嫁人那里说起的。”不过也足够了,因为二姐也刚巧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于是有人额冒冷汗:“那个啥啊,颜颜,你,要听我解释么?” “你觉得呢?”honey甜蜜蜜地笑出了一口白牙。 “哈哈……我觉得不会。”慕雪望天远目。 所以还白费那个劲儿解释干嘛呢?省点力气才对。毕竟是个人都知道眼下该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 “宁慕雪你还敢跑?!”这下子,慕颜的表情是彻底狰狞掉了。 “那个,我没跑啊。我就是…呃…坐得时间久,腿麻了,起来活动活动。”“少废话!你给我等着,要是被我抓到,仔细你身上的皮!” “我又不是蛇,你剥了我的皮也不能炼你的药啊……呜哇!!我的脚!!!!宝贝,心肝,亲爱的,脚下留情啊啊啊!!!!!!!!” 嚎叫声响彻天地。 惊天动地中,安然稳坐的宁慕阳自顾自地给自己续上一杯茶,呷上一口,刚刚还尚嫌浅淡的茶水霎时多了几分滋味。 有滋有味。 第十一章 所谓深意 灵州纵然是繁华不胜,风景如画,可却不是慕雪她们的目的地。之所以她与宁慕阳会和后还没离开,本来就是为了等慕颜。现在姐弟三个聚齐了,自然没有再耽搁下去的理由。 所以眼下,宁家那对双生姐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行往青州的马车上。 没错,她们的确是“躺”而非“坐”。 托某个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的懒人之福,宁家的马车大多都是宽敞得异常。莫说是让她们两个小姑娘一人一张小几地斜倚着,就算再往里面多塞两个人,都还有足够的空儿让她们四个人摆张桌子,刚好凑够人开桌麻将。 慕雪感叹:“奢侈啊~” “如果你能把手里的桂花糕放下,然后再说这句话,我可能会相信你有那么点诚意。”慕颜毫不留情地揭她老底。 “哦?”慕雪倒是来了兴致,“‘那么点’是多少?” 慕颜想了想,稍稍直起原本斜靠着的身子,拈起自己的一根头发比给她看。 慕雪笑了:“没想到我还有这么长的诚信度。” “谁让你看长度了?”慕雪鄙视她。 “那你是让我看什么?” “宽度。”语气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 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家的honey都是以打击她为乐啊。 慕雪垂泪。 宁慕阳掀开车帘的时候,入目的就是慕雪那张堪比弃妇的哀怨脸庞,还有慕颜似乎十分愉悦的笑脸。连思考一下的必要都没有,他知道肯定又是二姐“欺负”宁慕雪了。 见到自家弟弟的俊秀容貌,慕颜的心情指数更是直接上飙了好几个百分点,语气温和得让慕雪差点没吐血:“小阳,怎么了?” “黄昏了,再往前就没有可以投宿的地方。”宁慕阳努力不让自己看向那张气鼓成包子的脸,“今晚我们就在这镇上的客栈歇息吧。” “嗯。”转头,温柔大姐姐模式立刻解除,慕颜踢了踢还懒着的家伙,“下车了。” 慕雪:“…………” 同样都是姓宁的,待遇差别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慕雪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honey:“颜颜你还生我的气么?” “没有。”回答得飞快,慕颜看阿雪的目光快要滴出水来,“我没介意你把我未来的那个谁谁谁说得像尸变一样,真的没有。” 不,你明明就很介意…… 自知理亏的某人不敢再接话,摸摸脸上崭新的人皮面具,灰溜溜地下了马车。 好歹颜颜还是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给她换了副新的容貌,不用再带上那张“云宁”的人皮面具。这说明颜颜只是又刀子嘴了而已,以她长期以来惹火颜颜的经验来看,很快就没事了。很快……呃……大概吧…… 走神走得很遥远的慕雪,看也不看旁边递过来要扶她的手,径自跳下了马车。 哼,让你幸灾乐祸,让你见死不救!谁要你扶了?! 加上不为他人知的上辈子,年纪已经绝对不算轻的慕雪,眼下的心情的确与幼儿园的小朋友没两样。这就是所谓的越活越回去了……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宁慕阳转身去扶慕颜,后者很配合地享受着自家弟弟的贴心服务,不跟那个孩子气的家伙一般见识。 这个镇子其实不算大,人加在一起还不到三十户。可方圆十里除此之外就再无人烟,更遑论可以打尖过夜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商旅便少不得要在此暂歇,所以镇上唯一的客栈倒是生意红火。 慕颜她们这次回家排场不大,只有两辆马车。一辆自然是给两位姑奶奶专用的,另一辆稍小的用来装行礼,宁慕阳的随侍——淙秋和湘姌也在那辆马车上。宁慕阳客串了车夫,天天给两姐妹驾马车。 一行五人,可掌柜的说只有两间上房还空着。没办法,只好三个姑娘家一间,两个男子汉一间。 饭桌上商量出来的结果,让慕颜眼睛直发亮,诡异的目光一直在宁慕阳和淙秋之间打转,硬是让对方如鲠在喉,食难下咽。尤其是老实巴交的淙秋,那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已经是一脑袋冷汗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让这位二小姐看不顺眼。至于才来没多久的湘姌,自然更加摸不着头脑。 在场的,估计只有阿雪对于慕颜的心思最是了解:不用说,是骨灰级耽美狼的本性爆发了。 可是她能替自家honey解释么?跟一群连什么是攻什么是受都不知道的纯洁孩子说:别担心,其实颜颜嘛事都没有,就是在yy一会小阳你和淙秋谁在上谁在下??说不定她还打算半夜去捅你们的窗户纸,看看能不能观摩到一场十八禁??? 阿弥陀佛,那就太罪过罪过了…… 在心里轻道一声佛号,慕雪打定主意闭口不谈。吃饭吧,吃饭最安全,不造孽。 “你们两个,”就在气氛愈加微妙的时候,肇事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看着自家弟弟的眼神热切得不像话,“晚上早点睡吧。” “噗!!!” 在那一口饭喷出去之后,咳到半死的慕雪也终于领悟到:原来,吃饭也不是那么安全的。 从头到尾都面色不改的宁慕阳蹙起眉,抬手抚上慕雪的背帮她顺气,淡淡地责怪:“吃饭也能这么不小心么。” “咳咳……”因为带着人皮面具,所以看不见慕雪的脸红了没有。咳声震天中,她抬起泪水涟涟的眸子,埋怨地看着宁慕阳。 要不是因为他和淙秋挑动了颜颜的耽美神经,她至于这样么。所谓不知是福,要是他们听明白颜颜刚才那句话的深意,阿雪倒是要看看他还能不能这么云淡风轻。 宁慕阳似乎一怔,也不再出声,帮她顺气的手却没停下。慕雪倒没有推开他。 自小长在一处,宁慕阳不会不知道,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家人从不记仇。 桌上到处都是饭粒,自然是不能再用下去了。湘姌正招呼伙计换桌吃食,眼睛却一直小心瞄着宁慕阳,见到这一幕,霎时一怔。 慕颜看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雪,到底还是给她递过去一杯水,没好气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啊,我又不会真希望那个啥的。”怎么说都是自家弟弟,她难道还会真下手把他掰弯了不成? “对上你那种眼光,我不激动才有鬼吧。”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慕雪扁起了嘴。 她们俩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前世今生都不离不弃的,颜颜的底细她怎么会不知道?身为耽美狼却身在古代,用“如饥似渴”来形容她的迫切都太平淡了些。慕雪相信,如果面前的这个不是自家弟弟,颜颜八成会不惜下药来成全自己的愿望。 她刚才的那种眼神和那句话,最少有三分是真的。 “我不是没真的动手嘛……”慕颜底气不足地反驳。 等她动手,那就真的是黄花菜都凉了。 慕雪一把拉住宁慕阳的手,坚定道:“小阳,你晚上早点睡,记得把门牢牢闩好,听见没?” 宁慕阳凝视着她泪光隐隐的眼睛,没有出声。 “喂!我都说了我不会动手的!!” 慕雪斜眼看过去:“以佐鸣的终身幸福发誓吗?” “……”颜颜不说话了。 “很好。”扳回一城的慕雪很开心,拍拍慕阳的肩,“没事。有我看着你呢,安心休息吧。” ——有我看着你呢,没有人敢进来的,你就好好睡吧。 于是就在她不经意的一句话里,过往的碎片便再次纷至沓来。 他好像又看见那个一身白衣的小小身影,拖着软绵绵的稚嫩嗓音,坐在床沿守着他,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他记得自己当时是默默无语地转过了头,没有回答她。可是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那个小小的人儿先是撅起了嘴巴,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却还是没有走开。只是靠上了床柱,垂眸看起了手中握着的一卷书。 不出声,就是那样沉静地看着书,守着他。 在他咳嗽时端茶抚背,在他翻身时锦被轻拽,在他皱眉时素手相握,在他梦靥时软语安慰。那样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千金小姐,却是如同奴婢一样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受伤又虚弱的他。 一守就是一夜,一护就是十年。 年华流转,彷佛只是弹指一瞬的,那个娇娇小小的人影就刻在了记忆里。说要看着他的人早已长大,此时正笑弯了眉眼,用柔软的手握着他的,唇边的弧度似狡黠似无辜。 无声地长叹,宁慕阳点了点头。 纵然再如何的聪明绝顶,只要到了这人面前,他的千般心思便全然付诸流水,无从谈起拒绝二字。 对于他,其实慕雪一向都是放心的,随即转头嘱咐淙秋:“记得啊,晚上没事不要出门,有事就更不要出门了。” 淙秋似懂非懂地应承。大小姐和二小姐说话,总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但少爷说了,听不懂也无妨,也无需问,总归她们不会害他的。不管小姐们说了什么,一律答应照办就是。 正巧伙计换了吃食上来,饿着肚子说话不是宁家的规矩,吃饭皇帝大的两个人更是没有这个道理。所以原先还闹腾着的场面陡然静了下来,只剩下细微的用餐声响。 慕雪的食量一直是很小的。再开桌的时候,她便没有动筷子,只是侧身靠在了宁慕阳的肩上,闲极无聊地把玩起自家弟弟修长的手指。 宁慕阳也不抽回手,任由她懒着,依旧优雅地用着膳,时不时地伸手扶一扶慕雪,让她坐得稳些。 宁家上下皆知,府上四位少爷小姐感情极好,老爷夫人也从不用规矩礼法束着他们,避嫌二字更是无从谈起。是以像这样亲近的举动,在宁家人眼里都再平常不过。即使是淙秋这样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对于这样的场面也是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可这一幕,若是落在唯一一个不知内里乾坤的人眼中…… 瞥一眼身边埋着头,已然将唇咬出齿痕的小姑娘,慕颜抬头和慕雪交换个眼色,狡猾地偷笑了。 看样子,人家小姑娘可是真喜欢上臭小子了啊。 第十二章 所谓湘姌 酒足饭饱,天色也已经暗了。几个人便各自回房。 湘姌默默地跟在慕雪身后,给她们二人斟上茶水后就站在一旁,小手绞着自己的衣服,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 “湘姌你也坐啊。” 进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恢复本来面目的两姐妹齐齐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人家小姑娘的紧张,连忙出声招呼。 湘姌嗫嚅道:“奴婢不敢……” “哎呀,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干脆一把将湘姌拉过来坐到自己身边,慕颜道,“你爹爹对我家小阳有恩,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你,可不是让你给我们当下人的。” 慕雪附和:“就是就是。” 提起宁慕阳的名字,下意识的,湘姌的脸就有些红了。 啧啧,这样就害羞了?真是可爱啊。慕雪笑得眯起了眼睛。 慕颜赶忙暗地里掐了她一把,示意她收敛一点,别见着美女就流口水。 耸了耸肩,慕雪努力端正表情:“湘姌我告诉你哦,小阳那孩子别看表面冷冰冰的,其实人很好。既然他找到你了,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别担心。” 其实慕雪想说的是:孩子你别怕,姐姐我是你坚强的后盾,保准提供充足的炸药让你攻克那座小冰山。 “湘姌知道……”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湘姌心里的疑虑却是消散了不少。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罢。 眼见着人家小姑娘都快把头低到地上去了,慕雪也不再说下去,万一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那个臭小子心心念念地想着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且湘姌的爹爹可是曾经救过小阳的命,又何止是小恩小惠?别说是花点银子给湘姌赎身,就连她们两个包括宁慕叶,都免不了存下几分感激。这次带她回去,说要当成菩萨供起来自是不可能,但是也不会让她再颠沛流离下去,被亲舅舅卖进青楼这样的事更是不会再发生。毕竟如果不是她爹爹当年的赠药之情,也许臭小子被她带去宁府之前,就已经死了。 慕雪摸摸下巴,对着honey飞过去一个眼色。颜颜你说,要不要干脆让臭小子以身相许算了? 明白她的意思,慕颜也跟着用手指绕起了自己的头发。小阳会同意吗? 需要他同意吗? …… 好吧,慕颜承认自己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阿雪说一的时候,连她都少有说二,何况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小阳?估计要是阿雪真开口提了这件事,那么就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干嘛都这么迁就她?凭什么让她说一不二的?上辈子欠她的么?? 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这几年已经强烈得越来越不像话。只凭着颜颜短暂的沉默,阿雪就可以完全明了她现在的情绪。所以二话不说地就蹭了上去,也不管旁边还有一个可能会成为“弟媳妇”的湘姌:“颜颜,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这次去了哪儿?” 慕颜瞥了瞥她,再次鄙视一下她转移话题的拙劣技巧,却也没有拆穿,顺着她往下说:“我去了一趟巴蜀。” “哦哦~风景好吗?” “还不错,也有一座巫峡。” “那下次换我去看。”也不知道和前世里的那一座是不是一样,“我这次又去了五台山啊。喵喵的,那里真的是好多庙,一年了,我居然都没拜完。” 慕颜瞪她:“说话给我小心一点,冒犯了佛祖,你哭都没有眼泪。” 那叫欲哭无泪…… 阿雪傻笑,不敢再多说。 经过了穿越这种事,即使原本是多么坚定的“无神论者”,也不得不对神佛鬼怪产生敬畏。俗话说,拜的神多了,自有神庇佑。多抱抱佛脚总是没坏处的。省的哪天哪个神仙再不小心抽了风,要是直接再把她们两个穿到蛮荒时代怎么办? 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湘姌想了想,小声地道:“两位小姐,时常客居异地?” “嗯。”慕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直接地点了头。 在这个封建时代生活了十多年,并不代表她们也就从里到外都成了古人。无论怎么样,她们都无法接受那种三步不出闺房的所谓小姐生活。别说一辈子困在那三尺见方地,即使只是她们从小孩长成少年的那段时光,都足以叫两人无聊到发疯。 她们两个的确都是宅女没错,可那也得有东西值得她们宅啊。现代的时候有电脑有电视有手机,这里有什么?抬头见房梁,低头是堵墙的。天知道,在最郁闷的时候,她们两个只差没去钻木取火烧房子了。 虽然中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个疯老头,把自家的老爹娘亲给忽悠了去,强买强卖地收了她们做徒弟。六岁起,一年里可以有半年的时间出去放个风,跑到那个千山鸟飞绝而且真的是万径人踪灭的深山里练功。然而两人私底下认定,那个疯老头收徒授业是假,玩她们玩得不亦乐乎才是真。一想起那几年惨不忍睹的生活,即使是打算好好积德的两个人,也不由得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把那个疯老头给嘁哩喀喳了。 一把辛酸泪地熬到了十二岁,疯老头又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了一个“资质好”的“徒孙”,这才大手一挥结束了她们的受难日,转头去折磨…咳…是琢磨那块璞玉去了。两个人乐得一蹦三丈高,当即回家好好地胡吃海塞一顿,又好说歹说地跟自家爹娘磨了半天,终于一人一张人皮面具地出了门,以男子装扮行走天下。 颜颜跟着疯老头习了医,想要悬壶济世,说白了就是多找几个人给她当小白鼠。阿雪起了愿,见庙烧香见神叩首,打算走到哪儿算哪儿。因为身边有一大堆的护卫跟着,所以两个人都不担心对方的安全,索性就是各奔东西了。 这两人的时间表都排得很满。年关的时候,一定是要回去合家团聚的,过完了元宵节就走。等到四月老爹的生辰再回来一趟,巧的是一家人的生日都在四五六三个月里,干脆就一连三个月都留在家。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中秋这么一节,所以接下来就继续悠悠闲闲地走南走北,直到除夕。 这样充实又有趣的日子,她们已经过了四年,很是满意。既不疏离家人,也可以满足两人上辈子周游世界的愿望。虽然说出国旅行明显是不可能了,但是有钱有闲又没有人管的优质米虫生活,足以弥补她们心中小小的遗憾。 湘姌从小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双亲相继病故后被舅舅卖入风尘,可是很快又让宁慕阳给救了出来。于她而言,天地宽广也不过家中四壁。她从来不知道,同为女子,原来还有人可以活得这般潇洒自在,江湖游歌。当下就捧起了二人的场,眼睛亮晶晶地听着她们口若悬河地乱侃,大说特说自己的《宁氏游记》。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直接导致了湘姌第二天蜷缩在马车里,不停地打着瞌睡。《宁氏游记》作者二人,由于隶属封建特权阶级,更是干脆睡死了过去,此间不必赘言。 瞧着那两个抱在一起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宁慕阳无奈地叹息一声,取过一旁的丝被给她们盖上。眼光流连处,双生的两人儿具是一脸的安然,相依相偎,如同清泉中那对连根连枝的并蒂莲花。其中一人,嘴角挂上了小小的笑。 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好梦…… 几不可见地露出一丝笑容,宁慕阳落下车帘。 若是宁慕阳可以看穿人心,若是宁慕阳可以同颜颜一般与她心灵相通,或许,他便能窥见慕雪的梦境。 她的梦里,是大片大片的桃花,云白,浅粉,深红,齐刷刷地开成了天边的霞光。树下溪水流过,曲曲折折,蜿蜿蜒蜒。彷佛这里就是那传说中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 隐隐约约的,可见有一人立在溪边。许是相距太远,看不清面貌,但那人周围的空气却是如同远离了尘世,一丝人间的烟火也不曾浸染。那白衣翻飞时的风采,不若慕雪般纵然清雅亦尤带三分艳色,而是流风霜月似的清冷微寒,恍若山中清涧,涧中月影。 慕雪轻轻地笑,抬脚向那人跑过去。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人回过头来,飘然的气息霎时染上了暖意。 “等我很久了?”摸摸鼻子,慕雪有些抱歉。 那人不承认也不否认,抬起手拈去她发上的一瓣花,淡淡地开口:“居然这时候才安置,你又顽皮了罢。” “啊啊……”慕雪看天看地看桃花,就是不敢再看那人云淡风轻的脸。 那人也不追问,似是不经意地拢了拢衣袖,遥望天际的目光悠远。 好嘛好嘛,她老实交代就是了,别摆出这么一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架势行不行?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只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就会没辙的。 小小步子地蹭过去,讨好地拽住那人的袖子,慕雪深吸一口气,开始坦白从宽。 “就是那个臭小子啊,终于把他恩人的女儿找到了,还英雄救美了一回,把人家小姑娘从青楼给救了出来。现在,人就跟在我们身边,准备一起回家呢。不过我觉得吧,肯定是那个臭小子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带回去糊弄糊弄老爹,然后就地处理收进房。你还真别说,那姑娘挺有意思的,我挺喜欢,就和颜颜一起给她讲我们出去看过的风景啊、听过的奇闻异事什么的。对了,我还说到了碧心寺,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还记不记得……” 说着说着就跑了题,且越跑越远了。 那人却是不提醒也不打断她,只是席地坐了,又把她拉过来抱在自己膝上,时不时“嗯”、“我知道”、“你说过”地低声简单应承,表示自己一直在听。 慕雪恍然不觉自己的地理位置有所转移,自顾自地接着从天侃到地,从南蹦到北…… 第十三章 所谓逼问 颜颜不对劲。 在honey第十三次投过来阴测测的视线后,阿雪勉强压下根根竖起的汗毛,第十三次地确信。 颜颜很不对劲。 这是honey的眼神已经升级至鬼气森森的段数后,阿雪相应蹿升至红色警戒的直觉。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她要被颜颜放出来的魑魅魍魉吓死了!! 狠狠咽下已经跳到喉口的心,慕雪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移,颤巍巍地道:“颜、颜颜啊……” “嗯?” 笑、笑了?!!!颜颜笑了!!!!!!!!! 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招牌腹黑温柔笑出现在honey脸上,阿雪的头发都吓得翘了起来,噌噌噌地往马车的角落挪过去,瑟瑟发抖。 呜呜,颜颜这是中什么邪了啊?一觉睡醒来,就这么不着四五六地吓她。她这次睡觉很乖的啊,既没把颜颜踹出去,也没抱着颜颜的脑袋当鸡腿啃,颜颜生的哪门子的气啊? 对于阿雪现在战战兢兢的模样暗自满意,慕颜趁胜追击,一点樱唇弯得愈发温柔妩媚,要是哪个男子有幸见得这一幕,恐怕要被迷得三魂不见七魄了。可是与颜颜心有灵犀的阿雪知道,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啊威胁!! 一般情况下,颜颜是真的对阿雪无可奈何的。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姐姐”,她基本上一直采取放羊政策。只要别把天给捅出窟窿,造成臭氧空洞或者大气异常运动,继而影响颜颜的草药栽培事业。莫说是祸害人间,就算阿雪要上山打虎下海擒蛟,估计颜颜都会兴冲冲地在一旁给她摇旗呐喊加油打气,顺道叮嘱阿雪记得把战利品带回来给她解剖研究…… 然而,这并不是说颜颜就对阿雪毫无办法。相反的,就是因为一向不怎么管束她,颜颜一旦发起飙来,那才真的是要命。就好像阿雪可以一句话让颜颜乖乖听话,颜颜自然也有这个反击的本事,一出手就掐死阿雪的软肋。 此刻,这招真传自阿雪的“笑里藏刀”,就明显发挥了很好的效果。至少,它的鼻祖已经快要心脏病发了。 “阿雪。”颜颜的语气柔和得像是化骨绵掌。 被点名的某人立刻挺起腰敬礼:“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交代?” 交代?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她交代?她又不是双面间谍。再说了,从小到大,自己又有什么事瞒得过颜颜的?好吧,除了那一件。 这话阿雪当然没胆子说出口,她狗腿地笑道:“宝贝你要听什么?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 “乖。”前世养过七八条狗的颜颜,一见阿雪这表现,马上就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听你解解梦。” 梦? 她会解什么梦? 那时候疯老头让她们自己作个选择,除了武功之外,还要再跟他学门本事。颜颜因为前世就是学医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进了他的药庐。阿雪百无聊赖之下,随便选了个星象占卜。她前世因为写文的需要,曾经买过一本《周易》花了大工夫去钻研,算是入了个门的,想着现在再学应该不会难到哪儿去。 没想到啊,一失足成千古恨!疯老头要教给她的,和她前世自以为领悟到的,那完全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那几年里,构成她苦难生活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疯老头每五日必开一次的星相学专题讲座。其难度之高、宽度之大、乏味度之深,让曾经拿着牛津大字典背着玩的阿雪,几欲痛哭流涕,了此残生。 颜颜不会不记得了吧?当年自己被压迫到崩溃的时候,还曾经把她从药庐里拽出来,要过传说中能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准备必要时毒死疯老头——虽然此项暗杀计划,最后因为顾虑到疯老头精通医药而被迫搁置。 什么八八六十四卦、乾坤坎离震的。好吧,迫于疯老头的淫威,她的确勉勉强强地学了一点。可是她对这些没有爱啊!所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没有良师指导,她就顺理成章地没有及格过。毕竟紫薇帝星,太白破军之类,对于她的作用只有一个——当她迷失在人生道路上不知何去何从,简言之就是路痴本性发作的时候,好歹这些星星可以告诉她东南西北都在哪儿…… 凭自己半吊子的水平,她哪里能解梦?颜颜怎么会找她?要找也应该找…… …… ………… ……………… 不、不、不、不、不会吧!!!!!! 忽然想明白了颜颜的意思,阿雪的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都怔在当场,白日见鬼一样地瞪着颜颜发愣。 看她绕了半天终于绕到正题上,等了半天的颜颜很欣慰,和颜悦色道:“来,跟我说说,那片桃花林是什么地方?你梦里的那个人又是谁?” “……” 老天爷,你就算要耍我,拜托您老人家也有个最低限度吧?!费了老大力气才适应了心电感应,你现在又想让我们实验什么?托梦??不对,信号联通?除了让我们的心灵相通,您老还准备让我们的大脑也连上机???? 喵里格喵喵的! 阿雪悲愤了。 “颜颜,你、你是怎么看到的?” “你问我?”笑容开始向着圣母级发展。 ……好吧,我问我自己…… 冥思苦想了半天,就差没把脑细胞全体杀光,阿雪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摸出一块石头。 说是石头,看起来却很是古怪。不过拇指大小,却是通体晶莹剔透,中心处隐约一点红光,如同血液沿着石中脉络流转不息。阿雪平常都用一个小锦囊收着,又用红绳挂在脖子上,连颜颜都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来的。 拿在手里掂量掂量,轻的彷佛没有重量,颜颜道:“这是什么东西?” “……灵犀石。” 唔,这名字听着挺耳熟。 蹙眉回想半天,终于想起来曾经听疯老头提起过的一件东西,颜颜不可思议地直了眼神:“灵犀石?那个传说中上接九重天,下通九冥域的灵犀石??!!!” “它能不能通天彻地,我是不知道。”从颜颜那里拿回来挂回身上,这东西不能离开她太久,慕雪一边系着红绳一边道,“不过你能看见我的梦,大概就是拜它所赐了。” “说清楚点。” “我不正在说嘛。这灵犀石我有一块,我梦里的那个家伙有一块。我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反正他要了我的一滴血滴在了石头上,说只要我带着灵犀石,就可以在梦里见到他。” 关于这一点,她们两人再次达成了一致:喵喵的,这么日本动漫的东西都可以成真,这世界玄幻了! “那我昨天晚上怎么也入你的梦了?” “这个……”阿雪摸头,“可能是昨天晚上我们一起睡的,你不小心碰到了灵犀石,咱们又是心电感应特别强烈的双胞胎,所以也就跟着看到了吧。”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阿雪转头盯她,“话说你昨天都看到什么了?” 这种被人偷窥之后审问犯人的语气…… 不爽地一巴掌拍上阿雪的脑袋,颜颜口气不善:“一片桃花林,一个看不清脸都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家伙,还感应到了你愉悦到要飘小花的心情。需要我给你写个详细的书面报告吗?” “呵呵……这倒不用了……呵呵……” “……” “呵呵……” “……” “呵呵呵呵…………” “……”颜颜眯起眼睛,“没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个人是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把那么珍奇的灵犀石给你?你们为什么要在梦里相见?少给我装傻,一个一个给我交待清楚!” 阿雪尽量离颜颜远点,可怜地打着商量:“能不能不说啊?”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太可能,不,是根本不可能,但问题是现在真不能说啊。 “要不,等老爹过完大寿我再说?”对上颜颜的凶恶眼神,阿雪立马举起手保证,“到时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杀生丸大人在上!” 颜颜有些吃惊,居然连前世喜欢的动漫帅哥都搬出来了啊,这件事看来还真不简单。“为什么要等到老爹过完寿?” 阿雪无限伤感地望着她:“年年都一家团聚的日子,我不想今年缺一个人……”说出来,颜颜一定会杀了她的啊。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用视线凌迟了阿雪几百遍后,颜颜终于格外勉强地点了一下头:“押后再审,若不珍惜这最后一次机会,直接拖你去午门!” “谢大人开恩!” 诚惶诚恐地行礼谢恩中,阿雪低下头,狠狠诅咒那个送了她灵犀石的家伙。 山寨,这是绝对的山寨啊!你看看你送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居然连让自家honey碰一下,都可以欢快地给我泄密。搁现代,这绝对是二话不说的标准汉奸叛徒啊!拉出去毙了!! “公子,怎么了?”随从不解地发问。 轻碰一下自己正在发热的耳垂,有人似乎微微一笑:“没什么。” 这种笑容,啊,公子一定是又想起那一位了。说起来,比起上一次,那一位这次走得又晚了六天。一次比一次晚,应该很快就会永远不离开公子身边了吧。每次那一位离开,公子有好几天都会不发一言地沉默呢。 “云珸,”笑意渐渐消散,那人的声音恢复成惯常的平静,“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咱们这就可以启程了。” 江南啊,公子可是难得愿意离开云落山,还是主动去找那一位。 “桃夭酒呢?” “公子你就放心吧。桃夭酒,萝香,连那位爱吃的蜜饯我都给带上一罐了,肯定她爱吃爱用的一样没落下。” 听出随从话里的揶揄,那人云淡风轻地转身迈步,只有一句话飘荡在风里,刮进了随从的耳朵。 “越发口无遮拦了。” 随从嬉皮笑脸地跟上去:“那也是那位给惯的,公子不是也默许了么。” 第十四章 所谓宁家 坊间有言:江南三尺富庶地,天家宁府论翘楚。 说起来,这宁家可也真是个传奇。宁秋宇时任天官,身兼太傅之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雨也不是虚言。可他却在春风得意时毅然辞官归隐,领着一个镇国候的虚名致仕还乡,从此便再也没有过问朝堂之事。这样一个富贵闲人,纵然远离京师赋闲江南,却皇恩不绝。十多年来,每逢大节佳期,宫中的赏赐从未有过一次的遗漏。传言皇上始终敬宁秋宇为师,在他面前恪守学生之礼。 宁夫人沈氏晚烟,本为前护国将军沈致之女。前朝曾有御驾亲征,沈将军为救先帝而沙场阵亡。先帝感其忠义,赐封将军孤女为“德瑜公主”,与先帝兄妹相称,入皇室宗谱。后沈氏嫁于宁秋宇,自皇后正宫凤来殿出降,十里红妆,一时传为佳话。二人成亲后夫妻恩爱,育有一子两女,膝下再收一义子,视为亲生。 宁府长子宁慕叶,得其父天纵之才,受其母皇族教养,文采风流天下赞,惊才绝艳士无双。据传,皇上本有意提携宁慕叶入仕,许下文渊阁大学士之高位,却被宁慕叶叩首婉拒,自言乃是闲云野鹤之人,若皇上有所差遣必不敢辞,官场生涯却是多谢皇上抬爱。万岁虽多有憾意,仍不以为忤,每每与其论及经史子集天下大事,笑称宁慕叶为布衣卿相。 宁府次子宁慕阳,虽非宁家嫡亲血脉,但亦是一介翩翩公子,于商道之上甚有异禀天赋,宁家的大半产业都交由他打理,足可见其在宁家的地位。据说,宁府二位小姐幼时出游,于山林中巧遇一遍体鳞伤的小乞丐,将其带回府中。一年后,宁家一反往日的低调,大摆筵席,扬言收一子取名宁慕阳,承宁家姓,续慕字辈,名入族谱。 宁府的两位小姐自小养在深闺,极少在人前露面,本无人有幸得见芳容。可宁府一家皆容貌出众,且有人曾在宁府宴席上见过五岁的宁氏姐妹,小小年纪便惊为天人,长成后是如何的一派国色天香,自是不言而喻。 于是民间有一首歌谣便流传开来。 宁家有二女,双生为并蒂。一言貌倾城,一言容倾国。倾城不得见,倾国深闺锁。江南少年郎,日日愁眉坐。 “谁家的孩子这么无聊?”听完整首歌谣,慕雪已经一头黑线,“闲的没事去抢劫金铺都好,编排我们做什么?” 慕颜跟着抱怨:“带着人皮面具,他看得见我们长什么样啊?这不摆明了蛊惑人心嘛。” 谁说宁家姐妹貌美的?谁说的谁说的谁说的!?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她们俩之所以要易容,就是为了避免麻烦,结果这些风言风语竟然还是传遍了整个江南。那她们俩这些年的低调是为了嘛?为了嘛…… 倾城倾国的宁府二女垂泪。 她们一副灭顶之灾的表情逗乐了身边人,十年过去也还是绝色美人的沈晚烟抿唇轻笑,一左一右地拥着女儿的肩:“我家的慕雪慕颜本就比那歌谣里唱得还好,怕什么?” “娘,你这是自家卖瓜自家夸啊。”慕雪小猫样地磨蹭着沈晚烟,逗得她止不住笑。 “是吗?”沈晚烟说着就捧起了慕雪的脸,故作姿态地仔细察看,“那让娘看看,我们家的两个小西瓜长得怎么样了?” 慕雪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对着阿雪品头论足:“娘,这西瓜怎么不是圆的?卖不了多少钱吧?” “娘,你旁边的那个西瓜怎么白白的?是不是放在面粉堆里滚过了?”慕雪反击。 “娘,你看西瓜居然还会说话?是不是西瓜精变的啊?” “娘,西瓜上面怎么还会长鼻子眼睛?咱们要不要请个道士来驱个邪?” “娘,”慕颜撒娇似的拉住母亲的手,“我们把那个西瓜给切开吧,大热天的。” “娘,”慕雪微笑,好像不知世事的孩子,“买一送一,要切就两个一起切吧,我把那个面粉西瓜免费送给你。” “你们两个哟……”撑不住自家女儿的俏皮话,沈晚烟一人拧一下鼻尖,开心地笑。 慕雪顽皮地眨眨眼,伸手就想去刮颜颜的鼻梁:“面粉西瓜,你要切开你姐姐我啊?真是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你不是也把我‘买一送一’了?”避开她的手,慕颜不屑,“敢情你就是讲究姐妹情谊了?” 慕雪一本正经道:“这叫不离不弃,知道不?” “谢了,那你还是离弃我吧。”颜颜完全不为所动。 “不,我怎么会如此待你呢?”一把抓住颜颜的手捧在胸前,慕雪深情款款地柔声道,“上穷碧落下黄泉,纵然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都不会放开你,不会丢下你。我对你的爱,如同黄河浩荡东流水,如同黄山巍巍不老松。哦~我的颜颜~你不记得了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你我许下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你忘了吗?” “……那是唐玄宗和杨玉环……” “呜~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们两前生的名字。难道是老天可怜我的一片痴心,所以让你恢复了记忆?我真是太感动了~~呜呜~~” 慕颜:“……” ……原谅她吧,正常情况下,她实在是扭曲不过阿雪的,她认输了……“娘~~”她受伤了,她已经内伤到要吐血身亡了。 把无语凝噎的慕颜搂进怀里,沈晚烟好笑道:“你们两姐妹就不能消停消停么?总是这么打嘴仗,孩子似的。” “不吵吵嘴,那日子过得就太无趣咯。”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吐字发音间音色温柔,一字字都似缠绕着绵绵情意,不经意间就撩拨到心底最深的那根弦,诱惑至极。 眼睛一亮,慕雪下一秒就从沈晚烟身边消失,再下一秒已然出现在那人的背上,嚷嚷道:“居然比我们回来得还晚,怎么样,你这是要造反吗?” “我哪儿敢啊。”反手托住慕雪以免她滑下,宁慕叶背着她原地转了两圈,笑道,“再说我这不是快马加鞭赶回来了么。就为了特地拜见一下宁府的大小姐二小姐呀。” “油嘴滑舌。”慕雪嗔他一句,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慕颜比较实在,宁慕叶刚走到面前,她的手已经伸得老长:“闲话少叙,寒暄省略,有没有带礼物回来?有就赶紧上缴。” “小财迷。”宁慕叶摇头轻笑,一手把慕雪往上托了托,一手探进怀里,取出一蓝一紫的两个细长梨花木小匣子递过去。 慕雪打开,两支做工精巧的木簪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仔细看了,她那支刻的是紫藤,枝枝叶叶绕着木簪,铺开了一树的清雅。阿雪的那支雕上了桃花,娇娇俏俏地开在了枝头,彷佛瞬间就会绽放。看得出来,这显然是下了苦功的,两只簪子上的做工全都栩栩如生,仿若实物。 把簪子拈在了手里,一股清香便迎面而来,淡而又淡,却令人心旷神怡。 慕颜学医多年,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何物:“水扶柳?” “嗯。”宁慕叶轻描淡写地应了, “这可是长在东山绝壁上的奇木,入药素有奇效。它做成的香料,据说可以避毒避邪,更是皇家贡品。”慕颜啧啧感叹,“用水扶柳做簪子,太奢侈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慕雪跟自家兄长咬耳朵:“把这种东西给了颜颜,你不怕明天就被她碾成药粉了?” 宁慕叶笑,言简意赅:“那是皇上赏的。” 言下之意是,那是赏赐,要是毁了……那孩子你真是出息了。 “来,娘帮你戴上。”看出慕颜的确有那意思,沈晚烟忙把簪子拿过来。把颜颜发上的那根紫玉钗取了,细细拢好她的一头青丝,挽出个垂月髻,再将木簪斜斜地给她簪上。 满意地看了看,当娘的赞道:“果真好看,我家的慕颜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一句话,就让当女儿的红了脸:“娘……” “嘿嘿,颜颜害羞了。”慕雪趁机落井下石,唱念俱佳地一咏三叹,“这水灵灵的小模样,我见犹怜哪~哪~哪~~” 慕颜:“……”她又内伤了。 “我也要试试。” 接过颜颜递来的她的那支木簪,慕雪又不想从宁慕叶背上下来,可自己弄显然不可能。左看右看之下,就看见自家那同样我见犹怜的小弟正走过来。 直接忽略他身边准备扑过来的那位脱线老爹,慕雪朝着宁慕阳招招手:“小阳,过来过来。” 把湘姌安置了,再和父亲交代了这次灵州的事,宁慕阳才得空,入眼的就是趴在大哥背上向自己猛挥手的慕雪。她只用左手揽住宁慕叶,本就不太安稳,现在更是半直起身子,看起来更加摇摇欲坠。 才舒展没多久的眉心再次聚拢,宁慕阳加快脚步。 “来,帮你姐姐我把簪子戴上。” 赏鉴宝物,主管宁家商业的慕阳也是个中行家。只见他略挑了眉,边给慕雪取下头上的蓝色琉璃钗,边道:“是水扶柳做的?” “皇上赏下了一块水扶柳,我也无事可做,闲时就雕了两只簪子,就当逗小妹们玩吧。”对于自己这个能干的弟弟,宁慕叶一向都是赞赏疼惜着的,此时就把来由给说了出来。 “光想着你妹妹,”两个女儿一个都不让他抱,宁秋宇不乐意了,把气撒在了倒霉儿子身上,“你爹爹我也喜爱那水扶柳,你怎么就不想着给我也做方木刻?” 宁慕叶无奈:“……料子不够。” “我看是你小子没良心,对你爹爹我没孝心,不懂得讨我欢心!” “爹……” “少顶嘴!我还没教训够呢。你看看你,及冠之年已过,旁的不说,居然连个儿媳妇都没给我娶回来,孙子就更是没影了。你是不是存心要急死我啊?还有……”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宁秋宇大有滔滔不绝之势。宁慕叶抚额。 “还不是爹爹你的眼界高。”乖乖地趴着不动让弟弟给自己挽发,阿雪的嘴巴却不闲着,惯例地给自家兄长帮腔解围,“上次那个李家小姐,你嫌弃人家讷于言辞,娶过来也是个闷葫芦;上上次那个赵家二姑娘,你又说人家张口子曰闭口女诫,‘太过’知书达理,进门之后怕家里人都不自在。” 颜颜默契地接下去:“上上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唔……哦,对了,是王家的长房媳妇的妹妹,你看了看,说人家身材娇小怕不好生养,这就又不成了;上上上上次的娉婷姐姐,又好说话又是旺夫命,但那可是咱们自家的近亲啊,怎么能成亲呢?上上上上上次……” 这么一溜儿数下来,宁秋宇从气势如虹到抓耳挠腮,等阿雪数到“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次的那个谁家的小谁”,脱线老爹大人已经委委屈屈地缩在夫人身边,反省自己到底是不是儿子至今娶不到媳妇的罪魁祸首…… 对着颜颜比出一个v字手势,阿雪接着咬耳朵:“记着啊,你又欠我一次。” “知道了。”轻轻碰了下阿雪的头,宁慕叶宠溺地笑道。 慕雪的头发又黑又亮,及腰,铺展开来就是一匹上好的锦缎。宁慕阳以手指为梳,细心地一点一点梳理着她的发,丝绸般的青丝从他的指间缓缓流淌过,那样细腻的触感,让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他的技巧极好,手指翻转间一个精巧的弯月髻便成了形。给她簪上簪子,看着她回眸眉眼弯弯地一笑,一缕笑意自他淡漠的眸中划过。 宁府后院里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得经过的下人都不由会心一笑,静静地行去,不敢打扰那一家人共叙天伦。 小小番外 慕雪慕颜两个双生姐妹,自小长在一起,众人皆知其感情甚笃。哪怕及笄已过,两个人还是同房而居,只不过是一人一张睡榻并排摆了,不再起卧一处而已。 此刻,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磨人的老爹,两姐妹蜷缩在自己的独立小院宅居——别惊讶,她俩的确是在门上挂了块匾额,上书一大字“宅”,众人皆不解其意,只好称之为“宅居”,瞬间切换成了宅女模式。 只有她们两个在,理所当然地不用再顾忌什么。随意翻看着手中自写的耽美小说,颜颜瞥向埋首书案的某人:“从进门就看你在那儿写写画画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快好了。”落下手中的最后一笔,阿雪大大地松了口气,细心地把纸上墨迹吹了吹再递给颜颜,“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的,没有的话就拿去给小阳,让他找几个手巧的帮我们做出来。” 颜颜对着手中图稿沉默了一下,片刻后抬头望向阿雪,只问了三个字:“你确定?” 阿雪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该传的外面也都传了,咱们再遮遮掩掩的也没意思。” “倒也是。”想了想,颜颜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这些年过得也够窝火了,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却天天戴着人皮面具。这一次,干脆趁着老爹生日彻底见光算了。” 顶着一张祸水脸,结果反而像是破相一样不敢显山漏水的,颜颜觉得她们实在是憋屈够了。穿过来摊上这么一张脸又不是咱的错,四年的人皮面具生活,再怎么有耐心也该告罄了,咱就绝世美人一把了你说咋地吧?! “不过,我总觉得那首歌谣不那么简单。”走过去躺到颜颜身边,阿雪舒服地伸个懒腰,说出的内容却不是那么轻松,“听娘话里的意思,那歌谣大概也传了有几年了,可她都没跟我们说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提起来了?” 双生子的默契让颜颜瞬间了解了阿雪的意思,她难得地有些迟疑:“你是说……娘可能想把我们嫁出去了?” “我不得不这么想。不然怎么前两年,就是我们俩没行及笄礼的时候,从来就没听人说过歌谣的事?要知道,在古代女子及笄一过,可就是能嫁人了啊。” “喵喵的!”饶是颜颜脾气修养再好,碰上这种事也不得不怒了,“这是什么见鬼的时代?十六七岁的,才是上高中的年纪啊,这就想着要把我们给死会了?!” “淡定淡定。”比起颜颜,阿雪倒是相当的悠哉,半点生气的表现也没有,“咱这不是瞎猜的吗?再说了,娘那么疼我们,真不想嫁还能逼我们不成?” 颜颜虽然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也还是不太放心:“既然看出娘可能有这个意思了,你怎么还打算要曝光?到时候不是更麻烦?” 这可真不是她们俩自恋,而是事实胜于雄辩。就算前生在电视上看惯了帅哥美女,她们也必须要承认,这辈子摊上的皮囊实在是出挑得不像话。要是用阿雪的文艺腔调来形容,那便是秀若西施倾城貌,丽同杨妃牡丹色。否则当年她们提出要游历天下时,那个脱线老爹第一个做出的要求怎么就会是“除非万不得已,不许取下人皮面具”? 把这幅容貌往人前一显摆,再加上自家的家世背景……颜颜几乎已经可以想见媒婆踏烂宁府门槛的盛况了。 “藏着掖着反而更糟。人嘛,你不让他知道,他就偏偏卯着劲儿地往里钻,撞了南墙都不回头,非要受了打击才肯死心。”想当年的她,不也是这样的吗?为了一探某某人的真容,差点没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结果等可以看到的时候,那才真叫一个要了命了。 捕捉到她一额头的冷汗,颜颜狐疑道:“我怎么觉得,刚才那话听着就像你的经验之谈?” “哈哈……有吗?没有吧……”阿雪装傻。 “看起来是又跟那个梦中人有关?” “……” “我真是越来越期待老爹的生辰了。”颜颜逼近她,在阿雪惊恐的目光中幽幽一笑,“希望到时候你的解释会让我满意,不然…哼哼……” “…………” 有时候世事就是那么巧合,所谓的误会就是更加令人绝望的巧合。 当门突然打开的时候,两姐妹下意识地一起看了过去,完全没发现当时两人并排躺着,颜颜为了营造居高临下的气势而把阿雪压在了身下,两个人之间靠的极近,彼此之间呼吸交错,是怎么样暧昧的一种距离。 于是,门外的人瞬间愣了。意识到什么的同时,居然难得一见地涨红了俊脸,赶紧把目光移开,干巴巴地道:“娘叫我来问问你们可有什么想吃的,她晚上亲自下厨给你们做。”接着就想离开,却又顿住了步子,在两姐妹呆滞的眼神下不敢抬头,声音涩涩,“慕颜,你这是要对慕雪……算了……可……总之,下次记得派个人在门外守着,给别人看见不好……” 话未落地,人已经飞快地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里。 阿雪:“……” 颜颜;“……” ……………… …………………… “我说,”狠狠咽下一口唾沫,颜颜凶狠了表情,“他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绝望地捂脸,阿雪的声线颤抖:“大概,是我们常年给他造成的百合错觉,到此刻终于发挥作用了吧……” “……” 阿雪试图安慰:“起码,我想短时间内娘不会急着把我们嫁出去了……” 长久的沉默。 “宁慕叶你给我滚回来听我解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怒吼贯彻长空,惊起宁府飞鸟无数。 第十六章 所谓过寿 寻常权贵过寿该是什么样子? 张灯结彩,府门大开,迎来送往,宾客满堂。夜幕低垂时有名伶戏子台上精彩,灯火璀璨处有婢女仆役添酒服侍。自该是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宁家作为当今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即使一家人都不喜官场做派,有时候该摆的谱还是得做足了,该用的套路也得做全了。 四月十七,宁府当家的四十岁生辰。 这一日,宁府大宅自傍晚起便是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全是江南一带的高官贵胄。随便指上一个,在普通百姓眼里都是顶天的人物。更有甚者,若是仔细去看,那满脸堆笑的人群里有不少都是天都的京官儿,赶着宁府难得迎客的时机,特地不辞远路前来贺寿。 宁秋宇不舍爱妻劳累,自己一个人应付着众人道贺,慕叶慕阳在旁陪着,帮忙周旋。 “候爷大寿,风采可还是一如往昔啊!” “哪里的话,多时不见,林大人仍然精神奕奕,不减当年。” “少公子可还记得在下?四年前的翰林宴上,公子一首《天都赋》令在下拜服,至今不忘呀。” “呵,刘大人谬赞了。大人如今入职文渊阁,叶改日还望与大人切磋一二。” “巴蜀的那一笔采矿生意,宁少你看能不能……” “今日家父寿辰,不谈那些个俗事了。秦老爷,阳敬您一杯。” 视线汇集处,宁家父子皆是举止优雅,气度高华,遇人逢迎亦是笑意从容,遭人巴结也未见一丝得意。待客时礼数周到,个个照拂,句句话都是得体,却让人摸不着头绪,探不着深浅。 “瞧这几个人太极打得,个个都是狐狸啊。”躲在高楼帷幔后看了半天,场中那几个自家人的狡猾自然瞒不过慕雪的眼睛,不得不感叹一下亲缘这种东西的神奇。遥想当年,脱线的脱线,妖孽的妖孽,冰山的冰山,没想到糊弄起人来竟全都是高手。 慕颜对这些事向来都不感兴趣,自顾自地对镜梳妆,从镜子里看她一眼:“有时间想这些,还不如赶快过来把你自己收拾好,再过一会就该我们上场了。” “我这边简单,随便弄弄就行。”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可慕雪还是转身走了过来,“我不喜欢那些什么胭脂水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个人犯错不可怕,犯两次同样的错也可以原谅,但如果总是在同一个阴沟里翻船,那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自从上次被那个尹钧拆穿自己的女儿身,她就已经决定要远离这些见鬼的脂粉,省的再露出马脚。 “今天可不比平常。”硬把慕雪按到妆台前坐下,细细给她打理装扮,慕颜没好气道,“明明是你自己提出的计划,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经。” 慕雪笑而不答,懒洋洋地双手托腮,任由自家honey施为。 镜子里,一人闲坐一人俏立,分明是如出一辙的容颜,一人眼角眉梢慵懒妩媚,一人举手投足落落风情。如同天上月映井中月,极致的相似,极端的不同,用同样的绝色开出截然不同的华美。 若以花相比,慕雪该是那艳冠天下的国色牡丹,长于无人幽谷,淡雅气息中染尽一身的浓墨重彩;慕颜却是清丽无匹的灵秀芙蕖,生在富贵人间,烟火红尘里绽出惊世的冰雪霜华。 往日里单单遇见一人,纵然无法亲近,心底里总还能私存几分念想。可这二人一旦立在一处,那便是破天的勾魂夺魄。凛凛风采,让人连仰视都再不能够。 不能在这一刻看见她们,这是何其的不幸,何其的幸运。 酒宴正酣,众人已薄有醉意,台上的戏子却还是吴侬软语,身段窈窕,步步生莲。 眯眼看了一会,右下首第一位的张大人笑了笑,对着上首的宁秋宇道:“这知鱼班素有盛名,平日里想去戏园子里听上一折子都难。若不是托恩师的福,想来也不能让醒之听完这一整场的《柳毅传书》。” 自开国以来,各类戏曲百废待兴,至天正朝,其中便以越剧为蔚然大宗,越剧班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满地。 这知鱼班原本其实是宁府的家养班子,因着宁慕雪偏爱越剧,便时不时传她们唱上一唱。后来她们俩姐妹出去游历,家里其他人不是同样不着家,就是没什么听戏的兴致。眼见着一班子的人无事可做,宁慕阳索性就让她们也大江南北地出去跑江湖了,只要赶着宁慕雪回家的时候回府就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知鱼班却渐渐唱出了名气,剧目唱词年年推陈出新,一时竟风头无二。莫说戏园子里一座难求,就是高官贵胄传唤一场堂会,也要看知鱼班什么时候能得出空来,唱完别家再来安排时间。 知道自己这门生也是个戏迷,宁秋宇淡然一笑,语气却多了几分亲近:“若醒之喜欢,改日便叫她们去你府上唱一场吧。” 张远忙道:“门生已经下了帖子,估摸着也快轮到我了,恩师可别为门生坏了规矩。” 宁秋宇见着他这副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他这个门生什么都好,满腹才华,为人刚直却不失圆滑,否则也不会接他的位子,而立之年便已位极人臣。可许是因为宁秋宇在他最穷困潦倒之时曾施以援手,哪怕今日已是堂堂的吏部尚书,张远在宁秋宇面前还是恭敬得紧。 “许久不见,醒之倒真是一点都没变呢,还是这般拘礼。”与宁秋宇同坐一处,沈晚烟与张远也是极熟稔的,不由得也跟着出声打趣。 张远正色道:“恩师对门生有知遇之恩,门生应该如此。” “张大人一向都是这么守礼啊……” “是啊……” 于是底下众人少不得又是一阵附和拍马。 看着宁秋宇和张远无奈地应承,宁慕叶举杯至唇边,笑意有些幸灾乐祸:“醒之这下子可是说错话了。这便是慕雪常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吧。”本是正正经经的真话,可落在旁人耳中,却总是染上了功利,反反复复地推敲其中深意,这就是官场的无奈。 “那是她闹笑话时的推托之词。”有人遥遥举杯致意,宁慕阳认得那是周家绸缎庄的老板,遂回敬了一杯。 “你这话要是让她听见,那可就有趣了。” 她几时让人无趣过? 嘴角滑起一丝笑纹,却在瞥过添酒侍女时尽数收敛,宁慕阳看一眼身后做侍女打扮的湘姌,不再言语。 “说起来,”心底暗叹一声自家小弟的不解风情,宁慕叶还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她们准备得如何了?” 一提起这个,宁慕阳的眉头就止不住地纠结,连带着语气也沉了下去:“该如何就是如何。” 这是恼火了啊。 宁慕叶轻笑,可心底也有些不自在。 他们宁家的珍宝,他细心呵护长大的妹妹,今晚一过,便是注定了的名动天下。豆蔻年华,仙姿玉质,不知不觉间,那两个雪娃娃便已经成长至这般光景。许是再过不久,就会有人用大红花轿接走她们,从此冠上别家男子的姓氏。 长大了啊…… 恍然醒过神来,为自己“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思自嘲一笑。若是那两个宝贝妹妹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发火的吧。上次误会了她们,后来可是被慕颜的药折腾惨了呢。 正当宁慕叶为自家妹妹一时喜一时忧的时候,却忽然耳听得那个叫做湘姌的女子低低的赞叹声,抬头一看,方才发觉已经放起了烟火。 开始了。 第十七章 所谓花妖 众人抬头,只见幽蓝夜空中,无数朵烟花盛大地开放,将天空照耀得恍如白昼。光芒璀璨,千般变换,如同拨开了厚重的云层,点亮了整个苍穹的星辰,果然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好漂亮……” 不由自主地惊叹,湘姌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烟火。 一朵一朵渐次绽放,开满了天际,如同天上花枝。那朵最明亮的灼灼牡丹,恰恰开在了云端,倏然盛放时,舒展开了娇嫩的花瓣。燃尽了一瞬间的灿烂,四散开来,零星的光点依旧不胜芳华。 恍惚迷醉间,她似乎听见了公子和大少爷一起叹息出声。 为什么要叹息呢?这样漂亮的烟火,还有,这样漂亮的牡丹…… 牡丹?! 湘姌陡地睁大了眼睛,目光紧紧地钉在了天空某处,满脸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不止是她,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样地愣在了当场。 漫天的烟火飘散,撒开了如雨帘般的一片光点。而在这满目莹莹中,一朵硕大的牡丹从天而降,悠悠然,飘飘然,如同纤纤细步的曼妙美人,精妙无双。她一点一点向人间走近,一点一点揭开自己的美丽。花瓣缓缓舒展中,每一寸的开放,都带着无与伦比的芬芳馥郁。 当她意犹未尽地挤兑出甜蜜的蕊儿,那一刹那,世间便再也没有了色彩。 迎着光雨,迎着月华,迎着众人如痴如醉的眼神,花中的人儿浅浅一笑,罗袖轻挥间红绫飞扬,优雅地踏着一缕艳丽的红翩然而至,从天际盛放到了人间。一人紫裙罗带,一人蓝衣抱琴,单单是娉娉婷婷地立在那儿,便胜过了天地间的千般红颜。 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的戏台上,只有她们。不知何时已铅华褪尽的世界上,只有她们。 “花妖……” 不知是谁喃喃地唤出了这两个字,在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席间轰隆作响,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出回应。他们的脑海里全是空白,只有那两个俏生生的如画倩影。 许是这份安静取悦了佳人,花妖微笑了起来,似极了百花齐放的绝丽。两人动作整齐优雅地盈盈一礼,当她们说话时,众人好像听见了花开的声音:“父亲大寿,女儿无以为礼。一曲,祝父亲福如东海长流水;一舞,愿父亲寿比南山不老松。” 不待任何回答,蓝衣女子已然落座,古筝置于案上,莹润如玉的柔胰细细抚过琴弦,素手轻拨间,叮咚乐音跳跃而起。粉裙佳人与她对视而笑,衣摆飞舞时,漾起情丝万千。 那是最妙不可言的风景,那是最引人沉沦的诱惑,那是如同禁忌的华美。 在那一夜,所有在场的人都彷佛是受了上天的恩德,才能有幸梦上一场瑶池盛宴。他们记不得玉露琼浆的滋味,他们看不见云阙天宫的高华,他们将毕生的幸运都献了出去,只为了换那一支舞、那一首曲。 那一夜过后,宁家女儿“花妖”之名传遍九州,引得多少名门公子竞相折腰,只为一窥花容月貌。宁府一度门庭若市,遣媒说亲者不计其数,直到镇国候扬言亲事全由女儿自己做主,方才止歇。 后有一参宴之人,善书画,曾作《花妖碧落图》,虽不及真人万一,仍成惊世之作。有富贵人千金欲买之,不得。及画者故去,棺木中再无其他陪葬品,只此一图。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花妖自然是不知道的。 慕雪慕颜只知道,从那一场寿宴过后,宁府就没了安生日子,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媒婆几乎踏平了自家的门槛。今天这个说那个谁家的公子品貌如何如何的好,明天那个说哪个候爷家的小猴子才学怎么怎么的高,吹得宁府上空全是牛在飞。 宁秋宇开始还耐心听着,心底里确实打算挑几个好的出来,保不齐就有哪个小子能入自家女儿的法眼。后来眼看着局面越发失控,每日登门拜访者多如过江之鲫,使他一天到晚就没个空闲时候。再转念一想,宝贝女儿难得归家,他却尽把时间耗在这种事情上,心里委实是老大不乐意。几日过后,终于是忍不住把人全赶了出去,扬言说父母之命不作数,若想做他宁家的女婿,必得是宁家女儿的心上之人方可。 此话一出,再无媒人上门。有心之人,自然都将精力放在了如何博取佳人欢心上。 然而这些不是“后话”的事情,花妖也是不知道的。或者说,她们知道这些事,这些事也没找到她们身上。 这是宁家脱线老爹少见的聪明之举,把这些人全都拦在了前厅,不许踏入内宅一步,生怕惹得娇妻爱女不喜。所以宁家那俩个倾城倾国的女儿依旧蜷缩在宅居,众人皆醒她独睡,日高五丈犹拥被。 “爹爹还真是偏心。”兄妹几人聚在宅居小院中,想起老爹守财奴般把女儿守得滴水不漏的作风,宁慕叶笑叹,“前几年我遇上这事,爹可是毫不留情就把我推出去,让我自己应付啊。” 慕颜白他一眼:“还好意思说呢。最后要不是我出手,你到现在也安生不下来。” “是是是,多亏二小姐你鼎力相助,才能助我苦海脱身啊。”宁慕叶轻笑,逗趣地躬身作揖。 彼时宁慕叶初出茅庐,一首《天都赋》天下文人争相传颂。他身为镇国候世子本就地位高贵,自身相貌亦是出众,更有皇恩隆重,惹得无数千金闺秀芳心暗许。当年前来宁府提亲的人,与今日盛况相比也是平分秋色。 不堪其扰时,宁慕叶无奈相求自家小妹,让慕颜易容为一美貌佳人,在人前与她出双入对多日,私下再放出风声说宁公子早已心有所属,这才算是平息下来。 可时至今日,若是站出去说一声宁公子要娶亲,哪怕只是纳一个侧室姬妾,宁家的门槛估计就真的要换新了。 “世间红尘事,悉数乱如麻啊。” 三个人都是围桌而坐,端端正正地品茶吃点心,只有一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边的贵妃塌上。慕雪抬手扇扇风,装模作样地长叹。看在颜颜眼里,那就是一副十足的神棍姿态。 宁慕叶一哂:“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慕雪你才多大。” “天正十四年,五月初五,满十六。” 刚准备出口的话被人截了过去,慕雪噎了一下,不满地瞪一眼抢她台词的自家小弟,哀怨道:“小阳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不可爱的小阳面无表情,好像刚才抢白的人并不是他,连头都没抬,手下仍旧灵巧地剥着糖炒栗子。修长的手指握惯了笔,做起这些小事来也一样不差,三两下就剥出一颗完整干净的栗子,放到一边的碟子里,起手再剥下一颗。 慕阳不理她,慕雪嘴角一扁,立刻露出自家老爹的弃犬式表情,连鼻翼也像小狗似的动了动,却是被栗子的香甜味道勾得食指大动。 “至于嘛,真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爱吃这些零嘴。”嘀咕一句,颜颜最受不得阿雪的幽怨眼神,剥了一颗送到她嘴边。 于是慕雪立刻眼泪汪汪地看过去:“唔~我的玉环,果然还是你待我最好~呜呜~~~” 慕颜没好气地瞪她,嘴角却露了笑,一指戳上她的额头:“你这家伙就是生来克我的,上上辈子我究竟欠了你多少啊。”前世加今生,她怎么就会被阿雪吃得死死的呢? “那叫缘分啦缘分!” 一颗栗子下肚,非但没有解了馋,反而更加让她对那香香的味道垂涎三尺。眼巴巴地望着慕阳已经剥了一碟子的栗子,在阿雪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从塌的一头蹭到了另一头,乖乖巧巧地跪坐在那儿,双手撑在榻上,接着眼巴巴地看。 宁慕叶看得有趣,暗自轻笑,伸手过去摸摸她的小脑袋:“嘴馋了?” 眼睛里只有栗子的阿雪无意识点头。 顶着如此热烈的视线,宁家小弟面不改色地剥完最后一颗栗子,无甚表情地看向慕雪。 宁家姐姐可怜兮兮地看回去。面无表情。 可怜兮兮。 面无表情。 可怜兮兮。 …… 如此循环往复了几遍,一片寂静中,慕颜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们一人一眼:“小阳你就别逗她了,没看见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吗?” 兄妹四个人里,只有阿雪爱用这些小零嘴,他们都是不怎么吃的。巴巴地剥了这么一碟,不就是专门给那个馋鬼的么? 接着面无表情,眼睛里的笑意却是再掩不住了。 还是可怜兮兮,眸子里的得意再也骗不了人了。 “好了好了,都是你的还不成么?”宁家大哥到底还是笑出了声,把碟子往慕雪面前一推,好笑地看着大小姐吃最便宜的零嘴吃得一脸满足。那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来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她正在享用人间珍馐。 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霸占,宁慕阳没有言语,他只是拿出娟子把手擦干净,淡淡道:“少吃些,快用午膳了。” “唔……”忙不迭地咽下去,慕雪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盅,“我用完午膳要出去一趟……” 顺手给她递过去,颜颜好奇:“做什么?” 第十八章 所谓堂兄 “不知道,就是觉得今天要出去,不然会遇见不想见的人。”慕雪掀开茶盖,正想润润喉,手却突然抖了一下,茶水洒出去大半。 宁慕阳忙握住她的手,拿走茶盅:“你怎么了?” “……有不好的预感……”抬手覆上自己的双眼,阿雪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从早上起床就心头直跳,觉得有事要发生。刚才左右眼皮突然都跳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都是知道的,阿雪跟着那个师傅学了多年星象之术,即使她总说自己是个半吊子,可那种“直觉”或者说“预感”倒真是强烈了起来,几乎没有出错的时候。比方说若是带她去赌坊,十有九胜,与运气赌术都无关,凭的就是那种精确的直觉。 可今天这是怎么说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两边一起跳,那到底是好还是坏? 几个人连阿雪在内,不由得都有些兴味。 “你怎么说?”颜颜撞撞她肩膀,“是出去躲掉,还是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别说她不讲姐妹情意,而是她实在太了解阿雪了。有了预感还可以这么轻松,可见即使是坏事也坏不到哪儿去,再说这几日在家待得已经有些无趣了,她敢打赌,阿雪现在一定是打算…… “看看吧。” 果然,颜颜耸耸肩,她就知道会这样。 就算表面看上去再无害都好,阿雪骨子里的女王性格和强势是改不了的,遇上这种事,她自觉没有躲避的道理。 几个人正在说着,院门外就已经站了一个人,老管家福伯还是笑眯眯的,恭恭敬敬道:“叨扰少爷小姐的兴致了。” “没有的事。”对于这个老管家,他们都是当亲人看的,颜颜起身要给福伯让座,“什么事遣别人来就是,福伯还自己过来一趟。” 福伯没有坐:“不碍的。倒是老爷让我请少爷小姐们过去,说是有贵客到了。” “贵客?”宁慕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意一滞,“莫不是哪家的长辈亲自到了?” 这话的弦外之音谁都明白:是不是有哪家的小子撺掇了自家父母,求长辈替自己来提亲了?宁家这些日子已经被折腾得草木皆兵,只要说到有客人,就总觉得对方是来打自家宝贝主意的。 “少爷小姐去看看就知道了。”福伯只是笑,神神秘秘的样子。 估计是得不到答案了,几个人也不再追问,任福伯卖了这个关子,嘱咐了他老人家慢着些,自己倒是紧赶慢赶地过去前厅了。 离前厅越近,慕雪的右眼就跳得越厉害,心头的不详预感也越强烈,这种感觉甚至已经影响到了颜颜,连她也开始觉得心绪不宁。 “我说,”下意识地用上口头禅,颜颜不适地拧眉,“你确定只是‘小’坏事?” “不知道。” 听出慕雪口气不对,宁慕叶回头一看,只见她捂住自己的右眼,脸上的笑容渐渐起了变化。不是对着家人那种自然而然的温柔亲近,而是透着一股子清冷疏离的感觉,那是她心情不快的表现。 脚步缓了缓,宁慕叶柔声道:“慕雪要是不想去,就先回去吧,我会跟爹爹说的。” “……不用。”虽然不快,但是老爹既然说了要她们也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慕雪并不想让老爹面上难堪。更何况,她总觉得就算今天躲过去了,还是甩不掉麻烦。那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 脑中似乎隐隐划过了谁的影像,却无法准确捕捉清楚,慕雪难受地摇了摇头,她很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楚的模糊感。 正当她愈加烦躁的时候,左手却传来淡淡的温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很轻很轻,却握得很牢很牢。那手很漂亮,手指修长白皙,掌心里有薄薄的茧子,给她剥栗子的时候手指像是会跳舞,灵巧得很。 慕雪一愣,抬眼看向身边的人。自家弟弟还是一脸的淡漠,也不看她,彷佛那个握住她手安抚她的另有其人。 这人真是,安慰人还拽的好像二五八万一样。 腹诽归腹诽,慕雪还是很多愁善感地乱感动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弟弟,正对上他淡漠如冰的双眼,慕雪笑了:“小阳,其实你还是很可爱的!” 那双冰铸的眸子眨了眨,她的笑容就映在那厚厚的冰层上,如同开在风雪中的花朵,根深深地扎在了冰里。风吹雨打雪飘中,就这样和冰冻在了一起,任谁也拔不掉。 似是迟疑了下,宁慕阳还是学着哥哥的样子,摸了摸慕雪的头发,声音突然就轻了下来:“不喜欢的话,等见了那个客人你就找个借口离开,就说与人有约,去外面走走。” “不用。”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慕雪放开自家弟弟,对着宁慕叶和颜颜微微一笑,“自己吓自己而已。这是我家,我就不信那个人有什么三头六臂,他能拿我怎么样?” 喵里格喵的,就算他天王盖地虎了,老娘还有宝塔镇河妖呢!了不起就找颜颜拿药暗杀他!治不了那个疯老头,还治不了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路人甲乙丙丁?面都没见到就打退堂鼓,那老娘就白穿越一回了。 心底狠狠发了一通狠,当慕雪迈进前厅时,她的脸上已经挂起了笑容,明晃晃得像是三伏天正午的太阳,让除了颜颜之外的人都没法抬头看她,生怕自己会被灼成瞎子。 可是,这里面不包括与她老爹娘亲对坐品茶的某某人。 一迈进前厅,不管是兄妹四人中的谁,不知怎么的,第一眼看见的都是那个玄衣男子。 不是没有见过俊美男子,自家的几个哪一个不是丰神如玉?宁秋宇不脱线时亦是翩翩儒雅,宁慕叶生就一身的桃花风情,宁慕阳举手投足间尽是清冷淡漠。经年累月地欣赏这么几张脸,慕雪慕颜的审美观早已高到了一种扭曲的程度,寻常的小帅小酷小妖孽根本就入不了眼了。 可面前的这个人,仍是让已经审美疲劳的她们眼前一亮。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与自家人相比,他的眉眼未必就更为精致,身量与宁慕叶一般,纵然颀俊也不曾比宁慕叶出彩更多。此刻他正与自家老爹对坐谈笑,唇边勾出了一缕极淡的弧度,言行举止自有优雅高华之气,可自小看惯了沈晚烟的皇家礼仪,这也并不会给她们造成多大的震撼。 明明细细比较之下,这人即使在别人看来有多出众,也不足以叫慕雪慕颜注目,至少不会使她们有惊艳之感。可事实上,不仅是惊艳了,她们甚至有微微的目眩。他身上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光彩,会把人的眼光抓过去,如同陷入了深邃的黑洞,无法逃脱。 姐妹俩的步伐略有停滞,有那么一刻,她们动作一致地低垂了眸。彼此对视时,发现了对方的眼神与自己一般。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妖孽。不在容貌,不在身形,只凭着那一身的气韵,他便是妖。 与他相比,自家那个借助外表的哥哥,很是明显的稍逊一筹。 不着痕迹的,姐妹俩齐齐鄙视了一把宁慕叶。 后者对此毫无感觉,在看见那个玄衣人的时候,他已经惊讶地迎了过去:“钧清?” “慕叶。”唤作钧清的男子回过头来,唇边笑意更深了些。 “你为何会来?” “久居天都,未免太过无趣。赶着姑父的生辰,索性也偷上一回懒罢了。” 沈晚烟就坐在钧清身边,闻言大是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即使事务繁多,也该以自己身体为重才是。许久不见,你这孩子清瘦多了。” “姑姑说的是。”夏钧清顺从回答,眼光似有若无地滑过宁慕叶身后,“说来多时未见,这几个便该是我那弟弟妹妹了吧。” 宁秋宇坐在夏钧清另一侧,边招手让慕雪他们上前些,边道:“倒是怪我,还未曾带他们去看过你呢。大丫头二丫头二小子,这是夏钧清,按理说是你们堂兄,快过来见礼。” 有外人在,就算说是堂哥,这么丫头小子地叫也不适合吧?再说了,这是堂兄吗? 沈氏一门再无旁系,只有娘亲一人,可这人把娘亲叫做姑姑啊。沈晚烟,与先皇兄妹相称的德瑜公主沈晚烟是他姑姑啊!这是普普通通的堂兄吗?啊?! 这么明显的暗示,这么简单的推测,傻子都知道这人是谁了…… 憋着一口气,兄妹三人便欲屈膝下跪,口中道:“宁慕雪/宁慕颜/宁慕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