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女厂长》 001 001 知了,知了…… 榆树上蝉鸣不止,吵得人心烦意乱。沈大江蹲在院子边的磨刀石旁抽着旱烟袋,老树皮一样的脸上堆满了褶子。 沈宝安走到他面前,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恼火地说:“大哥,你说现在这事咋整?” 沈大江咬着烟嘴没吱声。 沈宝安沉不住气,不满地抱怨:“沈跃那狼崽子结婚第二天就走了,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晚上,老子不信了,一晚上他就能中?” “小声点,你看你说这话像当叔叔的吗?思雅有了,能给沈跃留给后是好事。”沈大江瞪了他一眼。 沈宝安撇嘴,要真是好事,沈大江这个做大伯的脸上怎么没一丝喜色,还躲在这里抽闷烟?这话也就糊弄糊弄外面的人。 七天前,部队那边发来电报,说沈跃牺牲了,他二嫂身体本来就不好,当时就气得老毛病犯了,熬了三天也跟着去了。二房就剩嫁过来才一个多月的余思雅和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余思雅刚嫁过来没多久,这么年轻,又没个孩子傍身,那肯定要改嫁的。另外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没法主事,所以他二嫂的丧事都是他们兄弟俩和村里人帮着办的。 当时他们兄弟俩就跟余家说好了,等二嫂下葬后,余家就把余思雅领回去,至于剩下的两个孩子,他们兄弟俩一人分一个,帮着养大。当然二房的东西,他们也就扒拉扒拉,一起分了。 哪晓得今天出殡的路上,余思雅忽然晕了过去,然后村里的胖婶说前两天看到余思雅在干呕。不少人猜测,余思雅恐怕是有了。 这个变故打乱了他们先前的安排。 沈宝安大剌剌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瘪瘪的烟盒,抽出一根香烟点燃,跟着吞云喷雾,一支烟抽完,见沈大江还不发话,沈宝安心里越发不痛快,干脆撂担子:“走了!” “等等,你去哪儿?”沈大江叫住了他。 沈宝安甩着手:“回去啊,又不干事,蹲在这里喂蚊子啊?” 这个老三还知道拿捏他了。沈大江有点不爽,但又不能真让老三走了,自己一家在这里打头阵,回头老三什么都不干还净得好处。 他在磨刀石上磕了磕烟灰,淡淡地说:“等一下,侄媳妇怀孕这种事,咱们做叔伯的出面不合适。你让爱华跟你大嫂一块儿去探探余家人的口风。这个事还得看余家的意思,虽然我不忍沈跃没了后,但思雅毕竟还这么年轻,嫁过来也只有一个多月,就把她一辈子搭进去,我不忍心。咱们不能勉强她,好在二房还有建东,不至于断了香火。” 得,他大哥不愧是从不吃亏的,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但话里话外,不都在鼓动余家别要这个孩子吗?而且好人还都让他给做了。 不过这主意是真好,他们不想要这个孩子,余家肯定也不想要啊。闺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带着个孩子,以后不但帮衬不了娘家,只怕还要拖累娘家,不管是疼闺女,还是为自家人着想,这个孩子都不能生。 他们只要把话说得漂亮就行了,这个恶名还是让余家背去吧。 明白了沈大江这招以退为进的高明,沈宝安高兴极了,跟着义正言辞地表态:“那是,咱们沈家是讲道理的,肯定不能勉强思雅。我这就去跟爱华说。” 余思雅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背上硌得疼,下面的床似乎是用木板胡乱拼凑成的,东一块西一块,高低不平,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睡得着。 再看头顶发黄打着补丁的老式蚊帐,余思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呆的孤儿院,但门窗上褪色的大红喜字和红色的砖墙以及脑海里骤然冒出来的陌生记忆否定了这个猜测。 消化了脑子里多出来的这段记忆,余思雅总算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她摔倒后穿越了,穿到了1975年,一个新婚就死了丈夫的姑娘身上。 说起来这姑娘也是可怜,结婚一个多月就传来了丈夫牺牲的消息,身体不好的婆婆气得旧病复发,熬了四天也跟着去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两个半大的孩子和她这个刚过门的小寡妇。 原主性子软,年纪小,没经过事,骤然遇到这种变故,慌了神,整天以泪洗面,最后直接在婆婆的坟头上哭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就换成了她。 “思雅,思雅,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怨妈?是妈对不起你,害你这么小就成了寡妇,早知道沈跃是个短命鬼,妈说什么也不让你嫁……”胡桂花见女儿醒来一直发呆,也不搭理自己,心里愧疚极了,不停地抹眼泪。 余思雅被她哭得脑门疼,从她醒来,胡桂花就一直在哭,这都一两个小时了吧,还没消停,难怪原主那么能哭呢,敢情是遗传。 她按了按额头,找了个理由支开胡桂花:“没有,我没生气,就是饿得慌,没力气说话。” 余思雅没撒谎,自打噩耗传来,这个家就乱了套,有一顿没一顿的,原主都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余思雅都怀疑对方是活生生饿死的,她现在之所以还躺在这张破床上也是因为浑身没力气。 胡桂花听说女儿要吃东西,赶紧站了起来:“你等会儿,妈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总算清净了,余思雅吐了口气,默默整理脑子里多出来的这堆记忆。 胡桂花到了灶房,打开立在墙边的五斗柜,装米的缸子空空的,只有旁边的麻袋里有几斤粗糙的谷糠。 这东西怎么吃?胡桂花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六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不宽裕,但再穷也不至于丁点吃的都没有,难怪她的思雅嫁过来才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圈。 胡桂花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出门,打算去自留地里找点吃的。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沈家妯娌吴月和朱爱华过来。 朱爱华看到胡桂花又在抹眼泪,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连客套都省了:“余家嫂子,思雅醒了吗?” 胡桂花抽泣着点头:“醒了。” “那你啥时候带她回去啊?”朱爱华直接问道。先前就说好了,以后这个房子归他们三房,余思雅不走,他们怎么收房子? 胡桂花没听出她在下逐客令,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说:“他三婶,思雅身子不舒服,饿得慌,我给她找点吃的,可这家里一颗米都没有。” 这是要问他们要粮食啊,妯娌俩都装作没听懂。 沉默了几秒,吴月笑盈盈地开了口,语气温柔:“余家嫂子,思雅的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胡桂花愣了一下:“啊,我忘记问了。” 糊涂,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都是乡里乡亲的,吴月知道胡桂花是什么性子,也懒得跟她多说,首先亮明了自家的态度:“余家嫂子,刚才我家那口子跟他三叔商量过了。这个事看你们家的意思,要是思雅愿意留下来生这个孩子,给沈跃留个后,咱们老沈家感激不尽。要是不愿意,咱也不怨,毕竟思雅还这么年轻,咱们不能为了自个儿的私心就耽误她一辈子。” 这话太通情达理了,胡桂花非常意外。她先前还在头痛要是女儿怀孕了怎么办呢,没想到沈家人这么讲理,竟然什么意见都没有,任凭他们。 胡桂花忙感激地说:“你们可真疼思雅,是咱们思雅福气薄。” “思雅是个好孩子,招人疼。对了,余家嫂子,若是下午你们要回去就让建明去村里借牛车送你们,思雅的身子要紧。”吴月又笑着说道。 胡桂花看了一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有车坐自然比走路强,遂高兴地应了:“成,那麻烦建明了,思雅身子虚,我先给她弄点东西垫垫肚子,等太阳下山了凉快点再走。” 见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接余思雅回去,吴月也很好说话,一改先前的态度,主动道:“那我让建明送碗米过来,咱们家人多,这点粮食也是前几天回我娘家借的,嫂子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也就你想着咱家思雅。”胡桂花高兴极了,她正愁拿什么给女儿吃呢。 吴月温柔地笑着说:“应该的,余家嫂子,我们先回去了。” “成,我送你们,顺便去自留地里看看有什么菜。”胡桂花高兴地跟着她们出了门。 听见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余思雅才抓住床沿爬了起来,去茅房。 虽然有茅房的记忆,但真正看到这个一边搭了个板子,外面用破麻布袋围了一圈的简陋厕所,余思雅还是黑了脸,他们就不怕一脚踩空不小心掉进粪坑里吗? 好不容易解决了生理需求,余思雅提起裤子,正准备出去就听到屋后传来吴月跟朱爱华的窃窃私语。 “大嫂,你说余思雅真的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吗?我自打出门这眼皮子就一直跳,总感觉会出事。”朱爱华忍不住担忧地说。 吴月不以为意:“不打生下来谁养?余家人养?” 朱爱华想起刚才胡桂花脸上的喜色,稍稍放下心来:“也是,要是生下来了,以后余思雅带着个拖油瓶,别说帮衬娘家了,只怕还要娘家接济,带累她娘老子兄弟的。” 吴月点头,眼睛扫了四周一圈,见没人,悄悄丢出一枚重磅炸/弹:“弟妹不用担心,前天冬婶去了余家。” 朱爱华吃惊得瞪大眼:“冬婶去了余家?这是要给余思雅说对象?这,这么快,余家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冬婶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婆,撮合了不少姻缘,余家老大去年娶了亲,下面两个孩子最大的也只有14岁,冬婶只能是奔着余思雅去的。 吴月讥诮地勾起唇:“迟早要改嫁的,早点嫁出去,省了粮食不说,还能又收一笔彩礼。” 听到这话,朱爱华心里酸死了:“他们家可赚大了,一个女儿收两回彩礼。当初二嫂可是给了八十块钱的彩礼,一个多月就赚这么多,比城里的工人都还赚,真是便宜他们了。大嫂,那笔彩礼他们肯定还没花光,红英和建东还要咱们两家养,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找余家算算这笔帐?” 吴月侧头看着朱爱华贪婪的嘴脸,淡淡地说:“别因小失大,万一她不走了,真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这话吓到了朱爱华,她赶紧讪讪地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算了,便宜他们姓余的了。” 吴月见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没再多说:“走吧,大江和老三还在等咱们的消息呢!” 过了一二十秒,两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屋后的竹林里。 余思雅隔着墙缝瞅了一眼,收回目光,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嘴角勾起冷笑,打胎改嫁,有人问过她了吗? 002 002 “思雅,吃饭了。”胡桂花做好了饭,进屋叫余思雅。 余思雅隔着门板应了一声:“来了!” 等她出来,发现饭菜已经端了上来,搁在堂屋的四方桌上,一大碗白米粥,旁边一小盘凉拌黄瓜,说是凉拌,但颜色清脆,看那样子也就放了点盐和小葱,其他什么都没加。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桌上却只摆了一副碗筷。 余思雅坐到条凳上,侧头看胡桂花:“锅里还有饭吗?” 胡桂花以为她是嫌粥太少,眼泪又滚了下来:“你大伯娘统共就拿了这么点米来……” “行了,别哭了,你去灶房拿着碗来。”余思雅打断了她,按住额头想叹气,原主她妈简直是水做的,动不动就哭。 胡桂花赶紧去灶房拿了只碗过来。 余思雅接过碗,用勺子分了一半,然后推到胡桂花面前:“吃吧。” “啊?”胡桂花愣了愣,“给我的啊?”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不然呢?” 她虽然不是什么老好人,但也做不到自己一个人吃独食,看着胡桂花在一边挨饿。 胡桂花高兴极了,抹了抹眼泪:“妈不吃,妈刚才在地里啃了两根黄瓜,不饿。” 这清汤寡水的,两根黄瓜怎么顶饿?余思雅懒得跟她争:“不吃就倒了!” 她上辈子亲缘淡薄,在孤儿院长大,不大会跟这种长辈相处,索性少说多做。 让胡桂花倒掉粥是万万不能的。见余思雅实在不肯吃,而且伴着一张脸,胡桂花又愧疚又难过,不敢再多说,坐在她对面,跟着喝粥。 一时间,堂屋里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忽然,一个少年像道风一样冲了进去,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眼神火热地看着余思雅,激动地吼道:“大嫂,你别打掉我侄子,你生下来,我养!” 余思雅抬头,眼前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很瘦,额头鼻梁上都是汗水,嘴里还喘着粗气,显然来得很急。 这是沈跃的弟弟,原主的小叔子沈建东,今年12岁。 “嫂子,你说话啊,你若是不要这个孩子,我要,你生下来给我,我把他带大。”见余思雅不作声,沈建东急了,迫切地希望她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他自己都还一孩子呢,还养孩子! 余思雅不答反问:“你听谁瞎说呢?” 沈建东眼底热切的光褪去,失魂落魄地看着她,良久哑着嗓子问道:“你没怀孕?” 胡桂花也抬起了头,欣喜地看着余思雅,顾不得沈建东还在这里就直白地问道:“思雅,上个月你小日子来了没有?” 余思雅慢吞吞地说:“不记得了。” 胡桂花的脸垮了下去。乡下落后,镇上就一个卫生院,里面就一个赤脚医生和一个所谓的护士,什么器材都没有,根本看不出妇女怀了没有。 乡下妇女怀没怀都是根据小日子来没来判断的,至于去医院看,至少也得去县里面,乡下人可舍不得那个钱。 沈建东没什么卫生常识,听不懂两人的话,巴巴地瞅着余思雅:“嫂子,我到底有没有小侄子啊?” 余思雅光棍地说:“我咋知道,过两个月肚子鼓起来就有了,没鼓就没有呗。” 她说得轻松,另外两人心里却很没底。 被这事一搅,胡桂花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她看余思雅的碗已经空了,遂站了起来,将她往屋子里拉:“思雅,妈有话要对你说。” 旁边的沈建东似乎意识到胡桂花想说什么,目光含着祈求:“嫂子……” 余思雅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孩子别想东想西,会长不高的。” 说着转身跟胡桂花进了屋。 一进去胡桂花就反手将门关上,然后拉着余思雅的手说:“思雅,你,你可千万别听你小叔子的,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呢,能挣几个工分,都不够他自己吃的。你是没见过,这带着孩子的女人有多难。” 这话听着情真意切,也确实没错,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除非是大富大贵之家,不然都会很辛苦。 余思雅掀起半边眼皮瞅了她一眼说:“可打胎伤身,万一以后都怀不上了怎么办?” “这……有这么严重吗?”胡桂花惊讶地望着她。 这会儿还没计生政策,怀了就生,鲜少有打胎的,也难怪胡桂花不清楚这个事对母体的伤害。 余思雅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不信你去卫生院问医生。” 见她把医生都搬出来了,胡桂花这下信了,不由急了,边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边抹眼泪:“这可怎么办?我的思雅,你命真苦啊,怎么什么事都让你给摊上了……” 又来了!余思雅脑门疼,失了试探她的耐心,开门见山地说:“你这么着急,是怕我怀着孩子嫁不出去?” 此话一出,胡桂花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惊讶地瞪着她,眼泪还挂在眼眶中,要坠不坠的,看起来颇滑稽。 “思雅,你,你听谁胡说呢?”半晌,胡桂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正面回答,那说明吴月没撒谎。 婆婆还没下葬就给她找好下家了,虽然这种事在乡下挺常见的,可余思雅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前一段婚事原主就不情愿,已经害了闺女一回,还要来第二次吗? 原主其实有对象,是她的初中同学,叫楚玉涛,长得斯斯文文的,学习很好,就是家里的成分不大好,而且很穷,连件好的衣服都没有。 余家人看不上,怎么也不同意,原主性子软,拗不过,只能从了家里的安排,嫁给了素未谋面的沈跃。 两人是包办婚姻,全是家长们起劲儿,两个年轻人其实都不乐意,婚前都没见过面,婚后也只见过一回,结婚第二天沈跃就接到电报走了,两人跟陌生人没多大差别。 见余思雅目光沉沉的,一直不吭声,胡桂花急了,抓住她的双手:“思雅,你相信妈,妈不会害你的……” 余思雅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放弃了,抬眼道:“这么说,是我听错了,没给我找下家啊?” 胡桂花说不出话来,她再迟钝也知道闺女生气了,这可是第一回。她闺女像她,脾气软,当初让她跟楚玉涛断了,也只是哭了两天,可不像这次。 她不说话,余思雅就当她默认了:“既然没有,我怀没怀,你们着什么急?这孩子姓沈不姓余,又不吃余家大米。” 胡桂花本来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被她这么一堵,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余思雅见她没话说,转身出门。 见状,胡桂花一把拽住了她:“思雅,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你看看沈家有什么,柜子里一粒米都没有,你想饿死你自个啊?” 余思雅扯开了她的手:“不至于,沈家这么多叔叔伯伯呢,你别操心,一会儿太阳下山就赶紧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说完利索地出了门。 外面,沈建东一听到声音,赶紧拿着两根黄瓜过来:“嫂子,你没吃饱吧,我去地里摘了两根黄瓜回来,你先吃点,晚饭,晚饭我来想办法。” 余思雅看着他手里两根弯曲的,只比大拇指粗点的黄瓜,有点无语:“这都还没长大呢你就摘了。” “地里就只有这个能吃。”沈建东垂下了头,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嫂子,你放心,晚上我一定能弄到吃的,不会饿着你跟小侄子的。” 虽然这小子是奔着“小侄子”来的,但好歹一片赤诚,也没坏心,比那些大人可爱多了。 余思雅接过黄瓜咬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行了,晚饭的事我有安排,不用你操心。你要没事,就把家里收拾收拾。” 沈建东看了看家里面,完全摸不着头脑。 余思雅看他这副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做过家务,耐心地指点他:“把家里扫一遍,灰尘、蛛网都扫掉,再拿块不要的布把灶台、柜子、门窗都抹一抹,脏的衣服、蚊帐什么的搓一搓。” 这几天办丧事,家里乱糟糟的,余思雅很不习惯。 “哦,好。”沈建东赶紧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太阳大灰尘多,扫帚一动,灰尘跟着扬了起来,呛得余思雅咳了好几声,她赶紧道:“你洒点水,这样就灰尘就不用扬起来了。” 于是,等胡桂花擦干眼泪出来就看到沈建东坐在院角没太阳的地方,卖力的搓着衣服。 她惊呆了。乡下男人鲜有干家务活的,她男人活了四十几岁,连袜子都没搓过一次,更别提洗衣服了,她儿子也一样。 “思雅,你,你这怎么能让建东给你洗衣服呢!”胡桂花认出来了,胡建东在搓的那件的确良衬衣是余思雅结婚的时候置办的。 余思雅坐在屋檐下半翕着眼,吹着风,被她这一扰,心情顿时没那么美妙了,正想怼她一句,那边沈建东已经不满地吭了声:“婶子,我嫂子身子不舒服,得好好歇着。” 胡桂花无言以对,脸上乍青乍白,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毕竟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要真说什么,沈建东那小崽子准第一个跟她急。 憋了一会儿,胡桂花还是苦兮兮地说:“思雅,我知道他们对你好,可这没吃的咋整,人不能不吃饭啊!” “谁说没吃的?”余思雅睨了她一眼,看见胡建东已经去晾衣服了,马上站起身说,“建东,弄好了吧,我饿了,走,咱们去你大伯家吃饭。” 走了两步,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胡桂花:“家里没粮食,我们去大伯家吃晚饭,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 胡桂花疯狂摇头,感觉自己要疯了。她这闺女是咋了?晕倒了一次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脸皮突然变得这么厚,去别人家蹭饭都这么理直气壮。 003 003 余思雅当然理直气壮。 因为原主家不可能一点粮食都没有。在沈跃牺牲的噩耗传来前,他们家的一日三餐都还很正常,苞米饭、南瓜饭,偶尔还有红薯饭,虽然不见的有多好,但粗粮混着细粮吃,填饱肚子总不成问题。 没道理婆婆才死几天,家里就一颗粮食都没了。要沈母是那种一点计划都没有,寅吃卯粮的人,这几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小的,早饿死了。 可惜原主嫁过来没多久,性子腼腆没心眼,不了解这个家的经济状况。不过好在旁边还有个知情人。 路上,余思雅问沈建东:“一周前,家里还有多少粮食,你知道吗?” 沈建东摇头,他是个男娃,不管灶上的事,自然也不清楚家里有多少粮食。 余思雅未放弃,又问:“那你们分的粮食够吃吗?往年这时候家里也是一颗粮食都没有?” 这个沈建东知道:“没有,我们家没什么劳动力,挣的工分少,分的粮食肯定不够吃,每年秋天完粮后,哥都会寄钱回来让妈跟别的人家买些粮食。今年,哥回来的时候还扛了一袋粮食,有好几十斤呢,说是家里多了个人的口粮。” 果然,沈家是有计划的,不过这个有计划的人是沈跃。 按照沈家的安排,他们是不至于这么早就饿肚子的,那这些粮食去哪儿了? 沈建东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说完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拳头紧紧捏着:“我去找他们算账!” “等等。”余思雅拉住了他,少年人就是沉不住气,他自己都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粮食,怎么算?小心被人倒打一耙! 沈建东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嫂子,你放开我!” 余思雅甩开了他的手,指着沈大伯家的方向:“好,我不拦,你去,我看你怎么算账,人家问你丢了多少粮食你能说出来吗?不能,那你凭什么说别人拿了你的粮食?” 沈建东被问得脸色越发的难看,他紧紧抿着唇:“那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但凡事讲个证据,没证据的事别乱说,不然你有理说出来都不占理了。待会儿就听我的,别乱说话,我不让你动,你就绝对不能扯家里粮食不见了的事,听到没?”余思雅郑重地叮嘱他。 沈建东现在对她是言听计从:“好,我听嫂子的。” 两人快走到沈大伯家时,正好看到沈家的大堂哥沈建明出来。 “弟妹,你们怎么来啦,我正说去民叔那借牛车送你和婶子回去呢!”沈建明先跟他们打招呼。 余思雅一脸感激地看着他:“那麻烦大堂哥送我妈回去了。” 沈建明听出了不对劲:“弟妹不一起吗?” 余思雅笑了:“不了,你送我妈就行了。” 沈建明眉头拧了起来,这跟先前说的不一样。他是沈家这辈最大的,比沈跃还要大几岁,孩子都上小学了,家里的事自然一清二楚,也明白他这趟说是送余家母女,但最重要的是送余思雅回去,现在正主不走了,他还送啥? “弟妹,你是不是跟婶子吵架了?婶子也是为你好,叔他们都还等着你回去呢,你别跟婶子置气了,走,我送你。”沈建明若无其事地劝余思雅,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建东听了很来气,他嫂子都怀了小侄子,送回去干什么? 见他这副青筋暴跳的样子余思雅就知道他要炸,赶紧将他拽到身后,然后愁眉苦脸地说:“大堂哥,我们没吵架呢,只是我已经嫁人了,哪能天天没事干往娘家跑,传出去不是被人笑话吗?” 这是啥意思?沈建明感觉自己看不懂余思雅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跟弟妹掰扯,正头痛,那边余思雅又说话了:“大堂哥,家里有吃的吗?我饿了,今天一整天就中午喝了碗粥。” 这次沈建东机灵了:“我嫂子说不定就是饿晕过去的,大堂哥,你快点给她弄点吃的吧。” 余思雅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饿着我没事的,就是怕饿到肚子里的这个。沈跃是烈士,是英雄,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对不起他。这孩子怎么说也姓沈,我们孤儿寡母的,家里又没个劳动力,以后只能靠你们这些亲戚接济了,我知道大伯大伯母历来最有善心了……” 吴月出来就听到这话,差点气晕过去。余思雅这是打算赖上他们了?胡桂花怎么搞的,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她说变卦就变卦,这余家人也太可恶了。 沈建明看到他妈出来,如蒙大赦:“妈,你看……” 余思雅推了一把沈建东。 沈建东立即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大伯母,我嫂子饿得都站不稳了,你快给她做点吃的补补营养,不然我嫂子一会儿又晕过去,摔着我小侄子怎么办?” 他嗓门这么大,村里大家又住得近,临近的几户人家都听到了,还有孩子兴冲冲跑出来看热闹。 吴月气得要死,但又不好发作。他们家在村里的名声很好,他们两口子又是好面子的,实在做不出把才遭了难的侄媳妇和侄子赶走的事。 深吸一口气,吴月勉强挤出点笑容说:“建东你扶着你嫂子进来,大伯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余思雅身体往下滑,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轻轻推了推沈建东:“大伯母,我实在走不动,在石头上坐着歇会儿,你做好了让建东去端就是,辛苦大伯娘了。” 进去了吃什么还不都由吴月说了算,受气也只能白受,呆在外面就只有她给吴月气受的。 沈建东赶紧把她扶到路边的石头上,然后急躁地催促吴月:“大伯母,你快点啊,我嫂子都饿得没有力气了,待会儿饿坏了我小侄子怎么办?” 探出头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大人也出来看热闹。 吴月不好发作,咬了咬唇:“等着!” 说完赶紧进院子了,不然她怕自己会当场发作,坏了自己家积累起来的好名声,影响小儿子的婚事。 她一走,出来看热闹的妇女们马上凑到余思雅面前,问她:“思雅,你这真是有了?” 余思雅温柔地抚了抚肚子,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小日子上个月没来,我妈说很可能是有了。沈跃还这么年轻就走了,要真有了,我怎么说也要把孩子生下来,给他留个后。” 乡下后对子嗣非常执着,这番话无疑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思雅,你真是个好姑娘,沈跃遇到你是他的福气,以后遇到什么困难跟婶子说,咱们乡里乡邻的,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胖婶率先拍着胸口表态。 其他几个婶子嫂子也都这么说。 余思雅谢过她们:“婶子、嫂子们就放心吧,沈跃虽然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但还有我大伯跟三叔呢,他们可是我爹嫡亲的兄弟,总不会让我们母子饿死的。你们看,我大伯娘已经进去给我做好吃的了。” 吴月端着面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差点气得心肌梗塞,谁想管他们了?还不是余思雅这没脸没皮地蹭上门,赖着不走。 她皮笑肉不笑地将面递到余思雅面前,哭穷卖惨:“思雅啊,家里没什么吃的,找来找去,只找到了小华他外婆上次给的半把面条,你别嫌弃。” 小华是吴月的大孙子,沈建明的儿子。 她这话分明是说余思雅跟个小孩子抢吃的,还是人外婆特意给的。 余思雅接过碗,笑得温柔无害:“我替弟弟谢谢小华哥哥,小华真是个好哥哥,这么小就知道将好吃的让给弟弟。等这孩子出世了,以后就跟着小华,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还是咱们自家人靠得住。” 胖婶在一旁赞许地点头:“没错,思雅不愧是读过书的,说得好有道理,还是自家人最靠得住。” 谁跟你自家人了?吴月差点气炸了,余思雅什么意思?孩子都还没出生呢,就跟着小华,这是打算以后都赖上他们家了吗? 可当着三姑六婆的面,她又不能问。吴月深呼吸了一下,别开头,不再看余思雅,免得自己被气死。 余思雅接过碗没急着吃,而是对沈建东说:“我自己吃就行了,你也跟着你大伯母进屋吃饭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明天还要上学,别饿着了。” 吴月听到这话,气得猛地扭头,火大地看着余思雅,什么意思,她蹭饭就算了,还带一个沈建东?还要念书?老子娘都死了,念个屁的书啊。 余思雅吃定了吴月好面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怒,无视了她快喷火的眼神,慢悠悠地说:“大伯娘,建东你就别单独给他做了,你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管饱就行。” 还单独做呢?做梦吧! 吴月再也绷不住,气得转身回了院子。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沈建东,暗示他:“现在爹娘不在了,大伯就是咱们的半个父亲,他家就是咱们自己的家,你别不好意思,去吧,吃完了出来咱们回家。” 沈建东明白了她的意思,让他敞开肚子吃,多吃点。这可难不倒他,半大小子,正是最能吃的时候。 沈建东进去后,余思雅快速地吃完了面条,将碗放在石头上,然后跟旁边玩耍的几个小孩闲聊。 她长得白净,笑起来很温柔,小孩子们很喜欢这样的大姐姐,七嘴八舌,什么都跟她说。 闲扯了一会儿,沈建东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出来了。 余思雅指着石头上的碗:“建东,把碗拿进去,谢谢大伯母,告诉她,明早别单独给我们做了,他们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大伯他们要实在心疼这孩子,早上煮个鸡蛋就行,也不知道咱家的鸡在大伯母家下蛋了没有。” 余思雅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是问别人家要吃的,但她说得特别自然,特别大方,让人听了也升不起任何反感的情绪,尤其是她最后还说了,他们家的鸡养在沈大伯家,这让人觉得她说早上要吃个鸡蛋也不算啥了。 沈建东拿着碗进去,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余思雅的话,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完全不知道他们走后,吴月气得摔了一个碗。 “这日子没法过了,沈大江,看看你的好侄媳妇,不但赖上我们家了,还点名要吃鸡蛋。我生了三个,做月子的时候也没一天一个鸡蛋,她可真不客气,要我们都去伺候她,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啊?” 沈大江也恼火,明明说得好好的,谁知道余思雅怎么想的,跟中了邪一样,突然不肯回娘家了,还赖上了他们家。 叹了口气,沈大江磕了磕烟杆:“你小声点,让隔壁胖婶听到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吴月一噎,不得不降低了嗓门,但还是咬牙切齿的:“沈大江,不管你用啥法子,赶紧让余家将这个女人给接回去,她要再来几次,我得让她气出病来。” 沈大江站了起来:“知道了,我去找老三商量商量,你先睡吧!” 004 004 村子里没什么秘密,沈宝安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事,还没来得及去问就看到沈大江过来,他赶紧放下碗,迎了出去。 “大哥,咋回事?不是说好傍晚建明送余思雅母女回去的吗?” 沈大江没回他的话,不悦地看着蹲在屋檐下,捧了一个有缺口的碗在吃南瓜的沈红英。 沈宝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以为意:“大哥,你怕那丫头听见啊?咱们去院子外面说。” 沈大江没吱声,跟在后头出了院子,然后瞪了沈宝安一眼:“红英怎么没上桌子?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沈宝安撇嘴:“哎呀,大哥,一个小丫头片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要咋样?” 蠢货,连面子功夫都不会做,老三两口子真是愚蠢又短视。见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沈大江也懒得说他,直接提起了正事:“余思雅不走了。” “什么?不走了?那房子怎么办?”沈宝安这下慌了,“不行,大哥,咱们当初说好的,余思雅回余家,两个小的一家一个,房子归我,钱你拿,你可不能变卦啊!” 沈大江甩开了他的手:“什么叫我变卦,这是我变卦吗?老三,你好像说的是我怂恿余思雅不走的,你当我希望她留下啊?” “哎呀,大哥,是我说错了,那你说,这咋整?”沈宝安是又气又恼,又一时想不到主意。 沈大江盯着沈宝安焦急的样子看了几秒,说:“这个事问题就出在余思雅身上,要是能把她弄回余家,什么事都没了。” “这倒是,大哥,你有什么法子能将她弄回去吗?”沈宝安希冀地望着沈大江。 沈大江长叹了口气:“我被她气得头痛,这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什么好法子,老三,你也回去跟三弟妹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早点将她弄走。” 都自己家遭了余思雅霍霍,也该老三出出力了。老三两口子没脸没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出面,就不信余思雅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招架得住。 沈宝安完全没留意到沈大江的算计,沉重地回了家,吃过饭就把朱爱华拉到屋子里商量:“余思雅说不走了,要留下来生下那小杂种!” 朱爱华听了不干了:“那咱们的房子岂不是没了?而且她现在才十八岁,她这辈子不可能不嫁人,等她哪天想改嫁了,孩子丢给咱们,那还不得咱们给她养啊?不行,绝对不行。” 沈宝安点头:“我也觉得不行,可大哥大嫂好面子,再说现在余思雅也只是去他家吃几顿饭而已,他们肯定不会出面赶余思雅走。” “他们不赶,咱去赶。大哥大嫂要早听我的,今天上午就把余家母女赶走了,哪里有这些事,他们就是好面子,顾着顾着,结果什么都没顾着。”朱爱华不屑地说。 沈宝安看了一眼外面完全黑下去的天,再想到外面的野蚊子,不大想动:“那咱们明早就去吧,说不定今晚余思雅又改变主意了。” “成,明早去。那死丫头要实在不听话,到时候瞅准机会,我推她一把,肚子里那个没了,看她还怎么留。”朱爱华恨恨地说。 沈宝安听了赞许地点头:“你这主意好,咱们明天就先劝她,她要不听劝也只能这样了。” 离开了沈大伯家,余思雅并没有急着回去,她让沈建东带她逛逛他们家的自留地,这可是他们家以后除了主粮外最重要的食物来源。 沈家有两块自留地,一个就在院子外面,三分地,另外一个要大些,有四分地,离家有两三百米,靠近村口那条马路。 他们今晚去看的就是远点的这块地。这个地因为离家比较远,怕招贼,就没种蔬果,而是种了红薯,地边种了一圈大豆,不过刚长到膝盖,连花都还没开,离能吃远着呢。 余思雅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眼看太阳的余晖都要消失在天际,她招呼跑到田埂边捉蚂蚱的沈建东:“走了。” 沈建东提着一串用草绳串起来的蚂蚱,兴奋地跑了过来:“嫂子,回去咱们烤蚂蚱吃!” 余思雅今晚吃得很饱,对他们这种烤得外面焦糊里面半生不熟的东西没兴趣:“我不饿,你吃吧。” “哦。”沈建东的肩膀垮了下去,他捉来给小侄子补充营养的,可惜嫂子不吃,瘪瘪嘴,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嫂子,我还要去上学啊?” 余思雅在前面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跟个竹竿一样的身板,挑眉:“不上学你干啥?” 沈建东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我可以挖地、栽秧、割小麦稻子、晒谷子、挖水渠、撒种子……” 听他数出一大串,余思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想上学?” 沈建东点头:“不想上,没意思,就算念完高中又怎么样,还不是回家种地,那些城里的知青读书多吧,有什么用,还不是天天跟着种地。” 现在这种环境,还有家里面的情况,他生出这种心思并不奇怪。余思雅没有跟他讲任何大道理,只粗暴地说了一句话:“不行,不想上也得给我上。” 一个才12岁的娃不上学想啥呢?至于读书有没有用,两年后自见分晓。 沈建东被她一噎,正想说话,抬头就看到家门口徘徊着一道影子。他立即挡到余思雅面前,盯着黑暗中那人,凶巴巴地说:“谁?” “建东,是我。”一道哽咽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听到这声音,沈建东立即像只猴子一样窜了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红英,你怎么来了?谁欺负你了?” 沈红英吸了吸鼻子,看向他背后的余思雅,打了声招呼:“嫂子。” 余思雅点点头:“进去说吧,外面蚊子多。” 三人进了堂屋。 只是短短一天没回来,沈红英却觉得这个家里陌生清冷得很。妈不在了,大哥也不会回来了,就只剩他们姐弟孤苦无依,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沈建东心里也不好受,紧紧攥着拳头蹭地站了起来:“是不是三叔三婶欺负你了,我去找他们!” “不是。”沈红英赶紧拉住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否认,“没有,我就是想妈,想家了。” “想家你就回来啊!”沈建东大声吼道。 沈红英不说话只是摇头。 沈建东气得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只这短短几分钟,余思雅就看出来了,沈红英性子跟原主死去的婆婆很像,跟原主也差不多,都是柔顺的软妹子。 难怪沈老大兄弟俩敢这么欺负他们呢,两个女孩子都是柔弱好欺,唯一有点血气的沈建东才12岁,不足为惧。 沉默了几秒,沈红英冲沈建东扯了个笑容:“我没事,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刚才我听到三叔跟三婶商量,说明天来劝嫂子回娘家,要是嫂子不肯走,他们就要推嫂子,害嫂子流产,这样嫂子就没办法呆在咱们家了。嫂子,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建东就暴跳如雷,一口气冲进厨房,提起菜刀:“我跟他们拼了……” 沈红英吓坏了,赶紧跑过来拉住他:“建东,建东,你别胡来,你打不过三叔……” “打不过就看他们这么欺负我们啊?”沈建东气得脸色铁青,“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够了,放下刀,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死不死的。”余思雅厉声喝止了他,“怎么,不是说要听我的,现在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沈建东这才不甘不愿地放下了刀:“嫂子,他们欺人太甚。” “行了,这种事有大人处理,你们还是半大孩子,乖乖把家里收拾干净,好好念书,其他的我心里有数。”余思雅不疾不徐的声音安抚了沈建东暴躁的情绪。 但他不觉得余思雅能有什么好法子,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照红英说的做:“嫂子,明天你去外面躲起来,我在家里应付他们。” 两家就几百米,总不能一直躲着,也躲不掉。余思雅没采纳他们的法子,只说:“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们只管听我的就行。建东,现在去烧水,我要洗澡。” 说完哼着含糊不清的调子进了屋,留下沈家姐弟面面相觑。 良久,姐弟俩一个烧火,一个提水,等热水烧上后,沈红英才说:“嫂子变得好像不一样了。” 沈建东苦笑了一下:“不变怎么办?我们不也变了?我更喜欢现在的嫂子。你也别走了,嫂子不会亏待咱们的,她刚才还说让我继续上学,你不是一直想上学吗?你去上学。” 明明灭灭的火光落在沈红英落寞的脸上,她轻轻摇了摇头:“不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在三叔那呆着,家里好歹少一个人吃粮食。要是三个人都去大伯家蹭饭吃,大伯肯定会恼,沈红英不想再给嫂子增加负担。 沈建东还想说什么,但他也清楚沈红英不回来的原因,这一刻,他无比地恨自己,都是他没用,要是他有大哥的本事,嫂子和二姐都不用受这些苦。 姐弟俩心情沉重地出了灶房,在院子里碰到拿着毛巾和水桶的余思雅。 余思雅看了一眼兄妹俩这副难过的表情,估摸着他们又说了什么伤心的事,没追问,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红英,你知道……妈倒下之前,家里大概有多少粮食吗?” 这次可算是问对了人。沈红英一直帮着母亲做饭,操持家务,对家里的事情比沈建东这个成天只知道往外面跑的小子清楚多了。 她想了一下说:“大哥上次带回来的那袋米吃得大概还只剩不到十斤,家里当时还剩一袋子谷子,大概七八十斤吧,另外还有一小袋小麦,差不多四十斤,干豆子也有一小袋,是去年剩的,估计有两三斤……” “牲畜、鸡蛋之类的呢?”余思雅又问。 沈红英说:“鸡蛋娘拿去供销社卖了,母鸡有两只,现在大伯和三叔家各养了一只。” 现在理清楚了,沈家原来最重要的财产就是那一百多斤粮食,还有两只母鸡,已经被沈家兄弟给瓜分了。 余思雅默默记在脑子里,又问:“还有吗?” 沈红英摇头:“没了,嫂子,我走了。” “成,你的屋子留着,哪天想回来就自己回来。”余思雅淡淡地说道。 沈红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滚下来:“知道了,我走了。” 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她怕再多留一秒就舍不得走了。 一夜无梦,早上醒来,余思雅精神很好,不过沈建东却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没睡好。 见到余思雅,犹豫片刻,他还是说:“嫂子,你身子重要,要不还是躲躲吧!”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躲什么躲,赶紧刷牙洗脸走了。” 沈建东愣了:“嫂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先吃饭,吃完了去要粮食和钱。” 沈建东稀里糊涂地跟着她去沈大伯家蹭了饭,出来后,却发现,他嫂子竟然带着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走去。 去公社要粮要钱?嫂子是不是急糊涂了? 005 005 清河村离公社不算远,只有三里多地,走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清河村属于红云公社,该公社辖下八个村子,有社员一万多人,算是比较大的公社。虽然整个公社只有一条狭长的街道,但街道两边有邮局、供销社、粮站、棉纺厂、学校、电影院、卫生院等等,基本上能满足社员的日常所需。 公社在这条街的尽头,是一排两层的红砖瓦房,大约有十几间房子。武装部也属于政府部门,所以办公的地点也在公社。 余思雅领着沈建东踏进公社,挨个办公室的找,走到一楼的最里面才看到一个挂着“武装部”牌子的办公室。办公室门敞开着,有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在伏案工作。 余思雅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男人抬头,见门口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和一个男孩子,有点意外,搁下了笔,揉了揉额头:“进来。”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走到办公桌前:“同志,你好,我是清河村一队的余思雅,这是我弟弟沈建东。” “坐。”男人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打量了余思雅和沈建东片刻,“姑娘,你不认识我吧,来武装部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确实不认识对方,不过他既然坐在这个办公室里,那就是武装部的人,她就没找错。 依言坐下,余思雅如实说:“确实有个事,我丈夫是沈跃……” 这话一出,男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立马变了,他诧异地看着余思雅,目光有些复杂,似怜悯似审视,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原来是沈跃同志的家属!小余同志,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说,组织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当初沈跃牺牲的消息就是由部队通知到公社武装部,再由武装部通知的家属。不过那时候沈母还在,武装部的人都是跟沈母交涉的,因而对余思雅没什么印象。 余思雅得了这个承诺,并没有先说事,而是问道:“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男人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做介绍,马上说:“我叫周武,你叫我周同志就行。” 周武就是武装部部长,这是找到了正主,余思雅心里大定,面上却不显,苦笑着说:“原来是周部长,你好。我们今天来……但凡是还有办法,我们都不想给组织添麻烦……” 这是遇上了难处,周武了然,和和气气地说:“有什么事小余同志你说,组织会给你作主。” 余思雅还没说,背后的沈建东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插嘴:“周部长,他们逼我嫂子打胎改嫁,你一定要帮帮我们,这可是我哥留下的唯一骨血!” “建东,还不确定呢!”余思雅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但却没否认他的话。 周武听说这种事,当即勃然大怒,拍着桌子:“什么?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逼烈属打胎改嫁,无法无天了。到底怎么回事,沈建东你说!” 沈建东得了机会马上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他们还把我们的粮食和鸡都拿走了,害得我嫂子这几天都没饭吃,昨天在我娘坟前晕了过去……“ 周武越听越气,脸色沉如锅底,努力压下心里的火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你们家一点粮食和钱都没有了?” 余思雅轻轻摇头:“没有,但凡过得下去,咱们也不想来给组织添麻烦,沈跃为国捐躯,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国家,我们作为家属,不说向他看齐吧,怎么也不该拖他的后腿,周部长,我们这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应该的,什么拖后腿添麻烦,沈跃同志为国家牺牲了,我们却没照顾好他的家人,是我们失职。小余同志、建东,你们俩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周武黑着脸站了起来。 余思雅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 等他一走,沈建东就沉不住气了,忐忑不安地问余思雅:“嫂子,周部长这是去干嘛?他会帮咱们吗?” 隔墙有耳,余思雅没搭理他这问题,捂住胸口,一副很是难受的样子。 沈建东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体,见状焦急地问道:“嫂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余思雅摇头:“没事,就是觉得胸闷气短。” “那怎么办?”沈建东六神无主。 余思雅按住胸口说:“你去给我倒杯热水来吧。” 沈建东连忙跑到隔壁妇联:“婶子,我嫂子身体不大舒服,你们这里有水吗?倒杯水给她喝。” 妇联的魏主任是个热心的,站了起来,拿起搪瓷缸子从暖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沈建东:“你嫂子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她说闷得慌。他们都说我嫂子怀孕了,婶子,我嫂子没事吧?”沈建东焦急不已,见魏主任态度好,什么都说。 听说是孕妇不舒服,担心沈建东一个毛头小子照顾不好,魏主任马上站起来:“我跟你去看看。” 两人来到武装部的办公室,魏主任看着余思雅苍白的脸色和瘦弱单薄的小身板,有些担忧:“闺女,你没事吧?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说,卫生院就在旁边。” 余思雅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水,笑着说:“让魏主任担心了,没事,是建东小题大做了。我这不一定怀上了,说不定是中暑了。” “不管有没有怀上,身子要紧,不舒服就说。”魏主任细声地叮嘱。 说话间,周部长带着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黑框眼睛的中年男人回来了。 看到魏英杰也在,周部长说:“魏主任你来得正好,说起来这个事跟妇联也有关系,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魏主任一头雾水:“什么事啊?” “欺压寡妇和小孩子,还是咱们烈属,这个事,你们妇联不管,咱们武装部可不能不管,不然这不是寒了咱们战士的心吗?他们在边疆守卫祖国,流血流汗,妻儿父母弟妹却在家被人欺凌,这像什么话!”说起来这事,周武就一肚子火。 魏主任赶紧表态:“那这是该管,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周部长你跟我细说。” “边走边说。”周部长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侧身朝余思雅招了招手,“小余同志,魏主任你已经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这是民政办公室的沈科长,负责抚恤金的发放。” 一听“抚恤金”三个字,余思雅就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沈老大兄弟俩雁过拔毛,连半斤豆子都没给他们留下,又怎么会放过抚恤金这笔钱呢。沈建东和沈红英年纪小,不懂这些,估计是两家瞒着他们将抚恤金给领了,所以周部长才会将沈科长一块儿叫来,待会儿一起追查这个事。 这也就不难理解沈科长进来就没笑过,一直板着脸,像谁欠了他钱一样了。毕竟追究起来,是他失职。 余思雅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微笑着跟沈科长打招呼:“沈科长你好。” 沈科长推了推眼镜,客客气气地说:“小余同志好。” 打过招呼,一群人趁着太阳还不是很热,赶紧出发去清河村一队。 沈宝安两口子是行动派,吃过早饭就去了余思雅家,准备实施昨晚的计划,早点解决掉余思雅这个刺头,把房子拿到手。 结果进了院子却发现门上都挂着锁,一个人都没有。 “思雅,建东……”朱爱华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人应。 隔壁的王二妮端着一盆洗衣服的水出来浇自留地,听到他们的声音,站直身说:“老三,找思雅和建东呢?他们出门了。” “出门了?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朱爱华赶紧追问道。 王二妮摇头:“不清楚,早上我在地里拔草的时候看到他们好像出了村子,沿着马路走了,刚走没多久。” “这样啊,谢谢你二妮。”朱爱华若有所思,退后了院子里,思忖了几秒,拽着沈宝安嘀咕,“我看那方向是去余家村的,余思雅这是想开了,自个儿回娘家了?” 沈宝安昨天也没跟余思雅打过交道,对她的印象还听留在从前,点着脑袋说:“很可能,余思雅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啊,跟那死去的二嫂一个德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她能掀起什么风浪,我看是大哥太好面子了,拉不下脸,夸大其词了。” 朱爱华想想也有道理:“就是,寡妇是那么好当的吗?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留下来当寡妇,大哥大嫂就是想太多了,拉不下脸。不过余思雅知趣,自己走了,倒是给咱们省了不少麻烦。宝安,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准备搬家吧,不然回头下雨了家里又要淋雨。” 二房的房子是两年前沈跃拿钱回来新盖的,三间正房都是砖瓦房,侧面的厨房、厕所、柴房是草房。不算顶顶好,但在村里一大片泥坯茅草房里也算是比较出众的了,关键是房子新,不漏雨。 而沈老三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十几年前分家的时候盖的茅草房,这几年只翻修过两次屋顶,已经很破了。厨房和堂屋的墙壁都裂开了几条一两节手指宽的缝,一到夏天就漏雨,天上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满屋子都摆满了接雨水的盆子。而到了冬天,寒风从强风里吹进来,能冻死个人。 两口子也想建新房子,可是手里没钱,正好遇到二房出了事,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这房子头上。 六七月雨水多,而且多暴雨,沈宝安也想早点搬进这新房子,当即答应了:“成,咱们先收拾干净,回头好搬东西。” 两口子说干就干,找来工具撬开了锁,挨间屋的收拾。二房家的房子虽然新,但到底家底薄,家具还没来得及置办,连新房的床都是旧的,就更别提其他屋的家具了。 这些床、柜子、衣柜、桌椅板凳两口子都不大看得上,除了几件半新的留着,其他都被他们劈了,准备拿来当柴烧。 忙活了小半天,院子里堆起了一座小山。沈宝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叫朱爱华:“下午让红英把柴抱到屋檐下,免得被雨水淋了,等收拾干净咱就搬。” 朱爱华看着宽敞明亮的砖瓦房,畅想着一文钱不花就住进新房子,还有侄女帮着洗衣做饭上工的美好生活,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006 006 天气炎热,走到半路,大家都出了一身的汗,余思雅让沈建东先回去烧点热水泡茶招待客人。 沈建东跑得快,不一会儿就先到了家,他推开大门,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堆积如山的木柴,七零八落的,很多家具只是劈成了几半,方便拖出来,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所以沈建东一下子就辨认出了最近的那堆是他房间里的那个破柜子,再过去是嫂子的床,后面堆的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打的衣柜…… 沈建东气疯了,像只小豹子一样冲了过去,一头撞在沈老三身上。 沈老三干了小半天活,又累又渴,刚打一桶井水起来,拿起瓢要喝就被撞得一个趔趄,摔在了水桶上,铁桶边缘破了个缺口,很是锋利,一下子扎进他的手心,疼得他哭爹喊娘:“死小子,你干什么,啊……” 沈建东赤红着眼,一句话都没说,提前拳头打在沈老三脸上。沈老三猝不及防,刚站稳又被打在地上。 他也火了,一把抓住沈建东,摔在地上。叔侄俩扭打在一起,院子里响起密集的拳头声、闷哼声,谁都不肯让谁。 朱爱华拿着个红双喜盆子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看到自己男人身上都是血,吓坏了,扯着尖锐的嗓子嚎叫:“沈建东,你干什么,要杀亲叔叔啊?来人啊,救命啊,看啊,侄子杀叔叔了……” 她这一嚎惊动了不少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刚踏进村子里的余思雅等人。 余思雅吓了一跳,她倒不担心沈老三这个败类死了,她怕沈建东出事,为那个败类把下半辈子搭进去,不值得。 她赶紧加快脚步往家里面跑去。 周部长三人也赶紧跟上,他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身体素质好,跑得快,没多久就抢到余思雅前面去了。 等余思雅跑进院子里,周部长已经将叔侄俩分开,站在他们中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打架斗殴,是想去公社关几天?” 这会儿乡下还没派出所,治安由统辖民兵的武装部负责,所以周部长说关人还真不是瞎说。 沈老三捂住还在不停流血的手,控诉道:“周部长,你可要给我作主啊,这小子目无尊长,跑进来就打我,你看,我这手就是被他打的,流了好多血。侄子打叔叔,还有没有天理了?要是不严惩,以后村里的小子们都有样学样,还不得乱套?” “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什么要打你?”余思雅气不打一出,她已经看到了院子堆成一座小山的家具,也大致明白了两人打架的原因。要她说,这沈老三就是挨打挨少了。 沈老三侧头看到是她,有点嫌弃:“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老沈家的事,关你个姓余的什么事?一边去,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最后这话惹怒了余思雅:“男人要活成你这样才丢人现眼,好吃懒做窝里横,吃绝户吃到自己亲兄弟头上,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你……你闭嘴,这里是沈家,哪有你说话的余地!”被揭掉了遮羞布沈老三恼羞成怒。 余思雅不搭理他,弯腰扶起沈建东:“都伤到哪儿了?” “没……”沈建东本来想说没事,但看到余思雅给他眨了眨眼睛,马上意会过来,捂住肚子,“好痛,他踹了我肚子,还有胳膊这里……” 余思雅拉起他的袖子,看到上面的一团青紫,目光沉了下来。她用力挤了一下眼睛,吸吸鼻子带着几分哭腔说:“周部长、沈科长、魏主任,你们看看,建东还是个12岁的孩子,他都能下这样的狠手,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这孩子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呢,你们可要给我们作主。” 沈老三听了火大:“你这女人颠倒是非,明明是这小子先动手的,他活该。” 真是看不清楚形势,还以为是“自家人”内部扯皮呢? 余思雅不理他,拉着沈建东问:“建东,你告诉嫂子,为什么要打他?” 沈建东抬起头,眼神充满了愤恨:“他把咱们家的床、柜子、桌子都劈了!” 顺着他的目光,周部长几人这才留意到院子里多出来的这堆木柴,看这痕迹,分明是刚劈的。 “你干的?”周部长阴沉的盯着沈老三。 沈老三看到周部长不善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我……都是破烂货,用不着了,我,我帮他们劈了。” 他们需要他帮忙吗?余思雅懒得理沈老三的胡扯,直接用事实说话,她大步走进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出来,指着屋子说:“周部长,你们都看到了,我和建东的床、家里的吃饭的桌子,还有妈屋子里的衣柜都被他们劈了,我们今晚都没地方睡觉吃饭。” 家里现在被沈老三两口子收拾得很干净,只有她陪嫁的衣柜和几个盆子、沈母屋里的床还在,其他的家什都被劈了堆在院子里。 要说帮忙也没这么帮忙的,这是沈老三自己作死,他送上门让周部长他们看看他是怎么欺负人的。余思雅也不多说,大家都有眼睛,看得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说多了,反而容易招人烦。 周部长板着脸,背着双手,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扫了一圈出来,面沉如水:“沈老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老三听出来了,这周部长是向着余思雅的。也不知道余思雅耍了什么手段,把公社的大人物给请来了,他就说这小娘们留不得嘛! 事到如今,铁证摆在面前,沈老三没法抵赖,支支吾吾地说:“周部长,你,你有所不知,我那侄子走得早,余思雅才18岁,她不可能留下来给我侄子守着啊。余家人先前就说好了,要带她回娘家再给她说个人家,这咱也不能拦着,你说是不是?” 见周围的乡邻都一副赞同的表情,沈老三越说越顺畅:“她回娘家改嫁后,沈建东姐弟俩还小,咱们当叔叔伯伯的也不能不管啊。所以我跟大哥商量好,一家养一个,我大哥家宽敞,屋子多,建东去了也住得开,我家地方窄,房子破,侄女都没地方住,所以我们兄弟俩就商量,让我们暂时先搬到二哥家的房子里。大家都知道,这房子要一直没人住老得快,我们也就是搬过来帮我二哥看看家,所以收拾了一下。” 沈老三这张嘴皮子果然利索,黑的都被他说成白的了,被他这么一番颠倒黑白,倒成了他们的不是。 余思雅按住气得脸色通红的沈建东,厌恶地看着沈老三:“这么说,我们还该感激你了?” 沈老三刚要张嘴,余思雅又飞快地打断了他:“谁说我要改嫁的?虽然我跟沈跃同志结婚时间短,只见过一面,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敬仰这样的男子汉。我们夫妻缘浅,但到底夫妻一场,他走了,我得替他守着这个家,照顾家里人。今天当着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和乡亲们的面,我再说一遍,不管我怀没怀孕,在把红英和建东抚养成人之前,我都不考虑改嫁的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诧异地看着余思雅,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连沈老三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盯着余思雅:“你疯了,你爹妈不可能任由你这么胡来的。” 余思雅不理他,看向神色复杂的三个公社干部道:“魏主任,婚姻自由,我不想改嫁,没人能逼我改嫁,哪怕是我的亲爹亲妈都不行,对吧?” 魏主任不赞成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叹气道:“没错,现在不允许包办婚姻,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不过思雅你还这么年轻,要想清楚啊,就算你哪天改嫁了,也没什么的。” 魏主任是真心替余思雅着想,寡妇不好当,孤儿寡母在村子容易被人欺负,受了气也没人撑腰,只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余思雅还这么年轻,长得也挺俊秀的,趁着年轻漂亮,早点改嫁也能找个更好的人家。 若是等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她年纪也上去了,再想挑好的对象就没那么容易了。 余思雅知道魏主任是好心,感激地说:“谢谢魏主任,我想好了,爹妈不在了,沈跃也去了,要我也走了,这个家就散了。我要留下,长嫂如母,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他们。” 余思雅想得很清楚,改什么嫁,嫁到哪里去有留在沈家自己当家作主的强?这年月嫁了人,不但要上工挣工分,回家还要洗衣做饭伺候一家老小,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鸡少,媳妇通常都是一个家庭里地位最低的人,回头要是生了女儿,还要被男人婆婆嫌弃。 她现在这身份再好不过,娘家管不着,婆家没人管。她是多想不开,才放着好好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别人家里受这种气? 所以余思雅做出这个选择更多的是基于自己的私心。可旁人不知道,大家都觉得沈家这两个孩子,沈建东当即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表示:“嫂子,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周武也一脸欣慰地说:“小余同志,你是咱们军属的楷模,以后遇到困难来着武装部,咱们就是你的娘家人。” 这敢情好,武装部可是公社的实权部门,有周部长这句话,以后谁想针对他们都得掂量掂量。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周部长,谢谢武装部的同志。” 沈老三看余思雅三两句话就扭转了形势,还博得了周部长的欣赏,要再让她说下去,别说房子了,只怕院子里这堆木头都要算到他头上。 沈老三是个不肯吃亏的,他琢磨了一下,悄悄给朱爱华使了一记眼色,让她去搬救兵。余思雅这臭丫头太会说了,他比不过,但他还有大哥啊,大哥脑子比他灵活肯定能想到法子。 朱爱华的了他的暗示,赶紧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摸了出去。 余思雅看到她那副做贼的样子,没戳穿,把沈老大喊来也好,正好把账一起算了。 007 007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大江在地里就听说老三跟侄子打了起来,顿时觉得面上无光,赶紧扛起锄头打算回去劝架,免得村里人看他们老沈家的笑话。 他刚走到家门口就碰到了朱爱华。 朱爱华看到他跟看到了救星似的,劈里啪啦就一顿嚷嚷:“大哥,你快想想办法,余思雅那死妮子去把公社干部都喊来了,还说什么不打算回娘家了,就留在咱们这儿。宝安嘴巴笨,说不过她,公社干部都快被她说动了,你快去帮帮忙!” 沈大江把锄头放在了家门口,问道:“怎么回事,来了哪些公社干部?” 朱爱华都认识:“有武装部的周部长,妇联的魏主任,还有沈科长。今天我们不是搬家吗?就稍微收拾了一下,把那些破烂货丢到了院子里……” 听完是怎么打起来的,沈大江皱着眉:“你跟老三也太急了,砸他家东西干什么?” 朱爱华悄悄撇嘴,你当然不急了,你钱都到手了,有什么好急的?又不是你拿房子,你当然不急。 想着还用得着沈大江,她也没揪着这茬不放,接着说:“谁知道沈建东那小子这么野,眼里根本没咱们这些长辈,上来就对宝安动手,他就是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少拱点火,家和万事兴,一家人闹成这样,惹人笑话。”沈大江没好气地说。 朱爱华被他说得很不服气,要不是需要沈大江帮忙,她马上掉头就走。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余思雅家,沈大江率先进去,热情地跟干部们打招呼:“哎呀,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你们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家里没个大人,怠慢了,快请进,里面坐!” 搞得他才是主人家一样。 余思雅好笑,看着他表现,甚至还配合的侧了侧身,让他过去。 沈大江殷勤地邀请大家进屋坐,但见周部长几人都不动,他指了指屋檐说:“那你们去屋檐下坐,建东,跟我去搬凳子。” 余思雅拉着沈建东:“大伯,建东受伤了,胳膊疼,肚子也疼,搬不了,辛苦大伯了。” 她这么说,沈大江能怎么样?只好自己跑进屋了,结果他进去转了一圈,就只找到了两只新的小凳子,还是余思雅的陪嫁。 三个公社干部,两个凳子怎么坐?沈大江傻眼,提着凳子出来,问沈建东:“你家凳子呢,怎么就剩两个了?” 余思雅指了指堆积在院子里的小山:“大伯,在那儿呢!” 沈大江抬头一看,果然找到了两腿凳子腿,但都压在最底下,要拿出来得先将上面的东西都一一挪开,挺麻烦的,光他一个人得费不少功夫。 这个老三,好好的凳子,破点就破点,好歹能坐,扔了干啥。沈大江本意是表现,结果弄巧成拙,反倒失了面子,正在想办法挽回,旁边的周部长发话了:“我们站着就行了,先说正事。沈宝安,你一个当叔叔的,跑到侄子家砸东西,像什么话?” 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被批,沈宝安不大服气,想反驳,被沈大江抢先了一步。 沈大江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周部长你别生气,这事是老三做得不对,不过他也是好意,这家里没个大人的,他们几个小的不晓得收拾,乱糟糟的。” “大伯,我不是大人啊?三叔把床都给我们拆了,家里的东西也都搬空了,粮食一颗都不剩,这么个收拾法我也会,要不我也带着建东去你家帮忙收拾收拾?”余思雅笑眯眯地问他。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轰”的大笑声。 沈大江脸色有些挂不住:“思雅,我跟周部长说话,你这孩子插什么嘴!” 得,说不过就又拿长辈的身份压人,这些人能不能弄点有新意的说词,翻来覆去就这些车轱辘话,没意思。 余思雅懒得跟他掰扯,直接看向沈老三:“三叔,你把我们家搞成这个样子,我们都没法生活,你说怎么办?” 问他要个说法不过分,周部长也看过去。 沈老三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脸色很不好。最后还是沈大江出面表明态度:“思雅,待会儿我跟你三叔找几个人帮忙把能用的东西都拼起来,放回去。你放心,一定都会给你弄好的。” “床劈成三半了那还能拼回去继续用啊?大伯,我倒是能将就,但就怕万一睡到半夜床塌了,伤到我肚子里这个怎么办?”余思雅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 明知道她是仗肚逞威,沈大江也没法说,毕竟一个母亲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再正常不过,他要说没事,万一晚上床真塌了怎么办?还不得都算到他头上啊。 虽然沈大江很希望这个突然出现坏事的孩子消失,但他也不想这个过程跟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不然这辈子他都得替老三扛起这口锅,尤其是公社的干部都还在这儿呢,这事更不能沾,以后名声都坏了。 沈大江看向沈老三,希望他能表个态,安抚安抚公社干部,早点将事情平息了。 可沈老三是个不肯吃亏的,自从二房的狠茬子沈跃死后,他根本就不惧二房,一点都没把这群老弱妇孺放眼里。更何况,他什么好处都还没捞着呢,让他放血,那更是不可能。 沈老三装糊涂,梗着脖子不吱声。 沈大江那个气啊。老三,这个混不吝的,在周部长面前都敢这么犟,有他排头吃的。要不是怕牵连上自家,沈大江真不想管他了。 最后沈大江不得不自己想法子给沈老三擦屁股:“思雅,你要不放心这样吧,待会儿我让建明把你佩佩姐以前睡过的那张床搬过来。那张床虽然旧了点,但还很好,你不用担心,肯定不会塌。” 真抠门,拿了二房那么多粮食和钱,连张新的床都舍不得。沈大江以为放这点血就够了?天真! 余思雅一脸感激地说:“那就谢谢大伯了,可是建东的床也让三叔给劈了,他晚上睡哪儿啊?” 闻言,沈大江狠狠瞪了沈老三一眼,这家伙,净给他找事。 深吸口气,沈大江笑眯眯地说:“那让建东到我那儿住,跟他三哥住一起,也有个照应。” 沈建东不干:“不行,我要留在家照顾我嫂子。我哥不在了,我要替他照顾小侄子。” 沈大江被他这一顶,脑门都疼了,只得说:“那回头大伯砍树找木匠帮你做一张床,你现在先将就将就。” 本来就不是他的事,他这样一下子全揽下,余思雅也不好表现得太强势,不然显得咄咄逼人。 沈大江会做人,余思雅也表现得很通情达理:“那就麻烦大伯了,真是谢谢你,不过你得快点,这一直没床睡也不是个事。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家的粮食都没了,三叔,这距分粮还有三四个月呢,你把咱们的粮食都拿走了,我们接下来几个也吃啥啊?” 要是破家具只是让人头痛,粮食可是让人心疼,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粮食可是人的命根子。 沈老三当即矢口否认:“谁拿过你家粮食?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见过,我们今天来这家里面就一颗米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余家的人昨天拿走了。” 沈老三干脆把脏水往余家人身上泼。 余思雅可不认这个账,她虽然不满原主妈的一些做法,但也不能任沈老三往她脑袋上乱扣帽子。 “三叔,我妈昨天来之前家里就没粮食了,我一直在饿肚子。再说了,我们家可是有好几百斤粮食,我妈也拿不动啊,而且昨天可是建明哥送她回去的,她要拿了我们的粮食,建明哥能让她走吗?”余思雅慢悠悠地把沈大江的儿子拉了出来。 有这么一个证人在,沈老三的这番话根本站不住脚。 他挠了挠头,干脆推得一干二净:“那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果然是个泼皮无赖,不要脸的东西,说不过就耍赖。 拿没拿只有他们三家清楚,沈大江肯定也不会承认。他们没证据,硬要掰扯个明白就是扯到明天也说不清楚。 余思雅看到旁边脸色阴沉的周部长,放弃了追根问底的想法,干脆卖惨,用力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三叔,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我就算了,可建东还这么小,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忍心啊?” 听了这话,周部长果然勃然大怒:“沈老三,你真的没拿小余家的粮食?” 沈老三自然不肯承认,正要犟着脖子说“没拿”,周部长又发话了:“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不然待会儿让我查出来你家里有不属于你们的粮食,别怪我不客气!” 大米小麦谷子都长一个样子,沈老三可不觉得周部长能查出来。他很硬气地说:“周部长,我真没拿,你别被余思雅给骗了!” 周部长睨了他一眼,直接点几个民兵的名:“沈冲你去打米机房问问,上次沈老三去打米是什么时候,将他家的打米记录都拿过来。王波波,去把你们村的会计叫过来,让他找出去年你们小队分粮的账本,沈宝民,你带着几个人一起去沈老三家,看看他们家还有多少粮,跟打米机房的账目和村里分的账目对不对得上!” 这么一对比,他家吃了多少粮,还剩多少粮,一目了然,可能会有些出入,但不会差太远。 沈老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双腿一软,脸色发白,求助地看向沈大江。 沈大江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老三,你到底拿没拿?要是拿了就赶紧承认,把粮食给思雅他们拿过来。” 周部长是铁了心要查粮食,沈老三家没有防备,粮食还放在家里,根本经不起查,一查就要露底,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给牵扯进去。这会儿沈大江只希望老三能聪明点,明白他的暗示。 到底是几十年的兄弟,沈老三明白了沈大江的意思,想着他认了,到时候还能从老大那里找补一点回来,总比让周部长带着人去搜强。 犹豫片刻,沈老三赶在王波波之前招了:“我确实拿了一点。” 周部长早知道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看向余思雅:“你们家丢了多少粮食?” 余思雅马上报出一串数字:“谷子有两麻袋,差不多有一百七八十斤吧,小麦有一袋子,差不多满的,应该有八十来斤,还有一小袋豆子。哦,对了,我们结婚的前一天沈跃扛了一大袋大米回来,村里人都看见了,只吃了一小半,差不多还有半袋子。” 听到这串数字,沈老三炸了:“她胡说,根本没这么多,我们只拿了一百三十来斤谷子,小麦也只有小小的一袋子,一家就分了二十斤,沈跃拿回来的米也只剩十来斤,我就分了六斤……” 气急之下,他一下子说漏了嘴,把沈大江给卖了。 008 008 精心维护了大半辈子的好名声就被沈老三这个猪队友一句话给毁了,沈大江差点气得吐血。 他感觉无数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烫得他脸皮发热,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这一刻,沈大江后悔极了,他干什么要听朱爱华的跑过来劝架,这不是给自己找堵吗?老三这个害人精自个儿惹的事就该自己承担,他干嘛要过来多事? 深吸一口气,沈大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僵硬地扯了个笑容说:“都是误会,前几天余家说要带思雅回家,两个小的没人照顾,我跟老三商量好一家接手一个,粮食也对半分,作为红英和建东的口粮。既然现在建东不打算去我那儿,他的口粮待会儿我就让建明给拿回来。”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大江这话有多假,不过他这话说得漂亮,不像沈老三那样死鸭子嘴硬,一直不肯承认,倒是让人没那么反感。 沈大江不愧是三兄弟里最狡猾的,这么快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虽然不算特别高明,但好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对此余思雅是佩服的,只是有这本事干嘛不去外面力争上游,天天窝里横有什么意思? 不过她没揭穿沈大江,甚至还笑盈盈地配合:“那就麻烦建明哥了,对了,大伯,我们家的母鸡也有一只在你们那儿吧,既然我这都不走了,就不劳大伯帮忙养了。” 沈大江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赶紧说:“待会儿我让建明给你抱回来。” “成,你们要没功夫,让建东去抱也是一样的。”余思雅笑道。她倒不担心沈大江赖账,他们这家子跟沈老三不一样,好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了明面上就不会赖账。 关键还是沈老三,他这种没脸没皮的,要是现在不把东西要回来,待会儿等周部长一走,他铁定会拖拖拉拉推诿不肯给。她也不可能总拿这种“小事”去麻烦周部长,一次两次人家可能会同情她帮助她,但次数多了谁不烦? 以后很可能还有用得着周部长的地方,余思雅可不想引起对方的反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着这次机会一次性将东西都给拿回来。 于是,余思雅又扭头对周武说:“周部长,三叔手受伤了,他家的弟弟又还小,恐怕得麻烦周部长派两个去帮我们把粮食拿回来。” 余思雅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周武带来的几个民兵都不是他们小队的,跟沈老三不熟,没任何交情更好办事。要是找村里人对方很可能还要顾忌沈老三的面子,也不愿平白得罪沈老三这个泼皮,这事很容易给她办得拖拖拉拉的。 别村的人就没这给顾虑了。 沈老三都承认拿她家粮食了,这个要求很合理,周部长自然没不答应的道理,他点了点先前那个民兵的名:“沈冲,你领两个人去把小余家的粮食带回来。” 说完,像是记起了什么,他又问沈家兄弟:“粮食你们一家拿了一半?” 沈大江赶紧点头:“对,一家一半!” 周部长没再说话。 沈冲马上带了两个民兵走了,见状,朱爱华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的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三人就扛着麻袋,拎着母鸡回来了,不过后面还跟了个哭哭啼啼的朱爱华。 朱爱华一进门就扯着哭腔控诉道:“老三,他们拿多了,拿了咱们家九十斤谷子、四十斤麦子、缸里的里也全带走了……” 他们家当初从二房根本就没拿这么多粮食。她要拦着,这些人根本不听她的,朱爱华面对凶神恶煞的民兵又不敢上去抢,最后只能哭着回来找沈老三。 贪婪爱占便宜的沈老三听说自家还贴了不少粮食进去,心疼极了:“周部长,我们根本没拿二房这么多粮食,余思雅胡说的……” 看周部长不搭理他,他又求助地看向沈大江:“大哥,你说句话啊,二房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粮食……” 沈大江低着头,他实在不想搭理老三这个害人精,拖他下水不说,现在让他也得跟着贴粮食进去,谁让他刚才回了句“一家一半”呢?他待会儿要是拿过来的粮食比沈老三少,根本没法交待。 没人搭理沈老三,沈老三一个人唱独角戏也唱不起来,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通,又不敢去跟民兵动手抢粮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思雅带着人将他家的粮食也拿进了屋。 粮食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周部长看着被砸破了挂在门上的锁,看向沈老三:“你砸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说?” 什么?他都已经贴了粮食,周部长还找他麻烦,这心简直偏到天边去了。 “大哥不是答应赔他们床了吗?”沈老三不满地嘀咕。也不知道余思雅给周部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周部长这么向着她。 周部长最见不得沈老三这副没担当的样子:“床赔了,劈开的柜子、打坏的锁就不用赔了?” 沈老三梗着脖子不吭声,他什么好处都没捞着,白忙活一上午,还贴了好几十斤粮食进去,再想他出钱,门都没有。他就是不拿钱,周部长能把他怎么样?总不能带着人去他家里搜吧? 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周部长火大不已。他那些年在部队什么样的刺头没见过,沈老三这样的孬种还以为自己拿他没办法? “沈老三破别人家的门,砸坏别人家的东西还不赔钱,影响极其恶劣,这事要不处理,以后人人都跟着他有样学样,还不得乱套。王波波把他带回公社,关起来!” 这话一出,大家才想起,周部长看着黑黝黝的,朴实得跟他们这些老农民没太大差别,但人家可是掌管着全公社武装力量的实权干部,连公社书记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沈老三还头铁地撞上去,真是不知死活! 沈老三平时都是在本小队横,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吓懵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不能抓我,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跟你们没关系,我要去公社告你们……” 周部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王波波是隔壁王二妮的娘家侄子,来过一队好几回,跟沈老三也认识,他硬着头皮过去抓住沈老三,低声劝了一句:“沈三叔,你少说两句吧!” 眼看沈老三要被抓走了,朱爱华慌了,家里的顶梁柱要出了事,他们娘俩怎么办? “周部长,你饶了我们家老三这一回,多少钱,我们赔!” 周部长睨了她一眼,看向余思雅:“他砸坏的东西多少钱?” 余思雅仔细在原主脑子里扒拉了一下这个年代的物价,未免引起周部长等人的反感,她没有狮子大开口:“都是旧家具,让他照价赔偿不合理,不赔吧,但这些家具我们家本来可以将就着用的,要不是他们给砸了,我们也不必再弄新的。这样吧,就按照木匠打家具的工钱,他们家出一半,我们家出一半。” 这赔偿的价格有理有据,大家都觉得很合理。 周部长问:“这儿有木匠吗?算一下,做柜子和凳子要多少钱?” 正好本村就有个木匠,他算了一下说:“总共18块,不过东西比较多,有的可能要到冬天才能做完。” 现在都是集体劳动,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农忙收割季节,木匠也得先挣工分。对此周部长表示理解:“行,你今天收了沈老三给的9块钱做定金,等家具都做好了小余同志再付剩下的钱。” 这个安排很合理,双方都没意见。唯一有意见的就是朱爱华,但她怕男人被抓走判刑,不得不回家拿了9块钱出来。 事情到了这里,沈家两兄弟都吃了大亏,大家都以为老沈家的这出大戏也该结束了,但周部长却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旁人不清楚,余思雅心里很明白,前面的都是小钱,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家里的这点粮食、沈家兄弟赔的这点钱在抚恤金面前都是毛毛雨。 虽然余思雅不清楚抚恤金到底有多少,但想来几百块总是有的。这笔钱在现在这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在乡下更是一笔巨款。 沈家兄弟俩连侄子用命换来的钱都要吞,可见心眼之黑,同样作为军人出身的周部长绝对容不下这种事。 他看着沈大江和沈老三:“你们俩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大江和沈老三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焉哒哒的,抬头看着周部长,实在想不明白,他们都认错大出血了,周部长怎么还一副阴沉着脸,看不惯他们的样子。 “周部长,我们在家事上处理不当,让大家看笑话了,以后我们一定改,肯定会好好地照顾思雅侄媳妇和建东他们姐弟。”沈大江讨巧地表态,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沈老三心里不服气,但前面差点被抓去公社关禁闭的恐惧还在,不敢再顶撞周部长,跟着点了点头。 可他们这副顺从的模样并不能让周部长满意。 这兄弟俩以为他好糊弄是吧?周部长看向进院子后就没什么存在感,一直站在人群外沉默不语的沈科长道:“他们不说,沈科长你来说说。” 沈科长硬着头皮站出来,怨恨地瞪了沈大江兄弟俩一眼,快速地说:“沈跃的抚恤金四天前他们过来找我领的,说是沈跃妈已经死了,家里没大人,他们当叔伯的过来代领,还拿了队里开的条子。” 说起这个事,沈科长就怄得要死。他也是清河村的,不过是三队,距一队不远,大家都认识,沈家兄弟来领抚恤金,他也就没有多为难,直接给他们了。这种代领的操作在乡下很常见,谁知道在他这里出了岔子,沈大江兄弟俩真够黑的,一块钱都没分给二房,全昧下来了,惹怒了周部长,他也跟着遭殃。 听到沈科长二话不说就把自己供了出来,沈大江两腿发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先前之所以一再退让,愿意贴钱帮老三善后,还不是怕这个事给抖落出来,结果还是没捂住。 乡下人见识比较少,尤其是最近二十几年国内还算太平,当兵的不多,牺牲的更少,所以很多人不知道抚恤金的事,像余思雅他们这样的小辈就更不清楚了。 这才给了沈大江空子钻,他本想着领了这笔钱藏起来,谁都不说,过几年即便有人提起,事情也过去了,没法再追究也就淡忘了。 谁知道原来周部长心里门清,慢慢跟他算这笔帐呢。 沈老三头一次见到向来有成算,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大哥流露出这副沮丧认命的样子,不知道是怕牵连到自己身上,还是落井下石,马上扯着嗓子说:“那笔钱都在大哥那,我一分钱都没拿!” 沈大江没理会沈老三。他比沈老三头脑清楚,知道这会儿沈老三说不说都没差别,周部长是摆明了要将这个事管到底,既然捅出来了,那他再想模糊过去是不可能了。 就是可惜了这么一大笔钱。有这笔钱,他的大孙子学费,小儿子娶媳妇建房子的钱都有了,但这下全成了泡影。 沈大江不是沈老三,他聪明识时务,知道再像老三那样抵死不认帐也除了丢人并不能改变结局,所以只短短两分钟他就做出了决定,肉痛地闭上眼睛说:“钱都在家里,我是想着思雅一个年轻小媳妇没掌过家,红英和建东又还小,所以就暂时帮他们拿着这笔钱,没想到让大家误会了,我这就去把钱拿过来。” 沈建东听他还在颠倒黑白,火气上来,开口就嘲:“大伯你要真为咱们着想,那怎么没告诉我们一声?这可是我哥拿命换来的钱,要不是今天沈科长提起,我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 余思雅在一旁冷眼旁观,一点都没拦着沈建东的意思。沈大江这个老不羞,这时候了还不忘装好人,为自己挽尊,太不要脸了,她一个侄媳妇不好怼,沈建东“童言无忌”正好出口恶气。 沈大江被沈建东直白的话怼得抬不起头来,他的这番说词本来就站不住脚,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每个人看他的表情都很微妙。 沈大江对上这些陌生的目光就跟被人剥光了外衣,光溜溜地丢到大街上一样,格外难堪。他赶紧低垂着头跑了回去,过了一会儿,迈着沉重的步子拿了一个褐黄色的塑料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过来,递给了周部长:“都在这儿了,领回来我一分都没动,周部长你看看。” 周部长转手把钱交给了沈科长:“你发的,你看看对不对!” 同样丢脸的沈科长硬着头皮打开塑料纸拿出一叠整齐的大团结,一张一张地数。 村里人几乎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一个个都直了眼。这沈大江可真够贪的,拿了这么多钱还不声不响的,家里也没一点变化,可真沉得住气。 沈科长数到五十停了下来:“没错,是上面拨下来的五百块。” 周部长接过钱递给余思雅:“好好保管,这可是沈跃拿命换来的。” 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别光羡慕嫉妒,这钱不是人家白来的,别滋生什么要不得的念头。 余思雅接过这笔厚厚的钱,重重点头,当即表态:“周部长,待会儿你们还要回公社吧,我跟你们一起,把钱存在邮局,不然这么多钱放家里万一被老鼠咬坏就遭了。” 周部长抬头赞许地看了余思雅一眼,这倒是个好办法。财帛动人心,这么大一笔钱,他们家又只有她这个年轻姑娘和沈建东这个半大的孩子,难保不会有人滋生出坏心,把这么大笔钱留在家里可是个不小的隐患。 “要回的。”答复了余思雅后,周部长抬起头,看着众人,语气严肃地说,“军人在外保家卫国,咱们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以后这种欺负烈属,侵吞烈属财物的事绝不允许发生。凡是有这种事发生的,大家尽管来找武装部,当初是我把你们的儿子、男人送上的战场,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兄弟,娘家人!” 这话说得太霸气了,再说还有沈家兄弟的下场在这里,没人敢吭声。 周部长阴鸷的眉眼瞥了沈家兄弟一记:“沈大江、沈宝安的事,念在初犯,就由你们队里处置,再有下次,直接给我关公社,天王老子来求情都没用!” 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周部长没再理会他们,转而看向魏主任道:“魏主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魏主任苦笑了一下,提高音量说:“这次的事咱们妇联也有很多失职的地方。大家听清楚了,咱们妇联是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地方,大家以后受了委屈,到公社来找我!” 这个事到底跟魏主任关系不大,周部长点点头,大手一挥:“散了,我们也回去了。”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 余思雅是个行动派,跟沈建东交代了两句就赶紧跟着周部长他们一起去公社存钱。 009 009 公社的邮局很小,就一间屋,大概二十来平米,里面有两个职工在忙碌,最主要的业务是负责整个公社的信件、包裹和电报业务,储蓄借贷只占极少部分。 1975年的一年期存款利息为3.24%,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存了100的两年定期作为不时之需,又存了350的活期,打算以后利用这笔钱做点什么。还有50块就没存,留作家用。 这个时候还没有银行卡和存折,用的是存款单,统一印刷的,就一张纸,像后世的收据那么大,上面的存款日期、时间、金额和存款人都需要手写。 填好资料后,邮局工作人员盖上了银行的印章,将存款单给了余思雅。以后就凭这个和她的私人印章来取钱,要是这东西丢了非常麻烦,所以得好好保管。 存好钱出了邮局,余思雅就看到了斜对面的肉联厂,顿时有点走不动路。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太缺少油水的缘故,看到肉,嘴巴里就自动分泌唾液。 想当年她可是连肥肉都不吃的主,如今竟会对着个肉摊子流口水,想想就心酸。 兜里有钱了,余思雅不打算委屈自己,她大步穿过马路,到了肉联厂前的肉摊子面前,笑眯眯地说:“叔,给我来两斤肉!” 卖肉的大叔瞅了她一眼:“票呢?” 余思雅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她一时高兴忘了这个时代买肉不光需要钱,还要票。 可让她什么都不买,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余思雅不甘心,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卖肉的大叔:“叔,有没有不要票的?” 大叔指着旁边那堆碎骨头:“这个不要票,一毛五一斤。” 大叔的刀工太好了,这骨头剔得特别干净,一点肉都没有,全是骨头,难怪没人买。乡下人觉得花一毛五买这样的骨头还不如去买斤粮食,加点粗粮都够一家人饱餐一顿了。 但余思雅不嫌弃,她就喜欢喝骨头汤:“成,叔,我都要了,你称一下多少斤。对了,还有什么不要票的,都给我来点呗,我家弟妹好几个月没尝过荤腥了。” “没了,下次赶早。”大叔头也没抬,将骨头用干稻草拴在一起,挂到称上,“三斤二两,四毛八。” 余思雅给了钱,接过找零,美滋滋地拎着骨头回去了。 沈建东已经稍微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从柴堆里把椅子拉了出来,又找了个比较平整的木板,搭在屋檐下,作为临时的饭桌。 看到余思雅回来,他马上站了起来,跑到门口伸手接东西:“嫂子,我来拿!” 这点东西哪需要用他,余思雅拒绝:“不用,咱们今天中午吃骨头冬瓜汤,你去把红英接回来。” 沈建东有点头痛:“她恐怕不会跟我走。” 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会跟你走的,要是三叔三婶不肯放人,你就去找队长。” 余思雅琢磨着,沈建东也不算太小了,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该锻炼锻炼他了。沈老三手受了伤,他儿子娇生惯养,比沈建东还小一岁,这家子现在不成气候,万一打起来沈建东也吃不了多少亏,让他试试。 沈建东听了这话,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刚跑到门口,余思雅又喊了一声:“记得把红英的衣服都带回来,免得下次还要跑一趟。” “知道了,嫂子。”沈建东扯着嗓子回了一句,飞快地跑到了沈老三家,他这回也学精了,像余思雅那样,根本就不进去,站在院子外,大声喊,“红英,红英,嫂子让我来接你回家!” 朱爱华听到这喊声,气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搪瓷缸子。 她瞪了一眼在切菜的沈红英:“怎么,听到那小杂种在喊你,心动了?” 沈红英红了眼,握住菜刀的手一顿,头一次顶嘴:“建东跟建武是兄弟,他是小杂种,建武是什么?” 还敢顶嘴,朱爱华气炸了,拿起案板上的茄子就往沈红英脑袋上砸:“你个死妮子,敢跟着我唱反调了?你真以为余思雅会管你?别做梦了,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要不是你三叔心善,谁愿意白养了这么一张嘴,你不信你就看,你回去了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赶出来!” 朱爱华又拿出以前的说辞来吓唬沈红英。 沈红英完全遗传了她二嫂的性格,老实木讷胆小,很好控制,她说什么就什么。 要不是看沈红英能干活吃得少,年纪又比沈建东大两岁,过两年就可以说亲收彩礼了,她当初也不会同意要房子和沈红英,让大房拿了抚恤金。 沈红英咬了咬牙,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朱爱华瞥了一眼她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快点切菜,想饿死我们啊?”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了沈建东高亢的声音:“红英,嫂子让你收拾衣服,免得下午还要跑一趟!” 声声真切,唤起了沈红英对家的渴望。谁不希望回自己家,谁愿意寄人篱下呢?她之所以在这里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还不是因为无父无母成了孤儿,没有了依靠吗? 如今她嫂子愿意让她依靠,她的弟弟在真切的喊她回家!沈红英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丢下了菜刀,一口气冲出了灶房,对着院子外的沈建东大喊了一声:“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冲进了自己睡的柴房,抱起她仅有的两件衣服,都没叠就冲了出来。 朱爱华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大胆了,气急败坏,跟着跑出来,拦在她面前:“你要去哪里?想走可以,你在我们家吃了好几天的饭,把粮食还上,不然不许走!” 要是沈红英走了,以后洗衣做饭喂鸡扫地这些事不都是她的了。好不容易轻松两天,朱爱华可舍不得放沈红英回去。 沈建东在外面看到朱爱华拦住了自家姐姐,赶紧跑了进来,将沈红英拉到身后:“你要不让红英走,我就去找大队长,小队长,周部长来评评理!” 才被周部长削了一顿,朱爱华心有余悸,可让她这么放了沈红英,她又不甘心。 双方正对峙,一口破嗓门带着怒气从门口传来:“干什么?让他们走。朱爱华,你没听到周部长今天的话吗?” 一队小队长很不高兴,今天出这种事,他已经被大队批评了一顿,下次开会估计还要批他。这朱爱华还不依不挠的,是嫌他挨批挨少了? 沈宝民作为小队长可是掌握着分配农活的权利,朱爱华不敢得罪他,不然回头分一个又苦又累工分又少的活,那才没地方哭去呢! 她只能侧开身,瞪着沈家姐弟。 沈建东赶紧拉着沈红英跑了出去,感激地对沈宝民说:“谢谢民叔!” “都是一家人,回去吧。”沈宝民特别和蔼。 以前可不是这样,沈建东明白,这是周部长的功劳。短短半天,他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还是要谢谢民叔,我嫂子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先回去了。”沈建东冲他笑了笑,拉着沈红英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沈红英有点踌躇,脚步慢了下来。她回来家里又多添一张嘴,时间久了嫂子会不会嫌弃她? 沈建东没察觉她的忐忑和不安,拉着她兴奋地说:“嫂子买了骨头,今天中午咱们喝骨头汤!” 余思雅在屋子里听到这句话,笑着出来:“想喝汤赶紧干活,你们俩过来,一个做饭,一个去地里摘个大点的冬瓜回来,我们今天炖一锅冬瓜骨头汤!” 想到冬瓜骨头汤的美味,沈建东舔了舔嘴巴:“我去摘冬瓜。” 沈红英有点局促地说:“那我来做饭。” 余思雅就等着这句话,她从没用过乡下的灶,而且上辈子小时候吃孤儿院,后来吃学校食堂,工作后也食堂跟外卖轮着来,唯一会的就是煮泡面。 让她吃还行,让她动手,那今天大家都别想吃饭了。 好在乡下女孩子大多都会帮家里做家务,沈红英会做饭。她进了灶房,麻利地淘米下过,烧上火再处理骨头。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灶房里就传来了食物的香气,不过骨头要多炖一会儿。所以这顿午饭还是吃得比较迟,直到快两点,饭菜才端上锅。 虽然有了粮食,不过距分粮还有三四个月,所以沈红英也没舍得煮白米饭,而是混了些南瓜在里面。但盛饭时,她刻意先给余思雅盛,等轮到她自己时锅里几乎都是南瓜了。 余思雅看着自己面前没什么南瓜的米饭,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妹子太软,太为他人着想,太能忍让了,简直是现代版的孔融。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从小受的教育就这样,她见过的大多数女人也都是这样。 只是这样的性格以后遇到有良心的男人,和善的婆家那还好,要是遇到个黑心肝的,肯定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但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不靠谱的事。 算了,慢慢来吧。她靠沈跃的抚恤金过上了啃骨头的日子,顶着他烈属的身份不用再受娘家婆家掣肘,获得了这个时代女人少有的自由自在,那就帮他照顾教育好这对弟妹,算是还了他的人情吧。 “吃饭,这顿全吃完,不然晚上就馊了。”余思雅没多说,拿起了筷子。 三人吃了一顿饱饭。虽然只是骨头,但熬煮过的骨头里面也有不少骨油渗出来,油滋滋,在这个贫瘠的时代也算少有的美味了。 吃过饭,等他们姐弟收拾干净碗筷后,余思雅把他们叫进了堂屋:“来,坐下,咱们开个家庭会议,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沈建东大剌剌地坐过去,问道:“嫂子,你要说什么?” 沈红英有点局促,安静地坐在一边。 余思雅看着二人,没有一点预兆,冷不丁地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第一个事,我没有怀孕。” 听到这话,沈建东腾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嫂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怎么会没有怀孕呢?大家都说你怀孕了!” 她怀没怀,她不清楚啊?余思雅就知道这姐弟俩反应会很大,不过这个事迟早要告诉他们的,既然决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未来几年都要做一家人,她不想瞒着他们。 “你坐下,听我慢慢说。”余思雅指了指凳子。 沈建东红着眼睛,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你说,你不要骗我,要是有小侄子,我帮你养。” 还不死心呢,余思雅只得说了实情:“我跟你哥没有圆房。” 结婚那天,沈跃被灌得烂醉如泥,被人扶进的新房,脚都站不稳倒头就睡,第二天上午就被一通紧急电报叫走了,哪来的孩子? 010 010 乍然得知这个消息,姐弟俩肉眼可见的颓丧了下来,浑身都被绝望的气息笼罩着,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谁也没说话。 他们这个反应余思雅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姐弟愿意听她的,信任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孩子”。不管是她还是原主,跟他们认识的时间都很短,没什么感情和信任,所以当初家里出了事,叔伯说要收留,他们就去了,要不是听说她“怀孕”了,沈建东也不会回来。 他们给与的信任和拥护从来都不是给嫂子的,而是给侄子的,余思雅今天就要打破这一点,在组成这个家庭的第一天树立起自己的权威。 毕竟这两人只比她小四岁和六岁,年龄相差不大,后面再知道她骗了他们,心里很难不生怨,这时候再被有心人一挑拨,后患无穷。所以她主动捅破这个事,同时也是想看看这两人的选择。 给了他们一点时间消化这消息后,余思雅冷静地开了口:“建东、红英,你们现在还打算认我这个嫂子吗?” 沈建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着余思雅的眼神很是茫然,不知所措。没有小侄子,他们跟余思雅就没有任何的血缘纽带,大哥跟她只见过一面,连房都没圆,严格说起来,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沈红英脸色苍白,看看余思雅又看看沈建东,眼神脆弱,泪珠在里面打转。 知道他们难以接受,但没想到他们俩反应这么大。余思雅叹了口气,拿出存款单,放在板子上:“这是你哥的抚恤金,一共450,另外50算我借你们的,待会儿打个借条,明年还你们,你们把存款单收起来吧!” “你在周部长他们面前说好要把我们抚养长大的,才半天就要反悔,抛弃我们吗?”沈建东愤怒地大吼道,眼睛发红,像一头被人抛弃的小兽,死死瞪着余思雅。他难以接受没小侄子这个事,但更难接受又被人抛弃,刚聚拢的家又这么碎了。 如此激烈的反应让余思雅有点错愕,不过她也明白了沈建东的意思,但还有一个人没有表态。 余思雅看向沈红英:“你怎么说?” 沈红英性子绵软,不安地捏着袖口,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是你让建东接我回来的。” 这也是赖上她的意思了。余思雅好笑,这姐弟果然是亲的,说话都这么含蓄。 她收起存款单,认真地说:“既然你们还愿意认我这个嫂子,那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嫂子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自己愿意认的,我可没骗过你们任何事,以后别为了这个事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沈建东梗着脖子,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当我们什么人?” 余思雅装作没听到他这句话,接着说:“第一件事情咱们算达成了一致,那咱们说第二件事,这个家里的规矩。” 姐弟俩头一次听到家里这么正儿八经立规矩,好奇地看着她。 余思雅还是那副表情,不急不缓地:“我是这个家唯一的大人,你们的家长,以后家里大事都得听我的,尤其是对外的时候,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声音,做得到吗?” 虽然好像霸道了点,可对上余思雅强势的眼神,姐弟俩说不出抗拒的话只能乖乖点头。 余思雅满意地笑了:“好,那咱们接下来说说以后家里面的安排。我们这个家不养闲人,每个人都要做力所能及的事,为这个家庭做应有的贡献。” “上工吗?我可以的,我现在会割麦子、丢种子、除草、挖地,过一两年就可以挑担子了!”沈建东一口应道。村里十几岁孩子基本上都会上工,不过条件好的会干轻一些、工分少些的活,穷点的,没劳动力的会选择工分更多的重活。 沈红英也怯怯地说:“我以后跟婶子们一起去上工。” 余思雅被两人搞得哭笑不得,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压榨童工的资本家好不好? “想什么呢,屁点大的孩子上什么工,看把你们能的。从明天起,都给我上学去,不许逃课,作业要认真做,期末考试必须保持在班级前十名以内,不然回家天天背课文,抄书,写不完没饭吃!”余思雅的要求简单粗暴。 沈红英还好,她性子沉静,也比较喜欢读书。沈建东向来皮实,坐不住,念书也不认真,成绩一塌糊涂,听到这个要求,顿时哀嚎起来:“嫂子,让红英念吧,我不上了,我回家帮你干活,挑水搞卫生种地我都行!”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你以为上学就不做了?想得美,放学和放假的时候,你们要负责家里的卫生、洗衣做饭、捡柴、养鸡,哦,还有自留地你们也要管,另外,农忙大家都上工,你们也要上,至于怎么分工,你们俩自己安排!” 对这个姐弟俩都没意见,乡下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妈没死的时候,他们也要做这些。 沈红英乖巧地说:“嫂子,我听你的,以后我做饭。” 她看出来了,余思雅不喜欢进灶房。 沈建东也没想法,但他不知怎么回事,他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出来:“那嫂子你做什么?”家里的活儿好像都被他们姐弟俩包光了。 余思雅慢悠悠地看着他:“我啊,当然是做最要紧的,改善咱们家民生大计。正好,你们说说,村里、公社有什么职务空缺,有没有适合我干的工作?” 余思雅说得轻松,但把沈建东姐弟俩给吓得不轻,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沈建东结结巴巴地问:“嫂子,你,你想当干部啊?” “对啊,当了干部才有票发,没票咱们有钱也买不了肉,只能干瞪眼,你们不想吃肉,不想穿新衣服吗?”余思雅反问。 自然想的,这年月谁不馋肉,只是这干部哪是那么好当的?他们嫂子这么年轻,要资历没有,要学历也不如城里来的知青和村里几个上过高中的,拿什么去当干部?怎么服众? 沈建东实在想不到印象中沉默不多话的嫂子竟然会冒出这种念头,很是发愁,劝道:“嫂子,要不算了吧,咱,咱等过年村里杀猪了就会分肉的。” 余思雅也知道不容易,但更美好的生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想过得好就得去奋斗努力。当然,她也从影视小说中听说过,其实这会儿是有黑市和私下交易的,她也可以进城想办法换点票。 但余思雅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别冒这种风险了,不管是她还是原主都不熟悉这里,一头雾水瞎撞过去,万一被抓那可是要判刑劳改的,一辈子都完蛋了,又不是吃不起饭,何必铤而走险。 更重要的是只有得了工作才能正大光明地不用上工了。这会儿农村种地全靠人力,特别辛苦,肩挑背磨,风吹日晒的,余思雅有自知之明,她吃不了这个苦。所以她怎么说也要想办法弄个工作。 “还有大半年才过年呢,半年不吃肉,不行!”余思雅一口拒绝,“跟我说说村里的情况,你们知道多少说多少,其他的事情我来操心,你们不管用。” 拗不过她,姐弟俩只好你一言我一语,把他们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可惜他们年龄小,能提供的有用信息实在有点少,余思雅捏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还是要抽个时间再去公社一趟。 “思雅,思雅……”院子外面忽然传来胡桂花的声音,打破了余思雅的思绪。 她抬头就看到沈红英和沈建东惊惧地看着她。 “你们这是怎么啦?”余思雅指了指外面,“怕她啊?那我去把她打发了。” 沈建东一把抓住了余思雅的袖子,声音干涩:“嫂子,你,你会跟她走吗?” 没有了小侄子,嫂子还会留下吗? 余思雅扯开他的手:“瞎想什么呢?回去背课文,一会儿我回来要检查的,不合格今晚就饿肚子吧!” 听到这话,沈建东不但没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地承诺:“嫂子,我一定背,不信你待会儿考我。” 余思雅指了指里屋,让她们进去,然后转身出去,走到院子,胡桂花就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一对年轻男女,原主的哥哥余国辉和嫂子姜美丽。 昨天妹妹婆婆下葬都没来,今天倒是跑得挺快的。 余思雅勾了勾唇:“你们怎么来了?” 胡桂花城府不深,也没想过跟女儿绕弯子,目光灼灼,开口就问:“思雅,听说公社给你发了五百块钱,是不是真的啊?” 果然,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你们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姜美丽看出余思雅似乎不大高兴,赶紧推了一下余国辉,笑眯眯地说:“思雅,妈担心你,太阳还没下山就来非要来看你,走了半个多小时,热得不行,咱们进屋说吧!” 余国辉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是啊,外面太阳大,进去说吧。” 余思雅瞥了一眼隔壁院子里探头的王二妮,不想被人看了笑话,转身:“进来吧。” 三个人跟着她进了堂屋,里面只有三只凳子,余思雅坐到自己先前的位置,余国辉看了一下,见实在没凳子,只好让老娘和媳妇儿坐下,他站在姜美丽后面,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问道:“思雅,你家咋成这样了,怎么连张吃饭的桌子都没有啊?” “被沈老三砸了,怎么,你们没听说吗?”余思雅似笑非笑地问道。 余国辉还没开口,姜美丽抢先一步似是为余思雅打抱不平:“这沈家人真不是东西,竟然敢来砸东西,真以为咱们老余家没人吗?” 前几天咋不见娘家人来给原主撑腰呢?从他们出现,余思雅就猜到了他们的目的,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哥哥要去揍沈老三一顿,帮我出气吗?” 余国辉没想到素来没脾气的妹子会说这种话,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个沈,沈三叔毕竟是长辈……” 余思雅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眼底全是玩味,余国辉说不下去了,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胡桂花没留意兄妹俩的机锋,她惦记着钱的事,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思雅,公社给你的五百块呢,你别乱放,这么多钱,要是丢了怎么办?哎,你还小,手里没拿过这么多钱,交给妈替你保管吧!” 011 011 “思雅,女孩子买什么房子了,迟早要嫁人的!” “思雅,你弟弟要结婚了,女方家要新房子,把你的房子腾出来给他做新房,你一个姑娘家占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思雅,你弟弟结婚还差十几万的彩礼,你可得帮帮他,咱们家就他一个儿子,他要是结不了婚,咱们家就绝后了!” “余思雅,你这个没良心的,没有我,能有你吗?没养你怎么了?我生了你啊,你这辈子就是欠我的,想跟我断绝关系,可以,把房子过户给你弟弟,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 胡桂花的脸跟余思雅心里最厌恶的那个人重合到了一起,引得她心情暴躁,没了跟他们周旋的耐性:“够了,我这么大个人连钱都不会保管吗?你们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都泼出去了,你们还三天两头来找我做什么?” 余思雅的骤然爆发让对面三人傻了眼,他们似乎是没想到性子绵软的闺女/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张着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思雅,妈没这个意思,妈只是担心你。你一个女娃带着两个小孩子,手里攥着这么大笔钱,多不安生,招来贼怎么办?你放妈那儿,你用多少拿多少,妈又没想过贪你的钱。”胡桂花抹着眼泪,伤心地说。 余思雅相信她现在这些话是真心的,但钱真被她拿回去,哪还由得了她啊。胡桂花这人软弱糊涂,随便被人一哄就找不着北了。这样的人也许没有坏心,但比那种纯粹的恶人还要让人如鲠在喉,不舒服。 那些阴暗的记忆和现实重合,让余思雅的心情非常不好,脸色也异常难看。 大家都看出了她的不好惹,姜美丽冲余国辉挤了挤眼睛。 余国辉将拳头抵在嘴巴上,咳了一声,然后扶着胡桂花的肩膀说:“妈,你别难过了,思雅没那个意思。她是你生的,你还会害她不成?她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对吧,思雅,你跟妈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端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记忆中这个哥哥一向嘴甜,能说会道,又是老余家最看重的儿子,占着性别的红利,在家里最受宠,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可惜着心思只用到了算计自己妹子身上,没用到正途上。 余思雅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扯东扯西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她还不如琢磨琢磨怎样才能端上铁饭碗。 她直接一口绝了他们的念头:“放心,安生得很,你们没打听清楚吗?钱我存到了邮局,存的两年死期,没到时间取不出来,这下你们总放心了吧?” 仗着他们没去存过钱,余思雅直接胡揪。 听说钱存了,取不出来,对面三人的脸色明显变了。余国辉和姜美丽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倒是胡桂花有点高兴,又有点不放心的样子:“思雅,这么多钱,放在邮局没问题吧,能拿出来吗?以后万一不给你怎么办?” 余思雅淡淡地说:“当然能,邮局是国家开的,有什么信不过的?而且存钱在银行还有利息,一年十几块,都够买百来斤面粉了。” “这么多!”对面三人都被吓到了,短暂的惊愕过后,姜美丽压下眼底的嫉妒,酸溜溜地说,“思雅,你别是糊弄我们的吧?这哪有让人给你保管东西,最后还贴钱给你的道理?人家又不是傻瓜,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听了这话,胡桂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思雅,你嫂子说得也有道理,你不会是为了骗妈,故意这么说的吧?” 要不是有张存款单是活期,余思雅真想把单子摔到他们脸上,无知又贪婪。 “你们要不信可以去公社问邮局。” 见余思雅说得笃定,三人不得不信了。胡桂花拍了拍胸口,俨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姜美丽和余国辉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只是钱已经存去了邮局,他们也没法子。 两口子琢磨了一下,只能说起他们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思雅,这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法子住人,跟咱们回去吧,爸一直在念叨你,小妹也想你了。” 想她?是想她手里的钱,还是想着把她嫁了? 余思雅这会儿心情坏透了,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本想拒绝,转念一想,今天拒了,还有下次,他们是原身的亲生父母,在观念保守的乡下,她一直跟他们对着干,传出去还说她不孝。 余思雅不怕背这个恶名,但这种名声传出去,她以后想进公社当干部肯定会有影响。她得想法子让他们知道她不好惹,彻底绝了打她主意的念头。 “好啊,我去跟红英跟建东说一声,你们等一下。”余思雅转身进了屋。 沈红英跟沈建东捧着书,听到声音,扭头紧张不安地看着她。房子不隔音,他们俩早把外面的对话听进去了。 “嫂子,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沈建东拽着余思雅的袖子,生怕她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沈红英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瞅着她,漆黑的眼珠子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余思雅温柔地揉了一下他们俩的头,笑着说:“担心嫂子不回来?放心,我在周部长面前表了态,要等你们都满了18岁才考虑嫁人的事。我说话算数,去两天就回来,这两天你们要乖乖看好家,要是有人欺负你们了,就去找队长,再不行去公社找周部长。” “可是……那嫂子你哪天回来,我去接你。”沈建东最后抿着嘴巴说。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说:“那你明天放学的时候来接我吧,我不在,你们要看好家,好好上学,谁要不认真,回来我再跟你们算账。” 她的话稍稍安抚了一下两个不安的孩子。他们亲自把余思雅送了出去,直送到了村口,余思雅让他们回去,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脚步。 出了村子,姜美丽给余国辉使了使眼色,两人刻意落后了一些,等余思雅母女走远了,她拽着丈夫低声说:“你发现没,思雅像是变了个人。”一点都没从前那么好拿捏了。 余国辉跟余思雅从小一块儿长大,感触更深:“是有点,但嫁了人,又经历了男人死,婆婆死,有点变化不也正常。你不也跟当初做姑娘时不一样了?” “你什么意思?我哪里变了?”姜美丽还以为他嫌弃自己,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余国辉笑嘻嘻地说:“变漂亮了。” “油嘴滑舌。”姜美丽白了他一眼,嘴里不高兴,脸上却忍不住笑了,乐了几秒,她郑重地跟丈夫说,“我说真的,哪有人一个多月不见变化就这么大的。” 余国辉还是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你怕什么?有爸妈在呢,她不听我们的,总得听爸妈的吧。” 这倒是,别看她公婆看起来老好人,但一个板起脸全家人都害怕,一个哭起来没几个受得了,最后往往拗不过她,遂了她的愿。 四人各怀心思到了余家村。 两个村子属于同一个公社,不过还是隔了四屋里地,走了大半个小时。 一进门,余思雅就熟门熟路地进了原主出嫁前住的房间,擦了把脸就躺到了床上。 这让余家人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胡桂花推开门进屋坐到床边问道:“思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肚子饿,没油水,我想吃肉。”余思雅张口就来。 胡桂花傻眼了:“这……家里没有肉……” “没有肉就给我煮点白米饭吧,我要吃沥米饭,不要红薯南瓜粗粮,再给我炒个鸡蛋吧,院子外面的韭菜长得挺好的,跟鸡蛋一起炒肯定香。我累了,睡一会儿,等做好了你叫我啊。”余思雅说完就背过了身,闭上眼睛。 胡桂花沉默了几秒,轻轻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余思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姜美丽的声音:“妈,这么早就做饭啊,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思雅饿了,我给她做点吃的。”胡桂花从屋里拿了个鸡蛋出来说道。 姜美丽顿时明白了,这是要给小姑子开小灶呢,她心里不大痛快,但又惦记着余思雅手里的钱,到底没说什么。 余思雅说存了,她不信全存了,都存了他们拿什么开支?余思雅手里肯定还有钱,指缝里随便漏点都够他们打好几顿牙祭的。 后来就再也没声音传来,余思雅刚开始只是不想搭理他们躺在床上装睡,没想到最后真的睡着了,还是被姜美丽叫醒的。 “思雅,妈给你做好了饭,起来吃饭了。” 余思雅翻身爬了起来,应道:“好。” 她出去洗了把脸,坐到桌子前,上面摆着一副碗筷,一碗白米饭,一小盘子韭菜炒鸡蛋。 余思雅什么话都没说,拿起筷子就吃,也不管家里人都没吃的,她一个人吃独食。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很不爽。偏偏更过分的是,吃完放下筷子后,她又说:“明天我要吃肉,你们早点去买肉啊。对了,嫂子待会儿给我烧一桶热水,我要洗澡,走了一路,浑身都是汗,脏死了。” 姜美丽心里本来就不大痛快,这下更不爽了,小姑子啥意思,拿她当佣人使唤啊?她委屈地看了丈夫一眼。 两人结婚还不到一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余国辉看不到老婆受委屈,不高兴地说:“思雅,你啥意思,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要洗澡自己不知道去烧水啊,还要人伺候?” 余思雅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在沈家就有人洗衣做饭搞卫生,你们叫我回来的,说娘家比婆家好,总不能让我过得比呆在沈家还差吧?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对了,一会儿在我屋子熏点药草驱蚊子,要是我屋子里有蚊子,咱们就换房间睡!” 说完,也不管两口子的表情多难看,施施然地走了。 留下姜美丽气得摔了抹布:“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啊!” 012 012 斜阳西坠,晚霞像一张瑰丽的巨毯铺陈在天边,将整个村子都染成了亮丽的橘红色。 下工的村民扛着锄头,背着背篓三三两两说着话从地里归来,走到村口就看见了四处溜达的余思雅。 余思雅根据记忆里这些人的名字一一打招呼:“六叔,倩婶,花嫂子……你们下工啦。” “哟,思雅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村民同情地看着她。 两个村子离得不算远,他们都听说了余思雅成了寡妇这事。 余思雅浅浅笑道:“下午回来的,我妈不放心我,非要接我回来,说是要给我好好补补,养养身子。” 养肥了再宰啊?都一个村子,谁不知道前几天媒婆上门的事,大家看余思雅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一个村里总会有不对付的,一个跟余家关系不好的婶子掐着嗓子说:“思雅,那你爹妈准备给你做什么好吃的补补啊?” 余思雅摸着肚子,笑得那个傻白甜:“我妈刚给我做了白米饭,韭菜炒鸡蛋,明天还要去买肉回来做给我吃。我妈我哥哥嫂子都说了,我想吃什么,他们就做,为了给我补身子,他们还打算明天下工杀一只母鸡炖汤给我喝。” 母鸡都舍得杀?大家都非常诧异,现在每家每户只能养两只鸡,下的蛋是大部分家庭柴米油盐的主要来源,平时能煮个鸡蛋吃就很不错了,不少妇女做月子都不一定舍得杀只母鸡。这老余家什么时候这么心疼闺女了,又是鸡蛋又是买肉又还要杀鸡的? 很多人都不大相信这番话,不过余思雅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实诚的孩子不会撒谎,那应该是她家里人随口忽悠她的吧。 大家看余思雅的眼神更微妙了,有好心的婶子提点她:“那你可要多吃点哦,你这么瘦,是得好好补补。” 余思雅抿嘴露出八颗牙,笑得天真无邪:“嗯,我妈、我嫂子他们都不吃,让给我一个人吃,七婶放心吧,我吃得可多了,今天晚上的韭菜炒鸡蛋都吃光了。” 这都吃过晚饭了?他们还没下工呢,莫非胡桂花还真给这闺女开小灶?这可稀奇了。 大家原本的不信变成了将信将疑:“思雅,你吃饭可真早。” 余思雅笑眯眯地点头:“我妈怕我饿着了,先单独给我做的,猪油炒韭菜还放了个鸡蛋,油滋滋的,别提多好吃了。” “你家里对你可真好。”一个提着箩筐的姑娘艳羡地说。 余思雅一脸自豪地昂起小下巴:“可不是,我嫂子正在我给烧洗澡水,我哥在给我房里熏蚊子,还让我待会儿把换下来的衣服放桶里,我嫂子明天提到河边去洗。他们对我真是太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不过我妈说了,嫁出去的闺女回娘家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硬是什么都不让我干,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 …… 余思雅今天的这些话简直颠覆了大家以往的认知,等她走后,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余家对思雅真这么好?” “也不稀奇吧,闺女才死了男人,婆婆又去世,还不得哄哄她啊?” “那也不至于当个祖宗一样供起来吧?” “你们怎么都不回去?”余大庆挑着两只空桶回来,见先前走的人都还站在村口,好奇地问道。 见到他,大家脸上都有点不自然,七婶咳了一声说:“大庆啊,你们家思雅回来了。” 婆娘儿子要去接女儿,余大庆不可能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憨厚地说:“那孩子受苦了,我让桂花接她回来,婆家没人管她了,她还有娘家嘛。” 余思雅说的是真的?大家来了精神,夸道:“大庆,你们家对闺女可真好,什么活儿都不让闺女干,还给闺女开小灶炒鸡蛋,买肉杀鸡的。” 余大庆…… 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余大庆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得亏他皮肤黑,才没让人看出他已经黑了脸。 偏偏还有人不知趣,往他心窝子里戳:“大庆,你们家可真疼闺女,十里八乡都少有。” 余大庆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笑了笑:“咱是她爹妈,咱不疼谁疼。” 老大不爽地回了家,余大庆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思雅呢?” 胡桂花从灶房里出来,端了一碗凉开水给他:“出去了,吃过饭说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你还真给她开了小灶?”余大庆气得将碗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胡桂花吓得眼皮子一跳,低声说:“思雅这不是刚回来吗?就一顿饭,炒了个鸡蛋给她吃,你咋发这么大的火?” “这是一顿饭的事吗?我听说你们明天还要去买肉杀鸡给她开小灶?”余大庆火大地说。这个婆娘,就会惯孩子,把孩子惯得无法无天了。 胡桂花连忙摇头:“没有的事,思雅倒是提了一嘴想吃肉的事,我告诉她家里没肉了。” “你真没说?那她怎么在外面到处嚷嚷,你明天还要给她开小灶,还有说什么家里人给她烧洗澡水,洗衣服,这些又是怎么回事?”余大庆火大的质问道。 胡桂花还没想好说辞,隔壁听到动静的姜美丽马上凑了过来添油加醋地告状:“爸,你是不知道,思雅回来就把我跟国辉当佣人一样使唤,自己吃过饭的碗也不收拾,还让我给她烧洗澡水,让国辉给她点草药熏蚊子,要是蚊子熏得不干净,还要跟我们换房子睡。爸,你说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胡桂花看到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轻拽了一下儿媳妇,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余大庆见了更生气,瞪了她一眼:“都是你惯的,一个女娃子回娘家作威作福,挑三拣四,名声还要不要了?这样好吃懒做的闺女,以后谁家愿意要?” 胡桂花委屈得很,丈夫怪她,儿子怪她,女儿也怪她。可要接女儿回来是大家都决定,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最后怎么全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看到她又开始哭起来,余大庆烦得很,索性不搭理她,提起墙角的酒瓶子倒了小半杯,就着昨天炒的干胡豆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喝起了闷酒。 没人搭理,胡桂花抹了抹眼泪:“我去做饭。” 刚出堂屋,她就看到余思雅慢悠悠地回来了,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进门就问:“我的洗澡水烧好了吗?” 口气理所当然,大家辛辛苦苦上了工回来还得伺候她?余大庆刚稍稍消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猛力一拍桌子:“反了天了,还要人给你烧洗澡水,当自己是地主家的小姐啊?过来,给我站着,好好反省!” 余大庆身为一家之主,在家里积威甚重,他一发火,全家人都不敢吭声。 胡桂花赶紧给余思雅使了记眼色:“快给你爸认个错。” “认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家就是客人了,招待客人不应该拿出家里的好东西,难道还要客人自带干粮,自己干活吗?”余思雅仍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 余大庆气结,偏偏又找不出话反驳她,食指点着她:“你……你胡搅蛮缠,什么歪理,哪有做女儿的还要爹妈伺候,像什么话?又懒又馋,好吃懒做,哪个男人要你?我们老余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不要更好,她有钱有人在家享福不好?多想不开才去别人家做牛做马当受气包。 “这个我要纠正你,按照你们的规矩,我嫁到沈家了,那就是沈家的人,死了也入沈家的祖坟,就是丢脸也丢沈家的脸。我大伯三叔都没急呢,你替他们操什么心?”余思雅大大咧咧地说道,“对了,我哥呢,蚊子熏死了吗?要是晚上咬得我睡不着,我就只能到院子里唱山歌了。” 说完推开门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气得余大庆胸口不停地起伏,指着胡桂花气急败坏地说:“你养的好闺女!” “爸,消消气,妈也没想到思雅变化会这么大。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是思雅一直这样,咱们可咋办啊?”姜美丽头大的说。 她实在低估了这个小姑子。没想到才嫁人一个多月,这原本跟个面团一样的小姑子竟然连她爸都敢顶撞了,要一直这么折腾,辛苦受气的还不是她? 余大庆斜了胡桂花一眼,警告地说:“别管她,要干什么她自己弄,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不吃就让她饿着。” 一家之主发了火,其他人不敢吭声,院子里静默了下来。 余思雅在屋子里听到这话,很想笑,余大庆这话哪里是警告胡桂花啊,分明是在警告她。 这就受不了了?呵呵,还早着呢,她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余思雅拿着干净的衣服出来,搬了个凳子,拿了把蒲扇,直接坐到了洗澡间的外面。 余家的洗澡间是用石头和砖块砌成的,围了一圈,地面铺了一块石板,门口挂了张帘子。余思雅这往洗澡间门口一坐,谁还好意思去洗澡?尤其是男丁。 等吃过饭了,余国辉想洗澡提着桶过去就看余思雅堵在那里。他没好气地说:“思雅,你让开,我要洗澡,你一个女娃守在这里知不知羞?” “你脱光了都不害臊,我有什么好害羞的?”余思雅张口就来。 一句话堵得余国辉结巴了起来:“你,你……” 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余思雅坐在那里巍峨不动,一副你敢洗我就敢看的样子。 余国辉扛不过她,骂咧了两句,连桶都没有就跑了。 回去也不知道两口子嘀咕了什么,可能最终意识到,余思雅不洗,他们也别想洗了。两口子没辙,只能先烧了半锅水应付过去。 等余思雅进了洗澡间,姜美丽拉着余国辉说:“这么下去不行,爸说不给她吃就不给她吃啊?我看明儿咱们要是不买肉给她吃,她能自己把家里的鸡给杀了。” “不至于吧,她吃熊心豹子胆了?”余国辉不信,没他爸妈的吩咐,他都不敢杀家里的鸡。 姜美丽撇嘴:“你胆子有你妹大?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不然鸡真被她杀了你能咋滴?” “那要不咱们明天去上工的时候把家里的菜刀收起来,没了刀她拿什么杀鸡?磨她两天,她还不是什么都得吃。”余国辉出主意道。 姜美丽想想也有道理:“成,明天出门前我把家里的粮食、刀之类的都锁进柜子里。早饭也藏起来,饿她两顿,看她还有没有力气整这些幺蛾子。” 013 013 清早,余思雅起床后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清的。她刷牙洗脸后去了灶房,看见装粮食的五斗柜上了锁,锅里干干净净的,也没留饭。 呵呵,这是给她下马威啊。 余思雅淡定地出了门,去自留地里摘了一根水灵灵的黄瓜,洗干净,咬了一口,清脆多汁,勉强垫了垫肚子。 不过光吃黄瓜也不顶饿,余思雅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家里的刀具都收了起来,菜刀、砍刀、镰刀都不见了。镰刀还能说上工需要带走了,菜刀和砍刀带去干嘛?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就想明白了,肯定是防着她。这些人连早饭都不给她留,那更别提买肉给她吃了,他们是怕她饿了,逮着家里的东西宰了就吃? 他们可真是高估她了。她从小在城里长大,连鸡都没摸过,哪里敢杀鸡啊,原主也是个娇弱姑娘,没干过这种事,她只会吃不管杀。 得亏他们把菜刀收走了,不然她可能还真的要提着菜刀头痛呢,他们这做法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余思雅跑出去,掰了一个比较老的玉米棒子回来,掰了些玉米粒丢在地上,引得两只母鸡咯咯咯地凑到她面前啄玉米吃。 趁着两只鸡埋头苦吃的时机,她将玉米一丢,一把抓住了最近的那只母鸡。母鸡受到惊吓,奋力扇着翅膀挣扎,鸡毛乱飞,余思雅赶紧抓起从灶房里拿出来的谷草,将母鸡的翅膀和两条腿绑上,它总算不扑腾了。 余思雅简单收拾了一下,提着母鸡就出门了。 路上遇到了几个不用上工在家门口收拾柴火的老婆婆和一些玩泥巴的小孩子。看到她手里拎着母鸡,都觉得很奇怪:“思雅,你拎着鸡这是要上哪儿啊?” “五奶奶,早上好,我去公社呢。我爹妈不是心疼我,想要给我好好补补吗?可他们天天要上工忙不过来,我又不会杀鸡破膛,就让我把鸡拎到公社换点好吃的。”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五奶奶瞠目结舌,这老余家转性了? 半晌,五奶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爹妈对你可真好。” “可不是,我爹妈是顶顶疼女儿的父母,这村里谁不知道啊,投胎到他们家可真是我的福气。”余思雅笑得一脸幸福甜蜜,“五奶奶,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公社了,不然待会儿太阳出来了,天气热。” “成。”五奶奶脸色纠结地看她走了,回头就跟隔壁蹲在自留地里拔草的老伙伴说,“喜嫂子,你说这老余家是不是中邪了,竟这么疼闺女。” 喜嫂子知道得多一点:“什么疼女儿,是盯上了余思雅手里的五百块钱吧。” “什么五百块?思雅那丫头哪里来的五百块?”五奶奶诧异地问道。 喜嫂子一脸了然:“你还没听说吧,昨天……” 余思雅到了公社,直奔公社的伙食团去。公社没有国营饭店,只有公社政府有个伙食团,就两个人,一个厨子,一个打杂的,主要是给公社干部做饭,要是外面的人想吃饭也可以拿粮票去打饭。不过很少会有人去打饭,因为农民没有粮票。 余思雅提着母鸡来到伙食团,找到厨子:“刘师傅,你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年代厨子可是走俏的工作,刘师傅长得胖乎乎的,胳膊上的肌肉虬起,面色红润,跟大部分面带菜色的农民大不相同。他的脾气跟他脸上的横肉一样,都不大友好:“你是谁,有什么事?” 余思雅不惧他的冷脸,依旧不急不缓的:“刘师傅,是这样的,昨天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他们不辞劳苦,特意到我们村给我送我男人的抚恤金。我爸妈听说后,非常感动,硬要我把家里的母鸡拎过来,感谢这些一心为民的干部们。我说不用,周部长正直无私,肯定不会要的,我妈不同意,逼着我过来。我想一只鸡也不好送人,送谁被人看到了都是给干部们添麻烦,这样不好,所以想请刘师傅帮忙把这只鸡杀了,中午给大家添个硬菜,一人分两口,就当我一个心意。刘师傅,麻烦了。” 刘师傅的脸色缓和下来。因为余思雅这话里透露出来了两个意思,一她是烈属,周部长都要优待她,自己得罪她没好处。 二是这姑娘会来事,会办事。单独送某个干部母鸡,那不是行贿吗?但拿到伙食团宰了,一人两筷子,全公社的干部都吃了,这还怎么说?而且这姑娘说话也好听,比很多干部都会说话,瞧着就是个机灵的,她还这么年轻,说不定就有什么造化,没必要得罪人,况且公社干部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正直无私的,也有贪嘴贪便宜的,知道自己拒了这母鸡,心眼小的肯定不高兴。 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刘师傅指了指院子的空地:“把鸡放下吧。” “谢谢刘师傅,你人真是太好了。”余思雅真诚地看着他,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那个刘师傅啊,我这起得太早了,还没吃早饭,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你放心,我不占公家便宜,我给钱,不过我没粮票,刘师傅这里方不方便给我兑点粮票?” 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刘师傅虎目一瞪,凶狠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眨了眨眼,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水盈盈的,无辜地回望过去。 刘师傅瞪了个寂寞,收回目光,瓮声瓮气地说:“两毛钱,一碗面!” “好嘞,谢谢刘师傅。”余思雅高兴地掏出两毛钱递给了刘师傅。 刘师傅三两下刷干净了锅,舀了一瓢水在锅里,等水开后,丢了三两挂面下去,然后拿过一个大海碗,舀了一勺杂酱在碗底,再将挂面捞起来,最后撒点葱花,面无表情地说:“好了!” 余思雅过来端面:“谢谢刘师傅。” 刘师傅背过身,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余思雅也不在意,端着面到伙食团的桌子上,拿起筷子开吃。一动筷子她就发现了,碗底的杂酱特别多,而且都是肉,估计是刘师傅他们早上吃剩的,自己留着开小小灶,最后便宜了她。 不说别的,光碗底的这些肉都不止两毛钱,还不算肉票。这刘师傅可真是面冷心热、口是心非的人,余思雅吸了一口面,小麦的清香和肉酱的浓郁混在一起,说不出的美味。 这是她穿过来后吃得最好,最舒心的一顿饭,这只母鸡送得值。余思雅最后不但将面吃光了,连汤都没放过。 吃饱喝足,她去井边将碗筷洗干净还给了刘师傅,笑容满面地说:“谢谢刘师傅,面很好吃,我吃得很饱!” 刘师傅接过碗口气还是不大好:“吃饱了就回家,我们要干活。” “好嘞,那我不打扰刘师傅工作了。”余思雅一点都不在意刘师傅的态度。他要能天天给她面吃,一直板着脸也没关系。 吃饱了人的心情就好,余思雅美滋滋地出了伙食团,然后脚步一拐去了公社。她本来就想到公社探探干部们的口风,看看有什么空缺的职务,今天正好来了,省得再跑一趟。 余思雅先打着感谢的名义,去拜访了周部长和魏主任。周部长那里有人找他,很忙,余思雅识趣,道了一声谢就走了,魏主任那里倒是清闲,而且同为女性,也好说话,余思雅留了下来。 魏主任拿了只洗干净的搪瓷缸子给她泡了一杯茶,笑着说:“小余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也没作什么,都是周部长的功劳。” 这话余思雅听听就算了,可不能当真,她一脸真诚地说:“不能这么说,魏主任可是咱们妇女同志的娘家人,昨天要不是你们,我可拿不回家里的粮食和抚恤金,真是太谢谢魏主任了,周部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魏主任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以后有事我还要来找魏主任你您呢。” 谁不喜欢听好话,魏主任嘴角上翘:“小余同志你就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工作,什么恩人不恩人,净瞎说。不过有一点你这小同志说对了,咱们妇联是妇女儿童的娘家人,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我现在就遇到了麻烦,没工作,主任能不能帮帮忙?余思雅很想这么说,但她清楚,小事情还行,工作这么大的事,别说魏主任没能力帮,就是人有能力,也不可能平白送给她。真要这么说了,前面给干部们留下的好印象就全没了,还会给人留个贪得无厌没有自知之明的愚蠢印象,所以这个事还得从长计议,最好让干部们主动想起她,觉得她是个可用之才。 不过怎样才能让他们重视她,愿意给她工作呢?余思雅目光一闪,落到了魏主任桌子上的那叠报纸上。 “魏主任,我还真有个事要麻烦你。”余思雅笑道。 魏主任诧异了一秒,遂即又恢复了笑容,只是没那么热情了:“哦,什么事,小余同志你说。” 余思雅指着桌子上的报纸说:“魏主任这里有没有不用的报纸,给我一些,我想拿点回家糊墙。” 原来是这个,魏主任有点不好意思,她还以为余思雅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谁知道只是这个。她当即将那叠报纸拿了过来,递给余思雅:“够吗?不够还有去年的,我让人给你找。” 糊墙只是借口,余思雅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报纸了解现在的时政,看看有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今年的报纸就行了。 她笑着接过报纸,乐呵呵地说:“够了,谢谢魏主任,要是不够,回头我再来找你拿。” 辞别了魏主任,余思雅出来时就碰到了冷着脸的周部长。 “过来。”周部长把她叫道了院子下的银杏树下,指了指伙食团的方向,“你今天送了只鸡过去?”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我爸妈知道了昨天的事,想谢谢周部长你们,家里没啥拿得出手的,就让我逮了只母鸡送过来给大伙打顿牙祭!” 听到这番说辞,周部长睨了她一眼,真有娘家人撑腰,她还会跑道公社来找他?算了,小姑娘一番好意,鸡都杀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抽完了手里的烟,周部长从口袋里摸了两块钱出来,递给余思雅:“拿着,我是党员,不能占百姓便宜,回去吧,你是烈属,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不要送东西了。” 余思雅完全没料到周部长会是这个反应,很是过意不去,她本来是想跟伙食团拉上关系,趁机跟公社干部留个好印象,但没想到最后会是周部长给她买单。 “周部长,这个钱我不能拿,我听你的,以后不送东西了,这次就算了吧。”余思雅赶紧拒绝。 但周部长也是个固执的人:“拿着,你不拿我就送去给你爹妈。” 话说到这份上,余思雅只能接过钱。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片土地上也许有许多顽固愚昧自私自利的人,但也有许多一心为公正直无私的人,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要改变这片土地的豪情。 014 014 最近地里活不是很多,天气炎热,上工的时间也相应缩短了一些,中午十一点就下工了,人群三三俩俩拿着农具回家。 姜美丽拿着镰刀,心情格外的好。早上走的时候,他们把粮食和刀都藏了起来,余思雅醒来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饿肚子了。活该,谁让她挑三拣四的,饿她两顿,看她还老不老实。 推开门,家里的堂屋大门紧闭,不见余思雅的身影,莫非是还躲在屋子里睡觉? 姜美丽放下农具,走过去推开了余思雅房间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正疑惑,外面忽然传来了胡桂花的喊声:“美丽,家里的母鸡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一只呢?你跟我一起找找,看看是不是出去吃虫子。” 姜美丽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赶紧跑到鸡笼,里面果然只有一只母鸡。 婆媳俩连忙出去找,刚出门就看到余思雅咬着一个红红的洋柿子从路上过来,边走边跟村里人打招呼,神态恣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哪有一丝颓色。 姜美丽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等余思雅走近了,她立即问道:“思雅,家里的母鸡不见了一只,你见过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瞅着她:“你说母鸡啊,爸妈昨天不是说我太瘦了,要杀一只母鸡给我补补吗?我看你们太忙没空,我又不敢杀鸡,就拎到公社给了点钱,让人帮我杀了,炖了一锅汤喝。鸡汤真好喝,爸妈干活辛苦了,咱们下午把家里的那只杀了,晚上炖汤全家一起吃吧。” 还吃?霍霍了一只不够还来第二只,真亏她想得出来! 姜美丽气得脸都绿了,指着余思雅就骂:“你个好吃懒做的馋丫头,回来祸害我们的鸡,你好意思吗?那么大一只鸡,你就一个人吃了,你亏不亏心……” 余思雅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嫂,爸妈让我吃的。再说,我不是爸妈的女儿吗?他们不是最疼我吗?我身体不好,前几天还晕倒了,都吃不得爸妈一只鸡吗?” 一番话问得姜美丽哑口无言。 村里人大部分都是看着余思雅长大的,原主性子绵软,在村里人缘不错,姜美丽才嫁过来几个月。大部分人都会向着余思雅,尤其是知道她发财了。 五奶奶站出来劝道:“美丽啊,思雅也是你爸妈的女儿,她都晕倒了,吃一只鸡补补也是应该的,你爸妈都还没说啥呢,你这么说思雅多不合适。” “就是,思雅嫁人的时候男方家可是拿了八十块彩礼过来,吃一只鸡怎么啦?况且,昨天公社才给了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人家会贪你们这一只鸡吃吗?”喜嫂子撇嘴说道。 “就是,人家五百块钱要买多少只鸡,稀罕你那只鸡。要不是你爸妈让她吃的,思雅会吃吗?这嫂子真霸道,才嫁过来几个月呢,小姑子吃只鸡都不让!” 姜美丽气得差点背过气,余思雅再多钱,娘家人也没见过她一分啊,说得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怎么回事?美丽,思雅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做饭?”余大庆扛着锄头回来正好听到大家都在指责儿媳妇,赶紧喝止道。 姜美丽知道说不过余思雅,瞪了她一眼,气哄哄地回去了。 余思雅没理她,认真地给几个帮她说话的奶奶、婶子道了谢,才顶着余大庆吃人的目光进了院子。 这会儿,胡桂花和余国辉还有家里两个在上学的小的都回来了,但没人说话,因为余大庆的脸黑如锅底。 气氛很沉闷,只有余思雅不受影响,进屋拿起搪瓷缸子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刚递到嘴边,一只筲箕砸来,打掉了搪瓷缸子。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发出刺耳的声音。 余思雅抬头看着盛怒的余大庆,不怒反笑:“这就受不了了?我不过吃了你们一只鸡,一个鸡蛋,一碗米饭,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怎么套到狼?你们也太小气了。” 余大庆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怒瞪着余思雅,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你故意的!” “没办法,我说了好几遍,你们不死心,我只能陪你们一起玩了。对了,给我说的是哪户人家,彩礼收了吗?日子看好了没?”余思雅慢悠悠地提起另一件事。 本来她能主动提,余家人应该高兴的,但这会儿没人能高兴得起来,因为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余思雅现在不好掌控了,不可能会乖乖听话嫁人,搞事的可能性更大。 “你想干什么?”余大庆问道。 余思雅摊摊手说:“也没啥,就是想跟对方见个面,谈谈以后的生活。我觉得这房子就不错,要是他乐意三天两头陪我回娘家住,我就嫁,你们不是一直担心我嫁人后会受男方家欺负吗?不用担心,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谁敢欺负我呢?” 谁担心你受欺负了?你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 余家人知道,余思雅这是在威胁他们,要是敢再让她改嫁,她以后就带着男人孩子赖在娘家不走了。 要是以前,余家人可能觉得她这是说笑的,但经过她这一天的各种折腾,大家都意识到,她没开玩笑,她是说真的。一天他们就受不了,要是天天这样,这日子也别过了。 余大庆阴沉地盯着余思雅,目光森冷:“我看你是不想要娘家了!你知道没娘家撑腰的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如果社会一直不进步,甚至是倒退,余思雅还真会有所顾虑,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农村这套生态体系很快就会解体,他的这个威胁丁点用都没有。 “凡事都是相互的,如果只是想从我身上吸血的娘家,不要也罢,至于撑腰,我一个成年人,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腰,用不着别人替我出头,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去争取,我不想要什么,我自会拒绝!”余思雅说得相当有底气。 余大庆气得青筋暴跳,指着大门的方向:“滚,滚,滚了就别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余思雅起身,什么都没拿,空着手来,空着手出去。 眼看她真的走了,胡桂花眼泪一滚,忍不住追了出去,拉住了她:“思雅,你爸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回去给他认个错,我再劝劝他,别跟你爸闹了,自家人闹成这样子像什么话,妈心里难受。” 要不是知道胡桂花没什么脑子,余思雅都要怀疑这两口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套路她。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胡桂花的手,嘴巴说得非常好听:“我知道了,你别哭,回去吧,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我再回来看你们。” 断绝关系是不可能断绝关系的,她还要当干部呢,不管私底下跟余家人闹得多难看,明面上她都不会做出任何让人抓住把柄的事。至于余大庆什么时候气消,鬼知道! 被余思雅这么一哄,胡桂花的心情好了一些,拉着她的袖子:“真的,你没骗妈?” “当然没有,咱们一个公社,离得又不远,你想我也可以来看我,好了,天气热,你上了半天的工也累了,赶紧回去歇会儿,不用送我了。”余思雅好声好气地哄道。 她前两天的态度太恶劣,突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又体贴,直把胡桂花给感动得眼泪汪汪,完全忘了她这两天的各种恶行,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了村口。 余大庆一气之下把余思雅赶走了,虽然出了口气,可全家的心情都不大好。 姜美丽脸色难看,小声嘀咕:“现在这样,沈家那边怎么交代?思雅也真是的,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她非要固执的守着沈家,寡妇就那么好当?” 前天听说余思雅可能怀孕后,沈家悄悄送了十块钱过来,说是给余思雅打胎后的营养费,其实就是劝他们让余思雅打掉孩子回娘家改嫁。这事大家心照不宣,如今余思雅硬要回去,不肯回来改嫁,沈家的事没办好,他们肯定会讨回这笔钱。 到了口袋里的钱谁舍得再拿出去?更何况,要是余思雅改嫁了,还能再拿一笔彩礼呢。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公社给了余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她改嫁的彩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要不把钱还给沈家吧,思雅她实在不想改嫁就算了。”胡桂花心软地说,到底是她生的,她虽然最疼爱儿子,但也不愿意跟女儿太离心离德了。 余国辉不干,他指着姜美丽的肚子说:“美丽小日子晚了一个星期了,妈,你就要有大孙子了,你就是不替儿子考虑,也要替你孙子考虑吧。小弟过几年长大了又要娶媳妇生孩子,家里这么多人,就三四间屋子,怎么住得开?你们不是一直想建房子吗?就差一点点钱了。” 到底是儿子大孙子重要,听说姜美丽很可能怀孕了,胡桂花的立场马上变了,关切地看着儿媳妇:“美丽,你咋不早说,这前三个月得小心,不能干重活……” 姜美丽扯着嘴角羞涩地笑了笑:“没事的妈,咱农村人,没那么娇贵,不挣工分,秋天哪里有咱们娘俩的口粮,我可舍不得爸妈你们从嘴里挤出口粮照顾我们娘俩,我能挣一点是一点。” 跟她一对比,余思雅真的是太娇气,太折腾了。胡桂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余国辉可不管她怎么想,他非常想建新房子,分家搬出去,小两口单独过,不然全家这么合在一起过,他们两口子挣的工分都是家里的,一年到头手里都没几个钱,挣的都养下面的弟弟妹妹去了,他可不甘心。 “爸,妈,我有个法子,思雅以前不是心心念念想嫁给她那男同学吗?那个人已经毕业了,听说被安排去了公社的学校做老师,也算是吃国家粮的了,预支或者借几个月工资就能出得起彩礼。别的人思雅不乐意,要是他,思雅还不乐意吗?” 这倒是,以前他们看不起楚玉涛,觉得他家穷,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楚玉涛端上了铁饭碗,余思雅却新婚守寡。虽然有钱,但到底是个寡妇,说起来能嫁给楚玉涛还是她占便宜呢!现在让余思雅嫁给有旧情的初恋,她总没意见吧。 姜美丽又羡又妒,小姑子运气真好,二婚都比她强。 “楚玉涛能愿意吗?”姜美丽酸溜溜地问道。 “找个人探探他的口风不就知道了。”余国辉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思雅长得这么漂亮,手里又有钱,他们俩才分开没多久,还有感情呢,他咋不乐意?” 015 015 沈建东虽然比同龄人早熟, 但到底只是个12岁的孩子,沈红英也只有14岁, 余思雅一走, 姐弟俩顿时失去了主心骨,连晚饭都忘了做,最后沈建东饿得不行, 两人掰了四个玉米棒子回来在一烧, 烤得焦糊后勉强垫了垫肚子就睡了。 次日早晨起来,姐弟俩看着清冷的家里, 舍不得吃米饭, 去地里摘了个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学校。 这一天过得没滋没味的,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 沈建东抓起书包就跑到沈红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点, 你怎么这么慢。” 沈红英性子温吞:“才刚放学啊。” “还有什么, 我帮你收拾。”沈建东迫不及待地说。 沈红英将作业本放进书包:“没有了,走吧。”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沈建东就不安地问:“要是嫂子不回来怎么办?” 沈红英也不知道, 她不大确定地说:“应该会回来吧。” 这语气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就更别提沈建东了。 沈建东暴躁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梗着脖子说:“她说了要回来的, 她要是不回来, 我就去余家守着不走了。” 沈红英迟疑片刻:“我跟你一起。” 得了姐姐的承诺,沈建东暴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走, 咱们去余家, 去接嫂子。” “好。”沈红英答应。姐弟俩没回家, 直接从公社找去了余家村。 这边余思雅回到家烧了一壶开水,放在板子上, 摊开了拿回来的报纸,一页一页翻开,从最近的开始看起,遇到有价值可以参考的东西她本打算记下来,结果找了一圈发现家里面没有本子和笔,只能作罢。 余思雅看得很认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原主从小处于乡下,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所以她这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报纸是非常有用的一个媒介,反应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魏主任给她的这叠报纸有两种,一种是全国发行的人民日报,还有一种是本省的a省日报,都是全国全省具有很强影响力的媒体。毕竟这个时代广播、电视都不普及,报纸最广泛的传播途径,也是人们了解当前时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径。 这个时代的报纸没余思雅想象的那么严肃,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备,上面也有许多科教文卫之类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员下乡、支援农业、儿童节联欢活动等等。6月2号的人民日报还以极大的篇幅讲述了我国科考队再登珠峰的新闻,并且配上了好几副大图。 余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报纸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趴在这里一连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报纸。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余思雅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意识到家里安静得过分。 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余思雅拧着眉走到院子里,喊了两声,没人应,再到他们的房间一看,书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齐齐的,也就是说他们放学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这两个家伙,去哪儿了?不会是去余家找她了吧?越想越有可能,余思雅有些懊恼,自己光顾着看报纸,忘了去公社接他们,原以为他们会先回家一趟的,谁知道放学就直接去找她了。 趁着天还没黑透,余思雅赶紧锁上了门出发,准备去余家村看看。不过她还没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东姐弟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村口。 余思雅松了口气,跑过去:“你们俩放学不回家,跑哪儿去了?” 看到她突然出现,姐弟俩都高兴坏了。 沈建东说:“嫂子,我们说好的去余家接你啊,结果到了那儿,他们说你走了,我还以为他们骗咱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学校通知你们。”余思雅歉疚地说。 姐弟俩都不在意:“没关系,嫂子你回来了就行,反正我们也没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 三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因为时间不早了,他们简单地做了一锅红薯稀饭。 吃过饭洗过澡,松懈下来,沈建东就想着睡觉,余思雅叫住了他们:“作业做完了吗?课文会背了吗?” 忘记了,沈建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嫂子,这么晚了,咱们明天做吧。” 余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说过,今天要检查作业,背课文,现在打开书包补吧,没做完不许睡觉。” 沈建东只好苦逼地打开了书包。 三个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写作业也不是那么让人厌烦的事了。 第二天,余思雅又去了公社一趟。她先去供销社买了钢笔、墨水和本子,然后又去肉联厂碰运气。 今天因为去得早,她运气不错,不但买到了骨头还买到了一块猪肝,旁人不喜欢这种没油水的内脏,余思雅却非常喜欢。骨头熬汤营养美味,猪肝补铁明目可是好东西,关键是便宜,两斤骨头,一斤猪肝加起来只要了四毛多。 若是不要票,沈跃这五百块的抚恤金足够让他们撑到后年考大学,还能过得美滋滋的。可惜,这个年代,很多东西花钱也买不着。 余思雅满是遗憾地回了家,进了村就看到小队长沈宝民抽着旱烟袋在他们家门口踱来踱去。 “民叔,找我有事啊?我去公社了,进去坐会。”余思雅上前,热情地招呼道。 家里就她一个小寡妇,沈宝民很避讳,摆了摆手:“在门口说就行了。小余,你这是又去公社了?” 看到余思雅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沈宝民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余思雅笑着点头:“对,去供销社买了本子和笔,走到肉联厂看到骨头和猪肝不要票,我又买了点。” “小余,二小子的抚恤金是不少,可也经不起你这天天去公社买这买那啊,你得省着花,建东过几年就长大要说亲了,家里没点钱怎么行。”沈宝民皱着眉,感觉余思雅一点都不会过日子。 就买了两次骨头,总共花了不到一块钱就被批评不会过日子,余思雅很是无语,更无语的是,让她节约的理由是省钱给沈建东说亲娶媳妇。指望哥哥的抚恤金娶媳妇,也太荒谬了。 余思雅不赞同,但也知道她的观念跟村里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她不想得罪沈宝民,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民叔。” 见她受教,沈宝民也不好再多说,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余,这几天你都没去上工,你们家现在三个人,两个学生娃,就靠你一个人挣工分。你要一直不来上工,回头等分粮的时候,你们家分不到多少粮食,就得挨饿了,你身体要是没事了,就还是去上工吧。” 他也是好意,一家三口人,都是长身体,能吃的年纪,饭量大,都不去挣工分,以后吃什么? 听说去上工,余思雅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见她这副苦兮兮的样子,沈宝民不禁摇头,这也太娇气了,要是沈跃还在还好,他拿钱回来也够他们生活,如今沈跃不在了,这一家子都不挣,坐吃山空,能吃多久? “你们这些小媳妇的活都比较轻松,最近主要是理红薯藤、掐棉花芽、除草,不算累,你下午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吧,半天三个工分,不错了。不然等到收稻子的时候,你更吃不消。”沈宝民良心建议。 余思雅知道沈宝民说得有道理,她的谋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中间这么长时间,她总不能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吧。 算了,上工就上工,当体验生活了,现在还不到农忙的时候,应该还好吧。 但到了下午余思雅就后悔了。沈宝民说理红薯藤轻松,哪里轻松了?要一直弯着腰在太阳下干活,半天下来,她的腰都快断了,脸上都是汗,口干舌燥的,幸亏她带了一壶水,不然要渴死,这三个工分真不好挣,农民是真苦。 傍晚,余思雅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进了家门,她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 看着她这副面若菜色的样子,沈建东和沈红英都很心疼:“嫂子,你明天别去上工了,以后咱们俩去。” 余思雅摆手:“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她都吃不消,更别提这两个小屁孩了。 “我身体好,我可以的。”沈建东拍胸口说。 余思雅抬起头打量了他两眼,发现没准他真的比她行,啧啧,被个12岁的少年给比下去了,真丢人。 “算了,你们俩去上工挣的也不够吃,还是我来想法子吧。”余思雅这会儿更迫切地想有个工作了,不然离高考还有两年多呢,要是天天上工,那真是生不如死。 余思雅苦兮兮地摆了摆手:“做饭吧,饿死了。” 强体力劳动的后遗症第二天就出现了,余思雅躺在床上,浑身酸疼,背疼,腰疼,两条腿也疼。 她让沈建东给她请了个假,不管村里人怎么说她,她都不要去上工了。 这天起,余思雅发奋图强,花了两天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一遍,然后将自己所需要的内容整理出来,再通读一遍,研究了这些文章的写法,共同点,为什么能刊登到报纸上。 研究透彻之后,她开始动笔,花了三天才写完,完稿之后,余思雅不放心,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跟报纸上的稿子对比了一下,确认思想没有任何问题,符合这个时代又红又专的特点,突出了工农兵英雄人物的高大全形象,这才将信封投递进了邮局。 这一通忙活下来,她已经有差不多十来天没去上工了,而且忙完后,她也照旧窝在家里,没有去上工的意思。 这些日子,余思雅一直窝在家里,整日闭门不出,村里不少人说闲话,尤其是发现洗衣做饭,还有自留地都是沈建东姐弟在打理,她什么都不干后,闲言碎语更多了。 吴月和朱爱华妯娌听说了这个事心里更不平衡。她们嫁到沈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四五十岁了还天天下地劳作,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同样是嫁到沈家,余思雅就没上过几次工,如今还要人伺候,简直像旧社会的地主婆。 红眼病的人不少,见了沈建东姐弟就冒各种酸话挑拨离间。 这天,沈红英跟沈建东回去后,姐弟俩放下书包就去理自留地的红薯藤。六七月的时候,红薯藤已经长很长了,不少贴着地面长,每一节都能扎根进地里,长出小红薯,这样会分散红薯的营养,导致红薯个头小,所以农村人都要理红薯藤。 姐弟俩理了一半的时候,吴月过来了,看着他们,一脸心疼的样子:“怎么都是你们姐弟俩在干活?余思雅呢?她一个大人,天天窝在家里享福,让你们俩个小孩子出来干活像什么样?” 沈红英和沈建东知道她不是好人,只管埋头干活,不搭理她。 吴月看他们这样子就来气。她就不明白了,这两个小崽子怎么那么信余思雅这个外人,倒把他们这些亲戚当仇人一样。 “我当余思雅对你们多好呢,还不是天天使唤你们。她就仗着她的肚子作威作福吧,你们也是蠢,你们哥哥拿命换来的钱,天天给她糟践,你们还要给她卖命……” 沈建东听得火大:“我嫂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提起箩筐过来的朱爱华听到这话,当即就笑了:“忙?忙什么?天天忙着吃饭躲懒?现在清河村谁不知道咱们老沈家出了个懒婆娘,好吃懒做,等你哥哥拿命换来的那点钱花光了,我看你们吃什么,等着喝西北风吧!” “才不是,我嫂子在写稿子,她很厉害的,我不许你瞎说,败坏我嫂子的名声。”沈建东对着朱爱华怒目而视。 朱爱华嗤笑了一声:“就她,还写稿子?别逗了,这种借口也就骗骗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吴月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建东,不是大伯母多事,她一个大人,天天不干活,窝在家里像什么话?想当年,你妈怀着你大哥的时候,生的前一天还在山上挖红薯,你嫂子这才刚怀上就这么娇气,像什么话?你看看村子里怀了孩子的女人,哪个不是干到生孩子的前几天。” “要你们管。”沈建东有点心虚,眼神躲闪,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抓起地里的泥砸了过去,“这是我们家的事!” 朱爱华和吴月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你这孩子,咱们都是为你好,你不领情还为了个外人凶长辈。你咋好赖不分呢!”朱爱华气得嘴都歪了,骂骂咧咧地走开。 吴月没吭声,她还在想沈建东的反应。 以前提起孩子,沈建东都是“我的小侄子我养”,这次态度却躲躲闪闪的,而且都快三个月了,余思雅都看不出怀孕的迹象。这大夏天的,她人瘦,穿得薄,要是小肚子突出一块,会非常明显的。 基于种种迹象,吴月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我琢磨着余思雅可能没怀孕!” “什么?没怀孩子?那她不是拿这事骗咱们吗?没孩子,她凭什么全拿了沈跃的抚恤金,还霸占着二房的房子?”朱爱华提起就一肚子的火。 在乡下,女人没继承权,余思雅没孩子,还想霸占着沈家,那就是她没道理。 越想越来气,朱爱华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找她理论理论!” “等一下,你急什么?”吴月叫住了她,“走,叫上老三,咱们两家商量商量,余思雅这是拿咱们老沈家当猴耍啊。” 朱爱华知道老大两口子心眼多,跟着他们不吃亏,连忙点头:“我这就去找老三。” 村里的闲言碎语余思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活了两辈子最苦的时候也不过打暑假工,穿着个玩具熊在商场门口逛了五六个小时,配合游客拍照,逗孩子玩。 那时候虽然热,但偶尔可以借上洗手间的机会进商场吹几分钟空调,吃根冰棍解解暑,而且不用晒太阳。但乡下的农活可不一样,夏天大太阳大家都要顶着日头干活,地里很多虫子,庄稼的叶子非常扎人,晒了一天,她脸就开始起皮了。原主可能还能熬一熬,她是真不成。 所以哪怕后来沈宝民又让他老婆上门劝过余思雅一次,余思雅还是没动。 随着暑假的来临,沈建东姐弟俩都放假了。为了挣工分,姐弟俩都表示要去上工,但被余思雅严令禁止了。 “你们俩基础差,把小学课本拿出来,该背的背一背,背完了看我拿回来的报纸,天气凉快的时候打理自留地,黄瓜藤老了,该拔了种新的蔬菜……”余思雅一一给他们安排了其他任务。 沈建东不大乐意。 沈红英拽了他一下,等姐弟俩独处的时候,她说:“你别去上工,不然回头别人又要说嫂子,说她让你一个孩子去上工,自己却呆在家里好吃懒做。” 最近看到他们就说这些话的人越来越多了,沈建东也很烦,无论他怎么解释,说他嫂子真没闲着,也没虐待他们,可这些人就是不信。总觉得他们是受虐的小可怜,可实际上,他们嫂子天天管着他们学习,不让他们干重活,每顿饭也都让他们吃得饱饱的,跟他妈还在时候没什么区别。 至于说干活,村里跟他同龄的孩子哪个不干这些活?为什么他们就不觉得自己虐待自己的孩子呢,却总觉得他们嫂子这样是虐待他们。 “好吧,那我去河里看看能不能逮着鱼回来打牙祭。”沈建东提着水桶跑了。 到了夏天,清河就是孩子们的乐园,不但能解暑,而且偶尔还能摸些鱼虾回家解馋。不过去的都是男孩子,沈红英艳羡地收回了目光,打算先看会报纸,等一会儿没这么热了再去挖地种土豆。 她坐在吃饭的板子前看报,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沈红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村里人串门都是跑到门口就嚷嚷,很少有这样客客气气敲门的。 她放下报纸,跑出去,看到院子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副黑框眼镜,皮肤白皙,面容清瘦的年轻人。 沈红英很少看到这样斯文的年轻人,当即红了脸:“你……你找谁啊?” “请问这是余思雅家吗?我是她初中同学。”男人说话的声音也斯斯文文的,跟村里汉子们的大嗓门完全不一样。 沈红英点头如捣蒜:“在的,你请进……” 然后蹬蹬蹬地跑了进去,推开了余思雅的房门:“嫂子,外面有个人说是你的初中同学。” 余思雅在写计划书,被人打断,有点不高兴。原主的初中同学又不等于是她的,她没啥兴趣,但对方已经找上门了,不见也不行,余思雅只好扣上钢笔帽,起身出门。 走到堂屋门口,余思雅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那道清隽眼熟的身影,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待她说话,对方转过了身,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果然是熟人! 余思雅很是头痛,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从上高中起就开始打零工挣生活费,每天忙得要死,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别说早恋了,到死都还是个母单,根本不会处理恋爱问题,更不会应付原主留下来的感情债了。 “思雅,不请我坐坐吗?”楚玉涛轻声问道。 余思雅侧身:“进来吧,家里穷,没什么招待你的,随便坐。” 楚玉涛看了她一眼,笑容淡了下去。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玉涛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温柔褪去,取而代之的审视和探究。 余思雅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有点为原主心酸。这么多人,竟然只有一个分了手的旧情人能察觉到她的不同,而其他人,只看到了她身上的利益,何其可悲。 “红英,去烧点开水给楚同学泡杯茶。”余思雅开了口,支走沈红英。 等沈红英走后,她直视着楚玉涛的双眼,不避不闪:“你想问什么?” 楚玉涛笃定的说:“你不是余思雅!” 他从学校里回来听说了沈家发生的事之后就觉得奇怪。他所认识的余思雅温柔、性子好、耳根子软,像朵怯生生的含羞草,根本不像是能力抗娘家婆家的人。 这一打照面就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如此的陌生,跟他印象中那个害羞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余思雅翘起唇,意味深长地说:“我就是余思雅!” 反正面对原主的故人,她是一点都不心虚。原主倒霉,莫名其妙不见了,她就不倒霉吗?她好不容易奋斗到有车有房,却突然掉到这个落后的年代,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楚玉涛看她不肯承认,苦笑了一下:“我认识的思雅不是这样的。” “你是来叙旧的吗?我想我们之间恐怕没什么旧可叙吧。”余思雅直接下逐客令。 楚玉涛复杂地看着她:“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思……余同志,是你娘家来找我的,说你怀了孕,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艰难……”还说余思雅心里一直惦记着他。 “所以呢?你打算来做接盘侠?便宜爹?”余思雅没好气地问道。 楚玉涛来之前想了很久,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目前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笑了一下:“我想你不需要。” 这人倒是挺识趣的,而且他还能来找原主,也是让余思雅意外。 余思雅难得好奇了一回:“所以你原本打算娶我,帮我养孩子?你真的甘心?你不会是想报复我吧?” 楚玉涛自嘲一笑,非常坦诚:“我也不知道,可能也有点这种心态吧,毕竟被人抛弃的是我,要说毫无怨言,那是假的。” 每次都是余思雅让人哑口无言,这次终于轮到她被别人堵得无言以对了。 这人还真是坦诚,看得出来应该是个谦谦君子,没什么坏心,倒是比以往见过的人可爱多了。原主的眼光挺不错,可惜当初没坚持。 咳了一下,余思雅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的?” 楚玉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说:“你要不嫌弃,我也可以帮你养孩子,在乡下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余思雅…… 都知道她是冒牌货了,这人竟然还没改变主意,想啥呢? 看着她这副便秘的表情,楚玉涛笑了:“逗你的,我想你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目光有些惆怅:“我走了,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公社的初中找我,我下学期去那里做老师。” 余思雅当然不可能去找原主的初恋帮忙,点头敷衍地应了一声:“好。” 笑了一下,楚玉涛起身道别。 余思雅送他出去,走到大门口就看到沈大江两口子、沈老三两口子领着本家的几个亲戚,气势汹汹地过来。 看到楚玉涛,几人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余思雅的把柄。 “好你个余思雅,在周部长他们面前说得好听,什么要留在我们老沈家给沈跃守寡,把沈红英兄妹抚养长大,结果呢,却背地里偷男人。还说什么怀了沈跃的娃,你看看你的肚子,像怀上了吗?”朱爱华上前劈里啪啦就是一顿骂,势要把余思雅钉在耻辱架上,落实了她的罪名。 余思雅可不认:“这是我初中同学,听说我丧夫守寡,来看看我,的,我同学大大方方的来看我怎么了?而且红英也在家,朱爱华,你这盆脏水我可不认。” 沈红英从院子里冒出头来证实了余思雅的话。 污蔑余思雅偷男人行不通,朱爱华顿了一下,指着余思雅的肚子说:“那孩子呢?你现在还能说你怀上了吗?”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可是暗地里观察了余思雅很多回。她可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怀孕了?不一直是你们说我怀孕的吗?再说,咱们早就分家了,我怀没怀孕关你什么事?” 朱爱华没想到余思雅这么无耻,明明当初是她误导他们,结果今天竟然不认帐,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色的女人。 见说不过余思雅,朱爱华干脆挑拨:“红英,你都看到了,这个女人一直都在骗你们,骗你们怀孕了不干活,让你们俩干活养她,她太不要脸了,欺负你们两个孩子。告诉三婶,今天三婶给你作主……” 吴月也温柔地说:“红英,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大伯和大伯母在这里,不会让外人欺负了你。” 沈红英看了他们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头,捏着衣角,慢吞吞地说:“嫂子没骗我们,她早就跟我们说过了。” 朱爱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气得脸都绿了:“那你们还任她摆布,天天给她洗衣做饭把她当祖宗一样伺候?” 莫非这侄女是中邪了? 沈红英躲在余思雅身边,撇嘴嘀咕:“在你们家不也一样要干这些吗?还只能睡柴房,饭也只能端到一边单独吃,还要挨打挨骂。” 吴月听到这话忍不住瞪了朱爱华一眼,短视的蠢货,不拿侄女当人,现在好了,余思雅什么都不用做,红英都向着她。 “你……我打死你个胡说八道的小贱人。”朱爱华气得抄起棍子就要去揍沈红英。 沈红英吓坏了,赶紧躲到余思雅背后。 余思雅用力一甩门,挡住朱爱华的棍子,冷笑着看着本家这堆面无表情的男人:“怎么,耍威风耍到我们家来了?看我们没有男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余思雅,你不用给我们扣帽子。我们都是她的长辈,她做得不对,我们当长辈的有权利教育她。”沈大江皮笑肉不笑地说。 听说余思雅根本没怀孕,本家的亲戚都觉得受到了欺骗,大家都站到了他们这边。以前以为余思雅怀孕了,让她代沈跃的孩子握着抚恤金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凭什么?她余思雅一个外人,嫁过来才一个多月,跟沈跃不过只见了一面,哪有他们这些有血缘的亲戚亲。 他们哪是要打沈红英啊,分明是打她余思雅的脸。 余思雅寸步不让:“这是我家,我妹妹,何时轮到你们教训了?所谓长嫂如母,不管你们有什么意见,我都是她嫂子。至于抚恤金,法律规定是给父母养老,赡养妻儿,抚养未成年弟妹的,我是沈跃明媒正娶进门的,你们不服气,去找国家,去找政府,少拿什么习俗来压我,习俗再大,大不过国家法律。” 本家人实在没料到,都被戳穿了,余思雅还这么强势,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歪理,哪里来的歪理,你个姓余的外人,凭什么拿我们家的钱?” “歪理,那咱们去找公社,找县里面问问,到底谁说的才是歪理,看看政府到底站在谁那一边!”余思雅嗤笑地看着这些人。还当是旧社会呢,他们的习俗就想大过天,大过法律,做梦! 沈家一群人都说不过余思雅一个,都气得脸色通红。 “谁听她一个娘们唧唧歪歪胡说,这是我们老沈家的房子,可不能便宜了外人。这姓余的婆娘好吃懒做,把咱们村的风气都带坏了,把她赶回去!”沈老三扯着嗓子刻薄地说。 本家人听了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村里其他人有些同情余思雅,但谁也不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沈家人。 眼看他们要来强的,沈红英吓得瑟瑟发抖,哭泣着说:“你们不要赶我嫂子走,嫂子对我们很好……” 但没人理她。 村里自有一套野蛮的生存法则,有时候村民们都能为了一寸土地闹翻打架结成仇家,两个村能为了灌溉水打个你死我活,更何况一栋房子,五百块钱,而且对方还是个娘家不管的弱女子。 余思雅也没料到,都新社会了这些人还如此嚣张,难怪这个时代乡下的女人地位如此低,如此可怜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走。” 她不可能让他们将她送回余家那个火坑,暂且忍他一忍,后面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她能自己走自然最好,以后说出去也是她自个儿走的,跟他们没关系。 “想走可以,家里的东西可不许带走。”朱爱华凶狠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看都没看她一眼,最重要的钱和存款单她藏好了,这些人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无所谓,他们能拿多少走,回头都得送回来。 她拍了拍沈红英的手,一言不发地越过了沈家人,径自出了清河村。 眼看余思雅这个祸害走了,朱爱华欢喜极了,拿着棍子指着沈红英说:“抚恤金呢?余思雅放哪儿了?” 他们来得突然,余思雅没回过屋,钱肯定还藏在屋子里。 沈红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我不知道……” “干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开会吗?”一道洪亮的大嗓门从人群外面吼来。 大家回头一看竟是大队长,都很意外。 大队长家在六队,离他们一队比较远,有两三里地,所以他很少过来。平时就是要通知开会,也是六队的小队长或者其他社员跑来通知。 见到他,沈老三赶紧掏出烟盒递烟过去:“大队长,你怎么过来了?” 大队长现在有急事,没心情理他,推开他的手,越过人群,边走边问:“这里是余思雅家吧?” 大家面面相觑,大队长怎么会来找余思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还是沈大江主动问道:“大队长,你找余思雅干什么?这是我二弟家。” “我记得她是你二弟的儿媳妇没错吧?人呢?不在家吗?”大队长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都不见人,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又问了一次,“你们不上工,全凑在这里干什么?” 没人回答,因为大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家兄弟已经察觉到了不大对劲,无缘无故的,大队长不可能会这么急切地亲自跑过来找余思雅。余思雅到底有什么本事,足不出户,竟还能让大队长记得她这个人,还是在他们刚把她赶出去的时候。 可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沈老三讪讪地笑道:“大队长,你找余思雅啊?” 沈家人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大队长拧着眉:“敢情我刚才都白说了,你们赶紧把人找出来,冯书记点名要见她,让我把人带过去,冯书记还等着呢,耽搁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沈老三双腿发软:“是公社的冯书记吗?” 大队长白了他一眼:“除了他,还有哪个冯书记。人呢,你们倒是说话啊?” “冯书记找她干什么啊?”沈老三硬着头皮问道。 大队长也不大清楚:“好事,听说是她写了篇什么文章发表在了省报上,得了上面的表彰吧,现在全公社都听说了,冯书记想见她,大家赶紧的帮忙去找人!” 得到确切的回答,最担忧的事成真,沈家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有贼心没贼胆的沈老三更是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016 016 叮铃铃, 叮铃铃…… 红云公社唯一的一台电话响起,秘书小李连忙接起电话:“喂, 你好, 这里是红云公社,请问你哪里……孟部长,好, 你稍等, 我去叫冯书记。” 将电话放到一边,小李飞快地跑到隔壁的书记办公室:“冯书记, 县委宣传部的孟部长打电话过来找你。” “好, 他说什么事了吗?”冯书记放下钢笔, 边起身边问道。 小李摇头:“没有, 不过孟部长语气挺兴奋的, 应该是好事。” 好事?莫非是上面出了什么新的文件, 冯书记不敢怠慢,快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电话:“喂, 孟部长, 你好, 我是冯成, 什么?真的, 那可真是给咱们县长脸啊,没错, 好, 我知道了, 好……” 小李看到冯书记接了电话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等电话一挂断,他就笑嘻嘻地说:“冯书记,是好消息吧。” “你个滑头,确实是个好消息,咱们公社长脸了。”冯书记一脸兴奋,“前两天的省城日报送来了吗?” “邮局还没送来,应该要晚一点。”小李说道。 冯书记等不了,大手一挥:“你去邮局把最近的省城日报全都拿过来。” 公社比较偏远,消息有滞后性,报纸往往要发行好几天后才能到他们手里。 小李赶紧应声:“好嘞。” 他蹬蹬蹬地跑出公社,跑到斜对面的邮局拿了省城日报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冯书记就站在办公室里等他,见报纸拿来,立即接过来摊开扫了一圈,又翻过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翻到第二份的时候,冯书记停了下来,目光激动,食指颤抖,指着一行黑色的标题兴奋地说:“果然是咱们公社的同志!” 小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这篇文章的标题叫《一封烈属的来信》,下面的署名:辰山县红云公社,余思雅! 这是他们公社投的稿?难怪冯书记这么激动呢,不过余思雅是谁? 冯书记也问了这个问题:“余思雅这个同志是哪个大队的,下乡的知青吗?” 不怪冯书记会这么想,乡下有文化的人不多,基本都有公职在身,大家都认识,这个余思雅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似的。她写的稿子能在省报上发表,引起孟部长的重视,可以说比公社里很多干部都要老练了。毕竟他们公社还没在省报上落过名呢。 小李也不清楚:“冯书记,我去知青办打听打听。” 知青办那里有下乡的名单,把名单一对就知道了。 冯书记点头:“嗯,找到人带过来见我,这是一把好笔杆子。” 小李点头,赶紧出去办事。结果却让他失望了,知青办的名单上没有叫余思雅的,那这人是谁? 小李不禁有些头痛,他们公社下面八个村子,每个村子有十来个小队,总共一万多人,上哪儿找余思雅去?大队长估计都不一定知道这号人。 书记还在等着他的回话呢,小李急上了火,走到院子里看到民兵们在训练,忽地想到了主意。民兵都是从下面各个村推荐来的,几乎每个小队都有,只要余思雅是他们红云公社的人,那总有民兵认识。 他赶紧跑过去对周武说:“周部长,耽误你们一会儿,我跟民兵们打听个事。” “成,休息五分钟。”周部长叫停了训练,问小李,“你要打听什么,问吧。” 小李谢过周部长,大声说:“咱们公社有个叫余思雅的同志,你们有人认识吗?” “你找余思雅?”周武狐疑地看着小李,“你找她做什么?” 小李听出来了:“周部长,你认识余思雅?” 周武点头:“她是清河村一队的社员,是烈属,男人一个多月前牺牲了。你找她做什么?” 总算找到这个人了,小李笑着解释道:“烈属啊,那就没错,她写了一封稿子被省报刊登了,县委的孟部长特意打电话来说这个事,冯书记要见她,我让人去叫她过来。” 周武很是意外:“真的假的?” 余思雅不是才初中毕业吗?公社多少高中毕业的,甚至还有大学生,都没在省报上发表过文章。 “我亲眼看到了报纸,这还能有假啊。周部长,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清河村了。”小李着急地说。 “等一下。”周武叫住了他,“你去过清河村吗?人都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跟你走,我叫个他们本村的民兵骑自行车回去找他们大队长,把人给你带来。” 小李不是本公社的人,是去年调过来的,对公社的村子也不是很熟,周武愿意帮忙,他求之不得:“谢谢周部长。” 周武叫了个清河村的民兵回去送信,小李赶紧回去把这个事给冯书记说了。 冯书记听后非常诧异:“不是知青?是咱们公社自己人?不错,不错,谁说咱乡下的娃读书就不如城里的?” 冯书记心情大好,拿着报纸,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读完一遍又读第二遍,等周部长来,他还在念。 “读啥呢,这么认真,上面的文件?”周部长明知故问。 冯书记心情好,不计较,指着报纸赞不绝口地说:“我看余思雅同志的文章呢,写得真好,充满了真情实感,后面还写了你呢,原来咱们那天加餐的那只鸡是你掏的钱啊。好你个老周,风头都被你出了,这下全省都知道咱们红云公社有个周部长。” 周部长接过报纸一看,还真是。周部长文化水平不高,不懂什么辞藻、什么修饰,但他政治觉悟高,一看就明白余思雅的这个文章为什么会被省报录用了。 这篇文章开头写了丈夫去世后,家里遇到的困难,然后写公社干部主动帮忙照顾,要回抚恤金和粮食,最后表明态度说自己不改嫁要留在夫家帮忙把夫家的两个弟妹抚养长大。 前略后详,整篇文章反应了一定的问题,但整体的基调是积极的,向上的,对广大的基层干部的所作所为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赞扬,同时不着痕迹地自夸了一把。这样积极正面向上的烈属军嫂也是值得拿出来作为典型人物宣传的。 这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确实挺好。”周部长赞同冯书记的看法。 冯书记拿回报纸:“而且孟部长打电话来说,这篇文章被新华社看中了,可能要到更高的平台发表,咱们红云公社在全国都要出名了。” “全国?”周部长这会儿是真吓得不轻,“小余这篇文章真写得这么好?” 冯书记知道的内情多一些,他按下报纸:“应该是跟上个月邻省扒出的一起陈年旧事有关。有个牺牲同志的抚恤金被人冒领了,没有到他父母妻儿手里,而且在他死后,还被人霸占了人家的自留地,妻儿在村里也经常受欺负。他的儿子长大后,跟这些人发生了流血冲突,闹得很大,造成了一死两伤。” 这样的恶行事件不会轻易报出来,但冯书记去县里面开会的时候听人提起过。估计上面也要整顿这个事,毕竟后方不稳,前方就要乱。 但为了更好的舆论导向,在报道负面新闻的时候也要适时地报道相应的正面新闻,免得引起恐慌和不满。 没有人比一个愿意留在夫家抚养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弟妹的烈属亲自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了。余思雅的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恰逢其会,早两个月,晚几个月都赶不上。只能说运气太好了,刚刚恰在这个点上。 周部长听说了缘由后很高兴:“早该整顿了,别人拿命换回来的钱,这些人也好意思贪,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老子有时候都想一枪崩了这些家伙!” “确实,有些人太不像话了,是要整顿,不过老周你可不能胡来。对了,老周,我有个想法,咱们咱们要对烈士的父母妻儿多照顾一些,这不八一建军节快到了吗?回头你们武装部统计一下,咱们公社虽然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但也要表示表示。我提议咱们下乡给这些烈属一家发五斤大米,一斤猪肉做慰问。”冯书记轻轻敲着桌子说。 周部长自然没意见:“行,那我就替烈属们谢谢冯书记了。” “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国家和党,对了,小李呢,让他去喊个人,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冯书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再不来,就要下班了。 小李其实已经来了好几分钟了,听到冯书记提起他,只得畏畏缩缩地敲了敲门:“冯书记,周部长,出事了,余思雅不见了。” “不见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周武火大。 小李只得将清河村发生的事捡着重点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的,余思雅被沈家人给赶走了,但她没回娘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清河村的大队长已经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出去找人了。” “好个沈家,能耐了,公然赶人,谁给他们的权利?他们沈家的规矩比国家律法都还大是吧?”周武火冒三丈,气冲冲地出去,点上民兵,“走,去清河村,老子去会会这些姓沈的。” 冯书记也气得不轻,上面才要重点整顿这个,沈家人就往枪口上撞,得亏是余思雅写了篇文章出名了,他恰好让小李去找人,不然这事他一点都不知道,最后还成了他的过失。 “这个事得严肃处置。”冯书记跟着出来,“我也与你一道去看看,这沈家好大的排场,连别人正儿八经娶回家的媳妇儿也能赶走,谁给他们的胆子?” 公社一把手二把手带着几十号民兵浩浩汤汤地直奔清河村。 余思雅完全不知道,她还没告状公社就要来给她撑腰了。 出了清河村,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去哪里,余家肯定不能回,这乡下也没招待所,即便有也要大队开证明,不然不能住。 好像现在也只能去找周部长了,可老是为了同一件事去找对方,周部长不烦,她都觉得烦。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干脆拐了个弯,没去公社,而是打算去隔壁村找原主的一个初中同学,两人很要好。那个女同学家里人都是憨厚的农民,她去住个一两天应该不成问题。 她得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好好收拾一顿姓沈的,省得他们再生事。 “余……余思雅,你要不去我姑姑家暂住?”楚玉涛一直远远地跟在余思雅后面,见她拐弯就知道她不会回娘家。可她一个姑娘家,不回娘家,能去哪儿呢? 余思雅回头看是他,有点意外:“不用了,我去找小芬。” 楚玉涛跟原主以前的关系本来就挺敏感的,她再去他姑姑家住着,被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传呢。余思雅不想给他添麻烦,也不想平白惹一身腥。 “小芬要结婚了,恐怕不方便招待你。”犹豫了一下,楚玉涛说道。 余思雅一听就明白了,原主跟小芬的友情没想象中的那么靠谱,不然要结婚了,没道理不通知好朋友。当然也可能是乡下人忌讳她寡妇的身份,但不管是哪一种,她现在都不好去打扰对方。 “走吧,我姑姑家在公社,他们家房子多,有空的。”楚玉涛再次邀请道。 余思雅思忖片刻:“谢谢你楚同志,不过借住就免了,你姑姑家的房子能出租吗?” 经过今天这个事,余思雅是想明白了,在乡下人眼里,余家、沈家的房子都没她的份,也不是她的家,所以随时都能被他们找个借口赶出去。她得有个自己的房子,这样就没人能赶她了,现在她口袋里穷,买不起就租嘛,而且公社的治安更好,也比乡下要开化一些,呆着都比村里舒服。 短短的接触,楚玉涛已经意识到余思雅是个极有主见,不愿欠人人情的人,遂答应了:“我带你过去,你问问她吧。” “成,那麻烦楚同志了。”余思雅琢磨着,要是他姑姑不肯租,那就再找找,公社有几十户人家,就不信没人出租房子。 不过余思雅多虑了,楚玉涛姑姑听说她要租房子,很痛快的答应了。 楚玉涛姑姑的房子确实很多,一排七八间瓦房都是他们家的,余思雅租了最边上的那间,房子很旧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他什么都没了,而且厕所要跟人合用,做饭也只能拿个炉子在屋檐下炒菜。但相应的房租也相当便宜,一个月只要两块钱。 付了一个月的租金,余思雅就暂时有了落脚的地方。想到这个地方完全属于自己,余思雅心情就非常好,她问楚姑姑借了桶,打水清理屋子,忙到快天黑总算弄完了,看着整洁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余思雅多了一份归属感。她决定了,除了找工作,考大学,她还要努力攒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成功赶走余思雅,沈家人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果实就被大队长突如其来的话给砸懵了。 “不可能,余思雅就初中文化,成绩也不怎么样,跟个闷葫芦一样,她写的文章怎么可能登报!”朱爱华第一个反驳。 她娘家侄女就是小学老师,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尚且做不到,更逞论余思雅了。 大队长暴跳如雷:“冯书记亲自派人来通知我的,还能有假。行了,你们这话对着冯书记说去吧。” 哪怕大队长没多少文化也知道,余思雅这是入了冯书记的眼,以后大有造化了。他懒得理这些愚蠢的沈家人,赶紧叫了几个村民去找余思雅。 看大队长说得笃定,而且还安排人去找余思雅,沈家人慌了。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欺负余思雅不就是仗着没人给她撑腰,连娘家都不帮她,甚至站在他们这边吗? 可现在大队长告诉他们,余思雅以后的靠山是冯书记。冯书记是什么人,那可是他们红云公社的一把手,吃国家粮的。 怎么办?早知道余思雅有这造化,他们就该跟她打好关系的。沈家人懊恼不已,沈大江比较机灵,扫了一眼焦急的大队长,赶紧表示:“大队长,我们也去帮着找思雅,多个人多份力量,早点找到她,免得冯书记等得着急了。” 大队长知道沈大江的心思,但他说得也没错,早点找到人才能早点交差,便由着他去了。 沈老三看到沈大江这副殷勤的样子,撇了撇嘴,没有动。 村里的青壮年都发动了,把村子里,山上田里,余家,还有通往余家村的那条路都找了个遍,结果还是没找到余思雅,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派出去的人都空手而归,大队长气得脸都青了,浑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恨恨地指着沈大江他们:“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你们自己去公社给冯书记交……冯书记,周部长,你们来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念叨人就来了,大队长在心里把沈大江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部长来就直接问:“余思雅呢,找到人了吗?” 大队长硬着头皮摇头:“她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找到人,村民们还在继续找。” 听到这个答案,周部长就来气,直接大手一挥:“把今天闹事的沈家男人都给绑起来,吊在树上,余思雅什么时候找回来,就什么时候把他们放下来!” 沈家人听到这话吓坏了,沈老三直接吓得两腿颤抖,一股黄色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裤子,流到地上,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看到这一幕,周武更是鄙夷:“出息,都绑起来,速度!” “周部长,我们知道错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思雅找回来,你让我们将功折罪去把思雅找回来吧。”沈大江赶紧求饶。 周武冷笑:“找人跟把你们吊起来不冲突。我上次说的话,你们都当放屁是吧。” 才多久,就又惦记上别人家的东西了,看来是他上次处罚太轻了。 身强力壮的民兵们迅速出动,飞快地将人吊了起来,没几分钟,沈家十来个男丁都被绑在了树上,很是难看。 见好说都说尽了,周武还是这么不给面子,沈大江很是窝火,绑在树上,恼怒地说:“周部长,这是我们沈家的家务事,你们武装部是不是管太多了?” “管太多?抚恤金是谁发的?你们家的事,你们家能大过公社,大过国家,大过法律?老子再说一遍,抚恤金是国家发放给牺牲战士的家属的,是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里壮年劳动力收入锐减的补偿。有资格拿抚恤金的包括烈士的父母妻儿、未成年弟妹。别说叔伯、同宗亲戚了,就是成年的兄弟姐妹都没份。这笔钱是国家发的,你们不服气可以去县里面告老子,看看是老子有理还是你们有理!”周部长大声说道,既是说给沈家人听的,也是说给其他村民听的。 等他说完,冯书记接着说:“周部长说的都是国家政策,这是国家规定的,你们敢违背,就是跟国家对着干,跟人民对着干……” 最后这句话一出,沈家人都吓傻了,这顶帽子可不能扣,不然一句“反人民”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周部长,冯书记,我们知道错了。本来我们也不想这样做的,是沈大江兄弟俩三番两次找上门游说我们,说什么咱们老沈家的东西,没道理让个外姓人把着,回头传出去,别的人都要笑话咱们老沈家。我们一时受了他们的蛊惑才来的。” “是啊,我们跟余思雅又没什么过节,还不是沈老三许诺,要是我们能帮着他把余思雅赶走,就分我们一家五块钱。” “冯书记,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 见势不妙,本家人一股脑地将沈大江兄弟俩给卖了。 周部长鄙夷不已,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懒得搭理这群狗咬狗的沈家人,当务之急是找到余思雅,不然天黑了,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 周部长亲自带着人,分成好几队出去找余思雅。但到了天黑都还是没找到人。 这下大家更担心了,就连冯书记也没回去,留在一队等消息。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更苦逼的是沈大江等人,他们被捆绑在树上三个多小时了,期间只喝了一杯水,又累又渴,浑身的血脉不畅,而且很多蚊虫叮咬他们,又痒又疼,难受得紧。 眼看迟迟找不到余思雅,这种酷刑也没法结束,沈老三一个大男人直接苦了:“冯书记,你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看到余思雅就绕道走。” 朱爱华和吴月等女眷心疼男人和儿子,也纷纷向冯书记求情:“冯书记,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他们这一次吧。你看我们家老三被蚊子叮了满头的包,浑身都痛……” “你们的男人、儿子吃的苦是看得到的,可余思雅吃的苦呢?你们心疼你们的男人,那就没想过余思雅一个年轻姑娘被你们赶走,无家可归,这天黑了,她怎么办?乡亲们,咱们做人得将心比心,讲良心。周部长给你们讲了律法,我跟你们讲讲道义。你们说自家兄弟死了,侄子也死了,就留下两个小的,你们当叔叔伯伯的不帮着照应照应,还整天想着怎么把侄子的家给吞了,像话吗?还有点做叔叔伯伯的样子吗?对得起你们埋在地下的兄弟吗?”别看冯书记脾气比周武好,但他说起话来也相当不客气。 沈家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一个个垂着头:“冯书记,你说得对,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不对,我们以后改。” “知道改就对了。你们不是过意不去吗?那好好挂在树上反省,免得下次又犯。”冯书记一锤定音,挡回了沈家人的求情。 沈家叔伯整整被绑在树上十几个小时,直到清晨,周部长才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余思雅。 听到这个消息,哭了一夜的吴月和朱爱华为了让自己男人和儿子少遭罪,立马赶去公社找余思雅求情。周部长可是发话了,要余思雅回去,他们男人和儿子才能放下来。 早上,余思雅醒来,拿起盆子准备去打水洗脸,刚打开门,吴月和朱爱华就扑通一声齐齐跪在了她面前:“思雅,思雅,我们知道错了,我们这是来请你回家的……” 余思雅一脸茫然,咋回事,一个晚上过去了,嚣张贪婪的沈家人就转性了? 017 017 啪! 余思雅用力甩上了门。 他们说回就回, 多没面子。更何况,昨天他们才恨不得将她赶得远远的, 今天却突然跑过来求她回去, 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这妯娌俩没个好东西,余思雅也懒得思考她们俩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跟她们对着干, 不如她们的意就对了, 反正膝盖疼的又不是她,爱跪多久都随便。 吴月和朱爱华一晚上没睡, 接到消息就过来求人, 姿态已经摆得这么低了, 结果却被甩了脸子, 要不是闪得快, 估计脸还要挨门板一记。 两人都有些接受无能, 但自家的男人和儿子还吊在树上喂蚊子,她们这回是真的怕了,哪怕不满也生不出跟余思雅作对的心思。 “思雅, 大伯母知道错了, 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你家的房子我们什么都没动, 还是你走的时候的样子。以后你就是大伯母的亲闺女, 我吃啥你吃,绝不亏待你。” 朱爱华吃惊地看着吴月, 大嫂可真豁得出去, 她可不能落后了:“思雅, 都是三婶的错,三婶以前糊涂, 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谁敢欺负你,你跟三婶说,三婶去帮你撕了他。” “思雅,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过去的一切咱们都忘了,以后你想改嫁就改嫁,想留下就留下,大伯母绝不多说一个字。” …… 余思雅在屋子里听到两人的话,心道这两人是中邪了吧,这么口是心非,恶心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懒得搭理,重新躺回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 吴月和朱爱华还继续在外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忏悔讨好的话。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声音忽然停止了,紧接着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余思雅还是没搭理。 “小余同志,是我,周武。”外面的人等了几秒后说道。 听到来人的声音,余思雅连忙翻身爬了起来,打开了门:“周部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找我有事吗?” 周部长摇头,无奈地说:“你这姑娘,遇到事怎么不来找我,昨晚我们找了你一晚上。” “啊?”余思雅非常不解,“为什么,好端端的,你们找我做什么?” “这个事说来话长,走吧,冯书记想见你,咱们边走边说。”周部长道。 余思雅想了一下:“周部长你等我一会儿,我洗个脸。” 吴月妯娌俩堵在门口,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行,不着急,我等你。”周部长淡定地说。一个晚上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分钟。 余思雅赶紧拿着盆子去水龙头下洗脸刷牙。 这边,吴月和朱爱华见两人都没搭理她们的意思,急了:“周部长,你让思雅跟我们回去吧,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绝对不会再欺负她了,我们跟你保证,你就再相信我们一次吧。” 什么亲闺女,不过是被他整怕了。周部长自然不信两人的鬼话,不过这么热的天,将她们男人吊了十几个小时也差不多了,不然时间长了得出人命了。 “行了,我让人回去把你们男人放了,再有下次,你们的男人也别回去了。”周部长冷冷地说。 两人不住地摇头,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谢谢周部长,你放心,一定没下次了……” 相信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们以后会收敛了。周部长不耐烦应付她们:“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我只看你们怎么做的,赶紧回去吧。” 两人再次道了一番谢,这才离开。 全程目睹这一切,余思雅甚是无语,周部长把她们的男人吊在树上,她们不但不敢有一句怨言,反而感恩戴德,所以啊,无论哪个世界,还是靠实力说话。 想通这一切,她斗志昂扬,拎着盆子回来,说道:“周部长,我好了。” “那走吧,边走边说。”周部长简单地概括了一下情况。 余思雅听后很不好意思:“抱歉,让周部长和冯书记担心了。” 周部长摆手:“你也不知道我们在找你。不过你一个姑娘在外面不安全,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来找我,当初是我把你们的男人送去参军的,他们回不来,我就有照应你们的义务。武装部就是你们的娘家人,这话不是开玩笑的。” 经过昨晚的事,余思雅也知道周部长说的不是客气话,她由衷地说:“谢谢周部长,我会的。” “这是应该的,你还没吃饭吧,让刘师傅给你煮碗面。”到了公社门口,周部长脚步一拐,领着余思雅去了食堂。 余思雅有点踌躇:“可是冯书记还在等着我,先见冯书记再说吧。” “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先吃饭,吃过饭到办公室来找我们。”周部长吩咐了刘师傅后就走了。 余思雅又在食堂蹭了一顿饭,这才去了公社书记办公室。 冯书记四十来岁的样子,国字脸,皮肤黝黑,手上很多茧子,一看就是个经常干活的。看到余思雅进来,他一点架子都没有,马上站了起来:“你就是余思雅同志吧,我叫小余吧。” “好的,冯书记,昨晚让你们担心了。”余思雅先诚恳地对冯书记表达了谢意。 冯书记摆手:“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坐,我找你是因为什么事,周部长应该跟你说过了。”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点头:“是的,他提过,好像是因为我写的那篇《一个烈属的来信》这篇文章在省报上发表了。” “没错。”冯书记把报纸拿出来,递给了她,“你还没收到样刊吧,看看,自己的大作印刷成铅字是什么感觉。” 余思雅接过报纸,看到上面熟悉的字和自己的名字,感概良多,她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终于在干部面前露了脸,踏出了她计划的第一步。 “我很开心。”她咧嘴笑道。 冯书记也笑了:“你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朴实动人,县委宣传部的孟部长都打电话来夸你。” 这就有点夸张了,余思雅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领导过誉了,这只是我的有感而发。” 只这短短的几分钟,冯书记就看出来了,这姑娘说话做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点都不像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不错,难怪能写出这样动人的文章。 “小余同志很不错,你怎么上完初中就没上了?”冯书记平易近人地问道。 余思雅笑了一下说:“我理科不是很好,上面有个哥哥要说亲了,下面还有弟妹要上学,所以就没继续念了。不过我平时很喜欢看书读报,哪里看到一本书一张报纸都会捡起来看看。” “难怪你看问题比较有深度,你写的文章逻辑性也很强,非常有条理。”冯书记赞道。她这个年龄,这样的成长环境,做到这样很不容易,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下了苦功夫。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说:“谢谢冯书记夸奖,我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既表达了自己的自信,又表达了她的进取心。 冯书记跟她越聊越欣赏她,觉得公社的秘书,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回来参加工作三四年的小李同志都有所不及。这样的人才放在乡下种地太可惜了,不过公社的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目前没有空缺,即便冯书记有想法也不好操作。 思忖了一些,冯书记朝外面喊道:“小李过来一下。” 听到声音,小李马上过来,先跟冯书记问了好,然后朝余思雅笑了笑。 冯书记直接问道:“小李,查一查公社有没有什么空缺,如果公社没有,学校、供销社、粮站、邮局、肉联厂、棉纺厂呢,有没有岗位?” 小李非常吃惊,冯书记当着余思雅的面就这么问他,这是在表明态度,但凡有岗位,都会给余思雅。他来公社一年多了,还是头一次看到冯书记这么重视一个人。 如果说昨天小李还觉得余思雅就是一个文章写得比较好的女人,那他这会儿已经不敢小觑余思雅了。很明显,只要余思雅懂得抓住机会,不犯错,她以后就很可能是冯书记面前的红人。小李虽然很羡慕,但不嫉妒,毕竟别人是凭真本事给公社扬名,得到冯书记的看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的,冯书记你稍等,我去查一下。”小李连忙说道。 冯书记摆了摆手。 等他走后,冯书记也没提工作的事,而是指着茶杯说:“这是公社后山那棵茶树上结的茶,你尝尝。” “好。”余思雅笑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仔细体会了一下茶水的滋味,最后说道,“我不懂茶,只觉得这茶有点苦。” 决口不提工作的事,哪怕她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冯书记颔首:“这棵茶树跟咱们红云公社村里种的茶树品种……” 接下来冯书记就茶叶讲了很多。现代的年轻人喝茶的少,喝奶茶咖啡的多,余思雅也不例外,她上辈子都忙着生存生活,哪有闲心坐下来慢慢品尝一壶好茶。冯书记这番话真的是对牛弹琴,她一点都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但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冯书记没主动提工作是给她的,她还是别多话,免得说错了话,引得冯书记反感。所以她尽量撇去了小心思,将注意力放到冯书记说的茶叶上。 聊了十几分钟的茶叶,冯书记肚子里的那点货都掏光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小余同志,听我说这个会不会觉得无聊啊。” “没有,我对茶叶一窍不通,今天跟着冯书记长了不少见识。”余思雅实诚地说。 冯书记又笑了:“你这孩子倒是不会撒谎。昨天我听村里人说,你最近没上工,是身体不舒服吗?” 来了!这些当一把手的就没有一个缺心眼的。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选择实话实说:“没有,就是我力气小,手脚慢,身体比较弱,干活不如大家,上工一天就要回去躺一天。”就差直说她不是干农活的料了。 冯书记点点头,没说其他的,只拿起茶杯:“喝茶。”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余思雅只好跟着闷头喝茶。 一壶茶喝完,小李同志总算回来了,他拿了本子进来说:“冯书记,清河村小学那边有个老师今年退休了,刚好有个空缺。” 冯书记颔首,然后问余思雅:“你觉得小学老师怎么样?” “教书育人,自然很好。”余思雅回答得很中庸。 冯书记又问:“那让你去,你愿意吗?” 余思雅错愕地看着他:“冯书记说笑了,这样的好事没人会不乐意的。不过我没教过孩子,恐怕会误人子弟。” 冯书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挥了挥手,让小李出去,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就只有这么个空缺,你想不想去?你的这文化水平,教小学够了。” 余思雅也摸不准他到底几个意思,但上辈子的职场经历告诉她,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取,指望别人送到你嘴边来是不可能的。她不想去小学,一是对教育一窍不通,不想误人子弟,二来嘛当老师也是要下地的,农忙寒暑假老师也要回去挣工分,她实在不是干这块的料。 “冯书记,比起做老师,我更想去妇联。”余思雅认真地说。 这个选择,冯书记非常意外。余思雅应该清楚,他欣赏的是她的笔杆子,她顺杆子爬,留在公社办公室做宣传委员,过两年顶替小李是最好的选择,怎么都比去妇联这样的边缘部门强。 见冯书记不说话,为表明自己的认真,余思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冯书记,这是我的计划书,你看看。”她可不是想去妇联喝茶聊天看报纸,她是真有想法,也有计划。 冯书记瞅了她一眼,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就写着“清河鸭养殖计划书”。 计划书的内容简明扼要,条理分明,从养殖的优点,可行性到成本,成长大致周期,销路都做了详细的阐述,一条接一条,阐述得明明白白。 冯书记花了十分钟看完,心情十分复杂,既欣赏这姑娘的行动力和执行力,又觉得这姑娘太大胆了,还没上岗呢就憋着放大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不知怎么长成了这样的性子。 “你这里写着第一阶段鸭苗,饲养成本都靠借贷?”冯书记指着本子问道。这姑娘是真大胆,一分钱都没有就想着向银行借钱。 余思雅点头:“没错,我计划第一阶段向银行贷款三百元来购买鸭苗和喂养的食物,作为第一期试验,摊子不要铺得太大,所以先少贷一些,等咱们有了经验,可以再贷款扩大规模。如果冯书记担心,可以由我个人来贷这笔款,如果养殖计划成功,赚了钱再从养殖场里还这笔钱,要是计划失败,这笔钱由我个人来还,不会让公社蒙受损失。” 三百块钱而已,现在利息这么低,而且可以一次性贷个五年十年,即便计划失败,她现在还不起,五年十年后还还不上吗?那时候改革开放了,要挣个千儿八百还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所以对于借未来的钱这件事,余思雅是一点都不愁。 冯书记真没想到她有这个胆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这跟你去妇联有什么关系?养殖场可跟妇联不搭边。”这工作完全不用去妇联。 余思雅当然不会说她是为了给妇女同志们谋福利。 “冯书记,家里养鸡养鸭养猪通常都是女人们的事,通常来讲,女人更细心,更有耐心,以后咱们养殖场最主要的饲养人员肯定是妇女同志。所以我觉得这个养殖场挂在妇联名下,由妇联来统领更合适,毕竟魏主任跟各个村的妇女同志打交道最多,她来管理也好沟通。” 扯淡,后世多少养殖场的技术人员和骨干是男人,其实女人更少。余思雅是故意这么说的,免得男人跟女人竞争工作岗位。而且她资历浅,不可能让她来当养殖场的一把手,把魏主任推出去是个不错的选择,公社妇联总共就三个人,一个主任,两个干事,魏主任忙不过来,另外一个人估计不懂,最后还不是她说了算。要是重新组个班子,她很难拿到话语权。 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冯书记想了一下说:“把你的计划书留下,我得跟公社的干部们商量商量。” 余思雅笑道:“嗯,那我等冯书记的好消息。现在天气炎热,芦苇丛里鱼虫浮藻蜗牛多,而且地里的红薯叶子之类的也能做鸭子的食物。如果能尽快定下来,咱们能赶走入冬之前就养成一批鸭子,这样大家也能过个丰盛的年。” 冯书记好笑:“你变着法子催我呢?耐心点,我们研究一下,只要是对公社有利,对人民百姓的生活有好处,咱们公社就会大力支持。” “好,那我就不打扰冯书记了,等有消息了你派个人来通知我。”已经在冯书记这儿呆得够久了,余思雅站了起来,主动告辞。 冯书记这会儿的心思都在养殖场计划书上,没留她,摆了摆手:“好,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余思雅点点头,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公社。 到了门口就看到沈建东和沈红英眼巴巴地站在路边,看到她,两个孩子两眼放光,立马扑了过来:“嫂子!”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听说你在公社,就在这里等你,嫂子咱们回家吧,昨天周部长和冯书记带着好多民兵来把沈大江他们收拾了一顿,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我们了。”沈建东连大伯都不喊了,直呼其名。 余思雅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叫大伯,沈大江是你喊的吗?我知道你们讨厌他们,我也一样,但面子功夫要做好,叫他大伯也没关系,喊死了又不要咱们埋,嘴上说得好听不吃亏,不要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明白吗?” “明白。”沈建东行了个军礼。 沈红英星星眼,崇拜地看着余思雅:“嫂子,你真厉害,文章都登在省报上了。“ “还有更厉害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余思雅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 以后怎样,沈红英不知道,她只惦记着眼前:“嫂子,我能看看报纸吗?” 余思雅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没收到样刊,再等等吧。” “好,等看完了咱们用玻璃瓶子装起来,放在柜子里,免得弄坏了。”沈红英郑重其事地说。 搞得余思雅哭笑不得,一份报纸而已,弄得跟传家宝似的。 “走了,这事以后再说,先回家。”余思雅抬起手背挡住刺眼的阳光,招呼他们。 三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村里。 一进村,余思雅就发现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前的轻视和嫉妒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和恐惧。 看来昨天周部长那一通发作把这些人吓得不轻。 他们怎么想,余思雅不关心,只要他们不来惹她,找她麻烦就行。 三人在村民们复杂的目光下,高兴地回了家。等吃过午饭,沈红英缠着余思雅讲写作的过程和经验,沈建东则讲昨天沈大江沈老三哭爹喊娘的狼狈样子,还学沈老三求饶的哭喊,学得惟妙惟肖,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第二天,余思雅照旧没去上工,而且还带着沈红英和沈建东去了县城。 她打算去县城的书店找找有没有养殖方面的书。虽然她翻了不少报纸,也问养过鸭子的村民了解过养鸭的一些常识,但她到底没经验,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 沈红英和沈建东长这么大,只去过县城一次,这次听说能去,两人都高兴极了。 三人早早出发去公社搭上唯一的一趟客车去了县里,下车后直奔新华书店。余思雅让沈红英和沈建东各挑一本喜欢的书,她则直奔农林牧渔区域去了。 找了半天,可惜店里没有专门养鸭的科学书,余思雅最后只好买了一本家禽养殖办法。 买好书后,他们也没逗留,因为没票,在县里也买不了什么东西,饿着肚子逛街没意思,出了新华书店,在路边买了三根冰棍一人一根后,他们就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余思雅开始啃这本书,重点的地方做笔记。她打算以后请教一下有经验的村民,土办法跟科学办法相结合试试,路是人走出来的,养鸭的办法也是慢慢探索出来嘛。 于是清河村一队的村民们发现,余思雅自打从公社回来后,又开始整天闷在家里,都不出家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莫非又是在写文章,打算投到报纸上? 就在大家私底下众说纷纭,胡乱猜测的时候,妇联的魏主任来了,并且带来了个惊人的消息:余思雅被调去妇联做干事,而且妇联准备贷款办个养殖场,在清河边养鸭,余思雅是负责人之一。 听到这个消息,村民们恍恍惚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18岁的小寡妇一下子端上了铁饭碗,太出人意料了。 沈家和余家的人知道这个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好消息是办养殖场肯定要请人,要是能进去,以后就是工人了,哪怕只是村办企业的工人好歹也是吃公粮,比当农民强啊。坏消息是他们本来是余思雅的娘家人、婆家人,比旁人有优势,可他们先前却把余思雅给得罪惨了。 现在别说指望余思雅给他们开后门,她能不给他们穿小鞋都是好的。 018 018 “嫂子, 你穿这件真好看。”沈建东背着书包,兴奋地说。 第一天上班, 余思雅穿了一件的确良的印花衬衣, 下身是条青色的裤子,头发梳了个马尾,露出洁白的额头, 很普通的打扮, 但耐不住她皮肤白,身材苗条, 小脸朝气蓬勃, 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沈红英也跟着点头:“嫂子最好看。” 明明他们同学也有这么打扮的, 但就是没她嫂子好看, 耐看。 余思雅好笑:“谢谢, 红英也很好看, 建东也是个帅小伙,走吧,咱们一起去公社, 等放学了, 你们可以去我租的房子那里写作业等我。我下班后来找你们, 咱们一起回家。” 租的那个房子, 余思雅并没有退租, 她打算一直租着,中午的时候, 她可以去午休, 如果以后公社事情多, 忙到比较晚,也可以在公社住一晚, 省得摸黑回去。 一听说能跟余思雅一块儿上学上班,放学下班回家,沈家姐弟就高兴极了:“好,嫂子咱们等你。” 三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家门。 路上,村民们见了,热情地打招呼,真是想不到,这三个孤寡还能有这番造化,瞧这样子,只要他们不作死,日子肯定差不了。 大家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到了公社,然后在学校门口分开。 余思雅独自去了公社的妇联办公室。 公社妇联是基层单位,但并不是最底层的妇联组织,因为辖下的各个大队还有大队妇女主任。不过大队的妇女主任跟大队长、大队书记这些职务差不多,没有编制,平时也要参加劳动,没有工资可拿,跟村民一样分的是工分,应该算妇联的编外人员。 公社妇联正儿八经的工作人员总共有三个人,一个主任,两个干事,没有额外的编制了。余思雅过去是因为由魏主任协调,将其中一个姓罗的干事调去了公社小学。这位事,婆婆瘫痪,家里有四个孩子,大的才十岁,她要忙工作,又要照顾家里,实在是分身乏术,去了学校,时间也相对宽裕一些。 目前公社妇联还是维持三个人的编制,除了魏主任,还有一个干事叫文英,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皮肤黝黑,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见面后,魏主任给她们简单地做了个介绍就拉着余思雅说起了正事:“小余同志,冯书记把开养殖场的工作交给咱们,是信任咱们。不过我跟文英同志这些年都忙着妇联的事,没办过场子,这没经验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咱们大家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了,也让他们男同志看看,咱们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魏主任的态度亲切,一点都没官架子。她想得很清楚,她确实不懂,要是不懂指挥懂的,把事办砸了,最后还是她这个当领导的脸上无光。相反,哪怕是余思雅办的事,只要办得好,也总越不过她这个主任,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她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私底下跟文英沟通了一番,免得她心里有意见。 她们公社妇联在公社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边缘化得厉害,因为他们管的事在男人们看来是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在女人们看来,除了调解也没什么用,调解完了之后,她们回去要挨打的继续挨打,被虐待的继续虐待,所以也不大相信妇联,都不怎么来找她们。导致妇联的地位很尴尬。 魏主任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都毫无建树,要是没意外,她可能还要坐十几年,直到退休。文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余思雅的折腾丁点意见都没有。她们都希望能好好表现,做出点成绩,这对大家都好。只要养殖场办好了,大家的前程都敞亮。 魏主任这番表态着实让余思雅松了口气。魏主任作风务实,大家劲儿往一处使,省了内耗,对大家都是好事。 她也真诚地说:“我其实也不大懂,不过是看乡下人养过,鸭子养殖周期短,少生病,不挑食,成本低廉,另外,清河从咱们公社流过,咱们有天然的优势,所以才跟冯书记提议养鸭的。我的思路是这样的,魏主任,文英姐,你们看看,哪些需要补充。” 余思雅这几天也没闲着,她习惯做计划,这样办起事来才不容易出乱子。她将自己修改了好几次的计划书递给了魏主任,让她们一边看,她一边解释。 “前期主要涉及几个问题,首先是养殖场的选址,我选中的地方是清河村,就我们一队,因为那里位于清河的下游,有一片芦苇地和滩涂,有水有虫子、鱼虾,将这块地围起来就是天然的养殖场。你们觉得怎么样?” 养鸭子得有水,这块地确实选得好。魏主任看了一眼文英,文英笑着摇头:“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选址就这么确定了,接下来是鸭苗,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余思雅说:“我打听过了,省城有家禽养殖场,咱们去那里采购一批鸭苗,重点挑长得快,少生病,长得大的鸭种。等贷款下来,我跟魏主任一块儿去,文英姐负责养殖场的建设。养殖场的建设我看了一下书上的养殖场的建设,无外乎有几个影响的要求,通风保暖,采光好,保持干净卫生。咱们乡下条件简陋,在满足这些条件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压缩成本。” 魏主任她们虽然不了解养殖场,但好歹也养过家禽,明白余思雅说的有道理,遂点头:“没错。” “此外还要建粪便池,为了方便省力就建在养殖场后面,打扫的时候直接扫下去就行了。对了,粪便池发酵的鸭粪咱们可以用来换建房子的劳动力,这样可以省一笔开支。” 这会儿,化肥还没大规模普及和应用,农家肥是农作物最重要的肥料,也是村民眼中的好宝贝。乡下甚至还有人专门负责捡牛粪。 主意是好主意,不过,魏主任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们能同意吗?毕竟咱们什么时候有肥料,有多少,还很难说。”这几乎相当于空手套白狼。 余思雅笑了:“这个咱们可以先签个合同嘛,多少桶鸭粪顶一个成年劳动力干一天,要是到年底不够咱们补钱,按照一个劳动力一天五毛的工钱计算,这样他们总吃不了亏。要是清河村的人不愿意,咱也可以找找其他大队,以后咱们场子扩大了,需要更多的工人也优先从愿意支持咱们的大队里选。” 当工人这根胡萝卜一祭出,有几个人抵抗得了。魏主任指着余思雅的鼻子:“你这小同志,脑子就是机灵,这法子好,不愁找不到人愿意给咱们干活了。”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苦笑:“这不是穷吗?不然我也愿意当天就把钱给他们结了。” 她们的启动资金就三百块,要买鸭苗,要买粮食,这些是硬性支出,少不了的,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了,先熬过这一关,等第一批鸭子出笼就好了。 魏主任想到要办的事,还有那点钱,也只能苦笑着摇头:“真是难为你了。那你计划书上用竹子将养殖场围起来这活也可以先把工钱赊着吧?” 魏主任真是活学活用。 余思雅看了一下她的计划书说:“对,先赊着,年底结账。不过这个活不按天算,直接十块钱包出去,找大队长,让他安排十个劳动力,尽量在两天内完工。不过竹子也要从队里出,咱们不另外花钱了。” 其实不光这个活,以后很多活余思雅都计划尽可能地让他们将工作“承包”了。因为二十几年的集体劳作,养成了不少人偷奸耍懒磨洋工的作风,工作效率极其低下,余思雅可不希望这个作风蔓延到养殖场,不然明明一天能干完的活,能给你拖个两三天,养殖场还怎么赚钱,怎么发展。 魏主任看透了余思雅的意图,没反对:“也成,尽早完工,下个月就秋收了。” 三人商量了一上午,嘴巴都说干了,勉强将事情捋得差不多了。魏主任收起本子:“我去跟冯书记汇报这个事,文英,你下午去清河村找他们大队长、大队妇女主任商量建养殖场的事,思雅你也跟着去,要是遇到问题或者搞不清楚的,回来咱们集体商量。” “好。”两人都没意见,在食堂吃过午饭,拿上水壶,戴着草帽顶着烈日就出发了。 好在清河村离公社不是很远,走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找到大队长家,两人表明了来意。 大队长欣喜若狂,养殖场就建在他们清河村,离得近,他们清河村以后肯定占便宜,旁的不说,招工什么的肯定要先紧着他们清河村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马上让人去把妇女主任、村支书和大队会计都叫了过来,又让他媳妇给端茶送水。 坐了一会儿,大队干部都来了。大家寒暄了几句就去看清河村下游的这块芦苇地。 这片地方是由清河长期冲积而成,算是一个冲积小平原,但因为临近河边,夏季多雨,下大暴雨时河水上涨会将两岸淹没,要好几天河水才能慢慢退去,所以这片临近河边的下场地带不宜种植庄稼,就这么空闲了下来,形成了一块滩涂,长满了芦苇和一些喜水的植物和水草。 这里水源充足,水草丰茂,水里还有鱼虾田螺,简直是天然的养殖场。 察看了地方后,大家都很满意。余思雅的计划是用竹子将这片地方围起来,同时留一些小缝,清河的小鱼小虾能钻进去,鸭子又钻不出去,这样能给鸭子补充一些天然的食物。等小鸭孵化养殖一个来月,长到一两斤重后就可以放养到这片天然的养殖池里,让它们自己觅食,养殖场只早晚喂养一次粮食,可以节约不少成本,而且还是后世畅销的散养鸭,土鸭蛋。 除了这块天然的养殖场,还要在旁边建一座房子,包括鸭子晚上休息的鸭笼,储藏间,孵化间和工人的住房等等。这个地方要跟队里租借,余思雅的意思是租二十年,每年付一次租金,以减轻养殖场前期资金不充裕的问题。 清河大队对租金没什么意见,这会儿都是集体的土地,这个钱最后也是按人头分到小队,家家户户都有份,一个人也分不了多少钱。 他们更想要的是工作,但看文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几个大男人也不好开口,临走时,大队长给村妇女主任韩春花使了一记眼色。 韩春花会意,笑眯眯地说:“我送送两位妇联的同志,正好给你们汇报汇报咱们清河村妇联的工作。” 说是汇报工作,但其实连公社妇联都没啥拿得出手的成绩汇报,更别提大队了。大家都知道这话是借口。 果然,说了两句村里的情况,韩春花就把话题扯到了养殖场上:“咱们村妇联一定支持妇联的工作,不知道养殖场什么时候招工,有什么要求?” 文英看了余思雅一眼。 余思雅不作声,都是一个公社的,以后找关系套近乎的肯定少不了,要想把场子办好,一开始就得杜绝这种事情。但到底是一个大队的,而且招工的事他们还没定下章程,她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冒头平白得罪人。 文英见她不说话,笑着打了个马虎眼:“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还得看公社。” 韩春花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场地都看好了,明天就要签订合同,招工那不是迟早的事?只要养殖场办好了,他们迟早有机会,跟公社的同志打好关系总没错。 “这样啊,咱们大队的人可勤快了,要是回头有消息了,麻烦文同志和余同志通知我一声,我们大队一定选最好的人过来,绝不给你们添乱。”韩春花积极地说。 这样的争取并不让人反感,养殖场还要办在清河大队,余思雅自然要给韩春花几分面子:“等公社出了公告再说,韩大姐一定要相信公社,相信组织,咱们对工人的选拔一定会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能者居上。” “是该这样。”韩春花赞许地点头,“还是公社的领导们想得通透,咱们相信组织。” 到了村头,余思雅和文英停下脚步,笑道:“韩大姐不用送了,时间还早,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辞别了韩大姐,两人抓紧时间回公社找魏主任复命。 汇报完了工作后,两人提起了招工的意思。 魏主任挑眉:“正好,冯书记也在问我这个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余思雅深思了几秒,冯书记为什么会问这个事?应该是有人找过他。招工是块大蛋糕,这年月谁家出个工人都是光宗耀祖让人艳羡的事,涉及的利益比较大,照理来说,余思雅人微言轻,不应该在什么都还没敲定的时候多说的。 但养殖场是她的心血,她是真想把场子开起来,那就不能不过问。犹豫片刻,余思雅开了口:“魏主任,我们现在资金比较短缺,前期规模较小,咱们可以先琢磨一下招几个人。” 魏主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招几个人?” 余思雅想了下说:“以我们目前的资金,第一期顶多只能养一千多只鸭子,招三个人就够了。养殖场开在清河村,为了跟当地打好关系,清河村得留一个名额,另外两个不如全公社集体招聘,符合条件的都能来筛选,谁最合适谁上,你们觉得怎么样?” 魏主任也不想得罪人,最近也有不少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拜访。如果能像余思雅说的,划出条条框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回头她也好跟这些亲戚交代。 “小余,哪些条件,你心里是不是有了主意?” 余思雅说:“咱们的养殖场开起来,以后的防盗,治安,还有后续的运输问题很可能得麻烦武装部。所以第一期招工可以从全公社的军属、烈属中选拔,手脚勤快、识字、有饲养家禽经验的妇先,等咱们场子发展起来了,肯定要派人去省城的养殖场学习先进的经验和技术,不识字,脑子不灵活,记性不好可不行。” “小余,你想得可真远。你这主意不错,咱们只有三个人,要忙着建场子,还要去省城购买鸭苗,没功夫管这个,我去找周部长,委托他帮这个忙。”魏主任从善如流,直接把这事甩给了周部长。 周部长在公社积威甚重,而且他为人严肃、正直无私,由他来招工,没本事的关系户只能靠边站,也没人敢对招工的结果有异议。这块让人头痛的瓜就给甩出去了,还不担心得罪人。 三人都明白魏主任的算盘,相视一笑:“咱们听魏主任的,就是要辛苦周部长了。” 周部长一直对军属、烈属颇多照顾,就是辛苦他应该也乐意。 招工的事基本敲定了,眼看天已经黑了,魏主任起身:“不早了,你们住在大队,赶紧回去吧。” 余思雅赶紧和魏主任、文英道了别,准备去找沈家兄妹,结果出了公社就看到他们俩背着书包等在外面。 “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们在出租屋写作业背课文吗?”余思雅笑着说道。 沈建东上前接过她的书包,笑嘻嘻地说:“嫂子,咱们作业都写完了,课文也背完了,想着嫂子也快下班了,就过去等你一起回家。” “那好,都饿了吧,走,咱们回家做饭吃。可惜今天下班太晚了,肉联厂关门了,改天有时间嫂子给你们买大骨头吃,等下个月我发了肉票,咱们就买猪肉吃。”余思雅拍了一下沈建东的脑袋说。 沈建东舔了舔嘴巴:“好啊!嫂子,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累。”余思雅只有一个感觉。说是干部,但工作也不轻松,不但要动脑子,还要到处跑,很多事都得他们亲历亲为,她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歇过一下。 沈红英看着余思雅憔悴的样子,很是心疼:“嫂子,那咱们赶紧回家,你歇着,我跟建东去做饭。你今晚想吃什么?” 天气热,在太阳下跑了一下午,余思雅没什么胃口:“吃点红薯稀饭,拌黄瓜吧,你们想吃什么菜,再炒一个。” “好,红英回去做饭,我去地里摘菜。”还在路上,他们俩就把活安排好了。 余思雅很欣慰,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他们从小没了父亲,十几岁又没了兄长和母亲,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一点都不娇气。 “那好,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嫂子要赚钱养咱们,嫂子最辛苦。”沈建东的小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把余思雅都给逗笑了。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家,进村子,他们就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本来说要去地里摘菜的沈建东也不去了,守在余思雅身后,防备地盯着来人。 胡桂花有些尴尬,提着篮子上前道:“思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工作很忙吗?看看,你都瘦了,妈给你拿了十个鸡蛋过来补补身体。” 余思雅走了半天,脚痛,也不想站在家门口被人看笑话,越过胡桂花上前打开门道:“进来说吧。” 胡桂花赶紧跟了上去。 余思雅看着亦步亦趋的沈家姐弟:“你们放下书包赶紧去做饭,不然天黑了。” 沈建东瞄了一眼胡桂花,瓮声瓮气地说:“嫂子,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喊一声,我就在门口。” “好,知道了。”余思雅又好笑又感动。 等两个孩子都出去了,她将篮子推了回去,也不问胡桂花来干嘛,话说得非常好听:“不用了,我都没什么东西孝敬你们。你好不容易攒了十个鸡蛋,拿回去自己吃吧。” 胡桂花感动极了:“思雅,还是你想着妈。” 余思雅不接话,要不是胡桂花又突然出现,她根本就记不起这号人。 见余思雅态度虽然不恶劣,但明显不咸不淡的,胡桂花有些失落:“思雅,你还在怪妈吗?妈是为你好,你说你留在沈家养这两个跟你没关系的孩子干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耗在他们家不值得。你现在没怀孕,又这么能干漂亮,找对象也好找,别把自己年纪耗大了。” “怎么,又给相了什么对象?”余思雅淡淡地笑问道。 胡桂花连忙摇头:“没有,你现在都是干部了,一般人哪配得上你,你怎么也要找个吃国家粮的。思雅,听妈的,要是在公社碰到有合适的对象就说一个,沈红英他们俩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生活了,你别为了他们误了自己。” 倒似乎是真的替她这个女儿着想,不过大家的思想观念、价值观念不同,余思雅无意跟她争辩,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 只要胡桂花不给她安排相亲,念叨几句她还是能容忍的。 胡桂花见余思雅的态度似乎软和了一些,琢磨了一下,道出了今天自己等在外面大半天的目的:“思雅,听说你们村要建养殖场是不是有这个事啊?” 这个事情瞒不住,余思雅漫不经心地点头:“是有这事。” “听说你也是负责人之一,思雅,这养殖场建起来要招工吧,你看你哥哥嫂子怎么样?他们年轻力壮,手脚麻利,招谁不是招,何不招自己娘家人呢,自己人也能帮衬你,你说是不是?”胡桂花凑到余思雅面前,低声说道。 余思雅了然地看着她:“这是余国辉两口子教你的吧。” 依胡桂花的头脑,她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胡桂花讪讪地笑了:“本来你嫂子想亲自过来看看你的,但她怀孕了,反应大,天气热,就没过来。” “怀孕了那更不方便上工了,养殖场的工人非常辛苦,晚上还要熬夜值班,要是因为工作劳累伤到了姜美丽肚子里的孩子,那我就成你们老余家的罪人了,这可不行。”余思雅当即就借着姜美丽怀孕的借口挡了回去。 胡桂花有些失落,又问:“你嫂子不行,你哥总成吧。” 余思雅摇头:“这是妇联牵头搞的场子,目前只招女工,等以后有机会。” 先用一根胡萝卜吊着余家人,省得他们不老实,给她找事。 胡桂花非常失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要是招男工,那可得紧着你哥啊,你哥要是有出息了,咱们家就轻松了,我和你爸也能享点福。” “再说吧,搞不好等要招男工的时候我都不在妇联干了,现在我答应你什么都做不了数。”余思雅可不给她承诺。她顶多能不给他们使绊子,前提是他们老实,想让她开后门,做梦呢! 胡桂花的脸垮了下来,但她也清楚,余思雅说的是实情,可就这么算了,她又着实不甘心,好不容易盼到这个好机会,自家闺女还在公社,正所谓朝中有人,就这么放弃,下次哪还轮得到他们啊。 想了半天,胡桂花忽然脑子一突,想到了个办法:“思雅,你嫂子不行,那你看妈行不行?” 余思雅…… 他们为了当工人可真够执着的,全家轮着上。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要是论关系,公社比我官大,资历深的人多的是,要轮也该先轮他们的爹妈兄妹,那也轮不到咱们,你说是不是?所以不可能这么安排,公社领导说了,将采取公平公正的原则,公开选拔,你等通知吧。”余思雅直接给挡了回去。 胡桂花想想也是,就是讲关系她也靠不到前面,只得恹恹地站了起来:“那妈先回去了。” “篮子提回去。”余思雅指了指她脚边的篮子。 胡桂花提起篮子,把鸡蛋捡了出来:“鸡蛋留给你吃,篮子我拿回去了,你要想吃什么,跟妈说,回头妈给你做,他们两个小孩子会做什么!” “嗯,知道了。”余思雅敷衍地点点头。几个鸡蛋,爱留就留吧,虽然心里不认可这门亲戚,但明面上她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他们,逢年过节总得走一下,送点东西,到时候就把鸡蛋还回去了,也不欠余家人什么。 把她送出门,再回来,沈家姐弟已经做好了饭。 饭菜端上桌,沈建东问:“嫂子,她来干什么?还给咱们鸡蛋,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红英小心翼翼地看了余思雅一眼,怕她生气,忙纠正:“建东,那是婶子,不要没礼貌。” 沈建东撇嘴,不屑地说:“她算哪门子长辈!” 余思雅没理姐弟俩这点小官司,解释道:“能为什么,还不就是养殖场招工的事。这个事我可管不了,大家各凭本事上。” 余思雅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姐弟听的,省得有些人找不到她就把主意打到两个孩子头上。这两个孩子没分寸,胡乱许诺。 沈建东听了就好笑:“关嫂子什么事,嫂子才刚去公社呢。” “是啊,我才刚去呢,哪有这个权利。”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吃饭。” 接下来一段时间,余思雅非常忙,每天都在为养殖场的事奔波,不是在办公室跟魏主任商量各种事情,就是跟着去向冯书记汇报工作或者去乡下监督养殖场的建造进程。 花了十几天,养殖场总算建得差不多了。河边的滩涂、芦苇地都用竹子圈了起来,中间留着三只宽的缝隙,让水流和小鱼小虾能自由进出,前面的一片地方撒了浮萍,这些可以作为鸭子的食物。岸边还建了一排十几间屋子,每一间都比寻常的民居更高更大,通风效果良好。而且还按照余思雅的要求,先撒上了石灰,给地面消了毒。 现在万事俱备,就只差鸭子了,买鸭苗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本来是说余思雅跟魏主任一块儿去的,但冯书记不放心她们两个女同志单独出门,便派了小李跟着,他的原话是:“你们俩都没去过省城,而小李同志以前在省城念过书,有认识的人,对那边也熟悉,免得你们去了还到处找地方。而且那么多小鸭子要运回来,搬上搬下的,没个男劳动力也不行,第一次就派小李跟着你们,我们也放心。” 余思雅和魏主任想想也有道理,便接受了冯书记的好意。 七月底,余思雅收拾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带了一些钱,准备妥当,天不亮就出了门,到公社跟魏主任和小李同志会合出发去省城。 019 019 这个年代都是泥土路, 凹凸不平,出行非常不便, 而且车辆很少, 出一趟远门非常麻烦。他们先在公社坐大巴去县里,然后等到中午才换乘上去省城的大巴。 从红云公社到省城其实不算远,总共只有一百多公里, 但因为交通不便利, 硬是折腾了差不多一天才到。 下了汽车,走出汽车站, 余思雅看着陈旧、灰扑扑的街道, 感觉很陌生。 魏主任是第一次到省城, 她东张西望, 感觉眼睛都不够看:“小余, 这省城可真好, 房子好高,街道真宽,都是水泥路, 好干净。” “是啊。”余思雅点头, 这地方比乡下确实好了不知多少倍, 难怪这时候的人挤破头都想进城。 眼看时间不早了, 三人就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个招待所, 递上公社开的证明,开了两间房, 总算安顿了下来。 奔波了一天, 三人都累得不轻, 好在没出省,手里的地方粮票还能用, 不然有得头痛。 勉强休息了十几分钟,三人出去找了最近的一家国营饭店吃饭。这次出来,他们手里总共有320元公款,不过其中300元是养鸭场的启动资金,不能随便花。另外20块是公社批给他们的活动资金,也就是他们这一路上的吃穿住用行。 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也不知道要在省城逗留几天,为了省钱,三人各点了一碗两毛钱的素面。 吃过饭,回到招待所,他们开始研究明天怎么去省家禽养殖场。小李去招待所前台借了一张省城地图,三个人在地图上找了一圈,确定了省城竟然有一家专门的鸭子养殖场。 该养鸭场位于城郊,比较偏僻,好在这时候城市还很小,也不算特别远,而且还有一趟公交车能到,不过这车要一小时才有一趟,赶不上就得再等一个小时。 记录下养鸭场的位置和线路,将报纸还给招待所前台后,他们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为了省钱,余思雅跟魏主任住一间屋,好在屋子里有两张单人床,不必挤在一起睡。 躺下没多久,魏主任就睡着了,屋子里传来她轻微的鼾声。 余思雅也很困,但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翻了个身,爬了起来,站到透着微光的窗户边往外望去,外面黑漆漆的一大片,远处依稀有灯亮起,看起来很小,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 这个城市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余思雅上辈子是省城人,她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工作,到死都没离开这片土地。 没想到这辈子这么快就故地重游。不过余思雅是八零后,她有记忆开始已经进入了九十年代,那会儿城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跟现在完全不同。 现在的省城对她而言很陌生,最熟悉的是地图上那些一直没变过的地名。 城市还是这座城市,就是不知道人是否还是那些人,换了副芯子,她是否还会碰到故人?余思雅想去上辈子长大的孤儿院看看,但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即便见到了院长,她又能说什么呢?还有那些跟她一起长大的同伴们这会儿都还没出生呢。 一晚上,她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各种念头乱飞,熬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醒来眼底都还有血丝。 魏主任看着她精神不济的样子,有点担忧:“小余昨晚没睡好,是我吵着了你吗?” “不是,魏主任,是我有点认床,到了陌生的地方不大习惯。”余思雅摇头笑道。 “这样啊,那咱们早点办完事,回来你再休息一会儿。”魏主任拿起馒头边吃边说。 早饭,他们吃的是馒头稀饭,一人一个巴掌大的馒头,一碗玉米稀饭。 吃过饭,三人坐公交车去了城郊的养鸭场。 省城养鸭场虽然位于城郊,但地方很大,而且很气派,大门口是挂着一个牌匾,写着“省城养鸭场”五个红色的大字,门口还有间屋子,里面坐着个看门的大爷,再往里是一座三层的白色楼房,很宽,长长的一排,挡住了视线。 “他们这养鸭场可真好。”魏主任忍不住艳羡。光这栋楼房,他们就建不起。 余思雅笑着安慰她:“魏主任,以后咱们的养鸭场也能建这么高的楼房。” 魏主任笑了:“小余你就是有信心,我相信你们这些年轻人。” 三人笑过之后,到门卫大爷那里道明了来意:“大爷你好,我们是辰山县红云公社的,我们公社想购买一批鸭苗,这是我们的介绍信,麻烦大爷行个方便。” 看门大爷瞧着他们这副土包子的样子,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红云公社?没听说过,咱们这是省级单位,你们想买鸭子得批条子,光拿这个介绍信没用。” 啊?三人傻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遭。 省城人生地不熟的,大家都很茫然,小李连忙递上一支烟,跟大爷套近乎:“大爷,咱们就买一千来只鸭苗,不是买大的鸭子,这也要批条子吗?能不能通融一下?” 听说他们的买卖这么小,大爷更没兴趣了:“规矩就是规矩,你这小同志,不要让我犯错误。行了,赶紧去批条子,不然你们就是找场长也没用。” 三人对视一眼,余思雅问道:“大爷,那去哪里批条子啊?” 大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哪儿知道啊。” 说完,端着搪瓷缸子喝了一杯水,闭着眼睛,翘起二郎腿,打起了盹。 眼看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三人只得悻悻然地离开。 “怎么办?这条子去哪里批?”魏主任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侧头看小李,“小李同志,你以前在省城念书,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批条子啊?” 小李摇头:“没听说过……对了,我记得我有个同学家好像就在这附近,毕业后,他留在了省城,咱们去找找他。” 魏主任和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来了精神。 两人跟着小李去找他同学。他这个同学从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分到了街道工作,三人找到他说明了来意。 那人听后,一副了然的样子:“你们这是公对公,量又不大,有一定的操作空间,其实没条子也能行的。” “那看门的大爷为什么为难咱们?”小李急切地说道。 他同学苦笑:“就是因为你们要得少,又是乡下来的,这点生意对省养殖场来说可有可无。养殖场的合作单位都是国营饭店、食品加工厂这种大单位。” 三人这下明白了,人家是嫌他们乡下来的,生意小,难得折腾,不愿意做他们这单买卖,索性推了。 小李气得脸都红了:“欺人太甚,他们还成大爷了。” 这年月物资短缺,卖家可不就是大爷,看看国营饭店、供销社、百货公司的服务员、售货员是什么态度就知道了。 魏主任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看向小李的同学:“吴同志,咱们公社地都整理出来了,鸭舍也建了,就只差小鸭子了,这是咱们全公社的心血,不能这么废了,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吴同志苦笑:“魏主任,不是我不想帮,咱们街道办跟养鸭场不在一个区,不是兄弟单位,平时也没任何往来,我想帮也帮不了啊。我看你们还是去批条子吧。” 连个小小的养鸭场都难进,更何况批条子了,魏主任愁得眉头都挤成一团了。 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吴同志你知道去哪里批条子吗?” 吴同志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找养鸭场的上级单位,你们是市政府那里问问吧。如果你们有认识国营饭店、食品加工厂的人也可以让他们帮忙去问问,这样没条子也行。” 他们乡下来的,哪认识这些人,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批条子。 谢过了吴同志,三人往市政府赶。 他们都是小地方来的,这会儿官本位的思想还比较严重,尤其是在乡下。对于魏主任和小李这样的基层干部来说,贸然去市府找领导是一件非常大胆的事,但全公社都还在等着他们,他们心里打鼓也不敢退缩。 怀着忐忑到了极点的心情,三人来到了市府。 市府的大门比养殖场的大门更难进,他们公社的这个证明跟市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也说不清楚要找谁,通报都没法通报,最后自然没能进去。 “怎么办?买不到鸭苗咱们的养殖场怎么开?”魏主任想到先前场子都建起来了,就差临门一脚,却遇到了这种困难,心情很不好。 余思雅也没想到,回到三四十年前,办个事这么难。关键是连找谁都不知道,找个求助的人也找不到。 她是个不信邪的性子:“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总能找到法子,魏主任、小李,你们先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吧,我在这里守着。” “小余,你守在市府门口干什么?小心被当成可疑人员给抓起来。”魏主任担忧地说。 余思雅蹲下了身,朝小李伸手:“把公社的介绍信给我,待会儿看到有领导进出,我就把介绍信给他们看,我就不信,没人管这个事。” 找不到负责人,那就挨个找,总有法子。这世上为难人的不少,但为民办事的更多。 魏主任被余思雅的大胆吓了一跳:“你这姑娘胆子可真大。你都不怕,我比你大了一轮,我怕什么,咱们一起蹲守,总能找到个能帮咱们的。” 说完,魏主任也学余思雅那样子,蹲在了路边等着。 小李见两个女人都有这种决心,不好意思退缩,摸了摸鼻子,跟着守在路边。 三人站在市府门口,穿的是乡下的土布衣衫,打扮得比较土气,一看就乡下来的农民,很引人注意。 蹲了约莫半个多小时,一辆小汽车驶来,路过他们时,车子放缓了速度,最后慢慢停了下来,车窗降下,里面一个穿着干部装的男同志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说:“问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点头,推开车门下车,看着魏主任几个笑道:“几位老乡,大太阳的,你们在市府门口做什么?” 看着他身上笔挺的干部装,上衣口袋上别着的英雄钢笔,再看旁边蹭亮的小汽车,魏主任意识到这肯定是个大干部,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余思雅反应快,她立马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你好,这位同志,我们是辰山县红云公社妇联的同志。我们公社有非常丰富的水资源,为了合理充分地利用这些资源,为全公社的百姓谋福利,公社的领导们打算成立清河鸭养殖场,目前各项工作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就差鸭苗。” 说着,余思雅推了一把还在恍惚的小李,让他把公社的介绍信给对方看。然后余思雅又补充道:“我们去了省养鸭场采购鸭苗,但养鸭场说有上面批的条子才卖鸭苗给我们,我们不知道去哪里批条子,只能到市府这里来碰碰运气了,这位同志,你知道哪里能批条子吗?” 年轻人多看了一眼余思雅,这姑娘看起来不大,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胆子却是最大的,说话利索条理清晰,一点都不畏缩,丝毫看不出是乡下小地方来的。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回到车上,将介绍信给了车后座上的人。 等了几分钟,年轻人重新出来,看着余思雅问道:“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叫余思雅,是辰山县红云公社的妇联干事。” “余同志,这是你们要的条子,拿去吧。希望你们能早日把养鸭场办起来。”男人将介绍信递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低头一看,介绍信的下方多了一行字“批准采购”,后面跟着三个字的签名,写得龙飞凤舞,余思雅只认出来是个“高”字,后面两个字实在认不出来。 这会儿信息传播不发达,他们乡下来的,对省城的官员也不了解,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想必是来头不小,关键是还平易近人,帮他们办成了事。 “谢谢领导,我们一定努力将清河鸭做成我们红云公社的一张名片。”余思雅郑重地朝车子的方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男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冲她笑了笑,然后坐回了车子里,汽车很快开了进去。 车子里,后排的干部问副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她跟你说了什么?” 年轻男人将余思雅的话重复了一遍。 后座的干部笑了:“清河鸭,场子还没办起来,牌子都想好了,这小姑娘野心不小啊,现在的年轻人,后生可畏。” 年轻男人跟着笑了:“这姑娘确实胆子挺大的,旁边她的领导,还有那个男同志都不敢说话,她一点都不怕。光这份胆子,就是个能干事的。” 干部点点头,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结束了话题。 得了批示,余思雅和魏主任、小李赶紧去公交站坐车。上了车,魏主任忍不住说:“小余,你胆子可真大,你们说这个给咱们批条子的领导是谁?这样批的条子能行吗?” 余思雅也没经验:“试试吧,不行咱们再来蹲,总能蹲个能用的。” “还来?你这姑娘脑子里的想法可真多,你都不怕吗?刚才那人比县里的领导气势还强,看到他,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想说话的,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想起来,魏主任都还心有余悸。 余思雅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吗?咱们又没做违法乱纪的坏事,为的也不是咱们个人,有什么不敢干的。” 她行得正,做得端,要办的事也是合情合理,有什么好退缩的。 小李摇头:“那不一样,他们肯定是大干部,我反正不敢。我总算明白冯书记干嘛要把事情交给你们妇联了,你们妇联的同志胆子就是够大。” 三人说了一路,揣测最多的还是汽车里没露面的那个领导是谁,拿着条子能买到鸭子吗? 等再度到了养鸭场,他们就发现他们想多了。 本来还趾高气扬的看门大爷一瞧见上面的字,脸色就变了:“你们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省城养鸭场就是不一样,门卫都有电话,人家找人不用进场子里,直接进屋打电话去了。 红云公社全公社,一两万人就只有一台电话,而人家一个养殖场门卫都能用上电话,小李酸了:“这才几步路啊,省养鸭场就是有钱,难怪看不上咱们这点小生意呢。” 余思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他:“放心,咱们养殖场的业务上去后也会装电话的。” 魏主任和小李已经习惯余思雅时不时冒出来的惊人之语了。两人都没作声,紧紧盯着门卫室。 过了两分钟,老大爷没出来,倒是养殖场里飞快地跑出来一个穿着蓝色短袖工装的男人。 男人看到他们三个,眼神闪了闪,没说话,直接跑进门卫室。 又等了两分钟,男人拿着介绍信出来了,态度热情极了:“三位红云公社的同志,抱歉,上午有事,耽搁了,你们要选鸭苗是吧,走,跟我进去。这快到中午了,先去咱们食堂吃饭吧!” 余思雅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看来那张条子有效。 虽然不大爽省城养鸭场的看人下菜的行为,但还要在他们这里买鸭苗,犯不着得罪他。 “吃饭就不用了,咱们直接去看小鸭子吧,全公社的人都还在等咱们带鸭苗回去呢。对了,这位同志怎么称呼?我是红云公社的妇女主任魏英杰,这是我们的干事余思雅,秘书……”魏主任先做了自我介绍。 男人一拍脑门:“哎呀,魏主任、余同志、李同志你们好,我是省养鸭场的销售科科长曹先旺。大家都是同志,不必客气,咱们先去食堂吃饭吧,吃过饭再去看鸭子。” 盛情难却,余思雅三人不好拒绝:“那就谢谢曹科长了,不过咱们这趟出差有伙食补贴,可不能占公家的便宜,这个饭票得咱们自己出。” 见他们坚持,曹科长也没反对:“行,三位同志思想觉悟真高,值得咱们学习。走吧,去吃饭。” 省养鸭场不愧是个大单位,人家的食堂都有几百平米,干干净净的,打菜的窗口好几个阿姨,有三荤三素六个菜随便打,还有免费的鸭血粉丝汤喝,这福利待遇杠杠的。 余思雅三人各打了一荤一素,又盛了一碗免费的汤喝。 曹科长作陪,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小李忍不住感叹:“你们食堂的荤菜肉真多。” 别的地方食堂大多是菜多肉少,他们这里的荤菜是菜少肉多。 曹科长笑得有些得意:“咱们省养鸭场最不缺的就是肉。”他们除了养鸭,还养了一些猪作为员工福利,食堂定期宰杀,所以才吃得这么好。 听说了缘由,三人都羡慕不已。同时,余思雅心里又有了主意,个人养猪得上交,只能发一定的肉票,但单位养就不同了,单位可以把肉当作员工福利发啊。 她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实现猪肉自由的好法子,不过还得先把养鸭场办起来后才能畅想其他的。 吃过午饭,曹科长带他们逛养鸭场。这个养鸭场比前面看到的还大,占地好几百亩,里面还有几个池塘,隔开的,游满了鸭子,池塘后面是一排气派的两层砖瓦小楼,白墙红瓦,看起漂亮极了,这是鸭舍。 “这鸭子住的比咱们人住的都还好。”魏主任忍不住低声感概。 除了鸭舍让人耳目一新,养鸭场还有专门的屠宰厂,饲料加工厂,孵化场等等,简直集饲养、宰杀、销售于一体。红云公社的养鸭场跟这一比,简直跟过家家似的。 曹科长骄傲地说道:“我们养鸭场鸭子的数量常年保持在几万只,最多的时候有十几万只,日产蛋都有上万只,年产禽肉几百吨,销往全国,养殖场的正式职工也有一百多个人……” 一连串的数据让小李和魏主任羡慕不已。他们什么时候能把他们的村的养鸭场办成这样啊。 逛完了鸭舍,曹科长带他们去看孵化的小鸭。 养鸭场有专门的小鸭孵化养殖场地,不同种类的小鸭单独养在一个地方。刚孵化出来不久的小鸭长得都差不多,毛茸茸的,也看不出其他的。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道:“曹同志,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说一下这些鸭子的特点?我们第一次养,不是很了解。” 曹科长很好说话,边走边介绍:“鸭子主要分为肉鸭和蛋鸭,顾名思义,肉鸭主要是用来食用,生长快,容易育肥,肌肉丰满,肉质鲜美,主要有北京鸭、法国番鸭等,刚才看过的两个品种就分别是这两类。蛋鸭主要是产蛋的,长的个头较小,体躯狭长,肉质比较差,但产蛋量比较多,主要有金定鸭、绍兴鸭、高邮鸭等。前面的这批小鸭子就是金定鸭……” 看完一遍后,余思雅三人商量,主要是她跟魏主任商量后决定,购买八百只肉鸭,两百只蛋鸭。第一次饲养,还是以养肉鸭为主,肉鸭成长周期短,现在养,秋天就长大了能出笼了。先卖了这批鸭子攒一笔钱,接下来再考虑其他的。 “曹科长,我们想买八百只北京鸭,两百只金定鸭,多少钱?”余思雅问道。 曹科长不用算就报出了数字:“都是一毛五一只,一共一百五。” 这个价格在他们的承受范围内,余思雅和魏主任都松了口气:“好,谢谢曹科长,不过现在已经挺晚了,我们没法当天赶回去,明天再来买可以吗?” “可以,你们明天亲自来挑吧,选那边的,那些鸭子都已经孵化出来一个多星期了,比较容易活。”曹科长指着另一个养殖场地说道。 余思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间屋里的小鸭子明显要比刚孵化出来的大一些。 “好的,谢谢曹科长,我们没有装小鸭子的工具,你们这里有吧?卖几个给咱们,可以吗?”余思雅又问。 养鸭场为什么不愿意做这种小本买卖,就是麻烦多,看看连装小鸭子的工具都没有。曹科长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当然可以,咱们是用这种框子装小鸭子的,不过现在天气热,这么多鸭子挤在一起,很容易热死,你们最好找个车子送你们回去,缩短路上的时间。” 余思雅明白他这建议是好心,感激地说:“好,谢谢曹科长,我们这就去安排,明早过来拉鸭子。” 谈妥了采购的事,三人离开了省养鸭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运输公司。 他们只有几筐鸭子,单独租个车子送他们回去太贵了不划算,所以他们的计划是看看能不能找一辆顺路经过红云公社附近的运输车,载他们一程。 这年月司机绝对是个让人眼热的工作,他们走南闯北,能弄到很多人弄不到的好东西,司机家里一般都过得不差。私底下,他们偶尔也会帮忙夹带一些私活,挣点私用,胆子大的甚至偷偷倒卖货物。 只是到了运输公司,他们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见他们是生面孔,司机们怕惹麻烦都不搭理他们。 这可难办了,好不容易搞定了鸭苗,运回去又是个麻烦,说到底还是他们红云公社太穷了。 出来一趟,跑了一天,魏主任感觉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过去几年的工作都没她这一天操的心多。 “怎么办?要不我去找找运输公司的领导?”魏主任病急乱投医。 余思雅赶紧拦住了她:“这可不行,去找了领导,领导肯定让咱们公事公办,咱们要出得起这个运费,就不会这么愁了。” 也是,魏主任按着额头,心里苦涩,想她在红云公社好歹也是一干部,走到那里都会被恭敬地唤一声“魏主任”,结果到了省城什么都不是。 出来这一趟,她真是长了不少见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去市府找领导们帮忙?”小李想起先前好说话的领导,建议道。 余思雅摇头:“你让领导给你批什么条子?让运输公司给咱们降价还是免费捎咱们一程?别逗了,批准咱们买鸭苗是因为咱们的要求合情合理,同样,运输货物那就得按照运输公司的规定给钱。人家会为了咱们三个小人物做违规的事,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倒是,小李扒了扒头发,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余大嫂,你又给队长送吃的来啊……” 三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这个年代,因为缺乏营养,很难看到个胖子,但这个余大嫂是个例外,她的腰比水桶都粗,脸上堆满了肥肉,身上穿着一身八成新的的确良衬衣,一看家境就很不错。 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篮子里的东西,老远就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小李吸了吸鼻子,舔着嘴巴说:“这是红烧肉吧,真香,啧啧,当司机真好。” 魏主任也有些羡慕,她家在公社已经算比较殷实的人家了,也顶多就一个月吃一次肉,她也有大半个月没吃过肉了。 怕盯着别人的篮子看丢人,魏主任赶紧收回了目光,回头就看到余思雅脸色惨白惨白的,跟白纸一样,表情极其难看。就连养鸭场的人不肯卖他们鸭子,余思雅的表情都没这么难看。 “思雅,你怎么啦?是不是天太热,身体不舒服?让小李送你回招待所歇会儿吧,运输的事我来想办法。”魏主任担忧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回过神,低下了头,掩去了眼底的恨意和厌恶,没想到昨晚才想到故人,今天就碰到了个惹人厌的。 她用几秒时间平息了一下情绪,然后轻声说道:“我没事,魏主任,你跟小李回去吧,我有办法能让运输队答应明天载我们一程,你们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就行了。” 魏主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咱们看看行不行。” 不是她不相信余思雅,而是这些运输队的一看就不好打交道,余思雅虽然胆子大,到底是个小姑娘,又是第一次来省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都没法子,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 余思雅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抬起头,笑容有些讽刺:“本来没法子的,看到这个余大嫂就有法子了,魏主任,你给我三块钱,我一定可以把这事办妥了。” 见她说得笃定,想着余思雅一向有成算,加之他们现在也确实没其他办法,魏主任拿出了十块钱递过去:“十块钱能搞定也行,思雅,辛苦你了,实在不能行就早点回来,咱们再想其他法子。” 020 020 七月的风都带着热气, 吹过来打在脸上,一点都不觉得凉爽, 反扰得人心浮气躁的, 当然也可能是她心里本来就焦躁,看什么都觉得烦躁。 余思雅坐在运输队门口的洋槐树下,抬头望着天空中如火般的骄阳, 不自觉地想起了上辈子第一次见余老太太时的场景。 对,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对方已经是个头发花白, 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也没现在这么富态, 不过那对三角眼一如既往地透着势利和贪婪。 那时她工作的第二年夏天, 余老太太直接找到她的公司, 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你奶奶, 你爸爸生病了,在医院里住着,你快去看他。” 在余老太太出现之前, 余思雅也曾对素未谋面的亲人有过许多猜测和幻想。他们是去世了, 没人抚养她, 不得不把她送到孤儿院?又或者他们生活中遇到了困难, 实在无力抚养一个孩子, 所以把抛弃了她?又或是他们不小心弄丢了她,让她沦落到了孤儿院?说不定他们也在苦苦寻找她, 就像电视上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一样? 但在进入病房后, 余思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她的生身父亲余标长得跟余老太太有点像, 矮胖矮胖的,躺在床上, 气色很不好,床尾坐着一个十八、九岁胖得眼睛挤成一条缝的少年,拿着游戏机玩游戏,旁边一个皮肤黝黑长得跟她有三分像的年轻女人打开了保温盒,招呼余标和少年吃饭。 看到她们进来,余老太太马上咋咋呼呼地喊道:“老四,你看看,谁来了,思雅来了,天赐,快喊三姐啊!” 少年头也没抬,两只手不停地按着游戏机,嘴上敷衍地喊了一声:“三姐。” 余老太太似乎习以为常了,也没说他一句,指着床上的余标心疼地道:“思雅,你爸可遭罪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动手术,看看,人都瘦了一圈。” 余标被吵醒了,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余思雅,一副很欣慰的样子:“这就是思雅啊,长大了,长得可真好看。” 这一刻余思雅的心情异常的平静,没有她原先所预想过的再见到亲人后的任何一种反应。因为她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情,这些所谓的亲人早知道有她这么个人,知道她在哪儿。 但他们迟迟没有出现,在她被人骂小杂种,在她被同学关在厕所,在她交不起班费,在她十几岁去打工被老板克扣工资,在她被猥琐男动手动脚,在无数个夜晚她躲在被窝里抹眼泪的时候他们都没出现。 他们这时候才来找她,有什么意思呢? 但很快余思雅就知道,对她没意义,但对余家人来说,有。 说了没两句,余老太太就抹了一把眼泪,心酸地说:“思雅,你爸妈下岗后就一直打零工,你爸没有医保,这动手术都要咱们自己家出钱。你妈在饭店给人洗碗,只有两千块一个月,你弟弟还要念书,家里实在是没钱了,你已经参加工作了,还是在大公司,听说工资不少,去帮你爸把医药费交了吧!” 从小经历世情冷暖,余思雅比同龄人成熟多了,当即就明白了他们突然来找她的缘由。原来是为了钱,假如她还是那个在孤儿院里挣扎求生的小女孩,他们会来找她吗? 余思雅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她直接拒绝了余老太太的要求:“我没有钱,你们找错人了。” 听说她不肯给钱,余老太太马上翻脸,拽着她的袖子:“你怎么会没钱?我打听过了,你们那是大公司,进去都六七千一个月,听说年底还会发钱,你都进去一年了,怎么也攒了几万块吧。你这孩子,你看看你爸都躺床上了,你一点也不心疼他,让你给点钱怎么啦?你看看你大姐,把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不说,还天天来伺候你爸,我们也不让你伺候,就让你出点钱,你都不乐意,真是白生了你!” 让她出钱,好像还是对她不薄,要她感恩戴德。余思雅气笑了,甩开余老太太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户口本上都无父无母,你们找错人了。” 这场认亲,简直是个笑话。 见她要走,余老太太不让,赶紧叫女人:“丽丽,快拉着你三妹。” 一直沉默寡言的余丽放下了保温盒,跑出病房拽住了余思雅,哀切地看着她:“三妹,爸妈生活很困难,你就帮帮他们吧。” 余思雅想起坐在病床上拿着时下最流行的游戏机,穿着一身新款耐克的余天赐,再看眼前的余丽,浅蓝色的t恤洗得发白,已经起了毛边,脚下是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全身上下的行头都不超过一百块。 这样的余丽竟然还同情余家人可怜,既可笑又可悲。 “松手。”余思雅心情糟糕透了,实在不想跟余丽多说。 余丽不放,目光哀求,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思雅,咱们家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就帮帮忙吧。” 余丽从小就干活,力气很大,余思雅挣脱不开,索性不挣扎了。她看着余丽问道:“你还有个二妹吧,她呢?我被抛弃在了孤儿院,她又被丢到哪里了?” “晏叔叔和许阿姨没有孩子,她被晏叔叔和许阿姨收养了。”余丽轻声说道。 余思雅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她的命倒是比我好,你们怎么不去找她?” 余丽眼神闪躲:“她,她要养晏叔叔和许阿姨,负担重。” 她实在是不会撒谎,余思雅一眼就识破了这谎言:“她不搭理你们吧,她都不理,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搭理你们?我余思雅出生就被丢在了孤儿院,无父无母,无亲无戚,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余丽到底胆子小,被她这一吓,赶紧松开了手。 余思雅立即跑下了楼,背后传来了余老太太不甘的骂骂咧咧声。 后来余思雅才知道,余家可不止生了她和余丽还有那个送出去的老二。他们总共生了五个女儿,还有两个也被抛弃了,此外,还引产了两个六七个月大的女婴,就是为了生个儿子。难怪他们的宝贝儿子取名叫天赐呢,这可是他们连续怀了七八个孩子之后终于生下来的宝贝,他们老余家的根儿,可不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 余标两口子是双职工,八十年代实行计划生育,城镇职工只能生一个。他们一家子重男轻女,非要生个儿子不可,但又怕丢工作,生出的女儿都抛弃了,直到生儿子为止。 至于余丽,虽然没像她的妹妹们一样出生就被抛弃了,但也要给余天赐让路。她出生不久就被送到了老家乡下让亲戚抚养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父母一面,直到她十几岁余标两口子下岗后才被接回了城。那时候她已经辍学了,户口也上在了农村,进城也没出路,只能去打工。 可能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余丽急于得到父母的认同和接纳,跟许多缺爱女孩子一样,工资上交,结婚还要了一笔彩礼,然后就穿着一身衣服嫁人了,嫁人后也非常顾娘家,出钱出力不遗余力,妥妥的伏地魔。 余思雅在余丽身上看到了余家人希望她长成的样子。但她天生反骨,绝不可能像余丽那样做余家人的血包,认清楚所谓血亲的真面目后,她也不稀罕他们的认同和接纳。 余思雅一直不承认他们,也拒绝跟他们有任何往来。余家人找了她好几回,威逼利诱感情牌轮番上阵,都拿她没办法,最后消停了几年。 她以为这家人应该是死心了。谁知道后来余天赐毕业后一事无成又好吃懒做,年纪轻轻的不出去上班,整天就窝在家里上网打游戏啃老。 他们家住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余标单位分的公房,那种老式的筒子楼,就两间屋,没有厨房和厕所,做饭只能在阳台,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又破又旧又不方便。 加上余天赐是个两百斤重的大胖子,不好看,哪个姑娘能看上他?他娶不上老婆,他们老余家就要绝后了,这可急坏了余标两口子,于是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女儿头上。尤其是自己攒钱买了房的余思雅更是他们的重点目标。 “余大嫂回去了啊?” 司机的声音将余思雅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侧头看到后世的余老太太现在的省城运输队队长嫂子曲爱玲拎着篮子笑眯眯地出来了,余思雅立即从石头上翻了下来,悄悄跟在她后面。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运输队看不到他们后,余思雅上前两步,轻轻拍了一下曲爱玲的肩。 曲爱玲回头,拧眉上下打量了余思雅一番,见她穿着打扮摆不上台面,曲爱玲浓眉一蹙:“干嘛?” “这个婶子是余队长家的吧?”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因为男人是运输队的,能弄到旁人弄不到的好东西,平时不少人跟曲爱玲套近乎,她习惯了,瞟了一眼余思雅:“你从哪儿听说的我?有什么事?” 这是问中间人是谁。曲爱玲虽然势利爱摆谱,但也知轻重,私底下的小动作一般都是熟人带熟人,免得惹麻烦。 余思雅要找得出中间人就不会搭理这个让她厌恶的女人了。 她清清浅浅一笑,光棍地说:“没人介绍,不过我这里有一桩活要麻烦余队长帮忙捎带一下,还请婶子行个方便。” 曲爱玲不想搭理余思雅,这小姑娘让人办事,既找不到人说情,又半个子都不掏,凭啥啊?就凭她长得白净好看? “你要运货找我作什么,直接去运输公司啊。”曲爱玲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说完就走。 等她走出去十几米远,余思雅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龙凤镯、伍家岭!” 只六个字就让曲爱玲浑身发抖,脚下如有千钧重,她回头,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你……你胡说什么?” 这个事只有他们两口子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怎么会晓得?前几年,她男人去伍家岭帮人带了一批货,那些货物有点问题,对方给他的酬劳也非常可观,竟是一只纯金的龙凤手镯,有好几两重。搁以前,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才能有的东西,曲爱玲得了这东西,可宝贝了,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打算作为传家宝传下去,连亲闺女都没告诉。 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要让对方摸不透,这样才能震慑住对方。所以余思雅自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仍旧笑眯眯的旧话重提:“不知道余队长方不方便,帮我们带点东西?” 把柄被人抓住,再不乐意,曲爱玲也只有妥协,磨蹭了一会儿,老大不情愿地说:“你要带什么?” 余思雅轻飘飘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几筐小鸭子,麻烦余队长给我们送到辰山县红云公社。” 这么偏僻,而且东西还不少,曲爱玲的脸色不大好看:“最近不一定有去辰山县的车,你想去等着吧,有消息再通知你。” 余思雅像是没听到她推脱的话,笑得异常和气:“麻烦婶子回去跟余队长商量一下了,咱们跟养鸭场说好了,明天上午八点去提鸭子。这可是咱们公社耗了大价钱买的,要是弄不回去,小鸭子们有个什么闪失,我也只能去革委会找领导干部们帮忙了!” 曲爱玲听得心惊肉跳的,这哪是要去找革委会帮忙啊,分明是要去革委会告发他们。虽然这两年革委会的气焰没那么嚣张了,但她男人身上的事可禁不住查,这小丫头是个乡下人,在城里没亲戚,没工作,他们的关系网也没法拿捏这丫头,让她闭嘴。 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哪怕再不情愿,曲爱玲也不得不回去找她男人。 “思雅,你总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跟小李就要出去找你了。”魏主任守在招待所外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余思雅等了回来,拉着她的手说,“肚子饿了吧,招待所关门了,我们给你带了两只肉包子,回屋吃吧。” 回到房间,余思雅先坐下来灌了半壶冷开水,然后埋头啃包子,在外面奔波一天,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了,她实在是饿得慌。 见她只顾着吃,脸上没什么喜色,魏主任还以为是事情没办好,体贴地说:“思雅,没找到车子也没关系,咱们再想想办法,你别急。” 他们总不能有什么事都把希望寄托在余思雅这么个小姑娘身上吧。魏主任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全寄托在余思雅身上,这会儿倒是没多失望,就是愁。 余思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又喝了一口水才说:“魏主任,找好了,咱们明天按原计划去买鸭子就是,会有车子的。” 魏主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说好了?花了多少钱?要是不够你跟我说,只要能把鸭子运回去,多花点钱也行。” 余思雅摆手,把魏主任先前给她的十块钱拿了出来:“不用钱。人运输队的同志看咱们乡下来的可怜,正好他们明天又要跑辰山县一趟,车子有空位,所以就捎咱们一程。” “真的假的?”魏主任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心,这可是一百多公里。 余思雅笃定地笑了:“魏主任要不放心,明天先在养鸭场等着,等车子来了再去买鸭。” 魏主任总觉得不大踏实,小余也是第一次来省城,又不认识人,这事这么好办? 惦记着这个事,怕出岔子,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同住一个屋,余思雅心知肚明,她也没法跟魏主任解释运输队会答应帮忙,索性由着魏主任焦虑,反正等明天车子来了,魏主任就会放宽心了。 至于曲爱玲不会答应她的要求?余思雅都不用想这个可能。上辈子仅有的几次接触,她可是听曲爱玲说过好几次“要是你爸还在,咱们怎么会为了这几个钱忧愁”,“想当年,你爸还在运输队做队长的时候,那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 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舍不得运输队长这个肥差,只是顺路帮忙带个东西而已,即便被人捅到运输公司,他们都能用好心帮老乡来搪塞过去。这个忙,对他们而言并不难。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会答应帮她。 果然,第二天七点多,他们到养鸭场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停了一辆货车。 见到他们三个过来,车子上跳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你们就是昨天要捎带鸭子回辰山县的人?” 魏主任惊喜地看着余思雅,没想到还真被这丫头把事情办成了。 余思雅越过魏主任,上前跟对方打招呼:“是的,师傅你好,我就是昨天找余婶子的小同志,我叫余思雅,这是我们公社妇联的魏主任,还有小李同志。” 男人点头:“你们好,我叫伍常安,是运输公司二队的司机,我们队长说你们要运送鸭子回乡下,正好我要路过辰山县,就让咱们捎带你们一程。你们赶紧把东西搬上车,趁着太阳还不大,早点出发。” 曲爱玲倒是聪明,没让她男人出面,而是找了另一名同志。余思雅也不在意,谁来都一样,只要能帮她把鸭子运送回去就成。 车子有了,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魏主任赶紧去养鸭场找到曹科长买好了鸭子,搬过来放在车上。 伍常安开的是一辆蓝色的货车,车斗上没什么遮挡的东西,太阳太大,怕晒到小鸭子,他们又去弄了一些大片的芭蕉叶挡在鸭笼上方,然后才爬上车出发。 货车的副驾驶座只能坐一个人,魏主任和小李一致要求余思雅这个大功臣去坐前面,他们坐在车斗照顾小鸭子。 余思雅看着才八点多就火辣辣,晒得人皮肤发疼,怂了,钻进了副驾驶座。 因为有货车直达将他们送到公社,回去这一路虽然也辛苦,但到底比来的时候少了很多折腾,所以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到了公社。 听到车子的声音,冯书记、周部长他们赶紧跑了过来:“你们三位同志辛苦了,把鸭子买回来了吧,这上哪儿找的车送你们的?” 魏主任在小李的搀扶下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来话长,今天多亏了伍师傅,快让食堂做点好吃的招待伍师傅。” 周部长立即让一个民兵去通知食堂,然后安排人将小鸭子卸下来放在树荫下。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用芭蕉叶挡了太阳,中途又给小鸭子添了几次水,但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这么多鸭子鸡在一起,闷热得很,小鸭子们都没什么精神。 怕热死小鸭子,魏主任让人去附近的农民家里找了几块篱笆过来,圈了几块地,然后将小鸭子分开放了进去,给他们散散热,喝点水,吃点东西。等太阳下山,天气没这么热了,再把小鸭子分批送去养鸭场那边。 冯书记看他们嘴皮都干裂了还不停歇,赶紧说:“行了,我们知道了,你们三位同志忙活了好几天,辛苦了,先去食堂里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我会让人来照看着小鸭子,等太阳下山了,咱们一起把鸭子送过去。” 魏主任见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遂点头:“成,那这里冯书记你们看着点,我们先去吃饭了。” 三人去了食堂,伍常安也在。 他可是公社的贵客,菜还没做好,刘师傅就先上了一碟酥花生米端到桌子上,然后又倒了一杯酒端上桌。 魏主任三人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伍常安在喝酒。 “你们也来喝一点?”伍常安自来熟地说道。 魏主任拒绝了:“我们都不会喝酒,伍师傅慢慢喝,酒管够,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一分钱都没花就让人老大远的送回家,只供一顿饭,真是太划算了。 伍常安笑了笑:“要谢就谢我们队长,他让我送的。这位小余同志也姓余,是咱们队长的亲戚吧?” 不然他们队长干嘛自己贴钱贴人情让他帮这个忙,要知道他的车子虽然要经过辰山县,但并不会来红云公社,要拐一道弯,多走几十里地。 魏主任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摊手:“我家什么情况,你们还不清楚吗?什么时候听说我家在省城有亲戚了?” 这倒是,要是谁家亲戚在省城这么有出息早传遍了。魏主任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伍常安不大相信,但又觉得这些人不会骗他们才对,那队长干嘛这么上心? 带着这种疑惑,吃过饭上路的时候,他还特意把余思雅叫到一遍:“小余同志,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队长的吗?” 看他这样子是笃定了他们是亲戚。余思雅哭笑不得,不过她还真有一句话要带给曲爱玲:“麻烦伍师傅了,就告诉余队长,谢谢他帮忙,他真是个好人,下次咱们公社若是有事,还得麻烦他帮帮咱们。” 本来余思雅是打算写封匿名信悄悄寄到省城运输公司、市府、革委会举报余队长的。但转念一想,他这工作要丢了对她有什么好处?要报复也不是现在这时候。 现在他们公社穷,以后跑省城的次数也不少,有这么一条稳定的路子免费给他们运送东西多好,省了多少事,节约了多少钱。等过几年,他们公社发展起来了,余标要从乡下回城顶替工作了再告发他也不迟。 伍常安不知道余思雅这话是威胁,还觉得自己猜中了,这果然是队长的亲戚,自己人,难怪说话都这么不客气。 “好,我一定把话给你带到。冯书记、魏主任、小余同志,不用送了,我还得去拉货,先走了。”伍常安跳上车,踩下油门,货车呼啦啦地跑了,眼馋得公社的一群小子流口水。 小李艳羡地说:“咱们公社什么时候才能有车子啊。” “放心,迟早会有的。”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信心满满地说。 想着她都能跟省城运输公司攀上关系了,小李这回不觉得她是在说大话了,期待地望着货车驶过扬起的尘土,他相信也有这一天。 重金买回来的这一千只小鸭子可是公社的宝贝,但他们照料得再细心,还是有四只中暑死了,可把余思雅他们给心疼坏了。 等太阳一下山,公社就征集了大队的几辆牛车、手推车,将小鸭子分批送去了养殖场。 养鸭场的职工也招聘好了,是三个手脚麻利认识一些简单的字的妇女。三人都是军属,家里都比较困难,其中两个男人从是因伤从部队上退下来的,男人耿直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拒绝了国家安排的工作,回家种地。还有一个跟余思雅一样是烈属,不过她男人死的时候,家里有三个孩子了,所以她没改嫁,留了下来照顾公婆,抚养三个孩子。 很明显,周部长这是特意照顾生活困难的军人家属。 对此作为同样被周部长维护的一员,余思雅没有意见,但她丑话要说在前面:“咱们这个养殖场能不能发展好,能开多久,你们这个工人能干多久,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要是鸭子养得不好,死的多,或者长得特别慢,没有效益,场子开不下去了,你们也只能回去种地。所以我希望你们认真对待这份工作,除了每个月8块的工资,等鸭子出笼后,还会按照成绩给予你们一定的奖金。当然,要是干得不好,咱们养殖场也不需要这种人,我会让周部长把人领回去。你们听明白了吗?” 三人都是老实的,纷纷点头:“明白了。” 余思雅很满意她们这态度,把从曹科长那里要来的省养鸭场内部的养殖手册递给了她们:“这是我们问省养殖场那边的同志要来的养殖手册,你们拿回去,各自抄一本,不会地跟着学,大家也可以商讨,遇到问题也可以问我们妇联的同志。大家都没有养过这么多鸭子,遇到困难和问题在所难免,大家相互学习,一起进步,总能解决掉问题。现在总共有996只鸭子,你们打算怎么分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明白余思雅的意思。 余思雅只好再说清楚一些:“我是说,你们是平分了这些鸭子,各自负责各自的,出了问题自己担着,还是一起养然后集体分配工作,分工协作?” 三人都是头一次接这个活,心里没底,想着多个人遇到事也有商量的对象,便选择了一起养。 余思雅对她们的选择没说什么,只道:“你们要是工作腻了,可以采取十天一轮的办法,每个工作都大家轮着来。” 三人眼睛一亮,这样一个月下来,大家干的工作都一样,也不失为一种公平公正的办法。 安排好了工作,鸭子也放到养鸭场,余思雅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但她也不敢完全放松,这批鸭子可是她们起底的本钱,马虎不得。她每天除了去公社上班,都会抽时间去养鸭场转一圈,看看鸭子的成长情况。 三个妇女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也比较守规矩,将鸭子养得很好。余思雅去了几次发现,鸭舍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而且傍晚的时候还会熏上药草驱蚊,免得蚊子咬小鸭子,可以说是非常尽心尽力了。 这种努力很快就见到了效果。 在田里的水稻黄了,压弯腰的时候,这批鸭子都长了不少,肉鸭长到了一斤左右,蛋鸭稍微小一些,但也七八两。随着个头的长大,它们开始换毛,食量也跟着上涨,超出了他们先前的预期,原来准备的那些粮食已经吃不了多久了。 而秋收才将将要开始,即便要收不少的粮食,但先要完粮,剩下的才能分给村民做口粮。这会儿食物短缺,他们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产量大省,本地村民都不大够吃,前些年又饿怕了,不一定愿意卖粮食给他们。 更重要的是光喂粮食,这个成本也太高了,新的问题又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魏主任按住额头说:“现在能散养了吧,要不把鸭子放到河里,早晚只喂养一顿,省着点吃,这样粮食就能撑久一点了。” 对放养到圈起来的那片水域里余思雅没有意见,但只喂两顿,还不能让鸭子敞开了吃,余思雅不赞同。 “吃得少,它们就长得慢,会拉长它们的成长周期,这个成本是一样的,还耽误了时间。放养可以,但早晚的粮食要敞开了让它们吃,白天它们要是在河里找不到东西吃,要上岸吃东西,也要让它们吃饱,这样才能尽快养大卖钱。” 魏主任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咱们账上只有50块钱了,下个月还有付她们24块钱的工资,这又得去一半,这点钱能买多少粮食?而且鸭子越长越大,吃得也越多,全买了粮食估计也不够下个月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家都很头痛,犹豫了一会儿,魏主任说:“我去找找冯书记,看看公社能不能给咱们一点支持。” 这是要问公社要钱。眼看鸭子已经长到一斤多重了,前期的成本都投进去了,冯书记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出了问题不帮忙。 但要遇到点事就找公社,要资源要帮助,那以后这个养殖场还能她们妇联说了算了吗?下次扩大规模,她们还能保持话语权吗? 余思雅可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回绝了魏主任的提议:“冯书记要管整个公社的事,还要经常去县里开会,他那么忙,咱们就别拿这种小事去麻烦他了。这个事,我来想办法吧。” 021 021 余思雅虽然在魏主任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但实则心里一点头绪都没有,又想便宜又想好用又安全的饲料哪那么好找。 回到家余思雅都还在想这个事。见左思右想也没个对策, 余思雅索性把家禽养殖技术这本书掏了出来, 打算再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法子。 沈红英做好了饭端上桌看到余思雅还在埋头看这本书,很是奇怪:“嫂子, 你这本书不是看过了吗?怎么还在看?” “我再看看有没有点启发。”余思雅揉了揉额头说。 沈红英见她秀眉紧颦, 一脸疲惫,忍不住有些担忧:“嫂子, 你是遇上事情了吗?我看你最近都瘦了好多, 你也别光顾着工作, 也要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 我没事, 就是养殖场里遇到了点麻烦。”余思雅呼了口气说道。 沈红英听了很紧张, 余思雅天天去公社忙上忙下,星期天都不见人影,跟村里人很少打交道, 不知道村里一些心眼小的, 嫉妒他们家日子越来越红火了, 又记恨没把他们弄进养殖场, 在心里暗戳戳地盼着养殖场失败, 她嫂子灰溜溜地从公社滚回来呢。 她跟沈建东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只是怕惹她嫂子不开心, 所以一直没在家里说。 这会儿听余思雅说养殖场真的遇到了困难, 沈红英也禁不住跟着忧心:“嫂子, 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严重吗?” 余思雅一直就没把沈红英姐弟俩当孩子看, 没爹没妈没人庇护的孩子没任性和天真的权利。 所以沈红英问起,她也没有敷衍,认真地把养殖场遇到的难题告诉了她:“……就是我们经验不足,低估了鸭子对食物的需求,导致现在存粮跟不上,购买又没有钱。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更低廉的饲料能代替一部分粮食。可惜我没养过鸭子,不知道鸭子能吃什么。” 沈家也没养过,沈红英也没经验,她想了想说:“红薯叶子?猪要吃,鸭子也要吃吧。” 余思雅点头:“这个也吃,已经混着喂了,每天煮熟了,拌着米糠和少许玉米粉、麦麸混着喂,要光喂粮食早不够了。但也不能光喂青草,没有淀粉、脂肪、蛋白质,营养不够,鸭子会长得很慢。” 沈红英有点失望:“这样啊,那还有什么是它们要吃的呢?” “什么它们要吃?你们在说谁啊?”沈建东满头大汗地拎着一只桶回来,“嫂子,红英,我抓到了两条黄鳝,咱们今晚吃黄鳝。” 听说他这趟出去有收获,两人都很高兴,赶紧出去看,水桶里果然缠着两条食指粗的黄鳝,鳝鱼可是个好东西,沈红英立即说:“那杀了我去摘把辣椒回来红烧。” “好,我来杀黄鳝。对了,你们刚才在说谁呢?”沈建东还惦记着先前的问题。 余思雅笑道:“没说谁,说鸭子呢,我跟红英在讨论鸭子爱吃什么长得快。” “蜗牛啊,隔壁班有个男生家里养了两只鸭子,他放学就经常去山上捡山蜗牛喂鸭子,听说吃了山蜗牛的鸭子下的蛋特别大。”沈建东提起鳝鱼,漫不经心地说道。 余思雅听了这话却是眼睛一亮,她抓住沈建东的胳膊:“你这个同学家在哪里?明天带我去拜访他们家一趟。” 察觉到余思雅的激动,沈建东不明所以,抬头狐疑地看着她:“嫂子,你去拜访他们家干什么?他家老远了,在山里面,要走好久。” “嫂子有事找他们,明天一早你就带我去。”余思雅笑着说。她得去确认这个事,要是真的,那这不失为了一个补充食物的法子。 沈建东见她坚持,没再劝:“哦。”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吃了早饭,带着水壶就出发了。 沈建东说这个同学家远还真没夸张,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还是直接从家里出发的。 这个同学的家建在一个山窝窝里,三面都是山,附近就他们一户人家,离他家最近的人家也有几百米,隔着一片原野遥遥相望。单门独户创造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他们家的家禽可以随便放养,余思雅走过去就看到两只肥肥的鸭子一摆一摆地门口的草地里找吃的。 沈建东跑去找他同学。 不一会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跑了出来,局促不安地看着余思雅,稚嫩的脸上有些羞涩。 沈建东拉着他自来熟的说:“前进,这是我嫂子,我嫂子是个好人,你不用怕,她就是想来了解一下你们家是怎么养鸭子的。” “就,就那么养的。”前进涨红着脸说。 余思雅和和气气地笑道:“你们家大人呢,都不在吗?” 前进摇头:“上工去了,只剩我和妹妹。” 人家去挣工分了,余思雅也不好去把大人叫回来,干脆就问这孩子:“前进,你们家的鸭子都是你在养吗?平时怎么喂的,吃粮食吗?” 这个前进清楚:“就早上吃一顿粮食,然后在外面找虫子、蜗牛、青草吃。每天下午放学我会去山上捡些蜗牛回来,晚上就给它们吃这个。” 事实证明,前进的鸭子喂得很好,又肥又壮。 余思雅想蜗牛这种东西,应该跟蚯蚓一样,蛋白质含量很高,营养很丰富,也鸭子而言也算是“肉”了,难怪鸭子吃了能长得快,下蛋多呢。 余思雅想着前进家有喂养的经验,又问:“除了山蜗牛,还有什么是鸭子比较爱吃,吃了长得快,爱下蛋的?” 前进挠了挠头:“还有田里的蜗牛鸭子也爱吃。” 田里的蜗牛余思雅知道,学名应该叫田螺,蛋白质含量应该也很高,不过:“我记得田里的蜗牛有小个的鸡蛋那么大,鸭子这么小的嘴巴怎么吞得下去?” 前进说:“小的让鸭子自己吃,大的就用锄头砸一下,破了,鸭子直接吃里面的肉就行了。” “这样啊,谢谢前进,你的法子帮了我不少忙,这个给你。”余思雅把早上沈红英特意给她的煮的那只鸡蛋塞给了前进当谢礼。 前进脸囧得通红,不敢接,赶紧拒绝:“不用了,我,我没帮上什么忙。” “拿着,你该得的,要是有什么养鸭子的好法子也可以来告诉我。”余思雅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带着沈建东回去了。 她直接回了妇联办公室,把这个法子告诉了魏主任。 魏主任也依稀知道这个:“鸭子要吃蜗牛是没错,但那都是养两三只,家里的孩子上山去捡点蜗牛就行了,咱们这一千只,得要多少蜗牛,咱们几个人亲自山上也忙不过来,要是雇人,这又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余思雅早在路上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她笑着说:“咱们自己去或是雇人当然不划算,但咱们可以发动孩子们啊。我有个想法,咱们去学校老师和校长,让他们通知孩子们去捡蜗牛可以抵钱,一斤山蜗牛一分钱,他们捡了可以直接拿到养鸭场,记在账上,咱们回头等十月天气冷了,蜗牛都躲起来过冬了再给他们结账。” 这样又能拖两三个月,那时候肉鸭已经宰杀贩卖了,不愁没钱给他们。说到底余思雅又打了个时间差,利用的是乡下小孩子的劳动力不值钱这一点。 对乡下孩子来说,要是能弄点东西,卖了钱,口袋里有个一毛两毛,那绝对是件让他们很得意的事。所以也不愁没有孩子愿意去做这个事。 文英听到她的想法后瞠目结舌:“小余你这脑子怎么想的,太灵活了,别人我不知道,但你要出了这么个通知,我肯定让我家两个娃山上下田捡蜗牛,反正他们整天在山上地里乱窜,捡蜗牛还能攒几毛钱买本子墨水。” 连文英一个公社干部都这样想,那就更不用说在田里劳作的村民了。 魏主任也觉得这法子挺好的,不过还有个问题:“咱们先记账后给钱,以后乡亲们会不会对这个有意见,觉得咱们动手脚什么的?” 这可不能不防,大部分的村民是淳朴的,但也架不住有个别爱动歪脑筋的。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那咱们请个学校的老师来帮咱们记账,可以给工资,每天把收蜗牛的时间限定在上午八点到十点,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孩子们都识字,记录的时候,让他们每个人都看一下,当场确认,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她这考虑很周全,魏主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有什么要添加的,便说:“成,小余这法子是你想的,就按你说的办,你去找学校商量这个事吧。” 余思雅没有意见:“成,我这就去学校。” 公社有两所学校,分别是小学和初中。现在正值暑假期间,没什么人,好在校长还是住学校的,余思雅先去了初中,找到了校长说明了来意。 平白多出来的事,学校没好处,还要担风险,万一后面有什么纠纷,那些家长肯定会找学校。校长不大乐意,找借口推脱:“小余同志,这,现在是放假,咱们要通知同学们也不方便呀,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以后?等以后她的养殖场有了钱,谁还要想这些法子。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校长,孩子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上山下地勤快一点,能挣好几毛,都能把学费的零头给添上了,这不是给家长减轻负担吗?大部分的家长还是很乐意孩子们上学的,只是家里实在是穷,出不起学费,要是孩子们能自己挣点钱,家长的负担也没那么重,兴许就能让更多的孩子来上学了,这算不算勤工俭学?再说,山蜗牛可是经常吃庄稼叶子,咱们这也算为民除害了,一举数得,对咱们养殖场,对学校,对村民们都不是个坏事,你说是不是?” 校长被余思雅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无奈地说:“小余同志,你这张嘴可真会说,难怪冯书记和你们魏主任都这么器重你。”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校长你过奖了,我这也是为大家着想。等咱们养殖场的规模扩大了,以后肯定还需要更多打杂的地方,要是用得上孩子们地方,还得让校长帮帮忙呢。而且啊,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养殖场以后招工,学历一定要有要求,必须要一定数量的初中毕业女生,没文化也没法学习省城的先进经验,校长你说是不是?” 校长还能说什么?作为一个老教育者,从业几十年最遗憾的不就很多成绩优秀,好学勤勉的孩子最后迫于家里的经济状况或是家长陈旧腐朽的观念,不得不退学,尤其是女孩子。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校长都很痛心。 而如今余思雅祭出这一法子,帮孩子们挣了钱,减轻了读书的经济压力,而且一旦养殖场的招工要求贴出来,以后家长们要女孩子辍学的时候肯定会掂量掂量,这在一定程度上多少能缓解孩子辍学,尤其是女孩子辍学的情况。这种实实在在的办法比他和老师们上门苦口婆心地劝家长都管用。 对余思雅,校长是心服口服了,这姑娘年纪不大,想法却不少,而且顾忌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让大家都能拿到好处,实现共赢。他没道理不答应::“行了,小余同志,我答应你,一会儿我去公社的广播室通知大家,不过这个事自愿,他们要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他们。” “这是自然。”余思雅不担心孩子们不愿意,她想起还有一个事,“校长,你们学校有没有比较空闲的老师,帮咱们记一下账,放心,咱们不白占用老师的时间,咱们给工钱。” 马上就要收水稻了,老师们也要回家帮忙,没几个能闲着,余思雅这个事虽不累,但每天都得去,也是很麻烦。 校长想了一下说:“楚老师今年刚来,比较闲,他年轻人,精力旺盛,让他去帮你们记账怎么样?” 得,又来个熟人。余思雅其实不是很乐意跟楚玉涛打交道,因为两人过去那一段,经常走在一块儿,肯定会惹来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 可她转念一想,旁的老师她也不了解,楚玉涛别的不说,人品好像还过得去,反正她又不是每天早上都去养鸭场,也不会天天碰到他,所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成,那就麻烦校长给楚老师说一声了,这是咱们的收购时间,收购价格和要求,麻烦校长转达给楚老师,待会儿你去广播的时候也把要求说一说。”余思雅掏出在办公室里写好的纸递给了校长。 校长好笑又无奈:“你这小同志,真是吃定了我会答应你。” “我这不是知道校长你人最好了,一心为学生们着想吗?谢谢校长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 校长虽然知道她这是拍马屁,但无奈这马匹拍得舒心啊,这小余可真是个人才,既会办事又会说话。校长有些遗憾地说:“听说冯书记最初是打算把小余同志安排到学校的,可惜了,让妇联捡了这个便宜。” 余思雅笑了:“校长,哪怕妇联不要我,我也教不了初中的孩子们啊,毕竟我也只是初中毕业,要去也只能去小学。” 提起这个校长更惋惜了:“你脑子这么灵活,咋就没继续念呢!” 余思雅笑笑不说话,她是占了前世见多识广的便宜,算不得有多聪明。 公社有个广播站,还有个广播员,不过今天红云公社的社员们发现,到了广播的点,竟然不是广播员出来播报上面的政策和思想教育的内容,而是初中的校长出来发话了。 “广大社员同志们,中午好,我是红云公社初中的校长刘德元,今天跟大家通知一个事,孩子们闲暇可以去山上捡山蜗牛和田里、池塘里的田螺,清河鸭养殖场将以一分钱一斤山蜗牛,一分钱三斤水蜗牛的价格收购,先记账,十月一号统一结算钱。收购时间,每天上午八点到十点,超过时间请第二天再来,要求,活蜗牛,不能有泥土、石子、杂草之类的杂物,一旦滥竽充数,用这些东西去骗钱,养殖场有权拒绝收购,并拉入养殖场的黑名单,以后其所送来的东西养殖场一概不收,全家终身都不能招工进养殖场!” 这个消息一出,全公社的社员都哗然了,等到一下工,大家也不急着回去了,就在地边捡起了蜗牛,这些东西可都是钱。 这个时候,因为农药用得少,山里蜗牛泛滥,地里的玉米叶子、红薯叶子等庄稼经常被蜗牛啃得坑坑洼洼的,太阳一出来,天气热了之后,它们就缩回了壳里,挂在叶子上,一抓就是一把。 村民手里拿着箩筐、水桶等工具的就直接放里面,没带工具直接将衣服下摆一卷,将蜗牛兜在里面就带回了家。 这一天,红云公社掀起了捡蜗牛的热潮,全村老人小孩一起出动,孩子们漫山遍野地找蜗牛,大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看到一只蜗牛就捡起来放进口袋里。 次日,余思雅担心第一天收购会出岔子,所以一大早就赶去了养殖场,结果急着卖蜗牛的孩子们来得比她还早,已经在养殖场外排起了长龙。 这天的收购效果是喜人的,两个小时,足足收购了三百五十斤山蜗牛,两百二十斤水蜗牛。 这么多山蜗牛混点粮食和红薯叶子、老菜叶子足够鸭子们吃一两天了,明天又会有蜗牛送来,于是余思雅让人把水蜗牛分散倒进了围起来的这片养殖池里,等水蜗牛繁殖了,这不就是天然的源源不断的粮食? 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送来的蜗牛量都保持在两百斤上下。这些蜗牛极大地丰富了鸭子们的食物,吃了“肉”,鸭子们的生长速度明显变快了,十来天后,它们就明显又长大了一圈。 照着这种速度,再过一个月左右,大的这批肉鸭就可以陆续上市了,到时候足以缓解他们养殖场的资金压力。 一切都步上了正轨,余思雅松了口气。 但这天公社却迎来了一个客人,隔壁东风公社的书记钱栋梁。 他一进冯书记的办公室就发牢骚:“老冯,你们公社不厚道啊。” 冯书记听得一脸莫名:“老钱,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公社怎么招惹你们了,哪里不厚道?” 他可不记得最近有哪里得罪东风公社。 老钱气哼哼地说:“怎么没折腾?你说你们好好的粮食不种,瞎折腾养什么鸭子,人都吃不饱还养鸭,闲得没事做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冯书记心里有数了,起身亲自给钱书记倒了一杯茶:“这不是咱们公社挨着清河吗?就顺便养养,几个年轻人小打小闹,折腾着玩,值得你老钱怄气吗?” “谁怄气了?哼,我说老冯,你管管你们公社,天天这么瞎胡闹,搞得咱们公社也人心惶惶的了,要出了乱子你负责。”老钱还揪着不放。 冯书记也不生气,笑着问:“能出什么乱子?你当公社武装部是摆设,那几十上百个民兵是吃干饭的?老钱,放宽心,没事的。” 老钱心里堵得慌,这个老冯,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一样。他也不绕弯子了:“你们公社干的好事,捡山蜗牛都捡到我们公社了,我们公社的社员意见老大了。” 冯书记从善如流,马上说:“这样啊,那我待会儿就广播,交代大家以后不要去你们东风公社捡蜗牛了。” 这只是越界捡蜗牛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好不好?眼看红云公社捡蜗牛捡得火热,不少孩子已经挣了一毛八分的零花钱,他们公社的人也跟着眼馋了,纷纷私底下埋怨他们公社没有人红云公社为社员们着想。 可把老钱气得,但他又不能发火,发火也没用,社员都是很现实的,别说普通社员了,就是他的侄子侄女们听说了红云公社的小孩子们能捡蜗牛挣钱,靠劳动兜里有了个几分一毛的,都羡慕得不行。 老钱寻思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社员们对大队,对公社的意见肯定会很大,这就叫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 所以他今天才过来找冯书记的,就是想掺和一脚,分一杯羹,但冯书记老奸巨猾的,始终不上钩。 老钱急了,干脆直接挑明了:“你们收其他公社的蜗牛吗?” 冯书记愣了一下,说道:“养殖场是挂在妇联下面,我不管的,这样吧,我把妇联负责养殖场的同志叫来,你亲自问她。” 冯书记清楚余思雅他们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很紧张,所以没有一口应承老钱。不然回头要是余思雅他们吃不下这么多山蜗牛,付不起钱,还是得公社兜着。 两个公社挨着,这个情况老钱也有所了解。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点头说:“成,那我等你们这位同志。” 冯书记让小李去把余思雅叫来。 不一会儿余思雅就过来了,她脆生生地笑道:“冯书记,你找我?” 冯书记点头,指着老钱说:“这是隔壁东风公社的钱书记,听说咱们公社养殖场在收购蜗牛,正好东风公社那边山地多,蜗牛也特别多,就想问问咱们养殖场还需要蜗牛不?” 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余思雅正愁呢,山上的蜗牛只有那么多,经过十来天孩子们见天的寻找,现在每天送过来的蜗牛数量都在递减。而鸭子却越长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见识过了喂养蜗牛后鸭子的成长速度,余思雅实在有点舍不得这廉价又好用的天然饲料。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补充,那她不愁了。 余思雅侧头笑着说:“钱书记,你好,咱们养殖场还要继续收蜗牛的,不过有个情况我要跟你讲清楚。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咱们的蜗牛是要等十月一号国庆节的时候统一付钱,这跟咱们公社的社员都说好了,你们要是愿意送过来,等到十月一号的时候也统一结账,你看行不行?” 老钱上下打量着余思雅,这丫头也太年轻了,真的能顶事吗?别是老冯随便找个人来忽悠他的吧。 余思雅见老钱一直盯着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对这个条件不满意,便解释道:“钱书记,咱们要是先给你们把钱结了,回头咱们的社员肯定有意见。这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还请你谅解。” “确定是没时间而不是你们没钱了,要空手套白狼?”老钱一阵见血,直接点出了他们养殖场的情况。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脸上笑容不变:“钱书记,没错,咱们养殖场现在资金确实有点紧张,但咱们又没打算赖账,那么多鸭子在那里呢,都长到两斤多了,你还怕我赖账吗?公社让社员们冬天挖渠修水利的工分也要等来年才分粮食,整整垮了一个年头,比咱们这两个月长多了,但咱们都没赖账啊,这怎么能说是空手套白狼呢,钱书记,你说是不是?” 老钱还能说什么?他要说不是,岂不是说公社冬天的建设是在空手套白狼,把自己也给诓进去。这小丫头片子嘴巴真利索。 这会儿,老钱已经相信余思雅确实是养殖场的主要负责人了。他也开始重视起余思雅的话,认真思考了几秒,点头道:“可以,只要你们按照约定,十月一号给咱们结账就行。” 余思雅点头:“一定,这个钱书记你尽管放心。对了,咱们两个公社虽然相邻,但两个公社都不小,从你们公社最远的地方到咱们养殖场得有一二十里地,太远了,很不方便。所以我建议,由你们公社统一收了蜗牛,统计好数量,然后派几个大的孩子,把蜗牛统一送过来,咱们这边就记个总数,回头我也将钱交给你们公社,你们再拿回去分。钱书记,你看怎么样?” 这个东风公社的社员确实会方便许多,但同时养殖场也要轻松许多,不然这个账目数量就得翻倍,回头要是还有其他公社加入,那光是理这笔帐就得焦头烂额的。还是让其他公社自己理吧。 老钱想了一下,马上就是秋收了,地里非常忙,可耽误不起。这么做确实省时省力:“也行,不过你们这边是怎么统计的?有什么法子没有?” “有啊,钱书记要是方便,我带你去养殖场看看账目,你回去让人按照咱们这边的章程做,省得再琢磨法子了。有现成的办法,不用白不用嘛。”余思雅热情地说。 钱书记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反正养殖场离公社不算远,他起身说:“老冯,我去看看。” 冯书记不知道余思雅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这姑娘聪明机灵,做事老辣。虽然冯书记没过问养殖场的事,但他心里门清,养殖场的主要工作都是余思雅在管,难题也都是她想法子解决的。所以他很放心让余思雅去接待钱书记。 “成,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过去了。让小余同志陪你,养殖场是她一手弄起来的,你想知道什么,问她就是了。” 钱书记有点意外冯书记竟这么信任余思雅,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好,那我走了,回头聊。” 两人到养殖场的时候,今天的收购已经结束了,楚玉涛正在整理当天的账目,见到余思雅带了个陌生的男人过来,有些奇怪。 余思雅走近,笑着给两人做介绍:“楚老师,这是东风公社的钱书记,来了解一下咱们养殖场的记账方式。” 又对钱书记说:“这是我们公社初中的楚老师,过来帮忙的。” 楚玉涛听说了来人的身份,立即站了起来:“钱书记好,不知道你想了解什么,我们的账本都在这里,你请过目。” 钱书记拿起一个本子翻开却有点意外,这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本子,而是白纸装订成的薄本子,封面上写了个初一两个大字。里面做成了表格的样式,抬头是姓名,日期,数量,一目了然,账目非常清晰,每天只要将数字填上就行了。 “你们自己做的账册?”钱书记感兴趣地问道。 楚玉涛没居功:“这是余干事教我的办法,咱们分为好几个册子,一个班级一个册子,凡是参加的学生名字都记在上面,这样有迹可查,后面也比较好统计。” 钱书记赞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问完了账目,他又提出要逛逛养殖场,余思雅也一口应了,带着他逛了个遍,还详详细细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这一逛就到中午,等余思雅把钱书记送回公社,冯书记过来请钱书记去食堂吃饭,她才得已解脱。 说了半天话,余思雅嘴巴都快磨起了泡,一进办公室,她就倒了杯水往嗓子里灌。 文英看到她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你这姑娘也太实诚了,钱书记只是帮社员们问问收蜗牛的事,你带他去逛养殖场干嘛?” 余思雅放下杯子,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钱书记可是来给咱们供蜗牛的,把他招待好了,有了他这么个活招牌,以后其他公社也好找上门合作啊,文英姐,看着吧,咱们养殖场接下来肯定不缺饲料了!” 文英这才明白了余思雅如此尽心尽力的原因,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姑娘鬼精鬼精的,跟你比我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有你在,我相信咱们的养殖场一定会办得红红火火的。” 022 022 余思雅预料得不错, 东风公社带了头,他们红云公社养鸭场在收蜗牛这事传得更广了, 附近几个公社的社员知道这事, 都羡慕得很。尤其是见东风公社的社员捡蜗牛捡到他们公社了,心里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他们自己山上的蜗牛要让东风公社的人捡了卖钱啊? 不行, 这个钱可不能让外人给挣了。东风公社能去找红云公社搭上顺风车赚点零花钱, 他们怎么就不行了?于是纷纷找小队长,大队长, 很快就传到了公社。 捡蜗牛能卖多少钱?几十上百块顶天了, 听起来不少, 可一个公社上万人, 摊到人头上能有多少, 顶什么事?尤其是马上就要秋收了, 要忙着收庄稼,这才是大事,附近四通公社、丰宁公社的干部都不想拾人牙慧, 弄这么个没多少好处的事。毕竟这个事弄不好他们要平白惹麻烦, 办好了, 也没啥功劳。 丰宁公社的书记更是暴躁得直接拍桌子, 把电话打到了冯书记这儿:“我说老冯, 你们公社瞎折腾什么?搞得人心浮动,耽误了秋收怎么办?出了岔子, 你担待得起吗?我说你们收敛点, 赶紧停了什么收蜗牛这种瞎胡闹, 不然误了正事,我找县里面!” 冯书记也不是好惹的:“喂, 老黄,咋说话的,什么叫瞎胡闹?咱们公社的干部一心为民,想方设法给广大社员同志创收增福利,大家都很高兴,怎么到你这儿就成瞎折腾了?再说了,就算是折腾,那也是咱们红云公社折腾,怎么就碍着你们丰宁公社了?你这话好没道理,你要告就去告,咱们去县里领导面前好好说说。” 一席话把老黄堵得差点心塞:“不是,老冯,冯书记,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你也太好说话了,由着下面的人胡来。你说咱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你们干嘛要搞这些啊,平平安安不好吗?万一弄出什么事,最后还不是你这个公社一把手担着,你何必冒这个风险。” 有锐意进取的干部,自然也有得过且过,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混日子的,黄书记就恰好属于后者。 人各有志,冯书记也不好对黄书记的这种想法说什么。叹了口气,他道:“我知道你打电话来的原因,这样吧,我跟公社的同志商量一下,回头给你答复。” 挂了电话后冯书记就把余思雅叫了过来。 余思雅瞧他脸色不大好看,估计是遇上事了,忙说:“冯书记,你这是咋啦?是我们的办事有什么不妥的吗?书记你尽管指导我们,能改的咱们一定改。” “不能改的就不改是吧!”冯书记隔空点着余思雅的头,下了结论,“滑头。好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养鸭场的饲料够了吗?刚才丰宁公社的黄书记打电话过来抗议咱们给他们添乱子了,估计是他们公社的人看到东风公社的社员跟着卖蜗牛,眼馋了,找上了公社。” 余思雅明白了,就是其他公社不满意他们他跳出来打破了这么多年都平静得像一滩死水的乡下嘛。虽然余思雅不觉得这是她的错,但领导因为这个事遇到了麻烦,那她作为下属,当然得给领导分忧解劳。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开了口:“黄书记他们是不愿意向东风公社一样卖蜗牛给咱们是吧,我有个法子,其他公社的社员要是愿意送蜗牛过来,咱们养殖场也收,并当面把钱给他们结了吗,这样就不用麻烦公社从中牵线了。不过他们这是给现钱,得打个八折,冯书记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也不是想砍价,克扣这么点钱。主要是他们自己公社,先前合作的东风公社都还没拿到钱,要还一个价,先前送蜗牛来的社员能答应吗? 冯书记想了一下:“成,反正也不劳烦他们做什么,又能平息他们公社社员的不满,老黄还有什么不满的那也不关咱们的事。” 提起老黄只是顺带,冯书记更关心的是:“小余同志,这漫山遍野找蜗牛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山上的蜗牛总会有捡光的那么一天,到时候他们上哪儿弄饲料去。 这个余思雅早想过了:“冯书记,咱们这不是没钱吗?等再过一个月就好了。” “行吧,你这姑娘主意多,我相信你,养殖场的事就靠你了,马上要秋收了,公社的全部精力都得投入到这上面。”冯书记给余思雅打预防针,秋收是整个公社每年最重要的事,这关系着从社员们接下来一年能不能填饱肚子。 余思雅颔首:“我明白了,养殖场那边有我看着,书记你尽管放心。” 一晃眼,秋收说到就到,收割、脱粒、晾晒这一连串的工作都要在短短十几天内完成,不然时间拖长了,遇上下雨天,谷子淋了雨水很容易发霉长芽。 时间赶、工作量大,所以全村的人都被发动起来,下田干活,老人小孩都不能幸免。年纪小的孩子提着篮子去田里捡断掉的稻穗,守着晒谷场赶来吃谷子的鸟雀。而像沈红英和沈建东这种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乡下已经算半个劳动力了,得下田割稻子。 割稻子是个非常辛苦的活儿,而且水稻的叶子上面有小小的锯齿,擦过火辣辣的,一天下来两个孩子手上、脸上就添了不少细细地伤口,脸上的皮肤也晒得红红的。 就连沈建东这个精力旺盛得整天上山下河到处乱窜的皮猴也有些吃不消,回到家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像团烂泥一样,手都抬不起来。 余思雅见他们这么辛苦,便劝道:“你们明天别去上工了,没工分就没工分吧,粮食不够吃,咱们花钱买就是。” “不用了,嫂子就几天,我能行,小虎他们都在呢,没事的。”沈建东拒绝。 沈红英也说:“嫂子,你放心吧,我去年就下田了,割稻子不累的,挑担子才累呢!” 见他们坚持,余思雅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下班后默默地接手了家务活,第二天又去肉联厂买了一斤五花肉,两斤骨头回来给两个孩子补身子。 没日没夜的抢收特别累人,等谷子装进谷仓里,大伙都瘦了一圈,皮肤也黑出了一个新高度。 余思雅真切地体会到现在的农民有多难,即便如此辛苦,像工蚁一样从年头忙到年尾,挣的也就够糊口。难怪听说有招工大家都这么积极,就连只有8块钱的工资大家也都要抢。 秋收之后总算松了口气,接下来要完粮、分粮。 完粮就是交粮食税,乡下收的粮食有很大一部分要上交给粮站。但因为全公社就只有一个粮站,仓库有限,所以每个大队还要轮着去排队,比较耗时间。 不过这是男人们的事,跟余思雅没什么关系。 她关心的是进入九月,两个孩子又要上学了。他们这学期念初二,两个孩子的成绩都不算特别好,现在是九年制教学,小学五年,初高中各两年,也就是说,他们明年就得考高中了,考不上就没得上了。 所以第一天上学的早晨,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余思雅就问他们:“初中只有一年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沈建东不愿意念书:“读完就不读了呗。”他的同学大多都是这样。 余思雅没理他,看向沈红英:“你呢?” 沈红英捏着筷子,抿着唇,沉默了许久说:“我也念完初中就不念了。” 她这个不念了跟沈建东的不念明显不一样。 余思雅放下了筷子,睨着他们俩:“明年你们一个15岁,一个13岁,不念书回来干什么?我很忙,可没空管你们,所以你们得继续给我念,考上高中就去念高中,考不上就继续复读。” 总要让他们看到高考的那一天,要是恢复了高考,看到了读书的希望,他们还不是不愿意认真念书,那余思雅也不勉强了。 沈建东的嘴巴垮了下来,沈红英的眼睛红了,感激地看着余思雅:“谢谢嫂子。” 余思雅拿起筷子吃饭:“想谢谢我就好好读书。” 沈建东眼珠子转了一下,嘿嘿笑着说:“嫂子,红英想念你就让她念,我就算了吧,要是我跟她都去了县城念书,那谁在乡下陪嫂子你啊,你一个人我们可不放心!” 余思雅被逗笑了:“我一个大人,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你们就知道我不能去县城?建东,别到时候我跟红英都去了县里,就你一个人留在乡下,你可别怨咱们抛下你!” 靠,他怎么就没想过这个可能呢?沈建东这下也不敢嚷着不读书了。 吃过饭,三人一起去了公社,余思雅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段时间喂养得好,鸭子见天的长,大的已经四斤多,生长开始逐渐放缓了。再过一段时间,这些鸭子就不会长了,除非是产蛋,不然养着是浪费粮食。 所以余思雅要考虑销售的问题了。 她到了妇联办公室,把情况给魏主任说了。 魏主任一辈子都在公社,最远的一次就是上回去省城买鸭苗,见识并不比普通村民强太多。所以听到销售这个问题,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咱们找供销社?” 这会儿供销社不止担负卖东西的任务,也还具有收购的职能,村民们的鸡蛋、山上的山珍野物等等,都能拿到供销社换钱。 当然,供销社给的价格也不会太高。 余思雅正缺钱的时候,一只鸭子少卖几毛钱就好几百块,她可不愿意。 “魏主任,咱们这么多鸭子,公社供销社就那么大,才两个售货员,他们也没法收啊,要是让咱们一天卖几只鸭子这样弄,那得卖到什么时候?鸭子长大了不长肉,天天吃粮食那可都是钱。” 魏主任一想也有道理:“那要不让他们打个报告的县城的供销社,上面来收购?或者找国营饭店?” 一辈子在体制内工作,魏主任的思维始终局限在这个框框架架里,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这得等什么时候,咱们的鸭子已经长大了,多等一天就得多消耗一天的粮食。魏主任,这个事我觉得还是要咱们主动出击,自己去找买家。”余思雅索性挑明了,说出自己的想法。 魏主任顿时明白了:“小余,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脑子也没你们这么灵活。这个养鸭场,可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你在操心,你作主就行,只是要注意,别违规,给自己给公社惹麻烦。” 余思雅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摆手:“魏主任这个你尽管放心,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该碰的我一定不会碰。这不国庆节、中秋节要来了吗?双节来临,肯定要好好庆祝庆祝,咱去问问县里的厂子要不要给职工们发福利。” 到时候也是公对公,旁人知道也挑不出刺。 魏主任听说了她的打算:“这样也行,不过咱们公社跟县里的厂子没什么联系,得你自己去跑了。” 意思就是公社也帮不上忙。 这个余思雅早知道了,他们公社就是一穷二白,连个砖瓦厂都没有,还能指望什么? “成,不过咱们公社总有人在县城做职工吧?有没有名单,要有认识的,到底是老乡,回头去了县里我也去拜访拜访。” 魏主任指了指斜对门:“你去问问小李。” 谢过魏主任,余思雅转身跑出去找小李:“小李同志,咱们公社有哪些人在县里面工作,公社有名单吗?” 小李摇头:“没有,你要不急,我可以给你整理一下,不过可能不是特别全。” 不全没关系,她又不用每个都去见。余思雅高兴地说:“那就麻烦小李了,能整理多少算多少,弄好了你叫我。” 小李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名单给了余思雅。上面总共有46个人,不但有名字、年龄,还有工作单位和职务,这可是大大方便了余思雅。 把名单研究了一遍后,余思雅圈出了重点,一个是县机械厂的采购赵东宁,一个是纺织厂的生产小组长姚安,还有一个是县糖果厂的工会干事傅红芝。 这三个人各有优点,赵东宁是采购,买什么本来就要他去对接,申请,纺织厂职工最多,要是人手福利一只鸭,养殖场的鸭子都不够,工会在发什么福利上有很大的话语权,甚至有些单位的福利就是由工会来决定的。 了解了三人的资料后,余思雅打算第一个去找姚安。因为纺织厂效益好,职工多,一家就能吃下他们所有的鸭子,要是能说服他们,就不用跑其他的了。能跑一家干嘛要跑两家。 找到纺织厂的门卫大爷,给他看了公社开的证明后,大爷帮余思雅叫了姚安。 姚安是个快四十岁的矮个男人,很黑,很瘦。看到余思雅,狐疑地拧起了眉毛:“这位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思雅一打照面就知道姚安这人不是很好打交道,因为他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短短地思考了两秒,余思雅觉得自己要是绕弯子,可能姚安会没耐性听,索性开门见山,说明了目的:“姚组长,国庆节要到了,不知道你们厂子里给员工准备了什么福利?” 姚安皱眉看着她:“我不知道,我只管生产,国庆节发什么是上面的事,领导会安排。” “这样啊,咱们公社今年新成立了一个养鸭场,就在清河村一队,最近有一批鸭子要出笼,长得非常肥,是佳节送礼的不二选择,能不能麻烦姚组长帮我们问一下。”余思雅直白地说着,目光盯着姚安的表情。 姚安只觉得烦,一口就给拒绝了:“这不是我该问的事,你找别人吧。” 余思雅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她退一步说道:“那能不能麻烦姚组长介绍工会的同志给我认识一下,咱们今天中午在国营饭店边吃边谈,你看怎么样?” 只是让他搭个线认识一下,不算过分,但姚安还是不愿意掺和:“我不认识工会那边的同志,你找别人吧,我还有工作。” 说完就丢下余思雅走了。 吃了这么个闭门羹,余思雅也不生气,摸了摸鼻子摇摇头,难怪进纺织厂二十年了还是个小组长呢,这个姚组长脑子真是太死板了,连她明晃晃的暗示都听不懂。当然也可能他听懂了,但不稀罕,毕竟只是个乡下的养鸭场,不成气候。 出师不利,余思雅不气馁,出了纺织厂直接去机械厂找赵东宁。 赵东宁是个采购,嘴皮子要利索得多,见人就三分笑,客客气气的:“原来是妇联的小余同志,你好,我就是赵东宁,说起来跟小余同志还是一个村的,不过我家是清河村十队的,离一队比较远。难怪没见过小余同志呢。” “我原本是余家村的,今年才嫁到清河村。”余思雅笑着解释。 那她是去了妇联才嫁到清河村的,还是嫁到清河村后才进的妇联?这两者意义可不一样,但不管是她自己有本事,还是夫家有背景,十几岁能进妇联,还让公社派出来办事,总有两把刷子。 赵东宁收起小觑的心,含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咱们也是一个大队的人,都是自己人,小余同志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虽然赵东宁明显好相处了许多,但余思雅清楚,这是因为他的职业身份决定的,并不能说他这里就好办事,相反,要想成功,她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余思雅笑道:“赵同志,咱们公社今年弄了个清河鸭养殖场,不知道赵同志你听说过没有?” 赵东宁还真听老家的父母提过一嘴:“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咱们村挨着河,养鸭子挺好的。” 听过就好办,余思雅继续说:“冯书记和妇联的魏主任信任,把这个事交给了我。当初我们是去省养殖场那边买的鸭苗,山高路远,运输又不方便,太折腾了,现在第一批鸭子已经长大了,下个月应该就会产蛋了,如今我们有个想法,于其去省城买鸭苗还不如自己孵。一只鸭蛋只要五分钱,一只小鸭子可是要一毛五,还不算运费,还折腾。所以我今天来的第一个事是想问问赵采购,你们县机械厂有孵化机卖吗?” 孵化机可不便宜,怎么也得几千块吧,一个乡村养殖场说买就买?赵东宁有点吃惊,对余思雅说话的语气都更客气了一点:“没有,我们机械厂主要生产各种小型农具,孵化机需求太少了,价格又贵不好卖,你要买,估计得去省城。” 余思雅早猜到了,辰山县是个穷县,养殖业没发展起来,谁买孵化机?县机械厂的销售范围就县城这一亩三分地,就是生产了也没人买,更何况余思雅觉得他们厂子还没生产孵化机的生产线。用这个开头也不过是想给赵东宁展示一下他们养殖场的“实力”和野心罢了。 “这样啊,哎,要是县城有就好了,找个拖拉机就运回去了。这要是去省城,那可又得麻烦省运输队的同志了。”余思雅满是遗憾地说。 赵东宁眼神闪了闪:“小余同志还认识省运输队的同志啊?” 余思雅摆手,语气娴熟亲昵:“也算不上,不过省运输队二队的队长跟我一个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他人特别好,上次就是他安排人免费送鸭子回来的,不然一千只小鸭子,我们可没办法弄回来。” 这还叫没关系呢?运输队的人本来就拽,更别提人家还是省运输队的了,不花钱都帮忙绕一圈送东西,这关系可不一般。 赵东宁愈发觉得余思雅不简单,笑着奉承:“小余同志认识的人可真多。” 余思雅笑着说:“哎,没办法,养殖场事情多,到处跑,可不就认识了。不提这个了,咱们来说正事,赵同志,不知道你们厂子里准备了国庆节的福利没有?咱们养殖场的这批鸭子长大了,要卖一部分。我想着机械厂的同志们特别辛苦,为咱们的秋收保驾护航,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要是你们要买鸭子做福利,咱们这批鸭子就便宜卖给你们了,活鸭五毛一斤,保准又肥又大,赵同志你看怎么样?” 她这话真是说得敞亮又舒心,而且比市面上卖的鸭子还便宜那么一毛,赵东宁听了有些心动,毕竟他也想不用票就能吃到肉。鸭子这东西养得不多,所以市面上卖的也不多。 “这个我得问问厂子里,你们有多少只鸭?” 余思雅估算了一下:“大概七百只,剩下的要留下来配种繁殖。” “这么多!”赵东宁有点吃惊,“咱们厂子里没这么多人。” 余思雅知道,县机械厂不大,只有两三百人,她笑道:“没事,你们要多少都行,你们先挑。” 这样倒是行,赵东宁点头:“那你留个电话,我去问问厂子里,要是领导没意见,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余思雅掏出纸笔,记下了公社的电话和自己的名字,递给赵东宁:“好,谢谢赵同志,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离开了机械厂,余思雅又去了糖果厂找工会干事傅红芝,结果扑了个空,说了傅红芝的婆婆生病了,她去医院照顾病人了。 人家在医院照顾病人,自己这时候去麻烦人家不合适,余思雅只好作罢,打道回府。 回去后,等了三天,赵东宁都没来电话,余思雅觉得可能机械厂这边希望也很渺茫了。那她得另寻出路,不能在这里干等着赵东宁,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但因为辰山县工业不发达,没什么大的厂子,像印刷厂这种只有几十个人,跑一趟也卖不了几十只鸭子,余思雅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 她琢磨了一下,计划去省城。省城人有钱,对肉食的需求更大,几百只鸭子随便一个厂子就能吃下。而且以后随着他们养殖场规模的扩大,这个市场肯定要开拓到省城,这是迟早的事,就当提前演练吧。 不过没等她启程,赵东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他们单位同意采购一批鸭子作为员工福利分发。 简直是峰回路转,余思雅非常高兴,在电话里就问:“那你们要多少只?” 赵东宁说:“工会那边统计的是要325只。对了,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得帮我们把鸭子杀了。” 不然全活蹦乱跳地拿回去怎么分?大家拎着只活鸭回去,弄得厂子里都是鸭毛像什么话。 对于这点,余思雅没有意见:“当然可以,那你们得早点来,咱们先将鸭子称了,然后再宰杀,当天杀好,你们当天带回去,你看怎么样?” “那也行,我后天过来,你们准备一下。”赵东宁在电话里就敲定了时间。 挂断电话后,余思雅立马去安排这个事。 只有一天多的时间,要杀三百多只鸭子,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她思索了一下,先去魏主任那里汇报了工作,然后在广播里通知每个公社选五个妇女后天到养鸭场来杀鸭子,一个人两毛工钱。 紧接着,她又到养鸭场,找了几个男人帮忙挖了几口土灶,然后在村里借了几口大铁锅,放在灶上,只等后天杀了鸭就烧水烫鸭拔毛。 一切准备就绪,赵东宁一大早就开着一辆拖拉机来了,车子上还跟着一个年轻小伙子。 他把车子开进了养殖场。 余思雅马上迎了上去:“赵同志你好,先喝茶歇几分钟咱们再去挑鸭子。” 赵东宁接过搪瓷缸子一口喝完,将水杯放在桌子上,然后说:“不用了,走吧,咱们厂子里都还等着咱们回去分鸭子呢!” 他雷厉风行,余思雅也省了时间。 “好,请跟我来。鸭子都收拾好了,你们自己挑。”余思雅把他们带到鸭舍。 早上,工人们就把鸭子抓起来,在腿上绑上了谷草。余思雅让他们专门挑公的,大的,总共挑了五百只在鸭舍里。 赵东宁没耐心一只一只地挑,他大致扫了一眼,见这些鸭子都很肥,在四五斤左右,便说:“直接称吧,325只。” “好。”余思雅让来帮忙的妇女们把鸭子抓了出去,称重,旁边一个人在记录重量,称完后,另一个马上把鸭子抓去另外一边杀了,然后交给等待的妇女拔毛。 一连串工作井然有序,一点都不乱。 赵东宁看出了苗头:“你们这分工挺好的。”就没一个闲人。 余思雅笑道:“昨天特意培训了他们一下,免得耽搁大家的时间。” 小小一个村养殖场都要培养员工,赵东宁不由高看了余思雅一眼。 因为人多,三百多只鸭子,半天就杀完了。赵东宁给余思雅结的现钱,总共卖出去了726块。 余思雅拿着这笔钱,先给当天干活的工人发了工资。 她不喜欢欠债,回到公社,就用大喇叭通知孩子们来领钱。 将欠的钱还完后,余思雅手里还剩618块,是他们辛苦的来的成果/ 看到这笔钱,魏主任和文英都吓了一跳:“咱们才卖了三分之一的鸭子,要把鸭子都卖了,岂不是能挣一千多块?” 才三个月,这可比他们种庄稼强多了。 “那也得卖出去啊,小余去县城跑了两天就找到这么一个买家,还剩六百多只鸭子呢。”魏主任有些担忧地说。毕竟像机械厂这样爽快的买家可不好找。 余思雅捏着下巴说:“魏主任,文英姐,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个事呢。我打算留三百只鸭下蛋孵化小鸭,这样咱们就不用去省城买鸭苗了。余下的三百多只鸭子,我想杀了,做成酱板鸭,再拿出去卖,你们看怎么样?” 酱板鸭的保质期更长,销售范围也更广。而且余思雅也不甘心做最底层的供货商,她想起后世的烤鸭、酱板鸭、熏鸭、鸭脖子、鸭架子、鸭舌、鸭掌等等吃法,口水都要流了,光有鸭子怎么行,这些美食也要跟上啊,分开卖利润比这样卖整鸭高多了。 “酱板鸭?”魏主任念着这三个字,“小余,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我们都没吃过,也不知道这鸭子好不好吃,好不好卖,要都杀了,不好卖怎么办?得亏掉六七百块啊。” 不信任也是正常,毕竟这么多钱。余思雅想了一下说:“这样吧,魏主任,我先杀一只鸭子,做出来让你们和冯书记、周部长都尝尝,大家都说好吃,咱们再做,你们觉得怎么样?” 023 023 酱板鸭的做法并不难, 余思雅上辈子在烧卤店打过工,知道大致的做法, 杀好的鸭子先擦盐反复翻揉, 使盐入味,然后扣卤,再复腌一次, 喜欢吃辣的可以抹上辣椒粉。腌好后, 挂起来吹干水分,再熏干或者烘烤成金黄色即可。 新鲜出炉的酱板鸭色泽深红, 皮肉香酥, 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沈建东吸了吸鼻子:“嫂子, 你做的什么, 真香!” 他嫂子做饭不行, 比他做得都难吃, 他跟红英私底下商量过了,以后绝不能再让嫂子进厨房。所以这回看余思雅折腾,他也没抱希望, 没想到弄出来的鸭子这么香。 看沈建东一副快流口水的模样, 余思雅好笑:“酱板鸭, 想吃啊?” 沈建东两眼放光, 不停地点头。 余思雅笑着说:“今天这只可不行, 改天养殖场做了,我买只回来咱们也尝尝。” 公是公, 私是私, 没给钱的东西她绝不会拿回来, 给自己身上留下污点。 揉了一下沈建东的头,余思雅拎着酱板鸭出门去公社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酱板鸭?”魏主任嗅了嗅, 得出结论,“香,看起来挺不错。” 这会儿物质贫乏,信息传播很慢,很多人一辈子就生活在那一亩三分地上,见得少,会做的菜往往也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几种做法,通常很单一。当地吃鸭子就一个做法,红烧,吃来吃去就那个味道。 文英也嗅到了空气中的香味,赞许地点头:“确实挺香的,光闻着这个味道我就想买只回去尝尝。” 虽然穷,但人们对美食的追求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魏主任说:“那送到食堂,让刘师傅做了,中午请冯书记他们尝尝。这个怎么吃,小余,你教教刘师傅。” 余思雅点头:“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公社干部们就发现,食堂多了一道菜,深红色的肉块,还没打进饭盒,香味就飘出来了。 “刘师傅,这是什么新菜吗?”有人问食堂的厨子。 刘师傅得了余思雅的嘱托,卖了个关子:“你们先尝尝好不好吃。” 看样子还真是新菜式,大伙儿被勾起了好奇心,放下饭盒,第一筷子就是这肉,吃了一口,酱香浓郁,让人了还想吃,再吃一口,没了。 每个人就分到了两块肉,两筷子都没了,吃的快的甚至没尝出是个什么味:“这是啥肉啊?鸡肉?” “鸭子吧!”有人吃了出来,“跟咱们平时做的不大一样,刘师傅你啥时候弄出来的新菜式?这个还不错,以后可以每个月多做两回。” 刘师傅打完了菜,笑着说:“这个你得问魏主任了。” 魏主任站了起来:“大家觉得今天咱们这个酱板鸭好吃吗?要是供销社有卖的,你们买吗?” “买啊,魏主任,你们养殖场这是不卖活鸭改成卖做好的鸭子?”有人好奇地问。 魏主任打了个哈哈:“还在试验中。” 得到了积极的反馈,吃过饭,魏主任就带着余思雅去了冯书记的办公室,把她们的想法说了。 冯书记中午也分到了两块鸭肉。在他们乡下,鸭子远没有鸡受欢迎,因为做法单一,烧出来的鸭子并不是那么好吃,又没鸡滋补,鸭蛋又比鸡蛋多了一点腥味,所以养鸭的不多,吃的自然也少。 但今天中午这鸭肉吃着的味道完全不一样,给大家贫瘠的饮食增添了一种新的风味。 他也很看好他们的这种新探索:“小余同志脑子就是灵活,这个酱板鸭不错。养殖场都是你们在管理,公社没给你们提供过什么帮忙,你们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就行了。最坏的结果无外乎是欠三百块的贷款。” 最后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有了冯书记的支持,余思雅和魏主任决定将除了留种的鸭子全杀了制成酱板鸭。进入十月,天气转凉,气温下降,正是做这些食物的好时机。 酱板鸭的做法在后世大江南北都知道,不知道的上网度娘一下也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会儿在辰山县来说,还是个新鲜事,余思雅也没想过要一直瞒着别人,可若是能自己先单独做一两年,积攒一点资金优势再把方法传出去对一穷二白的养殖场来说也是个天大的好事。 所以余思雅决定要将配方保密。做酱板鸭的程序没法保密,那就在酱料上下功夫。余思雅自己单独买了酱料,磨碎,混在一起,然后交给工人来操作。 到十月底,这项工作总算完成了,养殖场迎风的小土坡上挂了一排排深红色的酱板鸭,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因为没有钱,买不起高温消杀灭菌真空包装的机器,所以这批酱板鸭的保质期非常短。东西做好的第二天,余思雅就带着酱板鸭和小李坐车去了省城,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批酱板鸭给销售出去,以免变质烂在自己手里。 第二次来省城,余思雅和小李这次有经验多了,两人当天在招待所安顿好也没歇着,余思雅拎着一只酱板鸭就出门了。 小李跟在她后头,有点诧异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小余,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莫非你想好卖给谁了?” 余思雅心里当然有了计划,不然敢带着这么多酱板鸭贸然上省城吗?她朝小李招了招手:“快点,咱们得在晚饭前赶到。” 看她很着急的样子,小李不敢耽搁,赶紧追了上去。 坐公交车,又下来走了一段路,两人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到了省运输公司。 小李一看运输公司顿时觉得亲切,他总怀疑余思雅在这里有亲戚有关系,不然上次别人干嘛一分钱都没收送他们那么远。有亲戚有熟人好办事,小李提起的心放下了。 余思雅熟门熟路地走进运输公司,笑眯眯地对看门的大爷说:“我找伍常安同志,他在吧?” 看门大爷帮她把人叫了出来。 伍常安看到他们很意外:“你们找我?让我帮你叫余队吗?” “不是,就是找你,伍同志,咱们聊聊。”余思雅赶紧叫住了他。她可不想跟余家来往过于密切,上回之所以找到余老太太也是因为不认识运输公司的人,现在有熟人了谁还找她啊。 伍常安估摸着他们是有事要帮忙,但摸不清楚余思雅跟余队长的关系也不好一口拒绝,只能点头:“聊什么?” 余思雅把手里的酱板鸭递给他:“伍同志,上次多亏了你送咱们回去,我们的鸭子长大了,做成了咱们清河独有的特色美食酱板鸭。你可是咱们的大功臣,现在有了成果,我特意带了一只过来跟你一起分享咱们的喜悦。” 伍常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上次就知道这姑娘不是盏省油的灯,这回感觉更明显,送个礼都说得这么动听,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 不过站在运输公司门口,他接下这只鸭子,被人看到回头传出去不好听。伍常安不想因小失大:“不用了,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拿回去吧。” 余思雅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伍同志真是太客气了,这是咱们的特产美食,吃过的都说好,你拿去食堂让师傅晚上给你们添个下酒菜呗。” 伍常安心念一动,带回去不好,但拿到食堂大家一起吃了,见者有份,没毛病。算了,人小姑娘这么有心,知恩图报,老大远送过来,再拒绝也太不近人情了。 “谢谢小余同志。”伍常安接过了鸭子,直接带回了食堂,让食堂师傅帮忙做了晚上吃,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对他这种走南闯北,好东西见多了的货车司机来说,一只鸭子算不得什么。 等到晚上六点,伍常安拿着饭盒去食堂,师傅叫住了他:“小伍,你的鸭子。” 伍常安才想起这件事,接过师傅递来的大盘子往桌上一放,跟同桌的三个男人说:“上次顺路帮忙个老乡带了一批鸭子回去,如今鸭子长大了,特意送了一只过来,说是他们那里的特产,大家尝尝。” 司机们大多喜欢吃肉,不拘小节,这种事大家都遇到过,于是拿起筷子就夹鸭肉。刚开始还比较克制,等一块鸭肉下肚后,大家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伍常安吃得最慢,看他们这副样子,很是意外:“很好吃吗?” 他赶紧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别说,还挺香的,没想到这小地方做的特产味道还不错,他马上又夹了一大块。 隔壁桌看到他们几个吃得正香,伸筷子过来:“你们吃啥呢?我也尝一口。” 这么多人,一只鸭子也分不了几口,没一会儿就吃光了。后来的只尝了一口,意犹未尽,扯着嗓子喊道:“师傅,刚刚这鸭子再来一份。” 边说边掏肉票,他们这些人可不缺票和钱。 师傅摆手:“这鸭子是小伍拿过来的,没有了。” 大家又纷纷去问伍常安:“小伍啊,你哪弄的鸭子挺好吃的,我想弄点回去让我老娘尝尝。” “给我也弄点,我媳妇应该也会喜欢,小伍弄两只来。” …… 这个走向是伍常安没有想到的,他实话实说:“是个乡下的养鸭场送给我的,上次帮他们带了一次小鸭子。” “这样啊,那你能联系上对方不?”好这一口的又问。 伍常安揉了揉脑袋:“我没问,他们那乡下地方,今天赶不回去了,应该还在省城。” “成,他们要再来找你,帮我们问问鸭子的事啊。”同事们纷纷托付他。 小李还以为余思雅有什么高招呢,结果到了省运输公司,除了送出一只鸭子外,什么都没做就走了,这让他特别失望,毕竟他们在省城住有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小李自然希望能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去。 想到房间里还有那么多鸭子等着处理,他心焦不已,回了招待所就问:“小余,咱们明天去哪里?我去借个地图,咱们先找好路线,明天一早就出发。”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明天去运输公司。” “啊?还去那里啊?”小李摸了摸脑袋,有些搞不懂余思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奔波一天,余思雅挺累的,也没精力慢慢跟他解释,只丢下一句:“咱们总得给人个产品试验的机会吧。” 说完就进屋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小李。 次日清早,余思雅什么都没带,空着手,叫上小李就又去了省运输公司。 琢磨了一晚上,小李总算依稀搞明白了余思雅在干什么。他问:“小余,你打算把咱们的酱板鸭卖给省运输公司啊?” 余思雅也正好要跟他通气,边走边说:“对啊,运输公司的职工们都比较有钱,能吃下咱们的酱板鸭。你可记住了,这是咱们清河特产,独门秘方,经过十几道工序精制而成,好吃又营养,懂了吗?待会儿别露馅。” 小李…… “小余同志,你可真会吹!”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这怎么叫吹呢?你敢说咱们的鸭子不好吃?做法不干净卫生?我说的哪里有问题了?这叫包装,懂不懂?对了,咱们这鸭子零售5块一只,看在运输公司的同志帮咱们不少的份上,大家都是自己人,批发便宜点,他们都要了就4块一只,明白了吗?” 要不是怕待会儿小李同志大惊小怪坏了她的事,余思雅都懒得跟他说这么详细。 小李同志果然吓得不轻:“5块?4块?这么贵他们能要吗?” 他们卖给县机械厂三百多只才七百多块钱,算下来只有两块多钱一只,这都快翻倍了。4块钱能买二十多斤大米白面,都够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余思雅翻了个白眼:“对咱们来说贵,对省城的同志来说算什么?尤其是运输队这种有门路的,他们很多双职工家庭,甚至上面老人,下面孩子也工作了,一个月几百块的收入,在乎这4块钱吗?更何况咱们的鸭子又不要票,他们买肉还得搭上票才成。”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道理。小李不禁有些感叹,难怪连冯书记都说小余同志胆子大呢,这确实是大。 怀着复杂的心情,小李跟着余思雅又来到了省运输公司。 余思雅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伍常安。 伍常安也不傻,一听余思雅又来找他了,回味过来昨天是怎么回事了。虽然无端端地被余思雅利用了一道,但又没损害他的利益,还白捡了一顿肉吃,加上余思雅又是个小姑娘,他也不好计较。 只是出来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小余同志今天又要送鸭子感谢我?” 余思雅一听这口气就明白了伍常安是反应过来了。 她装作没听出来,大大方方地说:“好啊,伍同志喜欢,回头咱们出了新品种,我给你送个大礼包尝尝。” 伍常安那话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很没劲儿。他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索性不提这茬了:“大礼包就免了,小余同志今天又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余思雅立即说:“是这样的,我们养殖场做了三百多只酱板鸭,正好我要来省城办事,就一并捎了过来,想找几个厂子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把这鸭子作为员工福利发下去。我这不是跟你最熟吗?所以先来问问你。若是你们的福利已经定好了,不需要,我再去找其他人。” 小李睁着眼看余思雅说瞎话,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最熟找其他人呢?他们在省城还认识哪个厂子的人啊?一个都不认识。 伍常安倒是没怀疑余思雅的话,毕竟她年纪小,说得这么认真有底气,很难让人去怀疑她。 思忖几秒,他想起昨天那鸭子的味道,又想起其他同志的反应,要是能在中间牵个线,也算卖大家一个人情,虽然这人情不贵重,但好歹也算为运输公司做了点事,冒了一回头,对他来说有利无弊。动动嘴皮子跑跑腿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心里有了成算,伍常安也认真起来:“好,我去帮你们问问。你有多少只鸭子,怎么卖?” “我们还有370只鸭子,价格嘛,咱们本来打算零售5块钱一只的,但伍同志帮了咱们不少,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又一次要这么多,咱们打个八折,最低折扣了,4块一只。”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对这个价格,伍常安一点异议都没有,颔首:“那把你们的地址留下,等有消息了我去找你们。” 余思雅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招待所的名字,然后把纸条交给伍常安:“好,不过你得快点,咱们办完事就要回去,不能在省城耽搁太长时间。对了,要是你去了招待所,我们不在的话,你留个口信,等我们办完事回来再来运输公司找你。” 伍常安没有意见:“好,我会尽快的。” 谈完正事,余思雅也没多留,带着小李就走。 走了一段距离,小李发现这不是回招待所的路,诧异极了:“小余,咱们真不回招待所啊?那咱们去哪儿?” 余思雅回头看他:“你以为我在跟伍常安拿乔?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但咱们真的还有其他事要办。走吧,去机械厂看看。” “可冯书记说咱们只是来卖酱板鸭的。”小李踌躇,这跟他接到的任务不一样啊。 余思雅边走边跟他解释:“鸭子已经开始下蛋了,咱们要孵化小鸭,总不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让鸭妈妈来孵化吧,效率太低了。既然都来了一趟机械厂,所以我想去看看,省城的机械厂应该有孵化机,咱们买一个回去。” 小李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余思雅的脑子,这怎么就转到孵化机上了,小余同志可真是敢想。 事实上,余思雅不止敢想,还敢干。 她拿着介绍信直接找上门,说想看看孵化机。 省城机械厂是个大厂,能制造不少大型机械,规模也很大,研发生产能力远不是县城机械厂能比的,所以生产的机器也非常齐全,孵化机也有。 不过看他们是乡下来的,对方的态度很敷衍,随便找了个员工带余思雅他们去看成品。 孵化机到底用得比较少,算是个冷门机械,所以种类也不多,只有四种型号,分别能孵化五百只,八百只,一千二百只,两千只,使用的动力分别是煤炭和电力。 余思雅看了一圈,比较满意八百只蛋的孵化机,这个使用的动力是煤炭。目前电力不足,经常停电,尤其是乡下,一到冬天,那停电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余思雅更倾向于使用煤炭的,麻烦是麻烦了点,但稳定。 她问了一下价格:“这台机器要多少钱?” 对方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两千一。” 打扰了,买不起! 两千一,他们公社一年下来的结余都没这么多。这可真是个烧钱玩意,难怪对方看不上他们呢。他们也确实穷,买不起。 囊中羞涩,余思雅只能败兴而归。 难得见余思雅失望,回去的路上小李安慰她:“小余同志,你也别灰心,等酱板鸭卖了,咱们再凑凑就能凑齐了。” 傻瓜,账上的钱能全动了去买只孵化机吗?那养殖场里的鸭子吃什么?工人的工资怎么发? 但没有孵化机,养殖场的规模就没办法扩大。他们总不能回回到跑到省城养鸭场买鸭子吧?这样成本也太高了,而且耽搁时间。所以孵化机必须得买,一定要买。 对了,养鸭场这不还没去吗? 想到这里,余思雅来了精神,招呼小李:“走,咱们去养鸭场。” 小李对余思雅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性子也是服气的。他赶紧跟上,问道:“咱们去省养鸭场干什么?还买小鸭子吗?你不是打算自己孵?” “当然得买,咱们自己孵,那最早也得十一月底才能将小鸭子孵化出来,就赶不上过年了。现在距农历年还有三个月,买一批鸭子回去,正好过年的时候卖了,大家都能过个肥年。” 春节历来是销售的一个黄金季节,尤其是食品。再穷的人家在大年三十也要尽力做顿好吃的,过个好年。 两人来到养鸭场,也不找别人,直接就找老熟人曹科长。 一回生二回熟,曹科长这次也很好说话,没问余思雅要什么批条,直接带她去看鸭子:“上次卖给你们的鸭子还好吧,不是我说,咱们省城养殖场的鸭子那可是最好的。” “确实挺好的,三个来月就养大了,非常肥。这不,所以咱们又来买鸭子啊。”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因为上次已经介绍过了,这回也不用浪费时间挨个看。余思雅这回就是奔着肉鸭来的,肉鸭生长周期短,长得肥,她这回不用做种,只是打着赚一笔的主意,所以只买肉鸭就行了。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双方很快就谈妥了,余思雅以三百块钱的价格,买了两千只肉鸭,不过提货的时间还要等几天,得等酱板鸭卖完了。 谈完了鸭苗的事,余思雅笑着说:“曹科长,你们养殖场这么大,经营了这么多年,应该有不少淘汰的旧设备吧,丢了也可惜,有没有想过废物利用啊?” 干销售的精得很,曹科长马上明白了:“我说小余同志,你这回不但看上了我们的鸭苗,这还是盯上了咱们的设备啊,说吧,你看上了什么?”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曹科长,你知道咱们红云公社有多偏僻,每次来省城买鸭子都老麻烦了,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养殖场有没有小型的淘汰掉的孵化机?这样需求鸭苗不大的时候咱们就自己孵,也省得三天两头跑过来麻烦曹科长你了。” 要是后世,余思雅这种要求对方肯定不会答应,这不是跟省养鸭场抢生意吗?真卖给了她孵化机不就少了一个客户?甚至还会培养一个竞争对手。 但这会儿,省养鸭场是国营单位,集体所有,不管效益好不好,工资都那么多,大锅饭,很多人积极性不高,加上余思雅他们每次来买的都不算多,就几百块,曹科长也不大耐烦,嫌麻烦。而且一个乡下的小小养殖场,他们省城大单位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基于种种原因,曹科长听了余思雅这要求不但没意见,反而很积极地说:“小余同志想得很周到。我们养殖场确实有一批淘汰掉的孵化机,是烧煤的,比较麻烦,所以淘汰了,其实机器五成新,没有任何问题,完全能用。”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高兴极了:“烧煤的也没关系,咱们公社穷,能有个孵化机就不错了,不挑。麻烦曹科长带咱们去看看吧。” 曹科长把他们带到了后勤处,找人拿了钥匙,去了仓库,里面有两台淘汰下来的孵化机,一台能孵五百只蛋,一台能孵八百只蛋,都是以前烧煤的机器。后来省城这边养殖场自己弄了小型发电机,不怕停电了,就淘汰掉了,丢在仓库里生灰尘。 这种机器,需要的单位很少,省城养殖单位肯定是看不上的,小地方的也找不到这个门路或者说想到这一点,所以就一直丢在这里了。 余思雅仔细看了一下,这机器确实如曹科长所说,不算特别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坏,她可不想买个坏机器回去。但余思雅又不好直接质疑这点,所以拐了弯试试机器的性能。 “曹科长,你知道的,咱们小地方,缺乏人才,没人会操作维修这个机器,能不能让你们的师傅操作一下,让咱们小李同志跟着现学,免得买了回去不会用,还跑过来麻烦你们。” 虽然有点麻烦,但能一劳永逸,省得三两个月这些人又来找他一回。曹科长答应了,去找了孵化的工人过来操作给他们看。 余思雅赶紧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小李,笑眯眯地说:“小李同志,认真学,回去就靠你了。” 小李赶紧蹲下身,帮着师傅抬机器,递钳子,引火添煤。不一会儿,孵化机就热了起来,余思雅伸手进去试了试温度,里面的温度比较均匀,目前看没什么问题。 试过了机器,在小李学技术的时候,余思雅把曹科长拉到一边说:“谢谢曹科长,你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对了,这两台机器怎么卖?合适的话,咱们都买了。” 曹科长跟后勤管理人员商量了一下,最后报出了两个价:“咱们这机器虽然旧了点,但都还是好好的,再用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我们当初买的时候,一台两千多,一台一千多,现在我们也不要你高价,八百那台六百块,五百那台四百块。” 比起新机器,这机器的价格自然是便宜。但对一穷二白的清河鸭养殖场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余思雅苦笑卖惨:“曹科长,你也知道咱们小地方来的,我还要花三百买鸭苗,回头还要发工人工资,买饲料,这一千块咱们实在是拿不出来。你们看能不能便宜点?” 曹科长面露难色,他知道余思雅说得都是真的,但这个价格也确实挺便宜了。 “曹科长,你帮帮忙,不然宽限咱们半年,明年再给钱。实在不行,那我也只能忍痛只买一台了。”余思雅一脸为难的样子。 只买一台,还有一台不就得留在仓库占地方,生灰尘?除了余思雅恐怕也没人要他们这旧机器了。曹科长自然希望余思雅把两台机器都拿走了。 经过一番商量和讨价还价,最后余思雅用七百块的价格买走了这两件机器。 这酱板鸭还没卖出去呢,他们就一下子花了一千块出去。 搁以前,小李完全不敢想,毕竟连冯书记都没这么大手笔,说花一千就一千。 乍然间又背了一笔巨债,余思雅感觉身上的担子很重,突然有了紧迫感。她招呼小李:“快点,不然赶不上公交车了。” 紧赶慢赶,总算上了车。这个点,郊区回城里的车子上没多少人,两人都有座位,前后坐在一块儿。 余思雅跟小李商量:“咱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全指望省运输公司,待会儿回去,你找前台借一下地图,要是伍常安那里还没消息,咱们明天去跑跑其他单位。” 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在省运输公司身上耗,也耗不起,毕竟酱板鸭的保质期很短。 下了车,他们又先去国营饭店吃了碗面,这才回去。 走回招待所,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天完全黑了,秋风萧瑟,吹过来,有点冷。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招待所。 招待所大堂坐着的伍常安立马站了起来,抱怨道:“你们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余思雅他们是一大早就去找他的。他们走后,他就去找领导说了这个事,加上昨天好几个同事作证那鸭子挺不错的,领导一听东西好吃也不算贵,反正发福利嘛,发什么不是发,给大家换换口味也不错,就同意了。 搞定之后,伍常安马上来招待所找余思雅,结果留了口信,到晚上下班了也不见余思雅过来找他。 伍常安有点坐不住了,这是他主动找领导办的事,出了岔子,他脸上可不好看。于是吃了饭,他赶紧又来到了招待所等人。 看他这副着急的样子,余思雅就知道事情成了,高兴不已,笑着说:“伍同志,你来得正好,咱们进屋谈吧。” 024 024 跟伍常安谈妥了卖酱板鸭的生意, 余思雅提起了另一件事:“伍同志,咱们养殖场这次买了两千只小鸭子, 两台孵化机, 还得麻烦你们帮忙运送一趟,车费咱们按你们的标准算。只是你知道的,咱们穷乡僻壤小地方来的, 手里穷, 你看能不能帮个忙,看看有没有同行的, 咱们的分担点路费。” 这次运送的东西比较多, 加上手里比以前宽裕了, 余思雅也就不去蹭运输公司的那个便宜了。老这样做容易惹人厌, 他们以后要用运输公司的地方还多着呢, 为了这点小便宜不值得。 虽然运输公司本来就是要运货的, 但这个时代谁握有资源谁就是大爷,运输公司又没业绩要求,所以他们这种零碎又偏远的单子还真没人愿意特意跑一趟。 伍常安自己没事干都不乐意, 他脸上有些为难, 想拒绝又觉得大家这么熟了不好意思, 答应吧, 那谁跑? 余思雅一眼就看出了他犹豫, 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对了,伍同志, 咱们能留个联系方式吗?这批小鸭子带回去, 养到年底正好出笼, 不知道你们运输公司年底还要不要发福利?咱们这么熟了,怎么也要先紧着自己人来, 你说是不是?” 伍常安心念一动,明白这是余思雅给他抛的饵,但偏偏他还就上钩了。没办法,他们运输公司稀奇,人家手里的肉也是稀奇货,省城人怎么也穷不到哪儿去,尤其是双职工家庭,但很多人手里有钱却买不到货,粮油肉都是限量供应,去晚了有票也买不到。余思雅这鸭子不要票,只要钱,而且能以单位福利的名义发,正大光明,吃起来也没风险。 她抛出这么个由头,伍常安还真不好拒绝,毕竟是这些运回去的小鸭子三个月后就会变成他们餐桌上的肉。 “我回去帮你问问吧,你们什么时候走?” 见他松了口,余思雅心里也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就这两天吧,跟省养鸭场那边已经说好了,再看你们那边什么合适,咱们大家协调一下。” “成,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带人来拿鸭子,到时候给你答复。”正事说完,时间不早了,伍常安起身道别。 他办事非常快,第二天就给了余思雅答复,两天后有一辆车送他们回去。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余思雅彻底放下心来。接下来一天没什么工作了,在招待所里闲着也是闲着,挺无聊的,余思雅问小李:“明天没有工作,我打算去逛逛省城,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给家里人带回去。上次来,走得太匆忙了,两手空空的回去。你看你是跟我一块儿去逛逛还是要去会会你的老朋友们?” “小余,我就不跟你去逛了,我去拜访拜访老同学们。”小李婉拒了余思雅的要求。 他跟余思雅不同,他工农兵大学就在省城念的,有些家在省城的同学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他分到乡下后,来省城一趟不容易,自从毕业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对他这个决定,余思雅非常支持:“那行,你尽管玩,玩开心点,回头跟我讲讲你们这些同学都是干嘛的。” 小李的同学可不就是他们以后的人脉之一? 小李没想那么远,点头:“好,我知道了。” 翌日,两人分头行动。余思雅没什么亲朋需要拜访,她索性睡到自然醒才起来,然后去国营饭店吃了一碗面,接着开始逛了起来。第一站就是省城的新华书店。 家里两个孩子念初二了,成绩都不是特别好,过两年就要恢复高考了,他们这成绩,不努力想考上可不容易。所以余思雅打算给他们买两本辅导书。 另外她自己也要努力起来。上辈子,她虽然念过大学,但工作几年后早将高中的知识都还给了老师,再让她去参加高考,肯定不如应届生。加上这个年代的考试知识肯定跟后世有所不同,现在不努力,等着高考的消息传来再努力那就迟了。 余思雅打算先做点准备,买了高中的课本和市面上仅有的几本习题册回去看看书做做题,免得两年后什么都忘光了,再临时抱佛脚。 除了学习资料,余思雅又找了一圈关于养殖的书籍,全买了回去,准备让养殖场的工人们有空都学学,学无止境嘛。 买了书,余思雅又去逛了百货大楼。 省城的百货大楼足足有五层,商品琳琅满目,但可惜的是很多都要票,余思雅逛了一圈,发现想买的东西很多,但能买的却很少。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能看时间的手表和代步的自行车,有了这两个东西对她的工作非常有帮助,可惜目前不管是钱还是票,她都没有,只能看看。 钱倒好办,她的工资攒一攒,几个月就够了,关键是票的问题。余思雅琢磨着得想办法搞到票才行,但乡下发的票少,连冯书记骑的都是一辆十来年的旧自行车,他们上哪儿弄这么多工业票去? 看来还是得从城里下功夫,不知道机械厂那边有没有办法?没办法买这些好东西,余思雅只好挑不要票的买,她给沈红英和沈建东各买了一条羊绒围巾,冬天来了,正好派上用场。又花两块钱买了斤不要票的糖果。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招待所已经是晚上,歇息一晚,第二天他们就出发了。 还是伍常安送他们。回去这次比上回轻松多了,深秋季节,天还不算很冷,太阳也不热,不用给小鸭子保暖防暑,两人都很轻松。 中午就到了公社,这次伍常安好人做到底,干脆把车子开到了养殖场。余思雅连忙让人杀了一只鸭,红烧招待了伍常安,等送走了人才开始安置鸭子和孵化机。 看到余思雅进城一趟,不但又购买了这么多小鸭子,还弄回来了两台机器,魏主任和文英都吃惊极了。 “思雅,这机器你上哪儿弄的,要多少钱啊?”魏主任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机器问道。没办法,他们公社实在是太穷了,唯一的机械就是那辆旧得不行的拖拉机。 那拖拉机都用了一二十年了,一开就嘣嘣嘣的特别吵,跟打雷一样,但也是公社的宝贝,冯书记去县里开会都舍不得开,没办法,开车要耗油。只有接待重要客人,或是公社有什么大事,才舍得开拖拉机。 这两台孵化机可是公社仅次于拖拉机的值钱货。 余思雅笑着说:“买的省养鸭场淘汰不要的,新的要一两千一台,咱可买不起。这两台机器花了一千。” “这么贵!”魏主任咂舌,觉得余思雅太能花钱了点,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公社商量商量,可转念一想,养鸭场也全是她在弄,弄得红红火火的,冯书记都不多干涉,她也别瞎管了。 余思雅解释道:“咱们自己的鸭蛋只要五分钱一个,就能孵出一只小鸭,去省养鸭场买要一毛五,贵不说,关键是每次运回来也是个麻烦事,加上运费一次都得好几百。我想着咱们自己有了孵化机,自个儿孵,这样能省不少钱的,也省事。” 听说她说明打算,魏主任赞许地点头:“小余还是你想得周到。” 抬头看了一眼一下子多出了一倍的小鸭子,魏主任又问余思雅:“咱们养殖场的规模这也算扩大了吧,小余,那咱们是不是又得招饲养员?” “饲养员倒不用,三个人养这些鸭子忙得过来,但别的要招起来了。”余思雅看着两台孵化机说,“咱们得招个看孵化机的职工,这个职工得懂点机械,识字。此外,魏主任,我准备收一批红薯作为饲料,咱们也得找人帮忙收,但收这些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我有个想法,咱们跟大队合作,让他们挑几个人过来作为临时工,干得好,以后有活就直接找这批人过来,你看怎么样?” 其实要招的工人还多着呢,财务、销售、采购等等这些人员以后都得配齐。现在这些事全是余思雅一个人揽了,但随着养殖场规模的扩大,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只是现在规模还没起来,养鸭场资金还不宽裕,所以余思雅才没将这个事提上日程。 对于余思雅的提议魏主任没有意见:“我也不大懂,你看着办吧。” 得了领导的授意,第二天,余思雅就在广播里通知了这件事。养鸭场需要招两名职工,负责孵化小鸭,男女不限,品行端正,要具有小学以上文化,最好懂机械,先初选四个人培训,然后淘汰,最终录取两名。 这个消息一出,公社又轰动了。这不同于上次的饲养员,这个工作具有一定的技术含量,称得上一句技工,而且工资也跟着上涨了,十块钱一个月。 不少有志于此的都想方设法地拐着弯来打听公社具体有什么要求,可惜余思雅油盐不进,谁来了都不知道她要什么样的人。 等到了招工那天,公社来了上百名同志,全是奔着孵化工的岗位来的。 见到这么多人,余思雅吓了一跳,短暂的惊愕过后,她直接来了个简单粗暴的筛选。 “这里有两本书,每个人读三页,读得流利就算通过。”余思雅把在省城买的两本书拿了出来,一本是养殖技术,还有一本是机械相关操作。 要是连这种书上的字都不认识,那也不用来了,毕竟以后他们这养殖场里的孵化机是要自己摸索改进使用,说白了,就是要自己看书学习进步。 这个考验虽然简单,但却考住了不少人。因为这十年,很多上学的孩子都背语录去了,学业实在是荒废得厉害,很多小学毕业生的识字量并不大,书念得磕磕绊绊的。 这一通筛选下来,还有三十几个人。余思雅直接叫来小李:“你带他们去看看两台孵化机,讲讲原理,看谁记得最快,再把这几个坏的收音机给他们拆,谁拆了能装上修好,就录取谁。” 非常时刻就要行非常之法,他们没有其他的条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筛选工人了。 折腾了一天,总算选出了四个人。余思雅借了小李,让他带着他们开始孵化鸭蛋,从中再选两名。 第一次孵化小鸭,余思雅担心他们经验不足,成功率低,所以只拿出了两百枚鸭蛋给他们孵化,两台机器各一百只鸭蛋,分两组孵化,两人一组,也算是对他们的考验。 鸭子的孵化周期一般在28天,这个时间还长着呢,余思雅将这个事丢给小李除了隔三岔五去看看进展就没管了。 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当务之急就是收购红薯和南瓜做储备粮。红薯产量高,亩产能到几千斤,而且味道也不错,还能在地窖里储存好几个月,所以在乡下是非常受欢迎的一种主食。 除了自留地,勤劳的乡下人经常会在路边,沙地,山坡上种红薯,所以产量也很高,吃不完就拿来喂家里的牲畜。除了红薯,南瓜也是收获颇多的一种食物,随便哪里挖个坑,丢两颗南瓜子,到了夏天满地都是南瓜叶,能长出不少南瓜。 这两种食物都不在纳粮的名单中,产量又大,所以勤快的人家通常都有剩,是廉价又易保存的天然饲料。 余思雅把计划书给魏主任过目后,便在喇叭里发出了通知:“明天早上八点,清河鸭养殖场收购一批红薯和南瓜,红薯两分钱一斤,南瓜一分钱一斤,要求南瓜红薯完好无损,无腐烂,无刀口,没泥土。但凡弄虚作假,以次充好者,一旦发现,纳入养殖场黑名单,从此拒收该户人家的任何产品,招工也不予考虑!” 这个价格不算便宜,因为一个红薯大点都一两斤,一棵藤下能长好几颗红薯,一个南瓜轻的几斤,重的一二十斤,一个都能卖一两毛。而且乡下家家户户都种了,根本没人买,城里人也很少有需要的,连供销社和收购站都很少收。 大家除了自己吃,喂鸡喂鸭喂猪外没有其他用处。现在有人愿意花钱买,那可是好事。 于是,第二天,第二天,养鸭场门口就排起了长龙,有用箩筐挑着过来的,也有用推车推来的。 余思雅大早就赶到,跟大队和公社借了几杆称,八个男人帮忙称称、搬运,三个女人负责检查这些南瓜和红薯有没有坏的和刀口。要是有刀口,放到地窖里也会腐烂,甚至还让挨着的红薯南瓜一起腐烂,所以得剔除掉。 这天正好是周末,余思雅把楚玉涛也给叫来了,让他帮忙记账,她付钱。 如今小李和楚玉涛经常在养殖场帮忙,一个管着账本,一个管着杂物和孵化间,几乎算得上养鸭场的半个职员了。这两个人目前来看,能干事,本身也服管,余思雅琢磨着等下一批鸭子卖了,养殖场的经济宽裕了,就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到养殖场来。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将送来的红薯南瓜收完了。 余思雅累得不轻,吃过饭后,接过楚玉涛的账本算了一下,今天大致收了一万两千斤的红薯,七千斤的南瓜,总共花费了310块。上一批卖鸭子的钱经过买鸭苗、孵化机和这些饲料,也所剩无几了。 幸好这么多食物,加上还要拌一些米糠、麦麸和玉米面之类的,已经足够将两千只鸭子养大了。余思雅便在广播里通知了收购结束,让大家别送过来了。而且她还在广播里通知了另外一件事,过完春节后,养鸭场会收购一批萝卜,具体时间到时候通知大家。 萝卜也是一种易生长,而且周期比较短,产量很大的农作物,用萝卜做饲料就地取材又便宜,相当划算。 听到这个消息,刚卖了不少红薯南瓜的村民尝到了甜头,赶紧开荒,在多余的自留地里种上了萝卜。此外,那里有块空地都被人种上了萝卜,红云公社掀起了一股种植萝卜的狂潮。 红云公社的社员同志们干得风风火火,就没个消停,可苦了周围的公社。 凭什么啊,同是公社人,随便一扒拉,大家都能理个亲戚出来,可红云公社的社员就能时不时地打个零工,赚个零花钱补贴家用,但他们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附近几个公社的社员意见老大了。尤其是入了冬,地里没多少活,大家都闲了下来,偏偏红云公社还事多,种萝卜开荒的开荒,去养殖场挑粪的挑粪,帮着建厂房的建厂房,搞得红红火火。自家却只能窝在家里吃自己,或上山捡点干柴,挖挖水渠,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心里能平衡吗? 社员不满意,公社干部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白天在公社,时不时地有社员找上门打听他们公社能不能开个养殖场什么的,虽然没明说,但那表情对公社很不满意。回到家吧,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的也凑上门询问,他们公社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某某表哥,某某堂兄也去打点零工挣点钱回家过年,或是家里的红薯南瓜很多,能不能帮忙问问清河鸭养殖场收不收? 零零总总就没一天消停的,老头痛了,但又不能发作,谁让来找的都是长辈呢! 说来说去,都是红云公社干的好事,过去几十年,大家都老老实实种地,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红云公社今年胡搞乱来,弄得他们很被动。 脾气火爆的钱书记第一个找上冯书记,进门就嚷嚷:“老冯,你这是诚心不打算让我过年了是吧?又是收红薯南瓜,明年还要收什么白萝卜的,还三天两头招临时工,你这是不给咱们留活路啊!” 关于他们的抱怨,冯书记早就知道了。上上个星期去县里开会出来,几个书记可是在他面前酸溜溜地扯了好几句。 对于这种事,当了二十来年干部的冯书记应付得非常娴熟,他先给钱书记倒了茶,推过去:“老钱,你看你,你说的什么话,来来来,咱们先喝茶,有话好好说,咱不都是为了咱们公社更好,社员们过得更好吗?” 钱书记拿起搪瓷缸子灌了一口水,气哼哼地说:“是你们公社更好,是你们的社员过得更好吧。我们公社可是怨声载道,私底下对我们这些干部意见老大了,还不都是你们红云公社干的。我说老冯,你们究竟要瞎折腾到什么时候啊?” 冯书记打了个太极:“这不是没办法吗?有这么多人要养,你光看咱们弄得起劲儿,没看咱们多辛苦。就说咱们那小余同志,才18岁,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公社、养殖场两头跑,就没歇过一天,还有养殖场帮忙的工人,大冬天的,硬是没休息过一天,看孵化机的工人日夜轮替,别说休息了,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你说咱们容易吗?” 钱书记:我觉得你是来炫耀的。 憋了一肚子气的钱书记甚是无语,又说不过冯书记,干脆耍起了无奈:“行了,你别跟我扯难,这么难把养殖场让给咱们东风公社啊?”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毕竟清河鸭养殖场在红云公社,不可能说搬走就搬走。 “老冯,你也别跟我装了,我呢也不跟你啰嗦,就一个要求,你们也把咱们村多余的红薯和南瓜收了吧。” 这才是钱书记来的真正目的。他打算向上回那样,也把自己社员纳入养殖场的收购范围,这样红云公社的社员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口汤,也算是给社员一个交代。 冯书记没有答应他:“你知道的,养殖场的事并不是我负责,我不清楚,这个还是让小余同志来跟你谈吧。” 他让小李把余思雅叫了过来,说明了情况。 余思雅听后有点犯难,红薯和南瓜的保质周期有限,只能放几个月,再便宜她也没法大量囤积啊。 “钱书记,实在对不住,我们养殖场已经收购了差不多两万斤南瓜红薯,够吃到过年了。再买回来就只能搁着,别说地窖装不下了,就是能装,你也知道的,红薯南瓜放不了那么久,到了过年肯定坏不少。这个我实在是不能收,你们要是有多余的玉米、麦麸、米糠之类的,倒是可以送过来。”余思雅一脸歉意地说。 玉米的产量有限,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会作为主粮的补充,哪有很多拿出来卖的啊。至于米糠、麦麸就更别提了,这些都是脱米磨面后的产物,量也不大。 钱书记有些不高兴:“小余同志,你们那么大个养殖场,好几千只鸭子,就不能帮帮忙?” 余思雅一个劲儿的赔不是:“钱书记,不好意思,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实在是要不了这么多。这样吧,明年,明年秋天,你们公社的红薯南瓜我们也一块儿收了,你看成不成?” 明年能解决今年的问题吗?自己堂堂一个书记出面,被个妇联的小干事给驳了回去,钱书记面子里子都没了,老大不高兴地回去了。 回去之后,他越想越气。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瞧红云公社的样子,肯定得没完没了的折腾,以后还不得把他们给比下去啊?那自己公社的社员岂不是很不满? 而且等过年了去县里面开会,冯书记能就这养殖场滔滔不绝讲两个小时,那他们讲什么? 大家都混日子,得过且过,只求不出错的时候,自然天下无事,但这种平衡一旦打破,他们东风公社又离红云公社这么近,肯定得受影响。 钱书记也是要脸的,他越想越不得劲儿。 琢磨了三天,他跑去找了四通公社和丰宁公社的书记,三个公社的主要干部凑到一块儿商量了起来。 “我看今年咱们的风头都要被老冯出光,他也没出啥力啊,这运气咋这么好?”丰宁公社的黄书记酸溜溜地说。 四通公社的曲书记不耐地打断了他:“人家运气好也没办法,老钱你特别把咱们叫到这儿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老冯今年有多得意吧?” 钱书记摆手:“当然不是。咱们三个公社都跟红云公社相邻,深受其苦,我在家在公社就没一天消停的,想必两位也是这样。” 黄书记和曲书记也跟着点头,可不是,本来这两年日子越来越好了,今年明明收成不错,咋日子却突然变得难过了起来呢! 得到了肯定,钱书记这才说明了自己的目的:“老黄,老曲,我这有个想法。他们红云公社能开养殖场,咱们为啥就不能呢?不就是养鸭子吗?乡下人有几个不会养鸭养鸡的,你们说是不是?” 黄书记第一个赞同:“没错,他们能搞,咱们为什么不能?” 只有曲书记若有所思,没附和两人的话,迟疑片刻道:“他们听说启动资金都是去邮局贷的,现在还没还上。” 钱书记去红云公社次数多,最了解,轻嗤道:“那可不是没钱还,是他们现在不想还。才干了几个月啊,他们前不久买了两台孵化机,这怎么也得上千块吧?还有收红薯南瓜玉米之类的粮食,也得花好几百吧,还从省城买了两千只鸭苗回来。这些钱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他们养鸭赚的吗?” “这么多?”曲书记和黄书记都很吃惊,完全没想到一门小小的养鸭生意竟然这么赚钱,才多久啊,就挣了上千块,难怪他们干得这么起劲儿呢。 钱书记撇嘴:“这还只是我知道的,还有工人工资没算呢,还有人家肯定要留点钱备用吧。这老冯,一个人闷声发大财,每次去问他吧,他都说他不管事,不清楚,太不厚道了。他不肯带咱们,咱们自己干就是。” 干这个可不简单,毕竟得调动公社不少资源,要是出了岔子,他们这些一把手肯定是第一个担责的。黄书记和曲书记虽然心动,但也顾虑。 见两人不作声,钱书记有点不高兴:“你们俩到底干不干,给一句话啊,你们要不干,那我们东风公社自己干,到时候可别说兄弟公社没拉你们一把。” 别人都在进步,就你没进步,那代表你在退步。两个书记自然不甘落后,思忖了一会儿,咬牙一口应了下来:“好,我们也参加!” 总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钱书记高兴极了:“成,老冯他们向邮局贷款了三百块,那咱们三个公社一家出一百,也不用贷款了,以后收益三个公社平分,招工也面向三个公社平分,大家占相同的名额。你们看怎么样?” 总之就是风险共同承担,收益也平分,以降低风险。 两位书记都没意见,三个公社开始开会筹备起来。 余思雅听到消息是五天后,这个时候,三家公社的养鸭场已经开始选址了,名字也起了,叫“三公养殖场” ,正好对应三家公社。 听说自己公社也建了养鸭场,三个公社的社员都高兴极了,他们也终于能有红云公社社员挣零花钱,当工人的机会了。 他们高兴,红云公社的人就不大开心了。自古以来同行是冤家,而且大家都挨着,以后三公养殖场会不会影响他们清河鸭养殖场的生意啊? 不少人都有这种担忧,就连魏主任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坐不住了,把余思雅叫到办公室:“思雅,丰宁、四通和东风四个公社准备联合建一个养鸭场的事你听说了吗?” “吃饭的时候刚听说。”余思雅淡定地说。 魏主任看她沉静的样子,急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道:“以后他们肯定是咱们的竞争对手,你说这个事怎么办?会不会影响到咱们的养殖场?” 魏主任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市场就那么大,大家又生产同样的东西,迟早会一较长短。但这也是正常的,哪一行赚钱,后面都会立马涌进许多跟风者,从小在市场经济中长大的余思雅习惯了,她不觉得这是威胁。 微微一笑,余思雅说道:“魏主任不用担心,这是好事。就算没有三公养鸭场,以后也会有其他养鸭场的,况且,要是哪天咱们打进了省城,那省城养鸭场也是咱们的竞争对手。” 魏主任被余思雅这话给逗乐了:“你还想跟省城养鸭场竞争呢,你这孩子雄心不小啊!” 经过余思雅这么一说,魏主任倒是不那么担心了:“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我也不多过问了。你好好干,冯书记打算明年县里面评选五一优秀劳动者的时候推荐你。”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自己的工作能得到领导的肯定,余思雅也很高兴:“谢谢魏主任,谢谢冯书记。” 魏主任摆手:“行了,你干得好,不畏辛苦,大胆尝试,这是你应该得的。” 出了魏主任办公室,余思雅直接去了养殖场,找到小李问道:“孵化机用着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还没出过错,再过八天左右,这批鸭子就能破壳了。”小李瘦脱了形,这段时间,一有空他就扎在养殖场的孵化房里,盯着两台孵化机,就是怕出了岔子。这可是花了一千块买回来的大家伙,要是没用,那损失就大了。 余思雅很满意,又问:“孵化机你们摸透了吧?再让你们孵化一批鸭子应该没问题吧?” “差不多,只要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回就好办了。”小李自信地说。这段时间,他们可没闲着,做了不少事,已经基本上将孵化机摸透了。 余思雅得了肯定的答复,非常满意,指着两台机器说:“你们将大机器里的一百只蛋全捡到小机器里,然后在大机器里再孵八百只蛋。一会儿我让刘姐他们把选好的鸭蛋给你们拿过来。” 乍然接到这么大个任务,小李色变:“可是,我们,我们的鸭子还没孵出来。”没有完整的经验啊。 余思雅说:“没时间了,前面怎么孵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等小孵化器里的鸭子破壳了,大机器里才几天,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摸索,别慌。”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小李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们试试吧,不过小余,咱们养鸭场里不是有两千多只鸭子吗?现在养也赶不上过年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不是我着急,是钱书记他们着急啊。听说了三公养殖场吧,他们肯定要鸭苗啊,你们赶紧孵,等钱书记他们的养殖场建好了,我正好去给他们推荐鸭苗,看看能不能早点把咱们孵化机的钱赚起来!” 025 025 人多不一定意味着好办事, 尤其是大家意见不统一的时候。 三公养殖场由三个公社共同出资成立,实力看起来雄厚多了, 但因为事涉三家公社的利益, 三个声音,光是就养殖场建在哪里就扯皮了好久。 每个公社都希望将养殖场建在自家公社,以后鸭粪也好挑, 有什么临时工的活儿, 自己公社也能最先知道,所以谁都不肯让。最后还得三个书记出面, 协商了半天才将地方敲定。 三个公社都没有办养殖场的经验,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学清河鸭养殖场。他们也将养殖场建在了河边, 三个公社的交界处, 这地方水草丰茂, 自然条件还不错, 但离马路比较远,交通不便。 不过这会儿因为车辆少,很多时候都是人力畜力运输, 所以也没几个人意识到交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确定好地址后, 养殖场就风风火火地开工了, 一边建厂子, 一边招工, 弄得热火朝天,声势比余思雅他们那会儿搞得还大。因为现在冬天农闲, 地里事情少了, 凑热闹的也多了。 连清河村都不能幸免, 沈家人虽然不敢惹余思雅了,但背地里少不得看笑话, 说些闲言碎语。不过这些余思雅都不知道,她忙得很,哪有空去理这些八婆风言风语。 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底,三公养殖场初具规模。人多力量大,举三个公社之力,三公养殖场的房子比清河鸭养殖场好多了,整整三排房子,虽然还是泥坯茅草屋,但规模比清河鸭养殖场大,看起来要阔气不少。 而且,钱书记他们还决定要举行一个竣工庆典,主要是为了在红云公社这边扬眉吐气一回,同时做给自己公社的社员看,他们的养殖场也是不输给清河鸭养殖场的。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去冯书记。冯书记接到钱书记特意让人送来的请帖都气笑了,这帖子恐怕就是专门为他做的吧。这个老钱也真够小心眼的,就因为他们红云公社不拉他一把,带着他玩,他就记到现在。 冯书记不大愿意过去给自己心里添堵,气哼哼地将这所谓的请帖压在办公桌下。 余思雅从小李那儿知道这消息后觉得好笑极了。这些大男人怎么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还争这种闲气,都几十岁的老同志了,幼稚。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跑去了冯书记的办公室,笑眯眯地说:“冯书记,听说钱书记给你发了帖子啊。这个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冯书记你不方便过去,就让我去吧,不然钱书记还觉得咱们红云公社的人见不得他们好。” 冯书记瞥了她一眼:“算了,你上回拂了钱书记的面子,这回去,以老钱的小心眼,肯定要在你面前得瑟,还是我去吧。” 他也是书记,跟老钱平起平坐,老钱也就顶多在他面前得瑟显摆一下。他们几个公社酸了这么久,暂且就让他们得意得意吧。 余思雅忙说:“没关系的,咱们都做同一行,正好我也去取取经,看看三公养殖场的规划嘛。咱们几个公社离得这么近,又都是搞养殖业的,大家要相互学习,共同进步,这也算咱们同行交流会了。” 虽然冯书记不觉得三公养殖场能比他们公社搞得好,但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行吧,要是老钱不着调,给你气受,你也别怕,他又不是咱们公社的书记,管不到你头上,你甩手回来就是,不用鸟他。” 这话说得太护短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我听冯书记的,肯定不会坠了咱们红云公社的面子。” 次日,余思雅拿了请帖,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列宁装,拎着一本崭新的语录就去三公养殖场坐客了。 为了表示喜庆,三公养殖场还弄了一挂鞭炮,余思雅去的时候,刚好在放炮,许多社员凑在那儿看热闹。放完了鞭炮,三个书记共同揭开了盖在“三公养殖场”牌匾上的红布,人群里发出热烈的掌声,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声音。 看了几分钟热闹,余思雅从人群理挤了进去,将语录递给了钱书记:“钱书记,恭喜恭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钱书记看着手里的语录,顿觉牙疼,送礼送语录,谁家没语录啊,这丫头可真抠门,但他还不能说什么,不然就是思想有问题。 接过语录,钱书记朝她身后望了望,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们冯书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们冯书记太忙了,恰好我就是负责养殖场的,所以冯书记派我来恭喜三位书记。”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听说冯书记没来,钱书记兴致去了一半,不大想搭理余思雅。虽然这半年,余思雅在红云公社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大红人,但到底只是个妇联的小干事。 看钱书记这副表情,余思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两者的地位确实差挺远的,人家不想搭理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是正常的。 要是以往,余思雅可能就识趣地走开,不碍钱书记的眼了。但她今天可不是真来恭贺钱书记的,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 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三位书记准备进屋了,余思雅立马跟了上去,微笑着说:“钱书记、黄书记、曲书记,三位请留步。” “这是?”黄书记和曲书记这半年没去过红云公社,不认识余思雅。 钱书记脸上的喜色敛去,板着脸解释:“这就是清河鸭养殖场的那位余思雅同志,老冯的爱将。”给他们添堵的那个。 说余思雅是谁,他们不一定知道,但提起清河鸭,两位书记可是如雷贯耳,这半年听得最多的就这几个字。 两人都挺诧异的:“小同志挺年轻的嘛,想法挺多的,真是看不出来。” 余思雅也不管他们怎么想,脸上笑容不变:“两位书记谬赞了,是我们冯书记领导得好。打扰三位书记几分钟,是这样的,我们清河鸭养殖场不是买了两台孵化机吗?第一次的孵化已经成功,两百只蛋孵化出了187只小鸭,第二批八百只鸭蛋已经孵化了十几天,再过两个星期左右,这批小鸭就能破壳而出。三位书记知道的,我们公社已经养了两千多只鸭子了,暂时养不了太多,不知道过三公养殖场对这批小鸭子有没有兴趣?” 三个书记明白了,余思雅这是上门推销她的小鸭子来了。三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他们跟风学清河鸭养殖场,余思雅就一点都不生气?还来给他们推销小鸭子?这着实让人费解。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的,他们确实需要小鸭子。本来他们的计划是想学着余思雅他们,去省城买鸭苗,但如今就近有了更近的选择,自然更好。 用眼神达成了一致后,钱书记问道:“那小余同志,你们的鸭苗怎么卖?” 余思雅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两毛钱一只,破壳后,我们先养一个星期,保证小鸭子长大一些,不那么容易死了再卖给你们。” 这个价格让钱书记很是暴躁,小撇胡子都翘了起来:“两毛一只?你一只鸭蛋才卖五分钱,孵化出来就要卖两毛钱,翻了好几倍,你这是抢啊。省城养殖场的小鸭子才一毛五一只呢,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不便宜点,还收咱们高价,你这女娃子心也太黑了!” 黄书记和曲书记虽然没说得这么直白,但表情也是很不满,觉得余思雅胡乱喊价,坑人。 余思雅被他们三瞪着,一点都不心虚,不急不缓地解释:“钱书记,账可不能这么算。没错,我们去省城养殖场买的小鸭子只要一毛五一只,但你们不能光算小鸭子的价格啊。咱们两三个去省城的路费,住招待的钱,吃饭钱,还有回来得找车子运小鸭子回来。我就不说这有多折腾了,你们自己算算,这些花销平均到每只小鸭子身上,才两毛钱吗?” 这些确实需要成本,但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不是买的从省城运回来的鸭子。钱书记不肯多花钱:“小余同志,你也说了,这是从省城买小鸭子的成本,咱们从你们这里买,两个公社这么近,咱们自己赶着牛车去拉回来,又不要你们送。五分钱的东西,你这卖两毛也太贵了,要我说啊,一毛五就够了。” 余思雅不肯让步:“钱书记,你只算了鸭蛋五分钱,你还没算人工呢,咱们两个工人每个月工资就是二十块,还有烧煤炭的钱,买孵化机的钱,你自己算吧,这些成本加在一起都要一毛多。我们公社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赚个几分钱,可没有卖你们高价。” “那也要不了两毛,就一毛五,咱们先这么说定了,你们孵化机反正都要开着,工人的工资每个月也要发,闲着也是闲着,孵出来便宜点卖给咱们呗。”钱书记为了省钱也是豁出去了,砍价一点都不手软。 余思雅苦笑着说:“钱书记,那咱们就白干了。这养殖场要是我自个儿的,就是看在你钱书记的面子上,我怎么也要挪一批小鸭子出来给你。但你也知道,这养殖场是集体的,咱们还贷着款,欠着钱呢,我要是答应了你怎么向养殖场交代啊。这样吧,三位书记好好考虑一下,我也回去跟公社的领导们反应一下这些情况,咱们都是兄弟公社,理应相互帮助,一起进步。” 说完了面子话,余思雅就找了个借口闪人了。 回去后,小李问道:“跟钱书记他们谈得怎么样了?小的那只孵化机咱们也开了,不过得等二十多天才能孵出来,要是钱书记他们要得多的话,咱们可能一个月内没法交货给他们。” 余思雅撇嘴:“不着急,几个老家伙想砍价占咱们的便宜呢。嫌两毛贵,非要一毛五,我没答应,爱买不买,不买咱们就自己养,大不了多招几个人,咱们辛苦点,多赚点就是。” 两次买小鸭子小李都跟着余思雅去了,折腾不说还要陪笑脸,到处找人,真的是劳心费力。明面上说是一毛五,但算下来的成本肯定不止。 他也来了气:“他们不要算了,让他们去省城买呗,咱们自己喂就是。下次他们想通了,再来,我直接让人把他们赶出去。” “别。”余思雅拦住了他,“争这口闲气干什么,赚钱要紧。咱们养殖场现在就两台孵化机,一个月顶多只能孵一千三百只小鸭子,人工成本就要二十块,成本太贵了。一个工人可以同时看好几台孵化机,咱们以后有了钱还得弄机器将成本降下来,孵出来的鸭子多了,自己养不完,不卖给他们卖给谁?咱们两家离得这么近,他们省路费,咱们也省事,双赢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要是他们想通了,派人过来,你就好好招待,派人去叫我。” 小李虽然心里不大痛快,但想想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没必要为了争一时之气跟钱过不去,他们养殖场的工人还要发工资呢。 本以为要等钱书记他们去省城碰了壁回来后,下一次才会从他们这里买小鸭子。但不到五天,三公养殖场就派了过来重新谈这个事。因为钱书记他们临到头要派人去省城了才发现,三个公社凑的三百块已经花掉了一半,剩下的一百五去了省城顶多只能买一千只鸭子,还没算去的路费,回来的运费,住宿吃饭钱。 眼看钱不够了,他们又想起了余思雅这边。 来的是三公养殖场的负责人,一个叫葛立军的青年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看起来挺老实的,但能让三个书记满意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打了照面后,他马上卖起了惨:“小余同志,你知道的,咱们乡下人穷,我们公社光是建房子,买饲料,招工人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手里实在有点紧,这第一回,你就算咱们便宜点,等回头鸭子长大了,卖了钱,下回再算两毛,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不肯开这个口子。价格这种东西,一旦降下去,想提上来就难了。他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没其他借口吗?而且过几年就改革开放了,买小鸭子的人多了去,有了他们这个先例,那还怎么卖?卖贵了其他人肯定也不乐意。 想了一下,她说:“葛同志,咱们养殖场也是从一穷二白做起来的,现在也还欠着贷款,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卖一毛五咱们那就要白干,你要对你们养殖场负责,我也得对养殖场负责。这个价格不能降,但你们手里现在实在是困难,乡里乡亲的咱们也不能拉一把。我有个提议,咱们签一分协议,现在你们手头困难,我们先将小鸭子赊给你们养,等鸭子长大了,你们再以5毛一斤的价格卖给我们,到时候直接从这笔款子中扣除掉鸭苗钱,你看怎么样?” 这招余思雅是从后世很多蔬菜、种子公司免费给农民发放指定的种子,让农民种植,再来收购学到的。很多农民贪图不要钱的种子就上钩了,最后种出来东西只能卖给对方,价格也对方说了算。 当然余思雅没这么黑心,她提前将价格也说好了。现在没有宰杀的活鸭零售价格也就五六毛,她统一收五毛一斤,不过分,还省了他们不少事。他们要真去找那些厂子,也只能卖五毛左右,不可能比市场价格高,自己还得跑上跑下,搞不好贴运费进去。 葛立军显然也是知道现在市场上的行情,清楚余思雅这个提议对他们来说没有坏处。 不过他虽然名义上是养殖场的负责人,但到底是三家合营,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小余同志点子真多,你的提议挺有意思的,让我回去商量一下,过两天给你答复吧。”葛立军商量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成,那我等葛同志的好消息。” 葛立军急着回去跟钱书记他们汇报这个事,赶紧走了。 他走后,小李站了起来,收拾茶杯,嘀咕道:“小余,咱们真的要收购他们的鸭子啊?” “不然呢?等他们到市场上跟咱们打价格战?”余思雅揉着下巴问道。 两家养殖场离得这么近,以后市场肯定会有很大部分的重合,无序竞争,对大家都没好处。反正三公养殖场是赶鸭子上架,估计还没想到以后销售的问题,她先帮他们解决了,独揽渠道,以后三公养殖场就是帮她养鸭子了,他们养得越多,她也跟着赚钱,多好。何必两家拼谁养的鸭子多呢? 小李他们没经过市场经济的洗礼,不知道,指望卖农副产品发大财做大做强非常难。像后世,菜价肉价都不便宜,经常上涨,可这个产业最底端的农民从中分了多少?北京烤鸭端上餐桌要一百多一只,但从养殖户手里出去才多少钱一只? 所以要想做大,赚多点,还得从深加工做起。一只鸭子两三块钱,做成酱板鸭能卖四五块,要是劈成鸭架子、鸭脖子、鸭舌、鸭掌、鸭肠……分开售卖,价格又能翻不少。 想到深加工,那高温灭菌真空包装和防腐剂就必不可少,不然等到了夏天,食物的保质期太短,根本没法卖了。 虽然现在没钱,但余思雅觉得自己可以早点打听打听,等下一批鸭子卖了就进城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这个东西并不算难,后世很多家庭都有小型的食品真空包装机,也就几百块钱一台。 现在还是先准备下一批酱板鸭需要的原料吧。接下来半个月余思雅一直在采买香料和食盐,而且还抽空去了一趟县城。 她先去了县机械厂,找老熟人赵东宁。 赵东宁看到她就乐了:“小余同志,听说你们养殖场连孵化机都买了啊!” 余思雅摇头无奈地说:“这不是去一趟省城太不容易了吗?现在天气凉快还好,到了夏天,跟呆在蒸笼里差不多,咱们人忍忍就过去了,那些刚破壳的小鸭子可受不了。我这也是没办法。” “你都还没办法,谁有办法?连咱们县厂子没有的机器都能弄出来,谁不说你一声能干。”赵东宁好话说了一箩筐。 余思雅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他莫非是有什么企图,便试探性地开了口:“都是买的二手货,旧的,不经用,要是县机械厂要生产孵化机,我立马订两台。” 赵东宁眼睛一亮:“真的,你们不是有两台了吗?” 余思雅琢磨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县机械厂好像有了上进的想法。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她说:“那两台机器太旧了,而且一个月只能孵化一千来只小鸭子,不够用,迟早要添了。对了,今天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们厂子里生产食品真空包装机吗?咱们养殖场也需要这个。” 赵东宁干采购,跑过不少厂子,县城也有食品加工厂和糖果厂,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机器比孵化机还要常用一些。 “这个你倒是问对人了,县食品厂的真空包装机就是咱们机械厂弄的,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生产的了,现在已经停产了。” 听到这个答案,余思雅挺失望的。县城没有,那就得去省城,省城太远了,去一趟麻烦不说,将机器运回来也要费不少功夫,要是在县里,下次把公社拖拉机开过来就拉回去了。 余思雅不肯放弃,问赵东宁:“赵同志,咱们的包装量目前不大,你知道县里哪个厂子有二手的吗?” “旧的也行?”赵东宁见余思雅点头,笑着说,“那你不用去找别人了,我们厂子的仓库里应该就有几台前几年生产的,没卖出去,就积压在了仓库里。” 找了半天就在面前啊,余思雅很高兴:“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赵同志,咱们养鸭场现在没那么多钱,能不能打个商量,先把机器给我们用,回头咱们用鸭子来抵债,你们厂子过年也要发福利的吧?我们养鸭场现在推出了我们清河特色的酱板鸭,酱香浓郁,非常好吃,连省城的大厂都抢着要。上回我们带过去一批,直接被省运输公司一口气包圆了,他们还定下来过年要一批呢!” 赵东宁将信将疑:“我们清河有这种特产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可是在清河村长大的。但余思雅把省城运输公司这样的大单位都拎了出来,也不可能说谎。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以前没有,我来就有了。你要不相信,你回头去打听打听,咱们公社的人都知道我们做了一批酱板鸭去省城两天就卖光了,那两台孵化机还有两千只小鸭子都是那三百多只酱板鸭换回来的。这次来得匆忙,等我下周给你带一只现做的酱板鸭来,你尝尝,保管你吃了还想再吃。” 这下由不得赵东宁不信了,他笑着说:“那我得尝尝,不然回头别人问起你们清河村的特产是什么,我都说不出来,那可丢人了。” 这是要试试的意思了。进一趟城不但找到了真空包装机,还顺便又找到了一个客户,余思雅很高兴:“一定得尝尝,下周我让人把酱板鸭给你捎上来。” 鸭子带上来,吃还得需要时间,回头他还得去说服厂里的领导,这得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余思雅就不打算上来了,反正饵已经放下了,太上赶着反倒容易让人看轻。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余思雅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她让养殖场那边杀了两只鸭子,做成酱板鸭,再找到人带到县城就不管了。 因为随着年关的逼近,她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包装。 这个时代讲究朴素,还没什么包装的概念。但余思雅想将清河鸭打造成一个品牌,那包装和形象就必不可少。这两年因为物质贫乏,能吃上肉对很多人来说就是很高兴的事了,但过几年这个状况就会慢慢转变。 要是他们的鸭子还就一个塑料袋密封着摆在小摊上,看起来就廉价,不上档次,也卖不出高价,而且随时能被同类产品替代,就算不被淘汰,那也会影响产品的竞争力。 余思雅可不希望自己认真做出来的产品最后被打上廉价、上不得台面的标签。这个标签一旦被打上,就非常难撕下来了。 所以她想给清河鸭设计一种形象,让人以后一看到这个标志就会脱口而出“清河鸭”。要不是现在还没注册商标的说法,她都要去注册商标和申请专利。 不过怎么设计,余思雅抓瞎了。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没条件上什么课外培训班,也学不起艺术这样烧钱的专业,所以她不会画画设计,而现在乡下人也大多穷,饭才勉强能吃饱,学都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的,就更别提画画了。 在乡下找个艺术类人才可真是太不容易了,余思雅犯了难,左思右想,这全公社可能会画画的应该也就是学校的文化人了。 于是她找上了楚玉涛:“楚老师,你们学校有没有谁会画画啊,我想请他帮忙画幅画,放心,有酬劳的,不让他们白干。” 楚玉涛已经到学校快一学期了,老师都有所了解了。他想了一下摇头:“没听说谁比较擅长绘画。” 见余思雅失望地垮下了肩膀,他想了一下问道:“你找画画的人干什么?是想画什么东西吗?” 他也算养殖场的半个职工,余思雅没瞒他:“我想找人给咱们养殖场画个头像,代表咱们养殖场,印刷在下一批酱板鸭的包装上。” 这个想法挺好的,楚玉涛沉默了片刻说:“不是学校的老师画的,你敢用吗?” 他用了“敢”字,这个字非常微妙,余思雅这半年天天读报听广播的,非常敏感,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指对方的身份不大合适吗?” 楚玉涛沉默了稍许,点头,指了指牛棚的方向:“那里有个老画家,以前挺出名的,是美术学院的知名教授。” “要啊,当然要,楚同志,麻烦你带我去看老教授。”余思雅欣喜若狂。要是退回去三五年,她可能还真不敢要,但现在不同了,这会儿已经是75年年底,马上就将进入76年,十年浩劫结束,这些下放牛棚的老知识分子很快就会平反。以后这些人的墨宝,怕是有钱也难买到。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以后这老教授平反了,他们清河鸭的商标那可是出自名家,说出去都有格调,搞不好还能吸引一波流量,不用打广告就能出名。要不是对方现在落难了,他们可没这么个机会,这时候不抓紧,那才是傻字呢! 楚玉涛完全没想到余思雅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还会是这个反应。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说:“小余同志,这个事可不小,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哎呀,楚同志,我想得很清楚,你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了。”余思雅不耐烦地催促道。 楚玉涛见她真没反悔的意思,而且一脸兴致勃勃,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多劝:“走吧,路上我先跟你说说元教授的性子和忌讳。” 026 026 楚玉涛口中这位元教授是国内美术界的一位非常有名的人物, 年轻的时候留过洋,解放后回国留在了美院做教授。后来因为留洋这个身份被下放到了农村, 一起下放的还有他的妻子。 老两口看起来六七十岁了, 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穿着乡下人织的靛蓝色粗布衣服, 两只褐色的手上布满了老茧, 粗粗一看跟乡下的老农没什么区别。 但仔细一瞅就会发现不同,他们打满补丁的衣服已经被洗得泛白了, 但上面干干净净的, 两人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到有人来拜访, 两人立即从牛棚中出来, 背脊挺得直直的, 不自觉地带着知识分子的风骨。 楚玉涛把余思雅带过去, 介绍道:“元伯伯,龚阿姨,这位是我们公社妇联的干事, 余思雅余同志。” 老两口打量着余思雅, 见她年轻得过分, 戒心稍微放下, 但还是有些忐忑。龚教授抿了一下唇,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余同志,是公社有什么指示吗?” 一句话道尽两人的卑微。 看着惊弓之鸟的两位老人, 余思雅心里堵得慌, 找到画家的喜悦也淡了许多。她扬起笑容道:“不是, 公社没事,是我有点事想拜托两位教授帮忙。” 老两口对视一眼, 龚教授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现在没什么教授了,我们就是两个不中用的老头子,老婆子。姑娘……不是,余干事你找我们做什么?” 余思雅心里很不是滋味,顿了两秒,采纳了龚教授的意见:“好,那我就叫两位同志吧。是这样的,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我过来是想请元同志帮忙,给我们清河鸭画一个商标。” 老两口看向楚玉涛,用眼神询问他。 楚玉涛点头,跟着道:“是的,我们小地方没人会画画,余同志听说元伯伯以前会画画,就让我带她过来拜访两位。” 楚玉涛自愿带来的人,老两口还是比较信任的。不过元教授叹了口气,看着手上满是细细密密疤痕的手,叹气道:“我已经有七八年没碰过画笔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画,怕是画不出小同志满意的画。” 他多年的功底在那儿,余思雅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笑道:“元同志谦虚了,我们只是画一个商标印在包装袋上,我相信元同志没问题。这样吧,我回去把纸和笔拿过来,咱们一起画。” 虽然信任老艺术家的水平,但画画跟商标可是两码事,画画要意境要写意,商标的特点应该是简单明了,容易记,让人一看到商标就知道他们是卖什么的。 听说能画画,元教授明显有些意动,他多少年没拿过笔了,做梦都指望着再拿起这个老伙计。可是,他又怕这事会惹麻烦,他自己就算了,要是连累了老伴儿,她跟着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要是再出乱子,他们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 他看了妻子一眼,最后还是忍痛拒绝了:“算了,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余同志还是另请高明吧。” 明明很想答应的,怎么又拒绝了?余思雅察觉道元教授那一眼,看向龚教授。 龚教授知道丈夫顾虑什么,她也担心再拿起画笔会打破他们现在平静的生活,给丈夫带来新的伤害。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单纯善良的,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藏在无害皮囊下的是颗什么样的心。 想当初,丈夫的那个得意门生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尊师重教,丈夫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倾囊以授。最后也是对方拿着丈夫赠送的画带着人冲进来,砸了他们的家,还举报丈夫传播资本主义享乐腐化思想,是藏在人民群众中的阶级敌人…… 想着这一幕幕往事,龚教授就胆寒,火热的心也冷了下来,默不作声。 楚玉涛一看就知道两位老人在顾虑什么。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也算了解余思雅,这个人满脑子都是生意经,全想着怎么做大做强养殖场去了,没有其他想法,两位老人的担心是多余的。 “让我跟元伯伯和龚阿姨说几句话吧。”他道。 有他这个熟人做说客自然最好,余思雅颔首:“那我出去转转。” 余思雅朝两位老人点点头,退出了牛棚,在村子里转悠,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背上背着个奶娃娃在跟小伙伴跳格子。这会儿还没实行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生好几个,大人没功夫带孩子,很多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说是大孩子,但男孩子往往没那个耐性,大多是姐姐带弟弟妹妹,做家务。 一代一代的女孩子的命运就被困在了带孩子、做家务上面了,然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女孩子天生就擅长这些。实际上,四十年后,很多男孩子的厨艺比女孩子好多了,没有什么是天生的。 “余同志,元伯伯他们叫你过去。”楚玉涛站在背后打断了余思雅的思绪。 余思雅丢掉手里扯着玩的干草,站了起来:“麻烦你了,楚同志,要不是你,元同志肯定不会答应。” 楚玉涛温和地笑着说:“不会,以你的性子,今天元伯伯不同意,你明天还会来,直到他答应为止。” “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笑话我了。”余思雅没承认也没否认。 余思雅本来就没走远,说话间已经到了牛棚。 元教授眼神复杂地看着余思雅:“我的身份你知道的,你可想清楚了,你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别被我这把老骨头连累了。” 余思雅笑了:“连累什么?元同志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没事的。这个事情麻烦元教授了,你需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出来,我托人去县城买。” 见她没改变主意的意思,元教授也不再劝,将注意力转意到画上:“这得看你需要什么样的画。” 余思雅脑子里本来就有个模糊的想法,元教授问起她就将之说了出来:“我想画个简单点的,能代表我们‘清河鸭’这个牌子,图案最好是带个鸭子,脑袋画胖一点,不要太大,整体大概就这么大。因为目前我们是打算印刷在牛皮纸的包装袋上,彩色可能不是很合适,我倾向于黑白两色,元教授你觉得呢?” 其实她是想画一只q版的鸭子,憨态可掬,一目了然,但现在还没q版这种说法。 元教授仔细跟她讨论了一会儿,两人最后定了大概的方案,具体的还要等元教授画出来后看看效果再做修改。 谈完后,余思雅和楚玉涛辞别了两位老教授。 出了村子,余思雅再次感谢楚玉涛:“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楚同志,你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的规模不断扩大,过完年肯定得扩大规模,目前非常缺乏人才,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过来?” “我?”楚玉涛很吃惊,“余同志是不是说错了?”他就偶尔过去帮忙记个账而已,其他的他也不会。 余思雅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你,我们养殖场扩大后肯定需要专门的财务,你文化水平高,做事细腻认真,做会计特别合适。不过我们养殖场现在还在起步阶段,工资没法给你开太高,只能跟学校持平。但能我们养鸭场壮大了,你就是元老,财务总监,这是机遇也是风险,楚玉涛同志,我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清河鸭养殖场!” 余思雅说得特别实诚,风险利弊都如实说了,让楚玉涛自己选,毕竟这关乎他的前程。从目前来看,很多人可能会更心水老师这个铁饭碗,因为是国家拨款,工资旱涝保收,不受影响,还有寒暑假,但养鸭场这种村办企业就不好说了。 不过楚玉涛一直管着账本,他只要不傻应该也能看出来,养殖场的发展前景更可观,这才短短半年,就要成为全公社最有钱的单位了。 “我……我再想想吧。”楚玉涛犹豫了一下道。 他性格说好听点是温和,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会犹豫也正常。 余思雅点头:“好,不着急,你把这学期教完再给我答复就行。要是想好了,提前通知老校长,让他做好准备。” 说是没催,其实还是在催楚玉涛早点做决定。 楚玉涛心眼没那么多,没察觉到余思雅话里的催促,认真地说:“好,我会尽快想清楚。” 走到岔路口,两人分开了,楚玉涛还要回学校,余思雅则又去了养殖场,她习惯每天尽量去转转,了解一下养鸭场的情况。 到了养鸭场转了一圈,余思雅发现,虽然冬天来了,万物萧条,但可能是养殖场有这么多小动物的原因吧,养殖场还是生机勃勃,小鸭子叽里呱啦叫个不停,很是热闹。 看鸭子们已经长到了半大,两斤左右一只,余思雅非常高兴,再过一个多月,这些可是钱。把这批鸭子卖了,他们手里就宽裕了,想做点什么也不用犯难了。 转回来,余思雅被农场的一个饲养员胡大姐给叫住了。 “余干事,有个事我想跟你说。” 余思雅看她很是局促,鼓励地笑道:“胡大姐有什么尽管说。” 胡大姐指了指仓库的方向说:“余干事,咱们的鸭蛋是不是要卖一些?最近这一个月,每天都能捡一百多个鸭蛋,孵化场那边只用了一千个鸡蛋,仓库里已经堆极了两千多只鸭蛋,再放下去就要坏了。” “这么多?怎么没人跟我讲?”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相当震惊。她再次意识到,养殖场必须得扩员了,光他们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胡大姐苦笑了一下:“我们开始都以为是要用来孵小鸭子的。”谁知道剩这么多,现在又没划分权属责任,也不知道谁该去管这个,就这么拖下来了。 余思雅心情不大好,不过在胡大姐面前一点都没显露出来,反而说:“胡大姐,你这个事提得很好,以后你就是养殖场饲养员的小组长了,工资提一块钱。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欢迎大家向我反应,养殖场是我们的家,也是共筑我们美好生活的依托,只有养殖场好了,我们才能好,希望大家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胡大姐感觉余思雅这话若有深意,但她听得似懂非懂的,最后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去忙吧,这个事,我来解决。”打发了胡大姐,余思雅去了仓库,打开门,看到里面好几筐的鸭蛋,粗粗一扫,白的绿的,都是鸭蛋。得亏现在是冬天,鸭蛋能保存两个月左右,要是夏天,这些蛋恐怕有些就要坏了。 不过这么多蛋,怎么处理呢?这可真是个甜蜜的负担。 他们养殖场不是供销社、百货大楼,不能零售鸭蛋,而且乡下人也买不起这么多鸭蛋。可要运到县里,找买家麻烦不说,光是运送过去就是相当折腾的一个事。因为马路都是泥土路,凹凸不平,特别颠簸,鸭蛋路上很容易磕碰坏,而且这么多鸭蛋坐客车搬上搬下也非常麻烦。要是开公社那辆拖拉机,这来回一趟,油钱就得去掉好一部分,太不划算了。 也不知道供销社收不收。 余思雅回到公社找到了供销社的职工,对方听明了来意,直摇头:“余同志,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实在是咱们供销社小,就两个人,半个月才去县城进一次货,你这么多鸭蛋,我们怎么吃得下,要是一两百个还行。” 现在也没考察业绩的说法,这么多鸭蛋太折腾了,收购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两人也不想揽这么个麻烦事。 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只能把鸭蛋加工一下了。后世超市里经常有咸鸭蛋、皮蛋、咸蛋黄卖,还有什么蛋黄酥之类的,都能用到鸭蛋。后者工艺比较复杂,需要材料多,暂时不好搞,那咸鸭蛋、皮蛋总能做吧,尤其是皮蛋,加工好后能放几个月,而且里面凝固了,外面还包着一层石灰、草木灰,也不容易碎,更方便长途运输。 说干就干,她马上去公社的广播室广招人才:“现养鸭场招几名会蛋的临时工,一天五毛工资,限熟练工。为防滥竽充数,将在皮蛋包好打开能吃后才付工钱!有意者明天早上八点到养殖场报道。” 次日早上,不到八点,养殖场门口就来了十几个应聘的,有男有女,不过以妇女居多。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是真会还是不会,为防有人不会装会,滥竽充数,为了点工钱来骗他们。 余思雅拿出本子,写了一个协议:“我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包,但咱们先说好,每个人包的鸭蛋单独放在一个地方,等过段时间能吃了,我们随机开两个尝尝,能吃才付工钱。不能吃,不会装会,白瞎了我们鸭蛋的,不但没工钱,还要照价赔偿包坏的鸭蛋,大家要是没意见就把这张协议签了。” “什么,包坏了还要咱们赔?这,没这个道理吧,谁能保证一个都不包坏?”有个男人不满地抗议。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然呢?不管会不会都随便来包,包坏了,我们亏了鸭蛋不说,还得付工钱,等卖出去客人吃到坏的皮蛋,还找我们,影响我们养鸭场的声誉。你说说,这不该赔钱吗?大家有信心,确实包过皮蛋的留下,不会的还是回去吧,养殖场以后招工的机会多的是,上了黑名单以后全家都没机会了,为了五毛钱,不值得。” 她这番软硬兼施的话一出,很多没信心的都打了退堂鼓,最后只有四个妇女还留着。 余思雅把她们带到了仓库,问道:“你们包鸭蛋的配方都一样吗?” 据她所知,很多人蛋的配方不同,比例也不同,这也就造成了皮蛋的口味略有差异。 四人摇头,她们都不是一个村子的,也没任何亲戚关系,所会的都是自己的法子。 不相同也好,正好看看谁的手艺最好,包的皮蛋最好吃。 “那好吧,这里有七框鸭蛋,你们一人两框,还差一筐,明天补上。大约每个人五六百只鸭蛋,包好后,分开放。你们估算一下,需要哪些材料,大致需要多少量,等养殖场采买好后就开始包。”余思雅吩咐道,说完各给了她们一个本子和两张纸。 但有两个女人不识字,余思雅只好充当记录员。 等她们罗列好了材料后,余思雅又得想法子去买需要的材料,真够折腾的。余思雅发誓,等下一批鸭子卖了,她一定要招个秘书为她分忧解劳,免得屁点大的小事都得她自己跑上跑下。 好在三人所需要的材料都是本地乡下就能找到的,没什么稀奇物,所以第二天就准备好了。 余思雅将东西准备好,就让她们开始动工。为了增加效率,她又请了四个妇女过来帮忙打下手,洗鸭蛋,将裂开的鸭蛋挑出来等等。 八个人忙了整整一天,总算将两千多只鸭蛋都给包好了,然后分开放在了仓库里。包好后,还要晾晒等等,这些后续工序,余思雅给了五毛钱,让她们过几天自己过来弄。 两千多只皮蛋是包好了,但后续每天养殖场还要产一百多只鸭蛋,孵化机跟不上,目前只能蛋。这么多皮蛋,销售是个麻烦。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皮蛋源源不绝,不象鸭子,几个月一批,是每天都有,这生意不算大,她一个人出去跑销售太累了不说,效率也低下。 目前养殖场的经济状况好转了许多,是时候该招两个销售人员来分担工作了。 说干余思雅就干,回到公社她就把自己的想法给魏主任汇报了。 眼看养殖场的规模越扩越大,魏主任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而且以后还会招更多的工人。 “这是好事,小余你什么都管太累了,看看这半年都瘦了一圈,咱们确实该招几个人了,我没意见,你去跟冯书记说一声吧。虽然养殖场是挂在咱们妇联下面,但冯书记怎么说都是咱们的领导,没他的支持,咱们的养鸭场也办不起来。” 余思雅没有意见:“魏主任说得有道理,那我这就去找冯书记。” 虽然冯书记没给予她们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他不管事放手让他们干就是最大的支持了。而且现在养殖场发展得越来越好,冯书记也没插手的意思,对此余思雅非常感激,也打心眼里尊敬这位一把手。不是每个人都能放权,也不是每个领导都能做到不去摘下属果实的。 她去将招工的事汇报给了冯书记。 冯书记像往常一样没有多说:“你们看着办,小余同志你办事我放心。光招两个销售够吗?我看你们养殖场没几个人啊,如果还需要扩员,这回一次招了也省事。”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确实还差,不过等过完年吧,现在招可不又得多给两个月的工资。” “你这小同志可真会精打细算。”冯书记被逗笑了。 余思雅两手一摊:“没办法,谁让咱们养殖场差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成,你心里有数就行。”冯书记两句话就打发了她。 请示过了领导,余思雅就着手招工的事了。销售不比其他,这个岗位非常考验人的情商和口才,一般人可干不了,所以要求也非常详细,比以往招工严肃多了,不但广播通知,而且还在公社和养殖场大门口都贴出了告示。 首先是学历要求,初中文化,其次要大胆心细敢出去闯。最后一条更是规定了硬性指标,要在一个月内拿到一百元以上的订单,才能成为养殖场的正式员工。 而且为了避免养闲人,员工进来后混日子,余思雅还将销售人员的工资奖金跟绩效挂钩,简而言之就是卖得越多,工资就越高,要是连续三个月业绩不达标将会被辞退。 最后这一条出来,整个公社都哗然了。在社员们的心目中,一旦进了单位,做了工人,除非犯特别大的错误,不然就是一辈子的工人,而且儿子、女儿还能顶替自己的工作,也做工人。 可养鸭场打破了这一规矩,工人竟然不是终身制,这吸引力弱多了,想报名又打退堂鼓的不少。甚至还有人去公社告状,说余思雅这招工不好,是剥削劳动工人。 余思雅知道后,气笑了。剥削?挣的钱又没进她的口袋,怎么就叫剥削了?做多少事,拿多少工资有什么问题?这些人只看到了干不好就辞退,没看到干好了能拿高额奖金。 扯不公平就更搞笑了,要是干的好,勤快的人跟懒惰混日子的拿一样的工资,那对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来说公平吗?人家一个月卖出好几单,跟一个月张都不开的拿一样的钱,这就公平了? 这个事闹得很大,传得沸沸扬扬的,余思雅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余思雅全当没看见,大锅饭迟早要被打破,不愿意接受这点的养殖场也不要。 她能不受影响,但她身边的人就没那么淡定了。 因为成了公社的焦点,怕给元教授老两口带去麻烦,余思雅也没敢去找元教授,而是托楚玉涛当中间人,把画带回来。 经过多次商讨,反复修改,元教授总算把商标给画好了,一只头顶光秃秃,眼睛特别大的鸭子扑闪着双翅,它的正前方飘着三根鸭毛,它似乎在保护自己的毛,简单一幅画非常传神,好似一只鸭子要被宰杀拔毛了,它在奋力挣扎抢救自己的毛。在鸭子的下方,用加粗的行书写了三个字“清河鸭”,格外醒目。 简单好记,扫一眼就能记住,完全符合余思雅的要求。 “谢谢元教授,他画的真好。”余思雅笑道。 楚玉涛看她满意,不由笑了:“元伯伯说他就没画过这么简单的。” 先前元教授弄了好几种带诗意或是意境幽深的画,都被余思雅给驳了回去,说要简单点,最后元教授还真弄了个简单的。 “简单就好,复杂了印刷得价钱了,咱们养殖场这么穷,省着点。”余思雅笑眯眯地将画收了起来。 楚玉涛见她丝毫不受流言蜚语的影响,松了口气:“元伯伯他们还担心你难过,看来是我们大家多虑了。不过余同志,你这样激进,了解你,知道你为养殖场付出了多少心血的人明白你都是为了养殖场,但更多不了解你的人可能会觉得你霸道不讲理。这样对你不好,你有时候可以适度的妥协。” 妥协?要是她今天妥协了,那明天有人说她一个妇联的小干事管着这么大个养殖场不妥,那她是不是就得自动让位? 余思雅不觉得自己有妥协的必要,养殖场既然她说了算,那就得按照她的来。否认一旦打破了这个规矩,有了一个闲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关系户她还能拒绝吗? 楚玉涛是好意,但只能说两人性格不同,为人处世的原则也不同,这个事没法按他说的办。 “我心里有数,没事的。”余思雅淡淡地笑道。 即便有这么多人反对她又如何?目前这种体制,都是唯上的,对上负责的,只要上面的领导对她没意见,这些小丑跳得再欢又怎么样?如果魏主任和冯书记现在就此要撤她的职,那也绝不会仅仅是因为有人去告状,这个顶多是借口。 虽然魏主任和冯书记一直都表现得挺支持她的,可养殖场越来越红火,谁知道他们心里有没有想法,正好借此试试。要是他们不改初心,还站在她这边,那她明年也可以把步子迈得更大点。 余思雅心里有成算,老神在在的。但等她回去,家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胡桂花一看到余思雅回来,立即跑上前,拉着她的手,焦急地说:“思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现在公社很多人对你有意见,不少社员去公社告你,要公社干部撤了你的职。你说你,招谁不是招?辞退干什么,又不是你掏钱给他们发工资,你干嘛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等她说完,余思雅把她拉进了门:“你说了这么多渴不渴?先进去喝杯水吧。” 胡桂花差点气得跳脚:“你这孩子,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没啊。你也真是的,干嘛出这种头,平白得罪人,你又没捞到什么好处,说你还不听,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根筋的丫头。” 虽然她说话不好听,但余思雅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的女儿着想。所以余思雅不但没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待会儿在这里吃了再回去吧。我让红英煮一条腊鱼,这是上个月建东他们去河里逮的,好几条,红英就做了腊鱼。” “吃吃吃,谁跟你说吃的了?妈跟你讲正事呢,你听进去没有?听妈的,明天去公社给魏主任和冯书记认个错,撤销掉什么干不好就辞退的要求。你说你这孩子,好好的干部当着,每个月公粮拿着多好啊,你干嘛总折腾呢。”胡桂花抱怨道。 余思雅心说,她要不折腾,还在乡下种地呢。 看在胡桂花好心的份上,余思雅难得多说了两句:“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操心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别听他们瞎说。” 胡桂花睨了她一眼:“还不操心呢,你都要被公社撤职了,妈能不操心吗?你这孩子,怎么总不听话呢。” “谁跟你说我要被撤职了?”余思雅只知道风言风语传了不少,没想到传成这样子了。难怪连几个月不见的胡桂花都沉不住气了。 胡桂花不满地瞪她:“整个公社都传遍了。思雅,你也不想想,你才18岁,就管着那么大的养殖场,眼红你的不知道多少呢。我可是听说好多公社干部都想把你拉下来,然后他们坐上去。很多人都说养殖场那么多鸭子,油水肯定也多,随便杀一只鸭子吃了都没人知道。” “瞎说什么呢?养殖场养了多少只鸭子,哪天死了鸭子,怎么处理的,哪天卖了鸭子都是要做记录的,都有数。能像你们说的这样吗?这话别人说就算了,你可不能胡说八道。我从没拿过养殖场一只鸭一个鸡蛋一分钱,这是集体的财产,拿了就是贪污受贿,是要做牢房的。”余思雅板着脸说。 这些人啊,总喜欢以自己去揣度别人。 也是她这半年升得太快,挡了一些人的道,又让不少人眼红了,所以才有这一遭。 不过不遭人妒是庸才,要碌碌无为蹉跎混日子,她宁可让人嫉妒。 余思雅自问行得正坐得端,自打进了公社,没有为自己谋过私利,也不怕被查。 胡桂花被余思雅这话给唬住了,吓得捂住嘴巴:“这么严重?思雅,你别吓妈。” “你别跟着瞎起哄就没事了。外面的人要说什么,让他们说,你们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我已经出嫁了,是好是坏,都跟娘家没关系,我以前没给过你们好处,即便有事也影响不了娘家。至于我自己,最差也不过是回到妇联混日子,也有工资可拿,你担心什么?”余思雅一席话打消了胡桂花的顾虑,不过未免胡桂花继续唠叨,余思雅赶紧让红英做好饭。 吃过饭,余思雅把胡桂花送出去,给她塞了两块钱:“不知道你要过来,家里没准备,这两块钱你拿去自己买点喜欢吃的东西吧。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公社领导们也看在眼里,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了。” 送走了胡桂花,余思雅回去后也没将这事放在心里,该干嘛就干嘛。但第二天去了养殖场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小李就跑过来找她了。 “小余同志,公社开会,冯书记让我过来叫你,就差你了。” 非年非节,最近也没什么文件下发,昨天也没任何消息,今天却临时通知她要开会,在这个关口,余思雅很难不往自己身上想。 莫非真是她看走了眼,冯书记和魏主任顶不住压力,要撤她的职? 余思雅看向小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谁知道小李却转开脸,避开她的眼神,催促道:“大家都在等咱们呢,小余同志,你快点。” 这反应让余思雅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别真被胡桂花给说中了,那她才真是打脸呢! 027 027 余思雅踏进公社的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 其实非常简陋,就是一间跟教室差不多大的屋子, 中间摆了一张陈旧的长桌, 四周安放着椅子,公社的干部们散坐在桌子周围,围成了一个椭圆。 余思雅粗略扫了一圈, 冯书记、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零零总总十几号人, 公社的干部全都在这儿了,除了开大会的时候, 难得有这么整齐。看样子倒真有几分三堂会审的意味。 余思雅刚接到通知的时候, 心里确实难受。她自问这半年来天天兢兢业业, 将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投注到了这份工作上, 问心无愧, 落这么个结局, 她心里不服气。 不过从养殖场走到公社,这一段路的时间足够她消化掉这种负面情绪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日子总要过。就像她跟胡桂花说的那样, 最坏的结果就是养殖场被人摘了桃子, 她被撸职, 一朝回到解放前。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不了两年就会恢复高考, 她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一时的挫败不算什么。 做好了心理建设, 再面对这满屋子的领导, 余思雅格外平静,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小余同志,坐。”冯书记指了指会议室里唯一的空位。 余思雅在众人的目光中笑盈盈地走过去坐下,抬头看着主位的冯书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输人不输阵,就算被撸了,她也不会失态,让那些小人看了笑话。 冯书记扫了一圈,咳了声,道:“人都到齐了,开会。咱们今天开会呢,是有一个事要讨论,那就是关于小余同志被人举报的事。” 闻言,不少干部都看向余思雅,有面露惊讶的,有眼神饱含担忧的,也有神情微妙的,总之大部分人似乎都很诧异。 余思雅觉得好笑,连她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知道了,诧异什么? 啪! 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力。大伙儿望过去,看到周部长瞪着眼珠子,一脸凶相:“小余有什么事?她有什么好举报的?能耐了,欺这么一个小姑娘,要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老子跟他没完。” “诶,老周,消消气,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我也相信小余同志,不过这有举报咱们就要查,咱们党接受所有社员的监督,同时也会给予所有同志公平申诉的机会。”冯书记笑着安抚了周部长,转而问余思雅,“小余同志,你有什么要说的?” 余思雅笑容不变:“没有,我接受一切监督,相信组织。” 这时候她说什么有意义吗?还不如把话说漂亮点。 冯书记满意地点头,然后拿出本子说:“针对小余同志的举报,我们公社党委进行了一系列的相关调查,结果都在这里,我先讲一遍,大家待会儿可以轮流查看调查经过。有异议的,咱们也可以讨论。” “第一条,有人投诉余思雅同志在清河鸭养殖场搞个人主义,经调查,此投诉纯属乌有。经调查,余思雅同志在养殖场事必躬亲,跟员工同吃同干,没有搞任何特殊主义,个人主义,跟群众打成一片!” 余思雅讶异地挑了挑眉,不是她的大会吗? 接着冯书记又说:“第二条,投诉余思雅同志中饱私囊,从养殖场谋利,经查,余思雅同志没有拿过养殖场账目上的一分钱,也没有拿过一只鸭,一个鸭蛋。该投诉纯属造谣!” 这回余思雅连眼皮都不掀了,定定的看着冯书记,眼睛的余光瞄了瞄其余的干部,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除了魏主任,其他干部似乎都挺意外的,连周部长也不例外。 “第三条,余思雅同志有资本主义倾向,剥削工人。” 谈到一切流言蜚语的导火索,冯书记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肃穆,少了往常的平和,多了一丝锐利:“养殖场是公社的养殖场,余思雅同志只是管理人员,养殖场赚的每一分钱都作为工人的工资发放,余下的都投入到了养殖场的再生产中。于其说是余思雅剥削工人,不如说是咱们公社剥削工人。” “冯书记,怎么能这么讲,咱们公社可没拿过养殖场一分钱!”有干部急急忙忙地说道。 冯书记瞥了他一眼:“没拿过钱就不叫剥削,那余思雅同志拿过养殖场一分钱吗?她工资都是公社这边发的,县里面拨的款。” 对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冯书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没再深究,而是看了众人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举报余思雅同志这事,到底怎么回事,想必大家心里有数。别的大道理我也不讲了,在座的各位都是老同志,都比我会讲道理,我就说一个事,大家好好想想,半年前,我们公社是什么样子,现在我们公社是什么样子?再跟附近的公社比一比。” 没人吭声。 静默几秒,冯书记再度开了口:“我们公社地方偏,一穷二白,就是城里有招工的事也落不到咱们头上。以前咱们几年也没一个招工的名额,而现在,这才半年,养殖场已经招了五名正式职工,马上还要招两名销售人员,过完年后还有一批招工。就不提时不时地还需要临时工,我就问问大家,你们谁去能做到这样?如果有人保证自己去了,不比余思雅同志做得差,那好,我可以代表公社党委,同意让这个同志去干余思雅同志的工作,但丑话先说在前头,干不好,以后就滚蛋,咱们公社不需要这种没本事还得了红眼病的东西!” 这话说得相当重,有人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时间满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见还是没人说话,冯书记脸色稍缓,敲着桌子徐徐开了口:“同志们,这个养殖场就开在咱们公社的家门口,发展好了,会需要越来越多的工人。咱们的社员在家门口就能当工人,挣钱养家,全家都跟着沾光,这是咱们以前多少年求都求不来的事,你们不稀罕吗?人家别的公社求都求不来,你们还跟着折腾。你们自己去看看钱书记他们搞的那个三公养殖场,人家公社还各出了一百块,一样的钱,这都一个月了,搞成什么样子,连一只鸭子都没养起来。你们信不信,我们现在把余思雅同志撤职了,明天老钱就能跑过来把余思雅同志拉过去! ” “怎么,不信?老钱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了一堆屁话,什么这么大个养殖场交给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迟早会出乱子,还得要老将才行。你们觉得老钱会那么好心?老子看他就是想挖咱们红云公社的墙角!” 这话一出,大家脸上的表情更微妙了,有个别不服气的想着冯书记那句“干不好就滚蛋”又缩了回去,不敢吭声。 周部长更是直接,拍着桌子说:“好个老钱,主意打到咱们公社了,下回我去会会他。冯书记说得有道理,你们要不服小余,那你们也可以去邮局申请贷款建厂子,正好东风公社就有砖瓦厂,咱们公社却没有。谁要搞起来,我老周认他做哥哥!” 两人不愧是老干部,大棒胡萝卜双管齐下,白脸红脸齐上阵,这一通教训下来,还有谁敢跟他们对着干。 冯书记笑看着周部长,附和道:“周部长说得没错,咱们公社还缺很多东西,要是能整齐全了,对全体社员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如果大伙儿有想法的,可以私底下来找我,公社绝对一视同仁,给了养殖场多少支持就一定会给其他有想法的同志同样的支持,绝不偏袒。” 没人接话,公社给养殖场啥支持了?大家又不是没长眼睛,启动资金是贷的,场地是跟清河村租的,鸭苗是人自己去省城买的,找关系运回来,每个月发工资也是养殖场自掏腰包,公社也就是没对养殖场指手画脚而已。 这么一理,好像这养殖场还真是余思雅自个儿劳神费力办起来的。原先还觉得她一个小同志管理着这么大个养殖场,多少比她资历深的同志都没机会,还不大服气的人现在也没想法了。 冯书记把大家的转变看在眼里,又问:“大伙儿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这次整齐划一的否定声响起。 冯书记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咱们的组织赏罚分明,有突出贡献就要奖励,做得不好就要批评,帮助落后的同志进步。既然大家都认同余思雅对养殖场做出的贡献,那我有个提议,介绍余思雅同志入党,并提拔她为妇联副主任!” 大会变成了表彰升职大会,别说其他同志了,就连余思雅也有些反应不过来,震惊地望着冯书记,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感动。那是自己的付出和努力得到认同的感动,是被理解被信任的感动。 会议室里沉默了几秒,沈科长举起手说:“余思雅同志这半年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我赞同让余思雅同志入党。不过咱们公社妇联总共只有三个编制,从未设过副主任一职,贸然增加一个职务,这是不是不大妥?” 冯书记没作声,看向魏主任。 魏主任微笑着站了起来:“我已经向县里面打过报告了。县妇联知道余思雅同志的成长经历和工作经历后,特别欣慰我们妇联有这样的好同志,所以批准了我的申请。” 反正也没增加编制,就是把余思雅的级别往上提了一下而已。县妇联都没意见,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没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原本以为的一场会,结果变成了余思雅的表彰会,着实出人意料,也让有的人如鲠在喉。 会后,余思雅先感谢了自己的直属领导:“谢谢魏主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为咱们妇联争光。” 魏主任笑看着她:“不用谢,这是你应的。咱们妇联在公社一直都是个摆设,你来了之后这情况好多了,你可是实打实地为咱们妇联争了光。也让他们男同志看看,咱们妇女同志也一样能顶半边天。思雅,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好好干。我这次去县里,上面漏了口风,年后李副主任就要退休了,有个空缺,可能会考虑从公社提拔人上去。” 这个消息结合公社里突然冒出来的副主任职务,很有深意啊。余思雅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魏主任的意思,看来魏主任竞争上去的希望很大,毕竟妇联是摆设的又不止他们公社,其他公社也一样,但他们今年可是做出了实打实的成绩,比其他人亮眼多了。在一群矮子中,显得特别高,要真从下面选,魏主任希望很大啊。 要是魏主任升上去了,她这个还没捂热乎的“副”字也能跟着去掉,这对她,对魏主任来说都是个好事。 余思雅虽然不是很稀罕当什么妇联主任,可今天的事告诉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劳动成果,光埋头干活没用,还得往上爬。试想,要是今天养殖场的负责人是冯书记,还会发生这种事吗?肯定不会,因为没人敢质疑他,更不敢这么说他的闲话了。 深吸一口气,余思雅郑重地保证:“魏主任,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工作。对了,魏主任,我有个想法,咱们养殖场是集体的养殖场,赚了钱也应该回馈社会,回馈公社,可发钱吧,咱们利润微薄,这么多人也发不起。所以我想等过年的这批鸭子卖了之后,咱们在公社设立一个图书屋,买一批图书,放在公社,供大家借阅,拓展眼界和知识。” 这样的事,魏主任也能写到年度工作报告里,作为妇联拿得出手的工作成绩。下面的百姓也能得实惠,毕竟现在书不便宜,大家能了解外面的世界的途径非常有限。可以说是个双赢的举措。 本来余思雅是想说替女童出一半的学费,增加女童的上学机会,但估计这个政策一出,肯定很多人又会嚷着不公平,男孩子怎么没有?更重要的是,这种习惯一旦养成,以后养殖场就得一起背起这个包袱,出钱是理所当然,万一哪年业绩不好,出不起,那倒成了养殖场的不对。所以余思雅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把养殖场做大,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在招工中多倾向于女性,并且提出一定的学历要求吧,让每个勤劳的人都能从劳动中获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到时候看到女孩子读书有利可图了,很多家庭自然会让女儿读书,也就能自然而然地改变现在女孩子们的一些困境。等她们有了工作,挣了工资,读了更多的书,见了更广的世面,思想也自然会跟着变化。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魏主任也是个聪明人,余思雅一提她就明白了开设书屋的好处,当即笑道:“不错,小余你这主意好,回头我跟冯书记说一说。对了,冯书记为你的事操心不少,他决定把你的事迹整理一下,去县里做个汇报,在上面过了明路,以后也没人敢对你说三道四了,更重要的是要是你以后干得更出色了,入了县领导的眼,那造化又不同了。所以你得好好感谢冯书记。” 余思雅错愕极了,她知道冯书记是个好干部,一心为民,对她的工作也多有支持,但没想到冯书记能为她做到这份上。 余思雅是真的很感动:“好,魏主任,我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干部是我这辈子的福气。我也以我是红云人为傲。” “咱们妇联能出你这么个同志,我也很骄傲。”魏主任拍了拍她的肩,“别让冯书记等久了。” 余思雅点头:“我这就过去。”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敲开了冯书记的门。 进门后,余思雅诚恳地说:“冯书记,谢谢你。” “坐,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客气,喝茶还是白开水?”冯书记起身给她倒水。 余思雅受宠若惊:“白开水,冯书记,我来吧。” “不用,倒杯水而已。”冯书记摆了摆手,将水杯放在桌子上,坐定抿了口茶才道,“小余同志,你受委屈了。” 余思雅连忙说:“不委屈,冯书记、魏主任,还有公社其他的领导都这么信任我,支持我的工作,没什么委屈的,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你这小同志就是谦虚。今天这个事,我希望开完会后就了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咱们公社底子差,经不起内耗,大家劲儿要往一处使,以后你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冯书记和和气气地说。 余思雅从会上冯书记的表态就已经明白了,举报她的人应该就是公社的某个干部或是工人。普通社员天然对公社干部有种畏惧感,加上大家无冤无仇的,就算把她弄下来了,社员们也上不去,有什么好处?没好处,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利”字。今天冯书记在大会上公开支持她,魏主任还给她升了官,周部长为了她拍桌子,公社的一把手二把手都明晃晃的支持她。想必背后的小人也会偃旗息鼓,不敢再来招惹她了。 既然妨碍不了她,何不给冯书记一个面子呢!不过私底下,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这家伙的亲戚朋友也别想进养殖场了。 “谢谢冯书记,我明白的。这都是工作嘛,工作中有分歧很正常,不过我也希望以后再也意见,咱们公社先内部解决,都是自己人,不要闹到外面惹人笑话。”余思雅不软不硬地说道。 冯书记看了她一眼,这可真是个不肯吃亏的小同志:“你说得有道理,小同志觉悟很高啊,值得咱们大家学习。本来我是想从你们魏主任那里把你要过来的,可你们魏主任不肯放手。” 魏主任要让她走了,那养殖场谁管?还是跟着她归了公社?魏主任只要不傻就不会同意。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妇联也是归公社管,冯书记可是我的老领导,在妇联还是在公社都一样。” 这姑娘可真会说话。冯书记是真的很欣赏余思雅,赞许地说:“好好干,我非常看好咱们的养殖场。” 余思雅含笑点头,又郑重地表了一番态。领导信任,那她也要加把劲,干出成绩,这对大家都好。 要她说,冯书记这样的才是聪明人。要是养殖场发展好了,不管是谁在管,冯书记这个一把手都脸上有光,领导有方,最先表扬的就是他,升职加薪也少不了他的。 要人人都有冯书记这样开明的想法和聪明的脑子,也就没今天这一出了,她能节省不少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个好领导都是一件相当舒心的事。这不,公社的告示一出,各种流言蜚语马上消失了,也没人对养殖场的招工有意见了。 养殖场重启招工,在喇叭里通知了招工的条件和时间,就定在后天早上。 不过还没等到招工开始就有人找上了门。 招工的前一天傍晚,余思雅从公社里出来就看到路边站着一对穿着干净粗布衣裳,背了个帆布包的青年男女,两人都二十来岁出头的样子。 看到她,两人眼睛一亮,立即走了过来,到她面前才停下。那个女同志局促地捏着辫子:“你……你就是公社妇联的余思雅余副主任吧?” 余思雅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秒,含笑点头:“我是,你们是?” 女同志自我介绍:“余思雅同志,你好,我们俩都是下放到清河村的知青,我叫叶梅,他叫施立平。我们是知青点的老大哥老大姐,今天代表知青同志过来问余副主任一个事。” 被比自己大几岁的人喊副主任,余思雅还有点不习惯。她的目光落到两人的手上,两个人的手都长满了老茧,手很粗,褐色,有点像树皮,再看他们的年龄,应该是下乡不少年的老知青了。 这也是被时代耽搁了的可怜人。余思雅笑着说:“想问什么,叶同志,你请讲。” 叶梅攥着辫子,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的,余副主任,你们养殖场不是要招工吗?不知道咱们知青可不可以?我们知青基本上都符合你们招工的要求,而且一定会遵守养殖场的各项规定。希望余副主任能给我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话说得挺委婉,但其实就是针对“连续三个月不达标就会被辞退”这句话。叶梅的意思是社员有意见,他们知青没意见,一定老老实实听她的。 这投名状投得非常及时。而且说实话,比起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社员来说,这些知青在干销售上天然就有优势,因为这些人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基本上都是企事业单位的职工。他们要让父母亲戚帮忙牵个线认识认识厂里面的某个领导,比乡下人没头没脑地到处碰壁容易多了。 而且这些人见识、阅历都比普通社员广得多,去了城里推销胆子也更大。这份工作倒像是给他们量身定做的了。 不过整个公社有好几个大队,却只有清河大队的知青来了,其他几个公社都没动静,说明会抓住机会的还是只有少部分的人。 余思雅很欣赏他们俩的进取精神,创业也需要这样的人才。不过她也有很多顾虑,过几年知青就会返城,他们这些人到时候肯定不会愿意继续留在乡下,到时候还得重新培养销售人才和销售渠道,是个挺麻烦的事。 叶梅和施立平来的时候信心满满,觉得余思雅应该会要他们。但现在余思雅却一直盯着他们不说话,两人的底气渐渐没那么足了。 抿了抿唇,叶梅再度表态:“余副主任,你放心,我们一定认真干这个工作,只要你给咱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能给养鸭场拉来订单。” 余思雅终于开了口:“老站在这里也不像话,不少人在看咱们了,你们也都住清河村吧,边走边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力,只是你们应该清楚,一个招工名额对乡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然清楚,虽然养鸭场的待遇不如城里的正式工人,但十来块钱一个月也比种地强多了,而且很多工作都是在室内,再辛苦能有种地日晒雨淋,肩挑背磨辛苦? 更别提,在乡下谁家出了个工人干部那可是非常长脸,全家都光荣的事了。可养殖场的招工名额只有这么多,社员们怎么乐意分给知青这些外人! 见他们不说话,余思雅继续道:“我只是说了个不合格就会被淘汰,他们就去公社告我。你说我要把机会给了知青,他们会怎么干?别说公平竞争,咱们大家都清楚,你们有人脉,他们竞争不过你们的。这所谓的公平本身就不公平。” 叶梅心底泛苦。他们的小算盘和心思都被余思雅给看透了。 “余副主任,你说我们也去来参加招工对社员们不公平,那对咱们知青就公平吗?咱们知青连参加招工的机会都没有。咱们的户口也迁到了红云公社,我们也是红云公社的人,这对我们也不公平。”一直沉默的施立平忽地出了声,“余副主任应该不是这么墨守成规的人,养殖场要发展,就需要更多有文化,有人脉的人,而我们知青恰好有这些。咱们当初下放来支援农村,建设农村,也是希望能在广大的农村做出一番成绩。但我们种地不如农民,体力不如农民,不少人不但没帮上农民,反而成为了队里的负担。是我们没用吗?不是,是我们没被放对地方。所以我恳请余副主任给咱们一个机会,证明我们知青也能建设农村,在广袤的农村干出一番事业!” 余思雅有点意外地睨了他一眼,看不出来,这个沉稳的知青口才这么好。而且他说得也蛮有道理的,让知识分子去种田确实是一种资源配置的浪费。 “那两个名额说全公社招工的,我不可能给你们。” 在两人失望的目光中,余思雅又说:“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知青们单独招工,我可以再招两名知青做临时工,没有底薪,只有提成,提成跟正式员工一样,目前为一个点,如果表现优异,下次再招销售时可以优先录用。你们回去跟知青点的同志们商量吧,要是有意愿的,明天可以一并来应聘。” 这个条件确实比他们预想的要差,但好歹是个机会。叶梅和施立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昂扬的斗志:“谢谢余副主任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这就回去通知其他人。” “成,明天见。”余思雅笑眯眯地挥手送别了他们。 叶梅和施立平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个意外之喜。这些社员不是要闹吗?说不公平吗?现在就让他们见识什么才叫做不公平。 原先的两个名额,她不能给了知青,不然会引起很大的反弹,影响不好。但她可以创造新的岗位嘛,要是后续知青表现得好了,他们连知青的零头都赶不上,看他们还有脸在她面前闹不? 要是知青干得好了,给他们几个正式工的名额又何妨?这样才会有竞争,才能激起社员的危机感,提高工作效率,也让他们少折腾。 次日招工,来了不少人,不过很多是看热闹的,真正参加招工的是本公社初高中毕业生,另外就是知青们,总共来了五十多名知青。 看到他们出现,社员们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弱势,进城销售,他们肯定干不过出身工人干部家庭的知青。 不少人都有意见,但不敢找余思雅,就找了大队干部。 清河村的大队长听说这个事,头都痛了。他赶紧跑去找余思雅:“余副主任,这……这知青怎么也来了?咱们公社的招工,关知青什么事啊?” 余思雅拿话堵他:“大队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知青们户口都迁到咱们公社了,就是咱们公社的人,自己人,得一视同仁,这才公平,你说对吧?” 对个屁,知青都是初高中毕业,有文化,家里还有背景,是他们农村娃比得过来的吗? “余副主任,这不一样,知青的爹妈都是工人干部,他们已经有了吃公粮的。咱们自己一个公社的,你得多照顾照顾老乡们啊,就当卖我个面子,这次知青们还是别参与招工了吧。”大队长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余思雅看了一眼本公社来应聘的人,个个都一脸便秘色,表情很不好,不由笑了:“成,我今天就听大队长的,不过知青们来都来了,都是自己的同志,也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这样吧,咱们养殖场还缺两个临时销售人员,就从知青们中选吧,没有底薪,只有提成,跟正式工一样。这样大队长总没意见了吧?” 这番话,余思雅稍微拔高了点音量。 她本来就是大伙儿瞩目的焦点,这话大家自然也没错过。听说不会影响到原有的两个招工名额,又听说临时工没有底薪只有提成,社员们都没意见了。 “余副主任说得有道理,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大队长高兴地说。 余思雅扫了扫他们的笑脸,心说,哪个销售是靠底薪过活的啊?等人家的提成一出来,看你们的脸疼不疼! 028 028 对于销售, 乡下大部分人的理解就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卖东西的。由于供销社、国营饭店这种销售人员的不良示范, 大家天然的觉得销售要高人一等, 说直白点就是这个时代的销售人员大多没有服务意识。 所以社员这边的面试非常简单,凡是自视甚高,放不下架子, 觉得销售嘛不就是卖东西的, 别人得求着他的统统淘汰。最后选出了两个销售人员,一个叫曲志成, 一个叫沈爱国, 二三十岁的样子, 都是初高中毕业赶上了高考取消, 没门路只能回家种地的小伙子。 这两人可能是受过的磋磨不小, 身上没有部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傲气, 相反非常谦虚认真,胆子也比较大,能说会道, 算是有一定的潜力。 知青这边选出来的叶梅和施立平, 两人作为老大姐老大哥, 沉稳干练, 思路清晰, 被选上也在意料之中。 招工完成后,余思雅给他们开了个小会:“欢迎四位同志加入我们养殖场, 别的我也不说了, 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养殖场目前的主打产品主要有两款。一款是酱板鸭, 零售价格目前定为5元,批发价格最低4元, 中间这个度你们自己把握。另一款是皮蛋,零售价格0.2元,批发价格最低可以0.16元。销售越多,价格越多,你们拿到的提成就越多,有卓越贡献者,年底还会有奖金发放。希望我们大家精诚合作,把养殖场建设得更好!” 四人捧场地鼓起了掌。 掌声过后,施立平问道:“余副主任,如果有人要买鸭蛋和活鸭呢?”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当然也可以卖,按市场价算,不过要他们自己上门取货,我们养殖场不负责运输。” 不然谁买几十个鸭蛋,几只鸭子她也得送,那还不得累死。 同时,余思雅也跟他们讲清楚:“酱板鸭和皮蛋的送货周期为一个月,当然我们欢迎各个单位提前订购,只要提前交了定金,我们可以按照约定的日期送货。” 这样可以一次多送几家,省时间和油钱。 四人点头:“好的,我们明白了。” 余思雅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目前,咱们养殖场销售部还处于起步阶段,你们的工作整理成册,向我汇报。大家不用写长篇大论,只需要做好工作日志,记录跑了那些单位,有什么收获就行了,然后交给我汇总和总结。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销售部会根据各位的业绩和表现,提拔一名销售部主管,主持销售部的工作,以后我只抽查和看每个月的业绩报告。” 这话一出,大家的神情都很微妙。施立平和叶梅对视一眼,问道:“余副主任,我们临时工也有机会吗?” “当然有,不过当上了销售部主管那就不是临时工了。”余思雅笑道。 这话让有的人喜有的人忧。知青们是高兴自己能获得平等的职场升职权,还能因此转正,两个社员是担忧自己干不过知青,被比下去。 但不管他们心情多么复杂,余思雅已经做了决定,不可能轻易更改,他们只能接受。 将几人的反应纳入眼底,余思雅也不给他们多余的压力了:“从明天开始你们就正式上班,跑到了单子就交给我,一个月后我统一安排送货。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爱国举起手:“那个,余副主任,我们出门的花销能报销吗?” 余思雅笑道:“当然可以,你们每个人每个月可以找楚玉涛同志预支10块钱和10斤粮票,作为路费和进城的开销,每一笔钱的用处都要记录下来,每个人每顿饭的标准是3两粮票,月底核查,用不完的必须退回养殖场。” 这条件不算苛刻,两个社员都没意见,他们现在顶多跑到县城,这点钱一个月可以跑好几趟了。两个知青倒是颇有微词,因为他们准备回家里找门路推销,但两人的家都在省城,10块钱除了路费也没得剩了。 余思雅看出了他们的欲言又止,没理会。知青们现在回家找路子,那得跟大队请探亲假,可以说是探亲工作两不误,没道理让养殖场全帮他们承担了。而且四个人的活动资金也不可能不一样,不然肯定会出现分歧和矛盾,社员也不会服气。若想要特殊待遇,也不是不可以,拿成绩说话。 敲定了销售部的事,余思雅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赵东宁打来电话说,县机械厂那边同意了余思雅用年底的酱板鸭抵食品真空包装机的要求,两人在电话里谈妥了,余思雅以4块钱每只的价格在年前给县机械厂提供340只酱板鸭,两台机器的钱也从里面扣。等酱板鸭收到后,双方再多退少补。这两台真空包装机比较小,又是放了好几年的,所以便宜处理,经过双方的讨价还价,最后以430元每台的价格成交。 这么算下来,年底余思雅还能从养殖场那里拿点钱。 谈完了这个,余思雅笑道:“对了,赵采购,我们公社最近做了一批皮蛋,味道很不错,你们厂子要不要来一点?我们这皮蛋和酱板鸭都包装得非常漂亮,送礼也非常有面子。” 赵东宁笑了:“我说余同志,你可真是一门心思为工作,才从咱们厂子赚了一笔,这新的东西又出来了。”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这不是看咱们两个单位合作得挺好的吗?都是自己人,有好东西当然要先紧着你了。过两天我要去县城办个事,给你带几只皮蛋来,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人家是请他试试好不好吃,又不是送礼,赵东宁没拒绝:“好,你到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在厂子里等你。” 挂断电话,余思雅拿着元教授画的商标,满意地笑了。 元教授这可是帮了她的大忙,她该怎么报答对方呢?前阵子事情太多,都没来得及问他们。等回头她从县里面回来问问楚玉涛。 过了两天,等养殖场的皮蛋能吃了,余思雅敲开几个尝了尝,他们选的材料都大同小异,这些皮蛋吃起来口感也差不多。但还是有细微的差异,其中一个大姐的配方包出来的皮蛋涩味最少,凝固得也最好,而且里面是金黄色的,非常好看。 比较了一番后,余思雅指定了,以后大家就按这个大姐的配方蛋,而且还给了大姐两块钱的奖励,等后续产蛋量提上来,要招稳定的蛋工人,这个大姐优选纳入考核名单。 这个消息一出,临时工们都羡慕极了,谁不想转正当个正式的工人啊。 趁着大家正兴奋的时候,余思雅打铁趁热,又宣布,但凡是能改进技术,提高养殖场生产效率或是食品味道的同志都会给与额外奖励,并且招工优先。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群策群力,建立良好的奖惩机制,尽可能的发挥每一个人的作用,方可走得更远。 不过具体的计划还得等养殖场的领导班子建立起来后再说,现在还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草台班子比较好操作,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拿到了皮蛋,余思雅挑了二十个最好的就进了县城。 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机械厂找赵东宁,而是先去了印刷厂,找到了印刷厂的主任。 “刘主任,你好,我是红云公社妇联的同志,这是我的介绍信。这次来是想请印刷厂帮忙印一批包装袋。”余思雅拿出介绍信递给对方笑着说。 刘主任接过介绍信看完,确认了余思雅的身份,问道:“原来是余副主任,你们公社想印刷什么?是妇联的宣传稿吗?要多少份?逼近年关,印刷厂业务比较多,恐怕得劳烦你们等等。” 余思雅想翻白眼,县印刷厂业务多,骗鬼呢。报纸、学生课本、出版社的书这些大头县印刷厂都捞不着,他们也就帮县里印印通知,各种宣传资料之类的,还有写信的信纸、本子,供应范围也就辰山县这一片。 整个厂子就两层楼,看起来比他们养殖场阔气不了多少,摆什么谱。不就是嫌他们公社穷,业务小,不乐意弄,故意拖着吗? 这样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单位余思雅见多了,十几年后倒闭潮最先垮掉的就是这部分单位,只是可怜了那些突然丢掉饭碗的工人。 余思雅也懒得跟刘主任扯东扯西,开门见山地说:“刘主任,你先听完,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印刷公社或是妇联的通知,而是为了印刷一批包装袋。我们公社开了一家养殖场,专门出产咱们红云公社的特产清河鸭,目前需要两种包装袋,各计五千个。” “这么多?”刘主任吓了一跳,没听说下面乡镇有什么大的厂子啊。 余思雅笑着说:“这还只是第一批,后续还会陆续下订单,可能还会加量。不过我这批货得加紧,一个星期左右就得要,刘主任能不能通融一下,帮个忙,替我们公社催一下。” 听到余思雅要的量这么大,刘主任收起了小觑的心,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尊重,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好改口,不然面子上过不去,所以还是拿乔地说:“这个余副主任啊,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印刷厂的业务比较忙,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忙不过去。你在等等吧,等我们忙完再给你消息。” “那不行,咱们的这批包装袋在这个月必须弄好,下个月就要包装上市了。”余思雅一口驳回了刘主任的话,“既然刘主任不方便,那能不能麻烦刘主任帮我问问,哪里有印刷机卖?” 刘主任傻眼了:“余副主任,你问卖印刷机的干什么?”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买一台回去印刷咱们的包装袋啊,反正以后也要经常印刷,也省得老是来麻烦刘主任了。” 什么麻烦,这是给他下马威吧!刘主任很不高兴,小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余副主任可想清楚了,一台印刷机可不便宜,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余思雅含笑说:“总不可能比孵化机、真空包装机加起来还贵吧?要实在比较贵,那咱们买回来后也只有帮大家印刷东西,争取早点把买机器的钱挣回来了。” 啥意思?这个乡下的养殖场还有孵化机、真空包装机?以后还要开印刷厂跟他们抢生意? 刘主任将信将疑,他不相信一个乡下的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养殖场能有这实力。这姑娘吓唬他的吧? 余思雅站了起来:“不知道县机械厂能不能生产印刷机,要是不行,只能麻烦他们牵线了。刘主任,你们这里要是有多余的印刷机,或者有相关渠道的,麻烦你帮个忙给我们弄一台,不会亏待你的,这是我们公社的电话。今天就打扰了,我还得去县机械厂一趟,先走了。” 说完就走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刘主任原先还怀疑余思雅是欲擒故纵,可见她走得这么干脆,又不确定了。他越想越不对,去厂里找了个工人:“老潘,你不是有个亲戚在县机械厂工作吗?去给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清河鸭养殖场的单位在跟他们接触……” 余思雅并没有直接去县机械厂,而是在县里逛了起来。她得留时间给刘主任想通啊。 什么买印刷机抢印刷厂生意,那都是下下策,一个县城能有多少的印刷业务量,更何况他们那乡下偏远地区,交通不便,县里就是有印刷业务,哪怕他们便宜点,其他单位也不可能特意跑到乡下来印刷啊,路费人工都不止便宜的那点钱。 余思雅可不想为了这点业务折腾,不划算。所以刘主任能想通那是最好的,大家通力合作,有钱一起赚不是挺好吗? 正好,她来县里这么几次,都还没好好逛逛,这回可以转转,了解一下县里都有哪些厂子,规模怎么样,以后这些可都是他们养殖场的潜在客户,另外,她还得去塑料厂订购一批塑料,不然光有机器没塑料怎么真空包装? 余思雅逛得自在,刘主任这里却吃了一惊。 派人去打听后,刘主任才知道,余思雅真没撒谎,乡下现在还真多了这么个养殖场,光是机械厂上回了买了三百多只鸭子,这次又预定了三百多只酱板鸭,一千多块钱。人家养殖场确实也从省城弄了两台孵化机回来,还要从机械厂弄两台真空包装机回去,势头非常猛。 刘主任被激起了危机感,本来他们县印刷厂就没什么业务,很闲,要是再跳出一个乡镇印刷厂跟他们抢生意,那他们印刷厂怎么办?他现在之所以挑三拣四,摆架子也不过是仗着县城就他一家印刷厂,可一旦这个垄断被打破,他们厂子的地位就会下降。而且这么小的一个县城,也不需要两家印刷厂。 刘主任虽然疲懒惰政了些,但趋利避害的功夫也很强大。一旦想通,马上就行动了起来,当即就跑去了县机械厂找余思雅。 于是等余思雅到了县机械厂,不止见到了赵东宁还看到了刘主任。 见到他出现在这儿,余思雅就明白他是想通了,当即扬起笑容:“赵采购、刘主任,下午好,我正好有事找你们帮忙呢,你们都在,也省得我说两次了。我们养殖场请了一个老画家帮忙设计了我们养殖场的商标,准备印刷在袋子上,咱们一道去印刷厂看看印刷出来的效果,两位也帮我提提意见。” 决口不提先前刘主任推三阻四的事。 这会儿还没有包装的概念,赵东宁非常感兴趣:“好啊,余同志你点子最多了,我也想长长见识。” 刘主任有了台阶下,自然是欢迎。 三人转道去了印刷厂,余思雅拿出了商标的图案,然后说了她的要求,为了节省成本,余思雅的要求并不高,就是做一款能容纳下一只酱板鸭的牛皮纸袋,纸袋的左上角印刷上“清河鸭”的标志。另外再用牛皮纸做一个正方形的小袋子,比巴掌稍微大一些,也印上清河鸭的标志,她计划在里面装四枚皮蛋。 这么以包装,普普通通的皮蛋和酱板鸭顿时上了一个档次,这么拿出去送礼也会体面许多。 赵东宁和刘主任都是有点见识的人,听到这样的包装也觉得很新奇,等印刷出来后,两人都抢着看。三个人讨论了一番,觉得第一版印刷的标志太小,位置太偏,做了调整,重新印刷了一个版本。 连续试了好几次,总算印刷出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版本。不过这点超出了余思雅的预算,因为他们觉得牛皮袋中间太空了,不好看,最后将标志放大,印刷在了正中,左上角再保留一个标志。虽然复杂了一些,多费些墨,可这样看起来显眼多了。 余思雅也觉得这样弄是比她先前的构思更好看,更突出,便接受了这个建议。 然后她顺手就把印刷厂印出来的几个小纸袋装上了拎来的皮蛋,分别发给了赵东宁和刘主任,还有印刷的工人:“这是我们清河的特产,清河皮蛋,大家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你上回就说你们的皮蛋做得好吃,鸭蛋个头又大,我得尝尝。”赵东宁当即就拿了一只皮蛋出来敲开,咬了一口,“不错,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这个头也确实挺大的。这几个我拿回去给厂里看看,要是大家都有意向,回头咱们再订一份皮蛋做年礼。对了,余同志,这皮蛋怎么卖?” 余思雅说:“不贵,本来单独卖是2毛的,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就给算最低的折扣价,1毛6一个。四个一袋,也就六毛多钱,你看包装得这么体面,拿去送人多有面子。而且等真空包装机带回去了,我们还会将皮蛋也包装一下,这样能存放的时间更长了,要是出趟远门,坐个火车什么的,带在路上吃也不错啊。” 别说,还真是。赵东宁开始觉得一毛六有点贵,都可以买三个鸡蛋了,但转念一想,这不要票啊,而且又是真空包装,又是纸袋子的,也得费不少钱,这么一看,一毛六也不算很贵。像他这种经常出差的,在火车上只能啃干巴巴的饼子,那时候有个皮蛋吃,换换口味也不错。 刘主任更在乎余思雅说的体面,他看着自家印刷厂印出来的包装,非常满意,平常送四个皮蛋,都有些拿不出手,但这么一包装,好看多了。关键是独一份,县里就没这么包装的皮蛋,连水果糖都是随便一个薄薄的纸袋子装着就完事了,这拿出来多洋气。 于是他摸了摸鼻子说:“余同志,你们那酱板鸭多少钱一只啊?咱们印刷厂人少,但大伙儿也要过年啊,能不能订一批做过年福利?” 余思雅乐了:“当然可以,刘主任可是咱们的兄弟单位,自己人说什么两家话。赵采购这里四块钱一只,卖给刘主任这里也四块一只,统计好后,告诉我,回头准备好了,我给你们送过来,到时候咱们连同印刷的账目一起结算。刘主任,你看怎么样?” 又可以拖一段时间付印刷费了。真空包装机是赊的,包装纸袋是赊的,暂时都不用付钱,她手里的现金压力减轻了不少。一分钱不花就办成了事,余思雅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跑。 刘主任没有意见:“皮蛋也给我们留一批吧,回头我们厂子里开个会,大家商量一下,再给余同志你具体的数量。” “好,谢谢刘主任和赵采购这么支持咱们的工作。我们养殖场明年还要扩大规模,开发新的产品,到时候还要请两位尝尝,帮我把把关。”余思雅笑着说道,这样的潜在客户怎么能错过呢。 赵东宁吃惊地看着她:“你们养殖场到底养了多少鸭子?”怎么看起来比他们几百人的机械厂干劲还足呢,又是扩大规模,又是增加新品种的,赵东宁都忍不住有点羡慕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不多,鸭苗不够,现在也就养了两三千只。不过我们的孵化机一直开着,加班加点的孵化小鸭子,明年争取将数量提高到五千只。” 这还不叫多?刘主任和赵采购粗略算了一下,不算鸭蛋,光是鸭子,四块一只,这批鸭子就得卖差不多一万块了。 一万块可是巨款,他们工资一个月才几十块,要攒够一万块,那得不吃不喝十几年。 业务量少得可怜的刘主任这回是心服口服了:“难怪你能这么豪气,一口气印这么多袋子呢。你们这养殖场比咱们县里不少厂子都还景气啊。” 余思雅没告诉他们,厂子的正式员工还没十个,不然他们铁定更受刺激。要论效率和产出比,他们养殖场吊打县城一众厂子。 “好说好说,咱们的酱板鸭不少,除了你们,省城运输队那边也下了订单,应该还能剩一些。要是县城的兄弟单位过年没想好发什么福利,麻烦两位领导帮忙推荐推荐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余思雅顺口说了一嘴。 赵东宁哭笑不得:“你可真不客气。”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咱们都是兄弟单位,相互扶持,共同进步,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咱们养鸭场发展起来了,需要的机器更多,印刷的袋子也更多,也能给你们带来单子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袋子的事麻烦刘主任了,等印刷好了,你打个电话给我,我让人来拿。” 谈完正事,余思雅紧赶慢赶,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到如今,销售人员、包装袋都准备好了,订单也有一部分了,可谓是万事俱备,就等鸭子长大出笼宰杀了。余思雅也能稍稍松口气了。 工作不是,她又惦记起了感谢元教授的事。 余思雅找到楚玉涛说明了来意:“我不大了解两位教授的需求,所以想问问你,你跟他们比较熟,你看我送什么感谢他们两位比较好?” 乡下清苦,两位教授在牛棚里住了这么几年,年纪又上来了,身体不好,缺衣少食,需要的东西很多。楚玉涛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可想到两个老教授的性格,余思雅手里头也不宽裕,看她的样子是要自己感谢元教授,最后楚玉涛叹了口气道:“你礼送厚了,元伯伯和龚阿姨不会拿,这样容易给他们和你惹来麻烦。你就送一个本子一瓶墨吧,元伯伯他们私底下写信画画都需要这些。” “这怎么行,元教授帮了我们这么大个忙,送点纸墨说不过去。”余思雅一口否决了楚玉涛的提议,然后说出了她在心里想了很久的办法,“楚玉涛同志,你看咱们养殖场现在正是缺人才的时候。我将他们俩要过来怎么样?” 两个留过洋的教授放在牛棚里养牛种地扫牛粪,简直是暴殄天物。弄到他们养殖场,一方面能让两位老人的生活更好,另一方面,也能让他们给养殖场的发展出谋划策。以后回城了,两位老人也是他们的人脉关系。可以说是多赢的事,何乐而不为。 楚玉涛吓了一跳,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你……余思雅同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心里有数。楚玉涛同志,牛可是大队最重要的财产,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两个落后分子来看呢?依我说,就该把他们送到更艰苦的地方,比如来给咱们看养鸭场,养鸭场荒凉,地方偏,夜晚需要人值班,昼夜不歇,才能真正地改造他们。”余思雅义正言辞地说道。 楚玉涛瞠目结舌,早知道她嘴巴会说,没想到睁眼说瞎话的工夫更厉害。 养鸭场偏僻,那么大的地方,平时没有临时工来干活的时候,也就几个人,呆在那地方没人监视,少了许多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而且养鸭场的房子都是新建的,他们也不用住潮湿脏兮兮的牛棚了,居住条件,饮食都能得到极大的改善,对他们的身体也好。至于看门,睡牛棚不也要看牛吗? 虽然觉得余思雅这是在强词夺理,但楚玉涛还是忍不住心动。他很同情两位老人,但因为能力有限,帮不了他们什么,可余思雅能做到。 “余副主任,我替他们谢谢你。”楚玉涛诚恳地说。 余思雅摆手:“谢什么?龚教授留洋学的是经济学吧,以后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她。而且我请他们去养殖场也是干活的,只管他们的吃住,没有工资的,说到底还是我赚了呢。你去跟他们说,来了养殖场要好好改造,好好干活啊!” 楚玉涛明白,余思雅这番话就是明面上的说辞,忙应道:“好,我一定替你转达。” “成,尽快给我答复,快过年了,马上就要忙起来了,过阵子我很忙,没时间。”余思雅催促道。她希望这事能在年前就定下来。 冬天天寒地冻,两个老人衣裳单薄,住在四面漏风的牛棚,日子很艰难,入了冬后就一直咳嗽,风寒好了又来,断断续续的,一个冬天都不大舒服。可以说,余思雅这邀请简直是雪中送炭,为了彼此的身体着想,两位老人同意去养殖场。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余思雅当即就去找清河村大队长要人了。 说辞比在楚玉涛面前还冠冕堂皇:“大队长,耕牛是咱们大队最重要的财产,帮助咱们犁地、耕种运输的好伙计,怎么能让两个坏分子来看它们呢?依我说,该把这两个落后分子送到更偏僻更艰苦的地方进行更深度的改造。” 大队长不知道余思雅怎么会跑出来跟他说这个问题,有点无语:“住牛棚看牛不好,那你说去哪儿吧?” “当然是咱们养鸭场,我们养鸭场挨着河边,地方偏僻荒凉,正是全公社最艰难的地方,就应该把他们送过来改造。”余思雅严肃地说。 大队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余副主任,你说说,这全公社的社员,哪个不想去养鸭场?” 他就只差说,你拿我当傻子呢! 余思雅板着脸:“那可未必,这两个落后分子是去改造干活的,他们可没工资拿。你说要是没工资,社员们还有谁乐意去我们养殖场,你但凡能指出来,我都要了。” 大队长词穷,他心里清楚,余思雅这话其实不大站得住脚,改造分子跟根正苗红的社员能一个样吗? 他也不傻,余思雅的真实意图并不难猜,但没戳破。两个干活不利索的老头子老太太而已,余思雅要就给她就是,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她。 现在余思雅在公社炙手可热,又管着最有钱的养殖场,给她个人情,以后招工什么的,余思雅多少也会给点面子,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嘛,对大家都好。至于什么思想改造之类的,他们老农民,连肚子都没填饱,哪想那些了。也就是那些学生娃娃没事干喜欢瞎折腾。 “余副主任说得有道理,对这样的落后分子,咱们应该送去更艰难的地方以帮助他们改造。我看你们养殖场就非常合适,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大队长也装腔作势地说。 余思雅见他松了口也跟着露出了笑脸:“那就多谢大队长给咱们养殖场弄来了两个免费的劳动力。你放心,我一定帮助他们好好改造。”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029 029 第二天, 元教授两口子就收拾包袱到了养殖场报道。 余思雅见了,板着脸, 铁面无私地说:“大队长送你们到我们养殖场来是为了更好的改造你们, 你们俩要认真干活,不许偷懒。以后你们白天负责烧火煮鸭食,晚上负责看门。为了方便烧火, 你们就住柴房后面的小屋。” 老两口感激地看了余思雅一眼, 拎着东西去安置。 大冬天的,烧火多暖和啊, 这可是个好活。而且柴房后面的小屋离养殖场的主体建筑较远, 比较偏僻, 他们两口子住在那里清净, 没人打扰。 打开门, 虽然只有两间屋子, 里面的东西也都很旧,但床、衣柜、桌子、椅子都有,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准备好了。龚教授将东西放下, 捏了一下被子, 外面缝的被套洗得都起毛边了, 看起来很旧, 可手里的触感软绵绵的, 很蓬松,一点都不像盖了很多年的死棉花疙瘩, 分明是这一两年的新棉花, 只是外面做了假。 十来年没盖过新棉被的老教授眼底湿润:“余副主任有心了。” 感动之余, 又忍不住担忧:“老元,咱们会不会给她惹麻烦啊?” 他们身份敏感, 余思雅这样照顾他们,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会影响她的前程。 “不用担心,这女娃聪明着呢,你看她说的话,哪句给人留下了把柄?咱们到了养殖场,她也没私底下跟咱们见过面,说过话,就是有人要以此来攻击她,她也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元教授淡定地说。 龚教授想想还真是这个理,遂放下了心。 养殖场里其他人对他们俩的到来也没什么意见。两个孵化工昼夜轮换,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忙得要死,哪里有空管养殖场多出来的两个老头老太太。 三个饲养员每天要养两千多只鸭子,还要捡鸭蛋,搞卫生。现在多了两个人帮忙烧火煮鸭食,减轻了她们不少负担,她们是脑子傻了才会有意见。 至于其他社员,听说两个落后分子没有工钱拿,在养殖场白干活,也不眼红他们不经过层层考试就能进养殖场了。 总之,两位老教授的到来就像一片落叶掉进了水里,轻飘飘的,不管是在养殖场还是在大队都没引起丝毫的波澜。 安顿好了他们,余思雅开始操心年终销售的问题,这是目前关系着养殖场能不能过个好年的最重要的问题。 进入腊月,养殖场已经在做宰杀鸭子,做酱板鸭的各项准备工作,四个跑订单的销售却没带回来任何好消息。 叶梅和施立平都请了探亲假,回了省城,探亲销售两不误,不过目前为止都还没回来,也没任何的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拉到了订单没有。 曲志成和沈爱国二人倒是跑了几趟县城,只是每次都空手而归,活动资金消耗了大半,订单却一单都没拿回来。两人也由先前的雄心壮志变得意志消沉,甚至在养殖场里都开始躲着余思雅。 余思雅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再这样继续下去,拿不到订单,按照招工要求,他们俩都得被淘汰。好不容易才进了养殖场,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出去了,稍微有点自尊心的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了问题就得想法子解决,逃避是没用的。这天忙完了手里头的工作,余思雅特意去养殖场堵他们。 “你们跟我来。”余思雅把他们领到了养殖场办公室。这是平时大家开会,她临时办公的地方。 曲志成和沈爱国都知道余思雅要说什么,沉默地进了办公室,低垂着头,不敢看余思雅。 余思雅敲了敲桌子:“坐。” 两人依言坐下。 余思雅看到他们一副被打击得灰心丧气的样子,不由摇头:“让你们做的工作日志呢,给我看看。” 两人苦笑着拿出了工作日志。 余思雅挨着翻了一遍,他们俩跑得不算少,两个人各自跑了七八家单位,县城不少厂子都被他们跑过了,连供销社这样的单位都没错过,但就是一个单子也没拿下,也不能说他们不努力了。 “说说你们都怎么跑的,曲志成你先来,随便挑一家你去过的厂子说说具体的经过和困难。”余思雅合上了工作日志问道。只有知道他们的工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能想办法解决。 曲志成握紧的拳头,神色有些难堪,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总共跑了七家单位,六家都没能进门,只有钢铁厂让我进去了,不过他们一听咱们的酱板鸭要四块钱一只就拒绝了。因为市场上一只鸭子只卖两三块,他们嫌咱们的太贵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干涩:“余副主任,咱们这鸭子确实卖得比较贵,很多人一听价格就打了退堂鼓,这……能不能便宜点?” 沈爱国也说:“是啊,余副主任,我去找供销社,他们一听说咱们的鸭子批发价都四块,人家就不乐意要了。要是能便宜些,肯定好卖多了,四块钱都能买好几斤猪肉了,猪肉还比较有油水,比买咱们的鸭子划算多了。” 她来帮他们想办法解决问题,最后他们却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自己没本事卖不出去东西,反而怪她的价格订得太高了,这是什么道理。 余思雅气笑了:“活鸭两三块一只,我们的酱板鸭要请人宰杀,腌制,烘烤,还有包装袋子,采购机器,你们的销售工资提成。这些额外的开销不需要钱吗?还是你们能将这笔钱给添上?猪肉是要便宜些,可不要票吗?没票他们能买到吗?” 这两人未免太没大局观了。让她降价,他们不知道省运输公司和县机械厂拿的都是四块钱一只吗?要便宜卖给了钢铁厂,不是得罪老客户吗?人家机械厂、印刷厂以后还会跟他们合作? 两人被堵得无言以对,见余思雅似乎是动了真怒,沈爱国连忙说:“对不起,余副主任,是我们想得不周全。” 余思雅睨了他们一眼,她可没看出这两人是真心认错了。估计这会儿他们还觉得卖不出去是产品的问题,而不是他们的问题。 余思雅心里冒火,也歇了跟他们详谈的耐心。她将两本工作日志丢回了桌子上:“明天上午跟我去县城,我只带你们这一次,还做不好,到期自己辞职。” 说完也不管两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出了办公室,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次日,沈爱国和曲志成一大早就到了公社车站等余思雅。两人都被昨天余思雅的突然发难给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余思雅给人的印象都是能说会道,脸上总挂着笑容,脾气很好,加上她年纪小,脸嫩,所以哪怕知道她是养殖场的负责人,但两人在心里也没太拿她当领导。至少不如对公社的其他干部那样俯首帖耳。 但经过余思雅昨天的发难,两人这才意识到,这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上司,今天的态度也端正了许多,心里甚至有些惴惴不安,怕余思雅仍旧还在生昨天的气。 但他们想多了,在余思雅这里,一码事归一码事,过去的事就是真的过去了,她不会一直抓着昨天的事不放。 所以两人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和平和,但这回两人的态度端正了许多,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余副主任,早上好。” 余思雅点头:“早,车子来了,上去吧,你们坐我前面,到时候我跟你们说一下今天要办的事。” 两人赶紧点头,上了车找了两排位置,两人在前,余思雅在后,车子启动后,两人就赶紧回头,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拿出工作本,翻到昨晚做笔记的地方:“今天我们跑两家,上午一家,下午一家,上午去水泥厂,下午去食品厂,这两家你们都还没跑过。说说你们为什么没将这两家纳入优先考察的原因。” 二人对视一眼,沈爱国先开了口:“水泥厂在郊区,比较偏僻,规模也不是很大,听说效益也不是很好。” 就是觉得这是个穷单位,发不起酱板鸭作为过年福利嘛。 余思雅不知可否,又看向曲志成。 曲志成脸憋得通红:“我们是觉得副食品厂也是卖吃的,他们不缺吃的,过年发自己厂子里的食品做福利就行了,又怎么会买咱们的酱板鸭呢?我们调查过,以前他们都是发厂里的饼干、罐头之类的做新年福利。” 余思雅含笑点头,没有就他们俩的想法表达任何的意见,只是合上了本子,然后说:“我们不进城就下车,到时候直接走去水泥厂,这样会近一些,我眯一下,到地方了叫我。” 说完闭上了眼睛。 曲志成和沈爱国彼此看了一眼,发现四只眼睛里都是茫然,谁都没搞清楚余思雅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最后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一路无话,快进城的时候三人提前下了车,去水泥厂。 水泥厂在县城的东郊,说是郊区,但其实离县城并不远,因为现在的县城还很小,没有扩建,所以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水泥厂需要用到大量的石灰石,因此建在矿山脚下,厂房面积不小,但厂子并不兴盛。因为现在大家都穷,建房子修路修桥的工程很少,加上运输不便,乡下人建房子修路往往都不会来买水泥。所以水泥的需求量不大,这自然也就限制了水泥厂的发展。 三人到了厂子门口,找到看门的大爷,余思雅笑眯眯地上前跟老大爷套近乎:“大爷,你好,我是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职工,这是我的介绍信。” 大爷识一些简单的字,瞅了瞅介绍信:“小同志你有啥事啊?” 余思雅笑着说:“我想问问大爷你们厂子里今年过年的福利定下来了吗?我们准备发一点布和吃的。” 大爷摇头:“这我哪知道,可能也是发布票吧。” “你们厂子不生产布,得跟纺织厂购买吧,年年发布票,大爷家里的布肯定囤了不少,要我说啊,这还是发肉最实惠。”余思雅一副替大爷考虑的样子。 大爷被逗笑了:“那肯定的,可哪有那么多肉票发。” 每个人过年多少肉票那都是定量的,只有那么多猪肉,多发了票也变不出猪肉来。 余思雅趁机说:“那不要票的肉,大爷你们厂子里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要票,这合规吗?”大爷戒备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怎么不合规,我们养殖场养了很多鸭子,已经长肥了,过年就要杀一批。现在县里面的印刷厂、机械厂,还有省城运输公司都跟咱们预定了一批鸭子和皮蛋作为过年的福利发放。大爷你肯定认识机械厂的人,不信你回头问问。” 大爷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个事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个看门的,做不了主。”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那大爷能不能帮我汇报一下,我找你们管理工人福利的领导谈谈,要是谈成了,今年你们厂子里大家都能发鸭子了。就算自己舍不得吃,一只鸭子拿出去换也能换不少布票,可比发布票划算多了,到时候大爷你可就是厂里工人们的大恩人了,大家可不都得感谢你。” 大爷明明知道余思雅这话夸大了,可这话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谁不喜欢听好话,谁不喜欢得好处,谁不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和认同呢? 所以大爷绷不住了,迟疑片刻说:“那我帮你问问,不过成不成可不敢保证啊。” “谢谢大爷,你能帮我问问我就很感激了,不管成不成,大爷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对了,大爷,咱们公社年后准备建厂房,你能顺便帮我问问领导,年后能提供一批水泥给咱们吗?”余思雅笑容满面地又抛出了一桩生意。 大爷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进去找领导汇报了。 大门口只剩了他们三人,余思雅搓了搓手,站在门口问道:“学到了什么吗?” 曲志成和沈爱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思雅采取的办法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停顿了稍许,沈爱国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不知道厂子里有采购水泥的计划。” “确实没有,我临时想到的。”余思雅看着他,“这只是增加我敲开这道门的筹码。我没有做过销售,也没条条框框成熟的经验教你们,我只能教你们一个事,那就是应变,销售没那么死,根据不同的单位,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策略。” 两人若有所思,正欲说什么,大爷过来了,三人连忙闭了嘴。 “走吧,我们张副厂长今天正好有空,跟我来。”大爷过来招呼他们。 三人被领到了一个不大的办公室等了几分钟,张副厂长就过来了。 他先是打量了一番,似乎觉得余思雅带着两个男同志上门谈生意有些奇怪。 余思雅任他打量,脸上笑容不变,热情地说:“张副厂长,你好,我是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余思雅,这两位是我们的销售同志,今天跟着我一起进城长长见识。” 她没报具体的职务,张副厂长也搞不清楚她负责什么,但见两个男人似乎以她为首,便颔首道:“余同志,请坐,听说你们养殖场有建设需要,要买一批水泥?” 余思雅坐下后说道:“是的,不过这批水泥得年后再要,毕竟现在要过年了,忙不过来。我来还有个事,我们养殖场生产了一批酱板鸭和皮蛋,包装精美,味道也非常受人喜欢,机械厂和印刷厂那边都订购了一批,剩下不多了。我正好来了水泥厂办事嘛,就顺便问问张副厂长要不要考虑一下?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送人也是很不错的年礼!” 张副厂长又不傻,最后这话才是对方来的真实目的吧。他沉吟片刻问道:“多少钱?”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的酱板鸭,零售五块钱一只,厂子批发只要四块,皮蛋零售两毛一只,批发四个一袋,只需要六毛四。” “这么贵?”张副厂长的眉头拧了起来,“余同志,咱们厂子效益不好,发不起这样的年礼。” 一个人一份就得五块多,全厂一百来号人,就得五百多块了。他们去年虽然完成了生产任务,但很多水泥堆极在厂子里,并没有销售出去,上哪儿拿钱发福利。 这样的福利也只有那些效益好的厂子才发得起。 这个答案在余思雅的预料中,她也早想好了对策:“张副厂长,我们需要贵厂的水泥,你们也需要发新年福利,不然咱们两个单位互换吧,这样你们也不用额外再去买年礼给职工发福利了,能省下一笔钱,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种提议闻所未闻,张副厂长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任其打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又不显得过分殷勤。 过了两分钟,张副厂长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余思雅的提议,不用花钱就能换来一份丰厚的新年福利,让厂里的职工和领导们都过个好年,代价不过是水泥而已。他们厂子里别的没有,水泥多的是,堆在那里也卖不完,这笔买卖似乎挺划算的。 “咱们交换个电话,我回头跟厂长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最后张副厂长说道。 虽然他没给肯定的答复,但也没拒绝,这就表示有戏。余思雅拿出笔写下了公社的电话,递给张副厂长,笑道:“这是我们公社办公室的电话,张副厂长打过去找我就是。我是妇联的副主任,主要负责养殖场的事。” 张副厂长诧异地看着她,这姑娘不到二十吧,竟然管理着那么大个养殖场,难怪能作主用鸭子换水泥呢。 他的态度也热情了一些:“原来是余副主任,失敬,我送送三位。” 张副厂长亲自把他们三人送出了厂子,看门大爷瞅见这一幕下巴都差点掉了。 离开了水泥厂,时间不早了,三人赶紧找了家国营饭店买了两个包子当中午饭,饭后往食品厂赶。 到了食品厂,余思雅换了另外一番说辞:“我们是红云公社的清河鸭养殖场,养了不少鸭子,每天产好几百个鸭蛋,想来问问食品厂收不收鸭蛋?麻烦大叔帮我们通报一下。” 食品厂的原料需要鸡蛋、鸭蛋,所以最后是销售部的王主任见了他们。 打过照面,介绍了彼此后,王主任直接切入正题:“你们每个月能提供多少鸭蛋?只有鸭蛋,没有鸡蛋吗?” 目前,鸡蛋的用途更广,需求量更大。 余思雅摇头:“没有鸡蛋,鸭蛋我们养鸭场一个月目前能提供几千个,明年这个数量能翻倍,不过我们乡下养殖场规模小,没车子,恐怕得你们自己找车子去运回来。” 别说没车子,就是有车子,余思雅也不乐意送。现在这路不好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厉害,要是路上鸭蛋磕坏了算谁的? 王主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加上他们厂子更需要鸡蛋,对鸭蛋的需求量不大,顿时打消了采购的念头:“这样啊,那等咱们以后有需要再说吧。” 余思雅点头:“好的,不过王主任眼下咱们就有一个合作的机会。我们养殖场年底做了一批酱板鸭、皮蛋,提供给各个兄弟单位做新年福利。目前机械厂、印刷厂都已经下了订单,省城的运输公司也要采购一批,水泥厂的张副厂长也有意向,王主任要不要考虑考虑?我知道,咱们食品厂就是专门生产各种副食品的,每年的福利最丰厚,完全不愁这个,不过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王主任你说是不是?”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王主任马上识破了余思雅的意图,什么卖鸭蛋,都是幌子。 见他看穿了,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王主任可真是火眼金睛,咱们小地方自个儿开的养殖场,比不得食品厂底子深厚,所以想来请食品厂这个老大哥帮帮忙,尝尝咱们红云的特产酱板鸭和皮蛋,指点指点咱们。” 她话说得太好听了,捧得王主任身心舒畅,心情好,自然也就好说话:“指点谈不上,不过你们这酱板鸭怎么卖的?” “本来咱们的酱板鸭零售是五块钱一只,皮蛋两毛钱一个,不过我跟王主任投缘,就算批发价,酱板鸭四块钱一只,皮蛋一袋四个,六毛四。咱们还送咱们特制的袋子,拎着拿去送人特别有面子,咱们这袋子啊连印刷厂的刘主任都说好。对了,我们的袋子就是刘主任帮忙印刷的,而且我们还跟县机械厂买了两台真空包装机,鸭子和鸭蛋都是真空包装,能放好几个月。要是出个远门出差探亲什么的,也可以带着路上吃,非常方便。”余思雅信口拈来,极尽放大自己产品的特色。 王主任也是做食品的,见余思雅他们连真空包装都用上了,觉得这个乡下的养殖场也不是那么不起眼嘛,稍微重视了一些。 “就算真空包装,你们这价格也太贵了点吧,四块钱都能买二十来斤面粉大米了。” 余思雅笑道:“王主任,这么算就不对了。你也是搞食品的,你最懂了。你们卖的鸡蛋糕一块多一斤,别的人都说贵,说什么面粉一毛多一斤,鸡蛋五分钱一个,成本才多少,说你们赚翻了。实际上呢,厂子里的工人不发工资吗?购买机器生产线不要钱吗?产品的运输销售不要成本吗?哎,别人都看咱们光鲜,说咱们挣得多,实际上呢?这哪不是花钱的地方啊?王主任你说是不是?” 王主任没法否认:“还是小余你了解咱们食品厂的不容易。” “可不是,而且这原料还特别难找。你们食品厂这种大厂子,上面有政策支持,粮站会给你们提供大米面粉,相对好一些,咱们小地方公社自己拉拔起来的养殖场什么都得靠自己。说出来不怕王主任笑话,去年秋收前没有粮食,鸭子饿得呱呱叫,我找了公社帮忙,让孩子上山捡蜗牛才度过了那一关,说起这些啊,都是泪……” 余思雅卖惨卖得特别熟,勾起了王主任不少心酸的回忆:“小余同志,你们是真不容易,我们也难啊,六几年的时候有一年上面下达了生产任务,但粮食迟迟没送过来,当时我刚进食品厂……” 沈爱国与曲志成瞠目结舌,看着两人大倒苦水,越说越投机,最后王主任直接亲切地称呼余思雅为“小余”。 这份套近乎的功力,他们真是叹为观止,不服气都不行。 关系拉近了,事情就好办了。聊到后来,王主任主动开了口:“小余啊,连省城的大单位都老大远来采购你们的酱板鸭,你们做得肯定很好。回头我跟厂子里提议,咱们食品厂今年的新年福利也改为发酱板鸭和皮蛋了,正好有的同志要走亲访友,路上吃,送亲戚都拿得出手。” 最后不用余思雅苦口婆心说破嘴,事情就办成了。 别人好心帮忙,余思雅自然也不能没点表示,她笑着说:“谢谢王主任,咱们的酱板鸭和皮蛋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今年是咱们养殖场开起来的第一年,明年咱们的产量会翻倍,平日里也会卖酱板鸭。不过我们没有跟供销社打交道的经验,到时候这个事恐怕要委托你们了。王主任,你们先尝尝,要是觉得咱们的东西好吃卫生,回头咱们再商议具体的章程,你看怎么样?” 王主任听明白了,余思雅这是把全县的酱板鸭零售打包给他们,这姑娘真是够大胆的,而且非常有想法。 这对他们食品厂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多了一个产品,又不用他们操心生产这事,年底汇报就能增加一笔成绩,总之不是个坏事。 “好,小余你们的酱板鸭和鸭蛋什么时候送来?”王主任迫不及待地问道。 余思雅笑着说:“为了保证鸭子新鲜,现在还没宰杀,还得等十几天,我保证年前能送到大家的手里。” 通过刚才的聊天,王主任知道他们的养殖场才建大半年,虽然有点失望,但这也是正常的。 “好吧,那我等小余你的消息。”王主任笑着说。 两人互留了电话,王主任将他们送了出去。 全程当了背景板的曲志成和沈爱国满腹心事,一走出食品厂就忍不住说:“余副主任,你让食品厂跟供销社对接,帮咱们卖酱板鸭和皮蛋,那我们怎么办?”这不是抢他们的活吗?他们上哪里去拉单子?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跑过供销社了吗?再说了,供销社走的是零售,跟你们的业务不冲突。”余思雅淡淡地说。 这个事是她经过多番考量决定的。一是因为酱板鸭价格不便宜,辰山县是个穷地方,大部分人的购买力有限,非年非节又没什么重要客人,大部分家庭都舍不得买,所以就目前来说,零售额肯定不高,供销社这种走俏的单位,连售货员眼睛都长在额头上,就更别提领导了,肯定没那么好打交道。而且他们也不是一口气要多少,是要源源不断地购买,每次量估计也不会很大,余思雅懒得费这个神,所以还不如交给别人。 另外食品厂是县城副食品的老大,俗称地头蛇,虽然两家的业务目前还没什么冲突,但随着养殖场产品的多元化,以后双方肯定会有竞争。旁的不说,要是来年县城大部分厂子都买他们养殖场的产盘做工人福利,食品厂肯定会跳脚。 余思雅不怕竞争,她只是不想跟食品厂交恶内耗。现在距改革开放还有好几年,短期内,食品厂还会是县城的副食品巨头,人家有政策和县委支持,跟他们硬碰硬没好处,还不如分点利益,把他们拉上同一条船。 至于销售,他们清河鸭的定价包装就是走高端路线,县城市场只有这么大,再怎么努力都没用,老百姓的购买力限制着。要想做大做强,还是得走出去,开拓更广的市场,只盯着县城目光太短浅了。 余思雅也直说了:“你们自己想想,就是县城大半厂子你们都拿下了,能卖多少酱板鸭和皮蛋?等卖完过年这一波,你们明年就不做业绩了吗?那到时候你们卖给谁?难道指望他们三两个月就来买一次咱们的鸭子鸭蛋?你们扪心自问,有这么好的事吗?” 两人被她问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酱板鸭、皮蛋又不是大米饭,顿顿吃,自然不可能经常买,县里的厂子也承担不了三天两头发福利这种事。 过了许久,曲志成有些沮丧的说:“余副主任,那这么说,我们明年岂不是没事干了?”注定要被淘汰。 余思雅笑了:“那两个知青去哪儿了?” “他们回省城了。”曲志成不知道余思雅为什么会明知故问。 余思雅收了笑:“他们能去省城,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你们不用担心没有市场给你们开发,隔壁县,市里,省城,省内其他城市,乃至全国,这都是咱们的市场。只要你们干得好了,明年给你们增加差旅费,支持你们去开发更广阔的市场!” 训了他们一顿,余思雅不忘再给他们画个饼,鼓励一下他们:“你们俩都是土生土长的清河人,比外来的知青更能代表咱们清河,也更了解咱们清河。我希望你们俩能认真学习好好干,将咱们清河的这张名片推广出去,给家乡扬名,你们有没有信心?” 两人被她说得心头火热,齐刷刷地说:“有!” 030 030 给曲志成和沈爱国示范了一回怎么推销后, 余思雅就不管了。他们能拉到订单自然最好,拉不到其实也没太大的关系, 现在有了真空包装机, 酱板鸭的保质期可以提到几个月,就算过年这一波没卖完,也可以留着过完年后慢慢卖, 只是回笼资金慢了点而已。 她如今最关心的是生产。过了腊八, 年关将至,得赶紧将鸭子杀出来, 腌制烘烤, 赶在过年前给客户们送过去, 让大家过个好年。 上次宰杀了不到七百只鸭子, 还是分两次宰杀的, 这次一共要宰杀两千只鸭, 数量翻了好几倍,时间又赶,所需的人手也要增加数倍。 余思雅向冯书记和魏主任汇报了工作后, 开始召集人手。她在广播里通知, 除了上次的临时工, 每个大队再安排五名男同志, 十名女同志, 要手脚利落,勤快爱干净的, 要是有滥竽充数, 下次削减该大队名额。工钱按老规矩, 干完活后还每人送一大碗煮好的鸭血和鸭的内脏。 这次要杀两千只鸭子,内脏、鸭血不少, 目前没什么保存技术和合适的加工手段,丢了也是浪费,不如送给社员们吃了算了。 此外,鸭毛的数量也不少,鸭绒可是做羽绒服的好材料,丢了未免太可惜了。上次那六七百只鸭子的鸭毛余思雅都还留着,她心里有个想法,不过现在没时间,只能等过完年再说。 但这批鸭毛也要收集起来,晾干以备后用。这个活除了繁杂冗长,需要耐心,对体力和技术都没要求,余思雅就将这个活儿交给了村里的老太太们,也要给老年人机会嘛。 召集了人手,余思雅给他们大家开了个会,将这些人分成一个一个的小组,由第一批有过经验的临时工做组长,带着他们,每个小组负责多少只鸭子,社员对小组长负责,小组长向她汇报。以避免人多无序一团乱的情况,同时也可以看出各个小组的效率。 人多力量大,两千只鸭子一天就杀完了,接下来就是腌制、烘烤,一步一步有序地进行着。天公作美,这几天虽然温度不高,但每天都有太阳,非常适合做酱板鸭。 过了两天,养殖场里就传来了诱人的香味,传得老远,惹得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吸吸鼻子,酱板鸭初步制成了。 同时曲志成和沈爱国两人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总算开张了,各自拿下了一个订单。曲志成拿到的是陶瓷厂的订单,沈爱国拿到的是造纸厂的订单。 在县城这两个都是小单位,规模不大,统共就几十个人,订单量自然也不大,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份。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好歹开了个张,值得鼓励,余思雅夸奖了两人一番,鼓励他们继续好好干就把人给送了出去。 等人走后,她开始整理手里头的单子,最大的订单是省城运输公司的。运输公司是大单位,关键是人家效益好,有钱,也舍得花,这次一口气订了800只酱板鸭,3200只皮蛋,其次就是县机械厂的340份,水泥厂的一百多份,食品厂的两百多份,还有印刷厂和陶瓷厂、造纸厂的一百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总共竟然预定出去了1600多只酱板鸭,五千多个皮蛋。他们总共只宰杀了两千只鸭子,也就是说目前只剩下不到四百只酱板鸭了,这点量完全不愁卖,但凡叶梅和施立平能拉到个单子,就够了。 说起这两人,余思雅也是愁。他们都回省城半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是知道这个时代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她都要以为他们拿着钱跑路了。 当然,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最迟过完年他们肯定会回来。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他们回不回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人看着沉稳,但做事却没想象中的靠谱。不管他们拿没拿到订单,去了这么久,都应该写个信、发个电报或者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啊。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不能这么干等,既然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了。他们不发消息回来,那只能她想办法联系这两个人了。 余思雅去了知青办,找到了两人的信息,可惜因为这个时代电话还没走进普通百姓家,上面的联系方式只有两人的家庭住址和父母的工作单位。 写信太慢了,从公社到省城只有一百多公里,但普通的信件能走好几天,这一来一回得十来天去了。电报虽然快一些,但受字数限制,余思雅觉得讲不大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得打电话。 余思雅记录下了两个知青父母的单位,打电话去邮电局查两家单位对外的电话。这个时候邮电局主管着电报电话邮政储蓄汇款等业务,要二十几年后才会分家,变成电信和邮政。 耗费了不少时间,余思雅总算联系了上了双方的父母。她先打到了叶梅父亲的单位,叶父听到余思雅是女儿下乡公社的干部,态度很好,问什么就答什么。 “你说叶梅?她回去了啊,对,今天一大早就出发了,我跟她妈让她在家里过完了年再回去,她不肯,说有重要的事要回去,得马上赶回去,今年不能陪我们过年了。这孩子也真是的,去年都没回来了,今年回来几天就走了……” 叶父絮絮叨叨,余思雅耐心地听完,笑道:“叶叔叔,你说的这个我知道,叶梅现在是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临时销售人员,干得好了就能进厂子成正式工。她回来应该就是在跑这个,你知道她拿了多少订单吗?对了,清河鸭养殖场就是我们公社妇联办起来的,我恰好分去管这块。” 闻弦音知雅意,叶父听懂了,这就是女儿的直系领导啊,甚至是女儿能不能转正的关键人物。他态度马上转变,多了几分客气和讨好:“余副主任年纪轻轻就管理着这么大一家养殖场,真是太能干了。叶梅回来拿了几个订单,不过都不大,加起来应该有差不多一千左右吧,具体的数量得问她。这孩子有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总说她自己的事她自己知道怎么办。” 叶父嘴上抱怨,实际上挺为女儿的自立自豪的。 但这会儿余思雅没心情听他说这个。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数字“差不多一千”,一千看起来不多,关键是他们的库存顶多只有三百多了啊。 这还只是叶梅拉到的订单,还没算施立平的呢。她可真是低估了这两个知青,原以为第一回他们能拉几百个回来就不错了,谁知道叶梅就拉了上千。 “叶叔叔,叶梅有跟你提过与她一道回来的知青施立平吗?”辗转厂子找人实在太麻烦了,余思雅干脆顺口问了一下叶父。 没想到叶父还真知道:“叶梅跟他约好了,两个人今天一块儿回去,说是路上好有个伴儿。” 好了,知道施立平今天也要一块儿回来,余思雅便放弃了给他父母家打电话想法,守在公社,等着他们俩回来。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县城回来的大巴车上并没有他们俩。错过这一趟车,今天就没有大巴回公社了,莫非他们还要在县里住一晚? 余思雅满心焦灼,又等了许久,眼看天快黑了,她只好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刚出门,就看到昏暗的街上走过来两个一高一低的人影,两人穿着棉袄,戴着围巾,全副武装,手里还拎着个大包。 虽然光线不好,但余思雅还是马上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叶梅和施立平。 她立即上前,接过叶梅手里的大包:“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先去公社坐一坐。” 余思雅把两人领进了办公室,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实在赶不回来就在县里招待所歇一晚,也不急着这一晚上。” 叶梅捧着搪瓷缸子暖了暖手,呼了一口气,这才说:“车子在路上抛锚了,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县城就晚了,没赶上从县城回来的那趟车,后来还是立平找了人搭了一辆顺风车,把我们放在了半道上,我们走回来的。反正也不远,时间也还早,要是在县里住一晚上又得耽搁一天。” “辛苦了,先喝口水。”余思雅看着两人干裂的唇,没有急着问订单的事。 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两人虽然浑身狼狈,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眼神却格外的亮。叶梅昂起头,秀眉弯成了月牙状:“余副主任,我们都拿到了订单,这是我的,总共1500只酱板鸭,不过要皮蛋的少了点,只有1200个。” 靠,比叶父说的还多了几百只,余思雅是既激动又头痛。 那边施立平也开口了:“我比叶梅的少一些,只有1200只酱板鸭,不过要皮蛋的多一些,有两千个。” 加起来就是2700只酱板鸭,把他们养殖场的鸭全宰了也不够。果然,省城单位的消化能力远不是偏僻小县城能比的。 她还是低估了省城人民的消费能力。 这下好了,有整整两千多只酱板鸭的缺口,余思雅头都快大了。但对上叶梅和施立平兴奋求表扬的眼神,她也没法把自己的苦恼说出来。这两个人一路奔波,辛辛苦苦拿下了订单,准备不充分是她思虑不周,没道理说出来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压下心底的烦躁,余思雅扬起眉笑道:“两位同志辛苦了,你们做得很好。对了,订单的定金收了吗?” “收了。”施立平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他一直抱在怀里的包,拿出一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一层一层地打开,最后铺平,里面有一个蓝色的布袋,涨鼓鼓的,打开全是一张张的大团结。 余思雅当着两人的面,接过钱,数了一起,一百张一叠,很快就数清楚了,整整3854块钱。养殖场规定定金收三成,钱的数目对得上。 余思雅收起钱,给他们开了一张收据,再把订单拿了回来。 “单子我先拿着,回去核对一下。你们的工作日志也一并交给我,不过我最近比较忙,可能要过几天才能看,等看完了再还给你们。你们的提成等交货以后,收到尾款,就会发给你们。咱们争取在年前做完这个事,也让大家手里头宽裕些,过个好年。” 两人都没有意见:“好,我们听余副主任你的安排。” “奔波一天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余思雅起身说道。 施立平看了一眼她随手放在包里的三千多块,有些不放心。虽然现在还算太平,但小偷小摸的也不少,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揣着这么大笔钱,要是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于是他说:“余副主任,咱们先送你回去吧。” 工作都没忙完,余思雅哪有心情回去。她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还要去见冯书记和魏主任,今晚就住公社,不回去了,你们赶紧回去吧,不用管我。” “余副主任还没吃饭吧,这是我妈他们厂子里生产的糖,余副主任你尝尝。”叶梅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袋一斤装的水果糖,递给了余思雅。 这是她妈叮嘱她的,让她跟领导搞好关系,送点东西。叶梅有点排斥,但看余思雅比她还小,工作却这么忙,都这么晚了连饭都没吃还要去谈工作便拿了出来。 旁边的施立平看了叶梅一眼,也从包里拿出了一包亮红色的猪肉脯:“余副主任,这是我妈让我带给你的特产,我姨单位发的,你尝尝。” 啧啧,水果糖、猪肉脯,这可都是好单位啊。看来两个知青家里面都有不少关系,难怪能拉来这么多订单呢。 余思雅先拿了一片猪肉脯塞进嘴里,边嚼边抓了几颗水果糖,然后把东西推了回去:“替我谢谢两位阿姨的好意,我尝尝就可以了,剩下的拿回去过年吃吧。” 既给了他们俩面子,又没收两人的东西,授人以柄。 叶梅跟施立平到底是知识分子,也不是很会钻营的人,不然早想法子回城了,不至于下乡这么多年还留在这里。两人脸皮比较薄,听余思雅这么一说,赶紧将东西收了起来,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不大自然。 余思雅见了没戳破,反而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你们俩任务完成得非常好,等我看完你们的工作日志,如果没问题,你们俩过完年转正的希望很大。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听她这么说,两人彻底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余副主任,我们先走了。” 余思雅点头,等他们走后拿着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直奔魏主任家。 魏主任就住在公社,不远,余思雅去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家在吃饭,魏主任马上招呼她:“小余,你怎么还在公社?没回家,那肯定没吃饭,天气冷,快过来吃一点暖暖。” 然后又让她小女儿去给余思雅盛饭。 盛情难却加上肚子确实饿了,这黑灯瞎火的公社也没啥吃的,余思雅便在魏主任家吃了饭。 吃过饭后,魏主任把余思雅叫进了屋子里:“小余,这么晚你过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余思雅如实道出:“魏主任,叶梅和施立平两位知青回来了,他们俩拿了不少订单回来。” 魏主任一听就乐了:“这是好事啊,你不是一直担心曲志成和沈爱国的工作没进展吗?现在知青这边补齐了,咱们的酱板鸭也不愁卖了。” 魏主任没管事,所以不知道养殖场如今的状况。余思雅苦笑道:“确实是好事,但他们带回来的单子太多了。咱们养鸭场今年只有两千只左右的鸭子出笼,他们带回了2700的订单,加上其他订单,现在有2300多只酱板鸭的缺口在那儿。” 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魏主任听到这一连串数字都懵了:“咋差这么多,咱们的酱板鸭也太好卖了。” 是啊,太好卖了,所以缺口这么大,说到底还是她经验不足。 高兴过后,魏主任也犯了难:“这鸭子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大的,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咱们暂时也没办法变成两千多只鸭子啊,思雅,你看这些订单能不能跟他们说推迟三个月交货?” “不能,这是人家单位的新年福利,没道理过完年三四个月后才发,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余思雅头痛地说。 魏主任想想也有道理,她拧着眉说:“那这可咋办?要不咱们去问问冯书记?” 余思雅不觉得冯书记能有什么办法。冯书记这人可能搞政.治是一把好手,但要说搞经济,他也没经验。 不过他是大领导,哪怕他不管事,工作中有了成绩,出现了困难和失误,那也得向他汇报。这是对领导的尊重。 “好,就是辛苦魏主任大晚上的还要陪我见冯书记。”余思雅诚恳地说。 魏主任摆手:“我辛苦什么,都是你在做事。反正离得不远,就当吃过饭出去邻居家串门了,走吧。” 两人打着手电筒去了冯书记家。 魏主任和冯书记家分别在公社的两端,幸好街道不长,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这个点,冯书记已经吃过了饭,正坐在椅子上听收音机,看到她们这个时间过来,很意外。 “外面冷,快进来,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小余还没回家?”冯书记也意识到发生了变故,脸色凝重了起来。 魏主任长叹了口气:“冯书记不必担心,本来是好事,只是我们遇到了点困难。” 进屋坐下后,魏主任三言两语说了如今的状况。 冯书记听后也没好办法,他也没本事凭空变出两千多只鸭子,或者让养殖场的鸭子一夜之间一口气长大啊。 虽然挺舍不得的,但冯书记想了想还是说:“小余,实在不行,就把这些做不了的订单退了吧。咱们稳打稳扎,来年再做充分的准备,以后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 自己上门推销,人家都答应采购,定金都交了,然后你说没货,这不是得罪人吗?而且传出去也会影响他们“清河鸭”的声誉,做生意最要紧的是什么,那就是信誉。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余思雅断然不允许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她拧着眉,不吭声。 冯书记知道这个小同志执着、倔强,一根筋,不服输。但事到如今,拿不出来就是拿不出来,他们能有什么法子呢? “小余,你不必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咱们第一次办养殖场,一穷二白,没有人,也没有钱,没有经验,你能把养殖场做到这个规模,实现盈利,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工作中有时候会遇到失误和挫折很正常,你还年轻,可以慢慢,不着急的。”冯书记和蔼地劝余思雅。 魏主任也跟着说:“是啊,小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做出的成绩,咱们公社的人有目共睹,换了谁都做不到你这样。暂时的困难和挫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吸取这次的经验,下次再重新来就是,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领导都如此体恤她了,按理来说,很多人都会顺坡下算了,何必这么费劲儿折腾呢。但余思雅偏偏是个例外,她脑子里就没有放弃这个念头,要是遇到困难就轻易放弃,她上辈子也上不了大学,勉强混出个人样。 她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将就,妥协这样的字眼。她始终坚信,人只要不畏艰险,敢勇往直前,总能找到出路。天无绝人之路,上帝给你关上了门,但也会开一扇窗,就看你能不能找到。 况且凡事都具有两面性,危机危机,是危险也是机遇,这次也不例外。 深吸一口气,余思雅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两位领导说:“冯书记,魏主任,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咱们养殖场没有鸭子了,省城养鸭场有啊,他们养鸭场里的鸭子数量常年保持在五位数,问他们购买几千只鸭子还是挺简单的事。” 冯书记和魏主任对视一眼,这个法子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不失为了一个有用的方法。 “小余,这样不会亏本吧?”冯书记更关心这个问题。 余思雅笑道:“当然不会,咱们的酱板鸭经过了二次加工,附加值更高。” 一只活鸭也就卖两块多钱,他们一只酱板鸭要卖四块钱,就算加上来回的运费,制作的手工费,销售提成等等,一只鸭子也能赚个一块钱左右。 不过这个具体的成本利润余思雅没有跟冯书记算。既然冯书记不管养鸭场,那只要每年给他看到实实在在的业绩就行了,说多了未必是好事。 “那就好,既然这样,我没有意见,魏主任你怎么看?”冯书记点头道。 他都没意见了,魏主任能有什么意见。 魏主任唯一担心的是:“时间这么赶,来得及吗?小余,你不要勉强。” 从魏主任的本心来说,她还是不希望余思雅冒险,这生意能做就做,做不成放弃就是,也比出了乱子强。他们清河鸭养殖场今年在县里一枝独秀,非常惹眼,什么都不做都能获得表扬了。所以她其实不大想冒险。 余思雅心里早有了成算:“来得及,魏主任不用担心,只要你们同意,明天早上我就给省养殖场打电话,让他们提前杀好鸭子,然后联系省运输公司那边,让他们派一辆车子帮咱们运一趟。” “那行,你心里有了办法就成。”见她都安排好了,魏主任也没意见,只是心里感概,自己人到中年还行大运,摊上个这么能干的下属。 余思雅却没动,她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我们钱不够,省养鸭场那边不可能答应咱们先欠着年后再结算,肯定要先把钱给了。” 她这边也收到了三千来块的定金,加上叶梅和施立平带回来的三千多块,总共也只有六千多块。虽然向省养鸭场买两千多只鸭子只要五六千块。但她也不可能将所有的钱都花光了,毕竟工人的工资要开,运送的费用这些都不好欠着。养鸭场账面上怎么也要留一笔活动资金,这样一来钱就不够用了。 提起缺钱这个事就难办了,公社没有什么大型的厂矿企业,没有税收和分红,只能靠上面的拨款。一年拨下来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到年底早就光了。 冯书记抓了一下头发:“小余,还差多少钱?” “上千块吧。”余思雅大致说了个数字。 这可把冯书记和魏主任给吓了一跳。 魏主任胆战心惊的,再次劝余思雅:“要不就算了,反正咱们养殖场今年也赚了,挺红火的,一步一步的,稳打稳扎。” “可是我们都收定金了,要是交不出货,不是得罪人吗?这可是叶梅和施立平找了自己的人脉,跑了半个月的成绩,要是事情在咱们这儿黄了,让他们以后怎么去面对他们的亲朋?这以后知青谁还敢来做咱们的销售?人无信不立,厂子也一样。”余思雅还是坚持。 冯书记赞许地拍了下桌子:“人无信不立,说得好。小余,既然你还坚持做,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了?” 余思雅就等着他这话呢:“是的,冯书记,我有个想法,咱们没钱,可以贷款啊。我计划向银行贷款两万元,还请两位领导批准!” 两万?冯书记和魏主任都被这个数字给吓了一大跳。 “小余,你不是说缺上千块吗?怎么要贷两万?”隔了好几秒,冯书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余思雅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是这样的,冯书记,过完年,我们计划扩建厂房。咱们养殖场现在的房子还是茅草屋,太简陋了,市场长了茅草掉下来,不干净。我计划年后开始动工,修一栋新的加工厂,干净敞亮。另外养鸭场目前的孵化能力太弱了,连我们自己都满足不了,更别替还有兄弟公社了,所以我准备再购买两台孵化机。年后养殖场扩建了,还要扩招工人……” 余思雅一一道来,养殖场是挣钱,但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她知道,领导们目前还比较保守,所以一开始也没打算将步子迈得这么大,但叶梅和施立平带回来的订单让她看到了省城的市场有多么大。 看到这么多钱不挣,那才是傻了。她想趁着现在大家都还不敢放开手脚干的时候,加快养殖场的发展,奠定他们的先发优势。 冯书记听她一连串数据说得头大。半晌竖起手示意她停下来:“好了,我知道你们养鸭场需要钱,但贷这么大笔款子,要是还不上怎么办?出了事,别说你,我也担不起。” 余思雅说:“冯书记,你不用担心责任的问题,咱们可以写份协议,公社替我借的这笔钱,以后要是还不上,就由我负责,借款期咱们可以写长一点,五到十年。” 要不是她个人现在贷不了这么多钱,她都想自己去贷了。 冯书记摆手:“瞎说什么?就是借也是养殖场借的,跟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这个事太大了,你让我再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魏主任见冯书记竟没拒绝,脸上有些着急,想说什么,但冯书记没给她机会:“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快回家吧,容我好好想想。” 他都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好一直催他,只能跟魏主任一起离开了。 出门后,魏主任又劝她:“小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实在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余思雅诚恳地说:“魏主任,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也请你相信我,不会出事的,我心里有数。” 见劝不动她,魏主任只能摇摇头,沉重地回了家。 第二天,余思雅没等到冯书记的答复,倒是先等来了一众知青。 她诧异地看着以叶梅和施立平为首的众多知青:“你们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由叶梅出面向余思雅说明情况:“余副主任,是这样的,听说我跟立平同志拿到了订单,其余的知青同志们也想试试。他们没任何其他要求,就是提成比例跟我们一样就行了。当然,要是以后养殖场有空缺,余副主任能够优先考虑他们就更好了。” 叶梅刚说完,就有一个知青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对,我妈是他们厂子工会的,每年发福利都是他们商量的,我给我妈发个电报去推销酱板鸭,一定行。余副主任,你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另外一个人也说:“我婶子管着他们单位的采购,余副主任,你要是允许咱们也帮忙销售酱板鸭,我也可以马上给她打电话问问。” …… 知青们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也有办法,一个个异常踊跃积极。 余思雅明白了,他们是看叶梅和施立平不但找到了个机会回家探亲,而且这一趟平白赚好几十块,顶得上城里工人一两个月的工资,还在她这里挂了号,以后录用都有优先权,所以一个个都心动了。 即便转不了正,但请亲戚帮个忙,搭个线,赚个一二十块的提成也不错啊,谁还会嫌钱多啊。他们知青因为不擅长干农活,大部分挣的工分都不够吃,要是能多十几块,向村民买点粮食,那日子也要好过许多。 生意送上门,没推出去的道理。 冯书记不是一直担心贷了款还不上吗?余思雅想到了让他安心放心的办法。 她看向知青们说:“你们有确切门路的都跟我一起来,咱们去见冯书记,向他汇报这个事。” 031 031 咚咚咚…… 冯书记正在写报告, 突然听到了敲门声,他抬头就看到余思雅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扬起手冲他打了个招呼:“冯书记……” 冯书记握住钢笔的手一顿, 看着她, 似乎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不待见,最后这些复杂的情绪全化为了一声长叹:“进来吧, 你可真够急的。” 余思雅装作没听见, 笑嘻嘻地进来,然后冲后面勾了勾手, 接着冯书记就瞧见了拔出萝卜带着泥的场景, 后面出现了一连串的知青。 他拧起了眉头:“你们这是?” 他还以为余思雅来是跟他说贷款的事呢, 结果把知青们给他弄来了, 啥意思? “冯书记, 我刚才在办公室里, 他们突然过来,说是有事情要说。这个事啊,比较大, 我寻思着应该先给领导汇报, 就把他们给带来了。”余思雅一边解释, 一边招呼众知青, “大家依次排好队, 不要挤啊。” 冯书记摸不清楚余思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放下了钢笔, 两只手平放在桌面上, 看着知青:“什么事, 还要特意来向我汇报?” 余思雅赶紧给他们使眼色:“你们自己跟冯书记说。” 面对冯书记,压迫感比较强, 知青们有点哑火,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当出头鸟。 余思雅悄悄翻了个白眼,催促道:“你们倒是说啊,刚才在我们妇联办公室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到冯书记这儿就不敢了?冯书记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们?” 冯书记被余思雅这话给逗乐了,平易近人地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说吧,就像小余说的,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们?” 沉默几秒,有个胆子大些的知青举起了手:“那个,冯书记,我妈是他们厂子工会的,管着年底工人们发福利这一块,那个,他们可能也需要酱板鸭,我想帮着养殖场牵个线,冯书记你看成不成?” “我婶子管着他们厂子里的采购,也可以帮着推销咱们的酱板鸭!” “冯书记,咱们的酱板鸭老香了,路过养殖场咱们就闻到了香味,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想为我大哥他们厂子争取争取,让我爸妈今年也能吃上咱们清河的特产酱板鸭!” …… 一旦有人开了口,其他人也唯恐落了后,纷纷表示,自己能找关系,帮忙销售酱板鸭。 冯书记听了几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斜了余思雅一眼,这丫头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呢。他就说她怎么不催了? 耐心地等知青们说完,冯书记和蔼可亲地说:“好,谢谢诸位同志对咱们红云公社养殖场的支持,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吧,你们先去会议室坐一会儿,我跟余思雅同志商量商量。” 余思雅也立马笑着安排下去:“叶梅,施立平,你们把他们带到会议室,记录一下,大家的亲戚朋友厂子里大概能拿多少酱板鸭,咱们先初步统计统计。一会儿我再过来给你们答复。” “好,冯书记,余副主任,我们先走了。”知青们鱼贯而出,很快冯书记的办公室就清净了下来。 冯书记脸上和善的笑容了收了起来,板着脸盯着余思雅:“好你个小余,施压施到我头上来了。” 给领导施压,余思雅可不承认,她赶紧说:“没有,冯书记,你误会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们的知青同志有多热情,咱们酱板鸭的市场有多广阔。左右都要从省城养鸭场购买的,我想着咱们不如干脆干一票大的,多挣点,明年把我们的养鸭场扩大,争取招工翻个几番,把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建设成辰山县排名第一的大厂!” “还第一呢,想得可真美!”冯书记没好气地说,“你当县城那么多厂子是摆设?人家有国家拨款,有政府的政策支持,咱们这草根队伍还想干过他们?” 辰山县是个穷县,又没什么大厂子,规模最大的也就几百个人。对于冯书记这话,余思雅不服气了:“那可不一定,冯书记,咱们养殖场才建立半年,销售额就过万了,县里哪个厂子有咱们发展势头猛?冯书记,你要是批准了咱们这次贷款,我保准,这个数据还能翻上一两倍,这数字拿到县里面也不算垫底了。” 可不是,像印刷厂、陶瓷厂这些几十个的小厂,产能肯定拼不过他们。 冯书记有点心动,他往后靠在椅子上,问道:“小余,你跟我说个实话,从省养鸭场买鸭子回来再加工出售,能赚钱吗?” “当然能,冯书记,你要不放心,我给你立下军令状,明年一定能把贷款赚起来,你不必担心还不上的问题。要是做不到,不用你说,我自己就滚蛋!”余思雅举起手保证。 冯书记睨了她一眼:“滚蛋?你想得美,你滚蛋了,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啊?” 余思雅嘿嘿笑:“当然不会,这不是给冯书记你表决心吗?” “算了,你这丫头都这么大胆,我活了几十岁也不能连你都比不上啊,贷款就贷款,我陪你赌这一把。”冯书记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公社邮电局这边肯定没两万块,你要贷款得去县里面才行。” 余思雅也考虑过这个情况,她笑着说:“那得辛苦冯书记陪我跑一趟了。” “什么时候去?”冯书记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定,也就不再推脱。 事不宜迟,余思雅说:“快过年了,时间比较赶,最好今天下午就去,冯书记能挪出来时间吗?” 冯书记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成,那你去安排一下,我让小李去找个车子,吃过午饭我们就出发。” 余思雅点头:“谢谢冯书记,我去看看知青们统计出来没有。” 冯书记摆手。 余思雅跑到会议室。 这会儿叶梅和施立平已经将大致的数据统计了出来,余思雅拿过来扫了一遍:“大家登记的大致数据我都看到了。我要跟大家说个情况,目前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酱板鸭比较走俏,数量有限,再销售需要工人们加班加点赶工做出来。所以我想请大家再对一遍单子,不是十拿九稳的单子,这次就算了。放心,以后养殖场还会有很多机会给大家发挥,过完年,清河鸭将开发一批新的品种,到时候还要辛苦大家。” 说完,余思雅将单子递给了叶梅,叶梅再一一递给知青们。 知青们其实也是心里估的数量,这会儿还没来得及跟家里面联系,其实也不是很确定,都泛起了嘀咕。 余思雅笑了笑说:“公社办公室的电话,今天将免费提供给大家。你们可以去那里联系亲朋好友,不过因为人数比较多,每个人限十分钟,不确定的同志可以先去那边打电话,你们商量好后,重新确定了数量,叶梅再把单子给我拿过来。” 把这边的事交给叶梅和施立平后,余思雅就回到了妇联办公室,跟领导汇报情况:“魏主任,冯书记已经答应下午陪我一道去县里面找银行贷款。拿到款子后,我就直奔省城采购,可能要出差两三天。” 魏主任没想到余思雅还真把冯书记给说服了。 冯书记这个一把手都同意了,哪怕魏主任觉得她有点胡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好,那你路上小心点。”最后魏主任叮嘱了一句。 跟魏主任汇报了情况后,余思雅又出了公社,去初中找沈红英姐弟。这会儿正在上课,余思雅在教室外等了十几分钟,才下课。 沈建东坐不住,在教室里也总东张西望,早看到余思雅了,听到下课铃声一响,他马上像只猴子一样窜了出来,冲到余思雅面前:“嫂子,你怎么来了,今天这么早下班吗?” “不是。”余思雅朝沈红英招了招手,等她也过来后,才说道,“红英,建东,嫂子临时有事,要去省城出差一趟,这几天,你们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事就去公社找周部长、冯书记。” 这次是临时出差,下午就要走,所以余思雅提前跟他们说一声。 沈建东听说她又要出差,嘴巴立马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嫂子,你怎么又要出差啊,都快过年了,你还出差。” “这是工作,你们明天就放假了,在家里听你姐的,别胡闹,我几天就回来。粮食家里有的,这里有半斤肉票,你们自己买肉吃,好了,我还得去收拾套换洗的衣服,先走了。”余思雅拍了拍他的头。 这半年可能是家里伙食好了,也可能是到了发育的年龄,沈建东的身高长了好大一截,她刚来的时候,两人还差不多高,这会儿沈建东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以后想拍这小子的脑袋都不容易。 沈红英忙善解人意地说:“嫂子,你放心去忙,家里有我和建东,我会看着建东的,你不用担心。” 沈建东不大服气:“谁让你看了,你还没我高!” “没你高,我还是你姐。”沈红英一板一眼地说。 余思雅没过问他们姐弟俩的官司,交代清楚就赶紧走了,她还有一堆的事要忙。 好在租的房子没退,她偶尔会在这里住,有衣服放在这里,也不用回乡下了。余思雅便去了出租房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冬天棉袄换得不是那么勤,但她习惯里面的内衣内裤天天换洗。 拿好衣服和钱、粮票后,余思雅回到公社,知青们的电话也打完了,数据基本上统计了出来。 余思雅核算了一下,知青们给出的数量是四千只酱板鸭,一只赚一块,那就能赚四千块,就耗费十来天的功夫而已。这笔买卖不可谓不划算,不干是傻子。 她拿起电话给省城养鸭场打了过去,找老熟人曹科长。 接到她的电话,曹科长非常意外:“小余同志,这都要过年了,你们还要买小鸭呢?我说你们这些同志也太勤快了,过年也不歇两天。” “没办法,有这么多口人要养。曹科长,今天我打电话过来,不光是要跟你买小鸭子,还想跟你谈另外一笔生意,我们养鸭场低估需要6500只活鸭,你们帮我宰杀好,后天我过来拿,你看成不成?”余思雅开门见山地说道。 曹科长吃了一惊,6500只鸭子的订单对他们这种省城大养殖场来说,也不算特别大的订单,可对一个乡下村办养殖场来说,可不一般。 “小余同志,6500只鸭子可是要一万多块,你没说错吧?”曹科长谨慎地问道,别最后给不出钱来就麻烦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知道,曹科长你放心吧,我不拖欠你的钱,等我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给你现结,这你总放心了吧?另外,再给我来点鸭苗,蛋鸭一千只,肉鸭两千只,我一起拉回去。” 曹科长听出她语气里的豪气,放下心来:“看来小余同志你们养殖场发展得很好嘛,不过你们不是买了孵化机吗?怎么还要买小鸭子。” 余思雅说:“那两台机器孵得太少了,一个月顶天孵一千三百只。我们隔壁公社也建了养鸭场,鸭苗不够用啊,所以曹科长,你们养鸭场还有要淘汰的孵化机吗?再给我们整两台呗。” “还整两台呢,你当咱们是生产孵化机的啊?就你上回拉走的那两台,没有了。”曹科长没好气地说。 既然没有,余思雅也不扒拉着不放了:“好吧,要是哪天曹科长你们要淘汰机器,打个电话给我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啥都缺,又买不起,只能捡一些你们省城大单位不要的机器用了。” “好说好说。”曹科长一口应下了,心里却是不大信的,一万多块买鸭子都能拿出来,买台机器没钱啊? 他要是来了解了清河鸭养殖场的情况就会知道余思雅说的都是实情。 货源是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运输的问题了。 余思雅又给伍常安打了过去:“伍同志,新年好,酱板鸭做好了,这次想让你们帮个忙,对,给我安排一个车子,价格按照你们运输公司的规矩算。对,等把我们送回来后,你们正好将酱板鸭和皮蛋拉回去,发年货。” 这次运输的东西太多,所以余思雅也就没省这个运费了,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她愿意给钱,伍常安那边也好交代,很快就给了答复:“好,小余同志,后天是吧,正好我有空,我送你,养鸭场见。”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余思雅只有最后一桩事情。她把叶梅叫过来:“鸭子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还是老规矩,要先收到定金才送货。你通知知青们一声,让有意向购买酱板鸭的单位将款子汇过来,汇款的手续费我们养鸭场报销了。” 这也是进一步保证,订单不会反悔,不然回头万一某个单位变卦,他们不白跑了,耽误时间还要搭运费过去。 叶梅知道这是销售的规矩,他们进养殖场的时候余思雅就跟他们提过,没道理某个人能例外:“好的,余副主任,我这就回去通知他们。” 光知青这里还不够,还有养殖场的事,余思雅托给了小李:“这些香料你安排人去采购,都是我们本地的,肯定够,还差一部分,我会从省城买回来。另外再每个公社招十名做酱板鸭的妇女,先让有经验的同志培训一下,等我把鸭子带回来,咱们就开工,以节省时间。” 小李不大放心:“余副主任,冯书记说让我跟你一块儿去省城,你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钱去省城,咱们不放心啊。” 余思雅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去过好几趟了,你就放宽心吧,这个事我跟冯书记说。现在除了我,公社就你最了解养殖场的情况,你不能走,我还要你给我看好后方呢,就这么说定了。” 小李见她坚持,便没再多说,旁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现在时间有多赶的,余思雅去买鸭子买设备,他得在家里做好准备工作,等东西回来就直接开工,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酱板鸭,送到各单位手里。 小地方车子不好找,最后还是坐公社的拖拉机去的县里,油钱余思雅表示养殖场出了。 到了县城,冯书记拿着公社盖的证明,带着余思雅去了银行,以养殖场的名义贷款两万元。 有公社的背书,贷款当天就批了下来。 拿到钱,余思雅表示要连夜赶到省城,她明天还要去省机械厂买孵化机,酱板鸭缺的一些调料,时间非常赶。 冯书记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带着这么多钱赶夜路,去邮电局打了个电话回公社,说他跟余思雅一块儿去省城。 冯书记到底当了一二十年的干部,县城也认识不少人,很快就找到了一辆送货去省城的车子,两人搭便车连夜赶去了省城。 到省城已是半夜,安顿好,休息了几个小时,天一亮两人就起床出去吃饭、买东西。 然后冯书记就看到了余思雅一掷千金的行为,难怪说几千块不够花呢。 光是买两台孵化机,余思雅就花了四千多块钱,这两台机器一个月能孵化三千多只鸭子,加上原有的两台旧孵化机。他们养殖场一个月差不多能孵化五千只鸭子,以后就再也不用向省养殖场购买鸭苗了,而且还有多余的能对外出售。 买了孵化机,余思雅又去买了几百块钱的调料和几大袋食盐,约定好明天开车过来拿。 采购总算告一段落,但余思雅琢磨着等送货到省城还有用得着运输公司的地方,又借着商量明天拉货的事把伍常安叫了出来,请他吃饭拉关系。 一天下来,冯书记就看到余思雅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跟省城大厂砍价套近乎,跟运输公司司机扯家常拉关系,说话比他还老练,关键是能放下身段,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冯书记回忆了一下自己十八岁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哪有余思雅一半的聪慧和机灵啊。难怪她能在县城、省城都吃得开呢。 冯书记是既佩服又心疼,回到招待所就说:“小余,辛苦了,养殖场能在短短半年就做到这个规模,你功不可没。你是咱们公社年轻人的典范,我准备在公社年终总结中重点谈谈咱们的养殖场,到时候你帮我看看稿子。” 这一趟下来,他心里感触颇多,同时也意识到,余思雅出身好,自己又有本事,迟早能混上去。作为领导,他要做的就是在她还处于微末的时候拉她一把,给她出头的机会。小余是个感恩的,她以后好了,对他也没坏处。 余思雅累得要死,也没留意到冯书记心态的转变,笑嘻嘻地说:“好,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身为公社一份子,公社就是我家,公社更好,我也能更好,冯书记你过誉了。” “行了,你都打好几个哈欠了,回去休息吧,我去逛逛,难得来省城一趟,要过年了,总得给你婶子他们带点东西回去。”冯书记兴致勃勃地说。 余思雅是真累,从昨天到现在就睡了四个小时,脑子还一直处于高负荷的运转中,明天还要跟奸猾的曹科长打交道,她是真心累。但她都来省城好几回了,也没给沈红英姐弟俩带过什么礼物,说不过去。 想了一下,余思雅掏出一张大团结:“冯书记,你要给家里的孩子们买什么,待会儿帮我也顺带比照着帮我买一份吧。我每次来省城都来去匆匆,什么都没跟红英和建东带过任何的礼物。” 冯书记是知道这两个孩子的,他们经常放了学跑到公社来等余思雅一块儿回家。说来这两个孩子也是幸运,摊上余思雅这么个能干又心善的嫂子,多少父母双全的孩子都念不成书,他们爹妈哥哥都不在了,还能坐在学堂里念书。 “好,那我待会儿看着买。不过小余啊,你光惦记着别人,也想想自己,要过年了,你就没想过给自己买点什么?”冯书记劝道。 余思雅看得出来,冯书记是真心的,她脑子里灵机一动说:“我还真想买个手表,看不到时间出门办事太麻烦了,只是票不好弄,回头我找伍常安同志问问吧,兴许他们有多余的票券。” “这倒是,没个手表出门办事太不方便了,尤其是你经常要出差,要是错过了时间非常麻烦。”冯书记点头,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琢磨着回去后找找县里面的老朋友们,看看能不能凑点工业券。 凡事过犹不及,点到为止,余思雅提了一句就不再说这个了:“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冯书记的时间了,你要去逛得抓紧了,不然一会儿要天黑了。” 两人便在招待所门口分开了。 到了晚上,冯书记回来,给了余思雅一包东西,里面有一斤不要票的奶糖,两个样式很新颖漂亮的本子。 谢过冯书记,余思雅回屋关上门就想笑,冯书记平日里果然没怎么买过东西吧,本子乡下供销社就有,小孩子们才不稀罕呢。奶糖倒是人人都爱,但沈红英和沈建东都十几岁了,也过了只知道吃的年纪。 将东西放回了包里,这段小插曲就过去了,明天才是最关键的,余思雅早早睡下,养精蓄锐。 为了能早点赶回去,次日清晨,余思雅和冯书记很早就起来退了房,直奔省城养鸭场而去。 到了地方,等了一会儿曹科长才来。 一见面,曹科长就焦急地说:“哎呀,小余同志,总算见到你了,昨天我打电话去你们公社,他们说你已经走了。” 听他这口气,余思雅就意识到了不妙,赶紧问道:“曹科长,你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曹科长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小余同志,是这样的,前天你的电话刚挂了以后,省城国营饭店就打了过来,要了两千只鸭子,所以……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们的鸭子还没杀完,你要不再等一天?” 这都腊月十三了,她哪有那个功夫等,多等一天,后面的时间就可能不够。 这个曹科长真是一点做生意的信誉都没有,明明是他们先来,结果他却先把国营饭店的订单安排了。说到底,还不是欺负他们乡下小单位,人微言轻,得罪了也无妨吗? 余思雅心里恼火得很,但自己还要买对方的鸭子,闹翻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养殖场,翻脸没什么好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不爽,半真半假地抱怨:“曹科长,你们怎么这样?我们的客户也还在等着呢,咱们可是先说好的。” 曹科长也知道是他们不厚道,理亏,态度很好地说:“抱歉,小余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国营饭店那是跟咱们合作了十几年的老单位,他们一个电话打到领导那儿,我也是没办法,请你见谅。” 事到如今,不见谅还能怎么着?省城养鸭场不就吃准了这一点吗?余思雅苦笑了一下,惨兮兮地说:“曹科长,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对了,现在我们要的鸭子杀了多少只?” 提起这个,曹科长更不好意思了:“三千多只,你放心,我们的工人正在加班加点的赶,明天一定能给你们准备好。” 我信了你的邪! 余思雅才不信他这屁话呢,从她打电话到现在,就是加上国营饭店的两千只,总共也才宰杀了五千多只,还有一千的缺口呢。明天?明天什么时候,上午,下午,晚上都是明天。 她可没这么多时间跟他们耗。 心里不满极了,不过余思雅面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而是和和气气地说:“那曹科长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杀好的鸭子?”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曹科长一口就答应了。 现在天气冷,温度保持在四五度以下,早晚甚至能到零度以下,鸭子很好保存,杀了一天的鸭子看起来都还挺新鲜的。 余思雅看了一下,虽然曹科长不讲信用,但事情做得还可以,鸭子都拔得很干净,而且每只都比较肥。也是他们的鸭子都是按重量算,瘦的鸭子,养鸭场也不划算。 看过后,余思雅说:“曹科长,我们已经跟运输公司的同志约好了车子,今天走,人家也不可能答应再耽搁一天啊。所以咱们必须得回去了,杀好的鸭子咱们先称重,搬上车吧。还差的三千多只,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们抓活鸭给我们,我们自己拿回去杀。” 省养鸭场忙不过来,他们乡下还忙不过来吗?乡下最不缺的就是人,红云公社有一万多人呢。 再说,这三千多只杀好的鸭子,带回去,今天也未必处理得过来,剩下的边杀边腌制都来得及,总比在这里干等强。 曹科长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小余同志,你脑子可真灵活,这办法好,成,我这就去叫人给你们把鸭子捆起来。” “等一下,曹科长,这没杀的鸭子跟杀好的鸭子可不能一个价,你说是不是?”余思雅叫住了他。 曹科长一听也有道理:“那咱们就按市面上的价格,六毛钱一斤算,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不同意:“曹科长,市面上的六毛钱一斤那可是零售价,咱们这是批发价,能一样吗?而且这么多鸭子带回去,我还得请人宰杀,又得花不少钱,算下来可不止六毛,曹科长,你得给我少点。咱们都是老主顾了,打了这么多回交道,你可不能坑我。便宜点吧。” 曹科长本来是不愿意降价的,可余思雅提起了宰杀这事,他说话就没那么硬气了。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前,把本来该属于余思雅的鸭子给了国营饭店。 因为愧疚,他今天变得好说话了许多:“那给你们算五毛五一斤,这总成了吧。” “五毛吧,凑个整数好算账,咱们一次买这么多,你们不优惠点吗?曹科长你帮帮忙,咱们乡下穷地方,连孵化机都要买你们淘汰掉的,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实不相瞒,这次买鸭子的钱都是咱们向银行贷的款。”余思雅一个劲儿地卖惨。 一只鸭子四五斤,一斤少一毛,就能便宜四五毛钱,乡下请人杀只鸭子才多少钱啊?五分钱都不要。早知道就让曹科长全都不杀的。 曹科长可不知道余思雅心里的弯弯道道,他只注意到了贷款两个字,他就说嘛,一个公社开的小养殖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钱买鸭子,原来是借的,这就说得通了。人家都这么可怜了,他就让一步吧:“好吧,这次就给你们算五毛,咱们养殖场最低的出厂价了。对了,你们贷款都要买这么多鸭子干什么?”曹科长好奇地问了一嘴。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养殖场开了个小加工厂,专门生产我们清河的特产酱板鸭,酱香浓郁,味道非常好。而且能放几个月不坏,我们县里的单位,还有你们省城的运输公司,化肥厂都跟咱们下了不少单子。这不是没想到咱们的酱板鸭这么受欢迎吗?所以鸭子不够,只能向老大哥求助了。” 曹科长将信将疑:“真有那么好吃吗?省运输公司和化肥厂都买你们的鸭子……”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这还能有假啊,不止这两家呢,还有省制药厂,汽水厂都下了订单,要不好吃,他们能买吗?曹科长,你们养鸭场要不要试试咱们秘制的酱板鸭?” 听说这么多厂子都下了订单,曹科长也被勾起了兴趣,在养鸭场工作了一二十年,他倒是想知道鸭子还能吃出什么新花样。这么多厂子下订单,总不至于太差吧。 “你等等,我去问问领导,我们过年的福利定下来了没有。” 余思雅笑容满面地应了:“好啊,我等曹科长的好消息。” 曹科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们养鸭场也不缺钱,所以财大气粗得很,张口就是:“小余啊,那你们也给咱们来五百只酱板鸭吧!” 余思雅高兴地应了:“好勒,我们的酱板鸭要交30%的定金,待会儿结账的时候就在款子里一块儿扣了啊。” 曹科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问价格呢:“对了,小余,你们这酱板鸭多少钱一只?” “零售都是五块,不过曹科长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给你算批发价,只要四块,保证好吃。”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四块?曹科长瞪大了眼睛,他两块多卖给她,她转手回来就卖给他四块,中间可是有一块多的差价。 亏得自己刚才还觉得愧疚,同情他们小地方的,一斤让了一毛。现在看起来,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032 032 “魏主任,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小李急得团团转。 昨天, 他们突然接到了省城养鸭场的通知, 说没办法在今天就把六千五百只鸭子给他们准备好,让他们再等等。 挂了电话,小李彻底懵了, 主心骨都去省城了, 出现这种变故怎么办?也没办法通知余思雅他们啊。 没办法,他只能找魏主任帮忙了。 魏主任也是一筹莫展, 别看她在红云公社还算一号人物, 可去了省城, 那真是两眼一抹黑, 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也没办法将这消息传递给余思雅。 两人想了许多法子, 都没联系上人,如今眼看中午都过去了,余思雅和冯书记还没回来, 魏主任叹气道:“他们今天应该是赶不回来了, 你去通知一下, 让社员们都散了, 再等通知。” 本来说好今天下午就腌制的, 但车子没回来,这事自然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可是, 现在都过十五了, 时间这么赶, 还来得及吗?”小李有些踌躇。 魏主任无奈地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鸭子没送回来, 我们能怎么办?通知下去吧,我在公社守着,希望他们明天能回来。” 小李没辙,只得垂头丧气地出了妇联办公室,去广播站通知来帮忙的社员。刚走出大楼,小李忽然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喇叭声,他下意识地侧头望了过去,就看到一辆刷着省城运输公司字样的货车停在公社外的马路上。 省城运输公司的车子没事干不会大老远地开到他们这穷乡僻壤,恍然意识到什么,小李兴奋地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小余,冯书记,是你们吗?” 余思雅从车窗上探出来一个头,朝他挥了挥手:“小李,我们回来了,你通知一下,让养殖场那边做好准备。另外再通知下去,让各大队再叫十个人过来杀鸭子,我们先过去了!” 特意在这里刹一脚,就是为了通知小李。 小李高兴得差点掉眼泪:“好,你放心,我这就去!” 应完这一声,小李就兴奋地跑了回去,边跑边大声喊:“魏主任,魏主任,冯书记和小余回来了……” 乡下路不好走,尤其是去养殖场这一段路,并不是乡下的主干道,而是一条很窄的小路,货车勉强能通行,但要特别小心,所以车子开得非常慢。两三里地硬是开了差点十分钟。 等他们到的时候,养殖场门口已经站了一排排来干活的临时工社员们。 伍常安乍然见到这种阵势吓了一跳:“你们养殖场怎么这么多人?”上回来明明还没几个人。 余思雅笑着解释:“都是来帮忙干活的社员,临时请来的,不算我们养殖场的员工。”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了大门口,余思雅推开门跳下车,迎面就碰上楚玉涛,她问道:“楚同志,都安排好了吧?” 楚玉涛点头,然后指挥负责搬卸的男人上去卸货。 见男人们都拥了过去,余思雅想起了什么,赶紧冲过去,然后就看到脸色惨白的冯书记被两个男人给扶了下来。 冯书记这会儿一身颇狼狈,身上弥漫着一股不大好闻的怪味,皮鞋上沾了鸭粪,头上挂着几根鸭毛。 他推开了扶着他的社员,深吸了一口气说:“哎呀,小余,你们每次都是这样来回的啊,辛苦了。” 他一个大男人都颠得慌,更别提余思雅这么个姑娘家了。 余思雅讪讪地说:“还好,人少我都是坐副驾驶座的,冯书记,你去歇会儿吧。” 本来她打算自己坐车斗,让冯书记坐前面的,冯书记不同意。让领导遭了这么一大通罪,余思雅很是过意不去。 冯书记摆了摆手:“没事,我喝点水,做一下就好了,你去忙吧,还有很多事。” 时间确实很赶,余思雅叫来一个饲养员大姐带着冯书记去后面元教授他们那里坐一坐,那边安静点。 安置好了冯书记,余思雅跟楚玉涛一道,安排工人将,好的鸭子拿到加工厂腌制,没杀的抓到屠宰的地方宰杀,小鸭子带过去交给饲养员…… 腾空了车子,余思雅招呼伍常安:“让他们帮你把车斗冲一冲,你去食堂坐会儿,吃点东西。” 车斗里鸭粪、鸭毛很多,带着一股鸭子身上的腥臭味,很不好闻,他待会儿要带酱板鸭和皮蛋回去,放里面太脏了。 伍常安也明白这一点,拿起钥匙跟余思雅去了食堂。今天回来得他突然,没什么好吃的,余思雅就让食堂做法的阿姨下了三碗面,每个碗里煎两个鸭蛋。 等待面端上来的功夫,余思雅趁机跟伍常安提起了另一个事:“伍同志,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你认识人有没有多余的工业券?我想买个手表,再买一辆自行车,不然太不方便了。” 伍常安看着她光秃秃的手腕:“你早该买了。”省城哪个厂子的负责人连手表都没有的?没手表就意味着没有精确的时间,工作上太不方便了。 “对,这两样确实很需要,伍同志帮个忙。”被叫过来的吃饭的冯书记正好听到这话,笑着说,“省城的领导们都配车子,小余,你也该配一辆!” 出去一趟,冯书记的眼界也开阔了不少,旁的不提,至少花钱上大方了许多。可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还是有一定的道理,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亲身体会。 余思雅赶紧摆手:“这可使不得,冯书记,咱们公社这么多领导都没配手表配车的,我怎么能搞特殊化呢!” 倒不是余思雅觉得自己不配,她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现在整个公社眼红她的人不少,烈火烹油的时候,她更加要小心,犯不着为了贪图那点小便宜给自己留下污点,搭上自己的前程。 “什么特殊化,这是工作需要,我批准的,谁要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冯书记强势地说道。 伍常安看了看余思雅,又看看冯书记,作为一个外人,这会儿他不便发表意见。 沉默稍许,余思雅取了个折中的方案:“这样吧,冯书记,手表的钱我自己出,毕竟只是我自个儿戴的,让公家给我出钱不合适。自行车则由养殖场的账面上出,自然车子也算养殖场的资产,大家工作有需要都可以借来骑,但晚上不能骑回家。” 她这建议更合理,也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稍一思考,冯书记就同意了:“成,听你的吧。你这姑娘真谨慎,年纪轻轻的,比我这把岁数的还想得长远。” 余思雅笑笑不说话,正是因为她年轻,所以才更要想得长远,毕竟她这辈子还长着呢! 达成一致后,余思雅又跟伍常安提起了换券的事。他们乡下的票券种类没城里人多,发放的数量也不大多,如今养殖场不缺钱,但凭空变不出票来,所以她属意用钱买别人的工业券。 城里有些家里人口多,或者工种特殊,厂子有便利的,手里会有多工业券,这东西除了买工业品其他地方也用不上,有多余的大家都相互倒腾。 伍常安也经常跟人换票,便答应了。 吃过面,点了酱板鸭和皮蛋,确认无误后,余思雅让人装了车,伍常安就走了。 余思雅又忙和了起来。 只有半个来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非常赶,他们这晚加班加点将鸭子全杀了,清理干净,腌上了,大家才各自回家休息。 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批酱板鸭总算全部做好封装完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步,送货要账。 这一次,余思雅决定不再大包大揽,而是将送货的工作都交给了其他人,就当锻炼他们了。 县城的货比较少,而且距离近,找运输公司老大远来送货挺麻烦的,也没那个必要。所以余思雅向公社申请开那辆拖拉机去送货,油钱养殖场出。 县城距离近,余思雅就安排了楚玉涛和两个本公社的销售一块儿去送货收账。 省城比较远,得安排个相对比较熟悉情况的人去,这个人非小李莫属。送货难免要搬上搬下,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可扛不过来,也耽误时间,寻思了一下,余思雅把主意打到了男知青头上。 她找叶梅问了问上回帮着拿订单的知青情况,从里面挑出了两名家在省城,拉订单非常积极的男知青。他们家就是省城的,认识不少人,要是遇到点什么他突发情况也能找到人帮忙,另外干完了活,正好也让他们回家一趟,算是卖他们一个人情。 果然,知青们接到这个消息后都非常激动,甚至有好几个家在省城,先前并不积极的知青也跑来找余思雅,表示可以帮忙去送货,不要工钱。 余思雅笑眯眯地打发了他们:“没选上的同志也不要难过,下次有这样的机会知青们轮着来,凡事给咱们养殖场做过贡献的同志,养殖场不会忘了他。年后,我们将会开发其他城市的业务,到时候将有更多的同志能顺道回家探亲。” 她这番话传出去后,整个公社几百号知青都激动了起来。知青中,除了省城干部家庭出生的子女,更多的是普通职工家庭出身,个别家庭成分还有问题,经济状况自然不佳。 知青们因为大多不擅长农活,拿的工分也不多,除了自己吃的,所剩无几,有的甚至还要家里寄钱过来才够开销。没有钱,山高路远,要回家一趟非常不容易,而现在养殖场就给大家提供了这种可能,不但能免费搭车回家,免了中途辗转,而且还能有工钱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一刻,知青们都恨不得酱板鸭能卖到大江南北,能卖到自己的家乡,自己能进养殖场,隔个一年半载就回家一趟看看家里的亲人们。 自己灵机一动竟然有这种效果,是余思雅始料未及的,惊讶过后,她欣然将这个计划记在了本子上,准备来年充分发挥广大知青的力量。 安排妥当后,小李就坐着车带着两个知青上路了。 余思雅则在养殖场里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新购买了两千只鸭子,过年养殖场也不能没有人,但三个饲养员自打来了养殖场后就没好好休息个几天。 还有四台孵化机都开着,过年也不能中断,两个孵化工人过年也不能休息。 余思雅琢磨着,是时候招工了,不然等下一批鸭子出来,大家根本忙不过来。她开始写招工计划,准备在年前就让领导过目。 新的一年,余思雅计划再招五名饲养员,还是招军属、烈属,到时候让周部长推荐人选,她再择优录用。另外还要招一名孵化工人,三个人轮换,这样大家都能排固定的休息时间。 除此之外还要招一批食品加工工人,但这要等新的厂房建成后再招工,当然也可以提前招好,等厂子完工后就直接上岗。 计划书写好后,送货的团队也先后回来了。最先回来的是楚玉涛三人,第二天小李才回来,两个男知青留在了省城,准备过完年再回来。 两拨人马总计收到了两万多的货款,加上先前收到的定金,总计差一点四万元,就算还掉向银行借的两万块,厂子里现金都还有差点两万块。 这笔钱可是养殖场这半年来实打实赚的钱,效益之高,令人侧目,就是收尾款的小李看到账面上的数字也忍不住讶异。 “这算什么,明年咱们的效益会翻好几倍。”余思雅豪气冲天地说道。 要是半年前,小李肯定会觉得她是在吹牛,但这会儿,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余吹”。 “那肯定的,就没余副主任你办不到的事。” 余思雅瞄了他一眼:“去省城一趟,小李同志的嘴巴也变甜了!” 小李抓着头发嘿嘿直笑:“可不是我嘴巴甜,这是我相信余副主任。” “这么相信余副主任,那要不要跟着余副主任一起干?”余思雅半开玩笑地问道。 她早想将小李挖到养殖场了,今天这气氛就非常合适。 小李开始以为余思雅是在开玩笑,但当他抬起头,对上余思雅认真的眼神便明白了,她是说真的。 虽然这半年来,小李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养殖场,但他还真没想过到养殖场来工作。毕竟他现在的工作属于在公社,大小是个正式的干部,养殖场这边说是企业,可没有政策支持,也没有县里、公社的资金支持,说到底还是个草台班子,要是哪天效益不好,说不定就得关门,没人会替养殖场兜底,填上这个窟窿,安置他们。 那到时候他该何去何从? 养殖场现在看起来是花团锦簇,一片欣欣向荣之相,但谁说得清楚以后呢? 一边是铁饭碗,稳稳当当的工作,一边是有成就感,势头正猛的新工作,小李还真有点难以抉择。 余思雅看出了小李的犹豫,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我计划年后厂子里设一个财务,一个生产主任,你要是不来,我只能物色其他人了。” 小李明白了,余思雅这是说,他要是来了养殖场,生产主任就是他。 虽然养殖场现在还没几个正式职工,但今年用到的临时工可不少,有些手脚勤快的婶子、姐姐们可是光在养殖场做零工,都赚了好几块钱。 照着今年的势头发展下去,明年肯定得扩员,生产主任也不会是个光杆司令了。 小李想起自己在公社的生活,他的职务是秘书,但公社书记还没资格配单独的秘书,实际上他是整个公社的秘书,说通俗点就是打杂的,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谁都可以叫他帮忙查资料,递东西等等。 要是继续下去,他肯定还要在秘书这个岗位上熬好几年,等有了空缺才能升迁或者调动。 小李在心里问自己,他还愿意回公社打杂吗?答案是否定的。其实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养殖场又没法他工资,他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图的是什么?其实就图个痛快,图那种大家一起为了一个目标奋斗,看到成效的成就感。 工作有时候是养家糊口的工具,但又不仅仅只是为了温饱! 经过一番思考,小李找到了内心的答案,他对余思雅说:“好,过完年我就跟冯书记说。” 余思雅把他的名字记录在了招工的小本本上,然后笑着说:“这个事你不用担心,我先去跟冯书记通通气。” 这半年小李都经常在忙养殖场的事情,想必冯书记也不会反对。 果然,看到余思雅的招工名单和职务表后,冯书记只是挑了挑眉:“我就知道小李要被你带走了,这小子,整天往养殖场跑都不嫌累。” “说起来还要谢谢冯书记你,当初可是你把他派过去给咱们干活的,谢谢冯书记的支持。”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冯书记用食指隔空指着她的脑门:“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有,我是真心感谢冯书记对咱们工作的大力支持,要不是你,咱们的养殖场也办不了这么顺利。”余思雅诚恳地说道。 冯书记似乎有点不适应这样正儿八经的感激和夸奖,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茶,岔开了话题:“养殖场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冯书记,我还有一个事要向你汇报。”余思雅边说边看他的脸色,“是这样的,我们养殖场还剩了几十只酱板鸭和一批皮蛋。冯书记,我的意思呢,咱们公社辛苦了一年,城里厂子都发福利,咱们自己都是产酱板鸭和皮蛋,咱们也不能落下,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冯书记想,养鸭子,做酱板鸭的都还没尝过一只,确实说不过去,便道:“你们养殖场要发福利不用问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余思雅嘿嘿笑着不肯走:“冯书记,这福利哪能只有咱们养殖场发啊,我的意思是,咱们公社干部也每个人发一份,包括一只酱板鸭和一份皮蛋。大队干部们今年也多次帮咱们养殖场通知、组织社员来干活,他们也辛苦了,只是酱板鸭数量不够了,今年就暂时给他们发两份皮蛋。冯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冯书记觉得不怎么样:“小余,这得好几百块钱。我知道,你们养殖场最近赚了点钱,但你们还欠着贷款,明年你不是说还要修厂房吗?缺钱的地方多了去,不要乱花。咱们公社以前那么多年都没发福利,那不是都过去了?没道理今年一定要发。” 得,果然是老一辈思维,节俭得很。余思雅相信,冯书记是真诚地拒绝发年礼,但其他干部未必。 公社的干部工资并不算高,很多拖家带口,一个人的工资养好几口人,并不宽裕。要是他们不发,没几个人舍得花四块钱去买酱板鸭吃。 “冯书记,这半年来,公社一直很支持我们养殖场的工作,发一份年礼养殖场还是发得起的,不会耽搁正事,你不用担心。再说了,咱们辛辛苦苦建养殖场,办村办企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大家的生活更好吗?冯书记,我觉得这个礼应该发,能激发大家的斗志,这可比省几百块钱更有用。”余思雅振振有词地说道。 冯书记词穷,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她:“你这丫头歪理一大堆,我说不过你。”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冯书记,这可不是歪理,这是事实。咱们自己就是产酱板鸭的,结果公社的人竟然都没吃过,连味道是什么都不知道。下次你们去县里开会,别的公社、县里的干部们问起来,你们怎么回答?说不出来,别人还相信咱们的酱板鸭好吃吗?你就当大家尝尝味道,以后给咱们酱板鸭拉客户了。” “算了,我说不过你,发就发吧,你看着办。”最后冯书记不知道是被余思雅烦的不行,还是真被她说动了,妥协了。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冯书记,我就知道,你一直最支持咱们养殖场了。” “赶紧去发年礼,别在这里碍我的眼!”冯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余思雅赶走了。 这丫头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关键是小嘴巴叭叭叭的太会说了。再让她说下去,不知道又要弄出什么花样来呢。 得了冯书记的批准,余思雅马上活动起来,招呼养殖场的员工将酱板鸭和皮蛋都点了点,然后包装好,一份一份搁好,接着她给大家开了个会。 “谢谢大家这半年来的勤劳工作,大家辛苦了。经过冯书记批准,我们养殖场决定发一次过年的福利,凡是养殖场的正式员工,都将有一份酱板鸭和一份皮蛋。大家过年也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我想这个一定特别有意义。” 听说还有福利,职工们都特别兴奋。这可是县里面省里面的大厂子才有的待遇啊,说出去都长面子。 等大家消化了这个消息后,余思雅笑道:“另外,咱们养殖场这半年来的发展脱离不了公社的支持。所以为了表示感激,经过我跟冯书记商量,咱们给公社干部每人也提供一份这样的年礼。此外,大队的干部们多次帮咱们组织人手过来帮忙,年底了也应该送一份礼物感谢他们。因为酱板鸭的数量有限,不够分,所以我提议每个大队干部送两份皮蛋,大家有意见吗?” 大家能有什么意见?大家只想快点发年礼。 “没意见,我们听余副主任的。” 余思雅满意地笑了:“好,现在咱们先开始送礼物。楚玉涛,你带着职工们去给各大队送礼,我跟小李去公社,咱们兵分两路,收工后再回到养殖场集合,进行内部表彰活动。” 内部表彰?这是什么? 大伙儿都好奇极了,余副主任每次搞什么,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事,这回也不知道要发什么,难道是奖状? 为了年礼,为了内部表彰,大家都很积极,楚玉涛那边又分了几个小组,一起去把礼送到了各大队。 发了年礼后,下午大家重新到养殖场碰头。 余思雅把员工们都召到了会议室,指着留出来的酱板鸭和皮蛋说:“咱们先发年礼,一人一份,由小李同志给大家发,大家轮流去拿。” 等发完了年礼,余思雅提起表彰的事:“过去的半年,正是有了大家的努力,我们养殖场才会取得如此成绩。干得不好咱们要批评,干得好了,咱们要奖励,养殖场从今年开始,每年都会根据员工的贡献和入职时间综合考量,发放奖金!” 发钱? 饲养员大姐惊得站了起来:“余副主任,你,你没说错吧?” 余思雅摆手示意她坐下:“没说错,会根据表现来给大家发奖金。今年大家都表现很好,所以每个人都有份,两位销售同志入职时间最短,相对贡献少一些,发两块钱奖金。两位孵化工人入职三个月了,勤勤恳恳,昼夜替换,非常辛苦,发五块钱的奖金。三位饲养员大姐来得最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闷头干活不多事,为养殖场的建设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发八元的奖金。” 说到这里,余思雅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除了你们,咱们厂子里还有三位特殊的同志。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纳入咱们养殖场的编制,但他们这半年来一直在帮咱们养殖场干活,却没拿一分钱的工资,让我们对他们的无私奉献予以最诚挚的感谢。楚玉涛和小李、文英同志,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养殖场给三位发二十元的工资,希望来年大家一起努力,将我们的养殖场建设得更好!” “这么多?不合适吧。”楚玉涛有些无措,推辞道。 文英也觉得多了点:“小余,要不少一些吧,我们跟工人们拿得一样就行了。” 小李也猛点头。 余思雅可不答应:“多什么多?你们半年没拿一分钱的工资,我要是请人来,才给二十块钱吗?这是你们应的,拿着。要是有人不服气,那咱们就给算算你们半年来应该拿多少工资。” 再说了,这三位可是管理人才。按照多付出多得的原则,他们拿这些理所应当。 本来还颇有微词的职工听到这话都闭上了嘴,是啊,人家白干了那么多活儿,一分钱都没拿,现在拿二十块怎么了? 见大家都没意见,三人忐忑不安地接受了,虽然心里还有点不自在,但都很高兴,因为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认同和嘉奖。 不过小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们都有奖金,余副主任,你为厂子里付出得最多,最辛苦,你没有奖金吗?” 自己给自己发奖金,余思雅觉得有点别扭,但就像小李所说,她付出得最多,拿奖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没必要为了避嫌就不拿。 所以思索了一下,余思雅开了口:“那我也拿二十块,楚玉涛同志,你待会儿把奖金的发放情况也一并记录到账目上,以备查询。” “不是,余副主任,咱们都拿二十,你也才拿二十,这不大合适。”楚玉涛慢吞吞地说。 其他人也点头:“对,余副主任,你应该多拿一点,你功劳最大,最辛苦。” 余思雅举手制止了他们的议论:“这次就按这么发,等明年养殖场的领导班子成立后,我们会商讨出一个具体的奖励机制,力求做到公平公正。” 033 033 发完年终奖, 1976年就要来了。 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年, 吹起了变革的前奏, 十年浩劫也即将结束,迎来新的时代。 对余思雅来说,这也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因为这是她穿越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新年新气象, 不管有钱没钱,大家都要争取过个好年。余思雅自然也不马虎, 尤其是今年陪她过年的还多了两个孩子, 更不能像以前她一个人那样随便对付了。 在这个物质贫乏, 人口流动很小的年代, 过年大家最盼的就是吃上平时没有的好东西, 穿上好看的新衣服。当然孩子们比大人还多了一个盼头, 可以领压岁钱。 余思雅家里就三个人,上面没有长辈,两个孩子才十几岁, 处于半懂事的年纪, 所以过年的事还得她这个大人来操心。 第一件事就是置办年货, 余思雅把囤了半年的各种票据全拿了出来。她现在是公社干部, 每个月除了工资, 还有粮票、肉票、油票、布票等等,五花八门, 应有尽有, 大致可以参照城镇职工。 这些票据过期了就会作废, 所以余思雅也不管公社供销社有没有,全拿了出来, 打算待会儿能花光就花光。 除了她,沈红英和沈建东也各自分到了一丈的布票,一人一套新衣服的量,这是每个社员的福利。 余思雅把三人的票合拢在一块儿,拉着沈红英,让沈建东背着背篓,一起去公社。 这几天,采购年货的社员不少,公社供销社也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余思雅拿着票挨个的买,油盐酱醋,火柴蜡烛煤油,肥皂毛巾牙膏牙刷,糖果瓜子饼干…… 买完了生活必需品,余思雅看到有人在买个蛤蜊油,白色的一个贝壳,比指甲略大,冬天擦手擦脸,防止皮肤干裂的好东西,不要票,一毛钱一盒,挺便宜的,余思雅一口气买了三盒,一人一盒。 沈红英见了赶紧阻止她:“够了,嫂子,够了,咱们俩共用一盒就行了,建东用不着。” 沈建东也笑嘻嘻地说:“男人用这东西干嘛,这是你们姑娘家才用的,嫂子我不要。” 毛都还没长齐就男人,余思雅不理他,付了钱,将蛤蜊油丢进了背篓里,想了一下,又问售货员要了一盒。 “我不习惯跟人共用擦脸的,大家一人一盒。” 沈建东侧头往背篓里望去:“可是嫂子你买了四盒。” “还有一盒是给你们余大娘买的,下午我得去余家一趟,送年礼。”余思雅开口解释道。 她虽然对原主的父母没什么感情,也看不得他们的一些做派。但他们到底把原主抚养成人,比不负责任的余标两口子好太多了,所以该有的礼节她也不打算少,也省得有人以后拿这些做文章。 听说是给胡桂花买的,沈家姐弟俩都没意见了。 从供销社出来,余思雅又带着他们俩去了粮站,买了二十斤大米,十斤面粉,然后去肉联厂,将手里的肉票全换成了肉。 前一阵子,村里杀了猪,已经分过猪肉了。余思雅去了公社,粮食关系也转到了公社,村里分猪肉没她的份儿,两个孩子倒是一人分了三斤。当时余思雅很忙,也不在家,是他们姐弟俩自己去领的猪肉。 可能是她现在有了“出息”的缘故,哪怕是沈红英姐弟俩去分的肉,村里也没敢分差的给他们,都是五花肉、梅花肉,算是比较肥的。 一下子得了六斤肉,沈红英也舍不得这么吃了,除了当天切了一小块炒莴笋吃了,剩下的她全腌了起来,风干,做成了腊肉,挂在屋子里,打算以后慢慢吃。 要论精打细算,余思雅觉得自己远远不如沈红英。她真的是这个时代姑娘家的典范,十几岁,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全都会,余思雅的衣服坏了都是她帮忙给补的,补出来的线头非常整齐,比缝纫机缝出来也差不了多少。 也正是因为后勤有保障,家里的事不用她操心,余思雅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所以她对沈红英这个小姑娘是挺有好感的,从肉联厂出来后,余思雅就问沈红英:“我看不少小姑娘过年都买了头绳,你要不要也买一条新的,喜庆?” 沈红英连忙摇头:“不用了,嫂子,我的头绳还能用。” 好吧,公社供销社卖的头绳就那几样,在余思雅看来挺老气俗套的,在乡下有钱能买的东西也有限。 “那你们想想,咱们还有什么要买的,一块儿买了,省得还要跑一趟!”余思雅又说。 沈建东背着沉甸甸的背篓直摇头:“不用了,嫂子,这次就是买得最多的了。” “是啊,嫂子,往年过年咱们可没买过这么多。”沈红英夸张地张开手比划了一下,“以前咱们就买半斤糖果,最多再买一斤肉,就没别的了。” 现在来公社的人很多也是这样,就买个两三样,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要是有客人上门,给两颗水果糖,半把瓜子就算招待对方了。 好吧,余思雅也想不出来还要买什么,她拎着肉和骨头说:“那好吧,咱们回去了,今天中午筒骨炖萝卜。萝卜可是有小人参的称号,营养又美味,现在天气冷,喝点热乎乎的汤暖和。” 回去之后,余思雅开始整理东西,沈红英去做饭了,沈建东给她打下手。 吃过饭,余思雅拿了一斤猪肉、一包饼干,一斤水果糖、五尺布,还有蛤蜊油去余家了。 临走前她交代:“我去一会儿就回来,红英你跟建东一起想想新衣服做什么样,等我回来,咱们去找裁缝帮忙做,这样过年你们就能穿上新衣服了。” “嫂子,我自己做就行,不用去裁缝那里了。”沈红英连忙说道。去找裁缝还得给工钱,反正放假了,冬天也没多少活,她一两天就做好了。 余思雅没跟她争:“好吧,你试试,要是忙不过来咱们还是去找裁缝,也花不了几块钱。” 说完,她拎着东西就走了。冬天天黑得早,她早点去,也能早点回来。 临近过年,余家人都在,看到余思雅非常惊讶,自打半年前闹翻后,余思雅就再也没回过娘家,胡桂花倒是去找过她几次,也邀请过她回娘家,但都被余思雅给拒绝了。 余家人都以为余思雅还在生他们的气,过年也不会回来了,谁知道她今天竟然上门来了。 短暂的惊愕过来,余家人马上热情的招呼她。 “思雅,你回来了,吃过午饭了吗?要是没吃,嫂子给你煮鸡蛋面。”挺着六七个月大肚子的姜美丽热情地说。 余思雅赶紧制止了她:“不用,嫂子,我在家吃过了。这不要过年了吗?给你们送了点东西过来。” “哎呀,你看你,回娘家就回娘家,还带什么东西啊,真是让你破费了。”姜美丽赶紧伸手接过了余思雅手里的东西。 余思雅笑了笑,没多说。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她也清楚这个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姜美丽把东西拿了进去,后面的胡桂花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上前拉着余思雅的手心疼地说:“哎呀,思雅,你这孩子怎么搞的,又瘦了,公社食堂的饭菜应该不差的呀。” “不差,三天两头有肉,我只是工作比较忙。”余思雅随口解释了一句就岔开了话题,“你们还好吧。” 胡桂花赶紧点头,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家里的事:“家里都挺好的,你嫂子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生了,尿布小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有你哥哥……” 余家人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姜美丽肚子里的孩子,胡桂花的大孙子。 余思雅听了不置可否,只是点头,也不搭话。 进了屋,余思雅就看到余大庆坐在堂屋的主位上,手里拿着烟杆,伴着一张脸,看到余思雅,他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在公社的工作还好吧?” 余思雅笑道:“还好,有领导们支持,一切工作都挺顺利的。” 可能是为了找回面子,也可能是为了在女儿面前摆架子,余大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那就好,你还年轻,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在公社是后辈,要尊敬领导,给领导面子,别什么事都自己出头。一个女娃子,太过掐尖要强出风头不是什么好事,惹人闲话,以后谁敢要你这样不顾家的女人!” 余思雅差点被气笑了,她稀罕啊?她需要男人来证明她的价值吗?都同样要天天工作赚钱养家,凭什么女人就得被要求顾家?为什么不是男人顾家? 她想反驳余大庆的观念,可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旁边胡桂花那副确实如此的神情,顿时没了兴趣。 他们的观念已经形成了,不是她几句话能改变的。既然改变不了,何必跟他们啰嗦,浪费口舌。 姜美丽看出了余思雅的不悦,赶紧插了一句:“爸,思雅难得回来一趟,你别抓住她一直说啊,妈跟小妹还想跟思雅说会儿悄悄话呢!” 家里就属胡桂花和小妹余香香跟思雅的感情最好。 对这个即将给他们家生大孙子的媳妇,余大庆还是要给两分面子的,他站了起来:“好好陪陪你妈,你妈一直念叨着你。” 余思雅含笑点头,然后跟着胡桂花进了屋。 胡桂花把余思雅拉进屋子里,握住她的手说:“思雅,你别怪你爸说的话难听,这女人太要强,男人不喜欢的。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有本事,迟早要嫁人的,妈也盼着你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余思雅点头。回余家可真是个酷刑,余大庆当他是天王老子,在家里一言九鼎,不可一世。胡桂花絮絮叨叨,关心是关心女儿,但也很烦啊,尤其是催婚这个事。 她算是领会到了当代年轻人们为何怕过年了。 “哎呀,你别光点头,你有没有把妈的话听进去。思雅,公社里有不少没结婚的年轻干部吧,你有没有看中的,要是看中了,让人上门提亲啊,这过完年你都19岁了,你看看隔壁的菲菲,跟你同年的,人家孩子都能在地上爬了。”胡桂花拉着她一个劲儿地说。 余思雅被她念得头痛,敷衍地点头:“我知道了,等有合适的再说吧。对了,香香呢,她念书成绩怎么样?” “就那样呗。”提起小女儿,胡桂花来了精神,拉着余思雅说,“我听说养殖场又添了机器,明年是不是要招更多的人啊?思雅,你得照顾照顾自家人啊,回头招人的时候,把你小妹招进去怎么样?” 余思雅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香香今年才多大啊?” 记忆中,原主的这个妹妹今年才上小学五年级,明年才上初中,她上学比较晚,九岁才上的一年级,过完年也就14岁。这么点年纪送到养殖场工作,亏他们想得出来。 胡桂花不满余思雅的咋咋呼呼:“你大惊小怪什么,过完年香香就14岁了,过两年就可以开始说婆家了,还小吗?你看隔壁村的老杨的儿子15岁不是顶替了老杨在粮站的工作,这有什么稀奇的?” 余思雅无语,看来她真有点跟不上时代。 见她不说话,胡桂花旧话重提:“思雅,你们反正都要招人,不如用自己人。香香你知道的,她做事勤快,手脚麻利,去了养殖场也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就把她弄进去吧,也省得她以后像咱们这么辛苦,天天在土里刨食了。” 这是胡桂花的真心话,她觉得小女儿要是能做了工人,那可是相当光荣的事,以后说亲也好说,能说更好的人家。 余思雅实在不敢苟同她的观念。 “不行,我们养殖场有硬性要求,招工必须得初中毕业,香香小学都没念完,这怎么行?” 胡桂花撇嘴:“饲养员不是没学历要求吗?” 余思雅无语:“饲养员起早贪黑,要养几千只鸭子,过年都没要轮流上班,没个休息的时间,每个月工资才八块钱。你也想香香去干这个?” “八块钱怎么啦?这可比你爸和我种地强。再说,过年你不是还给她们发了八块的奖金吗?”胡桂花也是听说了这事特别心动。 余思雅一句拒绝了她:“不行,饲养员只招军属、烈属,算是对军人家庭的一种照顾,香香不符合条件。另外,你好好想想,是我这样坐办公室,拿更高的工资好,还是让香香天天去养鸭子的好?” “你,你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思雅,香香可是你的亲妹子,你就不能帮帮她,通融一下吗?”胡桂花还不肯放弃。 余思雅按住额头:“这个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要是十几岁就去养殖场当饲养员那么好,我为什么不把红英和建东弄进去?他们俩要是去上班了,每个月还能给我拿一二十块钱回来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会害香香。你们要不听我的,就按照规矩来,自己去应聘,能招上是你们的本事,招不上,也跟我没关系!”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胡桂花有点不高兴,但她性子软,也发不起脾气,真是气得背过身抹眼泪,“别人都说你有出息了,咱们娘家也跟着沾光,可结果呢,上次让你给你哥哥安排工作,你推诿,现在让你给香香安排一下,你也说不行。娘家人沾你什么光了?” 余思雅感觉跟她理论简直比上班应付客户领导都心累。摊上这样的娘家人,说好不好,说坏又不够坏,没法好好相处,也没法断绝关系,只能敬而远之了。 “我是养殖场的负责人,我要以身作则,按照规矩办事。不然我要坏了这个规矩,很快就会有人把我拉下来。我还是那句话,要进养殖场,凭本事。你们作为我的娘家人,我不求你们给我多少支持,但不要拖我的后腿好吗?”这话余思雅说得有些严厉。 胡桂花被吓到了:“谁,谁还能拉你下来啊?” 余思雅不想跟她讲自己被眼红穿小鞋的事,否则依胡桂花的性格,肯定会传得满公社都是。 “没谁,我就举个例子。香香要是想念书,你们就让她念,她的学费我去学校给她交,她要是能考上高中,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也包了,不用你们花一分钱供她上学。她要是不念,也随便你们吧。这是两块钱,你自己买点自己喜欢的,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余思雅站起身道。 胡桂花讪讪地接过钱:“你怎么刚来就要走啊?在家里歇一晚,吃顿饭吧。” 余思雅心说,她要留下吃饭,那得吃得自己心塞,还是别给自己添堵了。 “不了,还有事。” 胡桂花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出了门。 刚走到出堂屋,姜美丽就摸着肚子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思雅,怎么刚来就要走啊?对了,你们养殖场不是做了不少酱板鸭吗?爸妈都还没尝过呢!” 余思雅明白了,这是他们看了她送来的礼物,发现里面没酱板鸭,不高兴呢。 不高兴也没办法,她送的东西加一块儿也好几块钱了,在这个时代来说,这些礼物并不算寒碜。 “这样啊,那等供销社卖的时候去买一只给爸妈尝尝呗。”余思雅假意没听懂姜美丽的暗示,叫住了胡桂花,“回去的路我熟,天气冷,你就别送我出去了!过完年,工作忙,我就不过来了,你有事到家里找我。” “怎么这么忙,年也不拜了吗?”胡桂花很不舍,女儿回家就坐了一会儿,连口水都没喝,她将余思雅送到大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折了回去。 姜美丽坐在堂屋里,一边烤火一边嗑瓜子,瞧见胡桂花回来,吐了一口瓜子皮,撇嘴嘟囔:“妈,外面都传遍了,公社干部每人都发了一只酱板鸭。思雅也真是的,得了好东西也不给你们拿过来,就自己吃了,看看,她都带的什么,水果糖,饼干这些不值钱的……” “嫌弃不值钱,那就别吃,都扔了!”余大庆从屋里出来,黑着脸说。 姜美丽一看到是他马上变了脸:“爸,我,我这就是说说,好好的东西丢了多浪费啊。对了,妈,香香的事你跟思雅说了吗?” 提起这个,胡桂花脸就垮了下来,她捏着衣摆,小声说:“思雅说养殖场招工得初中以上文化,让,让香香再念几年书,她给学费。他爸,我看就让香香再念几年吧,你看思雅多念了几年书这不就有出息了?” “有出息有什么用,也没看她照顾照顾娘家人。”余大庆虽然口气很不高兴,可到底没反对这个提议。虽然他跟余思雅关系还是不怎么好,但到了外头,谁不恭维他生了个好女儿,女儿能干。 余思雅出了余家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公社里大家都沾亲带故,都是熟人,余家人想走她的路子,别的人也未必不想钻空子。 余思雅也不是完全排斥关系户,只要踏实肯干,有真本事,用谁不是谁?关系户和非关系户对她来说都没区别。怕的是招一些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带坏了养殖场的风气。 招工这个事,以后她也要逐渐放开,让小李负责,那这个情况得先给他提提醒,谁都不能破这个例,开了这个口子。 余思雅发现放假她也闲不下来,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她去整理。 好在家里的事不用她操心,年夜饭也是沈红英姐弟俩弄的。这半年来,家里的事都是靠他们自己折腾,经过不断的摸索,弄起来也是像模像样了。 除夕晚上,他们弄了整整六道菜。一个红烧肉,一个香煎鲫鱼,一个糖醋排骨,一个猪蹄烧黄豆,一个素炒小青菜,还有一个萝卜骨头汤。 余思雅看着摆了一桌子的饭菜,高兴地说:“红英和建东,你们姐弟俩今天辛苦了。” “我们不辛苦,嫂子吃饭了。”沈红英腼腆地说。 余思雅拿起了筷子,三个人边说边吃饭,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吃过饭还要守岁,余思雅拿来一个底部破了洞的瓷盆,烧上火炭,点上蜡烛,摆上水果糖、瓜子、饼干。 “咱们今晚三个人一起烤火聊天守岁!”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两个孩子都很兴奋,沈建东还跑去抓了一把花生,拿了根小棍子过来,在火炭里烤花生给大家吃。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拜年上去。 余思雅说:“过完年养殖场还有很多工作,我娘家那边都不过去了,所以我恐怕没时间陪你们去拜年。你们要去哪些亲戚家拜年,列个名单给我,跟我说说亲疏关系,回头我给你们准备上礼物。” 没时间自然只是借口。余思雅实则是不想添麻烦,人情社会,很多又是长辈,人家要请你帮个什么忙,大过年的拒绝对方不高兴,不拒绝又要坏规矩,索性不去。 再说,沈跃都死了,她跟这些亲戚还有什么关系?她要认,他们就是亲戚,不认,那就是陌生人。 但沈红英和沈建东不同,他们俩还是跟这些人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所以她也不介意花点小钱,给姐弟俩做做面子。 谁知道提起这个,姐弟俩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落寞地垂下了头。沈建东泄愤地拨了一下火星子:“嫂子,不用去了,咱们早跟舅舅他们断绝了关系。” 余思雅挑眉:“没来往了吗?” 沈红英低声说:“没有,八年前,我爹死的时候,就断绝了往来。当时我哥也才14岁,我跟建东一个7岁,一个5岁,都要人养,负担很重。我舅舅就劝我妈丢下我们改嫁,我哥气得跑过去跟他们打了一架,说咱们家就是去讨口也不用他们管,以后就没这门亲戚了,然后大家就没了往来。” 难怪沈母过世的时候也没听说她娘家的人过来,原来两家早闹翻了。但亲姐妹去世,都没人来看看,也未免太薄情了一些。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余思雅为了缓和这种气氛,开玩笑道:“我就说建东这冲动的性子像谁呢,原来是像了你们哥哥。” “我哥最厉害了,他在的时候,大伯三叔都不敢欺负咱们。”沈建东咬着唇带着哭腔说。 余思雅想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过年的提什么沈跃,这不是让两个孩子伤心吗?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明天要去大伯三叔家拜年吗?” 沈建东不乐意:“谁去他们家,我才不去呢!” “先别把话说这么死,要是他们也不来就算。可若是他们来了,你们也得去拜年,把嫂子送出去的红包要回来,反正拿了红包,抓了糖、瓜子啥的也不吃亏。”余思雅笑着教他们。 沈建东夸张地吐了吐舌头:“不是吧,他们还好意思来咱们家拜年呢?我路上碰到都不叫他们了。” 沈红英忧心忡忡地说:“那可说不好,当年哥打了他们,两家都不跟咱们说话了,可等哥去当了兵回来后,他们还不是上咱们家。每次哥要走的时候,还请咱们吃饭呢!” 后面半截余思雅没听清楚,她只记住了前面一句,沈跃又打人了,先打得跟外家断绝了关系,然后又把本家亲戚给打得几年不通来往。 她努力想了一下,沈跃的样子是不是一脸凶相,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长相。 短短半年,原主的好多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很多事,她有印象,但具体的却很难记起来。 “嫂子,嫂子,我们听你们的,要是他们敢来咱们家拜年,咱们也去,一定要把红包收回来,绝不能便宜了他们。”沈建东连续叫了余思雅好几声,斗志昂扬地说。 余思雅笑眯眯地点头:“这就对了。来,你们俩帮我包红包吧。” 她进屋拿了先前准备好的红纸和剪刀出来,将红纸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三人开始包了起来,然后用晚上剩的米饭粘一下。 沈红英手巧,速度很快,做得也最好看,最后余思雅干脆不叠了,等她叠好就往里面塞一毛钱。普通亲戚的小孩过来拜年,塞一毛钱的红包就够了。 包完了红包,十二点也到了。 余思雅像变戏法一样,嗖地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递给姐弟俩:“红英,建东,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谢嫂子!”沈建东接过红包就乐不可支地拆开了,然后拿出里面崭新的一元钱,高兴地扬了扬,“哇塞,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红包,嫂子你真是太好了。” 余思雅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行了,睡觉去吧,好好念书,要是明年你考上了高中,过年我给你包个更大的红包。” 提起这个沈建东就没精神了,撇嘴嘟囔:“真扫兴,大过年的嫂子你还提念书的事。” 余思雅笑着摇了摇头:“好,嫂子不说了,去睡觉吧,天气冷。” 沈建东高兴地跑回了自己的屋。 沈红英两只手攥着红包,有些羞涩地看着余思雅:“嫂子,我,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余思雅其实不大习惯跟人同睡一张床,可对上沈红英害羞紧张的眼神,她又不好拒绝。算了,就一晚上。 “走吧,把你的被子抱过来,咱们一人盖一床,免得冻感冒了。”余思雅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沈红英高兴地跑了出去:“好,嫂子你等我。” 不一会儿,她就抱着被子过来,爬上了余思雅的床。 他们家的是乡下的那种木头床,大概一米三五左右的宽度,冬天睡两个人挺挤的,余思雅往里靠了靠:“睡吧。” 沈红英赶紧吹灭了蜡烛,钻进了被窝里,屋子里黑了下来,也安静了下来。 就在余思雅快睡着的时候,旁边的沈红英忽然翻了个身,带着哽咽的声音小声说:“嫂子,我想我娘,想我哥哥了……” 余思雅的睡意荡然无存,她就说嘛,好好的沈红英怎么突然要跟她睡了,原来是大过年的想念逝去的亲人。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红英的被子,柔声说:“睡吧,你还有嫂子呢。” 沈红英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嗯,嫂子,你真好,要是我哥没出事,好好地回来该多好,你就一辈子都是我们的嫂子了。” 余思雅心说别,要是她哥能回来,她早不是他们嫂子了。 她在黑暗中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傻孩子,我这辈子就是你们的嫂子。” 沈红英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有些遗憾又有些释怀的样子:“嫂子,我哥特别好,但他没福气。你……你要是想改嫁,我跟建东没意见的,我们已经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 真是个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啊,余思雅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隔着被子轻拍着她说:“瞎想什么呢,这几年嫂子忙着呢,没空想这些,睡吧。” 034 034 新年一过, 春天的气息就近了,柳条上冒出一片片碧绿的新叶, 小草从湿润的泥土里探出尖尖的脑袋, 桃枝上的花苞一天比一天鼓得更大,到处都洋溢着欣欣向荣的气息。 人们也开始劳动起来,各大队组织村民除草翻土为春种做准备, 余思雅也忙和了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招工。 叶梅和施立平转正, 小李和楚玉涛正式辞掉公社和学校的工作,粮食关系转入养殖场, 然后还要招一名孵化工人, 五名饲养员。 饲养员从周部长那边推荐的名单中选了五个勤劳踏实的妇女, 孵化工则直接选了上次来帮忙淘汰的一名社员。因为算是内部选拔, 所以这次招工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通知社员们。 不过这样的大事, 好事, 还是很快传遍了全公社,大家都对这几个幸运儿羡慕不已。 至此,养殖场的正式员工不算余思雅, 已经有整整17名。人多了自然就有分工, 这样才能提高效率, 这也是余思雅招工的目的。她将所有人招来, 公布了任命。 小李提拔为生产主任, 管理着饲养、酱板鸭、皮蛋等的产品的生产,养殖场的杂事全找他。叶梅任命为销售主任, 负责销售的工作, 楚玉涛负责财务, 此外孵化工和饲养员各提拔了一名老员工做为小组长。 此外,大家的工资也有所变动。老员工工资集体涨一块, 提拔为小组长的涨两块,叶梅涨三块。小李和楚玉涛因为以前就有编制,现在的工资怎么也不能比他们在原单位低,余思雅在他们原有的工资上涨了五块,其他的票据等福利保持不变。 不管涨多涨少,大家的工资都涨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说完了涨工资的事,余思雅开始安排任务:“小李,你的任务最重,除了目前饲养的工作需要你统领,还有三件事需要你去协调处理。第一件事是收萝卜,社员们去年冬天播种的萝卜已经成熟了,但萝卜跟红薯不同,它不能放几个月。所以要分批收,每次收上来鸭子吃完后,再收下一批,这需要你去统计各大队的萝卜产量,隔几天收购一回,直到将十个大队的萝卜收完为止。” 小李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个事:“好,我待会儿就去找各大队统计。” 余思雅点头,又说了另外一件事:“第二,隔壁三公公社上次从我们这里买的一千只小鸭子应该快长大了,你去看看,长大了就按市价买回来,加工成酱板鸭。此外,还有第三件事,在社员中找几个会泡咸鸭蛋的,分开做一批,看看谁的手艺最好,我们下一批要推出的产品是咸鸭蛋。” “咸鸭蛋?余副主任,这个怎么销售,跟生鸭蛋一样很容易碎的。”小李边记边疑惑地问道。 余思雅给他提供了一个参考的方法:“煮熟了,用真空塑料包装,这样不容易磕坏,而且保存的时间更长。咸鸭蛋针对的人群主要是经常坐火车出差的人,还有长途司机,在路上没有吃的,光啃大饼子干粮挺难受的,来一颗咸鸭蛋增加增加营养和口味。另外还有家里比较忙,条件比较好的学生,中午也可以带一颗去学校吃。” 虽然皮蛋也能满足这些人群,但从口味来说,两者完全不同,也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 “好,我明白了。”小李点头,将要点记录下来。 余思雅又看向叶梅:“销售部目前就你们四个人,每个月跑哪些地方,跑了多少单位,你们规划一下,出去推销的时候可以带上皮蛋作为样品推销。至于怎么推销我也没经验,你们四个人多协商多沟通,共同学习,一起进步。另外,除了目前的酱板鸭、皮蛋,我们养殖场还有一批新的产品可以销售,那就是小鸭,两毛钱一只,自己上门取货。” 叶梅点头。 孵化工和饲养员的事有小李看着余思雅就不多说了,她站起身说:“那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了吧,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要是我不在,大家找小李反应。” 最后她又叫住了楚玉涛:“你留一下。” 楚玉涛愣了一下,合上了本子,点头等在那里,等人都走光了以后,余思雅指着他的本子问:“目前我们账目上还有多少钱?” 楚玉涛翻开本子:“总共还有38760元。” 三万多块,不少了,够她糟了。余思雅点头:“成,我知道了,目前养殖场账目上的资金比较充裕,来卖萝卜的社员,还有做临时工的,都当天结了账给他们。” 同是打工人,谁也不想被拖工资啊,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情况好转了,余思雅可不乐意欠着别人的钱。 楚玉涛没意见:“好,我会做好账目,月底给你送过去。” “成,那没事了,你去忙吧。”余思雅摆手。 楚玉涛拿着本子走出了会议室,出门就看到小李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面,他挑了挑眉。 小李指了指里面:“你们说完了?那我还有点事找余副主任。” 说完就一溜烟地钻进了会议室。 看着去而复返,余思雅扬了扬眉:“你还有事?” 小李捏着笔记本:“那个,余副主任,你把工作都安排给了我们,那你做什么啊?你是不是要升迁了?” 出了会议室,小李就越想越不对劲儿,余思雅把工作都发放了下来,安排到他们每个人头上,以后该不会不管他们吧?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反正已经挑明了,小李索性直说:“先说好,余副主任,是你把我拉过来的,我就认准了你,跟着你干,你要丢下我跑了,那我也不干了。” 别的人来,谁知道会把养殖场弄成什么样子。 余思雅又无语又感动:“瞎想什么呢,我得去县里跑跑,找材料建厂子。咱们这么大个养殖场,连个像样的厂房都没有,像话吗?让你们来就是帮我分担工作的,你倒好,上班第一天就胡思乱想。” 小李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余思雅,很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脑袋:“那个,都是误会,我这不是担心你去年干得太好,上面要把你调走吗?” “放心,我不会调走。”养殖场正搞得如火如荼,余思雅才不想走呢。要走,她也是希望自己考大学,风风光光地走。 得了准话,小李放心了:“那我去忙了。” 余思雅摆手:“我也要去工作找冯书记汇报工作了。” 建厂房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跟领导汇报。 她收拾东西,骑上了养殖场买的凤凰牌自行车,赶去了公社,直奔冯书记的办公室而去。 看到余思雅,冯书记非常高兴:“小余同志,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让人去叫你呢!” 余思雅听到这话没急着汇报工作,笑盈盈地坐下说:“冯书记找我是有什么喜事吗?” 冯书记的兴奋都写在了脸上。 冯书记点头:“喜事,大喜事,刚才我接到县里面打来电话,孟部长说梅书记今天在县委会议上,主动提起咱们清河酱板鸭的事。” 余思雅一听也振奋起来,两眼放光,身体往桌子那边倾,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冯书记你说清楚点。” “后来孟部长帮忙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过年的时候,有亲戚给梅书记送了一只咱们清河的酱板鸭。咱们的酱板鸭包装精美,干净卫生又好吃,吃完后,梅书记赞不绝口,让家里人去供销社再买只回来,却没买到。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酱板鸭是咱们红云公社生产的,目前只对各大厂矿单位做批发,还没在供销社上市。听说了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创办经历后,梅书记赞不绝口,在年后的第一场大会上就表扬了咱们。”说起这个,冯书记就忍不住高兴。 他在红云公社干了十几年,这还是第二回接到县里面如此的表扬。第一次是上回余思雅的文章登了报,算来算去,他们红云公社出名都是从面前这个19岁的小姑娘身上开始的。 冯书记只想着荣誉去了,余思雅想得更深远。在会上,梅书记这样表态,那他们的清河酱板鸭不是在县内扬名了?估计这会儿全县没几个单位,没几个公社不知道他们的酱板鸭吧?那以后出去谈生意岂不是更方便了。 果然,话还没说完,新提拔上的秘书小沈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冯书记,电话,桐岭公社打过来的。” 冯书记赶紧出去接电话。 余思雅等了大概十分钟冯书记才回来,他直摇头:“这是第三通电话了。这些人消息也太灵通了,我才从孟部长嘴里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们都全知道了,一个个打电话过来,说要跟咱们学习,都被我给拒了。” 他语气似乎很烦躁,实则脸上带着得意兴奋的笑容,显然对这种在众公社中脱颖而出很是自豪。 余思雅没打算戳破领导这点暗自得意的小心思,正想说建厂房的事,那边又来了电话。 “哎呀,这些人啊就跟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一样,烦死了,小余,你再坐一会儿,我去接个电话。”冯书记又站了起来。 余思雅笑盈盈地点头:“好。” 这次,冯书记去了几分钟还没回来,倒是新秘书小沈跑了过来:“余副主任,冯书记让你去接电话。” 余思雅忙站了起来:“好。” 她到了隔壁安置电话的办公室,冯书记握住话筒,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情况:“县里面供销社的张主任打来的电话,想跟咱们谈供销社销售酱板鸭的事,我让他跟你谈。” 余思雅又惊又喜,果然,名人效应就是好,就因为梅书记的几句夸奖,这生意都送上门来了。哎,要不是现在的领导都很廉洁,什么都不收,她真想每个城市的领导都送两只酱板鸭,他们可都是活广告,说一句好吃,那简直比她说一百句都有用。 点点头,余思雅去接过了电话,笑着跟电话那端的人打招呼:“张主任,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余思雅,对酱板鸭的情况是我直接负责的,我比较了解情况,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这个张主任是县供销社的一把手,统管着全县供销社的采购销售等工作,可以是个大大的肥差实权人物。 虽然不大喜欢供销社售货员的态度,但余思雅也得承认,供销社的网点分布得最广,遍布全县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公社。酱板鸭要想在全县铺开,在现有的背景下,绕不开供销社。 张主任打电话过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跟余思雅谈供货问题。虽然前面跟县食品厂说好了以后合作,让他们跟供销社谈合作,但张主任都送上门来了,她也没拒绝的道理。 余思雅将对外面的说法再说了一遍。 张主任其他都没有意见,就是对4块钱的批发价不大满意,希望余思雅能降降价,他提议价格定在3.5,余思雅自是不肯同意。要是这么便宜给了供销社,以后其他单位知道了,还能同意吗?过年人家都去找供销社买算了,单位从供销社那里拿货说不定还比他们这里便宜。 而且她对外宣称的零售价一直是五块,不管张主任是卖五块钱,还是4.5,每只酱板鸭都能赚个五毛一块的,倒手就赚钱的事,要不是现在还没开放,她都想自己干了。 两人在电话里扯了一顿的皮,最后见余思雅怎么都不肯让步,张主任没辙,只得同意了四块的进价。毕竟他可不希望,下次梅书记去供销社还是没有酱板鸭。 挂断了电话,余思雅再度去了冯书记的办公室。 冯书记一脸喜色:“谈妥了?” “嗯,以后咱们公社每个月向供销社提供五百只酱板鸭和两千只皮蛋。”余思雅高兴地说。 这个数量是不算很多,但胜在稳定,光这笔订单就能为养殖场每个月带来几百上千块钱的利润,足以支撑起养殖场的日常运转了,这样她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而且随着大家经济条件的提高,手里宽裕了,以后这订单肯定还会涨。 冯书记点头:“那就好,对了,你们今天第一天开工,你不守在养殖场跑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打交道多了,他也清楚余思雅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 余思雅顺势就说:“确实有个事要跟领导汇报。冯书记,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这半年来发展规模很大,目前正式的员工已经扩大到了17个人,本来我还打算招几名生产女工的,可养殖场房子太小,没法容纳这么多人。所以我想跟冯书记商量一下扩建养殖场厂房的问题。” 冯书记这会儿心情特别好,也特别好说话:“那就扩建啊,让各大队给你招几个熟练工,几天就把房子盖起来了。” 余思雅没动,笑了一下:“冯书记,我这回不打算盖茅草屋了,我准备盖两层的楼房,你觉得怎么样?” 冯书记瞪着她:“你这姑娘,真是一天不整出点事来就不闲不住,盖楼房得要多少钱啊,养殖场能拿得出来吗?” “应该差不多吧,具体的我还没调查呢,这不先要跟冯书记你汇报吗?钱要是够就盖宽敞一点,要是不够,就少盖两间,量力而行,先将就着用。”余思雅一副她也就随便盖盖的样子。 冯书记才不相信这话,以这姑娘凡事都要做到更好的性格,肯定不可能随便盖两间。 盖楼房是大事,砖、石灰、水泥等等都需要买,这些可不便宜。要是以前,冯书记可能会因为担心钱不够的问题就直接拒绝了余思雅。但现在余思雅的表现越来越亮眼,养殖场也给他们公社带来了不少实惠和活力,他对余思雅的信任度自然也随之提高。 琢磨了两分钟,冯书记松了口:“你要盖就盖吧,不过悠着点,还欠银行两万多块钱的贷款呢,别旧账没还又去借新的。” 其实余思雅还真有点想再去贷一笔款子。可她知道老一辈保守,很不习惯欠银行钱,上回答应冯书记都是做了老大的心理建设才答应去贷款的,现在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他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她赶紧说:“当然不会。对了,冯书记,建房子要运石头、沙子、水泥、砖头、石灰等等,这些东西非常沉,养殖场到公社那段路又窄又不好走。所以我想提议,咱们先把这段路给修了吧!” “你……”冯书记隔空指着余思雅的脑门,“你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修路?这个钱谁出,你出啊?” 余思雅眨了眨眼:“是咱们养殖场需要这条路,这个钱当然咱们出,只要冯书记你点个头就行,其他的事我来办。对了,路太窄了,两边再拓宽个一两米吧,以后来养殖场的车子很多,就算不能并行两辆车通过,但好歹要让一个车子能通过,两边还要给人留下走的地方,这样也能方便错车。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后面这点才是余思雅找冯书记的重点。 原先的路是相间小路,非常窄,只有两三米宽,伍常安的车子过来轮胎都经常压到旁边的地里。要修路肯定要拓宽路面,这就要占经过大队的土地。 在农村,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大队们肯定不乐意,所以这个事还得冯书记拍板。只要他同意了,大队干部们也不会说什么。这可比她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去说服这些人快多了。 冯书记在心里核算了一下,一边一米也就增加两米,从养殖场到公社大约两公里,要经过两个大队,算下来大致需要六亩多地。还好,比他想象的要少。 余思雅说得也有道理,马上就进入春天了,要是来个两三天的绵绵春雨,乡下这种经常被人走的小路就一片泥泞,一脚踩下去鞋子陷得老深。人都这样,就更别提载着沙子砖块的车子了。 “你打算怎么修?”冯书记开了口。 余思雅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冯书记是同意了。她赶紧将自己的计划托出:“冯书记,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就把路面拓宽一些,至于怎么修嘛,咱们养殖场也没多少钱,还要建房子,暂时就修个石子路就行了,这样下雨天车子不至于陷到泥里。至于石子从哪里来嘛,我准备发动咱们广大的社员,让他们去捡,我们养殖场五分钱一箩筐给他们算钱。正好大家将地里的石子也给捡了,省得影响庄稼的生长,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余思雅当然怀念后世干净宽阔的柏油马路,但现在没条件,只能先一步一步地改善了。 “你都打算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冯书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余思雅扯着笑容说:“我只是说说我办法,不足的地方还请冯书记纠正。” 纠正?他能纠正什么?还有比这花钱更少的法子吗? 冯书记板着脸说:“行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两个大队那边,我给你打好招呼,怎么修你自己处理。” “好,谢谢冯书记,真是太感谢你了,等路修好了,还要劳烦冯书记去验收咱们的工作。”余思雅可谓是给足了冯书记面子。 冯书记本来就没生她的气,这会儿更是连假装绷着脸都绷不起来了,他摆了摆手:“行了,少油嘴滑舌了,去把小沈给我叫过来,我让他去请两位大队的干部。” “好,谢谢冯书记对咱们养殖场的支持。”余思雅站起身,又表达了一番谢意,这才蹬蹬蹬地跑出去通知了小沈。 等冯书记通知了两位大队长,将路面拓宽两米的事定下来后,余思雅就在广播里通知了这个事。不管男女老少,但凡愿意捡石子送过来的,都按数量算钱,一筐五分钱,有大石头的,敲碎了,送过来也收。 于是稍稍休息了几天的红云公社社员们又忙活了起来,白日里要上工翻地耕种,回去的路上和早晚还要背着背篓去捡石子。大家翻地的时候,以前看到石子也不理,现在顺手捡起来就丢进了背篓里,每个人下工回来的时候,背篓里都铺着一层小石头。 于是整个红云公社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人人出门都喜欢带个背篓或是竹筐,看到路上有个石子什么都捡起来。就连上学的孩子们在路边看到一个小石头也会捡起来放进口袋里。 一个人兴许捡不了多少石头,但一家人,一个公社一万多人呢?一人捡一块石头,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甚至在放学后,周末,那些十来岁的孩子还会背着背篓推着板车去隔壁公社捡石子。别的公社每人捡石子,他们过去随便在路上捡捡,一上午就能捡好几筐,回来换成钱,藏在口袋里,去供销社买几颗水果糖,真是美滋滋。 就连沈建东也不例外,一到周末,他就拉了几个男孩子,借了车去更远的地方捡石子,挣零花钱。 余思雅知道后也没阻止他。别人的小孩子能做,他为什么不能干?虽然他们家不缺这几毛钱,但让小孩子多参与劳动,锻炼锻炼自己挣零花钱也是好事。 经过社员们近半个月的努力,从养殖场到公社的这段路上终于铺上了一层一两寸厚的石子。为了让路边更夯实,余思雅又请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社员拿着大木头压了压路面,使石子陷进泥里,这样就不会滚了。 就这样,红云公社的第一段石子路总算完工了。 路修好第二天,恰好就下了一场雨。余思雅邀请冯书记等干部去看看新的路,验收工作。 大家撑着雨伞走到这段路上,感觉明显不一样,路面一点都不滑,也不用担心鞋子上全是泥,被泥水打湿了。 “这路好,要是咱们公社都能修这样的路就好了。”不少干部纷纷感概。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这还只是第一步,等有钱了,她要将这段路修成柏油马路。 修好了路,余思雅就准备建房子的事了。 红云公社没有砖瓦厂,也不产水泥沙子石头等,所有的建筑材料,除了木头,都得从外面买。 余思雅咨询了隔壁公社建筑队的队长,弄清楚了大致修一间屋需要多少材料后就准备去县城找水泥厂了。他们去年吃了养殖场的酱板鸭还没付钱,正好拿水泥来抵账。 不过余思雅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被魏主任叫住了。 “思雅,你明天没安排吧,没有的话跟我去一趟县里面。” 余思雅吃惊地看着魏主任:“是有什么事吗?主任?” 魏主任可能不是很赞同余思雅这种激进的做法,最近两人的关系有所疏远,很多工作魏主任干脆不管了,都让余思雅找冯书记汇报,而且把文英叫回了妇联。反正不管她同不同意,这两人都会干,她说再多都没用,不如不说。 余思雅也隐隐察觉到了这点。她也不希望跟魏主任关系弄僵,但魏主任的要求她也做不到,大家只能装糊涂,得过且过了。 好在魏主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虽然不大赞同余思雅,但她也只是减少了对养殖场的关心,并未对余思雅的工作指指点点或者阻拦。 魏主任神色复杂地看着余思雅说:“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了,县妇联有个表彰大会,你跟我一块儿去。” 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魏主任带上她也算是给她搭桥铺路了。余思雅很感激,也对魏主任的大度刮目相看。 但她最后还是拒绝了:“魏主任我最近忙着建厂房的事,恐怕没时间,你带文英姐去吧。” 魏主任斜了她一眼:“一天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吗?你去参加完了妇联的会议再去水泥厂也不迟。我向县里面汇报了你的工作情况,县妇联要对你进行表彰,你不去这表彰会怎么开?” 余思雅懵了,震惊地看着魏主任,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谢谢魏主任。” 她还以为魏主任对她有意见,疏远了,就不会搭理她了。没想到魏主任竟不声不响地给推荐了她。 魏主任好笑:“谢我干什么,是你自己有本事。小余啊,你天天只知道工作,还不知道你已经在县城扬名了吧?自从上回梅书记夸奖了咱们养殖场后,不少人打电话到咱们公社打听你。” “我怎么没听说。”余思雅诧异极了。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这个当事人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魏主任摇头:“都被冯书记给挡回去了,你当然不知道。冯书记可舍不得你这个爱将,虽然咱们做事方法不同,但我也得承认,目前离了你养殖场只会停滞不前,冯书记肯定不会放你走的。” 余思雅赶紧表态:“红云公社就是我的家,我没想过去其他地方。” 魏主任似笑非笑:“你想走也走不了,养殖场十几口人都指望你呢。不过你做的成绩,一个小小的妇联主任也确实委屈你了。” 余思雅听不出来魏主任是真心还是假意或是试探,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魏主任似乎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又道:“明天大会除了庆祝三八妇女节,表彰咱们全县表现杰出的妇女同志,还有另外一个事,选拔县妇联副主席。” 闻言,余思雅蹭地抬起了头,看向魏主任。魏主任上次就说过,她也在候选名单,莫非明天魏主任就要高升了? 035 035 三八节是妇联最隆重的节日, 每年这个时候各级妇联都会举行相应的活动,评选优秀的妇女同志, 庆祝表彰。 今年, 辰山县妇联会议室是在县政府办公大楼的会议室召开的,来自各公社、各厂矿企事业单位的妇女代表齐聚一堂,浩浩汤汤好几十人。除了魏主任, 余思雅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她自加入妇联以来, 头一次参加县里面的会议。因为不认识人,余思雅老老实实跟在魏主任后面应酬。 魏主任有意提携她, 碰到认识的人就笑盈盈地介绍:“罗主任, 你好, 这是我们妇联的余副主任, 负责清河鸭养殖场, 那个酱板鸭就是她弄出来的。” 提余思雅没人知道, 但提酱板鸭,在场没一个不清楚的,毕竟当初梅书记可是亲自夸过的。 罗主任打量着余思雅, 眼里全是羡慕:“原来这位就是梅书记夸奖的余副主任啊, 真是年轻有为。魏主任恭喜你有这么个得力干将啊!” 说完又赞许地看着余思雅:“小同志很不错, 你们魏主任运气可真好。”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罗主任过誉了, 是魏主任相信我, 给我机会。我们的养殖场能走到今天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咱们全公社同志一起努力的结果。罗主任, 这是我们公社的电话, 要是逢年过节, 你们没想好发什么福利,给我打电话, 咱们养殖场送货上门!”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精美的手绘卡片递给罗主任。 魏主任…… 她还以为这姑娘转性了,结果在这里等着她,该说这姑娘什么好? 罗主任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接过卡片,发现这张卡片比半个八张略小一些,四四方方的,边缘画了曲折的花边,中间用楷书写着“清河鸭养殖场,余思雅,电话xxxx”。 做得挺漂亮的,罗主任收起了卡片:“余副主任想法挺多的嘛,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儿。” 余思雅含蓄地笑笑,没接话。 名片递出去,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个场合没必要逮着罗主任多说。 这个名片是她昨天接到魏主任的通知后就立即返回了农场,找元教授帮忙做的,大师独家定制,很拿得出手了。绝对新鲜又亮眼,但凡有一两个干部将名片收了起来,记着她提一嘴的事,哪天要置办员工福利的时候想起他们的清河鸭养殖场,那她就不亏。 于是接下来,魏主任就看见,余思雅逢人就发小卡片,也不知道她那衣服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 不多时,全场几乎有一大半的人都收了她的卡片。 魏主任真是哭笑不得,她本来还想帮着余思雅介绍介绍人脉的,但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在场的众人中就属余思雅最年轻,而且她嘴巴又甜,会看脸色,毫不胆怯,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又有前面梅书记的表扬,在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如鱼得水。 很快大会正式开始,妇女同志们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县妇联主席开始讲话,先是各种思想教育,然后接下来就是表彰过去一年做出突出贡献的优秀女同志。 余思雅和十名女同志都得奖了,每个人上台由领导发了一张奖状,还有一张毛巾,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上面写着红色的“力争上游”四个字。 非常具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到底是县妇联的表彰,不算隆重。 表彰结束,接下来是大家最关心的新任命。 县妇联原来的副主席要退休了,所以要提拔一名新的副主任,最后一次参加妇联会议,这位副主任在台上回顾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工作,听得余思雅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讲到正题了。 “经过综合考量和县委同意,我们一致推选魏英杰魏主任接替我的工作,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魏副主席!下面有请魏副主席讲话。” 魏主任一脸惊喜,走上主席台,拿起话筒的时候,手都还有些颤抖。好在她应该早就在心里模拟过许多次这个场景了,短暂的兴奋过后,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拿起话筒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余思雅没心思听这些场面话,她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已经中午了,待会儿还要吃饭,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赶去水泥厂。 她手腕上的这个表是过年买的,伍常安帮忙找的工业券,共花了她120块,差不多半年的工资就没了。想想余思雅都还有些肉疼,现在的工业品真的是太贵了。 不过有了手表就是方便,不然她呆在这里感觉过了一整天,实际上时间只过了一半,要是不知道几点了,肯定很着急。 等魏主任讲完话后,主席又说了几句,今天的妇联代表大会总算结束了。 县妇联还安排了午饭,就是在县政府的食堂吃,每个人发了半年粮票,三两肉票,算是给大家的福利。 余思雅急着去水泥厂,拿了票就往食堂跑。 等魏主任从主席台上下来,早找不到她人影了,问了好几个人,魏主任才在食堂找到了余思雅,这时候余思雅已经快吃完饭了。 魏主任等了一会儿,等余思雅吃完饭就把她叫了出去:“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刚才还想把你介绍给主席认识认识。” “以后有魏副主席在,我肯定经常来妇联拜访,有的是机会。恭喜魏副主席高升!”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魏主任感叹地说:“我也很意外,本来都以为这辈子就要在红云公社干到头了,没想到还能进县里面。小余,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我也是沾了你的光。” 余思雅赶紧摆手:“魏主任言重了,你兢兢业业,勤奋工作,上面的领导们都看在眼里呢。” 魏主任没再多说这个话题。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升上去?不光是公社妇联主任,县里面一些效益不怎么好的厂矿企业单位的妇联同志又何尝没盯着副主席的位置? 她之所以能上去与去年红云公社的亮眼成绩分不开,除此之外,冯书记也在背后使了一把力。 当然不是因为她跟冯书记有多好的交情,而是为了眼前这位小同志。冯书记是觉得副主任这样的职务跟余思雅的工作不大匹配,想把她往上推一推,自然就得给自己也挪个位置。这样以后余思雅就是红云公社妇联的一把手了,管着养殖场的事也更名正言顺,更能放开手。 所以她说她是沾了余思雅的光还真没夸张。 想起这个魏主任心情就有些复杂,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沾个足以做她女儿的小姑娘的光,说起来都汗颜。 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魏主任很快就收拾起心里杂乱的思绪,笑着说:“也恭喜你,余主任,我走后,咱们红云公社的妇联工作就交给你了。” 从魏主任被任命为副主席开始,余思雅就已经猜到了。妇联就三位同志,文英虽然资历比她老,年纪比她大,但工作不出众,她还挂了个副主任的头衔,文英没道理越过她。 现在被魏主任亲自证实这一点,余思雅也挺高兴的:“谢谢魏主任提拔。” “是你自己能干,你这是要忙着去水泥厂吧,那待会儿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要是太晚了就在县里住一晚。”魏主任看余思雅挺急切的,也就没多说。 反正交接工作还需要时间,有什么回公社说就是。 余思雅确实着急这个事,因而也不跟魏主任客套:“好的,谢谢魏主任关心,那我先去忙工作了。” “去吧。”魏主任目送余思雅匆匆离开,心里有些释怀。难怪这姑娘能成功,就她这拼命三娘的架势,她不成功都没道理,自己无论是在勤快、胆子和灵活上确实要差这姑娘一截,一把年纪,早失了刚工作时的热情和冲劲了。 以后这未来啊,还真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余思雅不是第一回来水泥厂了,看门大爷都认识她了,直接把她领了进去。 还是张副厂长接待的她。这次张副厂长可热情多了:“余副主任来了,请坐,我给你倒杯茶。” “谢谢张副厂长,走了一路,我还真渴了,就不跟你客气了。”余思雅接过茶杯,大大方方地说道。 张副厂长坐到对面:“客气什么,一杯茶而已,喝完我再给你倒!” 余思雅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笑道:“张副厂长,咱们清河的酱板鸭好吃吧,我可没骗你,绝对真材实料。” “好吃,就是贵了点,其他都好。”提起这个张副厂长非常满意。不用给钱就给工人发了福利,还是一份丰厚的福利,当时大家都挺高兴的,拎回家也觉得有面子。等后来传出来梅书记觉得这鸭子好吃,去供销社没买到后,大家就更满意了,觉得自己跟梅书记吃了同款的鸭子,格调一下就高了上来。 年后为了这个,厂长还在大会上表扬了他,说他为工人着想。工人们也挺满意的,提起这个就夸他。 余思雅笑着解释:“咱们这可都是肉啊,而且还是经过很多道工序精制而成,又能放好几个月,还不要票,算下来不贵呢。张副厂长,既然你们吃得挺满意的,款子的事,你看?” 一提钱,张副厂长的脸马上变了:“当初你不是说好用水泥来抵的吗?余副主任,你可不能不守信用啊。” 余思雅赶紧摆手:“张副厂长,你不要急,你先听我说完,我来呢,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咱们养鸭场要建一批厂房,需要用到水泥,所以我来跟你当面谈这个事。” 听说要水泥不要钱,张副厂长松了口气:“好,你们要建多大的房子,要多少水泥?” 余思雅大致给他算了一下:“要建两层的楼房,上下各十间屋,建一排,每间屋的面积平均在五十平米左右。” 这是她笼统的规划,修的时候生产车间肯定会更大一些,办公室值班室等面积会小很多,肯定不可能像修教室那样,每间屋都一样大。 那就是一千平米左右,张副厂长建议:“你们先拉个几车回去先用着,要是不够后面再来拉。” 余思雅听从了张副厂长的建议:“也好,省得用不完咱们还要送回来。不过到时候要麻烦张副厂长了。” “没事,应该的。”张副厂长很好说话。 两人就采购初步达成了意见,然后余思雅发现自己的钱可能不大够花,水泥好几十块钱一吨,建那么宽的厂房,就算省着点也得用几十吨吧,怎么也要花个几千块。 沙子、砖块、石灰、石头这些分别也不会低于几千块。那账面上的三万多还能剩多少?后续还有施工费、运费没算呢。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张副厂长,咱们这批水泥的款子扣除掉了酱板鸭的钱,余下的年底咱们再结账吧,到时候如果你们要买酱板鸭,我优先给你们留着,咱们一起抵扣就是,要是还有剩,我把钱给你补上。大家都兄弟单位,相互帮个忙,你看如何?” 这会儿年底结账的也不少见,想着余思雅去年的痛快,又想着这房子得修几个月,究竟用多少水泥,得等修完了才知道,也才好结账,张副厂长便痛快地答应了。 余思雅高兴极了:“张副厂长,你可真是我们养殖场的贵人,欢迎你有空来考察考察咱们养殖场。我在这里替咱们红云公社的老百姓感谢你这位好干部。” 张副厂长都被余思雅夸得不自在:“余副主任,你可真客气,咱们都是兄弟单位了,应该的。” 余思雅又道了一番谢这才离开。 随后几天,余思雅如法炮制,拜访了砖厂、瓦窑、沙子厂、采石场等,通过以付一定的定金,尾款等厂房修建完成后再一块儿结算,成功地将付钱的日子延后了几个月。 这样一来,他们养殖场账目上的现金流就很充裕了。 有了材料、有了钱,施工队也安排好了,三月下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养殖场的新厂房正式破土动工。 同样,这时候也迎来了余思雅职业生涯的一个小高峰。 魏主任即将在四月一号去县里报道,所以余思雅也跟着升职,变成了红云公社妇联主任。 她上任第一个事就是给妇联提拔一名新干部。因为妇联原本有三个编制,现在魏主任高升,就空出了一个。 不知是不是为了卖余思雅一个人情,魏主任将人选的事也一并交给了她。 其实这半年来,妇联的工作余思雅真的没怎么管。现在养殖场这边如火如荼的,她更没时间来处理妇联的这些杂事了。 余思雅想了想,去找冯书记:“冯书记,我有个工作想要跟你汇报。” 冯书记放下笔,叹气:“你又想折腾什么?” 本来以为她就建几间屋就得了,等破土动工了才知道,她要建一千米左右的厂房。这姑娘心就是大,跟她一起工作得有颗强大的心脏。 余思雅无辜地摇了摇头:“冯书记,这回可是你误会我了。我是来给你汇报咱们妇联的工作,你看文英同志在妇联也工作好些年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现在我升职了,空出来一个副主任,我提议文英同志做这个副主任,你看怎么样?” 不然以后文英出去代替她开会什么的也不方便,挂个副主任的名,好歹是个领导了,走出去别人也能高看一眼。 冯书记没料到她说这个,转着桌子上的笔说:“文英同志确实是位好同志,就按你说的办吧。” “谢谢冯书记对咱们妇联工作的支持。”余思雅高兴地说。 冯书记摇摇头:“那个,魏主任能去县里你要占大半功劳,小余,你心里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余思雅听了先是觉得诧异,继而又有些感动:“冯书记,我没有,我知道的。” 冯书记的意思是魏主任这个空缺是因为她才有的,她坐上了魏主任的位置,是她应得的,她并没有抢文英的位置,不必觉得愧疚。 恰好,余思雅也这么觉得。而且她还觉得她坐在这个位置上能给红云公社妇联带来更多新的变化。 “成,你没这么想就好,去干活吧,你可是还欠着银行两万多的贷款。”冯书记摆手,一副嫌恶的样子。 余思雅笑了笑,退了出去,叫来文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文英知道自己也跟着升迁后,非常开心:“谢谢小余,不,现在应该叫余主任了。” “不用谢我,这是你工作应得的。对了,咱们妇联还差一个同志,你看是让上面派一个过来,还是从下面的大队妇女主任中挑一个?”余思雅提起了另外一个事。 文英很诧异:“让我来选吗?” 余思雅点头:“对啊,我平日里要忙养殖场的事,时间不多,新来的干事,主要协助你的工作,既然是配合你的工作,当然要你满意才行了。” 文英很感动,余思雅也未免太信任她了,这简直是将妇联的工作都交给了她啊。 感动之余,文英想了想说:“余主任,咱们大队妇联的工作并不多,我也不像你有很多新主意,日常就是传达上面的意见,调解公社妇女家庭之间的纠纷等等,这些事都有各大队的大队妇女主任和大队干部帮忙,我不需要额外的同志来协助我的工作。相反,你这么忙,需要有个人来分担你的工作,我提议招个同志来做你的秘书,你看怎么样?” “冯书记都没秘书,我哪有资格配秘书,别瞎说。”余思雅虽然反驳了文英的说法,但也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文英笑着说:“是我说错了,干事,咱们妇联干事,找个能帮你忙的,这样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认真想了一下,她以后去省城,去外地,一个人有时候也确实忙不过,需要一个人搭把手。还有一些琐事,比如写报告什么的,也需要个人来帮忙,后期她润色把关一下就行了,能省不少时间。 “好吧,先这样安排,如果你工作忙不过来,一定要说,咱们再想办法,大不了我去找魏副主席,再给咱们公社妇联再要个编制。”余思雅现在做出了成绩,底气也足了。 文英点头说:“好,既然是选辅助你工作的干事,那首先文化水平不能太低,大队妇女主任都不行,上面派人吧,也不知道派什么样的来……” “这个简单,在本公社找一个读过书的女孩子,初中及以上学历,在校成绩优异,家庭成分没问题的。你看看公社有哪些女孩子符合条件,回头给我个名单,我到时候从里面挑一个。”余思雅觉得没必要舍近求远,她要的相当于是一个秘书,第一个要求就是听话服从,在本公社选就是最好的。不然上面万一派个什么娇小姐过来,那就是给自己找事了。 文英答应了:“好,我这就去准备。” 三天后,文英把符合条件的女孩子名单都拿了过来。 余思雅发现,红云公社念完初中的女孩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偌大一个公社,总共就只有一二十个,当然可能还有一部分已经出嫁去别的公社了,所以不在名单中,毕竟这个年代,乡下姑娘十六七岁就开始说亲嫁人了。 她详细地翻开这些人的资料,准备选两三个出来,到时候当面见见再做决定。 结果这些资料还没看完,外面忽然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余思雅本来以为这吵嚷声一会儿就会过去,结果过了好一阵子,外面也没消停。 她起身推门出去,就看到文英和小沈拦着一个背着小孩的二十多岁的女人,脸色很不好。 “怎么回事?”余思雅过去问道。 文英还没说话,那女人就抢先一步开了口:“余主任,妇联要招干事,凡是公社里念到初中以上文化的女人都有机会对不对?” 余思雅看向文英。 文英走到她面前,低声说:“对不起,余主任,这个事是我没办法,调查资料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被传了出去。” 余思雅点头:“到我办公室里来说说怎么回事。” 等回到办公室,那个女人马上一顿劈里啪啦:“余主任,我是高中毕业,从东风公社嫁过来的,现在就是红云公社的人,我为什么没机会?我念书那会儿成绩也很好。” 余思雅再度看向文英。 文英硬着头皮说:“我当时没注意,就只统计了本公社没结婚的小姑娘。” 主要是她觉得余思雅年纪也小,找个助手找个比她年龄小些的更听话,哪晓得这个叫马冬云的年轻媳妇会跑过来闹。 “我们结了婚的为什么没有机会?你们不是妇联,代表我们妇女同志的吗?”马冬云不服气地说。 余思雅拍了一下桌子:“安静,把你的文化水平,特长写在这里。” 余思雅递过去一份纸和笔。 马冬云赶紧坐过去,局促地提起笔写了起来,写完后问余思雅:“那,余主任,这样我就可以吗?” 余思雅说:“不是,只是登记你的资料,具体的还要择优录取,只录用一个人。” 马冬云听说了这个消息,很失望,又不甘,咬着唇极力推销自己:“余主任,我以前念书那会儿成绩非常好……” 余思雅打断了她:“这个不光是看念书时候的成绩,还要看其他综合素质。” 给她选助手,当然要选一个合她心意的。 “那,还要看什么?我可以学。”马冬云急切地说道。 话刚说完,她背上的孩子突然哇哇地哭了出来,马冬云赶紧带着孩子出去换尿片。 文英头痛地按着额头说:“我就是顾虑这个才把范围给选定在小姑娘,不然开着开着会,她要出去给孩子换尿布,喂奶怎么办?” “小姑娘也是要结婚生孩子的,迟早的事。”余思雅回道。但文英提出的问题也确实是一个问题,只能说女人很难,要兼顾家庭,又要好好工作,两方面都要顾好,并不简单。 等马冬云进来,余思雅直接说道:“我要经常出去出差的,有时候一次出去好几天,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据刚才文英说,马冬云才21岁,嫁人三年多就有两个人孩子了。而且现在还没计划生育的概念,乡下也没什么避孕措施,她很可能还会接着生。不断地生孩子就意味着她要经常缺岗,到时候谁来接替她的工作?还有这么多孩子,她照顾得过来吗?还有精力去工作吗?余思雅其实想劝她少生一点,一两个就够了,但现在乡下就是多子多福的观念,她说了这话别人不领情不说,只怕还会在后面编排她。 “去很远吗?”马冬云犹豫了一下问道。 余思雅诚实地说:“目前主要是去县城、省城,以后会逐步扩大到临县临市,乃至跨省。跟着我工作不轻松,可能经常不着家,也没空管家里的事。你要是了解我的情况就知道,我家里都是弟弟妹妹在操持家务,你家里人能接受你以后没那么多时间顾家吗?你可能以后比你丈夫更能干,收入更多,出去别人可能会笑话你丈夫是吃软饭的,你和你丈夫能承受这样的压力吗?好好想想我提的这些问题,你要参加工作没问题,但也要考虑好如何平衡家庭跟工作的关系。” 说完,余思雅又对文英道:“重新统计一遍,把嫁过来的媳妇们也算上,凡是符合学历要求的都记下来,我挨个看。咱们妇联是妇女儿童的妇联,理应一视同仁,所有人机会一律平等。” “抱歉,余主任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文英马上歉疚地说。 余思雅没怪她:“第一次就算了,下次注意点。” 这些问题马冬云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背着孩子心里乱糟糟的,最后感激地躬了一下身说:“谢谢余主任,我会好好考虑的。” 余思雅颔首:“嗯,回去吧,跟你家里人好好商量。” 这段小插曲余思雅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文英第二次拿来了名单,余思雅在上面看到马冬云的名字,犹豫片刻,在她的名字下面打了勾。 最后余思雅挑出了六个女同志,让他们来公社面试。 面试第一关,余思雅让他们写一份五百字的报告,总结公社去年的妇联工作。 考核了文化水平后,她又挨个跟她们面谈。 这些姑娘和妇女都挺腼腆的,看到余思雅就很紧张,话都有些结巴。相较之下,马冬云是最大胆的那个了。 最后轮到马冬云,余思雅问她:“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吗?” 马冬云用力一点头:“我男人说了,他支持我的工作,以后他多照顾家里,两个孩子先跟着他上工,等大些就送到学校。” 说完,期盼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翻出她的笔试,文字简练,对去年妇联的工作总结得也算到位,看样子,她平时没少关注养殖场的事。 “你以前去养殖场应聘过工人吗?”余思雅问道。 马冬云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去应聘过销售,没通过。” 她还想去当饲养员,但人家只要烈属,她没资格。 余思雅综合衡量了一下,决定给她个机会:“其实这次妇联招干事,主要是给我招助手,帮我打下手,跑腿。你胆子比较大,跟在我身边比较合适。” 听到这话,马冬云蹭地抬头,惊喜地看着余思雅:“谢谢余主任,谢谢……” 余思雅举起右手:“你先别谢我,我话还没说完,我不会把你招到妇联,你要是愿意,去养殖场,名义上是做办公室文员,但最主要的工作相当于我的秘书。” 妇联这边是干部编制,文英明显不大愿意要马冬云,余思雅不想勉强她们双方。养殖场那边她说了算,而且就马冬云敢跑到妇联来找她这事看,也不是规矩的人物,这样的人放在养殖场,以后更能发挥她的所长。 马冬云才不管什么妇联还是养殖场呢,她只知道她应聘上了,以后就是吃公粮的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虽然没上成大学,但好歹也坐了办公室,跟笔杆子打交道,总算没白念。 “谢谢余主任,谢谢余主任……”马冬云欢喜地说。 余思雅微笑着说:“不用谢,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到养殖场报道。我先说好,跟着我干非常累,也很辛苦,但以后出头的机会也更多,你如果能好好表现,那就一直跟着。如果不能,那以后就留在养殖场管打杂吧。” 余思雅先给她打个预防针,别以后出远门了又说不行。 马冬云郑重地点头:“余主任你放心吧,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在工作上拖你后腿。” “好,我相信你。”余思雅含笑点头。 马冬云上班后,余思雅交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督工,建厂房这么大的事,虽然有图纸,但也要经常有人盯着,以前都是余思雅在做,马冬云来了之后,余思雅就把这事交给了她。 这样余思雅就有更多的时间琢磨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了。 因为现在没什么器械,修房子全靠人工,工程进度很缓慢,效率极低,两只施工队花了足足两个多月才将房子修好。这时候,天气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六月。 新建的厂房宽敞明亮,瞬间一跃成为公社最亮眼的建筑,引得不少孩子特意跑过来看新房子。 竣工的那天,余思雅请了冯书记过来视察新厂房。 新的厂房镶嵌着大片的玻璃,采光很好,地面上涂了水泥,光滑干净,比很多人家的灶台都干净。 冯书记看过之后也不由得点头,虽然花了钱,但不得不说,这个钱花得值。他们一穷二白的在全县都属于落后的红云公社也有了自己的厂房,这一刻,冯书记的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从一楼转到二楼,每个房间都看完了以后,冯书记赞许地说:“小余啊,你做得很好。你有朝气,比咱们很多老一辈都有想法,敢干,肯干,咱们公社以有你这样的小同志为傲!”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有冯书记的支持吗?谢谢冯书记,对了,冯书记,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新厂房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冯书记还真没看出来,他只看到房子崭新,全公社第一去了。 “是还没搬进来吧,过一阵子置办好办公的东西,还有你们的生产车间需要设备吧?小余,不要急,慢慢来。”冯书记以为她说的是这些,宽慰地说。 余思雅立即摇头,指着灰白色的墙壁说:“冯书记,你看咱们这墙漂不漂亮?” 现在还没法奢侈地抹一层白色的腻子灰,所以墙面是水泥跟石灰搅拌抹了一层,颜色没那么白,灰白灰白的。不过在很多瓦房还是裸砖,都没糊墙的情况下,这墙壁已经够好了。 冯书记点头:“漂亮!” 他现在住的砖瓦房都没糊墙,是他们自己用报纸在墙壁上贴了一层。 余思雅又说:“那冯书记,你说这样好看的墙让煤油灯给熏黑了多难看,你说是不是?” 冯书记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停下了脚步,审视地打量了她几秒,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知道冯书记肯定舍不得咱们这么漂亮的墙壁被熏黑了,那冯书记你帮个忙,给咱们养殖场拉根电线吧!”余思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冯书记…… 果然,他就说嘛,这姑娘没事不会跟他瞎套近乎,原来都在这儿等着他呢。 见冯书记面色不大好,余思雅赶紧表示:“那个冯书记,拉电线的钱养殖场出,你只要同意就行了。你看这夏天来了,温度这么高,咱们的鸭子宰杀了也没个什么冷冻保存的方式,要是有了电,以后买个什么冷柜,制造点冰块啥的,有钱了弄个冷藏室,工作就方便多了,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都想到冰柜了,你这姑娘心怎么这么大。”冯书记真是哭笑不得,他就说嘛,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殷勤,非要拉着他来看新厂房。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工作需要吗?冰柜现在没钱,还没法置办,不过还有一样东西非常紧急,请冯书记批准,给咱们养殖场装个电话吧,以后他们出去跑销售什么的,也好联系!” 余思雅早就想装电话了,等有了电话,把号码往酱板鸭、皮蛋、咸鸭蛋的包装纸上一印,随着这些东西从火车传到外地,外面的人见了,想买酱板鸭,就可以打电话过来联系他们了,这得省多少事,省多少钱,传播范围还能广很多。 而且随着他们业务的拓展,现在找他们的人也多了,总不能还一直蹭公社的电话。别的干部有意见事小,就怕耽搁事。 冯书记被气笑了,指着余思雅的鼻子:“你可真敢想,什么都想要。” 余思雅嘿嘿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反正就是不改口。 最后冯书记自己没脾气了,松了口:“你的这两个要求我可以批准,但先说好,咱们红云公社穷,没有钱,村里都没通电,公社可没钱拨给你们。拉电线,装电灯,安电话可不便宜,你悠着点!” 余思雅大喜,连忙点头:“冯书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一定不会让你为难。谢谢冯书记的支持!” 036 036 红云公社目前只有公社所在那一片通了电, 其他地方都没通电,所以余思雅想给养殖场拉电线, 那还得先安电线杆, 然后从公社那边接过去。 按照乡下现在的标准,几十米百来米就得有一根电线杆,那从公社接过去, 两公里路, 差不多得装二十根电线杆。为了省钱,不少人提议就地砍木头做电线杆。 但这个提议被余思雅给拒绝了, 她担心时间长了, 木头腐烂, 遇到夏天狂风暴雨吹倒了电线杆, 有人路过会非常危险。她坚持用水泥浇灌的电线杆, 这个工程量和成本都大了许多。 但花钱的人都没意见, 电工自然也就不再劝。 因为余思雅的坚持,工作量翻倍,等挖好坑, 装好电线杆, 再拉上线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后的事。在此期间, 余思雅又找来电工, 先将厂房里每间屋子的电线装好, 这样,等公社那边的电线一拉过来, 接进厂房, 厂房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白天阳光强烈还不明显, 等到晚上,天黑下来, 屋里的灯光亮起,明亮又干净,从窗口撒下来,仿佛给厂子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吃过晚饭,出来纳凉的清河村民看到养殖场的灯光,不自觉地就往这边凑。小孩子和一些很少出门的老人最觉得稀奇。 “这就是电灯啊,可真好,好亮啊,比我们家的煤油灯亮多了。” “爸,我们家为什么不装电灯?我也想有电灯。” “怎么这个灯比那间屋的灯亮呢?看起来一样大啊。” “我知道,白天他们装的时候我在,这个是50瓦的,这个是25瓦的,好像用电量不一样吧!” …… 这天清河一队的人像过年一样凑在一块儿热闹,清河二队的人也跑了过来。 大家讨论得最多的就是养殖场的电灯,装上这样的灯在家里方便多了,也亮多了,谁不想呢? 有脑子灵活的村民很快就动了念头:“小队长,养殖场离咱们就几十百来米,咱们也拉个电线进村子呗。” “对啊,这样我们也能用上了电了,反正也离得不远。” …… 大家对电灯的热情异常高涨,第二天就找到了公社,让冯书记批准这个。 冯书记看到清河一队、二队的队长,脑门都大了:“装什么电线,你们有钱吗?” 这个余思雅,可真能惹事。 两个小队长有点怕冯书记,但想着走的时候家里的婆娘、老娘、儿子都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冯书记,养殖场的电线桩子离咱们并不远,就几十百来米,咱们再拉根电线桩子就能迁到我们小队了,到了家里面,各家各户自己掏钱自己装呗。咱们也不用公社给我们贴钱,我们自己出。” 说这话两个小队都挺有底气的。他们离养殖场最近,平时有什么临时工的活,要的人不多的话,就直接叫他们了,一年下来,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人去养殖场做过工,少则挣几块,多则一二十块。 养殖场又不会搬家,随着规模的扩大,他们以后跟着挣钱的机会也更多,所以花几块钱拉电线改善照明条件,大部分人都还是愿意的。 冯书记无语,这是钱的事吗? 不,还真是钱的事。他们两个小队就在养殖场旁边,直接搭根线就进村了,可其他小队、大队怎么办?看到他们两个小队都用上电,别的队能没意见吗? 可要帮其他大队也都通上电,这笔开销不小,他们公社根本拿不出来。 他今天要答应了这两个小队的申请,明天其他队的干部肯定会泡到他办公室哭穷卖惨。 “你们先回去,让我再想想。”冯书记按住额头说道。 打发了两个小队长,他转头就让小沈打电话把余思雅叫过来。 不到二十分钟,余思雅就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冯书记总算体会到了有电话的方便,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看你给我惹的烂摊子。”冯书记指着余思雅的鼻梁。 余思雅无辜地站在办公桌前:“冯书记,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最近都忙着咱们养殖场的事,哪都没去,怎么会给冯书记惹烂摊子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冯书记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没误会,看你拉电线,装了电灯,清河一队、二队的小队长今天跑到我办公室来,说他们也要拉。” 余思雅乐了:“这是好事啊,冯书记,人民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咱们应该支持才对!” 冯书记冷哼一声,手指敲击着桌子:“他们占着离养殖场近,沾了光,不花多少钱,就能早早装上了电线,可其他村呢?就他们两个队占便宜,别人能干?” 原来是因为这个,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这五根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是村子呢,这不是很正常吗?要依你这么说,那挨着公社的村子更不公平,他们沾祖辈建房子离公社近的光,早早就拉了电线,用上了电。还有那县城、市郊的大队公社更占便宜,他们离城里近,消息灵通,招工什么的可比咱们占优势多了,生活条件、交通条件个方便也比咱们这偏远公社好多了,这又公平吗?” “你就一堆歪理。”冯书记被余思雅说得无言以对,灌了口凉茶,撇嘴。 余思雅说:“我明白,冯书记也是心系咱们全公社的社员,希望大家都能通上电,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咱们也没必要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拦着一队二队,不让他们先过上好日子啊?养殖场修在一队二队旁边是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并不是咱们人为设置的,在此前,你我也没想过那么多,冯书记不必介怀。再说,以咱们公社目前的发展势头,要不了两年,大家都能通上电。” 冯书记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冯书记,我什么时候跟你夸过海口,你说是不是?这样吧,要是咱们养殖场今年效益不错,那到年底,公社出一部分,村民集资一部分,养殖场拿出一笔利润,咱们给全公社都通上电。” “你舍得?这要花的钱可不少啊,小余同志。”冯书记眯眼瞅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着道:“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养殖场发展本来就是为了带动咱们红云公社的经济,让社员们都过上好日子。要不是现在养殖场还处于发展阶段,缺很多机器,我早把钱拿出来了。” 况且她也希望家里面能通上电,以后晚上不用在煤油灯下看书写笔记了。 冯书记听了这番话,大受感动:“还是小余同志你想得周到长远。” 余思雅笑了笑说:“冯书记,应该的。不过在通电之前,我觉得还有一个事更要紧,那就是修路。” “修路?你们养殖场到公社的路不是才修好吗?”冯书记抬头,疑惑地看着她,“你又想修哪里的路?” 余思雅最想修的是红云公社到县城这条路,随着养殖场规模的扩大,到县城省城的来往愈加频繁。这条泥土路绝对是个阻碍,但这条路太长了,而且中间涉及好几个公社,这笔钱谁出是个大问题。至于拨款,县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单位,也就少了税收和国企利润上缴,因而县财政也并不宽裕,拿不出钱修这么一段路。 所以余思雅只能先折中一下,说道:“就修咱们跟东风公社这段路吧,他们的养殖场要从咱们这儿买小鸭子,又要把大鸭子卖给咱们,两个公社来往挺多的,他们养殖场也赚了不少钱,拿点钱出来修路也不困难。” 目前三公养殖场的饲养规模达到了两千多只鸭子,虽然规模不如清河鸭养殖场,也没开发出其他的副业,但因为现在的人力成本低廉,饲养的食物大多就地取材,也比较廉价,所以利润还是很可观的。每一季鸭子出笼,他们就能挣上千块,除了人工工资和饲料、鸭苗钱,也没其他开支。 余思雅琢磨着,他们的账目上目前应该躺了好几千块了。这钱留在那里也不会生子变多,不如拿出来用在刀刃上。正好去县城他们就得先经过东风公社,勉强算先修一段到县城的公路了。 冯书记怎么都没想到,余思雅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其他公社头上。 他哭笑不得:“你……你说你这女娃子心咋这么大,整天在想什么呢?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老钱身上。他那个抠门,肯定不会答应你的。” “冯书记,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只要你同意,说服钱书记的事交给我来。”余思雅拍着胸口保证道。 冯书记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谁不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呢,旁的不说,就说从公社到养殖场这条路,冯书记走过几次,尤其是下雨天的时候,别的地方踩下去一脚都是泥,才刷干净的鞋子马上变得脏兮兮的,可从养殖场走过来,鞋子上面一点泥都没有。 每逢下雨天,来公社不少人宁愿多绕一段路也要从养殖场这边走,就是图干净,路好走。 他也清楚修路是个好事,方便大家的生活,但这不是没钱吗?谁让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啥都没有呢。 叹了口气,冯书记看着余思雅说:“你真能说服老钱?先说好,公社是真没钱给你修路,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你要愿意,我也不拦着。除了没钱给你,能支持的公社都支持你。” 余思雅笑着点头:“可以,谢谢冯书记你的支持,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不过还真有个事想麻烦你,我听广播说,明天咱们这地方有雨,冯书记,你看像不像要下雨?” 过去气象监测落后,很多老农都有看云识天气的本事。冯书记从窗户边看了看天上的云朵,说:“有可能,十几天没下雨了,最近天气特别闷热,这几天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余思雅满意了:“那冯书记,你打个电话给钱书记,邀请他明天来参观咱们的新厂房。” 结合先前说下雨的事,冯书记猜到了余思雅打的什么鬼主意,不由摇头:“老钱肯定会觉得我是在他面前炫耀显摆。”眼看他们公社越来越红火,老钱心里铁定觉得憋屈。 “那得委屈冯书记帮我背这个锅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 冯书记不想看她:“行了,我答应了你,除了钱,其他都支持你,我说话算数,你别在这里烦我了。” 余思雅赶紧站了起来:“好,那我就不打扰冯书记忙了。” 等她走后,冯书记也立即站了起来,先到妇联门口转了一圈,见余思雅不在,然后才去了放电话的办公室,关上门,给红云公社拨了过去:“我找你们钱书记,我是红云公社的老冯啊!” 过了一会儿,接电话的人换成了钱书记。 冯书记马上笑呵呵地说:“老钱,好久不见,咱们养殖场不是新建了厂子吗?如今通上了电,拉了电话。我寻思着你们三个公社也搞养殖场,大家是同行也是兄弟单位,要相互学习相互进步,你们明天有空吗?一起过来参观参观我们的新厂子吧。” 钱书记暴躁得想挂了电话。这个老冯,建了个厂子就了不起了,跑到他们面前显摆,还提什么三个公社,哼,是不是说他们三个公社联合办的厂子还不如他们红云一个公社搞的? 钱书记心里不爽,但又很好奇红云公社人人夸赞的新厂房到底弄成什么样子了。以前他放不下面子去瞅瞅,这回可是老冯主动邀请的,若不是很贵,他们养殖场攒攒钱,到冬天也可以搞一搞啊,可不能输给了红云公社。 所以最后钱书记老大不爽地说:“既然你都请了,我们不来不是不给你面子吗?来就来,明天上午我们就过去。” 于是第二天,余思雅不但看到了钱书记,还看到了四通公社的曲书记和丰宁公社的黄书记。 她瞅了一眼冯书记。 冯书记抬头直视前方,一副我把人都给你请来了,余下的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来都来了,也不可能把多余的人赶走,余思雅只好扬起笑容,热情地招呼道:“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欢迎你们来考察我们的养殖场,里面请。” 余思雅把他们带到了新厂房的会客室里,然后让马冬云去泡茶。 三位书记坐在这不比他们办公室差的楼房里,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这房子不好,最后挑剔地看了看地面:“还行吧。” 余思雅也不介意:“没办法,我们养殖场现在没多少钱,等以后有了钱再安地砖,把厂房弄得更干净漂亮一些,现在先将就。” 说话间,马冬云已经手脚麻利地端着茶上来了。 余思雅立即招呼他们:“冯书记,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请喝茶。” 钱书记三人将目光落到了杯子上,这不是他们平时经常用的搪瓷缸子,而是小巧精致的紫砂壶茶具,深紫的颜色,上面雕刻着花纹,古朴秀气,茶杯还没他的巴掌大。 啧啧,老冯不厚道啊,以前大家都是大搪瓷缸子喝茶的粗人,结果这会儿,老冯忽然甩下他们,学起了那些文化人,搞起了雅致。 不知道是这里的茶叶更好,还是心理作用,抿了一口,钱书记还真觉得面前这杯茶更好喝。 喝完了茶就是考察工厂,这厂房说大是相对乡下而言,实际上就一二十间厂房,十几分钟就转完了。 钱书记一路抱着挑刺的心态看,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挑不出来,要说人家的厂房不好,可自己的茅草屋更差啊。 逛到最后,他自个儿憋了一肚子的气。 不过临走时,钱书记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余主任,你们这厂房花了多少钱啊?” 余思雅笑着说:“不算拉电话和装电话,大概花了两三万吧,具体的账目还没统计出来。”主要是欠水泥厂、砖窑、瓦窑、石灰厂这些的钱还没给。 两三万?钱书记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幸亏他没先放话说自己也要建厂房,不然丢脸就丢大了。按照现在的规模,他们三公养殖场,一年顶多能挣几千块,拿什么去建新的厂房?真要想搞,得攒好几年的钱。 余思雅装作没看到钱书记的变脸,笑着说:“下雨了,四位书记在咱们养殖场吃了饭再走吧。” 来的时候还没下雨,逛厂房开始突然就下起了雨,而且夏天的雨来得急,下得猛,滴滴如黄豆,劈里啪啦砸在地上,挡住了视线,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大家便留下吃了饭,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子,余思雅让人杀了只鸭子烧青椒,又炒了两个素菜招待四位书记。 吃过饭,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冒了出来,钱书记他们再次提出告辞。 冯书记侧目瞅了余思雅一眼,不是要跟钱书记谈修路的事吗?怎么人都要走了,这小余同志还不开口。 余思雅给了冯书记一个放心的眼神,笑眯眯地说:“我送你们,正好我也要回公社。” 五个人一起出了养殖场,石子铺就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但不粘鞋子,一路走来都很轻松,两公里路,只有鞋底沾了脏东西,鞋面很干净。但走到公社,过了石子路,还有一段泥土路,钱书记一脚踩下去,鞋底就沾了大团的泥土,几脚皮鞋上就都是泥了。 这可是他的新皮鞋,去年买来都没舍得穿几次,早知道今天要下雨,他说什么也不穿自己的皮鞋过来。 余思雅折断了一根竹片,折成四段,分别递给四位书记,开口抱怨道:“哎,一下雨这路上都是泥,太难走了,四位书记刮刮鞋子上的泥,这样好走一点。冯书记,等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忙了,咱们组织社员把路给修了吧,这路一下雨简直没法走。” 不是让钱书记修吗?怎么又扯上他了? 冯书记知道这时候不能拆余思雅的台,压下心里的疑惑,装作认真考虑的样子:“再说吧,你当我不想修,要有钱啊?哎,要是咱们的路都修成养殖场到公社这段这样就好了,下雨天也不怕,来个车子什么的也方便。余主任,公社没什么钱,要不你们养殖场支持一点?” 余思雅赶紧摆手推辞:“冯书记,养殖场才建了新厂房,我们哪有钱啊。你要实在让我修,那修公社这边到屈家岭这段还行。” “修那段路干什么?咱们公社这么大,能修的地方多了去。”冯书记不爽地看了钱书记一眼,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看出来了,他是不想修到东风公社那边。 钱书记一向跟冯书记不大对付,马上说:“我觉得余主任这主意就很不错啊,到屈家岭的这段是大路,要是修好了,以后大家出门方便多了。” 冯书记哼了一声:“从其他地方开始修,也一样方便。” 余思雅苦笑着说:“冯书记,我得考虑效益,为养殖场着想啊,修到屈家岭,能通往县城,以后大家去县城更方便,来往的车子也更好走,这对养殖场有益,要是修到其他大队,对咱们养殖场有什么好处?车子也不会开过去啊,而且那么多大队,我们也没钱每个大队都修路,所以要修也只能先紧着要紧的路修。” 冯书记脸色铁青,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答案,半晌才憋出一句:“光你修有什么用,屈家岭到县里面还远着呢,你这纯属就是自己掏钱帮别人干活。” “冯书记,大家都一个县的,从祖祖辈辈起都住这儿,往上数几代,好多都是亲戚,都是自己人,说什么两句话。都一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嘛,这路大家都要走的!”余思雅一副不计较的样子。 钱书记看不下去了:“我说老冯,人家余主任心里有大义,想修路你就让她修呗。你老拦着她,思想觉悟不行啊。” “我思想觉悟不行,你思想觉悟高,那你怎么不修?”冯书记恼火地怼了回去。 钱书记这人好面子,不愿输给冯书记,当即冲动地说:“修就修,我修就是。” “老钱!”黄书记和曲书记赶紧叫住了他。他们可不像清河鸭养殖场那么财大气粗,哪有钱修路啊。 钱书记也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有心想反悔,但冯书记没给他这个机会。 冯书记轻蔑地看着他:“吹什么牛?就你钱抠门,舍得修路?” “谁说老子扣,这路我修定了。”老钱被激得一时上头,脱口而出。 余思雅惊喜地张大了嘴:“钱书记,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书记,咱们去办公室里谈。” 黄书记和曲书记想扶额,这个老钱,性子这么冲动做什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而且还是一下子泼了两回,钱书记也不好打自己的脸,面色复杂地跟着余思雅去了办公室。 余思雅招呼他坐下后,开口就夸:“钱书记高义,筑路修桥自古以来就是利好千秋万代的好事,以后咱们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的百姓都会记得钱书记的英明决定。” 别提什么英明了,钱书记现在已经后悔了。他看着余思雅,讪讪地说:“我,我就说说,咱们还没那个计划呢!” 余思雅摊开了全县地图,放到钱书记面前:“钱书记,你先别急,你先听我说。你看,从咱们公社到你们东风公社,再一路通过这三个公社就到县城了,如果能将这段路修好,以后大家去县城会方便很多,还能缩短时间。咱们两个公社都有养殖场,买卖饲料,鸭苗,运输活鸭,酱板鸭等等都得通过这段路,将这条路修好后,对我们两个公社有多少好处,不用我说,钱书记应该也明白。” 确实,要是碰上下雨什么的,运送米糠去养殖场都很不方便,要是路好走了,工作确实会更好做,社员也能得实惠。但钱书记不想当着余思雅的面承认这点。 “你们农场生意好,那是你们运货多,我们三公养殖场可没多少东西需要运。再说了,光咱们两个公社修路有用吗?你能说服其他三个公社?” 那三个公社离红云公社比较远,跟余思雅都没任何交情,也没利益往来,她拿什么去说服他们? 余思雅点头:“没错,我没法说服他们,但县里可以啊,只要县里批准了我们修路的请求,这段路就不是问题。” 闻言,钱书记抬头诧异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像是没留意到他注视的目光,继续说:“钱书记,县里财政不佳,每年扶持的单位和公社都得有所取舍和侧重,指望县里帮咱们从这段路修到县里不现实,但如果咱们凭自己的力量修了这一段,让县里面看到了咱们的决心和力量呢?即便县里面最后不批准,就凭咱们自己组织人力物力,修了这么长一段路,在年底的汇报中,咱们也能在众公社中独占鳌头。钱书记是个有魄力的人,你不想再往上升升吗?不想给你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的东风公社留下点什么?你甘心过几年退休或者调走后,像你前面的书记一样,瞬间被人忘记,谁也不记得吗?” 钱书记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才19岁,比他儿子都还小一岁的女孩子。 小小年纪,就如此有野心,而且敢说敢做,还能洞察人心人性,难怪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将清河鸭养殖场做到如此规模。 他想不服都不行。 半晌,钱书记酸溜溜地说:“老冯有你这个下属,还真是撞了大运。” 余思雅听这话就明白他的态度已经软下来了,乘胜追击:“都一样,钱书记,咱们要做的都是为公社,为社员。你今天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这段路修好了以后,走着多方便,以后哪天即便我不在红云公社了,大家走着这条路也会念我一声好。你说我要是把养殖场的钱都留在账面上,又不能贪进自己的口袋里,给自己带来实惠,除了好看,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出来给公社办点实事呢,你说是不是?我看钱书记以后也想建厂房,拉电线,这路要不修,载水泥的车子都没法去你们养殖场,你说多麻烦……” 无论是从情,还是从理,又或是从他的利益角度出发,钱书记都找不到理由拒绝这个提议。但他也不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余思雅:“我们养殖场效益不好,不像你们那么赚钱,哪有那么多钱去修路啊!” 余思雅苦笑着说:“钱书记,我们清河养殖场赚的是多,可花得也多啊,这个不用我说你都知道。真要把咱们两家拉出来比啊,我们账上恐怕还没你们钱多呢,而且我们养殖场还欠着银行两万多块的贷款,哪有你们稳打稳扎啊,要我说啊,还是你们这些老同志稳重。” 这倒是,钱书记被顺毛捋得舒服了,终于点了头:“成吧,修是要修,但咱们要合计合计修多远,修多长,总共花多少钱,太多可不行,咱们东风公社拿不出来。” “这是当然,钱书记你不提我也得考虑这个事,咱们养殖场也没那么多钱了。钱书记,你放心,我一定想个最省钱的方案,咱们现在就商量商量?”打铁趁热,余思雅现在就想将这个事给定下来,免得钱书记回去后,又反悔。 但钱书记考虑得更多:“这个我得回去跟黄书记和曲书记商量一下,毕竟账面上的钱不是我们一个公社的。” “跟人一起干就是没这么自由,几百块钱的事,也就你爱跟他们瞎掺和!”冯书记拿着搪瓷缸子推门而入,嗤了一声。 钱书记很不爽了:“你当谁都像你们红云公社这么财大气粗。哼,老冯,你也别在我面前得意,要不是你运气好,摊上了余主任这个能干的,你们还不如我呢!” 说完,他站起身和和气气地对余思雅说:“余主任,我老钱说话算数,说了修路就修路,我回去商量商量,过两天再过来找你详谈。” 他已经当着冯书记的面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好将他逼得太急,遂很好说话地道:“成,钱书记一言九鼎,我等你的好消息!” 钱书记这才满意地走了。 等他走后,冯书记捏着搪瓷缸子问余思雅:“怎么样,我今天表现好吧?” 余思雅狠狠地点头:“不错,感谢冯书记的倾力支持。” “老钱这人别的不说,但讲信用绝对是个优点,他答应了你的事就不会变卦。余主任,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回去安排修路的事吧。”冯书记放松地说。 可能是让老对头中了自己的圈套,他今天心情格外好。 余思雅笑着点头应下了。 但没几天,冯书记就打脸了。 钱书记确实守信用,过了两天就又来红云公社了,他没去养殖场找余思雅,而是直奔冯书记的办公室。 冯书记乐呵呵地看着他:“什么风把咱们钱书记给刮来了?” 钱书记敲了敲桌子:“倒杯水,渴死我了,这就是你们红云公社的待客之道吗?” 冯书记起身给他倒了水:“那,喝吧。钱书记要是来说修路的事的话,那还是去找小余吧,这个事她在管。” 钱书记总喜欢跟他别苗头,冯书记怕刺激到了他,本来挺好办的事又僵起来,索性把他推到余思雅那边。反正看上回的样子,这老钱挺欣赏余思雅的,说话都客气许多。 哪知钱书记却不肯走,他放下了杯子说:“我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咱们不聊公事,说点私事。” 冯书记挑眉:“什么私事?”他跟老钱什么时候有私事了? 钱书记搓着手:“你们余主任这不还没对象吗?我帮她介绍一个,你看我家那小子怎么样?” 噗! 冯书记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他赶紧掏出手怕擦干水,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钱书记不大高兴:“我儿子小林啊,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家小林配不上余主任还是什么?我家小林哪里不好了?工农兵大学毕业,一米八大高个,长得也俊,县财政局工作,刚好比余主任大一岁,两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 冯书记见过钱林,跟钱书记说的没多大出入,确实是个挺出色的小伙子,他还上过高中,成绩挺好的,人也很有礼貌,只是…… “老钱,你可能没打听清楚,余主任嫁过人,丈夫去年牺牲了。” 余思雅其他条件都好,但寡妇已婚的身份肯定要减分。 钱书记听了,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哎呀,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说这个。我知道,咱们家不介意,这不刚结婚男人就死了吗?又没孩子,没多大差别。” 冯书记一噎,这倒是像老钱的风格。既然老钱清楚这一点也没意见,那要真成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也好,小余是个好同志,只是命苦了点,但她是个能干的,老钱你眼光不错。不过这是小余的私事,我可管不了,你有这个意向,你去跟她说吧。”冯书记道。 钱书记上下打量着冯书记:“你该不会怕我把人给你挖走了吧?” 冯书记嗤笑:“挖走?挖到哪儿?你们那三公养殖场?你一个人说了算吗?小余又不傻,她在清河鸭养殖场当家作主不好,去你们那儿受气?” 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钱书记也得承认这话有道理,在红云公社余思雅才有这么大的自由权。叹了口气,钱书记说:“既然你不怕我把小余给你挖走了,那你帮个忙,给他们俩牵个线,以后咱们就是一嫁人了,路怎么修都好说。” 冯书记…… 这种事都找他,他长得像媒人吗? 037 037 “冯书记, 你找我,听说钱书记刚才来过了, 是不是有好消息啊?”余思雅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提起这个, 冯书记有点烦,又有点心虚,先前被老钱那人给带偏了, 光说私事去了, 都忘了提正事。 手背蹭了蹭下巴,冯书记指着对面的椅子:“小余, 你坐下说。” 余思雅看出冯书记的情绪有点暴躁, 心里猜测莫不是钱书记变了卦?她依言坐下, 平静地看着冯书记。 冯书记有点难以开口。他活了四十几岁, 还没做过这种事呢, 可老钱那人死皮赖脸的, 磨得人受不了,他一时大意,竟然答应了他。 “冯书记, 有什么你直说吧, 我能承受的。”余思雅体贴地开了口了, 主动给领导台阶下。 冯书记咳了一声, 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小余, 是这样的,老钱, 就是钱书记家, 有个小儿子, 今年刚好20岁,去年从工农兵大学毕业的, 分配到了县财政局工作。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一米八的大高个,我也见过,非常有礼貌,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余思雅越听越不对味,冯书记不是找她谈工作的吗?这怎么提起了钱书记的儿子。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她也见过啊,冯书记这是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果然,铺垫了一连串,冯书记总算切入了正题:“钱书记挺欣赏你的,让我牵个线,介绍你们俩认识,小余你觉得怎么样?我跟你保证,这个小伙子人是真的很不错。” 直属上司好心给你介绍对象,可不能像打发胡桂花那样敷衍过去。余思雅认真想了几秒,苦笑道:“冯书记,这恐怕不合适。钱书记家里的那位同志应该还没结过婚吧,我这丧夫的身份恐怕配不上他。” 余思雅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哪怕在三四十年后,有过婚史都是减分项,更别提在这个还保守的年代,思想观念落后的农村地方。 冯书记见不得余思雅妄自菲薄:“你怎么配不上了?你多能干啊,这十里八乡能找出像你这么能干的小同志吗?结过婚怎么啦?咱们组织的同志就没离婚丧偶再嫁再娶的吗?不一样找到了对象。要我说啊,这事还是老钱家占便宜了。” 这可不是冯书记安慰余思雅,而是事实。她才19岁,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自己爬到了妇联主任的位置,只要不犯错,她的未来一片光明。 像他们这种干部,可不像村民那样在意结过婚还是没结过婚的事,关键是有本事。娶个能干有本事的媳妇,家族也能跟着兴旺。 老钱很重视他那个小儿子,自然也想娶个对儿子事业有帮助的媳妇。据他所知,也不是没人打老钱儿子的主意,不知怎么的都被他们给推了,这回竟然看上了余思雅,只能说老钱很精。这桩婚事要真成了,对他们家绝对是个好事。 余思雅被冯书记这副护短的口气给逗笑了:“那是你偏向我,认为我最好了。不过冯书记,这个事还是算了吧。” 冯书记不解了:“为什么?钱林那孩子是真不错,你要不见见再考虑?小余,你年龄也不小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一直记挂着,这人啊总得往前看。” 余思雅哭笑不得:“冯书记,你误会了,我没记挂着,我跟……沈跃就见过一次,不是因为他。主要是这几年养殖场太忙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五年内我都不打算结婚,所以还是别耽误钱林同志了。” 这话自然是借口,真实的理由是余思雅打算明年参加高考上大学。虽然第一届大学生不少已经结了婚,甚至有拖家带口去上大学的,但余思雅不打算做其中的一员。结了婚就得生孩子,挺着个大肚子上学多不方便,生了孩子也没法管,只能扔回老家,这对孩子和她都是不负责任的事。 所以她想利用这几年的黄金时间,好好学习和工作,先给事业打下基础,等上完了大学,工作稳定,手里有钱了再考虑找对象的事。 但钱林已经20岁了,又是钱书记最重视的儿子,家里人对他希望很大,说不定钱书记还等着抱孙子呢,人家哪可能等她这么久? 既然大家的目标一开始就不一致,那还不如早点说清楚,干脆拒绝,免得以后闹得不开心。 冯书记吃了一惊,他知道余思雅是个工作狂,但没想到个人的终身大事都得给工作让步。 冯书记虽然算比较开明的了,但也摆脱不了传统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观念。 “小余,你要不在想想?咱们革命儿女,工作家庭两不误,这没什么冲突嘛。”冯书记劝道。 余思雅不想过多地谈论自己的私事。 “冯书记,你别劝我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工作,现在正值养殖场发展的关键时期,我真的没时间去想结婚生孩子的事。”余思雅无奈地说。 没办法,这是女人先天的劣势,生孩子怎么都得耽搁几个月,但市场不会在那里等着你,工作也不会因此就减少消失。 既然她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那肯定要先把事业干好了才考虑其他的。 说句现实点的,要不是她工作出色,看起来前途不错,钱书记也不可能看上她这个死了男人的寡妇。余思雅无比清醒,工作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赢得尊重,过上好日子的根本,而不是某一段看起来还不错的婚姻。 见余思雅坚持,冯书记也不好再劝:“成吧,你心里有数就行,只是钱林真的很不错,我觉得你错过了有些可惜。” 余思雅笑着说:“谢谢冯书记,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我如今这状况真的不适合考虑这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都给推了吧。” 等她进了大学,还愁找不到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同志吗? 冯书记惋惜地点了点头:“成,我待会儿就打电话给老钱说清楚,这个事你就装作不知道,省得大家尴尬。还有老钱那里我让小沈去沟通吧,这段时间你不要直接跟老钱联系了。” 余思雅婉拒了:“谢谢冯书记,不过公是公,私是私,钱书记心胸宽阔肯定不会在意这个的,还是我跟他联系吧。” 钱书记本来就难缠,小沈刚来的,怎么斗得过那个老狐狸,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事。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路能修就修,不能咱们再想办法,你也别太有压力。”冯书记好心地劝道。 余思雅微笑着点头,辞别了冯书记。 回到养殖场,余思雅毫不耽搁,拿起电话就给钱书记打了过去。 钱书记刚接完了冯书记的电话,得知余思雅拒绝后,心里很不乐意。在他心里,他儿子长得俊,又有学问,工作又好,多少人明里暗里向他打听,他们两口子都没松口。他好不容易看上余思雅,结果余思雅连人都没见,就给他拒绝了。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所以接电话的时候,语气也不禁带了几分不悦:“哟,这不是余主任吗?你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装作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不急不缓地说:“钱书记,我想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就是咱们两个公社一块儿修路的事。” 钱书记故意拿乔:“这个啊,我还没想清楚呢,容我再想想啊!” 余思雅可不惯他:“钱书记,你要不想修,那咱们公社就先修了,修到跟你们公社接壤的屈家岭就停下来。到了年底,我们冯书记把这个工作往上一汇报,到时候就他一个人独自出风头了。” 钱书记想硬气的拒绝,可又不想落后冯书记这个老对手,一时之间,话筒中安静了几秒,谁都没挂断。 最后还是余思雅先开的口。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钱书记,我没有嫌弃你家儿子的意思,实在是……你也知道我这情况,我当时可是在周部长和众多干部社员的面前表过态,要把沈家姐弟抚养成人之后再改嫁。这才过了一年,我就自己打脸,言而无信,以后还怎么让别人信服我?你们家钱林同志这么优秀,肯定能在县城给你找个比我更好的同志,我这情况就还是别拖累你们了。” 钱书记被她这套情真意切的顺毛捋给说服了。跟着叹气:“你说得也有道理,是咱们没做亲人的缘分,算了,这事不提了,咱们说公事。” 电话的这端,余思雅笑了。她就知道钱书记是个聪明人,欠缺的只是顺着下的台阶而已。 “好,这么说钱书记是同意修路了,那咱们好好规划规划。这样吧,钱书记,你下午有空吗?我过去找你,当面说,电话里讲不清楚。”余思雅趁热打铁,赶紧将事情定下来,免得又出岔子。 钱书记也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成,我下午在办公室等你。” 余思雅早早吃了午饭,顶着烈日骑着自行车就去了东风公社。 见面,寒暄过后,余思雅拿出本子就谈起了正事:“钱书记,再过一个月就要秋收了,这段时间很忙,咱们修路的计划肯定不能耽搁秋收。所以时间我想安排在十月份,咱们争取赶在年前把路修好,你觉得怎么样?” 秋收是每个公社一年中最重要的事,关乎着社员们会不会饿肚子的大事,钱书记也不敢耽搁,自是同意:“这个我没意见。那个余主任,最主要的问题是,咱们公社没多少钱啊,你说这个路怎么修?我也不瞒你,黄主任和曲主任都不同意修路,是我坚持要把咱们东风公社的那份分红拿出来修路的,这个钱实在是没多少。” 余思雅听到这里很无语。三公养殖场一年才赚几块钱,只拿出三分之一修路,也未免太抠门了,钱书记这个老奸巨猾的,就是看准了他们清河鸭养殖场对修路最迫切,想不出力捡便宜呢。 好在余思雅心里早有了对策:“钱书记,这个穷有穷的办法,富有富的修法。咱们两个公社都穷,拿不出多少钱,咱们就用节省点的办法。先把路面拓宽,道路加宽到六米,能容纳一辆车和行人同时经过,此外将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用泥土填平了。修路的材料也最好就地取材,咱们两个公社都有些小山,山上就有石头,这是不用花钱的修路材料,只是费点力气而已,咱们乡下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了,你说是不是?” 钱书记听了好像觉得也挺有道理的:“那按你这么说,咱们不用花钱了?” 当然不可能,余思雅微笑着说:“钱书记,咱们还需要购买一个材料,沥青。如果不在路面上倒沥青,时间长了石子就会往两边滚,而且一旦有车子路过,尘土满面,修好的路要不了多久又会变得坑坑洼洼。” 沥青,这得花多少钱啊?钱书记有点不乐意:“余主任,你们养殖场到公社的那段路不是就只铺了石子吗?” “这不一样,钱书记,那段路泥土比较湿润,石子都陷了下去,而且毕竟是一条岔路,来往车子不多,所以现在还能将就着用。但过两年等有钱了,咱们肯定会换成沥青路。”余思雅笑着解释。 钱书记找不出理由反驳,犹豫了一下说:“那咱们这点钱够吗?”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就顺着他们这么轻易地掏钱修路了。 余思雅也明白这点,修路目前来说,确实对他们清河鸭养殖场最有用,所以她也不介意适当地给钱书记让点利:“这样吧,钱书记,为了感谢你对修路工作的支持,以后你们三公养殖场的小鸭子都先拿去养,等养大了,出笼了,咱们再从大鸭的款子里扣除小鸭子的钱,这总行了吧?” 延迟付钱,自然是好事,但钱书记可不满足于这点:“余主任,省城的小鸭子才卖一毛五,咱们都老熟人了,你就不能给我算便宜点吗?” 这个口子余思雅还真不能开,不然回头其他买鸭苗的养殖场知道了,人家能同意?而且鸭苗这个生意是长长久久的,别看一只五分钱不算多,但一年两年一直往下算,积累起来可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钱书记,这定价我可不能随意改,不然咱们的销售没法跑了。这样吧,为了表示我们养殖场对钱书记的大力支持,等修好了路,咱们养殖场拿出十只酱板鸭,五十份皮蛋奖励修路最积极的同志,钱书记,你看怎么样?”余思雅大方地说道。 酱板鸭自然很好,但数量未免太少了。钱书记还想争取:“才十份,能不能多一点?” 余思雅无奈地笑道:“钱书记,这可不是我推辞,你知道的,咱们的酱板鸭都不够卖。而且人人都有,那还怎么叫奖励突出贡献者?又怎么调动大家工作的积极性?” 至于分配不均的事,那钱书记头痛去,关她什么事。 钱书记说不过余思雅,再说他心里其实也想修路的,余思雅做了让步,他也想不出其他的意见,终是松了口:“成吧,那咱们就按你说的办。” 总算说服他了,怕钱书记哪天又变卦,余思雅拿出一份拟好的合同递给了他:“钱书记,你看看,这是咱们两家公社共同购买沥青的合同。你要是没意见,签个字,我这有空就去省城跑跑,找石化工厂把这事定下来,等秋收一过,咱们就开始修路。” 钱书记看了一下内容,上面是东风公社委托清河鸭养殖场一起采购沥青回来修路,没什么问题,便签了字。 余思雅拿回协议,压下心里的兴奋,笑着说:“那我就不打扰钱书记工作了,等我看了沥青,再跟钱书记你打电话。” 辞别了钱书记,余思雅回到了养殖场后并没有急着去省城,现在这个天出门,尤其是出趟远门真的是太考验人了。反正修路的事现在也不急,她打算等天气凉快一些再去。 养殖场里最近也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原因无他,主要还是天气太热了,养殖场缺乏制冷设备,怕肉变质,不能大量的宰杀鸭子。好在这一个月酱板鸭的需求量也不是很多,养殖场里这点人也就够了。 不过作为负责人,余思雅也没法闲着。她要考虑下一步的事,那就招聘新员工,试验新品。 下一阶段,余思雅准备推出鸭脖子、鸭架子单品,用真空包装,做成小份小份的,供人出差或是出远门的时候在车上吃,也可以当零食吃。分量做小一些,这样单品的价格就会降下来,实际上利润更高,但能买的人却会更多,这个市场比酱板鸭还大。 毕竟酱板鸭四五块一只,对很多想尝尝又不大舍得花钱的人来说,还是挺心疼的,很多人都会犹豫,但将鸭子拆开卖,弄成一小份一小份的,五毛一块一小袋,买来尝尝鲜就没那么肉疼了。 不过余思雅上辈子也只是吃过各种麻辣、香酥等口味的鸭脖子、鸭架子、鸭舌头、鸭翅、鸭腿、鸭掌等等,让她做,她是不会的,这只能发挥群众的智慧了。 所以这才养殖场要招聘的首先就是会做菜的人。余思雅先招了几名临时工,都是厨艺不错的嫂子婶子,她把自己记忆中这些东西的味道说了出来,然后买了各种调料,每天杀几只鸭子,让她们不断的试验。 她们到底没有吃过,所以做了好多次,都没做出余思雅记忆中的那个味道。余思雅也不气馁,让她们继续练,反正养鸭场有好几千只鸭子,每个月还有小鸭子孵化出来,够她们试验的。 八月一晃而逝,转眼就进入了九月,天气转凉,厂子里的工人总算做出了余思雅想要的那个味道,但新的问题出现了。除了鸭头、鸭脖子、鸭架子、鸭掌、鸭腿,鸭子身上还剩不少肉,尤其是鸭胸肉,分量在鸭子中的占比不少,丢了实在是可惜了,怎么处理成了新的难题。 余思雅寻思了一阵,想到了一个解决的法子,那就是做成火腿肠,后世不少火腿肠都是用鸡鸭肉做的,因为鸡鸭肉相比猪肉更便宜。 火腿肠可以说是全民皆爱的一款大众食品,销售范围非常广,她们正好有鸭肉,完全可以将这些肉合理利用起来。 但目前余思雅还没发现哪里有生产火腿肠的生产线,她也没在供销社看到过火腿肠。所以要找这生产线,估计还得去省城。 于是,等开学后,余思雅又收拾东西去省城出差了,这次她特意带上了马冬云。 到省城安顿好后,余思雅先是去了机械厂打听有没有这款机器,但让她失望的是,机械厂不生产这个。余思雅又去了省城食品厂,打听有没有这样的生产线,答案同样是否定的。 这两个最有可能知道火腿肠生产线的厂子都没消息,余思雅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个生产线了。 马冬云看她愁眉苦脸的,窝在招待所也想不到办法,便提议:“余主任,咱们出去逛逛吧,兴许其他地方有你需要的东西。” 余思雅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点头:“对啊,冬云你提醒了我,走,咱们去逛商场。” 商场百货大楼里总有火腿肠卖吧?只要找到了火腿肠,她就有办法找到生产厂家,然后打听到别人的生产线是从哪儿来的。 余思雅兴致勃勃地去了百货大楼逛街。 省城很大,商业也比辰山县繁华了许多,所以百货大楼也有好几个,余思雅根据地图去了最近的百货大楼。但从一楼转到四楼,把百货大楼都转了一个遍也没看到有卖火腿肠的。 余思雅不死心,又去了另外一个百货大楼。一天逛了三个百货大楼,余思雅都没找到火腿肠的踪迹。 莫非这会儿还没火腿肠?从她记事起,学校外面的小卖部就永远都有卖不完的火腿肠,超市的货架上各种火腿肠也是琳琅满目,所以她完全没想过这个时代可能还没火腿肠。 如果现在没有火腿肠,那从她小时候开始就风靡大江南北的火腿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国人发明的还是从外国引进的呢? 为了找出答案,第二天余思雅去了省运输公司找到了伍常安:“伍同志,有个事想麻烦你,我想去华侨商店看看国外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替我租一张侨汇卡用用,当然要是有侨汇票,能换几张给我就更好了。” 华侨商店主要接待华侨侨眷,购买货物也必须要美元或者侨汇票,里面出售很多国外的进口日用品。 伍常安倒是认识有亲戚在海外的人:“侨汇卡我能帮你借到,可这侨汇票就不一定了。” 余思雅主要是想进去看看,也不挑:“能有侨汇票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先给我借一张侨汇卡吧,谢谢了。” 伍常安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侨汇卡给余思雅拿来了。只有一张,因而也只有余思雅一个人能进去。 她拿着侨汇卡进了华侨商店,直奔食品专柜,挨个挨个的找,进口饼干、牛肉干、奶酪……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找到火腿肠,也不知道是没有采购,还是这会儿火腿肠还没发明。 囊中羞涩,余思雅转完了食品专柜,没找到火腿肠本来打算先回去了,但想着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下次想进来可没这么容易,她干脆在里面转了起来,就当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了。 如果说余思雅先前对这个时代的服务业非常不满意的话,华侨商店刷新了她的观念。在这里除了卖各种进口产品,甚至还帮华侨侨眷代买火车票、戏票,订车订酒席,操办婚礼等等,几乎是无所不能。 可见,国人也不是不会服务的,只是现在的售货员都是铁饭碗,香饽饽,别人求着他们,所以态度好不好没关系,又不影响工资奖金。 除了服务范围广,华侨商店里的产品大多都是中英文标注,以方便国人,非常贴心,只有少部分产品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标注。 余思雅没钱,转了一圈,开了眼界之后就准备回去。 这时候旁边一个老太太拿着一双进口的运动鞋翻来覆去的从里找到外,嘴里小声嘟囔:“这鞋码呢?” 余思雅侧头看过去,老太太头发半白,佝偻着背,她手上拿的明显是一款年轻人穿的运动鞋,显然不是给自己买的,应该是给家里的孙辈买的。 “婆婆,要不要让我给你看看?”余思雅笑着问道。 老太太抬头看着余思雅穿着体面,长得好看,又出现在这华侨商店里,猜测她应该懂一些英文,就把鞋子递给了她:“姑娘,麻烦你帮我看看,我这年纪大了,不认识这些长得跟蝌蚪一样的字。我孙子穿39码,这双合适吗?” 余思雅在鞋标上找到了尺码,翻开给她看:“婆婆,这是四十一码的,我给你换一双吧。” 余思雅从货架上重新挑了一双小一些的,看了一遍尺码,没问题递给了老太太:“婆婆,这双耐克正好是39码的。” 老太太高兴地接过:“谢谢你,姑娘!” 忙完过来的服务员正好听到这句话,诧异地看了余思雅一眼:“你会英语?”这双鞋并没有标中文名字,鞋子上只有英文名。 余思雅笑了一下:“略懂一点点,自学的。” 老太太听了特别意外:“自学都能看懂,姑娘你可真厉害,我那孙子学了都不会。” 余思雅心说,她学的时间可比老太太孙子长多了。 “我也只略懂皮毛,婆婆,我先走了。”余思雅含笑道。 老太太赶紧去付了钱:“一起吧,我也要回去。” 出门老太太就絮絮叨叨:“这是我孙子要的,说什么穿这个鞋子打球舒服。这么好的鞋子穿着去踢球,踢坏了多心疼啊……” 话是这样说,但她花钱给孙子买鞋可一点都不心疼。聊天中,余思雅得知,老太太的侨汇票是驻外的二儿子寄回来的,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一个在省城工作,还有一个外派,相当殷实的一户人家了。 “妈,你怎么又给晨晨买鞋子了,就你惯着他!”一道无奈的男声从斜对面的小路过来,走近了,他发现了余思雅,吃了一惊,“余主任?” 余思雅也认出了对方,这不是她前两天去拜访过的机械厂技术主任田振华吗? “田主任,你好。” 田老太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振华,你认识这位姑娘?” 田振华解释:“前两天余主任到我们厂子里询问过一点事情,你们怎么碰上了?” “姑娘看起来这么小都工作啦?我以为你还在上学呢。”田老太很诧异,兴奋地说,“我跟余主任刚才在华侨商店里碰上的,买鞋子我不认识那些外国字,没找到尺码,是余主任帮我找到的,余主任可厉害了,都会说英语。” 闻言,田振华诧异地看了一眼余思雅。他妈不清楚,他可是知道余思雅来自辰山县偏远的乡下公社,她上哪儿接触的英语? 余思雅笑着解释:“婆婆过奖了,我就在废品店里买过两本英语书,自学了几个月,其实不怎么会。” 这样啊,那就说得通了。田振华笑着点头:“那也很不错了,看来余主任语言天赋不错。对了,华侨商店余主任也没看着合适的东西吗?” 他的目光落到余思雅空荡荡的手上,有些怀疑。 余思雅觉得好笑,这人难不成是以为他刻意接近他妈不成? “我是去看看华侨商店里有没有火腿肠,结果也没找到。”说到这里,余思雅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现在市面上没有火腿的生产线,他们可以制造一个嘛,九十年代她就见过火腿肠,距今也不过十几年,现在要生产出一套这样的设备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她抬头火热地看着田振华说:“田主任,我能跟你谈谈吗?” 田老太对这个帮助过自己的漂亮小姑娘非常有好感,连忙拉着余思雅说:“走,姑娘,去我们家做客,有什么咱们到了家再说,外面热。” “这怎么好意思呢,婆婆,你留个地址,我明天再上门拜访吧。”余思雅笑着说。她今天什么都没准备,空着手上门多不好。 田老太不在意这些:“哎呀,等什么明天,就今天,走吧,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巷子,不远的,走了。” 母亲都这么说了,田振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道:“余主任不必客气,我妈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们投缘,老人家喜欢热闹,你就别推辞了。” “那好吧,谢谢,叨扰了。”余思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田家条件不错,住在一栋红色的三层楼房里,田家在二楼,是一套三室的房子,在这个城市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几平米的年代,这样的居住条件非常不错了。 进了屋,跟田振华的爱人打过招呼后,田振华就把余思雅带去了书房。 “余主任想跟我谈什么?是你们养殖场还要采购机器吗?” 余思雅摇头:“不是的,田主任,你有听说过ham sausage吗?为了方便,我叫它火腿肠,就是我前天向你打听的这个东西。有次听广播,我无意中收到了一个英文台,详细介绍了ham sausage,这是一种包裹着塑料纸的方便食品,里面是由肉和淀粉加调料做的。我们养殖场有很多鸭子,我想将一部分鸭肉做成这个。” 田振华听完有些感慨:“你还没放弃啊!” 这姑娘可真够执着的。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这不是没办法吗?所以还要请田主任帮帮这个忙。” 田振华拧起了眉:“我上次就说了,我们机械厂不生产这个,你这忙我帮不上。” 余思雅点头:“对,上次田主任已经说过了。但我今天有个新的提议,田主任,既然没有现成的,咱们可以试着自己生产一套火腿肠的生产线啊,大致的流程我知道,先需要将肉搅碎成肉泥,然后将肉泥跟淀粉、调料之类的加水搅拌腌制,然后灌肠,再熟制杀菌就可以。如果不能生产一整套配套联动的机器,那你可以帮我们单独生产几台这样的机器吗?这也算是一种创新,要是能做成,机械厂也能多一种产品,田主任就帮个忙吧。” 后世的火腿肠生产厂余思雅虽然没去过,但科技那么发达,很多大厂的流水线应该都是一整套机器了,所需的人工极少。现在技术达不到,那可以一步一步来嘛,反正他们乡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田振华认真思考了一下余思雅的话,这个事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要是真的做成了,他这个技术主任的履历上又能增添一笔成绩,总归不是坏事。 思忖几分钟,田振华道:“我可以按你说的做一做试试,但能不能成功,我不敢保证啊。” 只要他能答应,余思雅就非常高兴了:“好的,谢谢田主任,为了节省材料,你先做一套小的,等成了之后,你打电话给我,我到省城来,咱们试一试。要是行,后期再多生产几套大些的机器。” 038 038 “怎么样?”余思雅问试吃的女工。 一个女工辣得嘴巴都红了:“好吃是好吃, 就是太辣了,不过吧, 就是辣也还想啃。” 她以前咋没有发现鸭脖子这么香呢? 余思雅递了一包不辣的过去:“尝尝这个, 这个就不辣。” 女工尝过之后:“香,好吃,但没辣的让人那么上头。” 其他女工也纷纷点头:“是啊, 这个辣的让人受不了, 不辣的吧,刚吃过辣的好像味道又稍微淡了点。” 余思雅含笑点头:“再做一种辣椒减半的, 不辣, 微辣, 重辣三种口味, 这样不管喜不喜欢吃辣都可以在咱们的产品找到自己的需求。” 小李将要点记下来, 指着鸭胸肉说:“那这些怎么办?” 现在火腿肠的机器还没研究出来, 这堆东西也不能扔了,吃又吃不完,琢磨了一下, 余思雅说:“先弄成风干的肉条吧, 小包小包的, 当给孩子做零食了。” 余思雅也没吃过鸭肉做的风干肉条, 但料想是不大好吃的, 不然后世超市上不会摆着的是牛肉干,而不是鸭肉干, 毕竟鸭肉更便宜, 要是口味还不错, 肯定会有公司开发。 好在这儿物质贫乏,就算不是很好吃, 但好歹是肉,便宜点也能卖出去,暂时先这么处理吧。等田主任把机器弄出来后,就不用愁了。 小李点头:“好,我也先让她们做一些出来,试试口味。” 余思雅颔首:“生产的事交给你,我放心。这些大姐的名单和平时的表现你整理一下交给我。” 小李明白,她这是要筛选出一批正式的员工。他们清河鸭加工厂正式成立,也不能一直招临时工来生产,肯定要招自己的员工。 等他走后,余思雅把马冬云也叫了进来:“你呆在养殖场的时间应该比较多,提交一份关于这些大姐干活的报告给我。” 兼听则明,余思雅虽然相信小李不会乱来,但人心总是偏的,他又是个年轻小伙子工作经验不足,万一受人蒙蔽了呢。所以她让马冬云也提交一份相同的报告,两个人的一对比,能发现很多问题,也能省了她不少时间。 马冬云也知道余思雅大概是要从这批临时工中选拔一些出来转正,郑重地点头:“好的,余主任。” “你去忙吧,让楚玉涛来我办公室一趟,叫他把账本带上。”余思雅微笑道。 不一会儿,楚玉涛就捧着账本来了。 余思雅让他坐在办公桌对面:“账本给我看看,你再说说这两个月的收支状况。” 目前养殖场的账目还算简单,收入就是卖小鸭子、酱板鸭、皮蛋、咸鸭蛋之类的产品,支出就复杂了,除了人工工资、机器维护、饲料成本开支等等最主要的是余思雅太能花钱了,时不时地就有各种奇思妙想,她一有什么念头,那就得花钱。 楚玉涛对账目倒背如流:“七月和八月共计收入24650块,其中酱板鸭销售4860只,皮蛋……” 余思雅边听边查账目,每一笔都有出处,没有问题。看完后,她合上了账本,问道:“那目前我们账目上还有多少钱?” 挣得多花得也多,楚玉涛说:“结了建厂房材料的款子和人工费,还有拉电线和装电话的费用,目前账上还有4864块钱。不过下个月要收红薯,咱们得留一笔款子。几个大队的队长找过我,他们的意思是直接将红薯挖了给咱们送过来,也省得还要自己准备地窖多做一道工了。余主任,你看怎么样?” 这样社员确实会省事很多,不用将红薯运回家堆放一段时间,又再送过来。 余思雅素来讲究效率自然不会反对这种节省人力成本的事,哪怕节省的不是养殖场的劳动成本。 “可以,但卖红薯的钱先记在账上,年底再给他们结算。账目上你给我留4000块,不能动,我有用。”余思雅思索了一下说道。 省机械厂肯定不会答应赊账,如今是他们求着别人的时候,没讲条件的余地,只能先准备好钱了。别到时候田振华弄出了机器,她却没钱买。 楚玉涛有些为难:“咱们今年都是现结,这一下子赊账,他们可能不答应。” 余思雅抬头睨了他一眼:“不同意就按去年的规矩办,让他们放一段时间再送过来。刚出土的重量跟放个十天半月的重量能一样吗?光想捡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刚出土的红薯水分充足,也会重很多,要是放个半月一月的,哪怕放地窖也会减重一两成。这些大队都是老农,经验丰富,未尝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想早点送过来,除了省事,更多的是想多卖点钱。 楚玉涛脸色一白,瞬间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有些汗颜,他都没想到这一层。 “那,要不要让他们放一段时间,咱们再收?” 虽然同情农民辛苦,但楚玉涛身为养殖场的财务,比谁都清楚养殖场现在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钱一直很紧张。大家都看到每个月他们出多少货,卖了多少钱,却不想想他们投入了多少,花销有多大。 余思雅摇头:“不用,一家也就多两三块钱,现在账上紧张,到年底就好了。咱们在这里办厂子,不能好处全我们拿了,也要让社员们跟着沾光,大家才会更支持我们。” 旁的不提,等过年冯书记写一年工作总结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收入都能提高个一二十块,拿出去也是一份不错的成绩。领导全心全意支持她的工作,她当然也要给领导争光,给社员带来实惠。不然好处都你得了,旁人只能干看着,时间长了肯定不行,会出乱子的。 虽然他们现在没钱,但是冬天才是他们的销售旺季,更何况他们马上要开发新品了,下半年的收入一定很客观,也不愁没钱。 楚玉涛笑道:“还是余主任你想得周到,那我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就把这个通知发下去。” “好,这个事就交给你了。楚玉涛同志,今年你辛苦了,明年咱们给你招一名助手,你也趁着这段时间物色一下,要是有合心意的,回头告诉我,只要人品没问题,做事踏实我就没意见。”余思雅提起了另外一个事。 随着养殖场业务的扩展,账目也会越来越复杂,楚玉涛一人身兼会计、出纳多职,肯定忙不过来。 楚玉涛赶紧点头:“好,谢谢余主任。” 余思雅摆了摆手:“不用谢,这是应该的,你去忙吧。” 她拿出了本子,规划下个月的工作,事情太多,她怕忙起来自己给忘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运行着,时间一晃进入了十月,余思雅总算接到了田振华的电话,说机器做好了,让她去看看。 第二天,余思雅就买了票赶去了省城。 到省城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余思雅去招待所安顿好后,先换了一份衣服,然后拎着一只酱板鸭、两份鸭子零食套餐去拜访田家。套餐里包含了卤鸭腿、鸭架、鸭脖、鸭翅、鸭掌、鸭头、卤鸭胗鸭肫,辣的和不辣的各一份。 田老太太上回邀请她做客,她空着手去太不好了,这次将礼物补上。当然更重要的是跟田家建立起除了公事以外的私交关系,田老太太挺喜欢她的,这就是个突破口。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就要麻烦他们,礼多人不怪,先把交情套好嘛。 田老太太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是余思雅,惊讶极了:“闺女,你人来就行了,干嘛还拎这么多东西啊,得花多少钱,使不得。” 余思雅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婆婆,这没花钱的,都是我们养殖场产的,这个是咱们去年卖得最好的产品酱板鸭,连我们县的梅书记都很喜欢吃呢。这个清河鸭零食大礼包,是我们今年开发的新款,我拿了两种,这一袋是不辣的,这一袋是微辣,你们尝尝,看看喜欢哪一种。” 田老太太接过三大包,很是不好意思:“你这姑娘也太客气了。你们这袋子弄得挺漂亮的啊。” 田老太太可是连华侨商店都去过的人,眼光自然不俗,她手摸了一下清河鸭标志上的那只扑着翅膀的鸭子:“怪好看的。” 余思雅笑着解释:“特意请了个以前在美术学院教书的老教授画的。” 田老太太的目光又不同了:“难怪这么好看,你们养殖场可弄得真好。小余,快坐下,我给你泡茶。” 老太太提起暖水瓶给余思雅泡了一杯热茶,又去屋子里端了个盘子出来,里面摆着花生瓜子和大白兔奶糖。 “小余,这么远过去,累了,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我去做饭,今晚你别走,就在我们家吃啊。”老太太热情地说道。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那我就厚着脸皮留下了,婆婆,我来帮你洗菜吧。” 余思雅这会儿有点后悔自己不会做饭了,不然应该能在田老太太这儿刷更多的好感。 等田振华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里特别热闹,儿子晨晨和女儿小丽都拿着一个塑料袋扯开,啃着里面的东西,嘴巴辣得不停的吸气,手里还不肯放。 “吃什么呢,这么带劲儿?”田振华放下包问道。 晨晨舔了舔嘴唇说:“思雅姐姐拿过来的鸭子,爸,你尝尝,可好吃了,就是辣了点。” 小丽听了这话,赶紧把另一包没怎么动过的推了过去:“嫌辣啊,那你吃这个不辣的,辣的都给我。” 晨晨不肯:“不要,给你不辣的,我要少的。” 田振华看不下去了:“行了,别争了,收拾起来,一会儿要吃饭了。” 小丽不服气,拿着一块鸭脖子,踮起脚就塞进了田振华嘴里:“爸,你尝尝嘛,真的好好吃,你给咱们买一点呗。” 田振华猝不及防,被女儿硬塞进了嘴里,舍不得浪费,只好咬了一口,鲜香麻辣,刚开始他还不大习惯这种强烈刺激的味道,但等啃完一块鸭脖,他竟然还想再来一块。 这下他总算明白两个孩子为什么会缠着他,让他买了。这东西真的会让人上瘾,而且很开胃。尤其是坐长途火车,闷在车厢里,各种气味交织,人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时候,尝一口这个真的开胃又提神。 余思雅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就看到田振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笑道:“田主任,你好,我又来叨扰了。” “客气了,我妈很喜欢你,咱们平时都要上班,也没人陪她。我还要谢谢你特意来看她呢,只是下次人来就好,不必这么破费。”就是田振华家条件好,他也知道这些东西加一起不便宜。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田主任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养殖场新研发的产品,想请大家尝尝,给我们提点意见。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 田振华还没说话,两个孩子先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好吃。思雅姐姐,我有零花钱,你能不能卖点给我们啊?” 余思雅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不用,下次姐姐进城再给你们一人带一份过来怎么样?你们喜欢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两个孩子高兴极了:“我们要辣味的,谢谢思雅姐姐。” “小丽,晨晨,不能问姐姐要东西。”田振华的脸拉了下来,警告地看了眼两个孩子,“进屋看书去。” 余思雅有点尴尬,她没想到田振华反应这么大。 田振华看向她时,脸色和缓了许多:“不好意思,两个孩子太不懂事了,让余主任见笑了。” 余思雅摇头:“不,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是想着两个孩子这么喜欢,咱们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这个,还请田主任别介意。” 田振华摆了摆手:“不怪你,是我妈和我爱人太宠着他们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把脸。” “好。”余思雅点头,等他走后,也跟着进厨房工作。 田老太太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见余思雅进来,立即撇嘴说:“姑娘,你别生振华的气,他那人就这样,跟他爹一个德行,又臭又硬,像粪坑里的石头。” 余思雅笑了笑:“没有的事,田主任说得也很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全。对了,婆婆这个菜叫什么?要怎么做啊?” 她赶紧转移开了话题,继续就田主任的态度多说没什么好处。谈到最擅长的厨艺,老太太马上将先前的事给忘了。 等饭菜做好,田振华的爱人孟兰也回来了,两个孩子围着她不停地说余思雅带来的小零食有多好吃。孟兰被勾起了兴趣:“拿个给我尝尝。” 她分别尝了尝辣的和不辣的,这两种口味各有千秋,但味道都不错,比国营饭店做的鸭子还好吃。时下鸭子的做法也比较单调,主要就是红烧和烤,味道远不如这个刺激上口。 等吃饭的时候,她主动向余思雅提起了这个事:“余主任,这个鸭子是你们厂子里自己做的吗?” 余思雅笑着点头介绍:“对啊,这是我们养殖场才开发出来的新品,即将投放到市场上。” “难怪我在省城没见过呢。”孟兰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余思雅自我介绍过,“余主任,我在第二百货公司上班,做销售部经理。” 余思雅心里非常意外,上回他们只说孟兰在百货公司上班,余思雅还以为她只是个销售员呢,没想到是个大干部。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难怪田家人条件这么好,桌子上有鱼有肉。 “原来是孟经理,我上次为了找火腿肠卖,把三家百货公司都逛了个遍,就数第二百货公司的东西最齐全,你们一楼卖的食品还有不少从沪市那边过来的,比……”归功于良好的记忆,余思雅赶紧刷了一波好感度。 孟兰听余思雅准确地说出了第二百货公司的优点,并不是为了讨好她随便扯的,心里也很高兴:“为人民服务嘛,咱们第二百货公司的虽然建得比第一百货公司晚,但地方最大,东西最齐全,每年的销售业绩也是最好的。” 她为此还得了不少奖励和表彰。 余思雅目光真诚地看着她,适时地表现出佩服和羡慕,将商业互吹发挥到极致。 孟兰提起这个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夸自己的成绩。在百货公司干了一二十年,经验丰富的她敏感地察觉到清河鸭推出的这种市面上还没有的产品一旦推出来,肯定很走俏。 三个百货公司一直胡别苗头,最近这一两年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公司也跟着从沪市、羊城进更时髦的东西,大有追赶他们第二百货的样子。要想一直保持领先,她也得想想新的法子。今天尝到鸭脖子,她心里就有了想法。 饭快吃完的时候,她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余主任,吃过饭我们去书房聊聊?” 余思雅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欣然应允:“好啊。” 饭后,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孟兰快人快语地说:“余主任,我想问问你们这个清河鸭产量有多少?” 余思雅估算了一下自己养殖场和隔壁三公养殖场,给出了个大概的数字:“我们一个月能提供七八千只鸭子吧,明年还会进一步扩大规模。” 一个乡下的养殖场,那不算小了。 孟兰笑着说:“我想把你今天带来的零食送一些到我们第二百货的柜台上卖,你看怎么样?” 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啊。像第二百货这样的大单位,热门单位,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攻克,但人家哪看得上他们一个偏远乡下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养殖场弄出来的东西啊,几个销售跑了两回都没拿下订单,只能作罢了。 “当然好,谢谢孟经理,我们可以先送一部分到柜台上试卖,要是卖得不好,孟经理你可以把货原封不动地退给我。”为了拿下第二百货公司,余思雅也是下了血本,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孟兰却笑:“怎么会卖不出去,就我们家这两个皮猴子都能吃好几份。跟我说说你们这个清河鸭的具体情况吧。” 余思雅给她介绍了一下产品,然后建议:“孟经理,我今天拿过来的是礼盒装,目前定价五块钱一袋,主打是送人体面好看。但这个价格比较昂贵,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可以拆开卖,一小袋五毛钱这样,手里不是很宽裕的也能卖,你觉得怎么样?” 五块钱的那个跟酱板鸭的零售价格一样了,但酱板鸭是整只的鸭子,这个分量只有一半多一点,是真不便宜。哪怕是省城,能消费得起的人也不会太多,还是拆开卖市场更大。 孟兰没意见:“那你各给我送一百份过来,先放在柜台试试。” “好,我回去就安排。”余思雅爽快地说道。这批单子的数量虽然不大,但意义非凡,要是这次的合作搞好了,那他们清河鸭以后就能打进省城的零售圈子了,一旦打出了名气,要跟第一、第三百货还有供销社之类的谈生意就方便多了。 跟孟兰谈妥后,余思雅又与田振华约定好了第二天去机械厂拜访的时间,这才告辞。 次日,到了机械厂,田振华就把余思雅带到了机器前。他果然没做成后世那种成套的机器,而是几个小巧的机器,分为绞肉机,灌肠机和高温蒸煮杀菌机,三个机器都是用柴油做燃料,打开机器噪音极大。 这三个机器要配合使用,先将肉放进绞肉机搅碎成泥,然后跟淀粉、配料等搅拌均匀,再放进灌肠机,出来后煮熟杀菌挂起来晾干才能出厂。 期间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非常麻烦。但就算这样,余思雅也知足了,能搞出来就不错了,以后再慢慢改进机器吧,目前技术限制着,她也没办法。 田主任找人去厨房拿了一块肉过来,当场给余思雅演练了一遍,因为调料配方不对,做出来的火腿肠口味一言难尽,但好歹是做出了火腿肠的样子。 余思雅非常高兴:“田主任,这三个机器加起来要多少钱?” 田主任竖起了五根手指:“厂里面定价是五千块。” 五千?这个价格未免太贵了。他们养鸭场肯定不可能只买一套这样的机器,至少也要准备两三套,不然万一机器坏了就只有停工。两三套那不得上万块钱去了,目前账上都没这么多钱,只能说现在的工业产品相对工资来说都是天价。 余思雅为难地说:“田主任,就不能少点吗?咱们订三套这样的机器,给我们算便宜点嘛,你也知道我们养殖场是个什么情况,五千真的太贵了点。” 现在余思雅跟他老娘关系好,跟他爱人又有合作,田主任实在不好一口拒绝,答应去帮厂子里谈谈,最后经过一番扯皮,让了五百块。余思雅定了三套这样的机器。 她迫不及待地想将机器运回去,马上就开工:“田主任,这三台机器我先拉回去,试试效果怎么样,等我回去就把款子给你们汇过来。另外两台等制造好后,你打电话给我,我拿着钱过来提,你看怎么样?” 等另外两台机器制造好,九千块她应该也凑齐了,实在不行就借口比较忙,拖个十天半月再去提机器嘛,总是能凑够钱的。这台机器先拿回去用用再说,要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也能跟田主任说,下面两台机器改进一下。 田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了。 余思雅当天就去找省运输公司,租了一辆车子送机器回去。 因为时间比较赶,她回到养殖场已经是傍晚,大家都快下班了,乍然看到一辆货车开过来,都很惊讶,赶紧去叫小李。 小李跑出来,看到工人们正在卸三个大家伙,顿时眉头一拧:“余主任,你又买了什么啊?” 余思雅乐呵呵地说:“好东西,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这玩意儿可是大有用处。” 想起烤火腿肠、火腿肠炒饭、火腿肠泡面……她口水都要流了。上回去省城,她在百货公司里看到了泡面,但这会儿的泡面面不够劲道,吃起来味道很不怎么样,配火腿肠似乎次了一点。但她可以煮面条的时候切些火腿肠放进去嘛,一样好吃。 说完,她跟着工人们一起将机器搬进了厂房:“小心点,轻放,这个机器放这里,这台放这儿,不要挡着门口,对……” 等安顿好,厂里不值班的工人都下班了,小李跑进来问道:“余主任,这个是做什么的机器?”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火腿肠,还有那些塑料也拿过来,这是特意向省塑料厂买的,专门拿来做火腿肠的。” “火腿肠,这是什么玩意儿?”小李觉得自己见识也不算很浅,可在余思雅面前,他经常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余思雅也说不清楚:“等做好你就知道了。从明天起,鸭胸肉这些不用再做鸭肉干了,都留着,我有用,另外咱们要有大订单了,你去仓库点一下,做好的鸭脖、鸭腿、鸭脚……这些有多少,辣的和不辣的各要两百份,其中一百分装在包装袋里,另外两百份散装。待会儿给放到车子上,派个人跟过去,送到省城第二百货公司,找孟经理。” 小李听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余主任,你……你说什么?咱们的产品卖到了省城百货公司?是真的吗?你掐我一下?” 省城百货公司,那是什么单位?供销社的尾巴都翘上天了,省城百货公司可是比供销社还牛气得多的单位,谁家要是有个人在里面上班,那很多东西都不缺了,他们总能买到旁人买不到的低价残次品。 余思雅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笑:“咱们以前不一直说要把咱们的产品卖到省城,卖到全国吗?这才到哪儿啊,你激动什么?” 小李捂住脑门:“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嘛,谁知道还真能有这么一天,还这么快。我去清点货物了。” 刚跑出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小李又回头问:“余主任,这趟货我去送吧。” 现在送货一般都是销售,轮不到小李这个生产主任。但这个订单对厂子里意义非凡,两人都极其重视,唯恐出了岔子。 余思雅想,让小李亲自走这一趟也好,放心。 “成,你安排好后,到我办公室来,我跟你说说孟经理这个人。” 当天,货车载着机器过来,然后又连夜载了几百份产品走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余思雅都忙着试验火腿肠的口味,无暇他顾。她吃过火腿肠,也大致知道是什么做的,毕竟火腿肠包装上就有成分表,但比例是个问题,只能一遍一遍的试验了。 而且还有个新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制造火腿肠需要大量的淀粉,红薯淀粉、玉米淀粉、小麦淀粉等都可以。综合考量,红薯淀粉的成本最低,口感也还不错。 更重要的是玉米和小麦都是主粮,去粮站购买需要票,如果想特批,那得去找县里面,费时费力耽误时间。所以余思雅最终决定用红薯淀粉。 不过红云公社的红薯都被他们收购了,这些要作为鸭子的饲料。而且做淀粉又费时费力,还得招新的工人,管理上也是个麻烦。 思索半天,余思雅把目光盯向了其他公社。不过去别的公社收购红薯淀粉,那怎么也要跟他们的公社干部先打个招呼,她这个妇联主任出面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余思雅回到公社找上了冯书记,说明了来意。 冯书记听完后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跟其他公社打个招呼,你们要上门收购红薯淀粉?” 余思雅笑着说:“麻烦冯书记打个电话就行。这是个好事,他们那些公社的社员肯定也在自留地屋前屋后种了不少红薯,这能换成钱不是好事吗?我们也不让他们吃亏,一毛钱一斤收。” 冯书记吃惊地望着她:“一毛钱一斤?你没说错,都能买大半斤白面了。” 余思雅盘算过这个成本的:“冯书记,红薯的出淀粉率在百分之二十几,中间还有浪费,所以要五六斤红薯才能出一斤淀粉。此外,做这个也挺费时费力的,人工费也得给人算上吧,所以我就干脆凑了个整数。” “但是这个不能出淀粉的红薯也能做鸡鸭猪的饲料,这可比卖红薯更划算。你这样,明年咱们公社的人怕是都要抢着卖红薯淀粉给你了。”冯书记说道。至于人工成本,乡下人劳力不值钱,他们自己不会考虑这个。 余思雅也不介意:“也行啊,大不了,我们去外面其他公社收购红薯就是。对了,冯书记,到时候拖拉机给我们用用,油钱我们自己掏。” “不是你们掏,还想公社给你们掏啊?”冯书记站了起来,“你打算去哪几个公社收红薯淀粉?” 余思雅把名单给了他:“冯书记,你可得跟他们说清楚,红薯淀粉是做来人吃的,一定要弄干净点,要是不干净,颜色发黄发黑,有杂质,我们是不要的啊。” “知道了,等我消息吧。”冯书记拿着单子去了电话室。 就像余思雅所说,这是个挣钱的机会。乡下人这会儿能挣钱的路子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下个鸡蛋也舍不得吃,要卖了买火柴盐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有人送上门让他们赚钱,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拒绝。 所以这个事很快就敲定了,趁着天气好,几个公社都答应了通知社员做淀粉,双方约定好一个星期后去收购。 搞定了最主要的原材料,加工厂这边的进展也非常喜人,经过好几天的不间断试验,浪费了上百斤鸭肉后,总算做出了跟余思雅记忆中味道差别不大的火腿肠。 “就是这个味。”余思雅咬了一口,就这样吃的火腿肠口感没那么好,她提议,“今天傍晚吩咐厨房,咱们今天就吃火腿肠。” 晚上的饭菜格外丰盛,烤火腿肠,火腿肠炒青椒,火腿肠小白菜汤,火腿肠炒黄瓜…… 大家伸出筷子夹了一口,感觉像是在吃肉,但他们清楚,这里面的肉含量还不到一半,口感却比吃烧的鸭子还好。难怪余主任费了老大力气都要去省城买这机器回来呢! 饭吃到一半,办公室的电话忽然响了,马冬云赶紧放下筷子跑去接电话。 一分钟后,她从办公室里探出个头,兴奋地喊道:“余主任,余主任,省城第二百货公司的孟经理打电话给你,说咱们送去的清河鸭都卖光了,她要追加订单。” 余思雅闻言大喜,放下了筷子,一边拿出手绢擦嘴,一边匆匆往办公室赶:“好,我这就来。” 这个电话来的时机非常巧,刚好他们的火腿肠做成功了,她正好顺便将火腿肠也一块儿推给孟兰。一旦在省城流行传开,流行起来,她还何愁打不开市场。 余思雅摩拳擦掌,准备在年前大干一场。 039 039 新鲜的事物一开始总是没那么容易被人接受。 清河鸭的推出也不例外, 这个年代,大家买鸡鸭那都是整只整只的买, 谁会没事干, 一小袋一小袋的买?还是这种分开的方式。而且很多节俭惯了的人也觉得这个价格太贵了一点,一条鸭腿就得五毛,添个一两毛都能买斤猪肉回去, 一家人吃顿好的了。 所以清河鸭刚摆上货架时, 来逛百货商场的人很多,买的却非常少, 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前几日, 孟兰自个儿掏钱买了一些回去给家里的两个孩子。当天晚上没吃完, 第二天晨晨就带了一些去跟自己的小伙伴儿一起分享。 他念的是子弟初中, 跟他一块儿上学的都是机关单位领导干部家的孩子, 经济相对宽裕一些, 手里也有点零花钱。尝过晨晨带来的鸭脖子后,到了放学,孩子们自己凑了钱, 跑到百货公司买清河鸭。 到底还是孩子, 每个人身上也就几毛一块的, 只能买一小袋尝尝, 吃下肚子刚过了把瘾就没了, 更馋了,比没吃过更让人受不了。于是一个个回去缠着家里的大人买。 大人们觉得奇怪了, 虽然现在物质不丰富, 但他们家伙食还行啊, 每个月都吃肉也没见这小子如此嘴馋。抱着试试的心态,很多人就买了两三包回去, 给小孩子吃,大人尝个味。 这一尝就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经常出差的人群,在火车上啃干饼子、硬馒头之类的实在太难受了,有时候没办法连咸菜都带上了,可咸菜跟清河鸭完全没法比啊。咸菜还要带个笨重的玻璃瓶子,人多还怕挤坏,这鸭脖、鸭架、鸭腿……都是塑料包装,一次拆一小袋,吃完把垃圾一扔。带上这个多方便,还干净卫生。 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货架上的清河鸭就销售一空。而且一些没买到人还跑到百货公司来问什么时候有货。 所以孟兰才会跟余思雅打电话。 余思雅知道原委后,哭笑不得:“我可得好好感谢晨晨,他可是咱们的功臣,要不是他,我们清河鸭还在货架上生灰。” 孟兰也笑:“这小子平生就喜欢吃,没想到还能歪打正着,帮咱们一个忙,我已经答应奖励了他一份清河鸭大礼包,谢就不用说了。余主任,你们什么时候再送点货过来。” 打铁趁热,余思雅当即表态:“我这就联系车子,明天就给你们送过去。孟经理需要多少?” 孟兰想了一下,没敢把步子迈得太大:“先来一千份吧。” “好,对了孟经理,我们养殖场还生产了一种新产品,就是上次田主任帮我们造的那机器生产的。要不是田主任,咱们养殖场可弄不出火腿肠,明天我让人带点给你,让田主任也尝尝他的劳动成果。”余思雅笑着说。 推销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吃过之前,她说得再天花乱坠,孟兰也没那么容易接受。关键是今天才成功,目前只生产出了百来斤火腿肠,这点也不够卖的,还不如先找借口送点给孟兰尝尝。一是能让她吃过火腿肠,尝到了这味道,亲自验证产品好不好,同时也拉近一下双方的关系,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孟兰本来不想接受的,可余思雅打着送给她爱人,邀请她爱人一起分享劳动果实的旗号,她也不好拒绝:“余主任,你真是太客气了,谢谢你,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 “成,我这就去联系车子,明天一定把货给你送到。”余思雅爽快地承诺道。 挂断电话后,她去办公室找出电话本,准备打给伍常安,让他安排个车子今晚就过来,明天一早装车就送去省城。 翻到电话本那一页,还没来得及拨号码,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上面的号码跟她翻到的电话本上的一模一样。 余思雅一喜,拿起了话筒:“你好,伍同志,我正说要打给你呢,没想到你先打了过来。吃过晚饭没?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伍常安抱怨:“吃过了,刚才打你电话怎么一直在通话中?我等了好久,总算打通了,长话短说,第二百货公司货架上的那个清河鸭,就是专门卖鸭脖子、鸭架子、鸭腿之类的,是你们吧!” 余思雅笑:“上面不是有电话吗?这还能有假,怎么啦?” “你们这开发了新产品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余主任,你这不厚道啊。”伍常安半真半假地说道。 余思雅赶紧陪不是:“抱歉,太忙了,这款产品刚推出来,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本来我是打算等过阵子忙完了,送点样品过去让你们尝尝,看看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没想到你电话先打过来了。” 听了这话,伍常安舒服多了,跟余思雅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这个时代,要说谁经常在外面跑,除了船员就是货车司机。因为路不好走,没有导航等原因,货车的行驶速度也非常慢,导致出趟远门十天半月才回来都是常有的事。 而且这会儿城市不发达,也不是每次都能找到招待所或是人家借宿,要是开到荒山野岭的,货车司机就只能窝在车里休息啃干粮。所以他们对能方便携带的熟食需求更大。 这不,有个货车司机的爱人心疼丈夫,就买了几小袋清河鸭让他带在路上吃。这在车上坐了一天,疲惫不堪,啃干粮没什么胃口,这时候能吃点口味刺激的熟肉,那可真是一种享受,比肉罐头还好吃,吃完后食欲都增长了不少。 这趟车回来,货车司机就跑去第二百货公司购买清河鸭,准备下回也带一些在路上吃。结果却卖光,问什么时候有货,售货员也说不出来。 回家后,货车司机看到了挂在家里墙上装东西的清河鸭纸袋子,越看越熟悉,这不是跟他们去年发的酱板鸭一样的袋子吗?尤其是袋子上那只鸭子,真是惟妙惟肖,滑稽得很,他现在都记忆深刻。 原来是认识的,那就好办了,百货公司没有,他们直接向厂方订购嘛。于是这个司机就跑到运输公司向领导反应,统一采购清河鸭,他们自己出钱都行。 为了让领导信服他的话,他还从别人手里找了两小包,拿去领导办公室,请领导尝尝。 而且这位领导还是他的姐夫,自家人好办事。领导一听这个情况,又尝了一包鸭脖子,发现这玩意儿确实方便携带,干净卫生又开胃,确实符合小舅子说的。 于是就找了伍常安过来,让他来跟余思雅谈这个事。 听完事情的缘由后,余思雅心想,这可真是大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省运输公司这次的订单跟去年可不同,节假日福利,一年顶多发两三次,但这个订单可是长期的,要是搞好了,能像县供销社那样长期稳定购货,养殖场就能多一笔稳定的收入。 这种单子对养殖场的发展非常有利,比那种忽然来一笔的大订单还要吸引人。毕竟这个时间长,准备充分,细水流长,源源不绝。 “那可真是我们的不是。我这脑子糊涂了,没想到你们货车司机是最支持咱们的人群,我的错,为了弥补我的失误,伍同志,我给你推销一下咱们新研发出来的产品火腿肠,有多好吃,我就不说了,等你来了亲自尝一尝。这款产品目前还没上市,要是喜欢到时候一并带些走,你们省运输公司肯定是咱们的第一个顾客。”余思雅趁机推销了一把火腿肠。 伍常安被勾起了兴趣:“火腿肠?这是什么,也能带在路上吃吗?” “当然,这是熟的,剥开外面的塑料外包装就可以直接吃,还可以烤着吃,煮面条之类的,老少咸宜,我们今晚就吃的火腿肠大餐……”余思雅报了一连串的菜名,勾得伍常安口水都快冒出来了。 他笑道:“这么说,我得赶紧来了。” 余思雅想起自己打电话的初衷,笑道:“辛苦伍同志了,在你之前第二百货的孟经理打过来,让我明天送一批清河鸭过去,所以我打电话就是想请你们今晚派个车子过来,伍同志有空吗?辛苦你跑一趟了。” 伍常安本来就要过来,能一次将两趟的事都给办了,少跑一趟也是好事。他当即痛快地答应了:“成,我一会儿就去准备出发,不过余主任,这个鸭脖子、鸭腿什么的价格怎么算?” 余思雅想了一下如实说:“我给第二百货的价格是四毛钱一小袋,给你们怎么也不能比他们的便宜吧,不然以后这批发零售没法做。这样吧,我给你们四毛二一袋,运输的钱咱们也按市场价算,扣除我给你们的运费,实际上给百货公司的批发价格也差不多。回头孟经理那里我也好交代,你说是不是?还有火腿肠,零售价也是五毛一根,一根半斤左右,我也给你算四毛二。” 这价格还算可以,不过火腿肠没尝过,也不知道味道具体怎么样,伍常安先没答应:“那我去跟领导汇报一下,然后开车过来,见面再细说。” “好,辛苦伍同志了,我们等你。”余思雅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回去,小李见到她,赶紧喊道:“余主任,快来吃饭,咱们都快吃完了,给你留着,你赶紧吃,不然一会儿要凉了。” 余思雅坐回她的位置上,发现自己面前摆了两个新的盘子,里面堆了不少菜,估计是他们怕吃完了,给她留的。 余思雅先端起碗喝了一口汤,聊了那么久,她嘴巴都干了。 喝完汤,她没吃饭,而是拍了拍手掌,等大家都看向她后,才喜悦地说:“同志们,有个非常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们放在第二百货公司的产品售罄了。孟经理追加了一千份订单,另外,省运输公司也回采购一批作为货车司机们在路上的食物,也就是说,我们的产品成功了!” 食堂里,大家立即拍手鼓掌,脸上一片喜色。 小李更是激动地说:“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这下咱们不用担心欠的钱没法还上了。” “放心,不但欠的钱能还上,修路的钱也有,大家的年终奖也不会少!”余思雅欣喜地说道。 最后一句话让大家都高兴了起来,去年的年终奖是一个月的工资,大家还涨了工资,今年应该更多吧。 鼓舞完了士气,余思雅提起了工作安排:“运输公司的同志今晚会连夜开车过来装货,运送到省城。所以今晚要大家辛苦一下,加个班,加班费每个人两毛钱,另外明天白天调休。” 有加班费还能调休,也就是说干同样的时间,还能多拿两毛钱,谁不乐意。至于晚上加班,抢收的时候,谁不是披星戴月地干活,一天除了睡觉,要干十几个小时的重体力活,比这个累多了。 在工厂加个班比起干农活,那可真是轻松多了,大家都没意见,甚至主动表态:“我们听余主任的,余主任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好,辛苦大家了。新产品投放到市场,从今天起,我们养殖场的销售应该会进入爆发期,孵化那边,你们将四台机器全开动,尽可能地孵化更多的小鸭。加工厂这边,先去清点一千份鸭头、鸭腿、鸭架……,辣和不辣的各一半,再额外清点五百份辣的,一百份不辣的。另外加班再做一批火腿肠。食堂那边留点菜,等运输公司的司机同志过来,给他们下一碗挂面,切根火腿肠煮在里面。”余思雅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工人们纷纷去按照安排去干活。 余思雅叫住了小李:“今晚我在养殖场看着,你去睡觉,明天跟伍同志一起去省城,帮我送份火腿肠给孟经理,就说是感谢田主任的技术支持,请他分享一下咱们的劳动成果。” 小李知道维护跟孟经理关系的重要性,点头道:“好,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会将火腿肠交到孟经理手上。” “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早点过来,别让伍同志等了。”余思雅叮嘱了一番,然后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了。 余思雅估算了一下,伍常安应该是半夜左右到,连夜赶路疲劳驾驶不安全,要留他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养殖场这边没有招待所,公社也没有,得给他找个休息的地方。好在厂子里现在还有空房间,余思雅让两个男同志去抬了个床板过来,找了干净的床铺铺上,然后再去看工人们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通忙活下来,转眼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养殖场外忽然传来了汽笛声,然后车子的灯光照了进来。 余思雅连忙出去,让人打开了养殖场的大门,让货车开进来。 伍常安将货车开到了厂子外面的空地上,推开门跳了下来,看着加工厂里嗡嗡响个不停的机器声和眼前的灯火通明,感概地说:“真不敢相信,一年前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郊野地。余主任,你们这厂子发展得可真快。” 余思雅笑着说:“这得感谢大家的支持。走,去食堂吧,面已经煮上了,带你尝尝咱们新生产的火腿肠。” 伍常安连续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晚上吃的那点早消耗了,遂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到了食堂,余思雅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拿了几小袋鸭脖子、鸭架子、鸭腿过来:“先尝尝,垫垫肚子,待会儿还有更好吃的。” 伍常安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骨头都被他咬碎了,香味辣味弥漫在唇齿之间,让人口舌生津。伍常安赞不绝口:“果然好吃,比我们以前吃的猪肉罐头好吃多了。” 见他吃得很起劲儿,不用招呼,余思雅起身说:“你慢慢吃,我去看看厨房那边忙得怎么样了。” 过了几分钟,伍常安啃完了鸭子,余思雅也捧着一个白瓷大碗出来了。这个碗非常大,直径有十几厘米,里面漂浮着白白胖胖的面条,上面卧着一只金色的鸡蛋,鸡蛋旁边是绿色的菜叶子,中间点缀着一些红红的像是肉片一样的东西,颜色搭配非常好看,让人食指大动。 伍常安拿起筷子,第一个夹的就是红色的肉片:“这就是火腿肠?” “对,你尝尝。”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伍常安咬了一口,几下吞进肚子里:“好吃,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我以前怎么没吃过这个味?” 余思雅笑着说:“鸭肉加了一些其他的调料做的。” “那这吃起来更嫩,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是鸭肉做的。”伍常安又夹了一筷子。 他先挑火腿肠吃,等把火腿肠吃完了再吃面和菜、鸡蛋,等将干的都吃完了,最后才喝汤。 这一喝汤伍常安就吃出来了:“这面汤比我平时吃的感觉鲜了许多,味道也更好吃了,是火腿肠的原因吗?” 余思雅点头:“对,你们跑长途冬天应该会带炉子和炭吧,拿出来煮过挂面,加点火腿肠,肯定好吃。而且火腿肠还可以撕开包装生吃,烤熟了吃……” 说话间,厨房又端出了一个盘子,上面有两根烤得油滋滋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火腿肠。 余思雅笑道:“伍同志,你尝尝。” 伍常安用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太香了,让人没法拒绝。他一声不吭地将两根火腿肠吃完了,放下筷子说:“余主任,这火腿肠也来点吧,我先自作主张了。” “成,要多少,我让人去给你打包。”余思雅笑着说。 伍常安舔了舔嘴巴:“五十,不,一百吧。” 要是领导不同意,那他就自己带回去吃就是,42块钱嘛,他花得起,他爱人小孩肯定也爱吃这个。 余思雅笑着点头:“好,那鸭脖子鸭架子……这些呢?” “这个,辣的给我们准备六百份,不辣的来两百份吧。”伍常安报出的数字比余思雅预料的还要多一点。这些司机不缺钱,估计是想带点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也尝尝,这可比去百货公司买便宜。 余思雅记下了数字:“好,我这就去安排。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床铺已经铺好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吧。” 余思雅叫了个男工人过来,领伍常安去休息,自己重新去安排数量,并让工人们装车。 等忙活完已经是大半夜了,余思雅没回去,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儿。 很快天就亮了,阳光从玻璃窗户照进来,余思雅赶紧起身,洗了一把脸,去厨房,让他们准备好早餐,这才去找伍常安。 刚走到楼梯处,穿着笔挺中山装的小李就带着伍常安下来了。 “余主任,都准备好了,我招呼伍同志,你去休息吧,吃过饭我们就直接出发。”小李说道。 余思雅昨晚就安排好了,也没什么事,便笑道:“好,伍同志,欢迎你下次再来咱们养殖场做客,辛苦了。” 伍常安吃得好睡得好,待会儿还能满载而归,心情极好:“余主任客气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事你下次直接打电话找我。” 每次来,这个养殖场都把他招待得妥妥贴贴的,反正都是跑运输,来这里可比去跑长途,风餐露宿强多了。 余思雅含笑目送他们去了食堂,又去检查了一遍货物,安排了一下工人们的调休和值班,这才回家休息。 上午睡了半天,中午起来吃过饭后,余思雅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她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不谈工作的事。 但自从办了养殖场,她几乎就没闲着的时候,乍然空闲下来,竟不知道做什么。余思雅想了想,要不收拾家里面吧。 说起来汗颜,她除了往家里拿东西外,家里的事还真没让她操过什么心,想收拾却发现家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的衣服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柜里,好像没什么可收拾的。 走出家门,自留地里已经种上了冬天能吃的花菜、包菜、蒜苗、小葱、莴笋、芹菜等等,都冒出一层绿绿的叶子,长势很好,也用不着她操心。 算了,她果然不是干家务和农活的料,既然不谈工作就回去看看书吧,明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平时太忙,她也没看书的时间。 回屋,余思雅拿出了去县城买的高中课本,打开自习起来。 沈红英和沈建东回来就看到她坐在屋子里看书,惊讶极了:“嫂子,你今天竟然比咱们还早回来。” “昨晚加班,今天调休,就没去上班。你们俩回来了,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你们尝尝。”余思雅指了指桌子上的袋子说。 沈建东丢下书包,跑过去打开牛皮纸袋:“这是什么?嫂子你们养殖场新生产的吗?这是鸭脖子,鸭腿……这个红的又是什么?肉吗?” 余思雅笑着说:“火腿肠,开发的新品,我买了几根回来,直接撕开包装袋就可以吃,也可以炒菜、烧烤、煮面、烧汤。你们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肯定好吃。”沈建东撕开了包装袋,咬了一口,惊叹地说,“哇,都是肉,这一根很贵吧,嫂子。” 余思雅笑道:“不贵,不全是肉,还加了其他的,吃吧,没事的。” 沈建东这才继续又咬了一口,然后拿了一根给余思雅,又拿一根给沈红英:“嫂子,红英,你们也吃,真的好好吃。” 余思雅摆手:“我昨天在养殖场吃过了,给红英吧。” 姐弟俩吃了火腿肠又开始吃其他的,不一会儿袋子里除了两根火腿肠就没其他东西了。 吃完东西,沈建东才发现余思雅在看什么,意外得很:“嫂子,你在看高中的书啊,你要自学高中啊?” “是啊,工作了才发现自己文化水平太低了,不够用,所以有时间就给自己补补课。建东,你看嫂子都需要念书,你更需要好好学习了,以后别天天只顾着玩,跟你姐姐学学。”余思雅趁机教育沈建东。 这孩子什么都好,但就是贪玩,不把学习当回事,一点都没意识到他能吃饱饭读上书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沈建东撇嘴:“那养殖场里那么多初中高中毕业的,甚至还有念过大学的,还有那些城里来的知青,不一样念过很多书,还是比不上嫂子啊。” 余思雅不知道该怎么纠正他这种观念。她哪里没读过书了,她读过的书,见识过的新事物比全公社的人都多。可这个事不能拿出来说。 沈红英见气氛有些僵持,赶紧说:“建东,嫂子是个例外,多读书没坏处,嫂子是为了咱们好。” 沈建东委屈地说:“我知道嫂子是为我好啊,可我不喜欢念书。” 他要实在不想那也没法勉强。余思雅笑道:“那你喜欢干什么?像你哥一样,去参军?” 这个时代人的出路有限,招工参军无疑是普通人的最佳选择。余思雅迟早要进城的,她希望在她进城定居前,将这姐弟俩也给安顿下来,也不枉大家亲人一场。 沈建东立即摇头:“才不要呢,我不去,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要留下来保护你们,以后跟嫂子一起做学做买卖,挣钱养家。” 余思雅先是错愕,继而大笑,笑过后说:“你要真的感兴趣,以后就多去养殖场转转,但先说好,没工资哦。” 接下来二十年,只要敢闯敢干,但凡运气不是特别差,脑子灵活点的都能闯出一番事业来。说不定沈建东还真会成为沈家这代最有出息的人,既然他对这个感兴趣,余思雅不介意带带他,让他了解了解工厂的运作。 沈建东听了这个消息大喜:“真的,谢谢嫂子,那我以后去养殖场找你。” “但也得等放学、放假的时候。”余思雅提了条件。她不求沈建东一定要考大学,可该念的书也得念。 就这样,沈建东也非常高兴了:“好,我听嫂子的。” 沈红英有点羡慕,她其实也想去养殖场接嫂子下班,一起回家。但要是她也去了,就没人回家做饭养鸡洗衣服了。 看着沈红英羡慕的眼神,余思雅也想起了家里这一摊子事,便道:“你也不用天天过来,我不一定天天在,咱们约定个时间,每周一三五,只要我不出差你就去养殖场。其他时间要在家里干活,劈柴、挑水、浇地……这些是你的工作,知道吗?” 沈建东平时也做这些,他清楚,要是他不干,就都会落到自己姐姐身上,赶紧点头:“好,嫂子你放心吧,这些活都交给我。” 分配好了家里的工作,余思雅看了看天:“不早了,咱们去择菜做饭吃吧,吃过饭一起学习。建东,你去起火把米饭煮上,我跟红英去弄菜。” 沈红英听说余思雅要跟她一块儿去菜地,非常高兴,立即挎着篮子:“嫂子,咱们走。” 姑嫂二人手拉着手出了门,余思雅看着菜地说:“这些都是你种的吧,辛苦了,咱们今晚摘点小青菜回去,再打个鸡蛋,用火腿肠煮汤喝。你们还没吃过,这比整根吃更好吃。” 两人放下篮子,弯腰在地里摘菜。 摘了一会儿,忽然路边传来了马冬云的声音:“余主任,余主任……” 余思雅抬起头,挥了挥手:“我在这里,冬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今天调休吗?” 马冬云气喘吁吁地跑到地里,高兴地说:“我上午睡了一觉,下午没事就去养殖场转转,刚接了个电话,是运输公司的伍同志打来的,他说他们运输公司的同志非常喜欢咱们的火腿肠,让咱们再准备一批,过几天有顺路回来的车子过来拿。”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难怪马冬云这么急迫地跑过来来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好,我知道了,最近大家辛苦了,今天也蛮晚的了,就让大家好好休息一晚。从明天起,加大产量。” 马冬云点头,犹豫了一下说:“余主任,可是这样下去,咱们的鸭子够吗?” 最近出货量大增,而且看样子势头增长很猛,到年底又是食品消费的高峰期,鸭子的成长周期又在那里限制着,不可能说没货了就马上长大。 这确实是个问题,余思雅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前两个月她攒了一批酱板鸭,目前仓库里已经囤了好几千只酱板鸭。 酱板鸭是不成问题了,可新产品的原料这么下去,后面肯定会出现不足,哪怕余思雅昨天已经叫孵化工加大了产量,但他们养殖场一个月只能孵化五千只小鸭子,最近的一批小鸭子也得半个月后出笼,勉强得赶上过年。下一批孵化的小鸭子长大已经在年后去了。 考虑了一番后,余思雅将手里的青菜丢进了篮子里:“红英,你跟建东先吃饭,我还有点工作,会晚点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沈红英善解人意地点头:“好,嫂子,你去忙吧。” 余思雅揉了揉她的头,带上马冬云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养殖场,直接到办公室,拿起了电话,打给伍常安。 “喂,你好,我找伍常安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余思雅,麻烦你请他给我回个电话。” 一个单位也没几台电话,找人蛮麻烦的,要等一会儿,余思雅挂断后,坐在办公室里等伍常安给她打过来。 马冬云看着余思雅,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余思雅没留意到她的眼神,思索了一会儿,抬头说:“冬云,现在公社应该还没下班,你去周部长,让他给咱们推荐四名饲养员过来,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这么急?余主任,咱们是要扩大规模吗?”马冬云问道。 余思雅说:“没错,到年底我们养的这点鸭子肯定不够,三公养殖场的规模也有限,我准备让小李在省城购买一批鸭苗回来。” 既然自己孵来不及,那就直接买小鸭子就是,总比到年底去问省城养鸭场买大鸭划算稳定。 马冬云听余思雅的口气,恐怕不是买一点点的小鸭子,赶紧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走后,余思雅坐了一会儿,这个事不能他们一个养殖场干,大规模增加鸭子的数量,饲养员的负担加重不说,饲料防病之类的都得跟上,后续工作很多。不如让三公养殖场给他们分担一点,他们那么大个养殖场才养两三千只鸭子,真是浪费。而且钱书记不是一直说没钱吗?多养点鸭子不就来了,也省得修路的时候,他老在她面前卖惨哭穷。 说干就干,余思雅拿起电话给钱书记打了过去:“钱书记,你好,我是红云公社的小余啊,不是说修路的事,是另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钱书记不大相信:“你又想忽悠我干什么?” 余思雅不背这个锅:“怎么能是忽悠呢?钱书记,你说我从你们公社身上得到过什么好处吧?同样是公社干部,钱书记,你应该最理解我啊,咱们这都是为了工作。” 钱书记急着下班回家吃饭呢,没功夫跟余思雅闲扯:“你有事赶紧说事,别扯这些,我说不过你。” 余思雅笑道:“是这样的,钱书记,我不瞒你,我们养殖场最近接到了不少订单,厂子里自己孵化的小鸭子都不够,所以我打算让人从省城买一批回来。咱们是兄弟单位,乡里乡亲的,也不能咱们独自发财,你说是不是?所以我就想问钱书记,这个冬天要不要考虑多养几千只鸭子。你放心,多养的这批我们也按原来说好的价格收购。” 有人把鸭苗给他们送上门,然后养两三个月,大了又有人来把鸭子拉走,他们就只等着数钱就是。这么好的事,钱书记没法拒绝。 “可以,不过这个事我得跟曲书记和黄书记商量商量。”钱书记保守地说。 余思雅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果然人多未必是好事,尤其是领导多了的时候,明摆着赚钱的事还要扯皮,幸亏冯书记是个放手开明的好领导,不然她这工作真是没法做。 “好吧,那钱书记你大概能要多少只鸭子?我明天让人去买回来。”余思雅想进一步跟钱书记确认一下。 钱书记想了想说:“你们打算买多少只?” 这一听就是没想好,余思雅也不管他了:“我让小李明天去采购一万只小鸭子,给你们预留三千只,你们若是不要,那我们就自己养了,不过是多费粮食的事。钱书记,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明天给我答复,我还在等省城来的电话,就先挂了。” 040 040 挂了钱书记的电话没几分钟, 伍常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余思雅接起:“喂,你好, 伍同志吗?” 电话那端伍常安气喘吁吁, 显然是跑着过来的:“是我,余主任,你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直言:“伍同志, 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知道我们李主任住哪里吧?你去找他一趟,让他明天去省养鸭场购买一万只鸭苗, 当然还得麻烦你们运输公司帮个忙, 安排一辆车子将小鸭子运回来, 我明早就让人准备火腿肠, 到时候你们顺路带回去。这次你们要多少?” “你们不是买了孵化机吗, 怎么还要买小鸭子?”伍常安狐疑地说。他以前还帮忙运过机器。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一个月只能孵化五千只小鸭子, 赶不上。这不是快过年了,我担心我们养殖场养的鸭不够卖,所以提前做个准备, 省得到时候还要去省城养殖场买大鸭。” 伍常安想起去年年前帮他们运大鸭子那回, 赞许地点头:“早点做好准备也好。我知道李主任住那里, 我这就去通知他。你给我们准备一千根火腿肠吧, 到时候我顺路带回去。这个东西煮面条热乎乎的, 冬天赶路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 喝一碗浑身都暖和了。今晚食堂做个了面条, 都被我们吃光了, 大伙都等着我来拉点回去呢。” 余思雅就知道很少有人能拒绝火腿肠的魅力,笑道:“好, 辛苦伍同志替我们跑这一趟了,明天请你吃晚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天见。”伍常安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余思雅也暂时了了一桩心事,但更多的问题来了。 一下子增加几千上万只鸭子,原先准备的能吃到过完年的粮食就有些捉襟见肘了。短期内不会出现空缺,但估计只能坚持到腊月,所以她还得找一批粮食。 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这种从农民手里收购杂粮、余粮、米糠、麦麸、榨完油的边角料的方式就行不通了。他们必须找更稳定的粮食供应渠道,否则等到没粮了再去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但今天太晚了,这个事只能拖到明天了。 第二天,余思雅早早到了养殖场,先安排了工作,让工人赶工再做一批火腿肠来,然后交代马冬云在这里盯着,她就去了公社。 冯书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余思雅了,不过凡是要去养殖场的车子都会经过公社,最近他看到货车来了好几趟就知道生意不错,一切应该都很顺利。 所以今天看到余思雅突然上门,冯书记有点意外:“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说吧,什么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冯书记你。”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养殖场成立一年多了,一直自己张罗饲料的事,以前规模小,从社员们手里还能收购一些余粮凑合过去。但现在你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现在规模不断扩大,社员们多余的粮食根本没法满足养殖场的需求。” 冯书记点头,确实如此,余思雅能熬这么久才来找他,他都有点吃惊。 抬起头,冯书记问道:“那你有什么解决的方案吗?” 余思雅来之前心里就有了腹稿,回道:“最不缺粮食的就是粮站,咱们养殖场需要的粮食不是一星半点,公社粮站有任务,权限也小,没法满足咱们,这个事只能去找县里面的领导。” “你胆子倒是不小,连县里领导的主意都打上了。”冯书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沉吟片刻说道,“粮食是关系着咱们国计民生的大事,尤其是你们要的量不少,想要说服县里面的领导,光现在还不够。” 哪怕清河鸭养殖场现在逐渐打开了名气,势头发展也很猛,但到底只是一个几十个人的小厂子,在县里还排不上名号。 余思雅明白,冯书记说的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现在还入不了领导的眼,县食品厂都比他们有地位,原因在于县食品厂能够满足全县人民基本的副食品需求,能解决几百号职工的就业问题。哪怕县食品厂今年的利润恐怕还不如他们养殖场。 所以余思雅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扩大规模,做出更亮眼的成绩,进入领导的视线,让领导看到清河鸭养殖场的潜力。 “冯书记,我们把正式员工提到一百人以上,加快修路,还有咱们公社通电的事也安排上,你看怎么样?”余思雅想来想去,短期内也只有这三个博眼球又不会太消耗养殖场现金流的办法。而且这三件事是早就规划好要做的,只是稍微提前了一点,对养殖场不会造成额外的负担。 村办企业自己修建的沥青路,这可能是全县第一条,甚至在全国都可能是首创,很可以。全村通电,发展福及整个公社一万多人,放到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成绩了。 冯书记点头:“成,你去实施这三个计划,同时让马冬云把你们的养殖场这一年来做出的成绩整理整理,送过来。我再让小沈统计一下全公社社员们这一年收入的增长和生活的变化,然后写一份报告递交到县里面。” 写报告这种事确实是冯书记这样在官场中混了十几年的老人比较擅长。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冯书记,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冯书记摆手:“这关系着咱们红云公社的发展,不是你我的私事,用不着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另外,你们养殖场的粮食能坚持多久?我让小沈打听打听其他公社有没有余粮,买一些回来备着。” “大概能支持到腊月,冯书记你跟其他公社说好了,我让楚玉涛配合小沈,一起去收购,当场现结,南瓜、红薯、玉米、米糠、麦麸、萝卜等等咱们都收购。”余思雅赶紧说道。 冯书记想起修路通电和养殖场扩招的事,有点担忧地问:“你们养殖场上的资金流转得过来吗?” 想到最近接二连三主动找上门来的订单,余思雅笑道:“这点冯书记不用担心,我们的产品已经摆上了省城第二百货公司的货架,如今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进账。”不然她也没有底气揽这个事。 “那这可是个大喜事,县食品厂生产的产品都没卖到省城,小余,你们这可是头一家,你详细跟我说说这个事,回头我好到县里面汇报。”冯书记觉得这是个突破点。 他的激动提醒了余思雅。 余思雅琢磨稍许道:“冯书记,我有个想法,你先别向县里面汇报,我写篇文章,等咱们的沥青路开工后,再写一篇,投递到省城日报。如果刊登出来了,肯定会有记者来采访咱们的,这样效果更好。” 要干就干个大的,不是要出名吗?还有比上省报、人民日报或是电视台更好的出名方式吗?一个乡下不知名的村办企业,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打进省城,还自费修沥青路,这在后世都配上报纸电视台走一遭就更别提现在这个落后的年代了。 冯书记想起余思雅是怎么出头的了,她当初就是凭借发表在省报上的一篇文章进入了公社的眼。 “这可是你的最擅长的,好,就按你说的办,但在此之前,咱们要把准备工作做好了,别到时候梅书记问起,一问三不知。”冯书记高兴地说。 余思雅站了起来:“成,那我们就照这个计划进行,我回去让马冬云和楚玉涛配合公社这边的工作,然后跟钱书记沟通,尽快将修路这个事提上日程。” 辞别冯书记,余思雅回到养殖场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钱书记打电话。 钱书记接起电话:“这么早,黄书记和曲书记还没来呢,余主任,你别着急,我晚点给你答复。” 余思雅皮笑肉不笑地说:“钱书记,我不着急,我打电话过来不是说这个的。我是想通知你,我们公社计划明天就开始修路,一会儿就通知到社员,先平整路面,找石子铺路面。然后我过两天要去省城买沥青,钱书记你要跟我们一块块吗?两家一起,还能节省点油钱。” “这么快?”钱书记都快忘记这件事了,谁料余思雅都不通知一下,说修路就修路。 余思雅淡淡地说:“钱书记,现在都十月初了,秋收也忙完了,这时候不修,什么时候修路?而且我打算修好路后,给省报投稿,要是刊登了,咱们就出名了。这个事宜早不宜迟,过两天我就去省城了,钱书记想好了就给我个回个话吧,我就不打扰钱书记忙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钱书记听见听筒里的嘟嘟声,挠了挠头:“诶,这小同志不是一直很想让我修路的吗?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大部分人都有点劣根性,别人求着的时候摆架子,别人放弃了,又不甘心。钱书记现在就是这样。 他很清楚修路的好处,嘴巴上跟余思雅拖拖拉拉不过是看准了余思雅修路的决心,想捞点好处罢了。结果他都还没说条件呢,余思雅却突然放弃了游说他。 现在让他主动去找余思雅吧,他又有点放不下面子。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小时,他找来秘书:“你去盯着点红云公社,看看这两天他们有什么大动静。” 到了下午,钱书记就知道余思雅是动真格的了,不是跟他开玩笑的。 因为下午两点,社员们正在地里忙和的时候,广播里突然通知了三条让人震惊的消息。 一是养殖场大规模招工,这次招工包括饲养员、孵化工、食品加工工人、销售、会计、保安,除了学历要求,还额外附加了一条,要求爱卫生爱干净,但凡做不到最后一条的,哪怕成为了正式工,一旦被发现,第一次警告,扣奖金,第二次直接开除。 这次招工的规模前所有未的大,总计要招六十多名员工,分到每个大队,都能有好几个名额了。这简直是比过年还喜庆的事,但凡家里有符合条件的,赶紧回去嘱咐家里人做好准备,争取应聘上。 除了招工,第二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是,红云公社要修一段沥青路,从公社修到屈家岭,总长四公里多。让每个公社挑选二十名年轻力壮干活出色的人过来帮忙,男女不限,按天算钱,另外收购石子的计划再次重启。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红云公社都哗然了。他们乡下人也能有沥青路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光是从公社到养殖场那条石子路都让人羡慕不已了,现在来修更好的沥青路,全公社的人仿佛都看到了希望。 最后一个消息是计划全公社通电的通知。公社预备在过年前让全公社都通上电,吩咐明天每个大队的干部到公社开会,统计户数,距离,核算好需要多少电桩、电线。计算好成本后,平摊到每户人家,公社和养殖场出资一半,社员自费一半。如果有不愿意的,可以不出钱,但以后要通电,需要按照这次每户人家摊的成本,重新交这笔钱自己找电工装电桩拉线。 这样就避免了有的人爱贪便宜,现在故意不装,等别人都拉好电桩之后,过几个月,他们也跑来拉电线,一分钱不花也用上电。 此外为了照顾老弱贫困的人家,公社还想了个办法,经核准,如果是残疾、家里只有缺少劳动力的老人和小孩的人家,公社出这个钱。其他经济实在困难的人家,可以出劳动力以工代款,但都需要公社核查。一经发现有人弄虚作假,以后将加入养殖场黑名单,全家都不能报名参加养殖场的招工。 最后一个消息一出,社员们都没心情干活了。 如果说前两个消息惠及的还只是部分社员,那最后一个消息则关系着每个社员的切身利益。谁不想用上更明亮干净的电呢? 这三个消息将大家都给震晕了,走到哪儿都是讨论这三件事的社员,连小孩子和老人都不例外。 这一天,整个公社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息,堪比过年。 但钱书记接到这个消息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好个老冯,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了半天,他酸溜溜地自语:“这肯定是余思雅的主意,老冯怎么就走了这种好运呢?我们东风公社也不错啊,怎么就没这样的人。” 酸归酸,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不然要被红云公社给完全比下去了。钱书记在办公室里琢磨了一阵,他能做的也只有一件时,那就是修路,其他两件事不能搞。 三公养殖场目前就是一个纯粹的养殖场,唯一需要的就是看门的和饲养员,几个人就够了,没法大规模招工,招来也没事做。 至于通电,那更别想了。不说他们养殖场效益连余思雅他们的零头都比不上,就是那点利润还要三个公社平分。而且因为他们养殖场用工少,平时除了收点红薯、南瓜、麦麸、米糠、菜叶子之类的,也没为社员创造多少福利。要通电,很多社员也凑不出这个钱。不像清河鸭养殖场经常招临时工,需求的饲料又多,全公社大部分人都跟着挣了一些钱,在附近公社都是最富裕的。 虽然只修路跟红云公社的大手笔相比寒酸了一些,但好歹也能将其他公社给比下去啊,到时候社员们即便不满,看看附近其他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公社,心态也能平和许多了。 钱书记马上找来秘书,让他通知公社干部和各大队干部过来开个会,商量修路的事。 在会上,钱书记也老道地表示,这是他跟余思雅先前就说好的,两个公社统一时间开始动工,从不同的方向往屈家岭修过去,到时候在屈家岭回合。 自己这边统一好后,钱书记才给余思雅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起的时候余思雅正在指挥工人将小鸭子卸下来。因为钱书记没主动打电话的缘故,余思雅索性将一万只小鸭子全运到了他们养殖场。 听到马冬云说钱书记的电话,余思雅一是因为忙,二来也想晾一晾钱书记,省得他老是耍花招,心眼太多不实诚。便对马冬云说:“你跟钱书记说,我现在在忙,一会儿忙完了给他回过去。” 钱书记听到这个理由很是无语:“你们余主任在忙什么?”连一起修路这么大的事都没时间? 马冬云不知道两人昨晚通电话说了什么,便实话实说:“她在帮忙卸小鸭子,等她忙完就给你打过来。” 钱书记听到这里才想起还有这一桩事。这回他真不是故意晾余思雅的,实在是下午那三个消息太惊人了,让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等一下,马同志,你们余主任说了,卖三千只小鸭子给咱们,你们有车子,还没全卸下来吧,麻烦你们帮我们送过来呗,省得咱们又跑一趟了。”钱书记赶紧说。 马冬云可做不了这个主:“我去问问余主任,钱书记你稍等。” 余思雅听了马冬云的汇报后觉得自己又摸准了钱书记的性格,这人就是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走,不能一味的顺着他,适当的晾晾他,效果更好。不然他老跟你耍心眼拿乔。 以后跟三公养殖场还会有不少合作,钱书记都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会不给他面子,立即对小李说:“让他们别卸了,留三千只,吃过饭,麻烦你跟伍同志再跑一趟,将鸭子送到三公养殖场。” 当然,这个送也不能白送,往常可都是他们自己来取货的。余思雅回到办公室给钱书记打了个电话过去:“钱书记,你一直没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你们不要了,这鸭子都卸下来了,开车的师傅也累了一天,正在吃饭呢,你让我再装回去,给你送过去,这不是给人家师傅找麻烦吗?咱们自己人辛苦辛苦,搬上搬下就算了,省运输公司的师傅可没这么好说话。” 钱书记听出来了,余思雅这是变着法子表达不满呢。这件事也是他理亏,别人昨天打电话来,他没答应,今天又没给别人打电话去通知对方。 “哎呀,余主任啊,我这不是被你们公社的大动作给吓了一跳,忘了这事吗?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你就帮个忙吧,不然咱们明天自己过来拉又得费工费时,耽误事情,你说是不是?” 余思雅也不是真想为难钱书记,她只是想给钱书记长个教训,便不轻不重地说:“好吧,谁让咱们是兄弟单位呢,不过这个大货车来回的油钱可得你们自己出。要是你早点打电话给我,我让人通知小李,直接先开去你们养殖场,再开回来就不用特意跑这一趟了。我算了一下,这来回得十几公里,你就给三块钱的油钱吧。” 晚打了个电话就得多花三块钱,钱书记很肉疼,但自己开拖拉机去要跑两三趟,还要给工人工钱,成本更高,只得答应:“好吧,就按余主任你说的办。” 余思雅按住话筒,朝马冬云吩咐了几句,然后重新接起电话:“钱书记,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师傅吃过了饭就过去,你通知养殖场那边一声。” “好,余主任你别挂,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钱书记出门急急忙忙地通知了秘书去安排接收小鸭子的事又回来拿起电话道,“余主任,经过咱们公社干部的开会讨论,大家一致同意修路。不过这采购沥青的事就麻烦辛苦你了。” 余思雅早知道他迟早会答应,从容地说:“好,这两天咱们带人核算一下修路的长度宽度,计算好面积,回头我去了省城好打听打听需要多少沥青,等问清楚了具体的价格和所需的数量,我再打回来给你。” 事关钱的事,余思雅不会一个人作主。 钱书记也没意见:“余主任,你办事我放心,这个事就托给你了。” 想了一下,余思雅又问:“钱书记,你们公社要不要派个人跟我一块儿去省城看看?” 钱书记盘算了一下去省城的开销,还有即将修路要花的钱,摇头拒绝了:“我信得过余主任,麻烦你了。” 好吧,他这么放心,余思雅也没意见,到时候把账目做清楚一些,购买东西都让沥青厂那边开个收据就是,回来对钱书记也能交代得过去。即便以后有纠纷,白纸黑字也能扯得清楚。 两个公社都协商好后,这个事第二天就开始动员了,各大队的大队长亲自挑选平时干活卖力的,组成了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平整路面,铺石子,将大石头砸碎。其他没被选上的社员和小孩子们也漫山遍野捡石子,为修路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修路搞得如火如荼,养殖场的招工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这次招这么多人,余思雅将权利下放了下去,让各部门的负责人去挑人,然后到她这里过目,由她最后把关。 这个事说难不难,就是耗时间,而且从短短的十几分钟的交谈也很难了解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余思雅只能剃出那些明显不合适的人选,同时在本子上将这些被筛选的人都记录下来。这不止是对工人们的考核,其实也是对招工的负责人的考核,余思雅想看看这些部门领导们能不能做到公平公正。 他们的时间充足,而且大多是本公社的人,对本公社的这些社员比她了解清楚多了,还能屡次招到不合适的人,要么是眼光不行,要么是有私心,无论哪个原因都不适合长期坐在领导的位置上。 余思雅暗暗在本子上做了标记。她现在太忙,而且目前这个事也算不得很要紧,暂时抽不出时间来调整,等忙完这一阵再说吧,正好到时候进来的这批新员工是什么表现也很清楚了。 招完工,余思雅就启程去省城找沥青厂了。 沥青是石油提炼后的一种副产品,味道不大好闻,有些刺鼻,夏季遇高温就会融化成糊状,特别粘脚。沥青路其实不算特别好的路,余思雅最满意的还是水泥路,不粘脚,不管冬夏都干净。 但谁让他们现在穷呢,修个沥青路都老费劲儿了,暂时还是别肖想水泥路了,目前全国估计都找不出几条像样的水泥路。 根据沥青厂技术工人的核算,目前比较节俭,修一平方米的路大约需要四千克左右的沥青,余思雅他们要修的这段路宽四米,长约八千米,算下来需要一百吨出头的沥青。目前沥青的价格好几十块一吨,总计光买沥青就得花差不多一万块。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好在是两个公社分摊。余思雅早有心理准备,拿到数据后,她把电话打给了钱书记说明了情况。 钱书记一听他们公社光买沥青就得花四千来块钱,脸立马皱成了苦瓜状:“余主任,就不能少用一点吗?这也太贵了。” 余思雅无奈地说:“钱书记,我们那段路比你们还长几百米,要比你们还多花一千多块,你当我愿意多花钱啊?现在这个标准已经是降过的了,再少就粘不住石子了。你也不希望咱们花大价钱,费大力气修出来的路用个几年就坏了吧?” 钱书记无言以对,叹了口气:“好吧,我听你的。” 修这条路真是把他们公社都老本都要掏光了,养殖场好不容易赚的这点钱全撒进去了,搞不好还要欠一笔债。 光修这么段路就这样费钱了,余思雅又是搞通电,又是修路拉电话的,她就不心疼吗? 余思雅可不管钱书记怎么想,只要他答应好好修路就行,哪怕钱书记钱不够先赊着,后续从卖鸭子的款项中扣都行。这条路对他们养殖场的发展太重要了。 搞定了沥青的事,余思雅交了定金,让沥青厂这边直接送到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她没回去,还滞留在省城,因为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段时间,余思雅白天忙工作,晚上就在灯下写稿子。她连续写了三篇稿子,一篇从美食的角度出发《细数我吃过的“清河鸭”》,用一个普通吃货市民的身份,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在第二百货公司无意中看到清河鸭,看到那么贵,抱着试试的心态买了一袋回去尝尝然后被打脸,从此恋上清河鸭,一发不可收拾将所有的产品都买回去的心理路程。 这篇文章诙谐有趣,用自嘲的口吻写的,署名,余思雅起了个笔名,免得被人发现她自吹自擂。 然后第二篇是以新闻投稿的方式写的《全国第一条由公社自费筹建的沥青路》,这篇稿子就严肃多了,也没什么花哨,就是刻板的陈述事实。但光这个标题应该就能引起新闻人的注意。 第三篇文章则是《我省第一个即将全公社通电的偏远农村》,这篇比上一边相对没那么官方,不过罗列了许多数据,重点诉说了辰山县这个偏远乡村没有财政支持,全靠本地企业和社员自发组织筹款通电多么的不容易,通上电后能给村民带来多大的便利和实惠等等。 这三篇稿子余思雅没想过全部刊登,但只要有一篇能登上报,那就能引来新闻记者的采访,将他们这个宝藏公社给挖掘出来,呈现在世人面前。 但现在的报纸版面就那么多,还有固定的要报告全省全国重大会议,节庆日,大单位企事业单位的报道,文艺汇演,先进人物等等,能不能轮到她这三篇稿子,余思雅不敢保证。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决定留在省城活动活动。这个时候就凸显人脉的重要性了,余思雅不认识省城报社、电视台的任何工作人员,只能另想办法。 余思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兰两口子,这两人都算是中高级干部,尤其是孟兰,作为第二百货公司的经理,她接触的人应该相当的多,说不定就认识省城日报的记者,编辑之类的。即便她不认识,拐个弯应该也能搭上线。 可这个事不能明明白白地直说。余思雅拎上准备好的土特产,又到田家做客,为了能碰上孟兰,她特意挑了下午四五点的时间上门。 还是田老太太给她开的门。 “哎呀,思雅你来啦,快进去,来就来,拎这么多东西干嘛,真是把晨晨他们给宠坏了。晨晨,小丽,你们看谁来了?” 两个孩子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余思雅手里提的火腿肠、清河鸭都高兴不已:“谢谢思雅姐姐。” 余思雅摸了摸他们的头,笑着对田老太太说:“这都是我们自己厂子里产的,不值几块钱,晨晨和小丽喜欢我就顺便带了点过来。天冷了,上回我们养殖场窜进来一只野兔,被人抓住吃了,兔皮我让人做了一双手套,天冷了,婆婆你出门手冷,戴上这个保暖。” 老太太接过手套,感动得不行:“哎呀,思雅,你可真想着我。我没个闺女,就两个儿子,虽然孝顺吧,但哪有闺女贴心啊,谢谢你。我快做好饭了,你今天就在咱们家吃饭,好几个月没见你了,快坐下喝口水。” 田老太太热情地招呼余思雅坐下,然后跑进屋拿了肉票和饭盒塞给孙子,悄声吩咐他去食堂打两个肉菜回来。 余思雅来的时间巧,没坐一会儿,田振华两口子就回来了,看到余思雅都热情地打招呼。 孟兰是个工作狂,看到余思雅很开心:“我还说给你们打电话呢,十天前你们送来的那批货都已经卖完了,你们什么时候再送一批来?我看你们产品不少,以后专门给你们摆一个货架,你把酱板鸭、皮蛋、咸鸭蛋之类的也送点过来吧。” 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余思雅高兴坏了,一口应下:“好,孟经理,等回去我就给你安排上。” 坐下吃饭后,田振华问余思雅:“余主任是个大忙人,这回来省城又是为了工作吧?” 他主动问起,余思雅正好顺着话题往下说:“是啊,我这次来是为了买一百多吨沥青回去。我们跟隔壁公社联合起来打算修一段沥青路。” 这话题成功地引起了两口子的兴趣。孟兰惊讶地看着余思雅:“你们公社可真厉害,竟然修沥青路了,是财政拨的款吗?” 余思雅摇头:“不是,我们辰山县是个穷县,财政上没什么收入,哪有钱啊。隔壁公社也建了个养鸭场,这是我们两个养殖场凑的,然后动员全公社的力量勒紧裤腰带修的。” “那你们可真不容易,不过修了路也好,以后出行方便,也能缩短来往的时间。”孟兰感叹道。 余思雅笑道:“可不是,只是我们两个公社都穷,没什么钱,只能修自己公社范围内的路。通往县城还有一段路,这得靠县城和省城拨款了。所以我写了稿子,反应这个情况,待会儿请田主任跟孟经理替我看看,我也没经验,不知道行不行。” 这两口子都是文化人,一口就答应了。 吃过饭去了书房,余思雅就借机将三篇稿子都拿了出来:“这段时间在省城跑沥青的事,晚上在招待所没事干,我多写了两篇稿子,也请田主任和孟经理替我看看。” “余主任可真是太能干了,不但工作干得好,还是一个笔杆子。”田振华意外地说。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我当初就是靠一篇稿子进的公社,要不是那篇稿子歪打正着入了省报的眼,我这会儿还在乡下挣工分呢!” 这话成功地引起了两口子的兴趣,纷纷问她是怎么回事。 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 田振华有看报的习惯:“我好像记得这个事,小余文笔不错嘛。” 听说余思雅以前在省报上发表过文章,两口子的期待更高了,看起了稿子。 看到最后,作为技术工人,田振华对修路通电更感兴趣。而孟兰则不然,她对余思雅那篇写清河鸭的稿子更欣赏:“要是这个稿子能在省报刊登,以后咱们的清河鸭要供不应求了。” 现在的报道不就是活生生的广告吗?只是计划经济不需要打广告,目前还没人意识到这点。 余思雅含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孟经理,你见识比我多,你觉得我这篇稿子投到省报,有发表的机会吗?” 孟兰也摸不准,思忖了一下,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余思雅说:“余主任,我有认识的人在省报工作,我可以带你去见对方,成不成我不敢保证。但要是成了,我有个要求,以后你们的清河鸭只能提供给我们第二百货公司。” 最近看她这边火爆,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公司也蠢蠢欲动,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他们迟早会找上余思雅。孟兰可以帮余思雅一把,但她可不想给对头做嫁衣。她也在销售经理这个位置上干了七八年了,也应该往上挪一挪了,如果能扶持起本省一个品牌,打出名气,她今年的业绩也会很好看。 余思雅清楚孟兰在顾虑什么,一口就答应了:“孟经理,我可以答应你,除非哪天你同意,否则清河鸭不会供应给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公司。” 但其他的厂矿企事业单位她可不想放弃。而且过几年,改革开放了,他们还会考虑在省城设立直销店。 孟兰要的是就遏制竞争对手,只要不提供给第一和第三百货就行。她笑了:“好,余主任把你住的招待所的地址留下,我明天跟对方约好了,咱们再聊。” 041 041 未免孟兰扑个空, 第二天余思雅一直呆在招待所里看书,哪儿都没去, 就中午去斜对面的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 然后又匆匆赶回了招待所等人。 下午,孟兰终于来了,身后还带着个拿着相机脖子上戴着白色围巾短发披肩浑身书卷气的女人。 余思雅打开门, 招呼两人进去, 又给两人倒水:“条件简陋,孟经理和这位同志将就一下, 大家坐。” 孟兰拉着女人坐下, 笑道:“余主任不用招呼我们了, 你也坐, 这是我同学路明惠, 在省报工作, 她听说了你的情况非常感兴趣,想当面跟你谈谈。” 余思雅赶紧站起来,伸出右手:“路同志, 你好, 幸会!” 路明惠一双秀气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余思雅, 跟着起身, 与余思雅握了握手:“余主任可真是年轻, 要不是孟兰先前跟我说过你的情况,我真不敢相信。” 余思雅感觉她这话里只有无尽的好奇, 笑了笑:“好多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 这一句话就把路明惠有些冒昧的话给带过去了。 路明惠好奇地看着余思雅:“你今年多大了?” “19岁。”余思雅笑着说。 “那确实蛮小的,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还在念书, 余主任却已经做出这么一番亮眼的成绩,真是让人佩服。”路明惠感叹了一句, 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三篇稿子,对余思雅说,“你的稿子孟兰给我看过了,咱们先说说这上面的情况吧。” 她先跟余思雅核实修路的事,路的宽度、长度,动员了多少力量,什么时候开始动工,什么时候竣工,总计花了多少钱云云,了解得非常详细。 问了修路的事,她又开始问全公社一万多人,两千多户通电的事,这可是比一段只有几公里的路更能造福社员。余思雅完全如实回答。 了解完情况后,路明惠盖上笔盖,合上了本子对余思雅说:“修路这个事是大亮点,不过通电你们目前还只是规划,没有实施起来,效果恐怕没那么好。如果你们不是很着急的话,我建议等通完了电,再一起登报,这样更轰动,也更能引起注意。” 新闻的时效性呢?余思雅很想问这一句,可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而且如今是个慢节奏的社会,情况跟后世又不一样,路明惠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余思雅微笑着说:“好,路同志,就听你的,我们会尽快完成通电这项工程。” 见她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路明惠笑了下从本子上撕了一页,刷刷地写了两行字,交给余思雅:“这是我的通信地址和我们报社办公室的电话。你的那篇《细数我吃过的‘清河鸭’》我先给你投到社里,等这篇文章刊登出去后,我们再安排人去你们公社走访,做一篇新的报道。” 记者亲自去他们公社采访,这说明路明惠也很看好这条新闻。余思雅高兴极了:“谢谢路同志,我们会尽快将通电的事做好。这是我们养殖场办公室的电话,你们要来之前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安排一下,接待诸位同志。” “好,我们家那三个小家伙也很喜欢吃你们养殖场生产的火腿肠、鸭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余主任,咱们后面再联系。”路明惠将东西放回包里,起身跟余思雅笑着道别。 余思雅亲自把她送到楼下坐上公交车。 等人走后,孟兰说:“余主任,我也得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了,记得把我们百货公司的货补上就行。同时,你们那边多备一点货,估计等稿子刊登后,咱们的销量又会翻上一番。” 这倒是,余思雅笑着说:“好,我明天就回去安排。我们养殖场货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但还要协调车子,可能得等一两天。” 他们养殖场的生意虽然频繁,但距离不算远,每次只需一辆车,对省运输公司而言是实打实的小单子,人家也不可能随叫随到。伍常安这两天正好跑长途去了,所以余思雅想插个队也没熟人。 孟兰也知道这个情况,没有催促:“好吧,那你尽快,我先走了。” “好,今天的事谢谢孟经理了。”余思雅感激地把她送走。 回到招待所,余思雅也坐不住,孟兰说的效率始终是个问题,随着养殖场订单的增多,以后需要车子的时候只会越来越频繁。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余思雅收拾了一下,背着包去了省运输公司,请他们安排了一辆车。 可能是因为火腿肠和小袋装的各种鸭产品很受司机们欢迎的缘故,省运输公司那边给他们安排了一辆后天的车子,还问余思雅要不要到时候搭便车一块儿回去。 余思雅倒是想,坐运输公司的车中途就不用转车,也不用跟很多人挤了,但她没时间在城里耽搁,养殖场里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余思雅婉拒了他们的好意。第二天坐大巴回了县城,然后转车回公社,大巴在半路上就停了下来,把余思雅放下,然后改道走了,因为东风公社那边在修路,过不去。 沥青已经到了几天了,现在路面开始在浇灌沥青,先加热融化沥青,再倒在路面上,整理平整,等沥青冷却下来,路就修好了。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十月的天,很多男人就只穿了一件背心还满身是汗。 看到这一幕余思雅很欣慰,但她怎么回去啊?这地方离红云公社可是还有八、九公里地,走回去得两三个小时,天都快黑了,她还有不少工作呢。 寻找了一周,余思雅总算看到了一个熟人,她赶紧跑了过去:“钱书记,钱书记……” 这条路掏空了他们公社的钱,钱书记不放心,这段时间天天都会跑过来亲自督工,有时候也跟着大家一块儿干活。 听到有人叫他,他拄着铁铲,抹了一把汗,抬头望过去,乐了:“余主任,你怎么在这儿?是来视察我们工作的吗?” “钱书记你别开玩笑了。我刚从省城回来,这边不是修路吗?大巴过不来,就把我放在半路了,这离我们公社还有八、九公里呢,我这走回去天都黑了,钱书记你帮个忙,借我一辆自行车,明天我让人给你骑回来。”余思雅赶紧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钱书记虽然在公事上爱扯皮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没同情的人,看余思雅一个姑娘家要走这么远的路,当即招手叫来了一个民兵:“把你们的车子借一辆给余主任,明天还你们。” 民兵带余思雅去路边骑了一辆自行车。 余思雅接过扶手,感激地说:“谢谢,你也替我谢谢钱书记,明天我让咱们养殖场的李主任把车子给你们送回来。” 道了谢,余思雅赶紧骑着车子回去。 这一路上并不好走,因为路面刚铺了石子,最近又没下雨,地面干燥,石子没陷进土里,自行车骑在上面颠簸得厉害,要是大货车这种轮胎就没这烦恼了。 余思雅颠得浑身都疼,只好往路边的草从里骑。一路骑着自行车经过了东风公社,到了屈家岭就进入红云公社了,又骑了一段路,余思雅就看到自己公社的人。他们的进度比东风公社还快一点,已经修了一千多米。 不少人认出了余思雅,纷纷跟她打招呼:“余主任,你回来了?” “余主任,你上哪儿去了?” …… 余思雅下了车,推着车子,笑着说:“去省城回来,到了东风公社那边车子过不来,向他们借了一辆自行车骑回来。我先回去了,还有点事找冯书记!” “不用找了,小余,我在这里!”人群里冒出一句话。 余思雅循声望去,发现冯书记也在这儿,穿了件白色的背心在干活,听到她的声音丢下了锄头,拿起放在路边的外套披上,然后打开绿色的军用水壶边喝水边走到余思雅面前:“小余,你这趟去得蛮久啊,一直没消息传回来,沥青都回来了,你还没影子。你家弟弟妹妹天天到公社来找你,小李也来了两趟,你要再不回来,我都没法向他们交代了。”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给冯书记添麻烦了,我在省城还有点事没办完,所以多呆了几天。” 冯书记又喝了一口水:“人没事就好,你要跟我说什么?” 余思雅瞄了一眼他背后那些一边干活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的社员。 冯书记也意识到这里不是公社办公室,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将水壶盖上:“我去骑车,咱们回公社聊,说说你这个星期在省城都遇到了什么新鲜事。” “好。”余思雅点头。 两人骑车回到公社,这一公里多的路因为铺好了沥青,好骑多了,也不颠簸,几分钟就到了公社。 冯书记忍不住感叹:“这修了路就是快,要是以前,骑这么一段路得多花好几分钟。” 他也算体会到了修路的好处了。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修路确实方便了许多,等咱们有钱了,将全公社的路都修好,大家就不用愁下雨天出门的事了。” “小余,你这心可真大。”冯书记觉得余思雅是真敢想,就修这么一段路都老费劲了。 余思雅笑笑没多说,这可不是她心大,等个二三十年,全国农村都会修路,村村都是水泥路这可不是梦想。社会的发展和日新月异是目前的人们没法想象的。 进了办公室,冯书记还热得慌,他掂了本书给自己扇风,点着椅子说:“坐,小余,你要跟我说什么?” 余思雅时间紧迫也不跟他寒暄了,坐下就切入了主题:“冯书记,通电的工作组织统计得怎么样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跟修路一样双管齐下,尽快给全公社通上电。” 冯书记拧起了眉头:“为什么突然这么急?小余,你去省城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余思雅看冯书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赶紧摆手:“不是,冯书记你别担心,是个好消息,省报的同志听说咱们公社修了沥青路还要给全公社通上电,非常感兴趣,所以想来采访咱们。如果等他们来的时候,咱们的电也都通上了,岂不是更有说服力,报道出去也更抢眼?” 冯书记惊愕地看着她:“这……这还让真让你给办成了。” 他还以为余思雅就是说说,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省报这样的大单位,他们一个偏远公社怎么搭上线?搞不好他们连省报的大门都进不去。 余思雅没多说她跟孟兰的事,笑笑含糊道:“运气好而已。” 冯书记可不信这是什么运气,要真有这样的好运气,那以前咋没砸到他们红云公社的头上。说到底还是余思雅努力的结果,难怪这次她在省城呆了这么久。 冯书记很是感慨,又有点愧疚,叹气道:“小余,辛苦你了。让你留在咱们公社真是屈才了,你要是有更好的去处,你尽管说,虽然我挺舍不得你这么个能干的小同志,可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我也不希望埋没了你的才华。” 余思雅认真地盯着冯书记看了几秒,发现他是真心的,并不是想赶她走,哭笑不得:“冯书记,你说什么呢?我是因为工作认识几个省城的同志,可这都是工作往来,省城大单位的编制多难拿,谁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怎么可能轮到我。再说了,离开了红云公社,我上哪找这么开明无条件支持我的好领导和一群工作的好同事。” “就你嘴巴甜。”冯书记的伤感被余思雅说得没了,心里也燃烧起了斗志,没道理小余同志都费尽心思跟省报那边都搭上了线,他们还在这里拖后腿吧。 冯书记打起精神,从办公桌里找出一个本子,推给余思雅:“这是目前统计的结果和成本估算。价格比咱们预料的还要高一些,主要是电线杆子和电线比较贵,其他的人力成本,社员们都表示,可以无条件来帮忙,做工都不要钱。但电线杆子和电线,还有电工的钱是没法省的。” 现在红云公社的社员幸福度非常高,也非常自豪,所以不少人愿意出来帮忙干活不要钱,就连修路队的一些同志也表示不要工钱,送石子过来的孩子、妇女们有些也不要工钱,丢下东西就跑了。 余思雅接过本子,挨页地看过去,电线杆子的开销最大,几十百来米就需要一根电线杆子,全公社要两千多根电线杆子,完全用水泥石子浇铸成的电线杆子成本就需要几块钱。这个算下来就得一万多,还有电线和电工的人工费。 冯书记瞧她快看完了,又道:“而且现在在修路,水泥也没法直接送到咱们公社,只能绕道送去丰宁公社那边走,运回来要多耗费时间和油钱。”所以他原本的计划是等通路了再考虑通电这个事的,这样更方便。 了解完了情况,余思雅合上了本子:“冯书记,我有个省钱的法子,咱们公社山地不少,不缺树木,伐木将树木烤一烤,炭化后,在上面刷一层薄薄的沥青,这样就不用担心蛀虫和雨水腐蚀了。这木头就可以做电线杆子能用一二十年,够了。” 社员们不是愿意不要工钱也帮忙吗?那就大家一起来干活吧。 冯书记第一回听说这个办法:“这样可以吗?” “行的。”余思雅小时候见过不少这样的电线杆子,很多没刷沥青和漆,就只是炭化了,黑乎乎的一根,也没出什么事故,直到后来经济越来越发达,城里的电线都从地下走,这才渐渐见不到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冯书记非常兴奋:“那这样成本可以省下一大半了。” 最贵的成本就是电线杆子,节省了这笔开支,他们能办更多的事。 余思雅也笑着说:“是啊,不过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提议每家都出一个劳动力出来参与这项劳动,不出劳动力就按每家每户的成本补交电线杆子的钱,不然不能拉电。这部分算社员们的投入,电工的人工费公社出,电线费用我们养殖场出,拉通到每家每户,至于每户家里的电线自己负责,冯书记觉得怎么样?” 她也不占这些社员的便宜,说好出一小半就出一小半,不会在他们主动干活了还让他们出这个钱。 冯书记琢磨了一会儿:“你这法子好,小余你按你说的办。” 余思雅笑了笑说:“既然冯书记没意见咱们就这么定下来吧,不过这个工作要跟各大队协调,我们妇联人少,我出面也不大合适,这个工作恐怕得交给冯书记你和周部长了。” 那些大队干部都是老油条,什么人都有,冯书记也知道自己出面震慑力最强,执行也最快,遂点头:“好,就按小余你说的办。” “冯书记,还有一点可能需要注意,咱们不能乱砍伐,需要的树木多大多高,每个大队需要多少砍多少,这个前期可能需要跟各大队说清楚,免得中间出了岔子。”余思雅也是以防有人借着电线杆子的名义乱砍乱伐。 经她这么一提醒,冯书记也想到了这点:“我通知大队干部明天过来开个会,咱们把规矩立出来再动工。” 说完了事,余思雅站了起来:“好,冯书记,养殖场还有工作要安排,我先回去了。” 冯书记知道她是个大忙人:“成,你赶紧去忙吧,我就不留你了。” 余思雅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到养殖场。 听说她回来了,小李赶紧从厂房里跑了出来,一副松了大气的模样:“余主任,你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了:“我这才出门一个星期,你就急成这样,我要是出去个几个月,我看你怎么办?” 后年她很可能就要去上大学了,小李这一惊一乍的可不行啊,也许她应该多出出远门,让他先适应一下。 小李一听吓坏了:“余主任,你别吓我,你这不在,咱们心里慌啊。马冬云同志,你说是不是?” 马冬云立即点头:“是啊,余主任,你总算回来了,这几天咱们养殖场接到了好几个电话订单,是外省的,说是出差在火车上吃到了咱们清河鸭,你没回来咱们也不敢作主。” 外省的单子来了?余思雅来了兴趣,将车子放在墙边,往办公室里走:“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马冬云赶紧跑进去,拿出当天的记录本:“这个是隔壁省造船厂的订单,他们想买五百份咱们的清河鸭小零食。还有一个是东省柴油机厂的,也打电话过来询问,你不在我们不敢做决定,只留了他们的电话。” 余思雅翻了翻本子,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好不好做决定的,去邮电局打听打听寄过去的邮费是多少,赚钱就做,不赚钱就让他们贴邮费。这个事你去办吧。” 马冬云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交,交给我……” “你不做交给销售也行。”余思雅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设置一个电话销售的岗位。当然这跟后世的电话推销可不一样,他们是专门守株待兔,等着客户上门的。 但她只是想想,这个岗位对其他销售太不公平了,别人到处出差,满世界的跑,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能拿到一个订单,凭什么这个人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就能拿到订单? 所以还是让马冬云这个管办公室的兼任吧。 马冬云赶紧说:“我做,我这就去邮电局问问邮费的情况。” 余思雅叫住了她:“你最好在那里誊抄一份全国主要城市的邮费标准,拿回来贴在办公室,以后再有人打电话过来订货也省得让人家等,自己又跑去邮局问了。” 马冬云赶紧点头:“还是余主任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她拿着本子兴奋地跑了。 余思雅叫来小李:“我不在这段时间,养殖场里一切还顺利吧?” 小李坐下:“顺利,就是我有点紧张,你这次干什么去了?怎么去这么久?” 跟报社的事还是个秘密,余思雅不希望这么早就传出去,不然万一后面路明惠没来,影响他们不说。而且这个事传出去,到时候等路明惠来,落到她和同事的耳朵里也不好。 所以她淡淡地带过了:“遇到点事耽搁了。仓库里还有货吧,第二百货公司那边要各种产品两千份,你去清点一下,要是不够过来告诉我差额,我跟孟经理沟通一下。另外明天省运输公司的车子来,伍同志跑其他地方去了,来的是位新师傅,不熟悉咱们这边的路,东风公社那边正在修路,过不来,得绕道,你明天上午去接一下对方,给他们带路。外面那辆自行车是我向钱书记借的,你顺便骑过去,帮还给钱书记。” “好,最近又出了两批货,不多了,我去点一下。”小李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回头露出甜蜜的烦恼,“余主任,这么下去,咱们养殖场的鸭子不够卖啊。” 自从连续推出清河鸭小零食和清河鸭火腿肠后,他们的生意明显火爆了许多。这么下去,他们要担心供给的问题了。 余思雅没想到缺货来得这么快:“三公养殖场那边的鸭子什么时候出笼?近期有吗?算了,你去忙吧,我打电话问问钱书记。” 小李天天在养殖场忙活,也确实不知道,他赶紧跑了出去。 余思雅打电话去了东风公社,钱书记还没回来,三公养殖场没装电话,她只好留言,让对方给她传个话,等钱书记回来后给她打个电话。 忙完了这个,余思雅又去了楚玉涛那儿,拿账本和销售的单子,查看最近养殖场的账目和资金问题。 最近因为销售火爆,回了不少款子,账上的钱宽裕了许多。余思雅核算了一下,修路和通电的钱都够了,而且明天还要往第二百货送一批货,又能拿个一万多块回来,不愁没钱。 账目上一旦有钱,她又琢磨着这笔钱该花到哪儿?现在养殖场最缺什么? 不等余思雅想清楚,钱书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余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钱书记挺好奇的,刚才碰面的时候余思雅都没提。 余思雅赶紧说:“我想问问你们养殖场最近一批鸭子什么时候出笼,大概有多少只?” 钱书记好奇:“你们养殖场的都卖完了?我记得你们养了六七千只大鸭子吧?” “快了,所以问问你们啊。要是你们这里没有,我只能去省养鸭场那边买点鸭子回来了。”余思雅撑着下巴笑道,“钱书记,我让你多养一点,没坑你吧,你看鸭子还没长大,我都来收购了。” 钱书记听说余思雅要去其他地方买大鸭子,真的有点后悔,早知道提前两个月多养几千只啊,这修路的空缺不就够了?可惜没有早知道。 “我们的这批还要再长半个多月才能出笼。到时候你们得把小鸭子给我们补上哦。”钱书记也看到了盼头,这批还没出笼,赶紧把鸭苗定下。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当然,要是我们的不够,我去省城给你拉回来,不会让你们缺了鸭苗。” 这么一个稳定又离得近的成鸭供应基地傻子才放弃呢。 得了准话,钱书记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余思雅处理完了工作,天快黑了,她正准备回去,一道人影像风一样突然跑了进来。 “嫂子,你总算回来了,你这次去好久啊!”沈建东跑进来,激动地说道,沈红英落后他几步。两个孩子额头上都是汗,显然跑得很急。估计是从公社听到消息就直接跑了过来。 余思雅关上抽屉,上了锁,收好钥匙说:“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是有点事耽搁了,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么大的人了,省城去过好多次了,不会有事的,走吧,回家了。” 沈建东连忙接过她手里的包:“嫂子,我力气大,我帮你拿着。” 余思雅失笑:“好,走了。” 三个人一起出了养殖场,刚出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姑娘。 余思雅停下了脚步:“香香,你在这里等我?” 余香香看到她,马上背着书包跑过来:“姐,你好久没回去了,妈让你回家吃饭。” 她在学校里就跟沈建东姐弟说过这事了,他们一直说她姐没回来,今天余香香索性跑到养殖场来等了。 余思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回去是因为什么事。固然有想女儿这个原因,但肯定还有其他事,上回余国辉也跑来应聘养殖场工人了,还没到她这里就被小李给刷下去了,估计心里不服呢。 他们的心情她能理解,她这个亲女儿,亲妹妹手里握着这么大的权利,把亲哥哥弄进养殖场做个普通工人在他们看来应该是人之常情的事。 但余思雅很不喜欢余国辉。其实原主家不算特别重男轻女,对她,对余香香都还好,直到余国辉结了婚,那两口子的小动作就多了起来,经常鼓动胡桂花两口子。胡桂花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很快被说动了,余大庆以儿子为重,大男子主义很严重,儿子一说什么就听了。两口子被这么一怂恿,心也开始偏得没边了。原主当初跟沈跃结婚,余国辉两口子功不可没。 今年姜美丽生下了他们老余家的大孙子,在余家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一旦她祭出为了小宝之类的屁话,老两口就没法拒绝。 余思雅挺庆幸自己穿过来就嫁人了,不然真在一个屋檐下,得被他们烦死。 所以余思雅肯定是不会回去的。但余家到底对这具身体有养育之恩,余思雅也不希望余香香回去没法交差,她从口袋里摸出三块钱,塞给了余香香:“我去省城出差一个星期,今天才回来,很累,改天有空回去看他们。这次事情太多,在省城也没买什么土特产,你把这两块钱交给你妈,让她买点东西吃。这一块钱是给你的零花钱,买个本子、笔、墨水之类的。” 余香香捏着钱,眼睛有些湿润:“姐……”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念书,等你明年考上高中,去县城住校以后就好了。只要你能念书,我就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他们要是不同意你过来找我。” 想也知道,在有哥嫂侄子的家庭,没有分家,并不是特别受宠的小姑子,日子定然不大好过。好在只有半年多了,只要能考上高中,她就能离开那个家。 余香香咬住下唇,用力点头。 余思雅摸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说:“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姐,我回去了。”余香香抱着书包跑了。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沈红英心有戚戚焉:“嫂子,我们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上你,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跟香香好好相处的,我们会对她好的。” 余思雅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太当回事:“好,走吧,回家了。” 冯书记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召开了全公社的大会,余思雅也去了,会上他宣布了通电的新方案,并让各大队配合。回去统计好每个村需要的电线杆,然后划定相应数量的伐树指标,每家出一名劳动力,砍树做电线杆,挖坑,栽电线杆。以工代费,每家就不另外出钱了,直接将电线拉到家门口。 听说不用出钱只用出人工,社员的积极性非常高,不但每家出了一个劳动力,人多的人家还有额外来帮忙的,连老人和妇女都不例外。 人多力量大,这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从红云公社到东风公社八、九公里的沥青路建成了,黑色平整的路面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与此同时,红云公社的通电计划也稳步进行,有一大半的大队电线杆都装好了。为了赶进度,这次他们实行的是一边安装电线杆,一边拉电线,一条条漆黑的电线在空中拉起,织成一张细密的电网。 转眼到了十一月末,红云公社的通电工程也正式完成,整个公社通上了电,全公社的社员都沉浸在比过年还兴奋的欢乐中。 这对辛勤劳动了一个月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大日子。 余思雅特意去县城的照相馆请了老师傅下来,给他们公社摄影留念。这一天,全公社的干部,大队干部都站在公社门口的漆黑的沥青路上,留下了一张非常有意义的合影。 余思雅花大价钱请照相馆的老师傅来拍照可不光是为了留念,她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 在公社拍完了合影,余思雅就把老师傅带到了乡下,从公社通往屈家岭的那端路上,等天快黑,冬日暖阳躲到云层后面的时候,她让老师傅在马路边拍了一张彩照。 照片中,黑色的沥青路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昏暗的傍晚,夜色降临,一道灯光打破了这黑暗,在沥青路边上投射下一道温馨的光影。影子中依稀可辨,是一家五口围在桌子前吃饭。 余思雅在照片的背后只写了四个字“这路,这光……”,然后将这张照片寄给了路明惠。 上一周,她写的那篇文章已经登报了,时机刚刚好,路明惠他们也该来红云公社了! 042 042 12月2日这天, 秘书小王像往常那样早早到了办公室,先将梅书记的办公室擦了一遍, 然后去收发室取了前一天送过来的报纸, 整理好,放到梅书记的办公桌左侧。 梅书记有个习惯,每天上班没有会和紧急的事, 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 了解当下的政策和风向。他每天必看的是省报和人民日报,如果还有空闲时间才会看看其他报纸。 小王先将其他报纸放在下面, 然后倒数第二是人民日报, 最上面放省报。今天的省报有点奇怪, 头版头条竟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 暮色时分, 比夜色更黑的一条马路盘旋在落叶纷飞的乡下,近处的马路边上落下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家五口围在桌子上前吃饭。 再寻常不过的画面, 小王都不知道省报今天抽了什么风, 竟然刊登一幅这样普通的照片做头版头条。 还有工作要做, 小王粗略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抓紧时间整理今天要处理的文件, 依照紧急程度先后排列,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泡了一搪瓷缸子的热茶, 盖上盖子放到桌子上, 刚松开手, 梅书记就来了。 “小王,早上好。”梅书记将包递给他, 和气地说道。他是个没什么架子的领导。 小王接过包放好,立即过来汇报这一天的工作安排:“梅书记早上好,八点半在三楼的会议室有一场关于……” 现在已经八点出头了,梅书记没让人等的习惯,端起搪瓷缸子说:“那现在就去吧。” 小王赶紧拿着笔记本和钢笔跟上。 这场会关于秋收总结的,非常冗长,一个会开了两三个小时。 等会开完就快到中午了,梅书记下楼回办公室,走到楼梯中间就听到他办公室里刺耳的电话铃声。 见状,小王赶紧拿着笔记本跑了进去。但还是迟了一步,电话因为长久没人接听,自己挂断了。 梅书记走到办公室问:“小王,谁的电话。” 小王对经常来往的电话和上级主管部门的电话号码倒背如流,一眼了辨识出了刚才来的那个电话:“市委的!” “拨过去,算了,我来吧。”梅书记刚坐下,手还没碰到话筒,电话又响了起来。 梅书记以为是市委那边又打电话过来了,赶紧接了起来:“喂,你好,我是辰山县梅……” “梅书记,恭喜啊,你们辰山县这回可是出名了。”电话那头传来哈哈笑的男声打断了梅书记。 梅书记一头雾水,正欲问清楚,那头的人却说:“今天梅书记肯定很忙,就不打扰你了,先挂了。” 然后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梅书记放下了话筒,没急着回市委的电话,抬头问小王:“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小王摇头,今天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天,跟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啊。 这就怪了,梁溪县的孙书记怎么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通电话。梅书记想不通,暂且将这个事放下,准备给市委那边回拨过去,刚碰到话筒,电话又响了起来。 梅书记赶紧接起,这次打过来的武南县的毛县长。武南县和梁溪县、辰山县都同属一个市。咋回事,这些人今天赶着给他打电话了? “梅书记,恭喜啊,你深藏不露啊,搞了这么个大动作。”毛县长也是来道喜的。 梅书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干脆利落地问道:“毛县长,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老孙一个个都跑来打电话恭喜我,我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什么都不知道。” 那头的毛县长不大相信:“不会吧,梅书记,这么大的事你不清楚?你没看今天的省报吗?” 他们这些人每天必看的就是省报啊,了解本省的政治动向和上面的各种政策。 梅书记苦笑:“这不是一上班就有个会吗?今天的省报是吧,我看看……” 梅书记一面在电话里应付毛县长,一面抬头用眼神向小王示意。 小王跟了梅书记两年,培养了一些默契,看懂了他的暗示,赶紧拿起今天的省报递了过去,同时顺便瞄了一眼,那张显眼的照片下面有一行加粗的标题“我省第一个通电通路的公社”。 哪个公社这么有钱?肯定是临近省城或是市郊区的公社吧,这些公社挨着大城市,发展也迅速,条件比他们这些偏远农村好多了。 毛县长听出了梅书记是真不知情,格外震惊:“梅书记,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就你们县下面的红云公社啊,省报头版头条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你们真的一点财政都没支持吗?” 梅书记已经一目十行扫完了头版头条,心里的震惊不比毛县长小。惊愕过后,他心里升起浓浓的自豪感:“没有,我们县山多地少,自然环境比你们县都还差一些,县里面也没什么大型的工矿企业,哪有钱支持他们啊。你不是看到了,报纸上写了,是公社自筹,社员自发劳动建的。” 毛县长心说,那么一行字谁能注意到,他只看到辰山县上了头版头条就震惊了,又羡慕又嫉妒。 “那你们县的同志还真是能干,给你们县争光。”毛县长无不羡慕地说。这样的美名,谁不想出啊?而且这都是实打实的成绩,被省报这么一宣传,省里的领导都能看到。 梅书记现在还处于震惊和半知半解中,他急于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赶紧找理由挂断了电话:“都是下面的人能干,有人找我,先挂了,回头聊。” 挂断电话后,梅书记赶紧对处于怔愣状态的小王说:“打电话去红云公社了解一下情况……算了,我自己打,红云公社的电话是多少 ?” “xxxx……”小王赶紧背出了电话号码,不敢置信地说,“梅书记,这报纸上说的那个公社是咱们县的啊?” 梅书记没空回答他的问题,把报纸递给了他,让他自个儿看。 小王接过报纸一看,上面还真提了,是他们辰山县红云公社,他后悔不已,要是放报纸的时候,但凡他多看一眼,扫两行也不会错过这么大的消息,搞得领导现在这么被动。 他决定了,以后提前十分钟来上班,在梅书记没来之前,先把每天的报纸扫一遍,对省内国内发生的大事有个大概的认知,免得犯今天这样的错误。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人接起,梅书记急得解开了白衬衣最上面的那个扣子,开口就问:“冯成呢,我是梅松明,让他来接电话。” 小沈听到是梅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吓了一跳,赶紧说:“梅书记,你稍等,我马上就去叫人……” 说完将话筒放到一边,飞快地跑过去冯书记办公室叫人。 冯书记今天精神不大好,不知道是大大前天太兴奋了,还是前一阵太累了,先是组织公社抢收,然后修路,接着通电,他每天到处跑,还要管公社的事,两个月下来,人瘦了好几斤。 终于在前几天将一切都弄好了,他也难免有些松懈,捧着茶杯在办公室里看前一阵子累积的报纸。听到小沈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放下茶杯:“哦,这就来。” 梅书记亲自打电话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好像忘了什么。 冯书记琢磨着来到电话前接起了电话,先问好:“梅书记,上午好,你……” “别废话了,你们公社是不是搞了修路和通电?”梅书记急于了解情况,一口打断了他。 冯书记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忘记向县里汇报他们公社的两大工程了。其实也不算是忘记,因为他早跟余思雅商量好,先将这事在省报刊登,整出名气来了,再去找梅书记汇报工作。 可他们这路才修好没几天啊,梅书记怎么就知道了? 冯书记诧异,但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便如实说了:“是啊,梅书记你消息可真灵通,我还说整理整理材料,向县里面汇报呢!” “那你这整理材料可真有点久。到底怎么回事?路修了多长,修的是沥青路吗?造价多少?还有全公社家家户户都通电了?还是只通了一部分,这个钱谁出的?”梅书记讽刺了一句就抓紧时间了解情况。 他已经猜到了,市里面给他打电话,很可能也是为了这个事,他得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清楚状况,不然待会儿市里面的领导问起,他还一问三不知,那就闹笑话了。 冯书记亲自参与了这两项工程,从组织到落实,他全程都没落下,所以对情况一清二楚,梅书记问起,他也回答得头头是道,不过他没居功,将余思雅的贡献如实汇报:“……其实这两项工程是我们公社妇联主任余思雅同志提出的,计划也是她做的,东风公社的钱书记也是她去说服的,材料也是她去省城购买的……” “这个小同志觉悟很高嘛。”梅书记对清河鸭还依稀有印象,本以为就是鸭子做得好吃了点,没想到这个村办企业还这么有责任感,时时刻刻为村民着想,这才一年多就搞出了这么多大动作,比县里这些老单位都有干劲儿。 冯书记跟着笑:“是啊,这两项工程,余思雅同志居功至伟,我这个老同志都不如她。” 梅书记很好奇,但现在没功夫详细了解这些。他说:“我还要回市里面的电话,今天下午去你们公社视察,不用搞什么花样,让余思雅同志跟你一起来接待我们就行了。我们就想参观参观你们的公路和电。”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冯书记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嘟声,乐得嘴都合不拢,把话筒放了回去,本来想叫小沈去喊余思雅到公社的,可他看到电话后,立马改变了主意,拨通了养殖场的电话。 小余说得没错,修路通电通电话,真的是方便了许多,要通知个什么事打个电话就去了,省时间又有效率。 余思雅接到电话挺吃惊的:“梅书记知道了?而且还惊动了市里面?难道是见报了?这么快?路同志都还没来呢?” 她才把照片寄出去几天,虽然走的是快件,但估计路明惠也只收到了两三天。路明惠上次还说要亲自来采访的啊。 冯书记也搞不清楚,他们乡下的报纸送得慢,这两天的省城日报还没送过来。 “这个先放一边,你换身新点的衣服,打扮得精精神神的过来,梅书记下午来过来参观咱们修的路和通的电,点名了要你作陪。小余,这可是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你要好生表现。”冯书记赶紧叮嘱。 余思雅明白这是冯书记有意提拔她,不然梅书记哪知道她是哪根葱啊,赶紧说:“谢谢冯书记,我这就准备,放心,不会丢了咱们公社的脸。” 挂断电话后,余思雅并没有急着回去换衣服,而是坐在办公室里琢磨了片刻后拿起了电话,直接打去了东风公社:“钱书记,有个重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钱书记比冯书记年纪还大些,修个路亲历亲为,累得不轻,还欠了债,心情不大美妙:“什么好消息?你这小同志是不是又要算计我们跟着你干?” “钱书记,你这怎么能说算计呢?我得了什么好处?路修好了,方便的是你们公社的人,我又不天天往你们公社走,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是奉了冯书记的命给你打这个电话,冯书记让我通知你,下午梅书记他们要来参观咱们修的路,你也准备一下一起接待梅书记,不要弄太高调,人少点。”余思雅直接切入了正题。 修路的一半功劳是钱书记的,这个事梅书记来了就会知道,她当初说好要给钱书记增添点成绩的,没道理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不带他,这不是得罪人吗?还不如提前通知钱书记,卖个人情,以后也能更好的合作。 钱书记听了这话果然很高兴,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对不住,余主任,是我误会你了,你可真是个好同志。好,梅书记是直接到你们公社吧?那咱们在你们公社汇合,一起接待梅书记?对了,梅书记几点到?” 余思雅哪知道啊:“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打个电话问冯书记吧,我还有事要忙,钱书记,咱们下午聊。” 说完,她赶紧挂断了电话,给公社打过去,通知冯书记这个事。 冯书记听说了这事一拍脑门:“哎呀,小余,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兴奋得都忘了这个。要是不叫老钱,回头他肯定觉得我是故意的,这老小子老记仇了。成,我让小沈跟他说明情况。” 冯书记真不介意带个老钱,本来这里面也有老钱的一份功劳。而且东风公社只修了路,没通电,老钱也越不过他们,抢不了他们红云公社的风头,干嘛做出得罪人的事呢。 县里的书记下来走访,对公社来说是大事,不过为了避免社员围观这种事发生,公社并没有大肆张扬这个事,只通知了公社干部。 电是通了,但余思雅还有一通的工作要做,她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灰色的列宁装,一丝不苟,很有女干部的气质,干干净净的,没必要换,就继续呆在养殖场工作,直到吃过了饭才骑自行车去公社。 临走前,余思雅把小李叫来说道:“你让大家把养殖场的卫生搞一遍,弄干净点,下午可能会有领导来视察咱们养殖场,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未免吓到小李,余思雅没提来的是谁。 对于这种事,小李不陌生,随着他们养殖场越办越红火,来参观考察的不少,其他公社的干部,县里一些单位的同志。他以为这次来的也是这样的同志,叫人打扫干净卫生,准备好茶水就完事了,该干嘛干嘛去了。 余思雅感觉自己已经够积极了,吃过饭就去了公社,梅书记肯定也会吃过午饭才来,县里到公社还有段距离,肯定还要等一会儿,去太早也是干等。 但她没想到钱书记比她更积极更激动,午饭都没吃就来了,还换上了一身八成新的干部装,连他那双只有重大节日才舍得穿的皮鞋也穿了出来。 看到余思雅,钱书记今天特别热情:“余主任,下午好,来喝茶聊会儿天啊。” 余思雅用脚趾头猜也知道钱书记想聊什么,她可不想听这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指了指妇联的办公室说:“等会儿吧,钱书记,妇联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先坐一会儿。” 钱书记…… 他都快忘记这位同志是妇联的了。 趁着梅书记还没来,余思雅先去了妇联办公室了解了一下公社妇联近期的工作,免得待会儿梅书记问起她一点都不知道,虽然梅书记问起的可能微乎其微。 公社妇联的工作按部就班,跟往年没太大的区别,余思雅花了十几分钟就了解清楚了。 这时候,冯书记跑来了她的办公室:“小余,我找县里面的同志打听到了,昨天的省城日报刊登了咱们修路的事,头版头条就是咱们修路的照片,现在县里面好多单位都知道了。” 照片?她就寄了那么一张照片,不用说了,肯定是路明惠将照片拿去刊登的。虽然路明惠没有按照先前所说的,过来采访,但人家愿意报道这事就是帮了他们大忙了,于情于理余思雅都该去道声谢。 “这样啊,冯书记趁着梅书记还没来,我打电话去跟省报的同志道个谢,顺便了解一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余思雅起身说。 冯书记也赞同:“是应该道谢,人家可帮了咱们大忙。” 余思雅把电话打给了路明惠,开口就先说谢谢:“昨天报纸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就是报纸可能要明天才到我们公社,太感谢路同志了。” 路明惠笑着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张照片吧,拍得实在是太好了,可惜咱们报纸是黑白的,没法像彩色的照片那样直观和具有感染力。对了,这张照片是谁拍的?” 余思雅没想到是那张照片打动了路明惠,笑着说:“是我们请县里面的师傅来拍的。” 路明惠不大信:“照相师傅只怕选不了这么好的景,是你们带他去的吧?” 余思雅实话实说:“是啊,我带他去的,拍这张照片也是我的主意,师傅不是太了解咱们红云公社。” 听了这话,路明惠更感兴趣了:“余主任,下次我带相机来,你可要给我当向导哦。” 她还要来?余思雅以为这新闻已经报道了就完事了,没想到还有后续,自是欣喜不已,这可是免费的广告。别说现在,等过几年,想在省报上打个广告,不好意思,给钱都没门,只能去都市报打广告。 “这是自然,我等路同志。”余思雅又跟路明惠寒暄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冯书记在一边等着,从两人的内容中听了个大概,朝余思雅竖起了大拇指。 余思雅笑了笑,正欲说点什么,小沈兴奋地跑了进来:“冯书记、余主任快,小汽车来了。” 在他们辰山县这种小地方,能坐小汽车出行的屈指可数,不用说大家也知道这是梅书记一行来了,两人赶紧出去迎接梅书记。 车子停在了公社的院子里,冯书记想上去帮忙拉开车门,前面的秘书小王已经先一步下了车,拉开了后座的门,从里面出来两位领导。 冯书记马上上前握手:“梅书记,赵局长,欢迎欢迎,里面请!” 梅书记摆手:“不用了,时间紧迫,咱们就不进去坐了,先去大队看看社员们的情况。”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经过了沥青路,算是对修的路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现在梅书记更想去村里参观参观,想看看是不是真如报纸和冯书记汇报的那样,家家户户都通上了电。 冯书记一怔,那先前的准备完全派不上用场啊。不过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去村里参观就参观吧。 冯书记带路:“好,梅书记,赵局长,这边请!你们看是坐车去还是?” “不用了,走路吧,边走边了解情况。”梅书记拒绝坐车。因为村里很多小路,道路比较窄,小汽车不好通行,而且乡下乍然来这么一辆车也很引人注目。 冯书记点头:“好,梅书记和赵局长,请跟我来。” 领导来视察当然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出了公社后,冯书记就把他们往通往养殖场的那条石子路上带。 这条路经过很多人走来走去,加上大货车的碾压,石子都陷进了泥土里,平坦又不颠簸,虽然不如沥青路好走,但在乡下也实打实的是一条好路了。 果然,梅书记走了几步就说:“这条路不错啊,也是你们自己修的?” 冯书记含笑说:“这是养殖场自发组织、出资修建的路,完全由余思雅同志主持,主要是为了方便载货的汽车通往养殖场。” 梅书记似乎这会儿想起了余思雅,回头看向夹在一群男同志中面目还有些稚嫩的年轻姑娘:“这就是余主任吧!” 余思雅赶紧上前说:“梅书记你好,我就是红云公社的妇联主任余思雅,主要负责养殖场的工作。” “不错,前方应该就是你们养殖场了吧?”梅书记老远就看到了处理在青山绿水中的那排两层楼房,乡下这会儿还没人家能建这么宽敞的楼房。 余思雅笑着说:“是的,梅书记眼睛可真好,这么远就看到了。” “不是我眼睛好,是你们这房子显眼,走,咱们去看看。”梅书记感兴趣地说。来之前,他匆忙了解了一下,才知道这家在村里建的厂子产品已经卖到了省城,似乎还挺俏的。 他说去看谁会反对?余思雅笑盈盈地说:“欢迎梅书记去视察指点我们的工作。” “视察指点不敢当,跟我说说你们养殖场是怎么成立吧。”梅书记现在对这个在村子里办起来的厂子非常感兴趣。毕竟全县虽然没拿得出手的大企业,但小单位还是不少的,可没哪个能有清河鸭养殖场这么能折腾。 这是个好机会,余思雅边走边给梅书记介绍,从养殖场是如此贷款三百元发展起来,中间遇到了多少困难逐步说起,当然中间也间或掺杂一些公社是如何支持他们工作的。这个风头不能光他们养殖场出了,公社干部们也要跟着涨涨面子啊。 余思雅没有大倒苦水,没有哪个领导喜欢下属一个劲儿的诉苦的,他们更想听到的是成绩,所以她重点说发展和未来的规划前景。 走到养殖场大门口,正好讲完,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赵局长,请!” 小李听说余思雅领着人来了,立即笑着出来迎接:“余主任,冯书记,视察的领导来了,快里面请!” 冯书记一听就知道小李还不清楚梅书记的身份,刚想介绍,余思雅给他使了一记眼色,让他不要吱声。 梅书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热情的小李:“你们这同志精神面貌不错啊。” 不光是小李,养殖场其他职工也都一个个干劲儿十足,看到他们路过,除了多好奇地瞅两眼外,没其他的反应,一个个都忙着手里的活。 “是啊,大家都挺积极的。”余思雅笑了笑,把他们带去厂区,“梅书记,参观参观咱们的加工厂。” 余思雅把他们带去了厂房。年初才建好的厂房干净整洁,里面的在生产食品的职工每个人嘴巴上都套了一层纱布做的薄薄的口罩,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将头全藏了进去。 梅书记觉得挺新鲜的:“你们这工人戴帽子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余思雅微笑着解释:“这样是为了避免在生产过程中,他们的头发不小心掉到食物里,戴口罩则是为了防范唾沫溅到食物里。咱们做的是吃食,卫生是第一要求。” 不然哪天从里面吃到一根头发,好名声就要毁一大半。 梅书记听到这个解释,肃然起敬,有些明白乡下的一个厂子怎么会发展得这么快了,人家细节做得好,敢于创新,员工精神面貌非常好,个个手脚麻利,非常勤快。 走访中,梅书记也没只询问余思雅,还坐下跟整在搅拌鸭食的饲养员聊天,了解情况。 饲养员都是周部长那边挑选过来的军嫂、烈属,家里男人不在,只有女人,还带着孩子,挣的工分不多。要是男人在部队里有点出息,公婆好说话的,每个月寄点钱回来落到她手里,日子还能过得去。这要是没男人或者没分家,男人寄回来的钱都交到公婆手里,那日子可不好过。 这些妇女大多文化水平也不高,能有现在的生活,全靠养殖场,话里话外自是打心眼里感激,不但说了她们生活的变化,而且还提了许多村里人依靠养殖场过上了更好生活的事例。 参观了养殖场的半机械化生产线后,梅书记又走访了几个村子。果然,每个村子都架起了电线,从房顶直通每户人家。路上遇到了不少社员,一个个面带笑容,虽然大部分人还是比较瘦,但看起来都还挺健康的,不是面黄肌瘦的那种瘦,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 红云公社的面貌跟这几年梅书记走访过的公社完全不同。社员们的热情也许可以伪装,但过得好不好这么大的公社是没法伪装的。 这一趟下来,他心里真是感慨万千,有诸多想法,也有诸多感动。最让他诧异的是,公社的人似乎大部分都认识余思雅,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跟她打招呼,甚至包括老人和小孩。不少孩子连冯书记都不认识,却认识余思雅。 余思雅笑着解释说是因为养殖场偶尔会发动孩子们帮忙,也会收他们送来的一些野菜野草之类的,帮他们赚点买糖的零花钱,所以小孩子特别喜欢她。 一下午走访了红云公社好几个大队,每个大队的情况都差不多,没有弄虚作假,糊弄上面的情况,社员们的变化和脸上的喜悦也是实实在在的。 眼看四点多了,梅书记终于决定回去:“看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小余,咱们聊聊。你这一个养殖场规模虽然不算大,正式工也不是很多,但明显带动了整个公社经济的发展,跟我说说……” 梅书记对这点很感兴趣。如果能将红云公社的经验复制到其他公社,那岂不是他们辰山县下面的公社发展几年都能逐渐脱贫? 余思雅明白梅书记在想什么。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走的是高端路线,市场只有那么大,她可不乐意其他公社也全搞这个,到时候供大于求,会出问题的。 所以余思雅一边聊就一边把话题带到了钱书记身上,说东风公社也搞了个养鸭场,而且这次修路东风公社也修了一段,不只是他们红云公社的功劳。 后面的钱书记听到这话那个感动啊。小余同志果然是个厚道人,这一路,梅书记的兴趣全到红云公社去了,他根本插不上话,本以为要当半天的背景板了,没想到小余同志竟然会给他主动表现的机会。 听到梅书记点他的名,哪怕知道自己比不过红云公社,钱书记也自认比其他公社强多了,赶紧打起精神回答梅书记的问题,争取留个好印象。 梅书记问了几个问题大致搞清楚了三公养殖场的规模,发现这就是个纯粹的养殖场,正式工不到十人,完全没有清河鸭养殖场的这种带动效应。 虽然钱书记已经是比下有余了,但有了红云公社珠玉在前,还是失色了不少。梅书记心里有些失望,看来哪怕是复制也没这么容易成功的,东风公社就守着红云公社,看着对方成长起来,也只学了一个皮毛,就更逞论其他公社了。 再想想清河鸭养殖场的发展历程,其实有一定的特殊性,他们有个大胆机灵敢于闯荡的负责人,还有冯书记这个开明一把手的支持,天时地利人和,但凡缺了一点都走不到今天这步。 梅书记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微笑着鼓励了钱书记几句,然后说道:“去看看咱们辰山县第一条沥青路,刚才在车上一下就过去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真别说,这路修好了,车子开起来也快多了,而且不那么颠簸了,赵局长,你说是不是?” 赵局长笑着点头:“可不是,刚才县里出来那端路,那可真是要把我的老腰都给颠断了,直到进入了东风公社,这路一下子就平坦了。简直是一个在天下,一个在地下的感觉。” 主要是前后对比太明显了,所以对沥青路的感官就更好了。 “是啊,有了路好走多了,不管是人还是车子,以后去县里也方便多了。”余思雅赶紧安利修路的好处,从时间的缩短和下雨天的便捷性等等说起,还举了好几个修路前后对比明显的例子,最后状似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哎,可惜只修了这么一段,过了东风公社前面的几个公社咱们也没交情,不然大家一起把路修好该多好啊,这样咱们县就有一条完完整整的沥青路了,说不定以后运输队的车子都得往咱们这边跑!” 大家都以为余思雅只是随口发了句感概,只有熟悉了余思雅套路的冯书记瞪大了眼睛,来了,来了,这丫头胆子可真大,竟然真把主意打到了领导头上,这次第一次见面呢,就想鼓动梅书记修路。 怕惹梅书记不高兴,冯书记赶紧给余思雅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了,这个事回头再好好商量。 余思雅不听,回去再说,那不迟了,趁热打铁,现在梅书记正为这条路高兴的时候,这时候不说什么时候说?再说了,她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有一半的原因不就为了说服梅书记修路吗?既然机会来了,当然要抓住,不然前面的功夫不白费了。光这八九公里的水泥路对他们养殖场帮助也不大,一定得想办法让梅书记答应修到县城去。 梅书记听了余思雅的感叹也有些遗憾:“可不是,还是咱们县里太穷了,其他几个公社也不像你们还有副业,县里财政拨不出这笔款子,他们几个公社也拿不出这笔钱,不然真把路修通就好了。” 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嘛。 梅书记要真不想修路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看来他也是意动了。那作为下属,当然要为领导分忧解劳了,尤其是这种也能便宜自己的事。 余思雅脑子一转,琢磨出了个主意:“梅书记,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你看行不行得通?” 梅书记感兴趣地看着她:“哦,余思雅同志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我提议县里财政出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由经过的几个公社自筹,人工可以让社员自发劳动,修路这是一件方便大家的好事,现在正值冬天,地里也没什么活,青壮年一起修路利国利民。这样就省了人工费,只要购买材料费就行了,我们的石子都是自己满山捡的,还有去山上搬的大石头敲碎了铺在路面的,其实真正需要花钱购买的最主要的就是沥青了,这个成本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高。这八、九公里的路,我们买沥青总共花了一万多块,这笔钱公社和财政局分摊下来,压力又能减轻一般了。” 梅书记在心里核算了一下,要继续修到县城,还有十几公里,这么算下来沥青需要两万多块。这笔钱虽然不少,但要是公社和财政局分摊,县里只要出一万多就行了,挤一挤也是能拿出来的。不然孤零零的一段路,拿出去也不好说,他们县里总不能还不如下面的公社吧。 “只是三个公社平均分摊到头上怎么也得三四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梅书记担忧地说。其他公社跟以前的红云公社一样,没有产业,也就没有收入,每年的钱只能靠财政拨款,根本没余钱,别说三四千,年底让他们凑三四百都很难。 这点余思雅也想好了:“梅书记,这笔钱可以先向银行贷款,后面慢慢还。咱们公社也愿意尽绵薄之力,带动兄弟公社一起发展,这三个公社要是愿意,我们为他们提供鸭苗和养鸭的技术指导,鸭子长大后照市价销售给我们养殖场。这样就不用担心还不上贷款了。” 以后这些公社就是他们的供货基地了,鸭子不够也不用老大远去省城买了! 043 043 “你, 你……我说你什么好,你胆子可真大!”梅书记一行刚走, 冯书记就把余思雅叫道了办公室单独说话, “你说你,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己乱来, 也亏得梅书记大度, 没说你什么!” 余思雅嘿嘿直笑:“冯书记,这不是赶上了吗?机会难得, 我就顺口提了一句, 不然下次再见到梅书记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光咱们这一段路也不好走, 要是修到县城, 以后大家来往都方便多了, 你说是不是?” 冯书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顺口提一句, 你这才提了一句吗?全场就你话最多。” 余思雅委屈巴巴地瞅着他:“这不是梅书记让我说的吗?” 冯书记不吃她这一套:“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别在我面前装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许擅自做主,商量好, 我去县里面提, 你不要乱来。” 余思雅收起了委屈的表情, 笑呵呵地说:“好, 我以后都听冯书记的, 冯书记你别生气了,这不没事吗?梅书记大人有大量, 不会跟我计较的, 最多就是不采纳我的提议。” 让冯书记去说, 就冯书记这老成实在的性子,哪有她说效果好啊。余思雅嘴上答应得好好的, 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还要上。 冯书记见她态度良好,气消了下来,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像是自语又像是在问余思雅:“梅书记能答应修路吗?” 当时听完余思雅的话,梅书记当场没有答复,只说要回去讨论讨论她这个提议。 余思雅也猜不透,但她觉得她已经把修路的好处都摆在了明面上,又拿出了被他们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证实过的切实可行的省钱修路方法,但凡梅书记有点进取心,都不会拒绝。 “应该会吧,咱们再等等。” 冯书记回身,背着双手看着余思雅:“我知道,你很想修这个路。最近来养殖场的车子越来越多了,有条好点的路确实也会方便很多,你不要着急,咱们再等等,要是还没消息,我去县里催催。” 余思雅见自己的心思被领导看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我很想修路,冯书记,要想富先修路,没有便捷的交通,谁愿意来咱们这里?咱们的清河鸭又如何能走出去?” 他们这地方离省城只有一百多公里,现在就是开车都要大半天,要是换到后世,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开车一两个小时,要是有高铁,那一个小时都用不了。 现在养殖场规模小,出货量不算很大,所以交通的负面影响还不明显,但过几年等经济更开放就会体现出来。 冯书记倒是没想这么远,他就是觉得修了路确实方便很多。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在县里面帮你争取的,你也不要急,你看省报都肯定了你的工作。” 余思雅笑着说:“谢谢冯书记,我知道,我不着急。” 修个路真是麻烦,要是可以,余思雅都想说干脆养殖场来修这条路算了。但通往县城的另外三个公社跟他们毫无交情,人家未必配合他们,因为修路得拓宽路面,占用一部分农田,肯定会扯皮。所以这个事还是得上面拍板才行。 第二天,省报终于送来了。冯书记也看到了表扬他们红云公社的文章,头版头条,太有排面了,冯书记兴奋得拿着报纸跑出去找周部长、沈科长……逢人就说,他们红云公社上省报了。 不一会儿,全公社都知道,他们公社上了省报,报纸上表扬了他们,整个公社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冯书记高兴地将报纸看了三遍,然后将整面报纸贴到了公社的“光荣栏”上,让以后每个来红云公社参观的领导、同僚们都能看到他们红云公社光辉的历史。 可以说,这一刻是他们红云公社自成立以来,最高光的时刻了。 这天上午,接电话接到手软的换成了冯书记。县下面的公社的报纸今天几乎都送到了,于是各公社的干部们都知道红云公社通了电,修了路,还因为这个上了省报,不管有没有交情的,一个个都打电话来恭喜冯书记,有的还向冯书记取经。 全县有二十几个公社,虽然离得远的没太多的交集,但大家每年都要去县里面开大会,好歹眼熟啊,所以都认识,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冯书记应付了半天,到中午,电话才消停,这时候钱书记的电话打来了,第一句就酸溜溜的:“老冯,你这回可是长面子了,都上省报了。”他就说嘛,怎么昨天梅书记突然来了了呢!老冯可藏得真深。 钱书记有点不服气,凭什么啊,他们公社也修路了,怎么省报就没提一句他们东风公社的名字呢? 冯书记应付了那些道喜的电话半天,口干舌燥,没什么耐心,不想跟他扯,专捡好听的话说:“梅书记昨天不也夸你了,你不一样有面子?” 这倒是,钱书记心里舒服了点,又挺庆幸自己当初聪明,跟着红云公社干,现在一出公社,门口就是平坦干净的沥青路。既得了实惠,又得了面子,他也把省报好好保存了起来,照片上那条路可是最终通向他们东风公社的。 不过他今天打这个电话不是专门来酸冯书记的,还有其他正事,酸了两句,钱书记就切入了正题:“老冯,昨天你们余主任提议让阳明公社他们也养小鸭子,还赊鸭苗,给他们提供技术指导,以后也全都收购,这是不是说你们公社以后需要的鸭子更多了?既然给他们养,那还不如给咱们养算了,咱们的养殖场已经在那儿了,也合作过这么多回了,大家都放心。老冯,你说是不是?” 今天三公养殖场的另外两家领导,也就是黄书记和曲书记也看到了报纸。见红云公社竟因为修路扬名全省,而且昨天梅书记还特意下来考察工作,两人都后悔不已,他们两个公社没挨着去县城的主干道,但他们可以把自己公社通往主干道的路修了呀,而且还有全公社通电这种事,他们也能做。凭什么让红云公社独自出这么大个风头? 一年前大家都还是一样的难兄难弟呢,现在对方却甩下了自己一大截,要是再不积极点,以后怕是拍马都赶不上了。两位书记感觉到了危机感,所以今天上午跑去找钱书记商量,扩大养殖场的规模,多养点鸭子,多分点钱,也争取把自家公社搞好点,免得被红云公社比得没法看了。 三人达成一致意见后,钱书记就迫不及待地给冯书记打了电话。 听说是这个事,冯书记立即给推了:“老钱,你应该找我们小余啊,你知道的,我不管养殖场的事。” 这话听得钱书记都快要化身为柠檬了。听听,不管事,什么都不干,最后却成了他们这一片发展得最好的公社,他怎么就没这样的福气呢? 钱书记不想跟他说话,连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打到清河鸭养殖场。 余思雅接到电话觉得有点稀奇,昨天才见过了,今天怎么又来电话了? 她放下笔,笑眯眯地说:“钱书记中午好,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钱书记把来意说了一遍。 余思雅转着笔,考虑了两分钟,问道:“钱书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公社现在已经养了五千多只鸭子吧?” 三公养殖场的规模长期保持在两到三千只鸭子左右,但前一阵子,余思雅从省城多给他们带了三千只回来,数量一下子翻了倍,已经不少了。 钱书记呵呵笑:“余主任你记性可真好,连我们公社养多少只鸭子都记得,没错,现在有五千五百只鸭子。” 余思雅没说话,平心而论,她其实不愿让三公养殖场的规模发展得太大。倒不是担心竞争问题,两者走的路线就不一样,目前没有竞争的矛盾,至于以后,三公养殖场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短期内就跟着他们有样学样也搞不过他们。 余思雅顾虑的是,两个公社养殖场目前的饲料都是从本公社和附近公社弄的,一旦三公养殖场扩大规模,肯定要跟他们抢夺饲料。在没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扩大规模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另外,家禽养殖的规模一旦上去,数量过多,就容易产生瘟疫,尤其是到了炎热的夏季,三公养殖场的养殖方式粗糙,也没想过认真学习科学的养殖方法,数量一旦剧增,万一发生了瘟疫怎么办?赔钱不说,两个公社离得不远,传染到他们公社的鸭子那麻烦就大了。 “钱书记,你们现在已经有五千五百只鸭子了,还要加大量,那你打算还要买多少鸭苗,你们养殖场的粮食够吗?不够的话要增加多少,从哪里来?还有扩大规模,饲养员要不要增加,这些你算过吗?”余思雅抛出一个个问题。 别说,钱书记还真没算过。他就不是搞经济的料,养鸭场那边也是几天去一回,在他的印象养鸭也是一件挺简单的事,给它们吃饱就行了,过两三个月长大了直接卖钱。 听到钱书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余思雅就知道他们是一时上头,还没想其他的。 余思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钱书记,更高的收益往往意味着更高的风险。你们要扩大规模,我没意见,这是你们养殖场的事,但我们只负责两件事,给你们提供小鸭子,按市场价收购你们的大鸭,其他的盈亏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你考虑清楚。” “这,这好好的怎么会亏呢?你不还让阳明公社他们也来养鸭吗?”钱书记讪讪地说,他还是觉得有点危言耸听了。 余思雅决定改天把“鸭病防治”这本书借给钱书记看看,让他清醒清醒,别一时冲动犯糊涂。今天还是说另外一个事吧,既然钱书记送上门了,多个盟友也好办事。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就把钱书记给安排上了。笑着接钱书记先前的话:“我让他们三个公社小规模养鸭,可没敢让他们养太多。钱书记,别的不提,要是再增加鸭子的数量,咱们的饲料肯定不够,如果你想扩大规模,我们首先必须要解决的就是饲料的稳定供给问题,光靠社员肯定不够。” 钱书记一想也是,村里的土地大多都要拿来种粮食,满足每年秋天的纳粮和社员们的生活所需,多余的才能卖给他们。但现在每年要交不少的粮,分到农民手里有多少?都不够大家顿顿精细粮的,哪有什么多的卖给他们。所以指望社员肯定指望不上。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钱书记点头:“还是余主任你考虑得周全,你办法最多了,你肯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余思雅哭笑不得:“钱书记,你可真信任我。没错,我确实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哎呀,什么法子,你先说,咱们一起商量。”钱书记催促道。 余思雅不急不缓地说:“钱书记,咱们没粮,粮站有粮啊,只要得了县里面的批准,粮站能每个月批量给咱们供应多少粮食,还愁没饲料吗?” 现在每年秋收后,都会上缴数量不少的粮食,主要是水稻和小麦,也有一部分玉米。一个公社按规定要上缴几十上百万斤粮,这批粮食主要作为了城镇居民的口粮和战略储备,另外还有一部分出口换外汇以引进国外先进的生产设备之类的。 普通人手里没粮,不意味着国家没粮。在国家庞大的粮食储备面前,他们需要的真是九牛一毛。 这倒是,粮站多的是粮食,但要怎样才能让粮站同意批粮食份额给他们?他们要的数量可不少。钱书记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出办法,但他意识到,余思雅心眼多,没法子肯定不会找他说这个。 他马上反应过来:“余主任,你说怎么做吧,我听你的,咱们一起干。” 他算是看明白了,搞厂子他是搞不过余思雅的,但他能跟在后面啃骨头喝汤啊,总比其他什么都没捞着的公社强吧。别看他天天酸红云公社,酸冯书记,附近几个公社也羡慕他得很呢,其实他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余思雅听他这么痛快地就下了承诺,一点都没扯皮,很是意外:“这个,钱书记我也没什么高招,我觉得这个事咱们只能去找县里面。以前我还没多大信心,现在嘛,咱们不是在县里扬名了吗?估计这个事办成的几率提高了不少,钱书记你要同意,咱们就一起去找县里的领导帮这个忙。他们得支持咱们一心为公社、为社员的村镇企业啊,你说是不是?” 事关切身利益,他能说不是吗? 钱书记猛点头,过了几秒才发现隔着电话,余思雅看不到,他咳了一声:“余主任说得有道理,咱们这都是为了公社,那……咱们明天就去县里面?” 余思雅不同意:“我这两天有点事,钱书记能不能等我两天,把养殖场里的工作安排好?” 钱书记有点羡慕嫉妒清河鸭养殖场的繁忙,酸溜溜地说:“那我等你的消息。” 余思雅笑着应好,挂断了电话。现在养殖场已经设置了不同的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主管,还有相应的规章制度和程序,她几天不在都不会有事。 那借口当然是搪塞钱书记的。真实的原因是,昨天才见了梅书记,明天又去,时间隔得太近了,也不好催问修路的事,再多等几天,要是梅书记还没想好,她就再下一个饵。 钱书记挂断电话后懵逼了几秒,挠挠脑门,也反应了过来,不对啊,他找余思雅不是说扩大规模的事,让他们提供更多的鸭苗,收购鸭子吗?怎么正事没谈,最后变成了他跟余思雅一块儿去县里找领导批饲料呢? 真是邪了门了!这余思雅有毒,每次跟她聊,他都要被她带偏。 工作繁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星期转眼就过了,县里面也没传来要修路的消息。 余思雅有点坐不住了,她打电话跟钱书记约好了,明天一块儿去县里,然后去公社找冯书记汇报这事。 冯书记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目光审视地打量着余思雅:“去县里面?去干嘛?” “饲料的事啊,咱们最近扩大了规模,原本准备的粮食不够,我跟钱书记约好了,明天去县里找领导批条子。”余思雅搬出明面上的理由。 这个事确实是他们以前的规划,为了这个,他们才提前修路通电的,冯书记没怀疑,不放心地说:“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 他好歹每年要去县里面开会,也认识一些调到县里面的同志,他陪着余思雅去更方便。 但余思雅拒绝了:“不用,冯书记你不是还在整理汇报的材料吗?就不耽误你的事了,有钱书记跟我一道呢。” 冯书记想想也有道理,他认识的人很多老钱也认识,去一个就行了:“好吧,这个事能成就成,不能成咱们再想办法,你也别太死心眼。” “知道了。”余思雅觉得冯书记真是越来越啰嗦了,不像上司,倒是更像长辈了。 第二天,余思雅就坐上了大巴,在东风公社跟钱书记集合,一道去了县城。 进城后,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县政府,而是去了县城粮站,说明了来意。 粮站在这个物资短缺的年代,也是个抢手的部门,听说他们俩乡下来的,要想批数量不少的粮食,又没条子,哪怕是公社干部,粮站的人也不理他们,一口拒绝了。 两人也不丧气,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跑这一趟也不过是为了去找梅书记打下铺垫,省得待会儿找梅书记诉苦都没素材。 去了县政府,两人拿出介绍信让工作人员通报。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梅书记耳朵里。他对余思雅这个一点都不怕他,在他面前说话头头是道的能干姑娘印象非常深刻,放下笔笑着说:“这余思雅同志可真是个急性子,才几天啊,就等不及了,不过东风公社的钱栋梁同志怎么也跟她一起凑热闹?” 小王提起暖水壶在茶杯里添了热水,笑着说:“要是性子不急,红云公社也发展不了这么快。” 梅书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欣赏这同志的。” 小王不认:“梅书记说笑了,我就见过一次,哪有什么欣赏不欣赏的,这谁给咱们辰山县争光,我就支持谁。” 这话说得梅书记心里很舒服,又想起前几天余思雅让他扬眉吐气了一回的事,语气更和蔼了:“小王,你去带他们进来,看看他们说什么吧。” “是。”小王放下了暖水瓶,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余思雅和钱书记来了。 这会儿,梅书记已经从办公桌前走了出来,坐在办公室另一头的会客区,招呼他们:“余同志,钱同志,你们来了,坐。” 余思雅和钱书记赶紧过去,不好意思地说:“梅书记,打扰了。” 梅书记点点头,没说话,指了指椅子,示意他们坐下。 小王立即给他们泡上新的茶水,送到两人面前。 余思雅和钱书记赶紧谢过他,端着杯子暖手。 余思雅发现,钱书记这人平时话老多,老能扯了,结果到了这里就成了鹌鹑一样,进门规规矩矩的,除了打招呼,道谢什么也没说。 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指望他出头是不现实了。余思雅放下杯子主动开了口:“梅书记,你工作这么忙,我有话就直说了啊。” 梅书记并不反感余思雅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相反他其实也挺厌恶没意义的寒暄,浪费大家的时间,遂点头,温和地说:“你说。” 余思雅嘴角一垮,苦笑着说:“梅书记,咱们遇到了点困难,没办法,所以才不得不来找你,还请政府给咱们村办企业更多的支持!” 梅书记满脑子问号,不是来催问修路的事吗?这跟他想象的好像不一样。 梅书记坐直了身,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什么困难,你说。” 余思雅赶紧将饲料的事说了:“梅书记,咱们养殖场从成立以来,一直以收购农民种的多余的红薯、萝卜、菜叶子还有少量的玉米,以及麦麸、米糠、榨油后剩下的料做饲料。但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光是这些食物已经没法满足养殖场的饲料需求,尤其是过完年,春天刚播种的时候。所以我们这次来是希望县里能批准咱们从粮站定期购买一批粮食,以满足养殖场的日常所需,也能帮助我们养殖场进一步扩大规模。” 梅书记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有多大的饲料缺口,算过了吗?” 余思雅冷静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写满了数字的本子。 旁边的钱书记顿时额头直冒冷汗,这小余早有准备,竟然也不通知他一声,太不厚道了。 余思雅没察觉钱书记的僵硬,她拿出本子开始总结自己的计算结果:“梅书记,我们养殖场目前能自己解决大约五千只鸭子左右的粮食,其他的需要粮站帮忙。明年,我们计划将养殖规模扩大到一万五千只左右。一只鸭子大约需要四公斤的粮食,成长周期在三个月左右,一年就能养四批,粮站每个月给我们提供四万斤粮食就可以了,麦麸、米糠、小麦、大豆、油料这些都行。” 四万斤! 钱书记一屁股滑坐在地上,椅子跟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六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钱书记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不,不好意思,不小心坐歪了!” 早知道说什么他都不跟余思雅一块儿来。四万斤,还是每个月,她可真敢开口,也不怕惹梅书记厌。 小王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钱书记,你没事吧!” 钱书记赶紧摆手:“没事,没事,王秘书你忙你的,我坐一下就好。” 重新坐回椅子上,钱书记缩了缩脖子,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想多了,余思雅和梅书记都收回了目光,。 梅书记听到余思雅报出来的这个数字眉头轻拧:“你这小同志的口是不是开得有点大啊,四万斤粮食,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才28斤的指标。”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这不一样,工人的已经脱了壳的纯粮食,加上米糠麦麸可不止这点。再说了,我们也没说要主粮啊,玉米、麦麸、米糠还有大麦、燕麦这些杂粮之类的,咱们都要。” 她还巴不得要这些呢,喂鸭子都一样,但便宜得多啊,算下来成本也跟着降。 梅书记摇头好笑:“得亏你没说都要主粮,不然啊,我只能把你赶出去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梅书记并不反感她提的这个要求。也是,县里有好几万人,这些人每个月都有二三十斤的口粮,光是谷物脱下来的壳,榨油后剩下的油料数量就不少。县里面并没有建大型养猪场,这些东西也都对外销售,可农民自家养两只鸡或养一头猪的,都是喂自己剩的汤汤水水,草,菜叶子之类的,谁舍得花钱买这些喂啊。 他们养殖场提出包了这些,并不算过分。 心里有了底气,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更甚:“不会的,梅书记你一心为民,咱们公社干部办养殖场也是为了社员们过得好,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相信梅书记会支持我们的工作,你放心,我们养殖场已经计划好了,过完年会再大招工一次,给大家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 听到这个事,梅书记来了兴趣:“哦,我记得你们养殖场才成立一年多吧,已经有一百多人了,还要扩招,那下次你们打算招多少人啊?” “八十到一百人,明年我们的产量要翻倍,现在的人手已经很紧张了,只是今年花钱的地方多了点,厂子里不大宽裕,所以让大家辛苦点,先坚持坚持。”余思雅一句话都没提修路通电的功劳,却又在处处提醒梅书记他们养殖场的贡献。 果然,梅书记马上从“花钱多”想到了清河鸭养殖场的义务奉献。也许这个养殖场规模不算大,但真要论起做事,那绝对是县里第一。看看县里这么多工矿企业,也有不少在城郊乡下的,可哪个不是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有的甚至连自己的那点地盘都管不好,年年亏损,还要县里财政补贴。 清河鸭养殖场就不一样了,发展快,还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让其公社的社员过上了更宽裕的生活,甚至还有心要拉一把其他公社。这样发展潜力大,又有责任感的企业是该多支持支持。尤其是明年清河鸭养殖场再招工以后,在县城都算中等单位了,关系着两百多名职工的饭碗。 想到这里,梅书记看余思雅的眼神越发的欣赏:“小同志很有干劲儿嘛,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创造了差不多两百个岗位,还帮公社修路通电,咱们县里就应该支持这样的企业。不过你这四万太多了,每个月三万斤粮食吧,以米糠、麦麸、油料、玉米等粗粮为主,人都没顿顿吃上大米饭,怎么能先便宜鸭子!” “梅书记,这,这一下子差了一万斤的缺口,咱们上哪儿去弄啊!你能不能通融,通融,给咱们加一点?”余思雅苦恼地看着梅书记道。 钱书记听到这话,侧头诧异地看着余思雅,她是不是傻,敢跟梅书记讲条件。三万斤已经很多了,好吗? 余思雅察觉道了旁边钱书记着急的目光,很想翻白眼,钱书记也是每年要经手好几十万斤粮食的人,目光咋就这么短浅呢?她要一口答应了,领导哪还有砍价的快感啊? 梅书记估计也是第一次在工作中碰上跟他讨价还价的人,愣了下:“那再给你们加五千斤吧,多了没有。” 余思雅心里的小人都快兴奋得跳起来了,梅书记肯定没怎么去过菜市场,一点都没摸到砍价的精髓,倒是便宜了她。 心里高兴,余思雅面上却摆出个苦瓜脸,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剩下的咱们再自己想想办法,谢谢梅书记了。” 说完,她不忘拉拔一把还在愣神的钱书记:“钱书记,我们养殖场的事说完了,你们的呢?” “啊?”钱书记没做准备,又见识了余思雅的漫天开口,梅书记竟然轻轻松松就同意了,他脑子有点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同志淡定,梅书记皱了一下眉:“钱栋梁同志想好再说吧,余同志,咱们说说上次阳明等三个公社养鸭的事,小王已经向这三个公社的书记传达了你的意思,他们都很乐意。什么时候安排你们见个面,谈一谈?” 这点小事哪用领导来安排,还特意跑到县里面,浪费时间还显得他们无能。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麻烦王秘书把三个公社书记的联系方式和姓名抄给我,回去后我给他们打电话,到时候我带着技术人员抽空去他们那边实地考察以后当面谈,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愿意亲自跑一趟自然好。 梅书记含笑点头:“也好,辛苦余同志了。” 余思雅赶紧说:“为人民服务,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梅书记被逗笑了:“你这小同志可真有意思。” 说到这里,似乎是没什么事了,可梅书记还一个字都没提修路的事,修不修给个答复啊,老吊着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提,余思雅只能自己主动开口了。 “梅书记,还有个事要向你汇报。就上次你们到我们公社视察工作,走了以后,省报的路明惠同志打电话来,说是要抽个时间到我们公社来采访。我们小地方,还没来过省里的同志呢,挺紧张的,怕招呼不周,所以我想跟梅书记讨讨意见。”余思雅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 一个报社记者而已,哪用梅书记管啊。 但梅书记认识这个名字,上周让他们辰山县出了一回名的报道就是这位同志写的。已经发了一篇报道,还要再来,莫非是要做更深度的报道?这是报社的意思,还是上面人的意思? 在如今这个资讯极其不发达的年代,报纸是传播最广,影响力也最大的媒体,不可小觑。 如果再做报道,那他们辰山县怎样才能让新的稿子出现更多的内容和成绩,让上面看到他们的努力? 思来想去,目前能做的似乎只有一桩,修路。这跟路明惠来的目的和主题也一脉相承。 思索片刻,梅书记笑道:“没想到余同志还认识省报的同志,真是后生可畏啊。” 余思雅笑着说:“就是去省城推销我们清河鸭的时候,有幸跟路明惠同志见过一面。” 梅书记没有深究这个,底下的人能干自己能找到人脉是好事,看来他是低估了这位小同志。梅书记在心里把余思雅的分数提了提,然后话音一转,突然就说到了修路上:“余同志,上次你的提议非常好,前两天县里开会已经通过了,具体的赵局长会着手安排。” 余思雅一脸惊喜:“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梅书记,什么时候开始修路啊?不行,我得给路明惠同志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来,不然到时候咱们开始修路了,车子绕道,她又对咱们这地方不熟,怕是找不到我们公社,我得提前安排人来县里接她。梅书记,能借你们的电话用一下吗?” 这个小同志还真是急躁,梅书记笑着指了指办公桌:“你用。” 余思雅赶紧起身,拿出电话本,找到了报社的电话,打过去找到了路明惠:“喂,路同志,我是辰山县红云公社的余思雅啊。对,你上次说要来我们红云公社采访,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来,我好派人到县汽车站来接你。因为我们县准备将路修到县城,会改道,怕你不熟悉路,一个人找不到地方……什么,电视台也要跟着来?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好,我等你的好消息,成。” 等余思雅挂断电话后,回头就看到三双眼睛盯着她。 小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惊讶地问道:“余同志,电视台也要来采访我们吗?” 余思雅笑着说:“是的,我也非常意外。具体的日期还没有定下来,应该就过几天吧,到时候路同志会提前给我打电话!” 电视台,他们县要上电视台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报纸、电视台都是官媒,代表官方的态度,这是对他们成绩的认可,报道出去后,他们县的名气又会上一个台阶。 这次别说钱书记和小王了,就连梅书记也有些激动。 他当即做了决定:“小王,你去通知赵局长按照先前的计划尽快修路,明天就开始动工。余思雅同志,到时候就由你和宣传部的孟部长一起接待省报和电视台来的同志,他们要来的时候,你联系孟部长。” 余思雅严肃地点头:“好的。” 梅书记还不放心,又说:“这样吧,小王,你带余同志去找孟部长,今天先顺便见个面,熟悉一下。” 小王马上放下手里的工作,微笑着说:“余同志,跟我来。” 钱书记晕晕乎乎地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去,还觉得有些像在做梦般不真实。不是来找梅书记说饲料的事吗?最后怎么又绕到修路上了,还扯出了省电视台的同志? 怎么感觉每次跟余思雅一起办事都会超出计划? 044 044 直到从宣传部出来, 钱书记还处于震惊中。他把余思雅拽到一边,不敢置信地问:“余主任, 省电视台的同志真要过来?” 这一天实在是有点刷新他的认知, 先是余思雅张口就要几十万斤粮食,接着又是省电视台会来采访红云公社。上电视啊,想他们公社的电视台数量加起来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他这辈子也可能在电视上露个脸, 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余思雅好笑:“钱书记,你刚才不听到我跟孟部长讨论了吗?这还能有假吗?” 这倒是。钱书记看余思雅的眼神更复杂了。这姑娘本事咋这么大呢, 他以为他已经够重视这姑娘了, 结果她又冷不丁地弄了这么一出, 老冯知道这些事吗?当她的领导, 心脏一定要够强才行啊。 不过认真算起来, 还是老冯捡了便宜。估计要不了两年, 他就得去县里面了,十几年没挪窝,就因为多了个得力下属, 老冯就能扶摇直上。钱书记有点眼红, 消下去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做不了下属, 能做家人嘛, 领导只是一时的, 公公可是一辈子。 “那个,余主任啊, 财政局就在斜对面, 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咱们过去看看吧。” 余思雅开始没反应过来:“钱书记,你们公社有事要去财政局吗?我们养殖场没有, 你去吧,我等你。” 见她不开窍,钱书记只好明说:“那个,余主任,不是我老钱吹,我家那小子别的都不行,长得绝对好看,反正都来了,这么近,就顺路去瞅一眼呗,看看合不合适嘛!” 余思雅无语,她没想到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催婚这事就来了,真令人头痛。 “钱书记,你看我这么忙,哪有空想这些啊,过几年再说吧。要是过几年大家都还没对象,再看看也不迟,你说是不是?”余思雅婉拒,见钱书记还想说什么,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钱书记,你们养殖场要找粮站购买多少粮食,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赶紧去告诉王秘书一声,让他帮忙在梅书记面前美言两句啊,咱们可不能白跑一趟。” 钱书记这才记起还有这回事,他们公社的饲料缺口其实没余思雅这么大,毕竟他们是三个公社合建的,如果不扩大规模,光这三个公社的余粮杂粮就能养活三公养殖场。但问题是他们想扩大规模,那饲料这个事就得提前准备好。 琢磨了一下,钱书记问:“余主任,你说我们养殖场每个月购买多少粮食好?”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养殖场来问她。这一看就知道,钱书记平时肯定没怎么管养殖场的事,所以不清楚状况,他们这钱挣得可真轻松,三个书记都不管事,每年还能分好几千的红。 虽然有点不高兴钱书记的不上心,但两家好歹也算有合作,钱书记有时候也能帮些忙,余思雅便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们养殖场的鸭子数量保持在五千只左右就差不多了,饲料缺口不大,申请每个月五千斤吧,这个数量上面好批。如果你们用不完,那就照原价转卖给我们养殖场就是。” 很好,这下完美地解决了钱书记担心不申请,饲料不够,申请了用不完怎么办的问题了。 “余主任,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就按你说的这么办。我去找王秘书,你等我一会儿啊。”钱书记说着又跑了回去。 余思雅等了几分钟,钱书记就回来了:“梅书记在接电话,王秘书说等梅书记忙完就帮我转达,咱们回去吧。” 这个点已经错过了大巴的时间,两人找了辆顺路的拖拉机搭便车回去。 到了公社是下午四点多,时间还不算晚,公社干部们还没下班,余思雅便去办公室找冯书记汇报工作。 冯书记看到她,马上激动地站了起来:“总算回来了,怎么样?事情成了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冯书记,成了,梅书记已经批准了粮站每个月卖三万五千斤粮食给我们养殖场。” “什么?你说多少?”冯书记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思雅有点想笑,冯书记怎么也这样大惊小怪。她笑着重复了一遍:“冯书记,你没听错,每个月三万五千斤。” “这么多,梅书记也能答应?”冯书记还有点震惊。也不怪他惊讶,现在他们公社每个人的基本口粮一年只有两百多斤稻谷,这一个月三万五,一年就四十多万斤粮食,相当于一个大队一年的基本口粮了,可不是小数目。 余思雅跟他解释:“主要是米糠、麦麸、油料、玉米等等之类的粗粮,小麦和稻谷不在这个范围内。” 冯书记听完解释松了口气:“那还好,大米白面人都不够吃,拿去喂畜生,传出去容易生事,是杂粮就还好。小余,你辛苦了!” 余思雅笑道:“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冯书记,我还要跟你说个事。今天我给省报的路明惠同志打电话,她说电视台的同志要下来采访咱们,梅书记知道了这个事,让宣传部的孟部长负责接待。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有个心理准备。” 冯书记同样惊得不轻:“你说除了省报,电视台的也要来,咱们公社要上电视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啊。”余思雅好笑,冯书记的反应比钱书记好一点点。 得到了肯定答案,冯书记兴奋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咱们要上电视了,小余,你这小同志真是太能干了。不行,咱们公社电视太少了,这会儿也弄不到更多的电视啊……” 余思雅被冯书记这话引起了好奇心:“冯书记,咱们公社总共有多少台电视机啊?” 冯书记伸出三根手指头:“两台,我家一台,周部长家一台,咱们公社才全面通电,以前电都没有,哪来的电视。” 真是少得可怜,一个大队都分不到一台,全公社一万多人就没几个见过电视,难怪听说能上电视这么兴奋。 但余思雅没多大感觉,倒不是她嫌弃现在的电视太落后,而是数量太少,全国大概总共只有一百多万台电视机,分散在这么大的国家,现在通信技术不发达,电视所能收到的台非常有限。省台的覆盖范围大概就是省内,偏僻点的地方还不一定能收到信号,这么算下来,新闻播出来,能有个十万台电视机收看到就非常不错了。 如此小的传播量,在民众中的影响力远不及报纸和广播电台,对宣传他们养殖场的作用也实在有限。不过估计对领导们的作用应该比较大,毕竟现在家里面有电视的大多都是干部,能在那些大干部面前露个脸,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对公社和对辰山县都是一件好事。 冯书记还沉浸在兴奋中:“回头我跟周部长商量一下,咱们两家把我们的电视摆到学校,等播到咱们的时候,大家都能来看。” 听冯书记的意思是要把电视当电影放,余思雅哭笑不得。这会儿的电视大多是十二寸的黑白电视,四四方方的一块,笨重不说,画质也不清晰,而且屏幕那么小,隔个几十米哪还看得见啊。 算了,也许大家看的就是这个气氛,还是别打击冯书记的积极性了。余思雅劝道:“冯书记,还早着呢,电视台的同志都没来呢,这个事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你说得对,他们说什么时候来了吗?”冯书记又问。 余思雅摇头:“没过,估计还要过几天。” 冯书记还是很着急:“那也没多久了,咱们得准备准备,对了,小余,咱们公社只有一辆拖拉机啊,拖拉机太颠簸了,那个声音也很小,用拖拉机去接电视台的同志是不是不大好啊?” “冯书记,不用准备了,咱们平时怎么样,他们来就怎么样。咱们公社就这条件,他们要看的应该也是咱们本来的样子,咱们就只有拖拉机,能开拖拉机去接他们已经不错了,你去县里开会都舍不得开拖拉机呢。”余思雅感觉冯书记实在有点小题大做。 冯书记被她这么一说,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也是,咱们本来就是贫困农村,再怎么弄也比不上城里。他们这些电视台的同志什么没见过,听你的,就这样吧,不过咱们要给公社搞个大扫除,弄干净点,公社可是咱们的门面。” 余思雅由着他去:“成,冯书记,你慢慢安排,我去养殖场看看。” 回到养殖场,凳子还没坐热乎,小李就找过来了。 “余主任,你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看小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坐下说。” 小李坐到她对面,焦虑地说:“余主任,我刚才给省运输公司那边打电话过去,请他们后天安排一辆车子过来,帮咱们送一趟货。但运输公司那边说临近年关,他们也忙了起来,已经有单位先预约好了,未来一个星期都没有空,要安排只能安排到下周了。可第二百货那边催得急,他们货架上前天就已经空了,这么一耽搁得十天去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问道:“你找伍常安了吗?” 小李耷拉着眉眼说:“找了,听说他出远门去了,要一个星期左右才会回来。” 两人还没想出个对策来,马冬云又过来了:“余主任,李主任,省城第二百货那边来的电话,问咱们的货后天什么时候到?” 余思雅冷静地说:“你回他们,咱们还在协调车子,等约定好了时间,再通知他们。” 马冬云点头,赶紧跑出去回电话了。 小李吐了口气,无奈地说:“看吧,又来催了,要是近咱们开拖拉机去就去了,这么远,咱们公社那拖拉机都十几年了,万一在路上没油或是出故障了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看来运输这事也不能寄托在一家公司上。 余思雅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小李,咱们县里面应该有运输队吧?能跟他们联系上吗?多给点钱也行,让他们帮忙跑这一趟,咱们答应了省第二百货后天送货,能不食言尽量不要食言。” 小李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我去打听一下。” “嗯,尽快把这个事给落实下去。”余思雅叮嘱道。 小李办事效率还不错,第二天中午就传来了好消息。他跑到余思雅办公室高兴地说:“余主任,咱们跟县运输队那边说好了,明天早上他们派辆车子过来。” “好,辛苦了,你今天下午把货清点好。”余思雅笑着点头。 等小李走后,她在办公室里闷头想了一会儿,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两个运输队碰巧都没车子呢?而且以后他们每个月还要从县里运三万五千斤粮食回来,这就是17.5吨,他们公社的拖拉机一次只能拉两三吨的货,这得跑好几趟。 麻烦不说,关键是那拖拉机太破了,要是坏了,还得想办法修,也不好向公社交代。可要一直找运输队,人家也不一定有空,而且随着他们养殖场规模的扩大,运输范围会越来越广,以后每个月的运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钱花了,还不方便,处处受制于人,与其这样,不如他们自己买一辆车子。 这个念头一出,余思雅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路修了,每个月的运输量也上来了,确实该买一辆车了,这是迟早的事。 说干就干,她跑到财务办公室,找到楚玉涛:“合计一下,咱们账上有多少现金?” 楚玉涛一听这话就直觉不好,刚收回的款子还没捂热呢,看样子,又要被余主任给花出去了。 “余主任,你这是又有什么计划啊?”楚玉涛拖拖拉拉地问道,就是不回答余思雅的问题。 余思雅满心都想着买车子的事,也没注意:“是有点计划,不过得先看看钱够不够,账上还有多少钱,一个月内能收回多少资金?” 这是把下个月的钱都惦记上了,楚玉涛弱弱地说:“没多少,余主任,路修好了,电也通了,厂子也修了,没什么事了吧?” 这下余思雅瞧出来了,她好笑不已:“我说楚玉涛同志,你什么时候变成吝啬鬼了,问你还有多少钱你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赶紧说,我有事呢!钱这东西,挣了花,花了再挣就是,守着能生出几个子来啊?” 楚玉涛被她说得脸都红了,不敢再支支吾吾,如实说:“现在账上有一万五千多块的现金,最近出货量大,还有一万多的尾款将在半个月内收回来,大概就这么多钱。余主任,你到底又要做什么啊?” 余思雅也不瞒他:“我准备买辆车子,咱们厂子里现在的出货量大了,而且以后每个月要去粮站那里买粮食,几乎三两天就要用一趟车子,总叫运输公司的车子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咱们自己有一辆才行。对了,楚玉涛,以后养殖场账目上,每个月必须留五千块的现金不许动,这笔钱是拿来给大家发工资和去粮站买粮食的。” 工人的工资和粮站的钱可拖不得。 楚玉涛怔了一下,忙点头:“好,我知道了。不过余主任,一辆车子也太贵了,咱们养殖场现在账上就这么点钱,恐怕买不起。” 余思雅也知道车子贵。别看这会儿收入低,但有些工业产品的价格并不低,装个电话几千,手表自行车上百,一台十二寸的电视要好几百块,而且不是说能买就能买的,没门路光有钱也买不到这些好东西。 至于车子,估计怎么也得几万块去了。就账上那一万多块,确实差得有点远。 不过他们这个养殖场走到今天,哪一步容易? 余思雅扬起笑容说:“这个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路是人走出来的,方法总比困难多。” 楚玉涛怔怔地看着她自信满满的笑脸,心里有些触动,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同志有魄力,他羞愧地低下了头:“我相信余主任你一定能办到。” “好,借你吉言了。”余思雅笑着说,“我先回去了,这个事你先别对外说,等确定了咱们再公布,免得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楚玉涛忙点头:“好,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余思雅冲他笑了一下,回了办公室,琢磨着去哪里弄一辆车子回来。 得知省台也要下来采访后,修路的进程一下子实现了大跨越。余思雅从县里回来的第二天,三个公社书记就去县里开了会,商讨制定好了修路的策略。 当天下午三个书记都把电话打到了清河鸭养殖场,约余思雅过去指导指导他们。 余思雅时间紧,工作忙,但这个建议是她向梅书记提的,这时候不能撂担子。为了节省时间,余思雅跟三位书记商量,大家约在位于中间位置的阳明公社,开个小会,有什么问题一起解决了。 三个书记也觉得这法子不错。 于是余思雅在周五那天,带了养殖场里饲养小组长刘姐,还有几个修路的骨干,开了公社的拖拉机,风风火火地赶到阳明公社。 阳明公社已经准备好了会议室,余思雅简单地跟他们寒暄了几句,介绍了一下彼此,就直接道:“三位书记,咱们去会议室谈吧。” “好,余主任可真是一心为工作,大家跟我来。”东道主阳明公社的书记热情地邀请道。 进了会议室,第一件要提起的就是修路的事,余思雅直接让几个修路的骨干讲他们修路的经验,怎样才能节省钱,加快效率,尽早完工。 说完了修路,余思雅拿出四份合同,分别递给三位书记,开口道:“王秘书应该跟你们提了养鸭的事,这是我们养殖场跟三公养殖场的合作的合同,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条款完全一致,你们看看有没有问题。我也简单地跟你们说一下,就是我们养殖场提供鸭苗,两毛钱一只,等鸭子长大后,我们再以市场价来收购鸭子,鸭苗的钱这时候从鸭子中扣除。要是大家没意见,就请我们的技术员给大家讲讲养鸭的一些注意事项。” 合同非常简洁,就一页纸,两分钟就看完了。三位书记点头:“那麻烦清河鸭养殖场的同志们给我们讲讲。” 余思雅示意刘姐开口。 刘姐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不过这到底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很就讲得流畅起来。从最初的鸭舍修建要求,消毒到饲养等等,都讲了一遍。 等她说完,余思雅总结道:“这个是大致的流程,具体的,要是三位书记不放心,可以各自安排两三名同志到咱们养殖场学习一段时间。你们看怎么样?” 这个自然好,实践出真知,说得再多都不如亲自去养一养鸭来得好。 三位书记欣喜地同意了:“那就麻烦余主任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应该的,都是工作,三位书记你们回去再商量一下养殖场的规模,确定好了通知我,我们好准备鸭苗。我是建议你们可以跟三公养殖场学习,在三个公社的交汇处,建一个大的养殖场,这样更方便管理,具体的看你们协商。大家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三位书记都表示没有。 临走时,余思雅又说:“这样吧,三位书记,为了表示咱们红云公社对修路的支持,咱们这几位修过路的老同志也一起到你们这里来干活,你们管他们吃住就行。你们看怎么样?” 只是管一天三顿饭,又不要工钱就得好几个壮劳动力,傻子才不同意呢!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回去的路上,余思雅向这几位派出去的同志说:“辛苦你们去帮助阳明公社他们修路了,你们的工钱养殖场出,每个人一天三毛钱。你们看怎么样?如果家里有事来不了的也没关系,我们改派其他同志过来。” 管吃管住还有钱拿,谁会不愿意?几人马上乐呵呵地表态:“我们都有空。” 于是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到了公社,大家就分开了。余思雅跟刘姐一起回养殖场,路上,余思雅给刘姐提出了一个要求:“刘姐,咱们养殖场的规模越来越大,得学习更先进的养鸭技术和疾病防治技术。你挑一个机灵点的,你们一起学识字,等过完年天气暖和起来,我准备把你们俩送到省养鸭场学习一段时间。” 刘姐懵了:“你让我去啊?我,我这一个字都不认识,又这把年纪了,能行吗?余主任,要不你让他们年轻点的去吧。” 这刘姐真是老实,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还要推脱。余思雅知道她没念过一天书,十几岁就嫁人了,心里自卑,耐着性子鼓励道:“刘姐,你还不到四十岁,还要干二十年才能退休呢,年纪哪里大了?至于识字,我也不要求你写多好,或者考多少分,就是希望你能认识一些常用的字,看得懂书上的内容,能做笔记,积累知识。这个也不难的,你一天学十个字,一年就有三千多个字,工作中就基本上够用了。” 刘姐被她说得有点心动:“我……我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开放,以后养鸭也是一门技术活,大字不识一个,连记录都做不好,进城也看不懂路标,怎么办? 余思雅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提早重视这一点:“刘姐,我改变主意了,不止你要学,其他人也要一起学。” 回到养殖场,余思雅就把小李叫来:“你统计一下我们养殖场有多少文盲,咱们要开个扫盲班。另外回头跟周部长说一声,明年还要招十名饲养员,让他提前选好人,不识字的一起来上扫盲班,咱们养殖场里的同志轮流给他们上课,我就一个要求,让他们把小学课本上的汉字都认识,并能书写大部分的汉字。学得好的,年底增加一个月的工资做奖金。” 小李傻眼,不明白余思雅怎么去阳明公社一趟,回来又冒出这种念头。 “可是现在正值年底,我们工作非常忙,没什么时间啊。”小李苦恼地说。要是夏天天气炎热,白天长还好说。 余思雅想了一下厂子里的安排,给他找了个时间:“时间是挤出来的,中午大家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顺便学习十个字,还有两个月才过年,能够认识六百个字,够最基本的阅读了。” “好吧,那老师找谁呢?咱们都有工作,偶尔忙起来可没时间上课,而且咱们之中就楚会计做过几天老师,大家都没经验。”小李苦恼地说。 余思雅笑了笑说:“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养殖场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让元教授夫妻俩来给大家上课,每个月给他们十块钱的工资。” 小李瞪大眼看着余思雅:“可是,可是,他们的身份……这行吗?万一下面有人去举报怎么办?” “革/委会都垮台了,怕什么?”余思雅不以为意,四人/帮下台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也许要不了几个月元教授夫妻俩就要回城了。能让大教授来给他们上课,是他们赚了好不好? 见余思雅坚持,加上最近的风气确实好转了许多,而且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有下放人员平反返城了,小李遂同意了这个事,当天就开会宣布了这件事。 这个事当天晚上就在社员间传开了,对于当了妈,当了奶奶的老同志都还要去念书这个事社员们很多都觉得有点别扭。但养殖场只是在内部实行,而且会进行结业考试,表现好的有奖励,表现不好的也没惩罚,旁人能说什么? 不过经过这个事,但凡有点脑子的社员都意识到了养殖场对文化知识的重视,想进养殖场当工人没文化可不行。原本有些想让儿女辍学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也打消了念头,一旦辍学那就跟工人无缘了,怎么说也要让孩子念完初中。 于是第二年辍学的人数明显减少了,小学毕业还念初中的孩子突然翻了倍,让学校都吓了一跳。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有奖金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养殖场的学习气氛非常浓,大家喝水上厕所的间隙,碰到了都会相互提一提今天学了什么字,怎么写的。 在养殖场一切欣欣向荣的同时,好消息又接踵而来,从东风公社到县城的公路开始修了。而且余思雅还接到了路明惠的电话说下周一,她跟省台的两位同志一块儿来红云公社采访。 接到这个消息,余思雅当天就打电话通知了孟部长。 到了周一那天,余思雅一大早就坐着公社的拖拉机去县城跟孟部长汇合,然后在汽车站等到中午,总算等来了路明惠一行三人。 省台的两位同志,年长的那个叫崔实,蓄着胡子,满脸沧桑,年轻的叫梁叔戎,皮肤也有点糙。两人扛着装着摄像机的大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打过招呼,介绍完彼此后,孟部长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午饭,但被他们拒绝了。 路明惠微笑着说:“我们在车上吃过带的东西了,现在不饿。先去红云公社吧,尽量在今天将事情办完,咱们明天还得回去。”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孟部长和余思雅也没勉强,带着他们上了垫着干谷草的拖拉机:“不好意思,条件简陋,红云公社就这一辆拖拉机,三位同志将就一下。” 路明惠笑着说:“这已经很好了,我们下乡采访,有时候没有车子,只能走路,牛车我也坐过……” 电视台的两位同志不是很熟,而且特别宝贝他们的拍摄设备,上了车子就死死抱在怀里,生怕磕到碰到了,全神盯着设备去了,只有余思雅跟路明惠的声音。 坐在车斗里,余思雅跟路明惠寒暄了几句后,开始介绍辰山县的情况,从地形说到人口,再到大致的人均收入,还有一路经过有哪些水利工程、基础建设等等。 孟部长开始还插两句,后来干脆闭上了嘴巴。难怪这小同志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呢,连他这样的老同志都不清楚这些,可想而知她私底下做了多少工作。 三人都被她的叙说所吸引,不自觉地听入了神,等到红云公社,他们已经对辰山县和红云公社的大致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 听说人来了,冯书记立即笑着出来迎接省城来的三位同志,寒暄过后,三位同志把喝完的水壶灌上水,站起来表示要去村子里逛逛。在路上,他们停下来拍了一段沥青路,现在主要差养殖场和村里通电的素材了。 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要很多领导陪同,于是余思雅说:“冯书记,你还有工作要处理,就由我跟孟部长陪同三位同志去村里转转吧。” “也好,三位同志辛苦了,有什么需要跟我们余主任说,我们公社会尽力配合大家的工作。”冯书记说了两句场面话,送走了一行人。 大家走路去的养殖场。路明惠拿起相机对着石子路拍了两张照片问道:“余主任,这段路也是石子路,怎么没铺沥青?” 余思雅便给她讲这段路的由来:“这条路是通往养殖场的小路,当初……就是因为这条路修通后,大家体会到了修路的好处,所以才愿意出工修路。不过这条路是小路,来往人和车子不算很多,加上资金紧张,就没铺沥青。” 路明惠含笑说:“原来修路还有这么个缘由。确实,你们村的这路比我去过的好多乡下都要好走很多。” 就连寡言的崔实也用沙哑的嗓子说:“你们公社的路确实不错。” 一行人先去了养殖场。路明惠看到眼前这井然有序的厂子,有点惊讶:“你们养殖场规模不小嘛,不过职工不算很多。” 余思雅一边介绍一边解释:“我们公社自己办的厂子,启动资金都是贷的款,不过目前鸭子的数量已经快接近一万只了,同时我们还从省城购进了孵化机,建了孵化房……” 余思雅挨个带他们参观。 他们厂子虽然还小,但该有的都有,而且整洁明亮,工人们都戴着口罩和帽子,衣服也干净整洁。 路明惠来到生产车间外面,看到门口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个人卫生要求,必须戴口罩和帽子,不蓄指甲,衣服干净不能有污渍,如有违者公示批评,并扣年终奖金! “你们厂子里搞得还真严格。”路明惠诧异地说,突然她眼睛一歪,看到有个在包皮蛋的嫂子侧面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她边包皮蛋边瞄两眼,嘴里还念念叨叨。 路明惠走了过去:“嫂子,你在念什么?” 不知道记者要来采访,那嫂子突然看到生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记性不好,在认字。”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吗?”路明惠好奇地问道。 嫂子看向后面的余思雅,见她点头才说:“那你看吧。” 路明惠拿起来翻了翻,都是写的字,歪歪斜斜的,还有些错别字,有好几页,全是小学一二年级简单的字。 将本子放了回去,路明惠说:“嫂子还真是刻苦,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这嫂子听到这话,也不顾余思雅在旁边了,大倒苦水:“这位同志啊,不是我想学,是咱们养殖场规定要学,大家都学,我也没办法啊。我这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怎么都记不住,没办法,只能有时间就看看了。” 路明惠扭头笑看着余思雅:“是这样的吗?余主任,你怎么会想让他们认字呢?” 余思雅也没说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把那天她跟刘姐谈话忽然想到这个,于是就办了这么个扫盲班的事说了。 路明惠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又跑去问了好几个大姐,她们都抱怨识字好难,但问到她们有没有怨言时,一个个都摇头否认:“我家儿子/闺女要花钱才能念书呢,我这识字厂子里还给钱,余主任是个好人,我们抱怨归抱怨,但也知道她都是为咱们好。” 路明惠听了之后特别感动,这些人身上都有种质朴的善良,她觉得她这一趟没白来。 参观完了养殖场,大家又去村子里转,采访了一周,路明惠从心里发出了感概:“余主任,你们这里的人跟我所见过的不大一样,很多人都精神饱满,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朝气笑容。” 崔实二人也难得地附和了路明惠一句:“是啊,你们这里一点都不像偏远贫困山区,社员们的精神面貌特别好。” 直到晚上七点多,他们才从乡下回到公社。冯书记一直等在那里,见他们回来立即上前说道:“路同志,崔同志,梁同志,孟部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住宿,大家今晚在我们公社将就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谢谢冯书记,我们明天早上就要赶着回去,能麻烦你们送我们去县城的招待所住一晚吗?”三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今晚就走,以便明天上午就能坐车回省城。 见他们坚持,冯书记不好勉强。孟部长站出来说:“也好,现在晚上他们不修路,咱们不用绕道,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劳烦冯书记安排人送我们回去吧,这么晚余主任就不用跟着去了。” “也好,辛苦孟部长了。”冯书记同意了,然后笑着送别了三位客人。 双方道别,路明惠他们坐着来时的拖拉机去了县里。 这一走就没了消息。 到了十二月下旬,就在余思雅以为这个事黄了的时候,路明惠的电话姗姗来迟:“余主任,我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省台会播放关于你们公社的采访。崔实他们做得特别好,你一定要看!” “真的,谢谢路同志,也替我谢谢崔同志和梁同志,我下次去省城请你们吃饭。”余思雅高兴地说。 挂断电话后,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冯书记。 冯书记乐坏了,下午一直无心工作,天还没黑,就把他家的电视搬到了学校的操场里,还让小沈去把教室里的凳子都搬了出来,一排排的摆好,搞得跟放露天电影差不多。 吃过晚饭,冯书记就热情地把余思雅叫去了学校:“来,小余,你可是咱们上电视的大功臣,你坐最前面最中间!” 除了公社干部,还有离得比较近的几个大队的社员也跑了过来,乌泱泱地坐了好几百人。来得晚的,没凳子,干脆站在后面。 夜色一点点的降临,气温降低,寒风刮来,但没人喊冷,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终于播到了他们,电视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学校的孩子背着书包洋溢着笑脸飞奔而出,下一刻脸上长了皱纹的妇女拿着本子上歪歪斜斜的字吃力地念着,紧接着画面一改,挥汗如雨的男人们在修路,一条平坦的沥青路在他们背后延伸,几秒后,画面突然暗了下来,宁静的山村中,柔和的灯光从茅屋里散发出来,像灯塔一样照亮了前方的路,晚归的社员扛着锄头踏着灯光回家…… 女主播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下面这条新闻是关于辰山县红云公社的……” 围观的社员们激动了起来。 “那是我家!” “我们学校!” “我被拍到了,我上电视了!” …… 045 045 上电视这件事在社员们中的反响远超余思雅的预期。 那几天, 整个公社都沉浸在上电视的喜悦中,走到哪儿, 聊的都是这件事, 尤其是被拍到上了电视的同志,那比发了年终奖还兴奋,逢人就讲他怎么上的电视。 没几天, 不但传遍了他们公社, 连临近的几个公社也都知道了这个事,纷纷那个羡慕嫉妒啊。 不光普通社员, 就连公社干部提起这个事也是一脸自豪, 甚至以前对余思雅有点小意见的干部看到她都一脸亲切地喊“余主任”。冯书记更是懊恼, 后悔没去县里面租借一台相机回来, 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 余思雅听他念了好几回, 好笑不已。不过这件事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 虽然现在大家物质生活清贫,但精神生活更是匮乏,几近于无, 这种需要被压制之后并不会消失, 相反会激起大家对精神生活更强烈的渴望。 城里人还好, 周日的时候可以逛逛百货公司, 看看电影, 去公园溜达溜达,乡下人那是完全没有, 除了上工就只剩下大伙儿凑在一起唠嗑了。难怪乡下人八卦呢, 要让他们人手一台电视, 一部手机,你看谁乐意三天两头凑在一起翻那些都不知道说了几百回的破事。 以前余思雅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提高他们的收入, 但现在看来精神生活方面也要考虑。物质条件有限,现在能做的有限,那就弄点电影来放吧,就当给辛苦了一年的社员们放松一下了。 余思雅把这个事交给了马冬云去办:“你去跟放电影的师傅联系一下,挑三部片子,从腊月一号开始,挨个大队的放,一个片子一个片子的轮过去,一天一场,直到大年三十晚上!” 红云公社刚好十个大队,正好放一个月,这样大家吃了晚饭都可以去看电影,也算是农闲的时候一点娱乐活动。 马冬云觉得这还是太奢侈了,哪个公社舍得放一个月的电影啊,她提醒余思雅:“余主任,这得花不少钱,不如就意思意思放几场吧。” “我知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确定好了去楚玉涛同志那里走账,大家辛苦了一年,咱们养殖场请大家看三场电影就当提前庆祝过年了。”余思雅含笑说道。 虽然是三十场,但一个大队就有一千多人,轮着来,大家也只能看个几场。再说一场电影最多就几块钱,三十天也只有一百来块,对现在的养殖场来说不算什么,可却能让大家的生活更丰富,这个钱花得值。 马冬云感动地看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每当她觉得余思雅已经做到了极致的时候,余思雅又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打破她的认知。作为余思雅的秘书,她比别人更清楚余思雅对工作有多上心,付出了多少,但她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大家,她自己每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 余思雅好笑:“这是应该的,大家不也努力工作了吗?想要感谢我啊,那就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对了,明天我准备去省城一趟办点事,最近养殖场里很忙,你就不用跟我去了,在这里协助小李,每隔一天我会打一次电话回来,遇到拿不定的事情,你们就先等一等。” 听到这话,马冬云有些忐忑:“余主任你这次要去很久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现在正值厂子里一年最忙的时候,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养殖场里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可以说余思雅现在就是养殖场的定海神针,她这时候要出远门,马冬云心里很不安。 “是好事,要办成了对咱们养殖场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要是没办成,也就现在这样,没什么好担心的。行了,你去忙吧,我还要找小李交代一些事。”余思雅没有多说。 马冬云只得出门去将小李叫了过来。 余思雅对着小李也没漏口风,只是说要去省城一趟,让他看好养殖场,要是遇到很紧急又没法联系上她的事就去找冯书记。 厂子里交代好后,余思雅提前回了家。她先去公社买了些肉和大米、调料之类的日用品回家。 等两个孩子回来,她也跟他们说了一声她要去省城几天,让他们自己看好家里。 两个孩子习惯了她经常往外面跑这件事,知道后也没多惊讶,早早做了饭,准备早点吃完早些睡,这样她也能多睡一会儿。 只是饭刚做好端上桌,还没来得及吃,两个不速之客就来了。一段时间不见的吴月和朱爱华妯娌俩拎着篮子,脸上笑成了花一样地走过来。 “思雅,红英,建东,才吃饭啊?”走到门口两人就热情地招呼道。 但没人吃他们这一套,沈红英背过身进了灶房拿碗筷,沈建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们来干什么?” 两人完全不顾他的冷脸,笑眯眯地说:“我们来看看你们啊,这天气冷了,你们三个孩子也没个大人照顾的,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沈建东撇嘴:“以前怎么没看你们来照顾我们?” 余思雅听到屋外的动静,走了出来,轻轻拍了一下沈建东,笑眯眯地说:“原来是大伯母和三婶啊,有事吗?” 见到正主,两人也不理沈建东这个小屁孩了。吴月立即拿出篮子里的花袄子说:“思雅,天冷了,你工作这么忙,肯定没时间做袄子,大伯母给你做了一件,你穿穿合不合适。” 余思雅看着那件拼满了碎花的大红袄子,实在欣赏不了吴月的审美,淡淡地笑着说:“谢谢大伯母,我这身上脏,别弄脏了新衣服,等我洗了澡再换吧。” 见她收下了,吴月喜不自胜,高兴地说:“哎呀,一件衣服而已,穿脏了大伯母帮你洗。” 旁边的朱爱华不甘落后,立即把篮子递了上来:“思雅,我没你们大伯母手巧,不会做衣服,就给你带了十个鸡蛋补补身体。” “三婶有心了,建东,拿去放柜子里。”余思雅笑眯眯地对沈建东使了一记眼色。 见她都收下了,吴月和朱爱华高兴之余,赶紧说起了他们来的目的:“思雅啊,听说养殖场过完年还要扩招,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可得帮帮自家人啊。你建明哥干活卖力,能吃苦,招进去他一定好好干活不偷懒的。” 朱爱华也说:“思雅啊,你看你三叔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辛苦,你帮帮他,让他进厂子呗,干什么都行,看门都可以。” 就沈宝安那种偷奸耍滑,偷摸拐骗什么都干的性子,安排进厂子里不是把老鼠丢进了米缸吗?还想干最轻松的守门这个事,做什么梦呢! 对于他们会想开后门这个事,余思雅早有心理准备,他们能到现在才找上门,已经挺出乎余思雅的预料了。 “大伯母,三婶,招工的事不是我负责,三叔和大堂哥要是有意向等招工时去参加应聘吧。”余思雅含笑说道。 要是能自己去应聘,他们何至于来找余思雅。沈宝安没念过什么书,小学文凭都没有,沈建明好一些,小学念完了,两人连招工的文凭这关就过不了,资格都没有,所以才想走后门。 她们觉得余思雅这纯粹是在敷衍她们。两人有点不高兴,但又不敢得罪她,吴月卖惨道:“思雅啊,当时我们家里穷,你建明哥只念到了小学,其实他很聪明的,也认识不少字,你通融一下,帮个忙呗,咱们可都是自己人。” 朱爱华也唯恐落后:“是啊,思雅,你三叔小时候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念书,你们养殖场这规定不是为难人吗?你看看队里多少人都进了养殖场,就咱们自家人还没进去,这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思雅,你就帮个忙嘛。” 余思雅不为所动:“大伯母,三婶,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规矩就是规矩,要是坏了规矩,以后岂不是乱了套。三叔和大堂哥想进养殖场,也可以先去念几年书,拿到初中文凭再来厂子里应聘嘛。这可不是我不帮自己人,你们都看见了,我亲爹亲妈亲哥哥亲妹妹都不符合招工条件,都没能进去呢。” 可不是,人家亲爹亲妈都开不了后门,哪里轮得到他们。 吴月还不大死心,劝道:“思雅,你这孩子也太死心眼了,自己发达了也不提拔提拔娘家人,你看那个东升大队的大队长,前些年棉纺厂招工,他就把他儿子弄进去了。” “就是,你爹娘养你一场,自家人都不帮自家人,这传出去惹人笑话。”朱爱华也跟着阴阳怪气的帮腔。 余思雅完全不为所动,微笑着说:“是啊,我爸妈也这样说,自家人要帮自家人,他们没能力,帮不上我的忙,就不给我添乱了。我哥有本事就自己进养殖场,没本事,他们也绝不会来找我开后门,免得影响了我工作。” 这话说得吴月和朱爱华面红耳赤。两人都不相信余家人有这么高的觉悟,但又找不到实证来反驳,只能讪讪地说:“你爸妈还真是想得开。” 余思雅扬起幸福开心的笑容:“可不是,儿女都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嘛,他们也盼着我好。” 说得跟真的似的。 吴月和朱爱华说不过余思雅,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然地走了。 看到余思雅没有撕破脸就把两个女人给气走了,沈建东兴奋地跑出来:“嫂子,你真厉害。” 他妈要是有嫂子这么厉害,他们家怎么会被大伯三叔家一直欺压。 相比较他的兴奋,沈红英就有点担忧了,她指着鸡蛋和棉袄说:“嫂子,那这个怎么处理?要不咱们给还回去吧。” 沈建东不同意:“还给他们干什么?他们自己送的,不还!” 沈红英拧着眉:“建东,你别闹,她们这是来贿赂嫂子,这东西不能拿,对嫂子影响不好。” “收下吧,没事的。她们不是说看咱们这侄媳妇、侄儿侄女没有大人帮衬,可怜吗?长辈送的,怎么能退回去呢,拿着,这棉袄红英你穿吧,我不喜欢这么花的衣服,穿出去办事也不方便,鸡蛋明早煮了,咱们一人一个。”余思雅笑盈盈地表示,东西可以收。 沈红英还是有些担忧:“大伯母跟三婶是不肯吃亏的,她们送了东西,你却没给她们办事,她们出去乱说怎么办?嫂子,要不还是还回去吧。” 这小姑娘真是太纯良,太老实了。这样的性格,以后进入社会和婚姻,若是遇到纯善的人家还好,要是遇到家里乌七八糟的事多的人家,肯定要吃亏的。 可现在家家户户谁不是好几个儿女,这兄弟姐妹一多,纷争也多,少不了要生事,性子弱的就很容易受欺负。余思雅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教她。 “怕什么,她们出去说又怎么样?我又没给她们办事,别的人顶多附和她们两句就是,谁会为了这点小事跟我过不去吗?这村子里要么是有家人亲戚在养殖场上班,要么是积极想进养殖场,谁会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熟人来得罪我?他们就是说也只敢在私底下议论两句,当着我的面谁还不得亲切热情地喊一声‘余主任’?” 看着沈红英惊讶瞪大的眼珠子,余思雅摸了摸她的头:“红英,建东,你们自己想想,这一年,队里、学校里还有人欺负过你们吗?每次队里分东西,不管是基本口粮还是肉、鱼之类,就你们两个小孩子去领,他们发过差的给你们,或者量不足吗?学校食堂吃饭,阿姨打给你们的分量比别人少吗?” 两人齐刷刷地摇头。 余思雅又说:“你们再想想,你们母亲还没过世,大哥还在外面当兵的时候,村里分给你们的比现在更好吗?” 沈红英摇头:“没有,以前分的还不如现在呢。今年队里分的口粮都是风干净了的,没有沙子石子,晒得很干,肉也是肥的居多。” 而这一切都是嫂子带来的,不然他们两个孤儿,人家不欺负他们就是好的了,更别提分把好的分给他们了。 沈建东豁然开朗:“我明白了,他们都是欺软怕硬,他们怕嫂子,所以不敢欺负我们。” 余思雅没有纠正他,只是语重心长地说:“柿子专挑软的捏,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我今天说这个,不是让你们以后仗着我的关系去欺负人,而是希望你们能看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自立自强,别人才会尊重你。要想过得更好,要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也只有这个途径。当你强大了,以前那些欺压你、无视你的人,都会转变态度,你也不能因此骄傲自满,明白吗?” 沈红英崇拜地看着余思雅,语气有点激动:“我明白了,嫂子我以后不怕大伯母和三婶他们了。” “嗯,不用怕,他们要是想拿东西,你们就收着,别给承诺,就说你们做不了我的主,也别有心理负担,就当是他们还前些年从你们家拿走的就是。”余思雅很是光棍地说。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两个孩子心里仅有的那点不安和愧疚都没了。是啊,以前他们两家可没少来他们家捞东西,现在才多少啊,姐弟俩顿时觉得这鸡蛋还太少了。 看他们把话听进去了,余思雅摸了摸他们的头:“做饭吧,我买了肉,咱们今晚吃顿好的。” 第二天余思雅依照计划去了省城,因为转车,在招待所安顿下来已经挺晚了,都四点多了。 余思雅简单收拾了一下,赶在下班前到报社找路明惠。 路明惠听说有人找,出来见是余思雅挺惊讶的:“你怎么来了?” 这姑娘跑省城的频率好像挺高的。 余思雅笑着说:“路同志,打扰了,谢谢你们的采访和报道,我看过了,写得非常好。我们公社冯书记特别高兴,说要把你的报道镶起来,贴在公社的公告栏里,这以后就是咱们红云公社的排面了。” 谁不喜欢听好话?谁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和努力得到认可?路明惠被余思雅这话说得很开心:“你们真是太客气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是你们公社搞得好。我相信,你们公社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我也相信,路同志以后有机会到咱们公社来做客啊。”余思雅寒暄过后,说起了正事,“路同志,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和崔同志、梁同志明天在街道斜对面的国营饭店吃饭,一是想感谢你们对咱们公社的帮助,另外我还有点事想请崔同志和梁同志帮忙,我没他们的联系方式,跟他们也不是很熟,麻烦路同志帮个搭个线。” 路明惠本来想拒绝,但余思雅说要请客是为了请人帮忙,她就不好说不去了,不然这不是明摆着不肯帮人家吗?她对余思雅还是挺有好感的,也欣赏这个年纪轻轻就挺能干的小姑娘,相信她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所以也很乐意跟她打好关系。 “好,回头我跟崔同志和梁同志说一声,咱们明天中午见。” 见她爽快同意了,余思雅也不多留,站起来说:“谢谢路同志,这个事就麻烦你了,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国营饭店见。” 因为约定的是中午,余思雅还有一上午的空闲时间,但她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和不大熟悉的地方,不然耽误了时间赶不上回来请客。 所以次日上午,一大早吃过饭余思雅就去了省运输公司找伍常安。 伍常安已经跑长途回来了,听说余思雅过来了,连忙出来见她:“不好意思,我回来才听说你们养殖场上周让咱们运一批货,但那段时间车子都派出去了,任务很重,实在是办法。对了,余主任,你们最近还要跑吗?这两天我正好有空。” 余思雅每次办事都挺痛快周到的,伍常安也不希望因为这个事大家彼此落下心结,闹得不愉快。 但他想多了,工作安排不过来实属正常,余思雅不可能因为这种事生气。 “伍同志,到了年底,你们任务重,我们理解,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养殖场一直挺感谢你们运输公司长久以来对咱们养殖场的支持。上次那批货我们想办法送到了省城,下一批还要一段时间,等定下来我提前跟你们联系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了。” 看余思雅一点芥蒂都没有,伍常安放心了,一口应下:“好,只要安排得过来,我来帮你们拉货,要是我出去了,也尽量给你们安排熟悉的同志。” “那真是太感谢伍同志对咱们工作的支持了。”余思雅说到这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伍同志,今天我来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 伍常安痛快地说:“你问。” 余思雅笑了:“谢谢伍同志,我想问问你们运输公司的汽车从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 她来省城这么久也没听说过省城有什么大的汽车生产基地。好像到后世,他们省也不是汽车大省,现在信息寻找也很麻烦,余思雅索性来问关系熟的伍常安了。作为运输公司的司机,他肯定知道。 伍常安吃惊地望着她:“你,余主任你们这是要打算买汽车?” 虽然初听很震惊,但想想余思雅这个人一路走来,处处都是传奇色彩,似乎也很容易接受这个事了。 余思雅选择实话实说:“是啊,伍同志,我们养殖场的情况你也了解的,经常要往省城这边跑,还有县城也有不少单子,而且现在临近的几个城市也逐渐有单子了,可这量又不是特别大。每次都要麻烦你们运输公司也是很不方便,而且县粮站以后每个月要批十几吨粮食给我们,都得咱们自己去运回来,没车子太麻烦了。所以我才来找你打听打听。” 余思雅选择说实话是因为她知道,这样也不会得罪伍常安。因为现在的省运输公司是国营单位,业绩好不好都不会太影响他们司机的工资,所以基层人员对拉业绩没那么在乎,这就跟供销社的售货员态度拽上天是一个道理。 果然,伍常安听了也没生气,反而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考虑:“是啊,你们养殖场现在的业务越来越多了,有辆车子确实要方便得多。咱们运输公司的汽车都是统一从临省的汽车厂买回来的,一辆要好几万呢!” 果然不便宜,但这是硬需求,迟早得买,余思雅咬咬牙说:“那最便宜的多少?你知道的,咱们养殖场才起步,哪里都是花钱的地方,太贵的我们可买不起。” 伍常安同情地看着她:“车子不便宜,我们运输公司最便宜的好像也要四万多一辆吧。” 余思雅…… 打扰了,告辞,四万多,把他们养殖场账目上的钱全拿出来估计也只能凑出一半。果然,这时候的车子简直是天价。 买不起新的,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又问:“那伍同志,你们运输公司有没有旧的,淘汰掉的车子要处理的?” 新的买不起就买旧的嘛,反正司机也是新手,买新的万一磕到哪儿多心疼。不然现在先整辆旧的先用着,让司机先练练技术,等有钱了再买辆新的。 这主意是好,但伍常安并不赞同:“余主任,咱们老熟人了,我就跟你说实话,买一辆车对咱们运输公司来说也不便宜,抵得上一个工人好几十年的工资。所以报废的车子都是用了一二十年以上的,都非常旧了,到处都是毛病,实在不能用了才会报废。这种车子即便还能用,开出去走不了多久可能就突然停了,又得修理。你们养殖场的司机得自己培养吧,经验不够,有的问题修不了,车子停在路上,你还得进城到处找修车的,干嘛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呢?我劝你再攒攒钱,也别去买太差的车子。” 这算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了,余思雅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她感激地说:“谢谢伍同志你跟我说这个,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花几千块买个车回去,不但帮不上忙,还得添麻烦。” 伍常安见她领了自己的好意,笑着劝道:“可不是,我看你们养殖场的效益越来越好了,照这样下去,再攒几个月应该就能凑齐买车的钱了,你再缓缓吧,也不着急这几个月的时间了。” 余思雅笑笑没多说,是能攒够这笔钱,但四五万买一辆车对他们养殖场来说,还是太贵了。他们的钱还要拿来扩大工厂,进一步增值呢,不可能大半年下来就只见到一辆车子去了。 既然省运输公司这里走不通,那她得想想其他法子了。她就不相信省城这么大,就没有闲置的车子。 “谢谢你伍同志,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要是能找到货源,到时候如果有空的话麻烦你跟着我去看看怎么样?我不了解车子的性能和好坏,也不知道该不该买。”余思雅诚恳地看着他说。 这是个小忙,伍常安很痛快地答应了:“好啊,不过你想找个还过得去的旧车子只怕不容易。” “我知道,但总要试试啊,不然以后我们每个月去县城拉粮食就是个大麻烦事。”余思雅无奈地说。 伍常安想想也有道理,不可能为了那么点货,他们省运输公司还特意跑一趟,即便答应去,这运费也不便宜,长期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车子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借你吉言,我还约了人,得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辞别了伍常安,余思雅坐公交车去了报社斜对面的国营饭店,下车的时候才十一点多,时间还早,余思雅就在附近走了走。等11:40,她提前进了国营饭店,找到服务员点了几个菜便坐到靠窗的地方等着。 这会儿的窗户不像后世那种大面积的落地窗,而是一小扇,余思雅把窗户打开一半,这样就能看到外面了,只要路明惠他们过来,她就能看到。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路明惠三人过来了。见他们过了马路,余思雅赶紧冲三人招了招手。 三人看见她,直接进了国营饭店,坐到她这张桌子上:“余主任,你好早啊,久等了。” 余思雅赶紧站起来给他们三人倒水:“没有,我也刚到一会儿,大家坐。” 路明惠坐到她旁边,崔实和梁叔戎坐在对面。 余思雅放下茶壶跟着坐下,先向三人表达了一番感谢:“路同志,崔同志,梁同志,谢谢你们,周一的新闻我们都看了。得知要开播,我们冯书记把家里的电视搬……” 三人被她的描述所吸引,仿佛看到了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在对着小小的电视机欢呼雀跃。这是对他们工作的极大认同。 崔实的笑容也真实了许多:“余主任,你真是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工作,应该的。” 余思雅摇头:“不,崔同志,这对他们很多人来说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最新奇最光荣的体验了。我想几十年后,当他们老了,都不会忘记这段历程,很可能会给孙子孙女讲咱们老一辈的故事呢。” 大家一想,可不是,还真有可能,自己也许在几十年后会成为别人故事里的一部分。 崔实也点头:“余思雅同志,你说得对。” 余思雅顺着道:“所以啊,我想请崔同志和梁同志帮个忙,能不能帮我刻录一份这次的电视报道。报纸之类的,我们公社还能收集起来,这上电视是真没法子了,我们冯书记一直很遗憾,没去县里租借一部相机来拍下这一幕。因而我想从两位这里要这个片子,带回去,留给大家做纪念。至于这个成本,我们养殖场出,崔同志,梁同志,你们看可以吗?” 崔实拧了一下眉:“余主任,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就算给你刻录一份,你拿回去也没法播啊,也看不见。这不是白花钱吗?” 余思雅坚持:“没关系,现在没条件播,我相信以后会有条件的,还麻烦崔同志帮这个忙。” 现在穷,大家连电视都没有,但再过一二十年,电视、dvd播放机等等都会逐渐普及,那时候不就能播了? 十几年后,当这个片子里的孩子们长大,当中年人头发变白,当老人们步履蹒跚,再来看自己小时候,年轻时候上电视的样子,不是挺有意义的吗? 这对红云公社以及社员们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一段影像,这个钱花得值。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是文化人,骨子里带着感性的一面,被余思雅的坚持触动,崔实松了口:“那我帮你向台里申请试试。”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崔同志,谢谢梁同志,谢谢路同志给我搭线。” 她趁机拿出了笔记本,推了过去说:“崔同志,梁同志,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以后要是我在外面碰到什么有趣的、有意义的新闻,我通知你们。” 崔实接过本子,记下了电视台的通信地址和电话。 余思雅乐呵呵地收了起来,很好,联系方式里又多了两个人。这可是她宝贵的人脉资源,等过几年电视开始逐渐普及了,她就得考虑打广告的事了,有熟人不是好办事吗? 收好本子,饭菜端上来了,非常丰盛,有一个炖的鸡汤,还有红烧肉,清蒸鱼,素炒青菜。 崔实不好意思地说:“余主任破费了。” 余思雅赶紧摆手:“哪里的话,崔同志、梁同志、路同志,咱们乡下偏僻,条件有限,上次招待不周,还请大家原谅。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四人举杯,边吃边聊,话匣子逐渐打开了。 路明惠跟余思雅要更熟一点,又同为女性,话题更多。她聊了几句就问道:“余主任,你这次来省城就是为了电视带子的事吗?那你岂不是下午就要回去?” “没有,这个只是顺带,我主要是想来给咱们养殖场买一辆车子。”余思雅想到这三人人脉比自己广,赶紧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你们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现在要拉的货不少,没个车子太不方便了。我上午去找了省运输公司的同志问了问,最便宜的货车都的四五万,新的我是买不起了,就想找找有没有单位有多余的不用的车子,卖给咱们。” 车子可是个稀罕物,路明惠说:“这恐怕不大好找,你怎么没问问运输公司呢?” “问了,他们淘汰的都是不能用了的车子,让我去其他地方想想办法。”余思雅苦恼地说。 路明惠有些遗憾:“我也没听说过哪家单位有多余不用的车子,这样吧,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不过这个事不好办,你别抱太大希望啊。” 余思雅赶紧说:“不会,已经很麻烦路同志了,能打听到自然最好,没有也无妨。” 路明惠笑了笑:“那我尽量。”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想到她的身份,余思雅忽地灵机一动:“路同志,我有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啊。” 三人一致看向她:“说来听听。” 余思雅说:“咱们省报能不能在角落里开辟出一个小专栏,专门刊登这种求购出售大件物品的信息。你看汽车之类的昂贵物品闲置着多浪费,咱们有需要的买不了,用不上的也因为信息闭塞卖不出去,只能留在家里生锈。如果大家能交换,这不是能够调动资源配置,将闲置资源利用最大化吗?” 三人都是媒体人,算是站在时代的前沿了,但听到余思雅这个主意还是觉得很新鲜。 路明惠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这样能行吗?” 崔实很赞同:“我觉得余主任这办法好,要不是咱们电视的观众太少了,我都想建议省台做这样一个栏目。咱们办报、办电视是干嘛的,为人民服务,这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一种方式嘛,何必拘于形式呢!” 路明惠越想越觉得挺有道理的,这也算一种创新,要是真做成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笑了起来:“余主任,你这脑子真灵活,你怎么想到的,我可真是太佩服你了。” 余思雅无奈地笑:“我这不是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吗?要是真能成,那我才要好好感谢路同志你呢!” 其实这就是后世的广告。只是现在的党媒,不,以后的党媒也没经济压力,所以不搞这些花样,自负盈亏的都市报后来可是玩出了不少花样,一大叠报纸中间整版整版的广告都不稀奇。 不过现在还不能提这个,所以余思雅特意没提给钱的事,只扯了几句高大上的理由。打广告还不用花钱,可真爽,她得想想这事要真成了,还有什么能往报纸上宣传的,得趁着现在不要钱的好机会,多蹭蹭版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路明惠对这个很感兴趣,又拉着余思雅讨论了具体的细节和操作问题,吃过饭出了国营饭店,临分别时,她告诉余思雅:“余主任,我回去跟社里汇报一下这个事,要是能成,第一期就刊登你们养殖场的求购信息。”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路同志,你可真是咱们养殖场的贵人,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046 046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现在养殖场非常缺一辆车子,余思雅不能全指望路明惠这里, 万一他们领导不同意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所以中午跟路明惠分开后, 余思雅又跑到了第二百货公司去找孟兰。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孟兰把她请进了办公室,聊起了家常:“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没去家里坐坐, 我妈前两天还在念叨你呢。” 余思雅接过热水,喝了一口, 笑笑:“这不是最近忙吗?改天一定去看田婆婆。” 孟兰家条件好, 什么家电都有, 她坐到办公桌后面, 笑道:“在忙上电视的事吧, 在电视里看到你出现, 把我们给吓了一跳,可惜了,那天我妈去隔壁串门去了, 没看到。回来听说这个事, 可后悔了。” 余思雅想起田老太太嚷着后悔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我也挺意外的, 说起这个还得谢谢孟经理你给我们牵线呢, 不然我也认识不了路明惠同志, 咱们也上不了电视,孟经理你可是咱们公社的大贵人。” 孟兰好笑:“余主任, 你这嘴太甜了, 难怪我妈这么喜欢你。行了, 你也别吹捧我了,是你们公社自己努力有实力。年底了, 正是你们养殖场忙的时候,你这时候跑来找我肯定有事,说吧。” 她都这么说了,余思雅正好切入正题,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孟经理你。是这样的,我们养殖场想买一辆二手货车……我想着登报可能还要好几天,也不一定有消息,就想到你这里碰碰运气。” 第二百货如今跟清河鸭养殖场的合作比较顺利,半个月就要让他们送一批货过来,有时候没车子大家都愁。因而听说余思雅打算买车子,孟兰一万个赞成:“你们养殖场规模已经做起来了,确实该买辆车子,这样送货拉货也不用求人了,更重要的是不耽误事。不过我也没听说哪个厂子有闲散的车子,这样吧,等晚上,我让老田帮你打听打听。” 余思雅感激地说:“这敢情好,麻烦孟经理跟田主任了。不过我有个想法想征询孟经理的意见,你看行不行?” 孟兰做出聆听状:“什么想法,你说来听听。” 余思雅道:“孟经理,第二百货的食品部不是有个货架上都是咱们清河鸭的食品吗?我想在那个货架上挂个牌子,就写‘诚购货车一辆’,然后下面留咱们养殖场的地址和电话,这样往来的人都能看到,要是有意向的就可以给我们打电话,这样兴许能快点找到合适的车子。” 第二百货人流量很大,而且经常去买清河鸭产品的也知道他们养殖场,对他们的产品有一定的信任度。看到这个消息也不会觉得是骗子,真有货源的跟他们联系的可能性很大。 孟兰想想也有道理,货架不小,反正都是卖他们清河鸭的产品,在旁边挂一块牌子也没什么。 “成,我待会儿让人去弄个牌子挂那里。”孟兰很爽快地同意了。 余思雅却说:“孟经理,你能答应帮咱们办这个事我就很感激你了,哪还能让你给我弄牌子啊。牌子的事我自己去办,你跟下面的人说一声,我弄好了,拿过来挂上就是。” 其实余思雅倒不是真怕麻烦他们,最主要的是听孟经理的口气是随便找个板子写行字就挂上去。这样太粗糙了,简直是降低他们产品的格调。清河鸭走的就是高档路线,这牌子自然也不能做得太差劲儿了,不然顾客看了怎么想?余思雅可不希望因此砸了自己的招牌。 孟兰没多想,笑道:“成吧,那我给食品柜台的售货员打声招呼,你弄好了就赶紧拿去挂上。” “谢谢孟经理,咱们养殖场的车子就全靠你了。”余思雅一脸感激地说。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余思雅才离开。 出了第二百货余思雅就直奔家具厂,请人做了一个长约五十公分,宽约三十公分的不规则的小板子,然后再直奔大学而去,找了个书法好的老教授写了字,最后在板子的上方支出的椭圆一角画上了清河鸭的图案。 等第二天余思雅把板子拿过去的时候,售货员吃了一惊,她看着大红色的板子上面苍劲有力,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的白色大字,再瞅了瞅上面那只滑稽的清河鸭:“余主任,你这上哪儿做的板子,比咱们家的墙都弄得漂亮!” 这就叫漂亮了?只能说现在的人啊,都太朴素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去请省大的教授帮忙写的,好看吧,麻烦同志帮我挂在货架边上。” 余思雅与售货员一同将板子挂了上去,就挂在货架在左上方,非常显眼,哪怕不买清河鸭的人路过也能看到。 整理好板子后,余思雅见四周无人,拉着售货员说:“谢谢同志,你辛苦了,如果有人来问你货车的事,麻烦你帮忙介绍一下情况,要是这个事成了,咱们养殖场给你千分之一的抽成。” 售货员吃惊地看着她:“这……余主任,这怎么行呢,不用了,孟经理吩咐过了,你放心,但凡有人问起,我都会如实说的,要是对方有车子,我会同志孟经理的。” “孟经理归孟经理,咱们归咱们。你这同志帮咱们清河鸭卖了这么多鸭子,我都还没好好感谢你呢,咱们养殖场的销售人员,除了底薪,每拉到单子也是有提成的,我这是按照咱们养殖场的规矩办事。就这么说定了,辛苦你了。”余思雅拉着这同志热情地说。 诚然,因为孟兰的关系,售货员不会偷懒,但对于这多出来的工作心里有没有抵触情绪就不好说了,敷衍行事和卖力吆喝可完全不一样。要是能花点小钱彻底解决这问题不是好事吗?人家干了额外的工作,拿几块十几块也是应该的。 那售货员一听是养殖场的规矩,真是羡慕极了,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余思雅的提成说法:“那就谢谢余主任了,你放心,只要有人来问这个事,我一定帮你们好好推销。” 果然,有胡萝卜吊着,积极性就是不一样。余思雅鼓励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了,我走了,有好消息记得打电话通知我。” 办完这个事,在省城余思雅暂时没什么忙的了,便回了红云公社。 可能是这年月车子太少,闲置的更少的缘故,百货公司那里一直没消息传来。 直到十天后,余思雅才在前两天的省报上看到了省报新开辟出来的专栏,占的版面非常小,就是一块豆腐块,而且在内页不显眼的地方,里面还搜集了三条求购信息,跟余思雅这一条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栏目,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虽然不显眼,但好歹是个广告,多少有些用,也是一个门路。 放下报纸,余思雅叮嘱马冬云:“这几天办公室里要留个人,注意电话,要是有人打过来说车子的事,马上通知我。” “车子?”马冬云狐疑地看着余思雅,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未免她因为不知情,错过了有用的消息,余思雅把报纸递给了她,指着豆腐块的地方:“我们公社准备买一辆二手的货车,省报帮我们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第二百货公司那里也替咱们挂了一个求购的信息牌。你留意一下,做不了主的,就留下对方的姓名、单位、电话号码,等我回来再说。” 马冬云看着报纸上的白纸黑字,脑子都感觉不够用:“买车?余主任,咱们要买车子,我,我没做梦吧?车子很贵吧。” 提起这个余思雅就叹气:“很贵,最便宜的一辆也要四五万,我们买不起,所以我才想买便宜的二手车啊。” 好吧,二手的还能接受。一旦接受了这个计划,马冬云就兴奋起来,他们公社就要有大货车了,可不能坏在她手里。 “好的,余主任,你放心,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的。” 余思雅点头:“好,你去忙吧,把小李叫过来,我有点事要跟他说。” 马冬云高兴地走了,不一会儿换了小李回来。 一年时间,原先还有些白净斯文的小伙子长结实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 他匆匆跑进来:“余主任,你找我有事?” 余思雅点头,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嗯,我们打算买一辆货车,在车子来之前,先选两个人送到县运输队去学习学习。” “什么?买车?”小李吓了一跳,“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余思雅把报纸丢给了他:“这不是还没找到货源吗?不过应该快了,咱们先把司机招好,等车子回来就有人开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开车的人要挑年轻点的,身体强壮,有点文化知识,动手能力比较强的那种,还要脑子灵活,学习能力强,万一车子在路上坏了,小毛病都得靠他们自己修。” 可以说,这要求非常高了。但余思雅也没办法,谁让现在的环境就这样,半路上车子要是出了故障,想找个修车的,拉车的可不容易,只能靠司机自己想办法。 符合这些要求的,小李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余主任,你这要求太高了吧,我上哪儿给你找这么能干的人去?” 余思雅直接开口道:“不然呢,动手能力不强,车子在半路上坏了怎么办?想不到就那就全公社遴选,我们公社的货车司机虽然工资待遇比不上城里面,但基本工资二十块,跑长途过夜再加五毛钱一天的补助,劳保产品单独算,雨衣、雨鞋、手套、皮帽一年一套,其他各种待遇跟养殖场职工一样,年底发双倍的奖金。” 这待遇在养殖场也就比几个元老领导稍微低一点。算下来平均一个月得领三四十块,比不少公社干部都高了,还没公布,小李就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抢破头也想要这个工作。 小李说:“那咱们还是把文凭定在初中,然后公布出来,在公社里选?” 余思雅想了一下,司机最要紧的是动手能力,文凭要求没那么高,鉴于现在整个大队的文化水平不高,余思雅调低了文化要求:“小学文化就行,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内,你公布出去吧,到时候择优录取,送到县运输队跟着司机做做学徒再去考驾照。我打听过了,考驾照要去市汽车监理所,谁成绩好,先通过考试就做货车司机,没通过的那个以后跟车,工资待遇减半,福利不变。要是两个都没考过,就另外再选人。” 这会儿考驾照不要钱,但要求很严,而且现在的路相当不好走,各种突发情况很多,而且行到半路要是遇到意外,还很难找到援助,所以对司机的要求也很高。 社会上车辆太少,小李都没摸过方向盘,还是第一次听说考驾照的事。他点头道:“成,我这就去安排。” 当天,他就用喇叭向全体社员公布了养殖场要招两名司机的事,并将条件和待遇一并公布,还在养殖场门口的布告栏里张贴了具体的要求。 毫不意外,这个事在全公社都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二十块钱一个月,还有补助,年底两个月的年终奖,算下来一年得四百多块钱去了,还不提司机走南闯北,能捞到很多别人弄不着的好东西。 这在乡下绝对是一门肥差,哪怕就是拿到县里肯定也有不少心动的,公社里凡是符合学历和年龄条件的社员,无不想试一试。 不光社员们心动,到了第二天,以施立平为首的男知青们也找上门来了。 余思雅挑眉:“你们有事?” 施立平跟余思雅打过很多次交道了,知道这个年轻的领导不喜欢废话,赶紧说明来的目的:“余主任,是这样的,听说咱们养殖场要招两名司机,咱们很多知青也符合条件,我想问问,咱们知青也能参加这个招工吗?” 余思雅看了看他后面的几个男同志,笑着说:“当然可以,既然知青到了咱们红云公社,那就是我们红云公社的人,我一律一视同仁,但有件事我要讲清楚。养殖场先送你们县运输队学习,耗费了人情,还要承担大家学习、考试期间的路费、食宿费,投入不小,但凡选中的人必须与养殖场签订十年的劳动合同,这期间,基本工资会随着养殖场其他人员的上涨跟着上涨,福利待遇也是这样,可与大城市运输公司的司机待遇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不少人心理肯定会不平衡,但如果有没干到十年就想离职的,要赔偿养殖场一千块的违约金,这一点在大家被选中后会签一份书面协议。” 不是余思雅小气,而是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转头就去了别的单位,那养殖场怎么办?所以肯定要弄点约束条款出来。他们养殖场运输工人的工资是不如运输公司,但已经比其他人好多了,而且他们能学会开车,也是养殖场找人情,花钱给学的,让他们服务十年,以后要想换单位了也随意。这些人若还是想走,那可以,先把钱赔了! 知青们听了这条件都面面相觑,十年,真是太久了,一千块也不是小数目,大部分家庭都拿不出来。他们下乡之后,无不想回到城里,回城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和梦想,没人愿意再把自己绑在乡下十年。 余思雅看出他们的犹豫,劝道:“最近已经有开始平反的了,回去的知青也逐渐增多了,今年下乡的人数就明显减少了,以后肯定会让你们回去的。你们想清楚,想回城的最好不要来养殖场,一千块不是小数目,我也不希望以后大家为这个闹得不和气。” 这是余思雅的真心话,明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很多知青都多了一条出路,而且1978年后就会开启知青大规模返城,他们这些人都可以回去。 虽然回去的日子不一定很好,未必能找到单位接收,但谁不想回到家乡,回到父母亲人的身边呢?如今已经是76年底了,他们熬了这么多年,就只差两年了,何不再等等。 不少人把余思雅的话听了进去,打了退堂鼓,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倒是一个下乡七八年的老知青说:“我都已经在乡下安家落户了,还能去哪儿呢?你们不参加,我要参加,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余思雅诧异地看了这位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跟个普通农民没多少区别,只是衣服比较整洁的男知青。 施立平马上给余思雅介绍:“这是潘永康同志,最早下乡的一批同志,前两年在本地结了婚,现在有一个乖巧的儿子。他家里就是机械厂的,会修很多机器,咱们的收音机坏了都是他修的。” 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而且这个人既然下乡这么多年都没回城,那说明他们家在城里也没门路或是子女很多,没给他弄到回城的指标和工作。即便他以后回去了,好一点能顶替父母的工作,不好那就是无业游民,日子也未必有在他们养殖场当司机强。 如果能留下来,学到一门技术,后半辈子都不愁,以后也能少一个破碎的家庭,不失为一件好事。 余思雅笑道:“可以,潘永康同志要是有意,那等招工那天过来应聘就是。” 轻易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潘永康的眼眶都湿润了。他跟这些年轻的知青不一样,这么多年,已经熬光了他回城的希望,本来他以为他就要在乡下种一辈子的地了,没想到还能有另外一个机会。 潘永康赶紧朝余思雅躬了躬身:“谢谢余主任。” 余思雅摆手:“不用客气,其他知青也一样,想清楚了的,都可以过来参加招工选拔。其他的人也不必灰心,过完年我们养殖场还有一次大型的招工,以后对临时工的需求也会增多,大家都有机会。” 这倒是,他们这些知青干农活不行,但进厂子里干活可不比农民差。养殖场成立一年多以来,他们多多少少也来干过活,挣了几块零花钱,手里相对宽裕了一点,相信明年会比今年更好。 施立平代表大家说:“好的,谢谢余主任,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余思雅含笑目送他们离开。 本以为这就是最后一茬了,没想到等余思雅回去,还有人在等着她。 “你们怎么来了?”余思雅看着胡桂花和余国辉就头大,他们俩来肯定没好事。 余国辉嬉皮笑脸地说:“大妹,辛苦了吧,咱们进屋说。” 不叫名字叫妹妹,这家伙又在想什么?余思雅也不想被人看了热闹,打开门将两人领进去:“坐吧,喝水吗?” “不用了,咱们出门前喝过了,不渴。”胡桂花连忙摆手道,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余思雅一眼,这个女儿的气势越来越强了,她现在都有点怕她。 他们不要,余思雅也不倒了,省去了寒暄,坐下揉着额头说:“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余国辉来了精神,凑到余思雅跟前,笑嘻嘻地说:“大妹,听说你们养殖场要招司机,你看你哥怎么样?我身强力壮,学历年龄都符合你们的标准呢,这下你总要照顾照顾你亲哥吧?” 余思雅无语:“学历年龄是最基本的要求,后面还有条件呢。要之选年龄和学历,那整个公社不算知青都能拉好几百人出来。” 余国辉撇嘴:“那能跟我一样吗?大妹,我可是养殖场负责人的亲哥,唯一的哥哥,你不能不帮我啊?你看,现在你有出息了,咱们家却还是老样子,以后别人怎么看我们啊?” 胡桂花也说:“是啊,思雅,你二伯还有三姨他们都问过好几次了,说你哥哥怎么没进养殖场。你让我们怎么回答吗?你多少要给娘家一点面子吗?” “然后呢?把余国辉弄进去了,七大姑八大姨找上门,我怎么拒绝?那是不是都弄进去,也别叫清河鸭养殖场了,干脆叫余家养殖场得了,你们觉得怎么样?”余思雅板着脸冷冷地反问道。 两人见她生了气,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余国辉不满地嘟囔:“我们可是一家人,问你要个工作,对你来说就一句话的事,你一个劲儿的推脱,还有没有把咱们当家人?” “不好意思,你们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吗?我泼出去了,按照你们的规矩,我现在可不算余家人。”余思雅挺庆幸自己这已婚丧偶的身份,嫁出去的女儿总是比在家女儿更有自主权。 这话堵得两人无言以对。 过了好几分钟,胡桂花轻轻拽了一下余思雅的袖子:“思雅,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是妈生的,难道还不认我这个妈吗?妈就你们几个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你现在发达了,我也不求你给你哥多少东西,你就拉他一把,给他找个工作吧。你也看到了,咱们农民天天在地里刨食,忙活一年下来,能分几个钱啊?” 余思雅不为所动,这些人说到底都不是她的亲人,她对他们没有感情,之所以还保持着交往,也只是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而已。所以想让她给余国辉开后门,想都别想。 余国辉这个人眼高手低,要让他进了养殖场,他肯定到处炫耀他是她余思雅的妹妹,偷懒耍滑的,领导也不好管。这不是带坏养殖场的风气吗?而且稍有不慎还影响到她。她不可能给自己埋下这么一颗雷。 但两人说的也是村子里的人情世故,她余思雅发达了,不提携提携娘家人,说不过去。而且照他们的性子,以后还可能会来烦她。 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说:“余国辉要去养殖场应聘司机,我没有意见,我会让人秉公处理,他有本事进去,我不会拦着,没本事也不要找我。” 余国辉的脸彻底地垮了下来,但这次却不敢对妹子发火了。因为余思雅现在可不只是他的妹妹,而且还是公社的红人,经常跟公社书记开会,连县里面的书记,省城的记者同志都见过。 见两人垂头丧气地样子,余思雅又说:“不过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县里有没有招工的,要是咱们公社有名额,我会帮余国辉争取一下,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两人本来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消息,这会儿骤然听到这个转折,高兴坏了。胡桂花忙说:“国辉,还不快谢谢你妹妹。” 余国辉又恢复了笑脸,嘿嘿直乐:“思雅,谢谢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子。” 余思雅还是板着脸:“先别急着谢我,丑话说在前面,去了要好好干,不怕苦不怕累,多学习,不要以为进了厂就是一辈子。你要干不好丢我的人不说,以后被开除或是被调到最差的岗位,那也是你活该,我可不会管你。” 余国辉连忙保证:“不会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不丢你的人。” 余思雅没有多说,去了别人的厂子,他不好好干,自然会有人收拾他。 “行了,这个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还得看机遇,你们回去等消息吧。”余思雅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余国辉还想问什么,但被胡桂花拉住了。 胡桂花站起身说:“成,思雅,那我们回去了。你也别光顾着工作,也要注意身体,有空回家,你爹和香香都常念叨你。” 余大庆念叨她?是骂她吧?内容她都能猜到,肯定是骂不孝女,半年都不回去看看他之类的。 余思雅敷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去应付不相干的人。 得了准信,接下来一阵子,余家人没怎么来打扰她了,还送了两回东西过来,一次是一条鱼,说是他们村子里的水塘放水捕鱼了,还有一次送了十个鸡蛋,说是给她补身体的。 余思雅让沈红英都收下了,然后隔了几天在公社遇到余香香,买了一斤肉和一包饼干让她带了回去,算是回礼。 不过司机高薪的诱惑还是很大,招工那天,余国辉也去了,不过第二轮就被刷了下去。 检查完了年龄、学历和身体条件后,凡是符合标准的,一律被小李安排去修破旧的收音机。这是余思雅让人从县城的废弃品厂里收集回来的,都是一些破得不能再破的工业产品,有收音机,还有自行车架子,喇叭等等。 很多社员长这么大都没摸过这些东西,更别提修了,连工具和零件都不认识。这一招马上淘汰了大部分的人,最后从中选了两名手脚灵活的,有一定机械基础的。 其中就有那天来找余思雅的知青潘永康,还有一个是八队的社员,叫吴强,听说这个人动手能力很强,村子里农具都是他修的,农闲时他还利用废弃材料和木头之类的给孩子们做了不少玩具。 定下来人选后,余思雅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县运输队。 因为县城经济不发达,县运输队虽然比其他单位要富裕些,但规模也小得可怜,整个运输队只有二十来辆车子,大部分都用了不少年,职工有四五十个人。 余思雅找到他们的罗队长,直接表明了来意:“罗队长,上次我跟你们说过的,咱们养殖场派两个人到你们这里学习学习,麻烦了。你们给他们安排个住的宿舍借助一段时间就行,吃饭之类的,他们都带了粮票,在你们食堂用粮票吧,你看怎么样?” 来两个不发工资也不用供饭还能帮忙干活的学徒,还能卖余思雅一个人情,罗队长自然答应:“好的,小东,你带他们俩下去安顿好。” “谢谢罗队长,麻烦你了。”余思雅感激地笑道,然后投桃报李,说了另外一件事,“罗队长,我还有个事要麻烦你。你知道的,咱们养殖场越来越忙了,过完年我打算辞了妇女主任的工作,专心忙养殖场,这样我的工作不就空出来了吗?我妈没什么文化,干不了这个,我妹子还小,在念书,家里就只有一个哥哥年龄还比较合适,但他是个男同志,去咱们公社妇联也不合适,所以就想问问罗队长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去公社,咱们交换一下工作。” 这种现象在各厂矿单位并不稀奇,毕竟儿女也不一定适合接父母的班嘛,这时候换工作就诞生了。不少人都这么做,只要双方没意见,单位也不管,反正一个萝卜一个坑,就一个工作,换谁干不是干? 从那天答应胡桂花和余国辉开始,余思雅就在考虑这事了。她给余国辉找工作也要堂堂正正的,经过正规的渠道来办这个事,绝不会走什么权利交换开后门的歪路,给自己身上留下污点。她还年轻,前途无量,这时候更不能因为这些小事给自己抹黑,耽误自己的前途。 而且,要不了一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她迟早要离开的,用这个注定要辞掉的工作打发余家人也是件好事。同时,还能把余国辉两口子弄到县城,以后家里少了他们,也少了吹风的祸害,清净不少,省得三天两头来烦她。 至于其他亲戚想开后门,她也能一句话“我工作已经让给国辉了,没有了”来打发走,再想问她要工作,她也变不出来。这样也没乱开给亲戚找工作的口子,坏了规矩。 罗队长听了这个消息果然很感兴趣:“余主任,你可想清楚了,你这工作是干部编制吧。你要真愿意,我倒是有个人选,我有个兄弟在水泥厂工作,他儿子前些年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就还剩一个小女儿准备接班。可你知道的,水泥厂的工作哪适合小姑娘家呢,你们要是不嫌弃水泥厂累,那我回头跟他说说?” 余思雅笑着说:“不嫌弃,从县里换到公社,说起来咱们也没吃亏。再说了年轻小伙子喊什么累,再累有种地累吗?罗队长你安排吧,要是他们家也没意见,年后咱们见个面,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罗队长高兴地说:“好,余主任,你等我消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余思雅回到公社后就去找冯书记,将自己的打算托出。 “冯书记,你也看到了,养殖场这规模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最近这几个月,我就没去过妇联几次,事情都是文英同志在做,再挂着妇联主任的名也不合适。所以我想年后辞掉妇联的工作,专心弄养殖场。” 冯书记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觉得确实如此,颔首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过完年养殖场就有两百多人了,这么大个厂子确实该剥离出去,成立自己的组织了。我会向县里面提交报告,申请你成为清河鸭养殖场的第一任厂长,我相信县里面也会同意。你把妇联的工作跟文英同志交接一下,以后让她来接手妇联主任这个工作,你没意见吧?” 余思雅笑着点头:“文英同志是妇联的老同志了,做事踏实认真,我当然没意见。” 冯书记想了想又说:“你一走,你们妇联就空出来一个工作,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有个妹妹吧,多大了?” 余思雅笑了起来:“我妹妹才15岁呢,她还在念书,就算了吧。我父母找了我好几次,让我给我哥在养殖场安排个工作,我一直扛着,咱们养殖场的规矩不能坏啊,他有本事进去,我不拦着,他没本事进去,我也不能把他弄进去,这对其他人不公平,也会坏了我们养殖场良好的作风。我身为养殖场的负责人,不能带头犯这个错误,冯书记,你说是不是?” 这话余思雅是故意说给冯书记听的,想开后门的人多了去,有些公社干部不待见她就是因为找她,她也油盐不进,她就是要将这些话传出去,让大家知道,她余思雅的亲哥不合格都不能进养殖场,所以其他人还是靠边站吧,想都别想。 冯书记真心实意地说:“小余,真是为难你了。” 余思雅赶紧说:“不为难,我也就是跟冯书记你抱怨两句。不过我现在找到了法子,我准备将我的工作让给我哥,到时候找人换换,这样以后他们就不会来烦我了,我也没犯错误。” 冯书记听到这里,不由笑了:“真有你的,这都能想到。不错,这倒是个好法子,回头咱们开个会,我要把你的事好好在公社里宣传宣传,也杀杀那些歪风邪气。想要工作,要么凭本事去争,要么老子让位,别整那些乌七八糟的,咱们红云公社不兴这个!” 047 047 进入腊月后, 养殖场越发的忙碌起来。去年购了年货的不少厂矿企业又打来电话,继续订年货, 还有一批新的单子, 整个养殖场忙成了一锅粥,几乎两三天就要出一次货。所涉及的范围也由县城、省城扩大到了相邻的几个县市。 订单的增多,销售范围的扩大意味着运输也要增加。除了省运输公司, 余思雅还找了县运输队, 县城和临近几个县市的单子都让运输队帮忙送货,再远一些地方, 单子量不是特别大的, 余思雅还安排了邮寄服务。就这样, 有时候还约不上车子, 经常推迟出货。 这越发凸显出有自己汽车的重要性, 可惜这么久过去了, 只打过来一通电话,有个河沙厂有一辆闲置的货车,但都用了十几年了, 车子比运输公司的好不到哪儿去。余思雅自然拒绝了。 眼看离年越来越近了, 电话都没再响起过, 余思雅估摸着想捡便宜买个二手车是不可能了,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挣了钱买新车上。 就在这时, 她却忽然接到了孟兰的电话。 “孟经理,你好。” 孟兰在电话那头笑:“最近很忙吧, 我早上打过来就听说你去隔壁公社谈事情了, 刚回来, 吃午饭没有?” 余思雅用筷子挑了挑饭盒里的白菜,撒了个小谎:“吃了, 孟经理找我有什么事吗?” 实际上,她从三公养殖场回来,听说孟兰打了电话过来,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抱着饭盒先回来打电话了。 孟兰也没辜负她的迫切,笑道:“那就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找到二手货车了。昨天有人看到了我们百货公司货架上挂的牌子,特意去问了售货员,售货员给我反应了一下情况,我跟对方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对方是石长县制药厂的,他们药厂有两辆载重4吨的解放牌汽车,因为这几年制药厂业绩下滑,产量锐减,送货一辆车子就行了,另一辆闲置了下来,放在仓库里时间长了已经开始生锈了,所以看到你们挂出来的这个求购信息,非常感兴趣,想跟你当面谈谈,你什么时候有空?” 石长县是省城下面的一个附属县,离省城不算远,大约有十几公里,还有公交车到,不过次数很少。 余思雅当场就下了决定:“我明天就到省城,孟经理,你跟对方约了时间吗?” 孟兰摇头:“没有,不过我留下了对方的地址和电话还有负责人的姓名,我报给你,你拿笔记一下。” 余思雅赶紧拿出了纸笔:“孟经理,你说。” 记录下了电话和地址后,余思雅感激地说:“孟经理,谢谢你,我跟对方联系联系,约个时间见面。” “好,放在货架上的牌子要取下来了吗?”孟兰想起另外一个事。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先取下来吧,要是有地方就先给我们放一边,说不定明年还能用呢。” 孟兰逗笑了:“余主任,你还真是节俭,成,我让人给你放到仓库里。” “谢谢孟经理。”余思雅笑嘻嘻地跟她扯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余思雅三两下扒完饭盒里的饭,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找出电话本,把刚记录下来的联系方式誊抄了上去,然后往回翻,找到省运输公司的电话打了过去找伍常安。 她不懂车子,也不知道好坏,这可是几千上万块的东西,不能瞎买,得找个懂行的人陪着她去。 伍常安这两天有任务,三天后休息,两人就约定了那天去看车子。 跟他约好时间,余思雅又打了个电话去石长县制药厂,跟对方联系,双方简单地在电话里聊了几句,余思雅表达了购车的意图,然后在电话里约定好了看车子的时间。 看车子的时间定下来了,余思雅将厂子里的工作安排好,然后提前一天出发去了省城。 次日,她跟伍常安在约定的百货公司门口碰头,然后坐公交车去了石长县制药厂。这个厂子不大,大门有些陈旧,上面的红漆都掉了不少,七零八落的,看起来非常具有年代感。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这个厂子在走下坡路。 余思雅带着伍常安找到看门的大爷说明了来意。 可能是制药厂的领导早有交代,大爷直接把他们领了进去,找到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 “这是我们主管对外销售的车副厂长。车副厂长,这是你前两天说的那个养鸭场的同志。” 车副厂长点头,目光落到余思雅的脸上,有点惊讶。电话里他就听出来了,对方是个年轻女声,但没想到这么小,成年了吗?但等余思雅老练地开口跟他打招呼后,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车副厂长,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我姓余,名思雅,这位是我的朋友,省运输公司的伍常安同志。”余思雅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车副厂长听说了伍常安的身份,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笑道:“原来是余同志,伍同志,你们好,幸会,招待不周,先进去坐坐喝喝茶。” 老大远来一趟不容易,余思雅哪有空跟他喝茶。 “谢谢车副厂长了,下午我们还要赶回城,时间比较紧,茶留着下次再喝吧,咱们能不能先看看车子?” 看出余思雅的急迫,车副厂长善解人意地说:“好吧,你们随我来。我们这车子啊,虽然买了不少年,但却没开多久。哎,想当年,咱们制药厂多火爆啊,生产的药畅销全国,为了运送方便,花大价钱老大远地从一汽买了这两辆解放牌汽车回来。刚开回来的时候,咱们厂子里那个高兴啊,可惜啊,后来……” 后面的话,车副厂长没说。 余思雅也没问,只是笑了笑,一个厂子的兴衰成败有很多的原因,她一个不知情的外人就别胡言乱语了,省得说错话,惹人厌。 见没人接话,车副厂长的谈兴也淡了,绕过前面的厂房,他把余思雅带到了后面的仓库,打开了门,指着停在里面的蓝色汽车说:“看看我们的宝贝,就算没用,怕它脏了,经常给它擦擦,结果还是这样子了。” 车子很旧,车门的边缘、车斗有些脱漆的地方都锈迹斑斑的。其实像汽车、电器产品这类的东西,偶尔用用不会出问题,长久不用才更容易坏。 余思雅只看得出来这辆车子比较旧,旁的就看不出来了。 她望向伍常安。 伍常安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打开车门,爬了进去,在驾驶座长看了看,探出一个头问车副厂长:“能把钥匙给我,让我开一圈试试吗?” 车副厂长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车子里没油。” 一直闲置,谁舍得给车子加油啊。其实他们也未尝不知道,车子长久不开不好,但舍不得油啊,至于两辆轮换着开,他们更是没想过,毕竟刚买回来的时候,这辆车还挺新的,大家就想先开另一辆,把这辆留下。就跟穿衣服一个道理,先把一件穿坏了再穿另外一件,还是新的,谁知道车子不是衣服,几年不用还是跟着老化了。 车子肯定是要试的,这么贵的东西不试试性能就给钱,余思雅可不干。她笑着说:“那能麻烦车副厂长给这个车子加点油吗?就让伍同志在院子里跑一圈就行。” 这要求并不算过分,车副厂长叫来人给车子加了几升油,然后把钥匙递给了伍常安。 伍常安发动车子,慢悠悠地开到门口,在外面跑了几分钟又开了回来,重新将车子停回了仓库里,然后从上面跳了下来,拧着眉说:“这车子很久没开,不少地方生锈了,要好好打理一下才能开。大体的性能没问题。” 听他这么说就是没问题了,余思雅便看向车副厂长。 车副厂长说:“咱们去办公室谈吧。” 成吧,看样子这价格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好的了,余思雅点头跟上。 到了办公室,车副厂长让人上了茶,抿了两口开始谈价格了:“余同志,你也看到了咱们这辆车子都没怎么开过,要不是真的舍不得它一直放在仓库里生锈,咱们是真舍不得卖。当初买这辆车的时候咱们可是花了好几万,提起要卖这辆车好多人都不同意呢。” 这不就是抬高身价的套路吗?余思雅微笑着说:“车副厂长,谁家有这么一辆车都得当宝贝疙瘩,肯定舍不得卖,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车子嘛,造出来就是给人开的,不开将它们放在仓库里才是对它们最大的浪费,如果能物尽其用,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这才是它们最好的去处,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就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经过我们厂子里的领导开会后才决定将车子卖给你们。”车副厂长顺着余思雅的话说。 余思雅见他迟迟不切入正题,有点没耐心了,笑着问道:“谢谢各位领导,你们放心,我们会好好爱惜这车子的。对了,车副厂长,这辆车你们准备卖多少钱?” 车副厂长竖起了两根指头:“虽然咱们这车子没怎么用过,但也买回来放了些年,就便宜卖给你们,两万块。” 两万块还便宜?他们是没怎么开,可车子生了这么多年锈也是明摆着的事实啊。 余思雅不同意:“车副厂长,能不能便宜点?实不相瞒,我们养殖场是个村办的企业,底子薄,也没有县里财政支持,两万块咱们实在是拿不出来。咱们养殖场是诚心买,你们也是诚心想给车子寻个好的去处,咱们打个商量,一家退一步,一万五吧!” 听到这个数字,车副厂长脸都黑了:“不行,不行,小同志,不是我不肯答应你,实在是两万块卖给你们,我们都亏大了,当初我们可是花了好几万买回来的。而且两万这个价格是厂里开会大家投票决定的,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你这是为难我啊。” 余思雅苦笑着说:“我没这个意思,车副厂长,那你说多少吧?这个价格真的高了点,超出了我们养殖场的承受范围。” 最近这个月养殖场大赚,倒也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但谁不希望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呢?能砍一点是一点嘛。 车副厂长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那,给你们便宜两百块吧,这是我最大的权限了,余同志,再多我也做不了主了。” 余思雅拿不准这话是真是假。不过这种集体企业,亏损他们都不怕的,汽车这种重要的资源浪费估计这些人也不会太心疼,毕竟不是浪费的自己的钱,闲着就闲着了。不然也不至于好好的一辆车在仓库里吃了好几年的灰。 余思雅思忖几秒,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伍常安,用眼神询问他这个价格值不值。 伍常安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余思雅心里有数了。她抬头愁眉苦脸地看着车副厂长:“看来车副厂长是真的为难,我也不为难你。不过咱们厂子里是真的拿不出这个钱,车副厂长能不能通融一下,咱们今年先付9800,还有一万块明年年底付款,你看成不成?” “这……”车副厂长傻眼了,他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个付钱法的。 余思雅无奈地说:“车副厂长,我们养殖场账上目前是真的拿不出两万块,不然我也不跟你拖着。反正钱也没少你们的,就是晚一点付款而已,对你们制药厂也没什么影响,对不对?你就帮个忙,通融一下嘛。” 虽然没砍下来价格,可推迟一年付那一万块。这一万在接下来一年中可以给养殖场办不少事了。 车副厂长想想也有道理,这个事也在他的权力范围内。思考几秒,他点头答应了:“好吧。” 余思雅高兴极了:“谢谢车副厂长,咱们现在就先立个合同吧,过一阵子我把钱凑齐了,让人过来把车子开走,你看怎么样?” “好吧。”车副厂长答应了。 双方当场就签订了卖车的合同,一式两份,各自签了字按了手印。 手续办完,余思雅拿着合同跟伍常安一起离开,回到省城,她请伍常安去国营饭店吃了顿饭表示感谢,第二天跟着伍常安去养殖场拉货的车子一块儿回到了公社。 等伍常安将小李早清点好的货物拉走后,余思雅就到公社向冯书记汇报了这个喜讯。 冯书记看到合同,乐坏了:“还真被你办成了,咱们公社也要有汽车了,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这买个车子要两万块,是不是太贵了,你们养殖场能拿出这笔钱吗?” 余思雅笑道:“冯书记,要是新车得贵两三倍呢。这个车子不算贵,伍常安同志说,虽然车子有些年头了,但其实这个车子跑的里程很短,只有几千公里,各种机器的性能还好,买回来后送到他们运输公司后勤部把锈掉的零件更换掉,给机器上了油,再把掉漆的地方补上,能用好些年。” 冯书记也不懂车子,听伍常安这个专业人员说划算,那应该错不了。 “那就好,你安排下去吧,最好在年前将车子开回来,让大伙儿也跟着乐呵乐呵。今年可真是一个好年,咱们公社出名了,你让养殖场搞的那个每天一场电影的活动可热闹了,现在不光咱们公社,附近几个公社的社员也有晚上来凑热闹的,你是不知道社员们多高兴。” 余思雅最近忙得晕头转向,还真没留意这个:“大家喜欢就好,等明年咱们再给大家弄个更新鲜的。” 冯书记摇头感叹:“你这小同志主意就是多。自从你来了公社,这还不到两年呢,公社的变化比过去十几年都大。” 他都想不到,红云公社在他手里还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如今十里八乡,谁提起他们红云公社不说好?多少家的姑娘都想嫁到他们红云公社?连带着他们公社的小姑娘小伙子说亲的选择都更多了。 “冯书记说笑了,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这是全公社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余思雅笑笑说道。 那以前大家都不努力吗?可以前红云公社跟旁边的四通公社、丰宁公社有什么区别? 冯书记见余思雅推脱也没再说这个,转而说起了公事:“我递交上去的报告,县里面批准了,过完年,你就正式卸任妇女主任的职务,担任清河鸭养殖场的第一任厂长。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尽快把妇联的工作交接好。” 余思雅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跟文英同志说。” 这个事先前还没定下来,她也没告诉文英,既然现在上面已经批了,那也该把妇联的工作收尾一下了。其实也没什么好交接的,她担着妇联主任的名头,但却没做什么。 余思雅去了妇联办公室,笑盈盈地说:“文主任,恭喜!” 文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余主任,你怎么也开我玩笑。” 余思雅哈哈大笑:“我可没开你玩笑,恭喜文主任要高升了。过完年我要辞去妇女主任的职务,以后专心忙厂子那里,以后妇联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文英是又惊又喜:“怎么这么突然,魏主任走了,思雅你也要走,我舍不得你。” 余思雅摆手:“我以后还是咱们公社的一员,经常要过来向冯书记汇报工作的,咱们还是会经常见面,不用舍不得。” “这倒是,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余主任你啊?”文英笑着问道。 余思雅给她透了个底:“那就叫余厂长吧。冯书记让我过来跟你交接工作,我琢磨了一下,除了公章和一些材料,我也没什么可跟你交接的了。文英辛苦了,我这个主任还真是不称职,当了甩手掌柜,活都让你给干了。” 文英连忙说:“不是这样的,余主任虽然你没有天天坐在妇联办公室,但却给咱们公社的妇女同志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而且因为养殖场招工男女平等,只要条件符合,无论男女都能去做工人,这可是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咱们公社妇女同志和儿童的现状。” 说到这里,她拿出了一份报告递给余思雅:“你看,这是去年和今年的统计对比,今年上小学的孩子明显比去年大幅度提升了,增长了约莫30%的人,小学到初中的辍学率也较之往年有所降低,今年念初一的人比过去两年增长了20%,还有来找我们妇联调节的打架虐待事件也明显比过去几年降低了不少。” 余思雅看着她做出来的表格对比,确如如她所言,妇女受虐待家暴的事件有所降低。 看余思雅若有所思的模样,文英接着说:“余主任,我打算将咱们公社妇女儿童的变化做一份报告,递交到县妇联,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这也算是一种积极的变化。”余思雅赞同。 文英笑了起来,接回报告:“那等我写完后,余主任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到时候作为咱们红云公社这一年的妇联年度报告提交吧。” 余思雅乐意看到这种变化,笑着答应了:“好,到时候再交给冯书记看看,他比我会写报告,争取咱们妇联在今年的年度表彰大会上也露个脸。咱们也是能干出成绩的。” 出了公社,余思雅的心情都还有些激荡。她为什么不辞劳苦也愿意为这片土地努力?那是因为还有许多跟她一样努力,愿意一起去改变这片土地的人。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是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 能有幸遇到这样一群同志,她何其有幸! 回到家,两日不见,沈红英姐弟看到她都很高兴,赶紧去做好吃的。 但等吃过饭,沈建东就坐不住了,像是屁股下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扎他的屁股一样,要不了两分钟就动一下,弄得椅子嘎吱作响。 在椅子响起第五声的时候,余思雅从书里抬头,笑眯眯地瞅着他:“建东,你有什么事情吗?” 沈红英立即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老实点,嫂子刚出差回来,别找事。 沈建东撇了撇嘴,有点不甘心,但到底没敢跟他姐姐对着干,闷闷地捧起一本书说:“没事。” 余思雅坐直了身:“红英也坐,好了,说说,我不在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你们现在有事要瞒着我了?” “没有,嫂子,咱们没这个意思。”沈红英赶紧否认,又瞪了弟弟一眼,才说,“建东不懂事,跟人瞎胡闹,晚上跑去看电影的那里卖瓜子。” 卖瓜子,余思雅是又惊又喜,笑眯眯地看着一脸局促不安的沈建东:“谁教你的?” 沈建东不安地捏着手指头,心虚地说:“我,我自己想的,大晚上的,冷飕飕的,大家站在那里看电影不是没事干吗?有些小孩子嘴馋就想嚼点东西,瓜子最便宜,一把能嚼半天,没比这个更划算的了。” 这小子不是念书的料,倒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没有人教他就能观察到这么多,而且胆子也大,才14岁就敢晚上一个人偷偷摸摸去卖瓜子。可惜现在大家太穷了,不然可以去弄一批汽水回来搭着卖完。 “嫂子,你别生建东的气,他以后再也不敢了。”沈红英见余思雅听完后没作声,怕她生气了,赶紧说道,还给沈建东使了一记眼色。 余思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道:“我为什么要生建东的气?他敢想敢做,勇于尝试,这是好事,我觉得建东做得不错。不过你一个半大的小子,晚上出去要注意安全,离家太远的公社就别去了,另外,别雇工,现在小打小闹玩玩还行,想做更大的,等你成年了再说吧,到时候嫂子第一个支持你。” 等他满18岁都进入八十年代了,各项限制都会放宽,也没了现在的这些顾虑。 沈建东没想到余思雅这么好说话,高兴极了:“谢谢嫂子,你真好。” 余思雅放下书站了起来:“你的瓜子准备好了吗?我看看。” 沈建东得意地跑进拎了一个篮子出来,里面装了满篮子的瓜子,都是用旧报纸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每包大约二两左右。 余思雅拿起一包掂了掂:“你这个怎么卖?” 沈建东嘿嘿笑:“五分钱一包,要是一个人买不起来,可以家里的兄弟姐妹凑起来买一包,几个人一块儿吃嘛。” “你倒是鬼主意多,去吧,早去早回。”余思雅将瓜子丢了回去,盖上布。 沈建东兴奋地提起篮子:“嫂子,红英我走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记得给我留门,等我赚钱了,过年给你们发压岁钱啊!” 余思雅被逗乐了,十几岁的小屁孩都想给人发压岁钱了。 不过他能有这种想法,并付诸实践,余思雅觉得是挺好的一件事。相比之下,余国辉那个二十几岁的人了,恐怕还不如沈建东一个小屁孩。 得了余思雅的同意,沈建东的瓜子买卖正式做了起来。他白天去临近的几个公社社员家买瓜子,炒好后,晚上跑去放电影的地方卖,过了几天,还拉了两个大队长家的孩子一起干。 余思雅知道后,也没拦着他,反正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就当是锻炼孩子了。 接下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潘永康拿到了驾照,吴强要差一些,没通过考试。司机有了,剩下的就是去提车的事了。 到了腊月27那天,余思雅带着钱,领着潘永康和吴强一块儿去了省城石长县制药厂,按照先前说好的,交了一半的钱,开走了车子。 将车子开到省运输公司后,余思雅找到了后勤处的人,送了两只酱板鸭,麻烦他们将车子再检修保养一遍。潘永康和吴强留在后勤处学习经验,她则出门去拜访了田家。 田家现在是她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这个关系得好好维护。余思雅先去第二百货买了些适合老人、小孩的礼品,这才去田家。 田老太太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余思雅了,这会儿看到她格外高兴:“小余,你人来就行了,怎么又买这么一大堆东西,多破费,赶紧坐。前两天晨晨兄妹俩还提起你呢,知道你来肯定很高兴。” 余思雅笑道:“临近过年,实在是太忙了,好久没来看婆婆了。正好这次有事来省城,我就提前给婆婆拜个早年。” “好,好,你这么远过来,吃饭了没有?饿了吧,我先给你冲点麦乳精。”田老太太特别热情,给余思雅冲了一碗麦乳精,又拿了一些糖果出来招待她。 两人聊了一会儿,田振华两口子就回来了。 打过招呼后,孟兰跟田老太太进厨房做饭了,余思雅跟田振华在客厅聊天。 余思雅今天正好有事要跟田振华讨论。 “田主任,你们机械厂有那种专门的食品切割机吗?没有的话,能不能给我们单独做几个小型的,手动的就行。”余思雅给他比划了一下后世见过的那种方便快捷切割东西的小机器。 他们养殖场每天宰杀的鸭子不少,这些鸭子又要分离成脖子、爪子、鸭腿、脑袋和翅膀等,这些纯粹靠人力去砍,速度慢,消耗大不说,有时候切割出来也没那么整齐好看。如果能做出省事省力又快捷方便的小机器就好了。 田振华对她说的这个很感兴趣:“回头我做一做试试,你这个用不了多少钢材。” 余思雅也是专门搞这个的,只见过,便笑:“好,辛苦田主任了,你要是做成了,那可是帮了我们养殖场的大忙。” “帮什么忙啊?对了,余主任,你们的车子开回来了吧?”孟兰端着盘子出来笑问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开回来了,如今在省运输公司那里保养,咱们没经验,这个车子又放了好几年,得麻烦他们帮忙看看,而且还要买有一些修车的常用工具和零件备着,不然半路车子坏了就麻烦了。” “这样也好,省运输公司那边有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他们帮你们弄也放心。”孟兰笑着说道,“余主任,洗手吃饭了,老田你去叫孩子们。” 余思雅在余家吃过晚饭才回去,临走时,孟兰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她,余思雅粗略扫了一眼,好家伙,大白兔奶糖,麦乳精,牛肉干,水果罐头……全是又贵又难得的好东西。 “孟经理,这些东西太贵了,我不能要。”余思雅赶紧推辞。 孟兰硬是把东西塞给了她:“你客气什么呢?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难得,我要弄这个还不容易啊。你每次来咱们家都大包小包的给我妈和晨晨他们买东西,这过年了,还不兴我礼尚往来一下啊?你家里不也还有两个孩子吗?带回去,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余主任,明年见了。” 余思雅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接过包说:“谢谢孟经理。” 第二天早上,余思雅跟着潘永康和吴强开着车子回到了乡下。 早就接到消息的冯书记还没到中午就跑到公社门口看了好几回。 听说车子开回来了,冯书记立即带着人喜气洋洋地跑了出来。 “咱们公社也有汽车了!”不知谁说了一声,紧接着就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小沈放了炮,然后又蹬蹬蹬地拿着一朵布做的大红花过来,递给冯书记。 冯书记乐呵呵地推辞:“给我干什么,快给小余同志,这可都是小余同志的功劳,你快把大红花挂到车头上。” 他们太热情,余思雅推辞不过,接过大红花绑在了车头上。四周立即响起一片拍手声。 余思雅抬头望去,公社的干部都在这里,一个个笑得嘴都合不拢,附近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社员和小孩子,一个个眼睛发亮的盯着车子。 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蹒跚着过来,一把抱住潘永康的小腿:“车,车,车……” 潘永康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啪唧亲了一口,喜笑颜开:“对,爸爸会开车了,以后载咱们小安!” “潘叔叔,我也要坐车!”有认识的小孩子立即兴奋地跑了过去,缠着他不放。 潘永康本来只是哄哄自家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谁知道捅了马蜂窝,一大堆小孩跑过来缠着他要坐车。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忍不住笑了起来:“潘同志,车子要开回养殖场,你就带他们一程吧,开慢点,让大家不要扒栏杆,都坐在里面,大孩子看住小孩子,年龄太小的就别上去了。” 潘永康把孩子交给了丈母娘,高兴地点头:“成。” 然后一挥胳膊,意气风发地笑了:“小的们,要坐车的,赶紧上!” 得了准令,一群小孩子像猴一样,抓住汽车的边缘利落地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十几个孩子全爬进了车斗里,排排坐,乐呵呵的,笑声传得老远,车子都快不见了,他们的欢笑声还回荡在空气。 余思雅看到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旁边的冯书记也跟着笑了,感概地说:“真是没想到,咱们红云公社还能有今天。小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点事要跟你谈。” 余思雅心情挺好的,高兴地说:“好。” 两人进了办公室,冯书记指了指椅子:“坐吧,有个事要跟你说。昨天我去县里开会,上面透露了点意思,年后我的位置可能要动一动,可能会被调去县里面。” 048 048 冯书记升职这件事在情理之中, 这两年整个县城,就数他们红云公社发展最迅速, 今年更是上了省报和电视, 还被上面的领导点名表扬。 如此亮眼的成绩,作为红云公社的一把手,冯书记被提拔是迟早的事。只是余思雅没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但不管余思雅心情多复杂, 这对冯书记而言总是一件好事。压下心里纷乱的思绪,余思雅笑道:“那恭喜冯书记了。” 冯书记摆手:“事情还没定下来呢, 我提前跟你通个气, 让你早点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啊, 对于这次调职我心里也很犹豫。” 余思雅看着冯书记矛盾的表情, 好奇地问:“冯书记怎么这么说?不管怎样, 你能升迁是好事。咱们公社, 魏主任高升了,文英也即将做主任,我的职务更是换了好几次, 也该轮到冯书记你这个大功臣了。” 冯书记笑着摇头:“什么大功臣, 我什么都没做, 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小余啊, 我虽然不是红云公社的人, 但自退伍就到了这里,一呆就是十几年, 可以说红云公社是我第二故乡。如今公社正是发展势头最好的时候, 这时候走, 我心里放不下啊。” 两人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再来一个新的陌生的书记, 还能跟余思雅配合得好吗? 这不好说,余思雅没有背景,年纪又轻,养殖场又是如此大的一块肥肉,但凡新书记有点私心,那肯定会起波澜。 余思雅也在考虑这点。这个年代像冯书记这样愿意放权,无条件支持下属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领导干部还是趋于保守,力求不出错就行。如果新调来的书记意见跟她相左,或者看不惯她这种风风火火的作风,这怎么搞? 不过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冯书记升迁的绊脚石。冯书记才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时候,往上走一走对他这辈子来说都是好事,不能因为她的一己私心就妨碍了冯书记的前程。更何况还有大半年,她也要奔自己的前程去了。 这个事得靠她自己去适应或是想办法解决,不然总不能指望冯书记一辈子都做她的搭档和上司吧?这不现实,所以现在不面临这样的问题,以后也会。 思忖稍许,余思雅扬起笑容宽慰道:“冯书记,你多虑了,县里肯定也会考虑这一点的,给咱们调个锐意进取的书记过来,争取把咱们红云公社建设得更好。你就别担心了,对了,咱们养殖场今天要举行团年饭,冯书记,你一块儿去吧。” 冯书记本来想拒绝的,他去了,他们恐怕就吃得没那么自在了。但过几个月他可能就会离开红云公社了,以后再想有这种机会就没了。 于是冯书记一口答应了:“成,我也去看看你们的新车子,刚才人太多,只扫了一眼,都没看仔细。” 这个车子可真成为公社的镇社之宝了。余思雅好笑:“欢迎欢迎,冯书记,你请。” 两人骑着自行车到了养殖场,发现车子旁边围了一群人,小孩子们还赖在车斗上不肯下来。看来跟冯书记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少,都来看这个大宝贝了。 瞧见余思雅和冯书记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有养殖场的职工喜气洋洋地问道:“余主任,咱们买的这辆车多少钱啊?” 余思雅笑道:“两万块。” 人群里传来一阵抽气声,似是不敢置信。 “好贵啊,这一个轮胎都得不少钱吧。” “那肯定的,这个车脑袋都比咱们家房子值钱!”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冯书记围着车子转了一圈跟余思雅低语:“你们这车子看起来挺新的啊,不像是放了很多年。” 余思雅笑:“冯书记,那是你没瞧见我们刚把车子开出来的时候,现在这样子啊,完全归功于省运输公司的同志。” “这样啊,那他们打理得挺好的,车子看起来就跟新的一样。”冯书记感概。 余思雅笑道:“可不是,这些同志有经验,我打算过阵子再派两名同志去省运输公司学习学习。” 随着规模扩大,他们肯定不可能只买一辆车,后续的补充人员也要提前准备起来。 冯书记看过了车子,又去瞧厂房,一路走来心里既自豪又不舍:“你看着办吧,你这小同志有主见,也有计划,我相信你。” “谢谢冯书记的支持。”余思雅真诚地说。 两人在养殖场转了一圈,围在车子前的小孩子和社员们总算散了,潘永康将车子开进了车库。 是的,车库,为了这辆车,他们专门建了一间三面有墙,一面敞开的房子,安置这辆车,免得它受日晒雨淋,非常贴心和宝贝了。 这个点也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余思雅招呼大家:“开会了,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今天由冯书记给咱们颁奖!” 听说冯书记亲自颁奖,大家都乐呵起来,纷纷跑到食堂,坐在椅子上。 养殖场还没有一间能容纳全体员工,一百多人的会议室,所以这种全员性质的表彰大会就在食堂开。 食堂是单独的一所建筑,茅草屋,面积很大,有一两百平米,里面摆满了条凳和长桌。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食堂后方还有诱人的香气飘出来,让整个食堂似乎都暖和了一点。 冯书记在余思雅和小李的簇拥下,走进了食堂,站到上首的位置,笑着说:“这一年,大家辛苦了!你们在余主任的带领下,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将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建设成为了一个拥有一百多人的中型厂子,我以你们为傲!” 人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冯书记等掌声过后,笑道:“这所有的成绩,都离不开一个同志的艰苦奋斗和勇闯敢拼,这位同志就是你们的负责人余思雅同志。今天我在这里代表公社正式宣布县里面的文件,年后,余思雅同志将卸任妇联主任一职,担任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说完他自己带头拍起了手,下面的人跟着拍手,掌声更热烈了。 冯书记看着下方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脸,心情也跟着激荡不已:“现在由我来给大家颁奖,过去的一年,咱们养殖场的最佳创新奖是……” 余思雅在厂子里设置了最佳创新奖、优秀员工奖、最佳进步奖、突出贡献奖四个奖项,除了创新由她评的,其他三个奖项都是工厂职工无记名投票产生。 这些奖项最重要的是荣誉表彰性质,所以每个获奖的人只得到了一张奖状、一个搪瓷缸子和一张毛巾。算是培养大家的荣誉感,精神意义大于物质意义。 至于年终奖,余思雅比照去年的比例给大家发的,表现优异,从不缺勤、迟到早退的老员工两个月年终奖,新员工一个月年终奖。如果有违反养殖场规章制度的,酌情扣除年终奖,只能拿很小的一部分。 这笔钱,余思雅想等冯书记走了,明天再发。因为到时候大家都有奖金拿,就冯书记一个人没有,多尴尬。 余思雅一向不大喜欢,所以颁完奖,她上台说了两句鼓励的话就宣布开饭了。 早有准备的食堂工作人员立即将食材搬运了过来,放在桌子中央。有经验的老同志带领大家将原先的长桌两张拼一桌,这样就能坐更多的人。 冯书记看着端上来的大铜锅和下面熊熊燃烧的炭火,很是惊讶:“小余,你们这是吃什么?这土豆都没煮,是生的啊!” 说话间,又有人端着洗干净切好的土豆片、莴笋条、白菜叶子上来了。 余思雅笑道:“冯书记,请坐,咱们今天吃的是酸萝卜老鸭汤火锅,每个锅底都杀了一只最早养的一批鸭子炖酸萝卜。前面一排还有调料,冯书记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配置不同的调料。” 大冬天,冷飕飕的,还有什么比一群人围在一起吃热腾腾的火锅更开心呢?不过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吃辣,而且也没人会做麻辣火锅的锅底,所以余思雅便就地取材,让人做了酸萝卜老鸭汤的火锅。虽然没麻辣火锅那样广受普罗大众喜爱,但也是另一种不同风味的火锅嘛。 闻着这股酸味,不少人口水都流了。 因为物质贫乏的缘故,配菜以素材居多,算荤的只有鱼片、鸭肠、鸭血、鸭掌。余思雅最爱的各种肥牛卷、羊肉卷、牛肉丸之类的,现在还吃不了,因为本地没有牧区。 炭火燃起来,桌子中央的锅底热气腾腾的,驱散了寒冷。大家坐在桌子前烫起了菜。 余思雅这一桌基本上都是领导,除了她和冯书记还有小李,楚玉涛、马冬云等人,另外,余思雅还让人将元教授两口子也叫过来了。 随着政策的转变,陆续有人平反回城,也有传言元教授两口子也要回去了,所以大家渐渐没那么忌讳他们了,碰到了不少人都会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跳跃的火光照在元教授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他感概地说:“这日子啊,真是不敢想。感谢冯书记、余主任、李主任……你们不嫌弃咱们两个老家伙没用。” 可能是前些年的遭遇让这老两口谨慎了许多,哪怕被叫上了桌也有些局促。 余思雅没多说,拿过碗,给元教授夫妻俩各盛了一碗汤,放到他们面前:“元教授,龚教授喝汤,酸萝卜老鸭汤是祛寒的,你们尝尝。” 这动作无疑表明了她的态度。 元教授感激地端起碗:“谢谢余主任。” 冯书记笑道:“吃吧,今天我也来好好尝尝咱们养殖场自己养出来的鸭子。小余,这是鸭肠吧,这也能烫来吃?”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冯书记,你看别小看这鸭肠,烫一下可好吃了,就烫九秒,别烫太久了,不然煮老了就不好吃了。可以了,可以了,快捞起来,这时候特别脆。” 她可没夸张,九秒鸭肠,搁到三四十年后,得几十块钱一份呢,看着多,其实下面都是冰块,实际上一份也就一两只鸭子的肠子。 冯书记试了一口,感觉有些新奇:“真没想到,这鸭肠还挺好吃的。”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尝试。他们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肠、鸭血了。前两天,余思雅就让他们把最近杀的这批鸭肠、鸭血、鸭掌冻起来,留作今天聚餐吃。幸亏这时候天气冷了,晚上将一盆水放在外面,第二天早上就结成了冰,几十个桶放在一间屋里,就是天然的冷冻室。 大家敞开了肚子吃,直接吃到暮色降临才停下来,然后大家一起帮忙收拾垃圾,搞卫生,将食堂的桌椅还原,弄好后,除了值班的人员,其他人才陆续回家。 这会儿过年还没放假一说,余思雅本来是想大年三十就放假的,但她从省城回来得太晚了,想着大家都还惦记着年终奖。 三十那天上午,又上了半天班,给大家发了年终奖,提了一下明年的工资,这才正式宣布放假。 这一年,给公社干部和各大队干部的年礼,余思雅让小李准备的,公社干部们的由去年的酱板鸭换成了清河鸭大礼包,大队干部们则一人一份酱板鸭。他们养殖场的员工待遇自然更好,一人来一份。 所以下班后,余思雅左手拎着酱板鸭,右手拎着清河鸭大礼包回去。 今年太忙,以至于,她连买年货的时间都没有,最后这些都是沈红英姐弟俩拿着票去公社置办的,也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了。 等走进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都飘着白烟,开始做饭了。 余思雅走进院子里,端着菜上桌的沈建东第一个看见她,大声喊道:“嫂子回来了,嫂子回来了。” 沈红英马上跑了出来,笑眯眯地说:“嫂子,饭刚做好,快洗手吃饭吧。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我跟建东已经买了不少了。” 余思雅笑道:“不是我买的,这是养殖场今年的职工福利。” “这样啊,嫂子,你今年还没回娘家吧,待会儿就把这拿回去吧。”沈红英到底年龄大一些,又是个心细的女孩子,想得更多,安排得也更周到。 余思雅这才想起,自己还要去余家一趟。不然都要过年了,当女儿什么都不给父母送去,说不过去。 她洗干净手:“吃过饭再说吧。” 吃过饭,沈建东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跑出去玩了,留下余思雅和沈红英在家里。 余思雅不想出去串门,她自打来了这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工作,跟村里人来往不多,也不熟,串门也没什么好聊的。而且依她现在的身份这些人也只会处处捧着她,挺没意思的。 正好下午还要去余家一趟,余思雅就收拾了起来。因为她今年没准备年货,自然也就忘了余家那一份,所以余思雅只能从沈红英买的那堆东西中找。 “红英,你今年都买了些什么?”余思雅问道,“还有剩的吗?” 沈红英比较节俭,花起钱来比余思雅省多了,过年就只买了一斤饼干,半斤水果糖,两斤肉,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余思雅翻出这些东西,有点头大,这些都给余家送去了,家里这两个孩子吃什么。 想了一下,她忽然记起回来的时候孟兰塞给她的那包东西:“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包呢。” 沈红英说:“放嫂子你屋里了,还没打开。” “拿出来。”余思雅吩咐她。 沈红英去将包拿了过来。 余思雅打开,里面全是各种高档副食品。 沈红英眼睛都看直了:“嫂子,这东西很贵吧,这就是麦乳精?” 她只听说过,认识上面的字,实物还是第一次见。 “嗯。”余思雅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塞给了她,“尝尝,这个可是好东西,牛奶做的。”都算营养品了。 沈红英接过有点吓到了。 余思雅翻了翻,里面的东西都挺贵的,她挑了一瓶水果罐头,然后把沈红英买的那斤饼干拿了出来,最后把酱板鸭放进了袋子里:“这些我拿到余家去。” 说完,她顺手抓了两把大白兔奶糖,准备拿过去给弟弟妹妹尝尝。 沈红英看着没什么变化的大包:“嫂子,要不再拿点吧,咱们还有很多好东西呢。” “不用,这些就够了,我今天就是什么都不拿,空着手去,他们都会挺开心的。”余思雅淡淡地拒绝了。倒不是她小气,如果拿过去是原主爹妈吃了,她一点意见都没有,毕竟他们生养了这具身体。可她知道,拿再多好东西,最后大部分都会落入人家心爱的大孙子嘴巴里。 她就是不想给余国辉两口子和他们的儿子吃。 与其便宜他们,还不如留家里,他们三个人好好补补呢。她要工作,费脑子,两个孩子要念书,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正好需要补营养。 利索地把东西收拾好,余思雅对沈红英说:“我去余家了,晚上回来,你把这堆东西锁起来,也出去玩吧。” 说完,余思雅拎着东西出门走去了余家。 看到她,胡桂花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站了起来:“思雅,你怎么现在才来,吃过午饭了吗?” 余思雅将东西递给了她:“吃过了,工作忙,今天上午养殖场才放假。” “你快坐,我让香香去叫你爸,他出去跟人打纸牌了。”胡桂花高兴地说。 余思雅连忙拒绝:“不用了,一年到头他都难得闲两天,让他打吧,我陪你说会儿话。” 余思雅懒得跟余大庆大眼瞪小眼的,虽然她知道,一会儿知道了她带来的消息,余家人今年都会对她特别客气,但她不稀罕。 “这怎么行,是闺女重要还是打牌重要,你难得回来一次,你爸还在外面打牌像什么话。”胡桂花拉着余思雅坐下,又让香香出去叫人。 余思雅随便她,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坐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塞给胡桂花:“给你的零花钱,你看看想买什么自己买来吃。” 胡桂花捏着钱,有些感概:“思雅,就你对妈最好了。”也就她女儿时常碰面了,塞两块钱给她。 余思雅笑笑没说话,两块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是最低效的付出了,她的时间她的精力都比这两块值钱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姜美丽抱着小孩咋咋呼呼地跑回来了,一进门就喜气洋洋地说:“阳阳,看大姑来了,喊大姑!” 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哪会喊什么大姑啊。余思雅很少来余家,就算来顶多也是吃顿饭,坐一会儿就走了,小孩子对她很陌生,缩在姜美丽怀里盯着余思雅看。 余思雅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他的小手里:“阳阳,新年快乐。” “哎呀,阳阳,还不快谢谢你大姑。”姜美丽高兴地说。 余思雅不想搭理她,笑了一下,又扭头跟胡桂花聊天去了。 姜美丽把孩子抱回了他们屋。 过了一会儿出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没了刚见面时的热情。 余思雅知道她是拆了红包,发现里面只包了两毛钱,心里不高兴。 余思雅也由着她去,现在乡下就这行情,大家走亲戚,给小孩子们包红包都是一毛两毛,很阔绰的人家才会包五毛一块的。她凭什么给姜美丽的儿子多包? 姜美丽再不高兴,顶多也就给她点脸色看,可她现在又不靠余家吃饭,姜美丽摆脸色对她也没影响,姜美丽只能自己生闷气。 见没人搭理她,姜美丽有点不高兴,抱着孩子坐在一旁不肯走,就想打听打听余思雅跟胡桂花说些什么。 胡桂花能说什么?不过是老生常谈,她的辈子就是男人、孩子,说来说去还是这两样。一到过年,她又开始说余思雅的婚事,催余思雅找人嫁了。 余思雅漫不经心地听着,敷衍地点点头。反正胡桂花也只能念叨两句。 说着话,余家其他人也都回来了。 看到余香香姐弟,余思雅各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了他们:“香香,乐乐,新年快乐。” 两个孩子高兴地接过了红包。 余大庆见到这一幕,哼到:“都这么大了,跟你同辈的,你给什么红包,有点钱也不知道省着花。” 余思雅不跟他计较:“过年嘛,包个红包,就两毛钱,意思一下,大家跟着喜庆喜庆。” 见人来齐了,她直接说出今天来的最重要的事:“过完年我就不在公社担任妇联主任这个工作了。” “啊,那你要去哪里?思雅,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回事?”余家人一听说余思雅不当干部了,一个个都吓坏了。虽然余思雅去了公社后,他们也没沾到什么实质性的光,但有这么个女儿,有这么个妹妹,说出去也挺长脸的啊。更别提,余思雅每次都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上门,还时常塞两块钱给胡桂花,包了余香香的学费了。 要是她不当官了,这些还能有吗? 余思雅竖起手掌:“你们不要着急,听我说嘛。以后我就专心在养殖场干活了,县里面已经任命我为养殖场的厂长。”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余家人舒了口气。 姜美丽眼珠子转得快,旧事重提:“思雅,你现在都是厂长了,以后厂子里就你说了算,你能不能看在阳阳的面子上,帮你哥一把啊。” 余思雅好笑,姜美丽还真以为她生了一个祖宗啊,看小奶娃的面,真亏她说得出来。 “养殖场的招工不由我负责,要想进去按规章制度。”看到余家人的脸垮了下来,余思雅接着说,“虽然养殖场不行,但还有其他办法,我今天来就是跟你们说这个事的。我离开了公社,我的岗位就空了下来,但国辉是个男人,没法去妇联上班,我就找人跟县水泥厂换了一个工作岗位。过完年,国辉就去县水泥厂上班吧。” 惊喜来得太快,砸得余家人都懵了。 姜美丽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变脸,兴奋热情地说:“哎呀,思雅你真好,不愧是国辉的好妹妹,我就知道,你心肠最好了,一定不会不管自家人的。” 余国辉更是油嘴滑舌地说:“谢谢大妹,我就知道,你对哥哥最好了。大妹,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哥给你撑腰。” 还撑腰呢,别添麻烦就是好的了。 胡桂花和余大庆也都一脸开心地看着余思雅。显然这个消息比余思雅带什么礼物过来都让他们高兴。 等他们兴奋过后,余思雅才说:“国辉去了人家厂子里要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不然你要干得不好,最后被人开除了,我可管不了,那可是县里面的厂子。” 这会儿,县里、城里对乡下人来说都是好地方。余国辉也不管水泥厂是干什么的,高兴地说:“大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不给你丢脸。” 姜美丽看着丈夫兴奋得涨红的脸,脑子一转,苦兮兮地说:“国辉去了县里自然是好事,可咱们阳阳怎么办啊?以后就不能经常见到爸爸了,思雅,你看能不能把我也弄到县里面上班啊?这样我跟你哥两个人挣工资,家里就要宽裕得多了。” 胡桂花和余大庆听到这话,反应过来,皆一脸期盼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差点笑了,姜美丽可真是想得美,她这名字没取错。 “这个可不行,国辉的工作是拿我的工作指标去换的。我就一个人,只有一个工作指标,用了就没了,我也变不出来。现在工作多稀罕啊,人家厂子里职工子弟都安排不过来,哪里轮得到我。”余思雅直白地拒绝了,同时表明这个工作正大光明得来,以后也没了,让他们别想着走歪门邪道了。 胡桂花听了有点失望:“这样啊,那思雅也没办法了。好在你哥总算有工作了,咱们老余家也有个在县里吃国家粮的。” 余大庆一听也有道理,难得的替女儿说了句话:“工作是那么好弄的吗?国辉他家的,思雅为了国辉这工作没少费力气,这个事你别提了。” 姜美丽撇了撇嘴,果然,平时说得再好听,这媳妇儿还是比不上闺女。 最重要的事说了,余思雅也不想跟他们在这里东扯西扯浪费时间,遂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思雅,你难得回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吧。”胡桂花不舍地说。 余国辉也拍着胸口,积极地说:“大妹,吃过饭我送你。” 余思雅还是拒绝:“不用了,我还有点工作没忙完,得回家处理,以后再吃饭吧。今天过年,你们都出去玩吧,让香香送我就行了。” 现在她可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又给余国辉弄到了工作,大家恨不得把她供起来,这点小要求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胡桂花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余思雅的人,进门捡了十个鸡蛋,递给余香香:“你去送送你姐。” 余香香高兴地拿着鸡蛋拉着余思雅:“姐,咱们走。” 余思雅含笑跟众人道了别,然后一起出了家门,边走边问:“香香,你成绩怎么样?能考上高中吗?” 还有半学期,三个孩子都要考高中了。 余香香心里没底:“我,姐,我也不知道。” “尽力吧,要是没考上,再念一年,姐支持你。”余思雅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这么小的姑娘,不念书干什么?回家带孩子吗? 余香香没想到余思雅一点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还说让她继续念,感激极了:“谢谢姐。” “傻姑娘,好好念书吧,咱们这样的家庭,只有念书能让你摆脱命运。”这是余思雅的真心话,如果余香香不念书,回家要不了两年,就会有人给她说对象,然后嫁人,生孩子,像胡桂花一样过一生,唯一好点的可能是她会去养殖场做工人,不用种地。 余香香还有些懵懂,她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去过,最远的就是去公社,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脑子里自然也就没强烈的走出去的欲望。 因而她只是乖巧地说:“我听姐的。” 余思雅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拿两把奶糖塞给了她:“拿回去跟小弟分了,这是省城百货公司卖的奶糖,沪市生产的,别让爸妈知道。另外,这一块钱是给你买纸笔日用品的,你藏好了。” 这么大的女孩子,身上是应该有点零花钱了,不然连月经要用到的纸都买不起。余思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初潮的时候,没有钱,买不起卫生巾,特别狼狈,现在想起来都还很难堪,她不希望这种事也发生在余香香身上。 余香香吸了吸鼻子:“姐,我长大了会报答你的。” “傻姑娘,这对姐来说不算什么。回头你跟小弟说,让他也好好念书,如果他能考上高中,我也给他出学费和生活费。回去吧,不用送我了。”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 余香香咬住唇,点了点头,却没走,只是说:“姐,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余思雅不跟她争这个,笑了笑,拎着鸡蛋大步往清河村的方向走去,直到翻上了一座山,她回头,看到余香香还站在那里,化为了一个指头大的小点。她朝余香香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余思雅以为今年会跟去年一样,一家人吃了饭,然后围着炉子烤烤火,守守岁就过去了。 谁知道吃了年夜饭,沈红英姐弟俩竟然要拉她出门,沈建东还提了满满一篮子出来。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干什么?大年夜都要去卖瓜子吗?” 沈建东嘿嘿笑:“今天不少孩子领了压岁钱,瓜子肯定好卖,嫂子,咱们走吧。你跟红英看电影,我去卖瓜子,卖完了咱们就一起回家。” 真是个财迷。 余思雅对沈建东大年三十都不忘卖瓜子是服气的,要是能保持这种势头和干劲,他不愁闯不出一片天地来。 孩子愿意去闯,愿意去奋斗,余思雅一贯支持。 “好,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放电影?” 沈建东早打听清楚了:“今天轮到去公社放了,就在小学的操场里,咱们快点去,还能占个好点的位置。” 都看三十场了还没生厌吗? 等余思雅到了小学,看到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发现他们还真没看厌,不止公社所在的大队来了不少人,临近几个大队也来了不少社员。电影还没开始放,小孩子们欢快地拿出糖果和饼干、炒熟的花生瓜子在操场里交换。 住在公社的干部们更是全家出动,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余思雅就碰到了好几个熟人。孩子们一起玩,大人们则站在一边聊天。 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放映的师傅开始播放电影了。 今晚播放的影片是一部彩色电影《闪闪的红星》,讲述少年英雄潘冬子的故事。 小孩子们特别喜欢看这个,随着音乐声响起,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对于这种老电影,余思雅不是很感兴趣,她现在对沈建东的买卖更感兴趣。 “红英,你坐在这里看电影吧,我去看看建东的瓜子卖得怎么样了。”余思雅轻轻拍了一下沈红英,跟她交代过后就慢慢退出了人群。 余思雅走到人群的后方,总算看到了沈建东。 他坐在斜后方,电影的光模模糊糊能照到地方,面前摆了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包一包的瓜子。他旁边还有个男孩子,面前也放着一只篮子,里面也是用报纸包着的零食。 看到余思雅过来,那男孩立即说:“姐姐,买花生吗?炒花生,又香又脆,可好吃了。” 沈建东拽了他一把:“这是我嫂子。” 然后又对余思雅说:“嫂子,你不看电影吗?” 余思雅笑着说:“我来看看你们卖得怎么样了。” 先前那男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将抓起一包花生递给余思雅:“建东他嫂子,你尝尝我的花生。” 余思雅接过,笑道:“多少钱,也是五分钱一包吗?” 那孩子立即摇头:“不要钱,你是自己人。” “那怎么行,你们现在是做买卖,谁来都不能吃白食。不然这里到处都是你们的亲戚同学小伙伴,把规矩坏了,你们以后还怎么挣钱?”余思雅掏出一毛钱递给他,“不用找了,再给我一包瓜子吧。” 沈建东塞了一包瓜子给她:“郭峰,我嫂子说得对,把钱收着。” 余思雅买了瓜子和花生也没走,就站在他们后面,满吞吞地磕了起来,一边磕一边看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做买卖的。 别说,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挺豁得出去的,见人就推销,一点都不胆怯。 可能是他们每场电影几乎都跑过来卖瓜子,大家已经对他们挺熟的了,电影中途就有站在后面没位置的人跑过来买瓜子。 一场电影下来,他们篮子里的东西卖出去了大半。 但两人还是不大甘心:“今天过年,好多人自己揣了瓜子和糖出来,买东西的人都少了。” 余思雅笑了:“你们已经做得不错了,散场了,走吧,回去了。” 路上,余思雅好奇问沈建东:“这个月,你卖瓜子挣了多少钱?” 沈建东得意洋洋地看着余思雅和沈红英:“你们猜!” 沈红英凭直觉说了一个数字:“五块钱。” 余思雅也配合地说道:“我猜十五块。” “你们都猜错了,我挣了29.6毛钱!”沈建东兴奋地说道。 沈红英吓了一跳:“这么多,卖瓜子这么挣钱吗?” 余思雅倒是不奇怪,沈建东他们做的毕竟是独门买卖,别看五分钱一份不贵,但架不住量多啊。 “建东还真是能干!”余思雅赞道。 回到家,余思雅给两个孩子照惯例发了一块钱的红包,然后说道:“很晚了,睡觉吧。” 沈建东放下篮子,兴奋地说:“你们等我一下。” 他蹬蹬蹬地跑回了屋里,过了一分钟又跑了出来,将两个红包塞到余思雅和沈红英手里,得意洋洋地说:“嫂子,姐,我也给你们发红包。” 余思雅捏了一下,分量不轻:“我能拆开看看吗?” 沈建东点头,她拆开红包,里面是五张一块钱的纸币。 “小伙子挺大方嘛!” 沈红英觉得自己是姐姐却还收弟弟这么大的红包,有点不好意思:“建东,我不能要,这是你辛苦挣的,你自己拿着吧。” “给你的,你就拿着,你攒着做嫁妆,我以后还能挣很多钱,给你们攒很多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沈建东拍着胸口,豪气万分。 这小家伙太有意思了,余思雅捏着红包笑得乐不可支! 049 049 时间转眼就迈入了新的一年, 1977的春天如期而至。春暖花开,绿草萋萋, 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春的气息。 开年, 养殖场就正式招工近一百人,将规模扩大到了两百多人,这样原有的厂房就不大够用了。 余思雅拿出前一阵子做的规划本, 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她趁着冯书记还在公社, 找到清河村的大队长,一起去公社在养殖场旁边又批了一块地, 准备建新的厂房。 这个厂房将跟养殖场的旧厂房分开, 这里以后专门做食品加工。养殖场那边主要做饲养、孵化、屠宰这类的工作。空出来的房子做办公室和会议室。两个厂房紧挨着, 来往也方便。 有了去年建房子的经验, 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 也不用余思雅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跑了, 这个事她直接交给了马冬云去代替她跟相干单位沟通,监督建筑队的进程。 没多久,养殖场隔壁的空地里就开始打起了地基, 建设如火如荼。只是修房子这个事一处, 养殖场去年年底攒下的家底又所剩无几了。 除了修房子, 余思雅还准备建个冷库, 以备夏天炎热的时候用, 免得气温高的时候鸭肉变质,影响了质量和口碑。 不过他们谁也没建过冷库, 这个事还得去向其他有经验的单位取取经。余思雅辗转打听了一阵, 发现县里都没有建冷库, 只能去省城打听。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学习的好榜样,那就是省养鸭场。该养鸭场有时候一天会处理几千只鸭子, 上午杀的鸭子要是没及时送到买家手里,岂不是会坏掉,他们肯定有经验。 于是余思雅再度去省养鸭场拜访久违了的曹科长。 太久没见,曹科长见到余思雅还愣了几秒才想起她:“原来是余主任,你好,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刮到咱们这儿来了?你们清河鸭去年在省城可是大出风头啊。” 说到最后一句,曹科长有点酸溜溜的,他第一次见到余思雅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对方当回事,可这才过了一年,人家的养鸭场都上省报省台了,他们养鸭场都没这待遇。 余思雅假装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这不还是曹科长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鸭子可都是从你们养鸭场买回去的,真要算起来,可都是你们养鸭场的子子孙孙,要不是有你们,哪有咱们养殖场的今天啊。不过咱们养殖场一次顶多能养一万来只鸭子,还是没法跟你们省城的大单位比啊。” 一番有趣的话捧得曹科长心里那点不爽也没了。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可真是个人才,你这张嘴啊,不来做销售真是浪费了。” 余思雅跟他开玩笑:“真的,那曹科长你这里有空缺没有?我厚着脸皮自荐一下。” 曹科长摆手:“算了吧,你要来,我这销售科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笑了:“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曹科长你。我这次来啊,是有两个事情想麻烦曹科长帮个忙,第一个就是我们养殖场想派两名饲养员到你们养鸭场学习更先进的养殖技术,毕竟你们大单位,经验丰富,科学养殖,哪像咱们小地方,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土办法。你放心,这两个人的食宿路费什么的都他们自理,你们有什么辛苦的活尽管吩咐他们干就是。” 这种学徒工的模式在如今的国营单位里并不罕见,只是自带食宿费的少,曹科长还是第一回见。两个人来干活而已,不管吃不管住也不发工资,能学到多少全靠他们自己,曹科长没有意见。 “好吧,这个事回头我跟厂里说说。还有个事呢?” “谢谢曹科长,你可真是咱们的贵人,要不是省养鸭场是个大单位,你又是不可缺少的骨干,我都想把你挖去咱们养殖场了,咱们就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余思雅先是把曹科长夸得像朵花一样,然后才道明自己的第二个目的,“还有个事,我想问问曹科长,你们养鸭场的冷库是怎么建的,找的什么人?咱们乡下离城里远,夏天杀了鸭子,要是不冷藏,送进城里都得坏了。所以想像曹科长讨教讨教。” 余思雅姿态放得很低,问的也是寻常的问题,曹科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咱们的冷库是找省里的建筑设计院给设计的,也是他们安排人施工的,你要想了解这方面的事可以去找建筑设计院的同志。” 听到这话,余思雅有点头痛。他们一个乡村企业能跟省建筑设计院这样的大单位拉上线吗?哎,还以为能在曹科长这里搞定呢,没想到还要继续跑。 余思雅笑着说:“曹科长认识建筑设计院的同志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 曹科长摇头:“修冷库这个事不归我管,当时是其他人跟省建筑设计院的同志沟通的,我不认识。” 那就没办法了,谢过了曹科长,余思雅转道去了省建筑设计院。 建筑设计院是一栋三层的旧楼房,灰扑扑的。余思雅走进去,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路过,忙拦住对方打听:“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听说你们建筑设计院曾给省养鸭场建过一个冷库,我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请问该找你们哪个部门?” 中年人两只手捏着搪瓷缸子,低垂着头,木然地说:“不知道。”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怪怪的,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做其他的,便侧开了身:“谢谢啊。” 等中年人走后,余思雅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底,挨个办公室地观察,有的办公室开着,有的关着,看到埋头干活的余思雅就没惊动对方。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办公室牌子上那个办公室主任的牌子,余思雅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听到声音,他喊了一声:“进来。” 然后抬起头,眯眼诧异地打量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盈盈地走进去:“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 余思雅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同志眨了眨眼:“修冷库啊,是有这个事,不过当初是元同志负责的,但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知道图纸还有没有,我让人问问元同志。” 好个曹科长,竟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信息。十年了,都够小学念到高中毕业还剩一年呢,谁知道人还在不在。 余思雅只好笑道:“谢谢同志,麻烦你了。” 那同志笑了笑,出门叫了个人,说了两句话又进来了跟余思雅闲聊:“清河鸭就是第二百货公司卖的那个清河鸭吗?” 余思雅笑道:“是啊,那就是我们养殖场的产品,咱们散养的鸭子做的。如今修冷库就是为了夏天的时候用,不然天气太热,肉食容易腐烂。” “这样啊,余厂长想得很周到嘛。”那同志打量着余思雅,眼底似乎有些惊奇,毕竟余思雅的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嫩了,哪怕她一副女干部的打扮,但也看得出来,也就双十年华,这么年轻的厂长,他可没见过。 余思雅配合着跟他闲扯了一会儿,很快元同志过来了,就是余思雅先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男同志。 他还是垂着头,一副没有精神的沮丧模样,站在一边低声说:“齐主任,你找我?” 齐主任指了指余思雅说:“这是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我记得当年省养鸭场的冷库是你带人建的,你跟余厂长说说。” 元同志还是低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记得了。” “那资料呢,原先的图纸还有吗?”齐主任又问。 他摇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模样。 齐主任有些气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等人出去后,齐主任不好意思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个人脑子有点糊涂了,哎,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后来被下放了,他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回来连他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不说,还受牵连,家里都被砸了,出门就有人朝他掷石头,本来该轮到他升迁的,最后也落到了别人身上。好好一小伙子从此之后变得敏感胆小,谁说话都不大搭理。”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余思雅叹了口气:“那确实挺不幸的。”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哎。”齐主任摇头叹息。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样姓元,还都被下放了。余思雅灵机一动,问道:“齐主任,元同志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好像叫元学峰吧。”齐主任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余思雅听了之后怔了怔,笑道:“这样啊,知道了,谢谢齐主任,今天麻烦你了。” 辞别了齐主任,余思雅并没有走,而是守在建筑设计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到下午四五点,里面的同志陆续下班了。余思雅抬起了头,盯着人群。 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余思雅终于看到了目标。小元同志还是垂着脑袋,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沉默着往家里走。 余思雅赶紧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志,咱们聊聊。” 小元同志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余思雅,又垂下了头:“我,让开,我没有,我不会。” “元教授和龚教授在我们公社。”余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说道。 小元同志本来急匆匆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抬起头望着她,两只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灯光:“你……你说什么?”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在我们养殖场教大家认字,元教授偶尔还教孩子们画画。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们吗?”余思雅淡淡地问道。 她说出了父亲的爱好,小元同志这才有点真实的感觉,眼神急切了起来:“他,他们……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我跟你一起。” 余思雅点头:“我明天走,你先跟单位请个假吧,这是我住的招待所,明天我们在汽车站碰头。” 约定好时间,余思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元自己慢慢去消化这个事。 真是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又扯上了熟人。 次日,余思雅赶到汽车站的时候,小元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包,眼睛下方青青的,显然昨晚没睡好。 两人买票上了车,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才低声问道:“你不知道他们下放到了哪里吗?” 小元摇头:“他们走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打听说是去了一个小岗村的地方,我写了信过去,一直没消息。五年前,我忍不住去找他们,却没找到人。他们不想拖累我,怕害了我,这些年一直没跟我联系。” 小十年骨肉不得相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消息,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 余思雅同情他们的遭遇,安慰道:“你放心吧,他们很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小元紧紧抱着那个包,声音有些黯然:“希望吧。” 他一路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余思雅辗转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养殖场。 看着他近乡情怯的样子,余思雅叹了口气:“进去吧,他们住在后面那栋小屋,离厂子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过去。” “谢谢。”小元抿了抿干涩的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思雅身后。 两人来到后面的小屋,龚教授正在出门抱木柴,看到小元,手一松,木柴掉到了地上,她似乎毫无所觉:“小,小元……” “妈……”小元跑了过去,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出来。 余思雅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这片田地,并吩咐今天中午的识字由她来上,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元教授一家了。 因为元教授和龚教授的关系,小元同志答应帮他们建冷库。他大学是学建筑的,以前还亲自设计督工过冷库,比所有人都会,余思雅索性就把这个事交给了他这种专业人才。 冷库的事搞定了,余思雅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那就是冯书记的调职。 余思雅想了很久,冯书记走了,红云公社肯定会调来一位新书记。如今红云公社可是个香饽饽,在全县的公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调来肯定不会是草包或者等着退休的老人。 有进取心的书记当然好。但有进取心有野心的人往往掌控欲也很强,养殖场可是个刷履历和成绩的好东西,想更进一步的人肯定会盯着养殖场。 但一个集体最切忌有两种声音,很容易引起内乱。养殖场如今还处于发展阶段,经不起内耗。 她与其坐在这里,猜测祈祷新来的书记是个开明、宽容能放权的人,还不如做点什么,将这个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想通后,余思雅找上了冯书记,笑问道:“冯书记,你的调令已经有风声了吗?知道调去哪儿吗?” 冯书记摇头:“还不确定,组织上找我谈了一次话,我,小余,我真舍不得离开咱们红云公社啊。” 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你就是去县里,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想咱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咱们。你还是咱们的老领导啊。” “你这同志就是会说话。”冯书记笑着摇头,“我也打听过,谁会调到咱们红云公社,听上面的意思,可能会调某个领导的秘书过来吧。” 果然,就不会是来养老的同志。领导的秘书下放到地方做一把手,锻炼几年,做出成绩了再往上走一走。 这样的同志年纪一般不会很大,自然也不会甘于当个甩手掌柜,而对方上面有人,县里有关系,真争起来,自己可不是对方的对手。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下定了决心先下手为强。她抬头说道:“冯书记,趁着你还没调走,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 冯书记放下了茶杯,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同志,你们养殖场不是又建了厂房,还要建冷库吗?你又想干什么?我说你咋一天都闲不下来呢。” 余思雅无奈地苦笑:“这不还有两百多号人要吃饭,每个月要发工资吗?” “比起你,我这老同志都自愧不如。说吧,什么事?”冯书记双手交叉,认真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冯书记,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公社,钱书记他们公社,还有阳明公社,咱们这一片已经组建了三个规模不一的养殖场。大家的产品都差不多,生产经营模式也差不多,就是他们比咱们少了一个加工厂,但我估计这么下去,钱书记他们迟早也会考虑建加工厂的事。一个小小的县城,建三个这样的养殖场、加工厂太浪费了,也不利于我们走出去,跟外面的单位竞争。所以啊,我有个想法,咱们几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清河鸭这个牌子打出去。” 冯书记以前当兵,转业后就到了红云公社,他其实不怎么会搞经济,但听余思雅这么一说,似乎又有点道理。他是看着余思雅将一个一无所有厂子搞起来的,所以在这方面还是非常信任余思雅的。 沉吟片刻,他说:“我想想,你再具体跟我说说,这个怎么搞。还有,钱书记和阳明公社他们能同意吗?另外,大家合并,以后听谁的?” 这些都是问题。虽然余思雅能干,但架不住她资历浅,年纪又小,这些老油条恐怕没那么容易服气,甘愿听她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徐徐笑道:“冯书记,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咱们几个公社可以坐下来谈嘛。也可以按照各自所持有的资金、不动产、机器等等,按比例持股。” 他们养殖场的实力远超另外两家,合并也是他们掌握话语权。 冯书记也明白这一点:“那我打电话跟老钱和阳明公社,让他们一起过来,咱们商量商量,要是有这个意向咱们再向县里面递报告。不过这些人都老难缠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好,辛苦冯书记了,我试试嘛,不成再想其他法子。”余思雅倒是看得开,她又不止只有这一个方案,还有备用的方案呢。 于是冯书记打了电话约其他两个养殖场的三位书记明天到红云公社来商谈事情。 次日,六位书记先后到了。 离得最近的钱书记到得最早,进门就扯着冯书记说:“老冯,听说你要去县里面了,恭喜啊。” 冯书记打了个马虎眼:“还没定下来,不确定呢。” 钱书记不信,这风声都传出来了,还能有假?而且去年年底的汇报工作,就他们红云公社最亮眼了,老冯不高升谁升? 见冯书记不愿谈这个,他转开了话题:“老冯,你今天打电话把我们叫来干什么?” “开个会,等人齐了一块儿说,先喝杯茶。”冯书记起身给他倒茶,就是不肯提前透底。 两人聊了一会儿,几个书记陆续到了。 冯书记把他们领到了会议室,余思雅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看到这些人,她马上站了起来,笑道:“书记们来了,快请坐。” 钱书记跟红云公社打交道最多,看余思雅坐在上首的位置,若有所悟:“敢情是余厂长要跟咱们谈事情啊。” 余思雅笑道:“钱书记可真了解咱们红云公社。没错,今天冯书记把大家从百忙中请过来,是想跟大家商讨一个事。咱们几个公社都建了养殖场,比较分散,如果以后大家产一样的东西,也会形成竞争,不利于咱们团结,所以我有个想法,诸位书记听听看成不成?” 钱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呀,余厂长,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正事吧。” 余思雅笑道:“几位书记,我想整合咱们的资源,三个养殖场联合起来,成立清河鸭集团,将咱们的力量发挥到最大,你们看怎么样?” “联合?”黄书记琢磨了一下,“怎么个联合法?” 其他人都没吭声,默默地看着余思雅,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余思雅说:“咱们三个养殖场成立一个集团,按照目前每个养殖场所持有的资金配相应的股份。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厂子里的人,招工从七个公社里招,年底分红也由七个公社按持股比例分配,至于决策,也按照所持股份的多少产生相应的投票权。” 听到最后一条,钱书记不干了,第一个跳出来说:“这还用说啊,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持股比例肯定最多,那还不得听你们的?” 余思雅也知道这一点,她提出来就是不想丧失了主动权和决策权,所以这点她肯定不会让。 “那钱书记说怎么办?我们红云公社出资最多,工人也最多,赚的利润也最多,如果我们都没话语权,那这个话语权该给谁?”余思雅反问。 钱书记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但总之就是不同意:“反正不能按你说的那么搞,你那样,明显就是你们红云公社坐主了,我们跟你们联合有什么好处啊?”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有好处,第一招工平等,以后你们公社的社员都有权利参加养殖场的招工,我们这一年多创造了多少就业岗位,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第二,年底分红你们也能拿更多。第三,以后有需要,集团还会帮助你们的公社修路通电,改善各公社的生活条件,将基础设施搞好。” 要是不带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能赚更多。 几个书记听到这里,也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好处。他们是干部,不是企业管理人,余思雅的这些做法有利于他们提高本公社的收入,改善公社社员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政绩,确实挺划算的。 只是要把主动权让给一个小姑娘,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大乐意。人嘛,总是更贪心的,能多拿点,谁愿意少拿?这事是余思雅提出来的,肯定对她有好处她才会从指缝里漏点给他们啊。那他们更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对视一眼后,阳明公社的书记带头问:“怎么折价入股?你们两个公社的养殖场建得最早,咱们今年才刚建起来,鸭子都还是巴掌大的小鸭子,折算下来可没多少钱,这对咱们三个公社不公平。” 钱书记也跟着道:“就是,你们清河鸭养殖场机器房子那么多,都折算成钱可不划算,要不这样吧,你们红云公社最有钱,你们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们两个养殖场平分。这样还是你们红云公社占大头。” 听起来挺公平的,可清河养殖场现在就养了一万多只鸭子,年前又添了两台孵化机,汽车,还有旧厂房,在建的新厂房,以及厂区里的机器等等。他们两个公社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一万只鸭子。其他什么机器都没有,凭什么分一半? 更别提,清河鸭已经打出了人气,这块招牌就是无形的资产。 钱书记想三公养殖场拿25%的股份,未免也太贪心了。 余思雅笑了,反问道:“钱书记,你觉得这样就公平吗?” “反正也是你们占大头啊,我们六个公社加起来才有你们占的股份多,余厂长,你说是不是?”钱书记含糊其辞,反正就想多分点。 冯书记见双方坚持不下,要价也是挺离谱的,咳了一声:“咱们今天第一次讨论这个事,大家可能都还没想清楚,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定下来。这样吧,大家回去再考虑考虑,过几天咱们再谈,大家说怎么样?” 余思雅笑容不变:“我没意见,冯书记说得有道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一下子就定下来,确实应该深思熟虑,是我太急了。” 其他几个书记对视一眼,也没意见,确实,这么大的事还是回去商量商量再说吧。这个时候就是拼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了。 冯书记和余思雅微笑着将六位书记送走了。 回到办公室,冯书记头痛地说:“这几个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没点好处肯定不会答应。可要真分他们一半的股份,那咱们就亏大了。” “是啊,我们厂子的净资产已经差不多有个小十万了,他们两个养殖场,不算土地,有多少钱?想分一半的股份,真当我是傻子吗?”余思雅有点恼火,他们这口开得未免太大了。 冯书记琢磨了一下,劝余思雅:“要不算了,跟他们联合没什么好处,这几只老狐狸屁事还多得很。” 余思雅不吱声,这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必须得拉外面的人进来。 冯书记见她不吭声,不由叹道:“小余,你一向很精明,怎么这次非要跟他们联合?就他们这样子,以后哪怕有样学样也肯定不会是咱们公社的对手,他们已经落后太多了,而且养殖场是三个公社开的,大家心也不齐。” 余思雅闷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冯书记,这周围还有哪些公社给你抛过橄榄枝,想跟咱们红云公社合作的,或者比较迫切希望也能开养殖场的?” 冯书记看着余思雅:“你是说,要找其他公社?小余,你到底想做什么?” 冯书记察觉到了余思雅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联合所有的养殖场。她眼看钱书记他们漫天要价,立即就改变了目标,说明她也不是非钱书记他们的养殖场不可。那所谓的联合做大以避免竞争就站不住脚了。 余思雅见冯书记反应过来了,索性跟他说了实话:“冯书记,我想将我们养殖场扩大,这样以后养殖场的直属领导就不是某个公社了。” 说白了,她就是想引进几个新的领导达成制衡的效果。新来的书记要是对养殖场指手画脚,到时候有的是人去反对,完全不用她操心。而且她跟这些干部们属于不同的体系,没有竞争关系,而他们却是要去县里在一张桌子上开会的。 这样,余思雅在他们中间的立场就天然地超然了。因为她的利益跟他们所有人都是一致的,只要养殖场搞好了,大家都能好,养殖场不好,损失的也有他们的利益。一旦有人想拿养殖场来刷个人的履历,损害集体的利益,自然就有人去反对。 他们不可能团结起来的,看三公养殖场就好了。三个公社合建,都搞了一年多了,也挣了不少钱,可还是那个鬼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发展,这就是因为意见经常不统一,各有各的小算盘。 冯书记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诧异地看着她:“你……你这小同志也真是太大胆了。” 他真没想到,新书记还没来呢,余思雅就已经搞出防备对方插手养殖场的动作了,这份心计,可真不像个20岁的姑娘。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笑:“冯书记,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如果对方能像你一样开明,放手让我们去搞,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也懒得搞这些名堂啊。但现在像你这样的领导可太少了。” 冯书记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余思雅的立场,她也没错,她也是希望养殖场能按照现有的规划继续发展。 “你先别想太多,我回头打听打听新书记的脾气。”冯书记安慰余思雅道。 但余思雅既然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她就不想退缩,哪怕这次的新书记是跟冯书记一样好交流沟通的人,但下一任呢?谁能保证个个领导都如此。她还是希望养殖场能有独立的地位,脱离于公权力之外,企业就该走企业该走的路子。 余思雅还是更习惯后世的思维,用制度和法律去约束人,而不是指望人性和道德、自律。 于是她笑着说:“冯书记,我也不光是为了这一点。你看到了,我们在建新的厂房,这厂房会更大,以后对鸭子的需求量也更多,咱们养殖场的范围就这么大,对面就是河了,也不好扩,肯定得找新的货源。与其去找其他的厂子,还不如咱们自己建,也能带动乡亲们一起致富,你说是不是?” 看出她心意已决,冯书记按住额头:“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拦着你,待会儿我整理一份名单出来,你去联系他们吧。” 余思雅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高兴极了:“谢谢冯书记。” 钱书记他们不是要拿乔,狮子大开口吗?她干脆撇开他们,自己建分厂就是!这样清河鸭养殖场还能拿更多的股份和主动权。 050 050 看到红云公社发展得红红火火, 东风等三个公社也跟着喝了汤,眼红想搭上线分一杯的公社不少。 其中最积极的就是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 这两个公社的书记私底下探过冯书记好几次口风, 但都被冯书记给婉拒了。 所以这回余思雅能主动找上门跟他们合作,哪怕是建所谓的分厂,也让两个公社的干部欣喜不已, 他们总算不用干看着红云公社发展流口水了。 经过几天的协商, 最后三个公社达成协议,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共同成立一个养殖场, 他们出地出人, 红云公社出启动资金、鸭苗和技术指导, 双方各占股50%, 也就是年底这个养殖场的利润双方平分。清河鸭养殖场的股份, 他们不占分毫。 除了利益划分, 双方还白纸黑字写好了,第一年要将该养殖场的饲养规模扩大到一万只以上,次年扩大到一万五, 第三年扩大到两万只以上, 以后就保持在这个数量上下。 看到余思雅拿回这份协议, 冯书记纳闷了:“这给老钱他们养鸭子不是一样的吗?还有, 这么下去, 咱们四个养殖场的养殖规模岂不是要扩大到三四万只鸭子,比之省城养鸭场也逊色不了太多了。养这么多鸭子, 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 怎么想, 冯书记还是觉得风险挺大的, 但他又觉得余思雅做这些事不会毫无目的。这一年多,余思雅的步子看似迈得很大, 但每次都有惊无险,平稳度过,他对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咱们今年扩招了差不多一百号新员工,主要是生产线的职工,要是不扩大规模,他们就要经常闲着了,我们工厂可不养闲人。至于销量,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市场非常大,再多也能卖出去。” “好吧,那老钱他们那里还要联系吗?”冯书记又问。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老钱他们也没打电话过来,双方都在较劲,就看谁先憋不住。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先前的事就当我没提吧。他们要是问起,就说我已经找到了合作伙伴。” 这么轻易就放弃,不像余思雅的作风。冯书记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她最近在想什么。 看不懂的不止冯书记,钱书记也是弄不懂。 他跟余思雅打交道比较多,知道这个年轻姑娘心眼多,想法也多,做事向来有目的,而且回回都不肯吃亏。但跟着她一般也不会吃亏,她这个人虽然年轻,但非常会做人,自己拿大头也会让跟着干的人有汤喝。 所以余思雅一提联合的事,他就觉得余思雅肯定又在盘算什么,哪怕这个事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他也故意拿乔,漫天要价,就是想借机多要点好处。他实在有点眼馋红云公社的成绩,他们三公养殖场也就比红云公社晚搞了几个月,结果现在连人家的指头都比不上。 结果几天过去了,红云公社一点音讯都没有,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这不对啊,不是她想跟他们联合吗? 钱书记几人有点坐不住了,私底下商量,要不要找红云公社探探口风,可又怕因此在谈判中落了下风。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却收到了消息,余思雅跟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签订了新的协议,共同成立胜安养殖场,各自占股50%,而且第一批就饲养八千只鸭子,年底要增至一万只。加起来都赶得上他们六个公社饲养鸭子的总和了。 除此之外,钱书记最眼馋的清河鸭养殖场的股份并没有分给那两个公社丝毫,似乎跟先前说的合作又有所不同。 听到这个消息,钱书记是既悔恨,又不解:“不是,这余厂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她要扩大规模,让咱们两个养殖场各增加个五千只鸭子不就行了吗?干嘛又搞一个养殖场,咱们这小地方,一下子就搞了四个养殖场太多了吧。” 阳明公社的书记也说:“可不是,咱们公社不缺地,不缺人手,我们也能扩大规模。” 现在养鸭子明显是赚钱的活,多养就意味着他们能多赚一点,但养了也得清河鸭养殖场收啊,不然这么多鸭子他们卖到哪儿去?可余思雅现在撇开了他们,去扶持了新的公社,这岂不是给他们树立一个新的竞争对手?万一哪天清河鸭养殖场不需要这么多鸭子了,怎么办? 六个人心思各异,但都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把价格开那么高了。要是能将自家的养殖场绑在清河鸭这艘大船上,也不用愁以后了。 沉默了稍许,曲书记头痛地道:“你们说,这清河鸭养殖场是不是想撇开咱们啊?胜安养殖场今年养鸭的数量差不多刚好是咱们两家的总和,相当于填补了咱们两家的空缺。” 听到这话,阳明等三个公社的书记不干了:“他们要敢这么干,我告到县里面去。可是他们当着梅书记的面让咱们养鸭子,说好了他们提供鸭苗,后面来收购的,我们修路开养殖场都还贷了款的,他们要是这会儿想撇开咱们,这不是坑人吗?我们欠的钱怎么办?” 钱书记出来打圆场:“应该不至于,你们不了解余思雅那个人,她一向不会把事情给做绝了,更不会做这种平白得罪人又没好处的事。咱们跟她又没仇,她不至于这样害咱们。要不咱们打电话去红云公社问问?” “打电话哪说得清楚,咱们直接去找人。找余思雅,别找老冯了,找他,他每回都推脱,说什么养殖场不归他管。”黄书记火大地提议。 大家想想也有道理。六人都挺急切的,干脆开了一辆拖拉机去清河鸭养殖场。 听说六位书记来找她,余思雅笑了。不是拿乔狮子大开口吗?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果然这人啊就得有竞争者,才有危机感,也才能够认清自己的地位,省得总以为自己无可取代。 放下笔,余思雅对马冬云说:“你将他们带到会议室,泡上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马冬云点头,赶紧出去招待客人。 等钱书记他们的茶都喝了半杯的时候,余思雅总算来了。 “余厂长,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现在见你都要排队了。”阳明公社的书记阴阳怪气地说道。 余思雅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六位书记,怠慢了,刚才接了一通省百货公司的催货电话,耽搁了几分钟,抱歉。” 好吧,省百货公司的排面确实比他们大。 几人无话可说,钱书记出来打圆场。他仗着跟余思雅熟,张口就半真半假的抱怨:“我说余厂长,咱们三个养殖场不是在谈合并的事吗?你怎么又去弄了个新的养殖场?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余思雅苦笑:“这不是大家要价差距太大,没法谈拢嘛。后来我想,几位书记想保持你们养殖场的独立性,这挺好的,所以就没再提。” 不是?他们什么时候想保持养殖场的独立性了?他们巴不得跳上清河鸭养殖场这艘大船好不好?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谁不懂啊? 钱书记有点不甘心本来就要到手的好处就这么突然地飞走了。他厚着脸皮说:“哎呀,余厂长你说笑了,谈不拢咱们可以再谈嘛。我们对余厂长还是非常信任的,今天咱们来找余厂长就是为了前几天那事。” 其他几位书记也表态,他们跟钱书记一个想法:“对啊,余厂长,有什么意见喝想法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这么大的事你总得给我们一点考虑的时间嘛。” 自打进了清河鸭养殖场,看着这一栋又一栋的新厂房,还有嗡嗡响个不停的机器以及不停忙碌的几百号工人,几个书记更是下定了决心要跟清河鸭养殖场绑定在一起。 可惜余思雅不答应:“谢谢诸位书记的支持,不过后来我想了想,咱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家各自保持独立性,自负盈亏,赚钱是自个儿的,亏本了也是自己担着。各个公社有什么福利,要搞什么建设那也是自己公社的事,大家有多大的力气端多大的碗,省了扯皮和各种争执,对大家都好。” 什么意思?这是嫌他们累赘,不管他们了?那说好的修路和通电呢?都要他们自己掏钱嘛? 六个书记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但此刻他们也意识到了余思雅的强势和善变,不敢像上次那样轻忽她。 几人对视一眼,钱书记扯了个笑容说:“大家都是兄弟公社,自家人,扯什么皮啊,肯定不会的,余厂长,你多虑了。经过我们大家的认真考虑,我们全体都同意并入清河鸭养殖场。” 钱书记挺能屈能伸的,就怕余思雅不带他们玩了,赶紧改了口。 余思雅笑容不变,推脱道:“谢谢书记们的支持,不过真要合并也是胜安养殖场第一个合并过来啊。如今咱们养殖场在大搞建设,你们也看到了,又要管胜安养殖场的事,实在没什么钱也没精力,这个事以后再说吧。” 现在想加入晚了,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法子,又何必舍自己养殖场的股权呢。 看出余思雅是铁了心不肯让他们加入了,六个书记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那天就别把口开那么大的,搞得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真是太可惜了。 事已成定局,没法改变了,他们只能把目光转到他们最关心的另外一件事上。 “那,余厂长,咱们的鸭子收购协议还按原来的来吧?你不会因为跟胜安养殖场合作就不管咱们了吧。” 他们就怕余思雅不要鸭子了,他们没有加工生产线和经验,也没销售渠道。这么多鸭子,不卖给余思雅,那真不知道卖给谁去。 余思雅笑道:“这是当然,几位书记多虑了。我们跟胜安养殖场那边签订了十年的统一收购协议书,按照规定的数量和当季的活鸭市场价格收购鸭子。如果六位书记不放心,咱们也可以签个协议,白纸黑字,以后如果有一方违约,也能去找县里面的领导主持公道,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一想也有道理,签了合同,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这清河鸭养殖场都不能不收他们的鸭子了。他们的养殖场也有了保障。 几人商量好了之后,由钱书记出来做代表:“好,我们信得过余厂长你,就按你说的办吧,这个协议怎么签?” 余思雅早有准备,她对马冬云说:“去把我跟胜安养殖场签的那份收购协议拿过来。” 然后又对六位书记说:“咱们就按胜安养殖场的那个模板签吧,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都没意见,清河鸭养殖场再怎么坑也不至于坑自己占有股份的胜安养殖场吧。 收购协议拿了过来,虽然只有两页,但内容非常详细,从数量规定到年限,价格,如遇不可抗力因素(比如鸭瘟之类)的意外该怎么处理都有规定。同时还规定了鸭子的饲养要求,只能饲养天然谷物、青草菜叶子之类的,不得喂养加工过的饲料、添加剂和催长素、激素之类的,一批鸭子的出栏时间得在两个半月以上。 几个书记听都没听说过激素之类的,但前面的喂养谷物青草菜叶子之类的还是看懂了,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喂养的,继续按现在的喂养方式来不就行了。 对这些,大家都没意见,唯一要确定的就是数量。 看到胜安养殖场的养殖规模,钱书记几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步子走得太慢了,他们这些先成立的养殖场还不如后面这个影子都没有的养殖场,太说不过去了。以后不但要被红云公社压一头,还得被那两个公社压一头,凭什么啊? “余厂长,胜安养殖场都养这么多,咱们的数量也得增加。”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自然,以后我们清河鸭这个牌子做大了,对鸭子的需求量肯定会增加。但今年已经够多了,再多我们养殖场吃不下,这样吧,在协议里备注好,从明年起,你们每个养殖场也可以多养一千只鸭子,我们养殖场都收,如果数量还要增加,那咱们可以签补充协议。” 这个余思雅主要是考量到明年会发生两件大事,一是改革开放,二是包产到户。这样社员手里将会有更多的粮食,以后养殖场的饲料来源不缺了,而且市场也会扩大,迟一年再大肆扩张也不迟。今年她还要参加高考,要分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复习,先稳打稳扎来。 六个书记虽然有点不甘心,可谁让他们迟来一步,人家已经跟胜安养殖场签订了协议。他们只能同意。 于是这两家养殖场也一起签订了一份十年的收购协议。 送走六位书记,余思雅心情甚好地将协议拿了回去,放进抽屉里。有了这三份协议,再加上养殖场这两百多号人,还有欠银行的几万块没有还。清河鸭养殖场确实是个香饽饽,但每个月几千上万的支出,每个季度好几万的收购费,也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 这就无形中给她的地位增加了一重保障。想撇开她,来摘桃子,可不是人人都能收拾这么大一个摊子。 余思雅未雨绸缪,做好了准备,结果上面一直没有动静,冯书记也没挪窝。 直到四月底,冯书记才又把余思雅叫过来说:“我已经接到了调令,下个月就要县里面报道了。接替我工作的你也认识,就是王秘书。王秘书跟了梅书记好几年,年纪不小了,也该放出来历练了。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更好沟通,以后大家好好干,一起将咱们红云公社建设得更好。” 王秘书?对于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秘书,余思雅第一感觉就是没什么存在感。因为两次都是跟梅书记见面,这个王秘书态度都很友好,不该他说话的时候跟个隐形人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真的很平凡。能做到一把手秘书的,肯定是个心思细腻,做事周全之人。 也好,这样的人至少比那些不讲道理,喜欢论资排辈的大老粗好。 于是余思雅笑着说:“原来是王秘书啊,挺好的,冯书记你放心,我一定跟他一起努力将咱们红云公社建设成全省第一公社。” “小同志有雄心,好样的。”冯书记看余思雅没什么芥蒂的样子,心里也很高兴。 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也轮不到她说话,余思雅便没再管这个,转而关心起冯书记的去处:“冯书记,你调到哪里啊?” 冯书记笑着说:“办公室主任。” 余思雅乐了:“恭喜冯书记,这可是个好职务,以后你可以多罩着点咱们红云公社啊。” 冯书记被她逗乐了:“你这小同志能干得很,还要我照顾啊,我这回升迁都靠你呢。对了,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余思雅看出冯书记是真的很激动,乐了:“什么好消息啊?” 冯书记高兴地说:“恭喜余思雅同志,你被评选为省劳动模范,五一劳动节去省城接受表彰!” 余思雅惊喜得合不拢嘴:“真的?” 冯书记兴奋得脸都红了:“这种事我还能骗你不成。这是你应该得的,依我说,要不是你工作年限短,年龄又还小,全国劳模也是做得的。前一阵县里就把你的事迹推上去了,不过当时还没确定,所以我就没先告诉你。” 余思雅笑了:“那是冯书记你偏袒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对了,这个表彰大会什么时候举行,我一个人去吗?” “五一劳动节那天,省城你很熟了,就你自己去吧,我把地点记下来了,那边会安排食宿,你带着介绍信去报道就行了。”冯书记把一张纸递给了余思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余,你还年轻,就取得了这么多的荣誉,我相信你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好好干!” 余思雅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不舍:“谢谢冯书记,你永远是我的好领导,你放心,我一定在平凡的工作中做出不平凡的业绩,让咱们红云公社变得更好。” 冯书记含笑看着她:“我相信你!” 余思雅要去省城接受表彰这个事在红云公社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惊讶的同时,也觉得余思雅是实至名归,应该得到这个奖励。养殖场的职工那更是兴奋,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搞得跟自己得到了表彰一样。 但要想说兴奋谁都超不过沈红英姐弟俩。 得到这个消息,沈红英马上忙碌了起来:“嫂子,你要去省城参加表彰大会,那得做身新衣服,我帮你做。咱们家还有布吧,我明天去公社买布。” 余思雅赶紧拦住了她:“不用,做什么新衣服,我这是去参加劳模表彰大会,穿得干净整洁大方得体就行,就穿旧衣服,方显咱们劳动者本色。” 她年纪本来就小,在这种场合不穿庄重点,更容易被人小瞧,不知情的恐怕还会在背后议论她是走后门进去的。 沈红英还是有点犹豫:“可是,这是大喜事啊,咱们就这么算了吗?要不我给你做身新衣服,咱们以后穿吧。” 沈建东插了一句嘴:“你别做了,你做的衣服土死了,嫂子是当大干部的人,穿城里买的衣服合适。” 沈红英脸一白:“我,我做的衣服真的那么差吗?” 差倒不至于,就是小女孩的审美跟她这种事业型的成熟女性不大搭。余思雅赶紧安慰她:“没有,红英你的手非常巧,做的衣服很好。这样吧,你给嫂子做一件裙子,用舒适的棉布,嫂子在家里晚上洗了澡穿。” 沈红英这才破涕为笑:“好,嫂子,我一定帮你做一件漂亮的裙子,你放心,绝对不土气。” “好,不过这个事不急,等你们考完试再说。红英,建东,你们初二马上就要毕业了,下学期就要上高中了,我希望这两个月你们能先放下手里的事,专心念书,争取都考上高中。”余思雅诚恳地说道。 沈红英乖巧地点头。 可沈建东自打上回卖瓜子赚了钱,尝到了甜头,现在整天惦记着赚钱的事,对本就不喜欢的学习更不上心了。 他扒了扒头发:“嫂子,我能不能不念了?” 余思雅好笑:“你今年才14岁,不念书你想干什么?” 沈红英马上出卖了他:“建东最近跟人在合计夏天卖冰棍的事。” 余思雅挑眉看着他:“你准备不念书搞这个?” 沈建东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嫂子,这,这不是夏天来了吗?你们养殖场弄了个冷库,咱们自己冻点冰棍,放点糖,掺点白开水进去就弄成了,两分钱一根,我算过了,比卖瓜子还划算呢!” 这小子脑子够灵活啊,而且都打上冷库的主意了。别说,冷库还真是个天然做冰棍的好地方,余思雅见他实在没兴趣念书,也不勉强,转而问道:“那你的磨具从哪里来?” 沈建东摸了摸后脑勺说:“我准备找六叔用木头打一些磨具。” 六叔是村里的木匠,手工活非常好。 可余思雅不大看好:“木头好脱模吗?而且手工做出来的模具能一模一样,都一个大小吗?还有你们选木头也得注意,中间的木屑要是没清理干净,弄到冰棍里,别人吃到了,以后可不肯买你们的。” 这倒是,但沈建东长这么大连县里都没去过,他能接触到资源和人脉实在有限。 看他皱着小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余思雅笑了:“我可以去省城帮你买磨具和包装冰棍的塑料纸回来,你好好念书,不管考不考得上,都考完再做这个。就当是嫂子送你的毕业礼物。” 沈建东一脸欣喜:“谢谢嫂子,不过钱还是我们自己出吧,这个是咱们本钱的一部分,哪能让嫂子出呢。你要方便,就帮我们弄点糖票,不然咱们买不到白糖。” 余思雅被逗乐了:“敢情你们什么都没准备好啊,就打算开卖了。” 只能说年轻人就是有冲劲。 沈建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有嫂子吗?谢谢嫂子帮忙。” “好了,我答应你。”余思雅一口应下了,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难。有孟经理的关系,想弄几斤白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建东赶紧跑回屋将自己攒的二十多块钱拿了出来,塞给余思雅:“嫂子,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等赚了钱,再把其他的补上。” 余思雅没接:“不用,你先拿着,你们还要打箱子之类的吧,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等赚了钱再还给我就行了。” 沈建东收回了钱:“那好吧,算我借嫂子的,等我们赚了钱再还给嫂子。” 余思雅点头,又说:“舍得买冰棍的大多是孩子,等放假你再卖吧,这段时间好好念书,有空想想怎样才能把你的冰棍卖出去。” 得到了余思雅的支持,沈建东干劲十足,看起书来都比以往有劲儿了。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30号那天,余思雅满揣公社众人的祝福踏上了去省城的路。 当天余思雅住进了安排的招待所,晚上在食堂吃的饭,同时认识了许多来自全省其他地方的劳动模范。 在这些人,余思雅格外显眼,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嫩了,脸白生生的,哪怕穿着严谨的干部装,剪了干练的齐耳短发,但架不住脸显地稚嫩啊,在一堆中青年骨干中就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一开始不少人都觉得这小姑娘应该是来镀金的,多半是个走后门的。但等结识后,听了她的谈吐,再听说她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大家都收起了小觑的心思。 去年清河鸭可是在省里都扬了名,上了报纸和电视。这些人不少看过报纸的详细报道,很清楚这是一家没底子的村办企业,能走到今天实属不已,领导人肯定也要有魄力才行。 今天来这里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大家有心交好,趁着吃饭的功夫就聊了起来。余思雅借此认识了不少的人,有几个谈得来,以后可能还有业务往来的,都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第二天,表彰大会如期举行。省里的几个领导都出席了,被表彰的省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不少,有好几百人,乌压压地坐了大半个会议室,后面还有记者拍照采访。 余思雅坐在人群里,先听领导发言,然后跟着众人一起上去接受表彰颁奖。 颁完了奖,大家又一同在食堂吃了顿午饭,这个表彰大会才算结束,离得近的同志就可以回家了,远一些的只能住到第二天再回去。 余思雅已经赶不上回县里面的班车了,正好出去办事。她去找田主任帮她打了一副不锈钢的冰棍磨具,然后又找人买了装冰棍的包装纸和白糖,然后便去逛书店。 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到时候书肯定很难买。等高考的消息传来,教辅资料更是有钱都买不到,余思雅得早做准备。 可惜因为这几年不重视教育的缘故,书店里的教辅资料少得可怜,她想多买些回去屯着也没有。而且同样的书买几本回去,也会遭人怀疑。 最后余思雅想了个办法,买个复印机回去。 现在他们养殖场的规模越办越大,需要手写的资料很多,同样的资料、告示、合同抄好几遍,太浪费人力资源了。买个复印机回去能解决很多问题。可惜现在的计算机还没普及到个人,不然她也想弄两台回去,以后办公也方便。 有了复印机,以后他们就可以自己复印各种资料文件了。所以教辅资料买一本就行了。 在省城逗留了两天,办完了事情后余思雅才回去。 这时候,王秘书,不,现在应该叫王书记已经来上任了,而冯书记也要去县里面了。 冯书记特意等余思雅回来,给他们介绍了彼此:“余厂长,这是我们新上任的书记,王爱国同志。” 余思雅笑着伸出手跟王爱国握手:“王书记,你好。冯主任,你不用介绍了,我跟王书记是老熟人了,谢谢王书记在梅书记面前替我们美言。” 不管有没有这事,先把话说得好听点总没错。 王书记也很客气:“余厂长说笑了,梅书记可是很看好你,我初来红云公社,缺乏基层工作经验,还请余厂长以后多多提点。” 他的态度放得非常低。 余思雅并没有被这态度迷惑,笑道:“王书记哪里的话,我参加工作的还没两年,只是一直呆在红云公社,对红云公社比较熟而已。王书记但凡有什么想问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双方聊了几句,初来乍到,王书记还有很多资料要看,情况要了解,跟其他同志认识沟通,余思雅便没有打扰他,提出告辞。 冯书记也要下班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着,跟余思雅一块儿出了公社:“还没恭喜你获得了省劳模呢,过几天应该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你吧。” 余思雅笑:“冯书记,这可说不好。报纸上应当会刊登一张合照,但估计你找不到我,几百号人呢。”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 冯书记感概地说:“那不一样,我也要把报纸收集起来,这可是我们红云公社的荣誉。恭喜你,小余同志,有了这个荣誉你可以走得更远。” 余思雅诚挚地说:“谢谢冯书记,也恭喜冯书记高升。” 冯书记笑着摇头:“哎,让我打仗训练还行,搞经济我是真不如你们这些年轻同志,我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不过能去县里我也知足了,老钱肯定羡慕死我了。对了,小余,你也看到了王书记,他人还不错吧,以前在梅书记身边,他做事就很周全,跟了梅书记好几年,是梅书记最得力的秘书。” 又没相处过,谁知道好不好。余思雅不会这时候下定论,不过在冯书记面前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挺好的,王书记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嗯,你们都是年轻人,年龄相差不是特别大,想法观念可能比咱们老一辈更合得来。希望你们俩能好好合作,将咱们红云公社打造成得更好。”冯书记由衷地说道。 余思雅也希望如此:“嗯,冯书记你放心吧,公社以后一定会发展得更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冯书记家门口。 冯书记停下了脚步,笑看着余思雅:“你送我到这里就行了。以后到县里做事,顺路也来县委转转,有什么需要我牵线搭桥的,你也尽管说,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尽全力。” 余思雅感激地点头:“好,冯书记放心吧,我以后肯定会经常去叨扰你的。明天养殖场那边还有事,我就不来公社送冯书记,祝冯书记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051 051 王书记初来乍到, 又是第一次担任基层一把手,不熟悉状况, 上任后主要的工作在于了解摸索红云公社的情况, 他时不时地找干部了解情况,下大队,体验民生疾苦, 非常亲民。 两个月下来, 倒是在公社中积攒了不错的口碑,大家提起他印象都觉得不错。 余思雅目前也觉得他人还不错, 每次去汇报养殖场的工作, 王书记都是多听少说, 工作起来还算愉快。 进入夏季, 天气炎热, 虽然有冷库, 但食物的保质周期仍旧缩短了不少,养殖场也没什么大动作,生意算是进入了一年中的淡季, 生产和运输量都比前两个月有所减少。 于是余思雅作主给大家放了一个星期的高温假, 养殖场的职工分为几个组, 每个组轮着休息带薪放假一周, 既不耽误工作, 又能让大家轻松轻松。 这个年代提倡的是劳动光荣,过年能有一两天假就不错了, 现在竟然平白无故地多出一个星期的假, 工人们都很开心。就连干部们听说了这待遇, 也都是羡慕不已。 这个消息传到了王书记耳朵里。等余思雅去公社,两人碰头的时候, 他随口问道:“余厂长,听说你们养殖场要放高温假?” 摸不清楚他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余思雅笑着说:“是啊,最近单子有所减少,养殖场咱们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与其让大家在工厂里磨洋工,还不如轮流放假,回家干活,挣点工分,改善改善家用。” 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 王书记算是再一次领会到了余思雅这张嘴的厉害。他笑道:“还是余厂长你想得周到,你们养殖场有你这样的厂长,可真是有福了。” “哪里,王书记过誉了,我只是不希望浪费资源而已,一个人能干完的活,为什么要两个人,一天能做完,为什么要拖两天三天?”余思雅淡淡地笑着说,“王书记,没事我就先去学校了,听说中考成绩出来了,我去看看。” 王书记知道她弟弟妹妹在念初二,遂笑道:“好,不耽搁你了。” 等余思雅走后,他在嘴里默默念了念“一个人能干完的活为什么要两个人”,念完之后他自己就笑了:“不愧是从无到有把养殖场建起来的同志,这说法就是新鲜。” 今天余思雅来学校,主要是了解三个孩子的成绩。沈红英、沈建东和余香香三个人今年都初二毕业了,这会儿实行小学初中高中九年教学,他们三个人都即将升到高中,就是不知道考上没有。 余思雅去了找了老师,拿到了他们的成绩。 两个女孩子成绩不错,都考上了县里面的高中,沈建东落榜了,距高中还差好几十分。 这个结果余思雅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她有点头痛,如今时间已经进入了七八月,很快十月就会到了,届时高考的消息就会传来。如果她考上了大学,过完年就会去城里念书,到时候家里就只剩沈建东一个半大的孩子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没有长辈在身边引导照顾,他胆子又大,现在经济还未完全开放,投机倒把罪得九十年代才能消除,他万一走错了路,惹出麻烦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要是他能考上高中,跟沈红英一起去县里面住校,每个月就放一次假,那还让她放心些。 可他没考上,怎么安置他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沈大江和沈宝安这两家都是靠不住的,别说照顾沈建东了,他们不把沈建东带坏都是好的,余思雅可不希望将好好的孩子丢给他们。 算了,还有好几个月,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办法。 余思雅拿着录取通知书回了家。 到家里,沈红英已经开始在做饭了。余思雅环顾了一周问道:“建东呢?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建东去卖冰棍了。”沈红英从灶房里探出个头说道。 余思雅狐疑地皱着眉:“他的冰棍还没卖完吗?最近天气热,我记得他生意不错的啊。” 进入伏天,最近每天的气温都是在三十度以上,坐在屋子里人都能出一身的汗。在没有冰箱、空调、风扇的乡下,能有根冰冰凉凉的冰棍无疑是种很大的享受。 红云公社这两年当工人的越来越多,不少人家手里都宽裕了一些,因而也舍得给孩子买根冰棍尝尝。所以沈建东的生意还不错,每天出去都能将箱子里的冰棍卖光。 沈红英从灶房里出来,擦了一把脸说:“他今天下午已经卖完一箱子了,这是第二箱子。” 一箱子好几十根雪糕,上午卖一箱子,下午卖一箱子,他还不知足,竟然又跑出去卖了。 余思雅实在是佩服沈建东的干劲儿,这么热的天,大家都恨不得窝在家里面,就他每天走街串巷,满公社的奔走叫卖,从早忙到晚,不亦乐乎。 其实家里不缺他卖冰棍的这些钱,余思雅今年做了厂长,工资又往上提了提,已经六十块钱一个月了,年底还有两个月的奖金。两个孩子每年各自还有两百多斤的基本口粮,光这些就足够他们三个人用了。 沈跃的抚恤金,除了刚工作那段时间,没钱,余思雅花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三百多没动,她打算以后把这笔钱分给他们姐弟俩。别人用命换来的钱,她还不屑于去占用。她借了烈属这个身份用,也帮沈跃把弟妹带大,就两不相欠了。 至于沈建东现在有多少钱,余思雅也不清楚。他经常捣鼓一些小玩意儿卖,挣了多少,余思雅都不过问,让他自己保管。他偶尔碰到卖鱼卖肉的,不用票的时候也会买些回家,有时候还会给她和沈红英买点小东西。 明明什么都不缺,但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就像掉进钱眼里去了。眼看天都要黑了,他人还没回来,余思雅有点坐不住了,问沈红英:“建东有说他去哪里卖了吗?我去找他。” 沈红英摇头:“嫂子,你不用去了,他一会儿就回来,先吃饭吧,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咱们把他的饭留在灶上。” 话音刚落,一个背着箱子的人就跑了进来,兴奋地喊道:“嫂子,红英,我回来了。” 余思雅扭头,看到他一脸的汗,人也瘦了许多,身上的皮肤更是黝黑黝黑的,简直晒成了一个小黑炭。这大夏天的,整天在外面跑,不晒黑才怪了。 “煮好饭了吗?我饿死了。”沈建东放下箱子,在井边打了一桶水起来,先把头埋下去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然后捧起水洗了洗脸,最后将剩下的水泼在脚上,清凉清凉。 余思雅看了不由摇头:“好了,赶紧把脸擦干来吃饭吧。” 说完,她进灶房端饭去了。 三个人开了灯,坐在桌子上,边吃饭边聊天,余思雅问:“你下午第二趟都卖完了吗?” 提起生意,沈建东就满是兴奋:“卖完了,可好卖了,就是我这腿跑得太慢了,不然我还能多卖一点。” 余思雅听到这话,心里一动,放下筷子说:“要不咱们买辆自行车吧。” “买自行车干什么?嫂子,你们厂子里不是给你配了一辆自行车吗?”沈建东一边扒饭,一边含糊地问道。 她现在骑的那辆是厂子里买的,要是让沈建东骑着去卖冰棍,那是假公济私,余思雅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就连沈建东去冰库冻冰棍都是给了租金的。 既然沈建东这么喜欢干买卖,有一辆自行车对他来说会方便很多。 余思雅笑道:“给你骑啊,你背着几十斤的冰棍,用两只脚走着去卖冰棍太累太辛苦了。有了自行车,一次可以带两箱冰棍,轻松很多,效率也会提高不少。” 沈建东本来想说不用的,但他被一次可以带两箱冰棍给打动了。是啊,用脚走路,他怕冰棍融化了,一次也不敢带太多,去哪里都急匆匆的,要是有了自行车这问题就解决了。而且以后他的销售范围也能扩大,他完全可以骑自行车去东风公社卖嘛。 “可是,嫂子,我现在还没那么多钱。”沈建东有点不好意思。 余思雅笑了:“我先帮你垫上,算我借你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他有这种干劲,不怕辛苦,愿意去奋斗,余思雅是很支持的。 沈建东感激地看着余思雅:“谢谢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挣到钱还你。” 余思雅重新拿起筷子:“不着急,我现在有钱用,你卖冰棍我没意见,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你才十几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沈建东满心沉浸在能有自行车,又能卖更多冰棍,挣更多钱的喜悦中,根本没把余思雅的这话放在心里,扒了一口饭,点点脑袋:“知道了。” 说完了买卖的事,该说念书的事了。 余思雅高兴地说:“咱们家今天出了个喜事,红英考上高中了。” 她把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 沈红英看到自己被录取了,开心极了,高兴之余,她瞅向弟弟:“建东呢,嫂子,他的成绩出来了吗?” 沈建东有自知之明:“我肯定没考上,你不用问嫂子了。” 余思雅给了他一栗子:“没考上你倒是很光荣啊。红英要去念高中了,你好好想想你以后干什么,要不要再去念一年初中,争取明年考上高中?”想来想去,这么大的孩子还是丢到学校让人放心些。 沈建东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嫂子,算了吧,我不想浪费那个钱。我不喜欢读书,你就让红英念吧。” 他还这么小,余思雅其实不想他这么早就走进社会,接受社会的毒打和磋磨。但看他大夏天的整日在外面卖冰棍,没人监督,也没人催促,都不喊一声累,大冬天别人看电影,他吹着冷风窝在后面卖瓜子也从没退缩过,余思雅便熄了勉强他的念头。 人各有志,他既然喜欢做买卖,又肯吃苦,那就好好干吧,接下来二三十年是黄金时期,但凡肯努力,愿意去闯的人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她尊重他的选择。 “那你好好想想,等九月开学了,天气凉了下来,买冰棍的人就少了,你该做什么。”余思雅淡淡地提醒他。 沈建东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乐坏了:“嫂子,你对我真好,你放心,我肯定能想到新的赚钱的法子。” 沈红英比余思雅更了解自己的弟弟,见他实在不愿意念书,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有点伤感:“那九月我就要跟你们分开了,嫂子,建东,我真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什么?每个月都要放假回家的,我去县城也会去看你的。”沈建东没伤感的情绪,笑嘻嘻地说。 余思雅没插话,等吃过饭,她把余香香的通知书也拿了出来,递给沈红英:“我明天要上班,辛苦你跑一趟,把这个给香香拿过去,然后你们俩约个时间,开学那天我送你们去学校。” 她得去给两个孩子交学费,还要安顿好,看看她们缺什么,也好一起补上。两个女孩子心思都比较敏感柔软,怕给她添麻烦,平时从来不诉苦要东西,她不主动给,她们就忍着,只能她多费点心思了。不然等她去上大学了,更没功夫管她们。 沈红英看到余香香的名字,非常高兴:“香香也考上了啊,那我们可以做个伴了。” “嗯,以后你们在学校要相互照顾,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写信。”余思雅认真地叮嘱道。 说了给沈建东买自行车,余思雅第二天就去了县里,找人换了工业券,然后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回去。 得了新车子,沈建东那个兴奋,更有干劲儿,而且主动要做余思雅的司机,每天吃过早饭就刻意等着余思雅:“嫂子,走,我送你,正好我也要去养殖场拿冰棍。” 早上天气相对比较凉快,冰棍没那么好卖。余思雅劝他:“不用了,又不远,我走着去就行了,你再休息一会儿,等晚点再过去吧。” “嫂子,我现在就去,我先去东风公社卖一卖,我现在去养殖场拿上冰棍,去东风公社正好差不多。他们那边还没卖过,第一次看到卖冰棍的,肯定不少人买。”沈建东早有计划。 余思雅便由着他去。 叔嫂二人骑着自行车出门,悠扬的铃声传得老远,引得早起的孩子羡慕不已。一路上,沈建东逢人就咧着嘴巴笑:“我嫂子给我买的自行车,对,我嫂子对我真好!” 余思雅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到了养殖场,跳下车子,她提醒他:“不是我给你买的,是借的,等你18岁的时候,记得还我钱。” “不用18岁,嫂子,我今年就能还你的钱。”沈建东得瑟地说。 余思雅懒得理他,索性由他去。半大的孩子,手里的钱还是别太多的好。 有了自行车,沈建东的事业版图果然进一步扩大,从红云公社扩展到临近的三个公社。也由以前的一天两三箱变成了现在的四五箱,而且每天收工的时间还早了许多。 虽然很辛苦,但他的眼睛每天都蹭亮蹭亮的,眉飞色舞,整个人干劲儿十足,余思雅见了,便由着他去了。 转眼到了九月,余思雅亲自把两个女孩子送去县里的高中。 这些年教育受挫,县城的高中也很落魄,而且班级非常少,两个年级总共就六个班,一个年级三个班,差不多两百个人。住的集体宿舍也是那种几十个人一间屋的宿舍,上下床,床挨着床,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土泥,环境非常不好。 但是余思雅也不可能给两个女孩子在外面单独租房子。她不在,没有大人,两个女孩子在外面租房子住,不安全,学校住宿环境是差了点,但好歹安全,反正就两年,熬一熬就过去了。 余思雅领着她们放下了行李,然后去逛供销社,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床蚊帐,这样好歹有点遮挡,保持一点私人空间。另外还给她们各买了脸盆、毛巾、牙膏牙刷、洗衣粉等等之类日用物品。 将两个女孩子安顿好,余思雅给了她们伙食费和粮票就回乡下去了。 进入九月,天气渐渐转凉,养殖场的工作开始忙了起来,进入旺季。与此同时,恢复高考的小道消息也传了出来。 其实在八月的时候邓公在北京主持召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上就表示要改变靠推荐上大学的招生办法。 九月,教育部在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有消息灵通的知青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机会来了。那阵子,公社里不少知青凑在一起讨论,究竟会不会恢复高考,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养殖场里的知青也不例外,如果能高考回城,谁愿意守在这个贫瘠的山村做一辈子的工人呢? 但在没得到正式通知之前,大家的心都还是悬着的。 余思雅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是回头悄悄给孟兰和元教授各写了一封信去,并汇了一笔款,麻烦他们帮忙代购一些参考书。六月的时候,元教授两口子也平反回城了。他们的消息肯定比乡下的知青更灵通。 等高考一公布,参考书肯定很难买到,现在高中的教材是《工基》、《农基》,跟高考是两个路子,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余思雅上次买了几本书,但她觉得不够,还想弄点参考资料。 但她的信才寄出去两天,这天下班,楚玉涛就背着书包找上了她。 “余厂长,咱们单独聊聊。” 余思雅扬眉:“拖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来找我,是有什么情况吗?” 楚玉涛坐在余思雅对面,犹豫了一小会儿,问道:“余厂长,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余思雅点头:“好像有这个传言,怎么啦?” 楚玉涛从包里掏出四本书,推了两本到余思雅面前。 余思雅低头一看,是一套《数理化丛书》和《代数》,她面前的这套比较新,楚玉涛面前的两本比较旧。 “什么意思?”余思雅挑眉。 楚玉涛深吸了口气说:“元教授的消息比咱们灵通,他认识不少搞教育的人,我觉得这个消息是真的。这书是元教授寄过来的,他说不管你有没有参加高考这个想法,都让我给你两本。” 余思雅…… 早知道元教授这么贴心,她就不寄信出去的。算了,明天再写一份快件过去解释清楚吧。 余思雅接过书,点点头:“哦,我知道了,谢谢你。” 楚玉涛见她表情平静,有点搞不懂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到底还是他沉不住气,过了两分钟,楚玉涛主动问道:“余厂长,我准备参加高考,你呢,要参加吗?” 余思雅模棱两可的说:“等具体的通知出来再说吧。你现在找我不光是为了这个吧。” 楚玉涛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余厂长,我准备辞职!”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你这工作可是有不少人眼馋。” 楚玉涛现在四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在公社都算高的了,年底还有两个月的奖金。城里不少普通工人都比不上。 这可以算是破釜沉舟的决定了,别说现在楚玉涛还不确定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就算确定了,他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上吗? 如果考不上,再丢了工作,那怎么办?没看知青们虽然私底下很激动,但该上班的还是上班,该上工的也老老实实上山下田干活。说到底,人还是得先保证生存,再考虑其他的。 这个决定,楚玉涛也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余厂长,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余思雅挺诧异的,楚玉涛平时看起来性子温温吞吞的,似乎是没什么脾气,没想到在大事上这么果断。 别人心意已决,余思雅也不拦着,但她也有她的计划:“楚同志,你们财务那边还有两名职工,你可以将工作交给他们,你自己把关就行,本来给你招助手就是为了分担你的工作,这样也不耽误你学习。如果恢复高考的同志正式下来,我会支持厂子里所有想参加高考的人尽量抽空学习,你到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楚玉涛踌躇了一会儿说:“可是,如果我们考上了,一样要走的。”所以他才不好意思继续在养殖场拿着工资不干活。 余思雅笑看着他:“这可未必,你先别把话说死。你们都是厂子的元老,看着厂子一穷二白地建起来,如果你们还愿意继续留在厂子里干,我会有其他考量。不过这个咱们先搁在一边,好好工作,努力备考吧,等考上再说。” 楚玉涛挺信服余思雅的:“好,那我听你的。” 为了给大家创造条件,第二天,余思雅在厂子里召开了一个大会,宣布知青们有意参加高考的,允许他们在完成本职工作后复习,讨论学习。同时也请其他职工多多帮忙,大家同心协力,帮知青同志们分担一些工作,不管谁能考上,对他们养殖场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时候随手给大家一些支持,以后他们都会感激养殖场一辈子,这可是养殖场千金难换的人脉。 这个消息一出,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知青们也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厂长都这么说了,那这恢复高考的消息多半是真的了。 大家是非常感谢厂子里的人性化管理,一个个干活更卖力了。 当然这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公社。 王书记知道这事后,打电话把余思雅叫了过去。 “余厂长,请坐,今天把你叫过来是想问你点事。”王书记笑眯眯地说,他是秘书出身,说话一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余思雅依言坐下,笑着说:“王书记客气了,你说。” 王书记右手轻轻敲着桌子,问道:“余厂长,听说你们厂子里的知青现在开始复习了,你是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要恢复高考了?” 他身为梅书记的前秘书,信息来源应该也不少,没道理还问她。余思雅将元教授搬出来当挡箭牌:“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前几天,六月平反回城的元教授给我寄来了两本复习书,他没说什么时候会恢复高考,但我估摸着应该是有这回事,只是具体的日期还没定下来。” 王书记来没过多久元教授老两口就平反回城了,他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两个人,但关系不熟。这两口子是教育工作者,回的也是学校,认识的人脉也多是搞教育的,既然他们给余思雅寄了书来,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王书记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道:“那你们厂子里这么多知青参加复习,厂子里还忙得过来吗?会不会耽误生产?” 余思雅笑道:“这个王书记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不会耽误生产的。而且我们养殖场的知青数量也不多,也就二三十个。” 王书记点头:“对了,元教授给你寄了书,这么说,你也要参加高考了?” 这个事,他迟早要知道,余思雅没瞒他,点头道:“是的,我想试试。” “这是好事,余厂长能力出众,如果再有学历加持,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余厂长,你是厂子里的核心,你要是去上大学了,咱们养殖场怎么办?”王书记担忧地问道。 他作为公社书记问这个话合情合理。如果是冯书记,余思雅可能就如实讲自己的计划了,但王书记这个人,她还没摸透,虽然王书记口碑很好,特别亲民,经常下乡了解情况,一副实干家的派头。可这更能说明王书记的野心。 不过也可以理解,换了余思雅,在这把年纪,又有这么好的资源,那肯定要奋斗一把。 扯了扯嘴角,余思雅苦恼地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王书记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王书记听她这么说,凝神思考了一会儿道:“你们养殖场就没有合适的接班人吗?余厂长,你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了,如果你考上了大学,也要保证养殖场能正常运转啊。这可是还有两百多号人指着养殖场吃饭呢。” 余思雅顺着他的话说:“可不是,只是高考这个事太突然。我完全没料到,所以没有准备。我们厂子里,有文化的大多是知青,他们也要参加高考,不稳定。唯一一个念过大学,不需要继续高考的就是李主任,不过他主要是管生产,也不知道行不行。” “那让李主任过来谈谈吧。”王书记也是个行动派。 余思雅没意见,他就让小沈给养殖场那边打了电话。 过了二十来分钟,小李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见余思雅也在,有点纳闷:“王书记,余厂长,你们找我?” 王书记指了指余思雅旁边的椅子说:“坐,李主任,找你过来是想跟你谈点事情。” 小李一头雾水,坐下后,不解地看着他:“王书记,你说。” 王书记看向余思雅道:“是这样的,你们余厂长想去念大学,准备参加高考。如果余厂长去念了大学,厂子里总得有个负责人。经过我和余厂长商量,我们觉得你最合适,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什么时候说小沈最合适了? 小沈听到这个话也是吓了一跳,他赶紧摇头:“这个,王书记,这个我不行的,你让我管理管理生产还行,你让带领养殖场,我是真不行。” 他跟着余思雅出去了好几回,每次跟那些县里面省里面大单位的领导们谈话,他都有些畏惧,根本做不到像余思雅那样谈笑风生。养殖场最主要的人脉都掌握在余思雅手里,他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他还是很清楚的,他要接替了余思雅的工作,肯定做不到那么好。 做不到更好,也就没法给职工,给各大队带来更多的好处和利益,那就是失败。小李可不想担这副自己担不起的担子。 王书记没料到小李会是这个反应。毕竟能高升对谁来说都是好事,怎么会有人拒绝呢? 但目前,也没比小李更合适的人选。拧着眉,他温和地劝道:“李主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如果余厂长考上了大学,咱们也不能拦着她,耽误她的前程啊。” 听到这话,小李觉得有些苦逼,扭头看余思雅,劝道:“余厂长,要不你别念了,你当咱们厂长就很好了嘛。大学毕业了好多也当不成厂长。”他就是明显的例子。 余思雅笑着说:“还没考呢,说这个为时过早。王书记,这样吧,李主任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别勉强他。我提议,由王书记来代管养殖场,有你领导,咱们大家都放心。” 王书记错愕地看着余思雅,小李也震惊极了,完全搞不懂余思雅在想什么。 “这怎么行?我没有过管理厂子的经验,这个事还是算了吧。”王书记推脱道。 余思雅笑着说:“这有什么关系,我有次翻到旧报纸,有个叫华西村的地方,人家就是书记管厂子。王书记见多识广,从县里面来的,跟着梅书记视察过不少厂矿企业,你来代管养殖场最合适不过。” 话说到这份上,王书记也不好拒绝了,犹豫片刻,他说:“好吧,那等你参加高考后,我来帮你代管厂子。如果你考上了,养殖场继续由我代管,万一余厂长今年没考上,那还是你回来管养殖场。” 余思雅笑着说:“那就多谢王书记了。不如十月就王书记来代管厂子吧,我也好早做准备。” “这么快,这高考还没确定呢!”王书记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浅浅笑道:“教育部已经开会了,这是迟早的事,我早点做准备嘛,争取最大可能嘛。” 她都这么说了,别人也不好拦着。王书记叹气道:“好吧。” “王书记,还有几天,我回去整理一下,到时候把工作交给你,就麻烦王书记了。”余思雅脸上还是保持着那副笑容。 等出了公社,小李就不赞同地说:“余厂长,你这是何必呢,放着好好的厂长不做,去考什么大学啊!”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李主任,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小李有点不得劲儿:“你走了,我这心里很没底啊。” “担心什么,王书记也希望咱们养殖场好,公社好,以后有他带领,咱们公社肯定会越来越好,你好好跟着他干就是。”余思雅说了两句场面话。 小李有点愁,这个王书记虽然看起来挺亲和的,但到底比不得他跟余思雅一起打江山的情谊。这领导骤然空降来做自己的直属上司,谁知道会怎么样。 小李心情黯然地随余思雅回了养殖场。 余思雅的心情倒是不受影响,脸上仍旧挂着和善的笑容。 不过回了厂子,她就直接去找了楚玉涛:“账目上还有多少现金,咱们欠水泥厂、砖厂、瓦窑厂……的钱还有多少?” 楚玉涛算了一下,今年建设的厂房更大,足足有两三千平米,而且还建了一个冷库,又买了两台孵化机,还买了几台灌香肠的机器和田主任新制造的切割机,赚得多花得更多。 “目前账目上还有五万多块的现金,欠水泥厂、砖厂、石灰厂……共计四万一千块。” 余思雅点头:“你明天去把这些钱都还了。” “可是,咱们不是说好年底再还吗?”楚玉涛纳闷,年底是清河鸭销售的旺季,也是他们赚钱的最佳时机,现在账目上看着钱多,但每个月工资、去县城买饲料的钱,还有电费,煤炭费,油费等等开支,差不多一万块左右,这点钱根本经不住花。 余思雅说:“我要辞职专心备考,以后由王书记来管养殖场。这些账都是我赊的,他们是信得过我,所以才赊给我,我得在走之前,将他们的钱都还了,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楚玉涛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明明劝他别离职,结果自己先跑了。 沉默了几分钟,楚玉涛闷闷不乐地问:“是因为王书记吗?” 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楚玉涛同志,别想多了,没有的事,按照我说的办吧。” 052 052 余思雅跟王书记的交接非常顺利。 9月30号这天, 天气晴好,碧空万里, 余思雅早早来到养殖场, 给王书记打了个电话过去,让他来一趟养殖场。 等他来了之后,余思雅召集员工在厂房外面的空地上公布了这一消息:“大家好, 今天有件事要通知大家, 我因为个人原因,要离职, 以后清河鸭养殖场厂长这一职务由王书记来担任。请大家多多配合王书记的工作, 将咱们红云公社建设得更美好!” 说完, 余思雅率先拍起了巴掌。 底下的员工都懵了, 好好的余厂长怎么突然不干了, 但新任厂长是公社一把手, 大家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跟着鼓掌。 气氛有些诡异,余思雅像是没留意到似的, 笑着说:“下面有请王书记给大家讲话!” 说完侧身, 将位置让给了王书记。 王书记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 熨烫得一丝不苟, 看起来非常精神, 非常亲和:“同志们,大家好, 余厂长因为一些事暂时不能担任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一职, 经过商议, 暂时由我来代替她的工作。我这是第一次管理养殖场,没什么经验, 一切都按照余厂长的规划来,大家以前做什么,现在还是做什么,养殖场的工作和福利待遇一切都不变!” 听到这话,下面的职工松了口气。他们不关心谁当老大,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损,如今王书记承诺一切福利待遇都不变,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人群热烈地鼓起了掌。 余思雅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唇,跟着拍手。 看大家没什么激烈的反抗情绪,王书记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希望大家跟我一道努力,将养殖场建设得更好,再创辉煌……” 王书记讲了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后,宣布解散。 余思雅这才上前说道:“王书记,咱们去办公室交接吧。” 然后她又叫了小李等管理人员去会议室开个小会。 王书记来就是为了这个,微笑着跟余思雅去了办公室。余思雅早就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一给王书记介绍。 她的工作大而杂,主要是管养殖场的大方向和创新,具体的工作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因而很快就交接完了。 “王书记,管理人员都在会议室了,趁着今天大家都在,认识认识,你也顺便了解他们的工作。”余思雅含笑说道。 王书记有点狐疑,这余思雅表现得太好了,一点怨都没有,处处周到妥帖,难道她真的打算去念大学不回来了? 也有可能,毕竟城里可比这破旧的乡下好多了,谁不向望更美好的生活呢?像余思雅这种人,不管考不考得上大学她要进城都易如反掌的事,即便进了城她也能混得如鱼得水,说不定自己这个提议正中她下怀呢! 想到这个,王书记心里舒畅了许多。 余思雅将他带到会议室后,坐到副位,笑着说:“下面大家各自介绍一下自己的工作,让王书记更了解厂子里的工作。” 小李、楚玉涛、叶梅、马冬云等管理人员一一站起来介绍本部门目前的情况。这个小会开了半天,王书记也通过大家的介绍和提问,大致了解了养殖场的状况。 午饭后,余思雅自觉该做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抱着收拾好的东西说:“王书记,我先回去了,养殖场就拜托你了。” 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王书记是真的有点喜欢余思雅这个下属了,聪明、干练,而且识趣。他真心地说:“余厂长,好好复习,祝你高中,如果你要回养殖场,随时欢迎!” “谢谢王书记。”余思雅抿唇笑了笑,拿着东西走了。 小李、马冬云、叶梅他们舍不得余思雅,早在外面磨蹭了,见余思雅过来,小李立马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我帮你拿。” “余厂长,我们送送你。”马冬云跟着说。 余思雅含笑点头:“好,谢谢。” 几人亲自把她送到养殖场门口,路上,叶梅和马冬云几次都想说话,可看着人来人往的工人又没法张嘴,好不容易走出养殖场,没了人,余思雅却接过了小李手里的箱子,笑着说:“就送到这里吧,我弟弟来接我了。” 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骑着自行车过来的沈建东,到嘴边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余思雅装作没看出他们的欲言又止,笑眯眯地说:“跟着王书记好好干,我期待你们能拿出更好的成绩。” “可是,余厂长,你……好好的,你怎么不干了?”马冬云忍不住问道。 叶梅拧着细眉,也跟着问道:“余厂长,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我有点事要处理。怎么,你们还担心我没去处吗?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完,余思雅将箱子递给了沈建东,朝他们挥了挥手:“走了,下次再会。”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了沈建东的自行车,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走吧,回去好好工作,不要担心余厂长了,她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小李叹了口气说道。 叶梅和马冬云也深知这点,但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总有种不得劲儿的感觉,三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回去工作了。 路上,沈建东也不高兴:“嫂子,你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呢?” 余思雅温声安抚他:“嫂子累了,想休息几个月,不是说要恢复高考了吗?我也好趁这个时间好好复习复习。” 沈建东不大信,气哼哼地说:“嫂子,不干就不干,以后我养你就是。” 他现在倒腾了不少小玩意儿来乡下,走街串巷的卖,生意还不错,一个月能挣几十块呢。 余思雅怎么可能让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养。她笑着说:“嫂子存了钱呢,建东,我准备去省城,你也准备一下,到时候跟我一块儿去。” 沈建东惊得车龙头一歪,差点摔倒:“嫂子,你,你说什么,咱们要进城?” “没错,我准备去省城,你也准备一下,把你的货出完就别搞了,跟我一起去省城。”这是余思雅思来想去后做的决定。 放沈建东一个人在乡下,她实在不放心,还是搁在眼皮子底下好一些。而且省城的机会更多,明年就是78年,改革开放,允许大家摆地摊了,到时候凭沈建东的勤快和能吃苦,他成为全国最年轻的万元户也未尝不可能。 沈建东早就想去城里了,只是没有门路,没有介绍信,去了城里房子都租不到,人生地不熟的,现在嫂子说要带他进城,他高兴极了:“我听嫂子的。” 有了这个奔头,沈建东更卖力了,回家就开始收拾了起来。 余思雅看得直想笑:“不着急,还早着呢,我只是先跟你说说,让你心里有个底。” “嗯,那嫂子,我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说到底,沈建东还是个从未离开家的少年,兴奋过后,不免开始顾虑。 余思雅说:“空着啊,以后回乡下了还能住,不过自留地里的东西这一季收了之后,就别种了,以后给邻居种吧。” 沈建东高兴地应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便没有再出门,整天窝在家里看书。如今已经到十月了,距离高考只剩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得抓紧了。 她闷头在家里读书复习做题,不受影响,但她卸任厂长的事却在整个公社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受过恩惠的社员惋惜,也有没沾上光的落井下石。 胡桂花两口子走到哪儿都有人问她闺女怎么好好的厂长不干了?两口子真是有苦难言,他们怎么知道啊。自从余思雅翅膀长硬了以后,一年就回来两三次,带一堆东西过来,坐一会儿就走了,饭都很难吃一顿。 他们对女儿的工作知之甚少,这回要不是听村里人提起,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 回到家,老两口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余大庆气将烟杆摔在了桌子上:“思雅真的不在养殖场干了?你有没有听她说过这事?” 胡桂花愁眉苦脸的:“我都三四个月没见过她了,我哪知道啊!” “你怎么当人妈的,连闺女离职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余大庆气得拍桌子。 胡桂花缩了缩肩膀,不停地抹眼泪。 沉默了稍许,余大庆拿起烟杆在桌子上敲了敲:“你去看看思雅,问问她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眼里还有没有咱们这个当爹妈的啊?” 胡桂花也挂心着这个事:“那我去问问。” 她连饭都没做就赶去了沈家。 余思雅正在吃午饭,她是个厨艺废,又不大习惯用农村这种土灶,所以中午吃得非常简单,凉拌了个黄瓜,再加一个早上沈建东做的韭菜鸡蛋饼。好在这会儿天气还不冷,早上的饼子中午吃除了口感差一些,也还不错。 胡桂花上门就看到她在吃饭,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思雅,你,你现在就吃这个……” 余思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吃这个怎么啦?白面跟鸡蛋混合,还加了香喷喷的韭菜,有面有蛋有菜,营养很丰富啊。也不知道她在脑补什么,竟然就哭了。 “你吃饭了吗?没吃,你自己做吧,柜子里有大米白面,地里有菜。”余思雅招呼胡桂花。 胡桂花现在哪有心情吃饭啊,她坐到余思雅对面,看着余思雅啃冷饼子啃得津津有味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思雅,你不在养殖场干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上面把你下了,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啊?” 余思雅就知道她来是为了这个。 放下饼子,先喝了口热水,余思雅才无奈地说:“你想多了,没有的事,是我自己累了,不想干了。好了,你不用管我的事,香香的学费生活费我照出,该给你们的我也按照往年一样,你总放心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呢?妈是为了那点钱吗?妈是关心你,你这好好的工作不干了,让人家怎么想你?你一个姑娘家,好不容易干到厂长这个位子,多不容易,说不干就不干,你在想什么?”胡桂花忍不住抱怨。 余思雅不知道该怎么跟胡桂花说。 想了想,只能先安抚她:“我心里有计划呢。我准备去省城,所以才主动辞掉养殖场的工作,好了,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旁的人要说什么,你就由着他们说去,过不了几个月,他们自己就消停了。这段时间,你少串门,别跟他们来往就是,没事的。” 胡桂花吓了一跳:“去省城?你去省城干什么?” “工作啊,你不会以为我隔三岔五去一趟省城,什么都没办吧?放心吧,一个工作而已,对我来说,很简单的事。你别看他们现在笑话你,等我去了省城,他们肯定又要羡慕你了,你就放宽心,开开心心地过你的日子吧。”余思雅哄她。 胡桂花还没去过省城,在她的印象中,省城那就是高大上的象征,能去省城自然比留在乡下好。胡桂花高兴了,擦了擦眼泪:“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妈说一说呢?”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这个事还没确定,你别出去说,免得别人眼红咱们使坏,咱们自己家人知道就行了。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吃一点?” 心头最焦虑的事解决了,胡桂花这会儿有空关心女儿的饮食了:“大中午的,你怎么就吃这个。想吃什么,妈去给你做!” 余思雅赶紧摆手:“不用了,我吃这个就吃饱了,你想吃什么自己做吧,柜子里什么都有。” 胡桂花做饭抠门死了,油也舍不得放,就轻轻擦一下锅,然后就炒菜了,与其说是炒菜不如说是煮菜,余思雅可吃不惯。 见她不吃,胡桂花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你不吃,我就不做了,你爸还没吃饭呢,我回去给他做饭。我先走了,你有啥事记得回娘家说啊。” “知道了。”余思雅无语,余大庆那么大个人了,自己不知道做饭吗?还要她专门赶回去做。可人家两口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能说什么? 胡桂花从余思雅这里得了准信,高高兴兴地跑回了家,却看到余大庆已经坐在桌子上,一筷子花生米,一口小酒,吃得不亦乐乎,灶房里还传来了炒菜的声音。 她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胡美丽回来了。 跟儿媳妇打了声招呼,胡桂花就去跟男人说这个事:“大庆,你不用担心,咱们思雅心里有数,她准备过阵子去省城呢,所以才辞了养殖场的工作。” 她说去省城就去省城啊?省城是那么好去的吗?余大庆本想反驳,可想起自己这个以前闷不吭声的女儿,在短短两年内就建起了一个两百多人的厂子,还当上了厂长,来往的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顿时不吭声了。 倒是姜美丽,一听说余思雅要去省城,兴奋了:“妈,那思雅在养殖场的工作给了谁啊?” 胡桂花压根儿没想起这个:“我没听她说。” 姜美丽来了劲儿:“爸,妈,你们去让思雅把工作让给我呗。这样我跟国辉都是工人了,咱们家两个工人,说出去你们二老也有面子啊。” 胡桂花没吱声,她如今可做不了女儿的主。 见她不接话,姜美丽又说:“爸妈,你们要替我跟国辉想想啊。国辉天天辛辛苦苦搬水泥,一个月就二十多块钱的工资,咱们一家三口人又要吃又要花的,根本攒不下钱,要是能多一个人挣工资,每个月就可以攒下一个人的钱了。等回头我生了老二,家里也宽裕一些。思雅这工作要是不给我,那是不是要便宜沈家那小子啊?听说,他没念书了,才十几岁就不念书,肯定是准备接替思雅的工作。” 老两口一听,也有道理。他们闺女嫁过去,把沈家那两个小孩带大就够了,还给他们工作,哪有这个道理。要便宜也只能便宜自家人,没道理便宜他们姓沈的。 余大庆放下了酒杯说:“吃过饭你再去沈家一趟,让思雅把工作让给美丽。咱们才是自家人,沈跃都死了,那些姓沈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傻,对两个不相干的比对自家人还好。” 姜美丽担心胡桂花说服不了余思雅,赶紧说:“妈,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自打去了县城,我也好久没见过思雅了,我也去看看她。” 下午,余思雅才做了几道题,门外又响起了胡桂花的声音。 余思雅立即将书和本子收了起来,皱眉出门,就看到胡桂花和姜美丽进来了。 “思雅啊,你嫂子今天从城里回来了,听说你在家,特意来看你。”胡桂花看出余思雅脸上的不悦,赶紧说道。 姜美丽也殷勤地说:“思雅,我在县里给你买了斤饼干回来,你尝尝。” “进来吧。”余思雅淡淡地说。 两个人跟着进屋,余思雅招呼她们坐下,然后拿起报纸看了起来。她们在这里,不方便做题,就看报纸,了解了解时事吧,说不定政治就会考到。 见余思雅进了屋就不搭理她们,姜美丽悄悄撇了撇嘴,冲胡桂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开口。 胡桂花有点怵余思雅,可想着余大庆和姜美丽的话也有道理,女儿的工作怎么能便宜不相干的人呢,要是儿媳妇也有了工作,老大家也能宽裕不少,日子也好一些,便开了口。 “思雅,你这不去养殖场上班了,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呢?” 一句话余思雅就明白她们是因为什么而来了。 放下报纸,余思雅笑着说:“厂子里还给我留着啊,那天王书记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我要回厂子里,随时欢迎。” 胡桂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姜美丽见胡桂花闷不吭声,只得自己开了腔:“思雅,你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要不让嫂子先去替你干着,等你想回去上班了,嫂子就让你。” 余思雅乐了:“你们当养殖场是什么,自己家的啊?规章制度是挂在那里说笑的吗?再说了,我干的是厂长的工作,你干得了吗?” 一席话堵得姜美丽脸色发青,但工作的诱惑太大了,她还是忍不住说:“那,那不是有王书记做厂长吗?我干其他的工作就行。” 她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姜美丽还不死心,余思雅只能将话说得更明白点:“大嫂,人啊,要知足,不要太过贪心,不然到手的东西都可能随时没了。” 姜美丽一愣,被她这明显是威胁的话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意思?” 余思雅不介意说得直白一点:“我既然能把余国辉弄到县里面,我也能把他弄回来。你以后不要上我家,我看着你就烦,别招惹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我可是你嫂子,那是你亲哥,余思雅你还是人吗?你这么对自己的亲哥亲嫂子!”姜美丽气坏了。 余思雅讥诮地看着她:“你们有做哥哥嫂子的样子吗?你看看我是怎么做嫂子的,再来看看你们两口子是什么样子,你好意思在我面前摆嫂子的谱?” 她非常厌烦这样的女人,自己在娘家就是被忽视的存在,重男轻女的存在,受了委屈,不思反抗改变,嫁了人之后,反而由受害者变成施害者,去压榨其他的女人。 姜美丽要在余家作威作福就算了,反正余国辉乐意,余家老两口宝贝孙子,也愿意,那是他们家的事,余思雅不管。但姜美丽想做主到她头上,拿余国辉,胡桂花来压她,余思雅就不乐意了。 眼看两人闹僵了,胡桂花赶紧出来打圆场:“思雅,你嫂子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这工作咱们不要了。” 余思雅冷冷地看向她:“还有你,儿女之间的事少掺和,回去告诉你男人,该尽的责任我会比照村子里嫁出去的姑娘尽,别的也没了,不要拿什么我有出息了就得照顾娘家人说事,我不吃这一套。要想发财,要想过得更好,那就自己去努力。你们看看建东,大冬天卖瓜子,大夏天卖雪糕,他才十几岁就知道自己努力去创造新生活,余国辉二十几岁了,还天天指着我这个当妹妹的,他羞不羞?你们说我偏向沈建东,没错,我是偏向他,勤劳努力又感恩的孩子,谁不喜欢?我不偏向这种好孩子,难道要偏向那种只知道往我身上吸血,每次只知道问我要好处的东西?” 一番话说得胡桂花不停地抹眼泪:“思雅,你别说了,你别生气,以后妈不会为这个来找你了,你别生气……” 姜美丽是又羞又恼,但又不敢发作,今时不同往日,要是真把余思雅惹毛了,她万一真把国辉的工作弄没了,他们一家又要回乡下种地了。 余思雅不想跟她们废话浪费时间:“回去吧,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么样,以后余国辉两口子不要上我家,我不欢迎他们。” 这话无异于是打姜美丽的脸。 可姜美丽能说什么,如今的余思雅已经不是当初她嫁过来那个沉默寡言,性子软得像团泥一样任她搓捏的小姑子了。 婆媳俩灰溜溜地走了。 余思雅才不管她们怎么想,只要她们不来烦她就行了。这两年,她面子功夫做得很到位,每次去余家都拎一大堆东西,还给余香香交生活费学费,给余国辉找了工作,她们就是出去说她不孝顺,也没人信她们的。 那她还顾虑她们的想法干什么? 此后余家人果然没来找余思雅,余思雅得以清净地好好学习。 她这边是消停了,但养殖场那边却不大消停。 先是三公养殖场那边的鸭子出笼了一批,卖了过来,王书记当场就让楚玉涛将账给结了,养殖场账目上还剩的那一万多块加上最近收回来的几千块,一下子都出去了。 楚玉涛觉得这样不合适,私底下建议王书记,暂时不忙着付钱书记这笔款子,等再回收一些款项再跟三公养殖场结账。 但王书记听说余思雅以前都是现结之后,觉得自己才刚上任几天就拖欠三公养殖场的账,那多没面子,便让楚玉涛付了钱。 谁知道这却引发了连锁反应。 因为距过年还有三四个月,养殖场还要养一批鸭子,最近几个养殖场都有鸭子送过来。没过两天,其他两个养殖场的一万多只鸭子也送过来了,账目上却只剩下了几千块,王书记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宽限几天。 可大家听说钱书记都拿了钱,他们却要赊账都不大乐意,还是楚玉涛出来打圆场,说了几番好话,他们这才答应迟点付款。 这还没完,到了十号,该给工人们发工资了,还有县城去拉的几吨粮食也要付钱。这两笔款子都是不能拖的。 可这会儿养殖场账上只有三千多块钱了,给两百多号工人发工资都不够。 王书记知道这事,有点头痛,怀疑地盯着楚玉涛:“怎么会没钱?养殖场的效益不是挺好的吗?现在账上就剩三千多了?那余下的钱去哪儿了?” 什么意思?是怀疑他不干净吗?楚玉涛有些窝火:“王书记,养殖场是挣了些钱,可买机器买车子,修路通电建厂房,扩大招工规模,这些哪样不要钱?财务的账目都在这里,每一笔进账支出都有据可查。” 王书记拿过账本,一本一本地翻着看。 养殖场的账目非常复杂,两年下来好几个厚厚的账本,王书记不是专业学会计的,也不会打算盘,这一条条看下来,不一会儿,眼睛都花了,入目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要让他理清这账目非得好几天才行,可现在根本等不起。 思忖几秒,王书记有了决断:“先去买粮,工资跟大家说,推迟一段时间发。” 楚玉涛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大家都等着拿工资回去吃饭呢,这年月,家家户户都不宽裕,更别提什么结余了,他这说不发工资了,那家里一点存粮都没有的怎么办? 但想着王书记刚才竟怀疑他侵吞公款,楚玉涛心里不爽,也懒得提醒他,出去把这个事通知了小李。 小李一听懵了:“这……这怎么行,咱们养殖场建立两年多,可从未拖欠过工人的工资啊。” 楚玉涛心有点冷:“你别跟我说,我工资也没发。” 小李犹豫了一下问道:“账上还有多少钱啊?” “买了粮食就只剩一千多了,还有电费没交,账上不可能一分钱都不留,不然有个急用怎么办?”楚玉涛反问。 小李也清楚这点,养殖场是赚钱,可花钱的地方也多。 “不行,我得去跟王书记说说,这样不行的,怎么能拖欠工人工资呢!” 楚玉涛看着没吭声,他也希望小李能让王书记改变主意。 小李跟余思雅直来直往惯了,见了王书记就直说:“王书记,拖欠工人工资不行的,大家都等着吃饭呢,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王书记瞟了他一眼:“现在账上没钱了,那你有什么办法?”当他不想发工资啊,要是小李能解决钱的事,他也乐得当好人。 小李是主管生产的,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见小李闷不吭声,王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这个事别说了,暂时就这么定了吧,又不是不发,只是推迟一段时间而已。现在厂子里遇到了困难,但只是暂时的,大家应该同舟共济,一起努力闯过这一关就好了。” 小李无奈,只得闷闷地退了出去找楚玉涛:“光推迟也不行,咱们得给工人一个交代,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款子回来,我去找王书记,不能让工人们干等着。” 楚玉涛查了一下账说:“第二百货再过五天会有一笔款子汇过来,大约八千块,足够发工资了。” “成,那我去跟王书记说一声,咱们就这么对外公布吧,让工人们心里也有个底。”小李赶紧去找王书记。 王书记觉得小李有些大题小作,不过公布一下,安抚工人的心也不是坏事,便同意这么做了。 于是,小李贴出了公告,告诉大家,这个月因为账目的资金周转问题,要15号才发工资,让大家先等等。 推迟发工资,是个人都不乐意,但好歹是第一回,大家心里不满,可怕丢了工作,也只好在私底下发牢骚抱怨。 那几天工人的情绪都不是很高,再也没了以前的干劲儿。 这事也传到了相邻的几个公社。 钱书记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幸亏他一早就把钱要回来了,不然就恼火了。这个小王在干嘛呢,才来半个月,咋就整出这么多事呢? 其他两个养殖场听到这个消息,那心情就不好了。他们是今年才跟清河鸭养殖场合作的,才卖过两回鸭子,信任还没建立起来,清河鸭就要跟他们赖账了,现在连员工工资都要拖欠,那欠他们的钱什么时候给? 他们一万多只鸭子,可是两三万块,比员工工资多多了。两家养殖场的负责人都坐不住了,他们还等着回款买粮食,发工资呢。 于是几个书记纷纷上门找王书记,问什么时候能把款子结了。 王书记以前可是梅书记的秘书,整个县城走到哪儿,大家对他都客客气气的,到了红云公社也是一把手,他最大,何时受过这种鸟气,心里很不爽。 但这些人可没其他人那么好打发,这些都是跟他同样职务的书记,而且资历还比他老,县里也未必没点关系,根本不把他这个年轻人太当回事。 王书记好说歹说,几个书记都要他定下来一个具体付款的时间。 没办法,王书记只好又把楚玉涛叫来,问他:“看看这个月还能回多少款!” 楚玉涛很无奈:“王书记,前不久送来的这批鸭子,刚制成成品,还没销售出去,目前还回不了款。” “你怎么办事的?你好好一个会计,账目一团糟,问你就说没钱,钱上哪儿去了?以前你也这样吗?”王书记火大,直接炸了。 楚玉涛虽然脾气好,可也受不了这种冤枉,他本来早就不想干了,想专心备考,这会儿被王书记一激,直接撂担子:“既然王书记嫌我账做得不好,那你另请高明吧,我今天就离职。” “你……说你两句,你脾气还这么大,以为没了你养殖场就没法转了是吧?”王书记火大,一个小小的会计也敢对他甩脸子,真是太不像话了,还有没有把他当书记。 楚玉涛不卑不亢:“我可没这么说,我今天就走,王书记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真的走了。 其他几个书记听说了这事,更怕账要不回来了,堵在红云公社不肯走。 王书记没辙,听说第二百货公司的账回来了,给这两个养殖场先结了一笔钱,才终于将他们给打发走了。 可这样一来,工人的工资又没钱发了。王书记忙得焦头烂额,第二天任命了新的会计,对外公布,要先查一遍账,然后再发工资,继续将这个事先拖着。 楚玉涛听还在厂子里干的工人说了这个事,气得肺都炸了,王书记什么意思,这不是暗示他的账出了问题吗?他气得第二天就跑去找余思雅。 053 053 听完事情的经过, 余思雅很无语,她以为王书记多少能撑个两三个月, 拖到她高考结束, 不曾想才过了一二十天就出乱子了。 “楚同志,你受委屈了。清者自清,他要查便查, 你的账目我都看过, 每一笔款子都有迹可循,咱们两家里也一贫如洗, 他查不出什么花样, 由他去吧, 过阵子便会还你清白。你不是一直想辞职专心备考吗?别为了这种事生气, 耽误时间, 好好复习吧。”余思雅安抚楚玉涛。 楚玉涛自己没拿钱, 自然也不怕查,捉贼捉脏,王书记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那也得拿出实际的证据。养殖场才成立两年, 每年有跟哪些单位合作过他都有数, 对方那边也有账目, 他不怕王书记查, 就是心里不痛快。 “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咱们为了养殖场付出了多少心血, 结果他一上任就乱来, 还不听劝, 出了问题全推我们身上。现在竟然还拖欠工人工资,这么下去, 工厂里肯定要乱。”楚玉涛苦恼地说。 哪怕他不懂管理也清楚,拖欠工资,工人的怨言会有多大。 余思雅也明白这一点,但从王书记的一系列操作来看,他最轻忽最没放在眼里的就是工人。其实工人的工资不算多,两百多个员工,加起来也就三四千块钱的工资,比之其他支出算低的了。可他什么不砍,偏偏先来砍工人的工资,还一再食言。说到底,还是他官本位的思想在作祟,没太把社员当回事。 可这话不能对楚玉涛讲。 余思雅笑着安抚他:“王书记不管怎么说都是做领导的人,他会想办法的。你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养殖场,就别想东想西了。今天你来得正好,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楚玉涛也清楚,余思雅现在已经离开了养殖场,做不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有些恹恹的:“什么事?” “你去统计一下,咱们附近几个大队,有多少知青和高中生有意参加高考。我想将大家组织在一块儿,一起复习,共享资料,相互学习,共同进步。”余思雅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会儿要弄到一本好的复习资料非常难,第一届考生,不少是裸考的,上去直接交白卷的都有。因为放下书本太多年了,没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即便知道恢复高考又怎么样? 余思雅因为提前准备,算是比较充分的。她提出这件事,一是同情这些蹉跎了大好年华的年轻人,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走进大学校门,同时也是想卖他们一个好,攒点人脉,雪中送炭才能暖人心。 楚玉涛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余思雅真的太替人着想,太无私了。可这么好的人却被排挤出了养殖场,他心里越发的不痛快,也深深低替余思雅不值。 “余厂长,你真是太无私了,跟你一比,我实在是羞愧,我拿到书都没想这些。” 余思雅被他真挚感激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摆手:“楚同志你过誉了,我也是想着咱们大家一起进步嘛。咱们又不是只跟彼此竞争,而是跟全国几百万考生竞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咱们红云公社要是能多考上几个大学生,那才是给咱们红云公社增光呢。楚同志,你跟知青们比较熟,这个事就麻烦你去牵线了。你先摸底大概有哪些人愿意参加学习互助小组,等高考的通知出来了,咱们再正式成立学习小组。还有,你以后也别叫我余厂长了,我已经卸职了,这么叫不合适,就叫我余同志吧。” 楚玉涛一想也是:“好,那我以后就叫你余同志。那余同志,我先去摸底了。” 余思雅含笑送他出门。 等关上门,回到家,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可真是高估王书记了,才二十来天就整出这么多事。不过搞不好这些也是王书记故意的,整出点事给养殖场换血,能把他自己的人换进去。 余思雅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装作不知道这个事,专心复习。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高考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厂子里的事,先搁一边吧,只要王书记脸皮够厚,胆子够大,目前这个问题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端看他放不放得下面子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照旧闭门不出,窝在家里看书做题。 到了21号那天,广播里突然传来了大家期盼已久的消息,官方媒体宣布,恢复高考,并且在一个月后举行。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大江南北,城市乡村。在地里干活挣工分的知青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喜极而泣,十年了,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楚玉涛也得到了消息,他和几个知青,第一时间跑到了余思雅家。 “余同志,余同志,你听说了吗?恢复高考了,刚才广播里宣布恢复高考了!” 余思雅含笑看着他们:“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你们进来说。” 来的知青有好几个,除了叶梅和施立平余思雅比较熟,其他几个她都不认识。 等坐下后,大家相互做了介绍。其余几个知青都是各大队最早下放的一批知青,为人热情,是知青中的领头羊,老大姐,老大哥。他们在乡下呆的时间最长,这么多年来,已经快绝望了,这次终于看到了回城的曙光,无不跟打了鸡血一样。 不过他们跟余思雅不熟,几人不好开口,便由施立平出面。 “余……同志,是这样的,我听楚玉涛同志说,你打算把咱们知青组织起来,一起学习,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大家有不懂的可以相互学习,一起进步。余同志,你可以跟咱们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吗?”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学习资料搬到桌子上:“我的想法是资源共享,一起进步,这是我准备的课本和参考书。如果大家有意向,尽快统计一下愿意参加互助学习小组所持有的课本和参考书籍,这么多人,咱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学习,我建议,根据参考资料,分成几个小组,平时小组学习,周日这天,大家聚在一起,小组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放到周日这天来,大家一起寻找办法。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嘛,一群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强。” 其他人都鼓掌:“我赞成余同志的提议,这个办法很好,能帮助大家一起进步,共享学习资料。” 这倒是,但是,施立平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可是有的同志一本学习资料都没有,有学习资料的人未必乐意。”可不是人人都像余思雅同志这么无私,愿意跟人分享的。 确实是这个理,人一多,每个人的想法就不一样。学习资料多的同志未必愿意跟没有学习资料的同志搭伙,人都是自私的,这很正常。 余思雅琢磨了几秒,提议道:“这样吧,一本学习资料都拿不出来的同志就负责后勤,帮忙搞卫生,烧热水,多做一点事情。有学习资料的出学习资料,没有的就出力。” “这个办法好,余同志,你脑子就是灵活,咱们就按你说的办,等下工后,咱们知青同志们就组织起来。”施立平意气风发地说。他虽然进了养殖场,但还是更希望自己能上大学,回城。 余思雅想,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不如再努力多做一点,卖知青们一个大人情。 “光下工的时间恐怕不够,晚上大家在一起学习,女同志们回去也不安全。这样吧,你们将要参与的知青名单相关大队给我,我去找大队干部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多挪点时间给大家复习。” 听到这话,知青同志们果然感动得无以复加。 “余同志,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几个女知青更是眼眶都湿润了。 余思雅笑着摆手:“先别说谢谢,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我尽量。” 叶梅感激地说:“余……同志,不管成不成,你都是咱们知青的大恩人,我们都打从心眼里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不用客气,你们也为养殖场做了很多贡献,这都是大家应得的。如今时间紧迫,咱们也不说这些谢来谢去的话了,大家都回去,按照计划行事吧,尽快将这个事情确定下来。”余思雅笑着打断了他们没完没了的感谢。 送走了知青,余思雅先去找了清河村的苗支书。 “哟,什么风今天把余厂长吹到我这儿来了啊。”苗支书看到余思雅挺稀奇的。 余思雅赶紧摆手:“苗支书,我现在可不是厂长了,再这么叫不合适,就叫我余同志吧。今天来是想跟苗支书商量个事。” 清河村是跟着养殖场发展起来的第一个村子,也是沾光最多的村子,苗支书对余思雅自然挺有好感的,尤其是听说现在养殖场发展不顺,他心里给更是多了一层计较。 因而对余思雅也客客气气的:“什么事,余同志,你尽管说。” 余思雅便笑道:“苗支书,今天广播里不是宣布了恢复高考吗?我看村子里知青们都很亢奋,大部分人都准备参加高考,可这都放下书本好些年了,而高考就定在一个多月后,所以我想请苗支书允许他们在高考前这段时间不上工或者少上工。” “这……这恐怕不合适吧。”苗支书有点犹豫,还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呢,知识分子下乡是干什么的,就是参加劳动的,这一个多月不上工,传出去像什么话。苗支书怕给自己惹麻烦,不大乐意。 余思雅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苗支书,你要怕社员们有意见,可以这样安排,允许知青们上午上工,下午自己安排。上工就给他们记工分,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样也没占村里,没占社员们的便宜。即便说出去,也没人能指摘苗支书你有什么办得不合适的。除了咱们清河村,我还准备找余家村、小岭村……这几个村子的支书和大队长谈谈这事。恢复高考是国家新出的政策,咱们基层干部这么做,也是相应国家政策有什么错?苗支书,你说是不是?” 苗支书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咱们一起去找王书记汇报一下?” 余思雅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苗支书:“你觉得我们现在拿这种小事去麻烦王书记合适吗?” 也是,谁不知道王书记现在为了养殖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多半是不想见余思雅这个很成功,声望又高的前厂长的。 见苗支书不说话,余思雅又动之以情:“苗支书,这些年轻人十几岁就背井离乡,孤零零地到咱们这儿也不容易,现在总算看到了正大光明回城的希望,咱们多支持支持,他们肯定会感激你的。以后这些人要有了出息,念着咱们村的好,要是真有事找上门,对方也能帮个忙。与人为善也是予己为善,必有福报,举手之劳的事,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苗支书觉得挺有道理的,加上有意想卖余思雅一个好,终于点头答应了:“好吧,看在余同志你的面子上,我就放他们半天假,让他们有空好好复习,也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大学,给咱们清河村争光。” “苗支书,你可真是太好了,大家一定感念你的恩德,我先替大家谢谢你,你可真是咱们一心为民的好干部。”余思雅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好话不要钱的往苗支书头上砸,砸得苗支书心里也舒畅,感觉自己干了老大一件好事。 有了苗支书带头,接下来几个大队的干部就更好说话了,当天,余思雅就说服了他们。大家一致同意,到高考这段时间,知青和村里的初高中生,凡是想参加高考的,每天只用上半天工,下午留给大家复习,没上工的日子就没工分。 对此,社员们也没意见。他们很多人其实还嫌知青干活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的活根本不值那些工分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对比各大队知青学习运动的如火如荼,养殖场的情况就每况愈下了。 楚玉涛走后,王书记新任命了一个姓杨的会计,花了六天查账,发现账目没有任何问题。养殖场赚得是多,可花销也大,还有这么多工人要养着,账目上的流动资金其实一直挺紧张的。 王书记想从账目上做文章的心思是落空了。 而说15号发工资,结果一分钱都没拿到的工人们,怨言非常大,虽然不至于当面说什么,但这几天,养殖场的气氛显然很低迷,工作效率都低了不少。 杨会计拿着账本说:“王书记,经过查账,我发现以前余厂长缺钱都是去找银行贷的,咱们也去找银行贷款吧,这一直不发工资也不是办法。” 贷款?王书记想起这个就糟心,问道:“养殖场现在还欠银行多少钱?” “两万零三百块。”杨会计看着账目说道。 王书记按了按额头:“已经欠银行这么多钱没还了,再去贷,银行能贷吗?” 而且贷款的数额大了就只能去县城,这事要传回梅书记耳朵里,梅书记知道了,怎么看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刚接受养殖场就去贷款? 王书记实在不愿意让梅书记知道如今养殖场的情况,这样会显得他很无能,影响领导对他的印象。 杨会计也不清楚:“应该能吧,以前余厂长不就贷了吗?” “我再想想。”不到万不得已,王书记实在不想走出这一步,他不禁有些抱怨,“又不是不发工资,就晚一点,这些工人也真是的。我看是余思雅给他们的福利太好了。” 杨会计附和道:“可不是,养殖场的工资不算低了,有一半的人拿的收入都能赶得上公社的干部了。他们还有年终奖,高温假,算下来,有部分人都比公社的干部工资还高。” 越说越气,王书记摆手:“让叶梅和李主任过来。” 等两人进来后,他先问叶梅:“你们销售部那里现在有多少单子,整理一下,尽快出货,收回尾款。李主任,你这几天抓紧时间,督促工人们,加班加点尽快把货赶出去。” 不就是缺钱的事吗?出一波货,拿钱回来就能解决了。 但小李听到这话心里就不舒服了。都没发工资,还让工人们加班加点,工人能乐意吗? 想起这几天好几个老工人找他诉苦,小李硬着头皮说:“王书记,那工资这事,什么时候发啊,不少工人在问了,咱们总要给他们一个准话吧。” 王书记笑着说:“等出了这批货,拿回尾款就给大家发。李主任,你去做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咱们这么大个厂子,不会欠大家的工资的,让大家放心的干活。养殖场好了,咱们大家才能都好嘛,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前面的话,小李不干苟同,王书记已经放过大家一回鸽子了,如今他在工人心里的信誉极低。但王书记有一点也说得没错,大伙儿都跟养殖场是一条船上的,养殖场好了,大家才能好。要是养殖场出了事,养不活这么多工人了,大家也跟着吃亏。 “好吧,我尽量做工人们的工作。”小李只得答应。 但他们实在低估了劳动人民对拖欠工资的厌恶。干活拿不到钱,是个人心里都会非常不舒服,现在还让他们加班加点赶工,不少工人满腹怨言,个别极端的甚至消极怠工。 说是加班,可这效率还比不上以前没加班的时候出货量大。小李训几句吧,脸皮厚的工人就变着法子抱怨,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吃不饱没力气,直噎得小李无话可说。 小李一下子成了夹芯饼干,工人三天两头问他什么时候发工资,王书记那边催他尽快出货。要不是他已经念过大学了,他都想像楚玉涛那样直接撂担子不干了,回去跟着余思雅组建学习互助班,考大学去。 小李感觉这段日子简直比养殖场刚建成,一穷二白的时候都还难。以前那时候虽然也辛苦,但好歹能看到希望,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朝气蓬勃的一天。可现在呢? 他真是怕了这种事会再来一次,以后还得他去直面工人们,收拾这个烂摊子。可他已经从公社离职,也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小李苦兮兮地坚持着,到了10月底,总算完成了一批货,送了出去,只等钱回来,给工人们发了工资就能度过这一关了。 最先回款的是第二百货公司。这个单位有钱,流动资金多,而且孟兰跟余思雅关系好,所以从不拖欠货款,每次货一送到,就结账。 这次省第二百货拿的货比较多,足足汇款了一万二千块。这笔钱已经够下个月的开支了。 但小李怕另外两个养殖场听到风声过来要钱,一直让销售和送货员都瞒着。等款项一回厂子里,他就找上王书记:“王书记,这工人的工资已经拖欠快一个月了,咱们先把9月的工资给发了吧,不然工人们得有意见了。” 王书记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泡在养殖场,也清楚工人们怨言大,遂点头答应了:“成,你找杨会计安排一下,发了吧。” 小李没走,琢磨了一下说:“王书记,要不咱们将十月的工资也给发了吧,工人们已经干满十月了,提前十天发工资,算是对拖欠工资的补偿,你看怎么样?” 其实小李是担心这笔款子很快又会花光,十天后又没钱发工资了,再次推迟,到时候还是他最难做人。 王书记不赞成:养殖场账目上得留点钱,先发九月的,十月的工资10号再说吧。” 争不过王书记,小李没办法,只能出去宣布了发九月工资的事。 总算领到钱了,工人们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大家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不出小李的预料,另外两个养殖场听到风声,第二天果然跑过来要钱了。 五个公社书记齐上阵,轮番朝王书记诉苦要钱。 王书记开始自是不愿,管理厂子一个月,他已经明白账目上保持一定的流动资金有多重要了。而且马上又要去粮站买粮了,这笔钱是绝对不能拖欠的,还有汽车的油钱,保养费也不能少。 如果把钱都给了他们,清河鸭养殖场的账目上没了钱,又得有麻烦了。因而,他请五个书记再给他们一点时间,通融通融,过阵子回了款,一定将欠他们的钱还上。 可能是受了挫折,这次王书记的姿态低了很多,好声好气地跟五个书记商量,同时理陈利弊,请大家宽限一段时间。 说到底,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发展,为了拿到钱。加上大家也清楚王书记在县里有不少关系,磨了半天嘴皮子,好说歹说,五个书记总算答应再给清河鸭养殖场一段时间了。 可就在这时,马冬云突然脸色大变地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敲:“王书记,坏了,坏了,刚才省第二百货公司打电话过来,要退货!” “什么?”王书记惊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退货?” 马冬云语无伦次地说:“好像,他们说咱们上批次送过去的货出了问题,有顾客去第二百货闹,弄得他们很被动,所以要求退货。” 得知这个消息,王书记也顾不得其他五位书记还在这儿了,大步跑去放电话的办公室,颤抖着手,拨了省第二百货公司的电话。 两个养殖场的五位书记见状,脸色都挺难看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了过去。 这会儿马冬云也是心乱如麻,根本没阻止他们。 拨出了号码,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催命符一样砸在王书记的心口上,让他倍感焦虑,他忍不住抬起手,解开了衬衣领子上的扣子,又扣上,然后再解开,如此反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那头终于接通了:“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王书记,我找你们孟经理,有事情要跟她谈谈。” “好的,王书记,你稍等。”电话那端的人挺客气的。 过了几分钟,那头传来了孟兰冷漠的声音:“王书记,你们养殖场得给咱们百货公司一个说法。你们厂子生产的鸭脖子不卫生,顾客从中吃出了烟头,严重地影响了我们百货公司的信誉,我们已经将所有的产品都下架了,你们明天派车子过来将剩下的货拉回去,款子退回去,至于赔偿问题,等我们开完会再讨论。” “不是,孟经理,我们养殖场一向非常注意卫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书记不敢相信这个事。本来他都已经要说服两个养殖场了,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了,谁知道竟出了这种事。 孟兰非常生气:“王书记,难不成你觉得咱们第二百货公司会冤枉你不成?吃到夹杂着烟头鸭脖子的是宣传厅一个干部的孩子,我还没那么大本事,能让人家来污蔑你。再说了,出了这种事对我们百货公司有什么好处?你当我希望这样?” 王书记被堵得胸闷气短,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孟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误会,误会,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也不希望出这种事。这都是意外,出了这事,咱们大家麻烦,咱也别置气了,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解决这个事吧。” “不用商量了,今天不少人在百货公司看到了这一幕。以后谁还敢买你们的货?不用说了,退货吧,你们搁在我们这里,我也是不敢卖了,能吃出一个烟头,谁知道会不会吃出第二个烟头?”孟兰恼火又强势地说。 任凭王书记好说歹说,孟兰就只认一个死理,退货退款,还要赔偿。 王书记急得焦头烂额,实在说服不了孟兰,那边还直接把电话给他挂断了。再打过去,孟兰压根儿就不接他电话了。 王书记颓丧地放下了电话,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但更麻烦的是,两个养殖场的书记知道了这事,原先说好的过一阵子再给款子也不干了。他们感觉到清河鸭养殖场出了大事,再拖下去,他们的钱能不能拿到都还是个未知数呢。还是得像三公养殖场那样,先把钱拿到手才安心啊。 于是五个书记纷纷反悔:“那个王书记啊,咱们公社的职工还等着发工资,这个月的饲料还要买,没钱咱们养殖场的鸭子就要饿肚子了。咱们的款子什么时候给咱们安排一下?” 王书记气笑了:“我们养殖场现在拿不拿得出钱来,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现在逼我也没用。” 阳明公社的书记不干了:“王书记,你这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赖账吗?哪有你这个道理,以前余厂长在的时候,可没拖欠过咱们的款子,即便当时资金紧张,人家也会提前跟咱们说好,什么时候安排款项,还没到时间,人家就主动把钱送过来了。” “就是,余厂长在的时候从不会这样。是你们清河鸭养殖场欠咱们的钱,咱们还欠着银行的贷款呢,年底就得还,王书记,你要不给咱们安排款子,这个事我只能去县里面找梅书记了。”另一个书记说道。 他可不怕王书记,哪怕王书记是梅书记的嫡系。因为这个书记已经五十多岁了,升迁无望,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他还管这些干嘛?再说了,这个事可是他们占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 王书记气结,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真闹到县里面,这个钱也得给。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们现在逼我,我也拿不出钱来,你们再宽限我几天,让我想想办法成不成?” 闻讯赶来的小李也赶紧说:“五位书记,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帮帮忙,通融几天,就几天,我们一定给大家一个答复。现在厂子里是真的没钱,你们在这里催,咱们也拿不出来,大家帮帮忙吧。” 说了一大堆好话,总算将五个书记给劝走了,但大家只答应给他们三天的时间。 几个书记一走,王书记气得直接抄起桌子上的文件砸向小李:“你怎么管生产的?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小李真是有苦说不出,他也不希望出这种事,但偏偏是生产环节出了问题,他这个生产主任确实有责任。他愧疚地垂下了头:“对不起,王书记。” 王书记犹不解恨:“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现在第二百货公司要求退货退款,工资先别发了,第二百货那边不能得罪,明天得去把货拉回来。” 小李抬头,为难地说:“刚才已经宣布今天发工资了,工人们都在等着。” “他们生产出了问题,还想发工资,做梦呢?”王书记暴跳如雷,先前的温和荡然无存,就像一只喷火龙一样,无比的暴躁,一点就炸。 小李抿唇,不吭声。他觉得这么下去还得出问题,可现在王书记明显听不进去。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压抑,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几分钟,杨会计来了,苦笑着说:“王书记,外面的工人们都在催,什么时候发工资,你看……” 王书记气得拍桌子:“没有工资,让潘永康和吴强过来,明天一早去省第二百货公司,将货拉回来。” “可这批货怎么办?”小李头痛地问道。 王书记沉默了几秒说:“卖到其他地方。” 刚说完,电话又响了,站在门口的马冬云赶紧接起电话,过了一会儿放下电话沉重地说:“王书记,供销社那边也听到了风声,要求退货,听说咱们这个事还上了广播。” 王书记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上了广播就意味着,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到这则消息,退货的人会更多,而且以后购买的单位也会更少,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不明白了,明明在余思雅手里挺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到了他这里却如此的难。要不是吃出问题鸭脖的是宣传厅的干部家人,他都要怀疑这个事是余思雅干的,故意针对他了。 明明有四个人,办公室里却落针可闻。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情绪最低落的小李眼眶都湿了,他仰起头,逼回了眼泪,咬了咬唇说:“王书记,你开除我吧,是我没把关好生产这一环。” 闻言,马冬云扭头,诧异地看着他,眼里净是难过,余厂长走了,楚会计走了,现在李主任也走了,厂子还能开得下去吗? “开除你?现在开除你能解决这些问题吗?”王书记闷闷地问道,不等小李说话,他按住头,沉声说,“事到如今,你们有什么解决地办法,都说来听听。” 可是没有人开口。 养殖场打下的好名声已经毁了,又面临资金短缺,拖欠工资和尾款的问题,他们是真的没辙。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王书记就明白了,他挥了挥手:“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三人一脸沉色地出了办公室,只剩王书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参差不齐的吵闹声拉回了王书记游离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到一群工人气愤地朝他办公室走来,为首的社员走到门口就问:“王书记,说好今天发工资的,为什么又不发了?” “是啊,你上回说15号发,结果没发,今天本来说要发的,可现在又说不发了,咱们家里都还等着我拿工资回去开伙呢!” “我媳妇刚生了孩子,连鸡蛋都没吃两个,也没奶水。就等着发了工资,给她买点东西补一补,王书记,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啊,明天都11月了。” “王书记,我妈生了病,每个月都要去县里看病,这工资一直不发,她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妈的病就要恶化了。你帮帮忙,今天就给咱们发工资吧。” …… 两百多工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吵得王书记脑门疼,他第一次意识到,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道理,也意识到,要管理一家厂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做起来,是真的不容易。 事到如今,王书记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缺乏管理厂子的经验和才能,目前这个烂摊子他没法收拾,再继续下去,养殖场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乃至无法挽回。到时候他就是红云公社的罪人,只能灰溜溜的调走。 深吸一口气,王书记下了决断,他举起手,艰难地说:“大家安静一会儿,听我说。目前厂子里确实遇到了不少问题和困难,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厂子里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请大家给我一些时间。” 可在发工资一事上一再食言,已经消耗光了大家的信任。工人们都不肯走:“王书记,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咱们发工资?你给咱们一个准话吧,咱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指着工资过活呢!” 王书记实在没办法,只能说:“大家信不过,总信得过余厂长吧,厂里决定把余厂长请回来,请大家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吗?” 果然,余思雅搬出来就是好使,工人们对一手建立起养殖场的余思雅还是比较信任的。沉默了两分钟后,他们总算答应再退一步:“那我们就再相信厂里一回。” 054 054 为了跟知青们拉近关系, 同时不用自己做饭,余思雅这阵子都去知青点跟大家一起复习, 上午去, 晚上才回,中午就带着粮食跟大伙儿一起吃饭。 有意交好,兼之她给大家争取到了每天只上半天工的好事, 几天下来, 余思雅就跟知青们打成了一片。 每天沉浸在学习,做题, 对答案, 讲题, 讨论, 余思雅仿佛又回到了高考前, 心无旁骛。自是也不知道最近养殖场又出了一堆事。 10月30号这天, 她照旧跟大家一起复习,直到太阳落山了,大家还舍不得走, 打开了电灯, 继续挑灯夜战。 余思雅正在做一道数学题, 忽然有个圆脸的知青进来, 吞吞吐吐地说:“余同志, 外面有人找你。” 余思雅还沉浸在题海中,以为是沈建东来接她回去, 便说:“你让他等一会儿, 让我把这道题做完。” 圆脸知青回头看到走到门口的王书记几人, 欲言又止,还想提醒她, 王书记抬手制止了她,接着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屋檐下,意思是自己在外面等。 王书记是出去了,但知青们不淡定了,大家再也没了刚才那种专注的状态,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流,搞不清楚这个王书记是来干嘛的,人怎么这么好说话,公社一把手在外面老老实实等一个社员。 岂止是他们心情复杂,王书记心情也很纷乱。上次余思雅说要辞职备考,他其实不大相信,觉得余思雅可能有点怄气的成分在。可今天亲眼看到余思雅是如此的认真,而且从社员的口中得知,每天一大早余思雅就来知青点学习,他已经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是真想考大学。 可如果余思雅真去念大学,不管养殖场怎么办?现在王书记已经意识到,余思雅就是养殖场的灵魂人物,要是离了她,养殖场肯定要走不少弯路,最后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还很难说。 作为红云公社的书记,他自是最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于是,等余思雅做完了题,她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知青们似乎有点紧张,昨天看书都没先前认真。余思雅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们是不是困了?累了就早点解散,休息一会儿嘛,劳逸结合,效率才更高。我家建东来接我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加油,明天见。” 大家已经混熟了,圆脸知青一听就明白余思雅误会了,赶紧拽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提醒她:“余同志,你搞错了,来的是公社的王书记,不是建东。” “王书记?”余思雅诧异,往门口的方向一瞥,果然瞧见屋檐下站着几个人,最前面的似乎就是王书记。 圆脸知青连忙提醒她:“是啊,王书记已经等了你十几分钟了,我想叫你的,被王书记制止了。” 那她可真够荣幸的。余思雅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天都快黑了,王书记特意跑到这里来找她,还让大家别打扰她,听起来似乎挺体恤下属的,可无缘无故的,领导凭什么这么贴心? 不用问她都知道,肯定是出了事。王书记这个人跟冯书记不一样,他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挺心高气傲的,他也有心高气傲的资本,全县估计就没比他更年轻的公社一把手了。 “知道了,谢谢小圆。”余思雅估摸着自己明天恐怕是没时间来知青点,将自己的书本纸笔收拾好,一部分放进包里,一部分抱着,“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复习吧。”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出了屋,然后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王书记,小李和马冬云。 “王书记,李主任,马同志,你们好。你们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余思雅扬起笑脸问道。 王书记越过她的肩膀看到里面竖起耳朵探头探脑的知青,不想让这些人听到对话,低咳了一声说:“咱们边走边说吧。” 余思雅也不想耽误时间,遂笑道:“好啊,王书记请。” 她稍稍落后王书记一步,给足了他面子。 但这会儿王书记并不想彰显面子,他想跟余思雅正面对话,能够随时观察到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以此来揣测她心里所想。 见王书记没吭声,余思雅主动道:“王书记,你们这么晚还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书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推给了小李:“李主任,你跟余厂长说说厂子里现在的状况。” 由“余同志”变回了“余厂长”,余思雅心底一沉,看来养殖场出的事不轻。 她回头看着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恹恹的小李,脸上没了笑容:“说吧,到底什么事?” 小李正想开口,一队社员路过,热情地给他们打招呼:“王书记,余厂长,李主任,马同志……” 这个点正值社员们下工回家的时候,路上三三两两的人,走不了几十米就又是人,不断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这实在不是谈事情的地方,王书记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说:“余厂长,咱们到养殖场再说。” “好,那走吧。”余思雅主动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走了二十几分钟,到了养殖场,除了值班和上夜班的几个同志,其他职工已经走光了,褪去了白天的嘈杂,这会儿养殖场显地有点清冷。 短短一个月没来,余思雅就感觉有些陌生。不过这会儿也没功夫给她缅怀过去,进了厂子,王书记就迫不及待地将余思雅叫去了办公室。 “小李,你跟余厂长说说是什么情况。” 小李垂着头,不敢看余思雅的眼睛,才一个月,他主管的生产部门就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艰难地张开嘴,小李沮丧地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余思雅听后脸都黑了,生产食物的厂家,卫生健康是最重要的问题,他们竟然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 余思雅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李看到她难看的脸色,自责地说:“余厂长,都是我错的,是我没管理好生产,请你处罚。” 余思雅冷漠地说:“李主任言重了,我已经不是养殖场的人了,无权干涉养殖场的事。” 此话一出,三人都愣住了。 他们觉得以余思雅以前对养殖场的上心劲和付出,看到养殖场有难,她应该会第一时间就回来主持大局,但没想到却得到这样一句话。 小李和马冬云参加工作的时间不算很长,到底嫩了点。还是王书记看出来了,余思雅心里有气。 他摆摆手:“你们俩先去忙吧,我跟余厂长单独聊聊。” 小李和马冬云看了看两位上司的脸色,沉默着退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拉上了门。 没了其他人在,王书记放松了许多,更能豁得出去了。他叹了口气说:“余厂长,养殖场如今的状况你已经看到了,离了你不行。我代表公社和养殖场的全体职工,诚恳地邀请你回来,管理养殖场。” 余思雅不为所动:“王书记,你知道的,还有一个来月就要高考了,我没有时间。而且如果考上了,我很快就要去城里念大学了,也没法担任厂长这个职务。王书记,你若忙不过来,还是在公社或者厂子里提拔一个人出来管理养殖场吧,这样比较合适。” 要有能解决这堆烂摊子的人啊! 王书记自是不肯放弃:“余厂长,如果你考上大学了,咱们可以办停薪留职,养殖场随时等你回来。如今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养殖场缺不了你。” 停薪留职?她可是要去念整整三四年的书,这么长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回来还想做厂长,那先前的厂长去哪里?别的人还信服她吗?这几年,足够别人在关键位置安插上自己的人,架空她了。 这个提议真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王书记可想得真美,让她回来收拾烂摊子,就丢这么个条件给她,她是傻了才同意。与其回来做个傀儡厂长,随时被人排挤走,她还不如大学毕业直接利用大学的人脉创业呢。 “王书记说笑了,没有人是无可取代的,我相信在王书记的带领下,养殖场一定能渡过难关,再创辉煌。”余思雅一副我相信王书记能办到的样子,目光特别真诚。 王书记仿若被人扇了一耳光,苦笑着说:“余厂长,你别抬举我了。我是认真的,要不你别参加高考了,厂子里真缺不了你,咱们都非常期待你回来。” 余思雅不答应,煞有介事地说:“王书记,上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本来我以为这个梦想要落空了,没想到还能有实现的一天。我怎么说都要好好努力试一次,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王书记应该能理解我圆梦的执念吧。” 不参加高考,继续回来做厂长,那她上个月在折腾什么?直接不走了不就行了。她又没犯错,王书记也不可能撸去她的职务。 考大学确实是这个时代所有年轻人的梦想,考上了就意味着鱼跃龙门,从此平步青云,毕业去单位就是干部了。 王书记没法反驳,可养殖场这边的事,他现在实在是没办法解决,公社里的人,他也想不出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的人。 王书记没辙,索性不再绕弯子了,苦恼地直言:“余厂长,现在厂子里出现了这样重大的事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还有谁能解决这些问题,以前都是我的错。请你看在养殖场这两百多名职工的份上,回养殖场帮帮忙吧,以后养殖场的事我再也不插手了,哪怕你去念了大学。” “王书记,别这么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余思雅还是不肯松口,虚伪地应付道。 王书记头都大了,他都已经向余思雅道了歉,还做了承诺,她还不答应,莫非是真的没办法? 办公室里的气氛特别的沉闷压抑。 过了许久,王书记抱着头难受地说:“余厂长,如果你也没办法,那养殖场只能停工停产,卖鸭子和机器来赔付退货的客户了。余厂长,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王书记,让我回养殖场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王书记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看到了绿洲一样,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生的希望,急迫地趴向余思雅那边:“你说!” 余思雅缓缓道:“在省城开门市部,建分厂!” 王书记脑子里乱哄哄的,只有一个念头:“现在养殖场的资金已经断了,还欠着两家养殖场的货款,工人的工资,第二百货公司和供销社那边都要退货,养殖场哪里有钱建分厂啊!” “今年开设门市部,直营销售我们的产品,年后再建分厂。王书记,第二百货公司目前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他们要求退货退款,以后我们的产品就摆不上他们的货架了。出了这次的卫生问题,其他的百货公司和供销社也不会销售我们的产品了,我们将失去省城的零售市场。而这一块是我们淡季最主要的销售来源之一,光这一项的利润就能保证养殖场每个月的正常运转,这个市场不能丢。”余思雅冷静地跟他阐述开门市部的必要性。 1978年城里就会陆续出现许多卖小百货的杂货铺子出现,新的经济即将萌芽发展,这是挑战,也是机遇,就看谁能抓得住了。可以说,养殖场是赶上了好时候。 王书记认真地听余思雅讲完,他虽然不会搞经济,但余思雅说得挺浅显直白的,他们也确实不能放弃这么大块利润。 “可是我们的产品在省城坏了名声,别人还会买咱们的产品吗?”说到这里,王书记还想起一些细节没跟余思雅讲,赶紧道来,“咱们鸭脖子中吃出烟头这个事在广播里播出来了,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广播的传播受众比电视要多得多,乡下都有不少人有收音机,即时性也比报纸要强很多,而且不识字的老人孩子都听得懂。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不过今晚已经一次性接收了太多的坏消息,余思雅承受得住。 “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如果王书记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解决。”余思雅淡定地说。 她的冷静逐渐影响了王书记。 王书记也没那么慌了,赶紧表态说:“余厂长,我们都听你的,需要公社怎么配合,你尽管说。” 余思雅点头,也不跟他废话:“那我去找沈主任和马冬云了解一下如今的情况。” “我跟你一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王书记特别配合地说道。这个事一天不解决,他一天就睡不着。 余思雅没拦着,也该让王书记看看,解决这些麻烦有多不容易了。 小李和马冬云就在隔壁守着。 看到余思雅和王书记过来,两人立即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正想问问结果,余思雅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马冬云,你去查一下,最近这批货发到了哪些厂商,把名单和联系方式给我拿过来。” “李主任,你今晚梳理一下参与生产、包装的工人名单,将抽烟的同志给我单独例出来,如果不清楚,就将男同志的名单单独例出来,将每个人的情况,平时工作主要负责什么,都备注在后面。” 听到余思雅回来了,两人激动得差点掉眼泪,连忙应好,赶紧出去办事情了。 小李的任务要繁杂得多,马冬云的相对简单,不到十分钟,她就把资料整理了出来,递给了余思雅:“余厂长,最近的货主要销往了四个厂商,除了第二百货公司和供销社,还有两家小厂子,量都不大,一家三百份,一家四百份。” 余思雅点头,接过纸张,拿起电话先给第二百货公司打了过去。孟兰已经下班了,接电话的是其他人,余思雅便在电话里好声好气地表示了身份,然后说明了自己是来商量退货的事情,让第二百货把没销售出去的货物封存起来,过两天他们去取。 然后是供销社那边,余思雅打过去也是先道歉,然后答应退货退款。 放下电话,余思雅又拨通了第三家单位的电话。 看到这里,王书记和马冬云已经明白了,余思雅打过去肯定是退货的。他赶紧按下了电话,提醒余思雅:“余厂长,对方没提退货退款的事,咱们厂子里已经没钱了。” 余思雅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坚决:“王书记,咱们说好了,我说了算!” 王书记脸一红,讪讪地缩回了手说:“余厂长,厂子里现在欠了很多钱,没有钱退给他们。” 余思雅瞟了他一眼:“这两家的款子不是还没收吗?不用退,直接不收就是了。王书记,产品出了问题,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我们想重拾顾客对我们的信心,我们就得拿出魄力和态度,表明我们整改的决心。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产品的信誉没了,想挽回就难了!” 王书记感觉到了自己与余思雅的差距,苦笑了一下:“听你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余思雅打电话给这两家厂商,主动说明了这批产品有问题,还没食用和销售的部分要召回,并约了退货的时间。 打完电话,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余思雅抱着自己的书,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吧。马冬云,明天上午八点,上班后,我要开个职工大会,你安排一下。另外,再给那三家养殖场的干部打个电话,请他们十点过来开会。” 马冬云赶紧记下:“好的,余厂长。” 接着余思雅又说:“王书记,麻烦你将明天下午和后天的时间腾出来,跟我去一趟县里和省城。” 她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王书记赶紧点头:“好的。” 三人一起走出了养殖场,外面,沈建东坐在自行车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抬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声音,他猛地转过头,,跳下车子,跑过来就接过余思雅的书包,抱怨:“嫂子,你不是不干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这么晚!” 王书记感觉有点尴尬。 余思雅笑着说:“有点事。” 然后回头跟王书记和马冬云说:“明天见。” 沈建东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两个人呢,其中一个就是接替他嫂子管养殖场的。他撇了撇嘴,一句话都没说,跑过去将书包挂在前面,骑上车子。 余思雅赶紧抱着书坐了上去。 等骑了几百米,沈建东不满地嘀咕:“嫂子,养殖场最近乱糟糟的,你不是要复习吗?别管他们了。” 余思雅没理他孩子气的话,笑道:“你都听说了什么?怎么没跟我讲?” 沈建东整天在外面跑,消息可灵通了,他故意不告诉余思雅的:“我怕耽误你复习。他们当初把你赶走,那就他们自己解决问题啊,凭什么让你去收拾烂摊子。” 这就是意气用事了。余思雅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商场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更何况我跟王书记只是理念不合,远远谈不上敌人。” 沈建东显然还不能理解这一点,他嘟囔:“嫂子,你可真大度。” 余思雅笑了:“嫂子不大度呢,建东,知道嫂子今天跟王书记提了什么条件吗?” 沈建东被勾起了兴趣:“什么条件,给嫂子加工资吗?” 余思雅浅笑着摇头:“不是,我提出要在省城开设门市部,明年在省城建分厂。建东,不管嫂子考不考得上,咱们过完年都得去省城了,你也好好想想进城后做什么,提前做好准备。” 沈建东怔了一下,想起前不久,余思雅跟他提过以后要去省城。他虽然挺高兴的,但心里也没底,毕竟考大学很难,万一嫂子考不上怎么去?如今他的担忧完全没必要。这一刻,沈建东都有点怀疑,一切都在他嫂子的盘算中。 他开始平复不满和愤怒的情绪,冷静地思考余思雅的话。 叔嫂两人骑着车到了村口,路边突然跳出来一个人:“余同志,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要问问你。” 余思雅伸长脖子一看,见是楚玉涛,估计他是得了消息,特意守在这里,赶紧叫沈建东停下来,然后跳下车子,走到楚玉涛面前:“楚同志,你都听说了?” 楚玉涛替余思雅鸣不平,生气地说:“他们惹出来的乱子,凭什么让你去收拾。余同志,你该不会真的答应了他们吧?” 余思雅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甘心看着咱们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养殖场就这么毁了吗?两百多名职工从此以后又没了工作,只能回去种地?” 自是不愿,但楚玉涛心里还有气:“谁惹出来的乱子谁收拾,余同志,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生气归生气,他也不希望好好的养殖场就真的这么没了。叹了口气,楚玉涛问:“你想好解决的办法了吗?” “已经有眉目了,不过还得花些时间去处理。”要考试了,余思雅没有跟楚玉涛多说,“你好好复习吧,对了,楚同志有想过考哪里的大学吗?” 楚玉涛心脏砰砰直跳,余思雅问这话什么意思?等他借着月光看到余思雅平静的眼神后,顿时明白自己想多了,脸刹那间就红了。得亏是晚上,看不出来,楚玉涛掩饰性的摸了一下鼻子说:“我想考省大。” “好,那我祝楚同志高中。还有个事,我提前给你透个底,养殖场准备去省城开门市部,计划明年在省城建分厂,省城那边会计的位置给你留着。你回去好好想想,等高考过后给我答复吧。”余思雅干脆地道明了目的。 楚玉涛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计划去省城建厂子呢?这得花不少钱吧?” 余思雅无奈地说:“楚同志,我们清河鸭要想卖到更远的地方,就得走出去,这是迟早的事。红云公社还是太偏僻了,交通运输也不便利,而且出去别人一听是个偏远小村子建的厂子,先入为主地就低看了我们,不利于我们打开市场。” 这倒是,不说别人,就他们公社的社员,都觉得省城的东西比县里的好。 骤然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楚玉涛都不记得自己找余思雅的目的了,头晕脑胀地走了。这人跟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余同志可真敢想,他相信,在余同志的带领下,清河鸭一定会走得更远。 楚玉涛坚定了要继续留在清河鸭的决心。 次日,员工一上班就接到了通知,余厂长回来了,并要给大家开会。 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职工们纷纷奔走相告,低落的士气荡然无存,大家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余思雅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拿起小李昨晚加班整理了一晚上的员工名单,挨个看过去。 等到八点,她先给第二百货打了电话过去。 这次接电话的是孟兰了。 孟兰担心余思雅是来说情的,无奈地说:“思雅,咱们都是老熟人了,这个事我也很为难。昨天上午那婆婆在咱们百货公司大吵,好多人都看了,影响非常不好,领导都叫我去问话了。这批产品不退回去,摆在货架上也没人买的。” 余思雅等她说完,才不急不缓地说:“孟经理,我明白,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误,就该由我们来承担,不好意思,给孟经理你添麻烦了。你听我说,我们养殖场答应退款,你把货都封存起来,我明天开车子过来把货拉走,另外还有个事要麻烦孟经理,你将买到了夹杂着烟头的顾客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要亲自登门道歉赔偿。” 孟经理意外极了,虽然吃出脏东西挺恶心的,但现在市面上物资紧缺,是卖方市场,很多厂家、销售人员都挺傲慢的,他们的售货员也是如此,爱买不买,你不买总有人买。 像余思雅如此好说话,还要亲自去登门赔礼道歉,并赔偿的,她是头一次见。 “余厂长,你确定?那你准备怎么赔偿?” 余思雅早就想好了:“当然,以一赔十,这是以后我们清河鸭的标准,但凡吃到问题产品的,都十倍赔偿。” “你可真够有魄力的。”闷了几分钟,孟经理笑着说,语气轻松了许多,“余厂长,你这个人真不错。不过咱们百货公司最近不能再放你们的产品了,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余思雅爽快地说:“哪里的话,要说抱歉也该是咱们说才对,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只要孟经理不怪罪我们就是好的了,我希望这事不要影响到咱们的友谊。” 孟经理也知道前阵子不是余思雅在管养殖场,这个事说到底也不是余思雅的责任。她笑道:“当然,能有你这个朋友我挺高兴的,咱们公归公,私归私。家里老太太还惦记着你呢,有空来家里坐坐。” “好,不过这阵子恐怕不行,还得过一段时间,你替我跟老太太说一声,让她别担心,我能解决的。”余思雅含笑说道。 孟经理听到余思雅口气中的轻松淡定,也跟着笑了:“我相信你。” 挂断电话,余思雅按了按额头,总算没因此跟孟兰交恶。不过接下来还有一场又一场的硬仗要打。 她站起身拿着那本记录员工工作和背景的本子走出办公室,交代马冬云:“通知全体职工开会!” 马冬云赶紧去广播室宣布开会的通知。 会议室坐不下两百多人,职工们就站在厂房门口。 余思雅拿着本子,站在厂房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员工,王书记,小李,马冬云,杨会计,站在她身后。 抬头扫了众员工一眼,余思雅扬声道:“所有的人,按照不同的部门分开站,从左往右依次是财务部、孵化部、屠宰……生产车间!” 底下的员工立即按部门重新排队。 三分钟后,大家各归各位,其中以生产车间的职工最多。 余思雅冷静地看着他们:“大家好,我是余思雅,今天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咱们开个会。长话短说,今天开会的目的想必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最近养殖场遇到了不少困难,先是资金紧张,周转不灵,接着是昨天收到消息,有顾客从我们生产的鸭脖中吃到了烟头,这件事在省第二百货公司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甚至被广播报道了出来。目前,省第二百货公司和供销社都要求退货退款,还有另外两家厂商我也已经打电话过去,跟他们商量好了退货退款的事。” 底下的职工听到这个坏消息,一个个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余思雅。他们知道,养殖场资金本来就紧张,现在又被要求退货退款,那不是更没钱了吗? 养殖场还能经营下去?这一刻,很多人心里没底。 给他们几分钟消化了这件事,余思雅再度开了口:“如今,养殖场遇到了极其严重的困难,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我希望大家能跟养殖场一起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职工们都没说话,只是望着余思雅,目光里全是疑惑和无措。 “我理解大家的难处,干了活,拿工资天经地义,大家都有一家老小需要养,养殖场不会欠大家的工资。但目前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养殖场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我跟大家协商,先把九月的工资发给大家,十月的工资,大家再等一个月,12月再一起发,大家看怎么样?” 没有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小李想站出来说点什么,但被余思雅给拦住了。 余思雅望着众工人,再度开了口:“养殖场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养殖场好了,大家才能好。如果养殖场因此破产倒闭,我们就会失去我们共同的家园,我相信这件事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请大家相信我,我余思雅在这里承诺,绝对不会欠大家一分钱的工资!” “我相信余厂长,是余厂长给了我这个大字都不识的妇女一份工作,我不想丢掉这个工作。” “我也相信余厂长,是余厂长派我出去学习,我才会开车的,不然我还在田里种地呢!” “我也相信余厂长,要是没有余厂长,我这会儿已经被家里逼着嫁人呢,哪有这么好的工作。别说推迟一个月发工资,就是9月的工资也不发,我都没意见。我要跟养殖场共进退!” “对,我们要跟养殖场共进退,9月的工资先不发,咱们先把厂子盘活了再说!” …… 听到这些人主动说不发工资,再对比前几次这些人三天两头找上门问他发工资,王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清楚,信誉是他自己一手败坏掉的,他深刻地记住了这个教训,让自己下次别犯。 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大家的叫喊声,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家对厂子的支持,我相信,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将厂子建设得更好。不过9月的工资还是要发的,虽然厂子里困难,但我知道有的同志家里也很困难,不管什么情况,咱们养殖场都不能让员工饿着肚子干活。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分批去杨会计那里领工资,如果家里实在是经济困难的,10号以后也可以去找杨会计说明情况,领10月的工资。” 听到这话,厂子里的职工们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余厂长真是太好了。” “是啊,余厂长一心为厂子,一心为我们。” “余厂长太体恤我们了,以后我就跟着余厂长干了!” …… 王书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但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做人做事太差劲。这些职工并不是不可理喻,不讲道理的,是他一开始太没把职工们当回事,姿态摆得太高。如果他能坐下来好好跟职工们沟通,说清楚厂子里的难处,也许今天就没这些事。 余思雅含笑点头:“谢谢大家的支持,厂子里不会忘了大家。” 接着她收敛了笑容,话音一转,接着说:“今天开会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卫生问题。厂里规定,在生产车间必须戴口罩,戴头套,不许在生产车间抽烟,也不许带任何私人物品进车间。鸭脖子里出现了烟头,这是有人违反了厂里的规章制度,我们将按规矩处理。请违反规矩者自己站出来!” 055 055 没有人动, 几百人的空地死一般的静寂。 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不见棺材不落泪,余思雅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直接拿起本子, 翻开名单,挨个念名字:“吴茂兴,沈春林、林鹏、周家兴……念到名字的同志都站出来!” 生产车间虽然人数最多, 但以女工居多, 男工多是从事砍宰、搬运和操作机器这样的力气活。余思雅这一喊,直接将生产车间的男工叫出来一半。 看着这些人, 余思雅说:“生产车间吸过滤嘴香烟的就你们这十几个人, 是你们自己站出来承认, 还是我挨个的查?” 十几个人都垂下了头, 还是没人说话。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少还沾亲带故,要是指认了人,害得别人丢了工作, 那可是结了大仇。谁也不愿意当这个恶人! 余思雅气笑了, 合上本子, 丢给小李, 走到他们面前:“怎么, 觉得不站出来,没人说话, 我就拿你们没办法是吧?” 绕了一圈, 余思雅重新走回台上:“杨会计, 把这些人九月、十月的工资都给结了,让他们收拾东西走人, 门卫那边登记一下,以后不许放这些人进来!” 粗暴、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别说工人们,就连王书记都傻眼了,抬头怔怔地看着余思雅,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短暂的惊愕过后,十几个男人回过神来,慌了。 “余厂长,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没抽烟!” “对啊,烟头不是我丢的,跟我没关系,余厂长,你不能这么做!” …… 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强势地看着他们:“我能!既然查不出来,我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查,不如将隐患全部扼杀!现在查不出某个人,你们所有的人都有嫌疑,为了食品卫生安全,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现在厂子里没监控,只能找人证,可她已经将人名都点了出来,却还是没人自己站出来承认错误,也没人指控抽烟者。 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抱着侥幸和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想混过去。余思雅就是要打破他们的这种心理,同时杀鸡儆猴,给所有人上一堂课,让他们意识到遵守工厂纪律规定的重要性,免得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所以今天这个事,一定得严肃处理。 十几人被她一个人的气势所压,无奈,大家看向王书记、小李。 可王书记和小李纹丝不动地站在余思雅背后,脸色平静,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 眼看自己的切身利益要受损,一个年轻人耷拉着脑袋,吞吞吐吐的:“我……我说,我看到过周家兴和林鹏在车间里抽烟,沈春林也看到了!” 被点名的沈春林虽然有些懊恼,但也知道,这会儿只有找出罪魁祸首才能保住工作,赶紧站出来表态:“没错,我也看到了,他们俩躲在车间抽烟,还边抽边骂娘!” 有了他们俩开头,逐渐的有更多的人出来指证周家兴和林鹏。 周家兴见大势已去,抬起喷火的眸子愤怒地说:“厂子里拖欠工资不发,说好的事又反悔,我心里烦闷,发两句牢骚,抽支烟怎么啦?就许你们不发工资,不允许咱们烦躁了抽支烟解愁啊!” 林鹏的态度比他要好一点,沮丧地说:“余厂长,我们以前一直挺守规矩的,就是最近太烦了,不发工资还加班,家里又等着用钱。那天我跟周家兴实在是太难受了,才躲在车间里抽了一支烟,余厂长,你就原谅我们这一回吧!” 余思雅不为所动:“工厂没有按时发工资,也没取得你们的谅解,这是厂子里的失职,是领导们的错误。但这并不是你们违反工厂规定的理由,如果今天你们能因为不满工厂就不遵守纪律,在生产车间抽烟,那明天别的人也能因为种种理由违反工厂规定,工厂还怎么运转?你们也看到了,就因为你们一个小小的失误,给厂子里带来了多大的损失。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工厂一直实行,有功就要奖,有错就要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我在这里正式宣布,周家兴和林鹏因为不遵守养殖场的规章制度,给厂子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现予以开除。杨会计,开完会你把他们这两个月的工资结给他们,养殖场不会欠工人一分钱。” 杨会计赶紧应声:“是,余厂长。” 这还不够,余思雅又点名:“吴文星,沈新国,你们身为他们俩的组长,监督不力,没管理好手下的人,对这件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扣除半个月的年终奖金。李主任,你身为生产主任,主管生产的一应事情,管理不善,造成了严重的生产事故,同样扣半个月的年终奖!” 小李乖乖认罚,一句都没吭。 见主任都被罚款,下面的职工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余思雅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继续说道:“念在初次,从轻处罚,再有下次,我们将报到公安,由公安来处理。希望所有人都引以为戒,自觉遵守厂规制度,同时我们还将建立新的举报奖励制度,但凡举报他人不遵守厂规制度的,经查证,证据确凿,将予以举报者一定的奖励。具体的措施,过几天出来,散会!” 听到最后两个字,大家如蒙大赦,赶紧轻手轻脚地各回各位。 等人都走光了以后,小李愧疚地说:“对不起,余厂长,是我工作没做到位。” 余思雅点头:“没错,所以罚你半个月奖金,再有下次,就不光是罚奖金这么简单的事了。行了,你下去重新安排一下,将厂子里清洗一遍,弄干净点,抓紧生产,厂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马冬云,把钱书记他们带到会议室,我一会儿就到。” 钱书记他们已经来了好一会儿,站在后面看了不少热闹。 小李和马冬云赶紧去办事,只剩下王书记窘迫地站在那里。刚才员工的控诉,仿佛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今天之所以出这种事,跟他轻忽员工脱不了关系。 余思雅似是没看到他的不自在,问道:“王书记是去办公室里坐一会儿,还是跟我一块儿去见钱书记他们?” 王书记本能地不想去面对这几个咄咄逼人的书记,要不是他们屡次逼迫,他也许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但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基层工作经验的不足,同时他也非常想知道余思雅是怎么去应付这些老狐狸的,遂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那走吧。”余思雅没有多说,率先往会议室走去。 马冬云正在给书记们倒茶,看到余思雅跟王书记过来,赶紧在上首也倒了两杯茶。 余思雅径自走向主位坐下,王书记紧随其后,坐到了她旁边。 下面几个书记看到这一幕,眼神都有点微妙,余思雅突然回来,还如此强势,势头比之老冯在时都还要猛,看来红云公社以后无人能挡其势了,哪怕是书记对上她也得让三分! 余思雅似乎没察觉到书记们异样的眼神,笑盈盈地环顾一周,目光带着歉意:“几位书记,抱歉,最近清河鸭养殖场出了点问题,资金周转不畅,给大家带来了许多麻烦,我在这里对大家深表歉意!” 早就拿了款子一身轻的钱书记赶紧摆手:“哎呀,余厂长你太客气了,咱们都能理解,能理解,是吧!” 除了三公养殖场的两个书记,没人搭理他。他们倒是拿了钱,当然说起来轻松了。 钱书记也不恼,呵呵地笑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余思雅冲他笑了笑:“非常感谢钱书记的理解。今天找大家过来开会是还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讲,最近我们清河鸭的产品出了点问题,在省第二百货公司……” 余思雅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她将清河鸭在省城遇挫,遭到客商退货的事全说了。引得几位书记心里惊疑不定,摸不清楚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事情的经过结果讲完后,余思雅终于道明了目的:“各位书记,想必你们现在都清楚了,我们清河鸭遇到了前所有未的困难。在这里,我恳请诸位书记搭把手,跟我们清河鸭同舟共济,度过这个难关!” 啥意思?钱书记摸了摸鼻子不吭声,反正他钱已经拿到了,现在这些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阳明公社的书记开了口,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余厂长直说吧,是不准备付我们的尾款了吗?” 余思雅一点都不受他态度的影响,语气平和地纠正道:“是推迟一段时间付款,如今厂子里的情况大家也清楚,暂时实在是拿不出这笔钱。如果诸位书记一定要钱,那我只能卖了机器、设备、厂房还他们的款子了,我想大家也不愿意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 明明一个威胁的字眼都没有,但几位书记硬是从中听出了威胁的味道。要是他们不同意,清河鸭真的倒闭卖机器、车子、厂房付了他们的款,那以后呢?他们这么多鸭子卖给谁?现在已经把摊子给铺出来了,说关闭就关闭吗?工人们能答应?县里面怎么交代? 至于取代清河鸭,几位书记心里也不是没这种念头,但看看王书记,才干了一个月,本来挺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成啥样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头发也没空打理乱糟糟的,衣领都皱了也不管,而且还甘愿坐到了余思雅旁边当陪衬。 惨,真是太惨了!几个书记打了个寒颤。好好的养鸭子,年底分个几千块不香吗?为什么要去瞎折腾呢!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给自己找麻烦。王书记就是典型的前车之鉴。 永胜公社的书记瞅了瞅稳坐钓鱼台的钱书记一眼,有点不甘心地说:“余厂长,三公养殖场可是拿到了所有的款子。”凭什么他们却只拿了一部分的钱,而且还上门好几回了。 余思雅听出来了,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也是她今天一并将钱书记他叫来的目的。 余思雅微笑着说:“我有个方案跟大家商量一下,欠你们两个养殖场的款项,年底再给,你们通融一段时间,当然这也不是白让你们等,这笔款就当是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借你们的,按照银行的存款利息算,还的时候也把利息给加上,你们看怎么样?” 几个书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操作,都有点拿不定主意,小声商量。 余思雅又对钱书记三人说:“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你们的款子拿回去也只能躺在你们养殖场的账目上,到了年底才能分,这么短的时间,存到银行也没什么利息,还要跑来跑去的麻烦,自己保管吧,又怕出事丢了钱,提心吊胆的,不如也一并借给我们呗,利息我照样按照银行存款利息给你们算,到了年底你们还能多拿几十上百块,就当我余思雅欠你们一个人情了。你们看怎么样?” “这……”钱书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余思雅又晓之以理:“三位书记,咱们清河鸭养殖场跟你们三公养殖场是兄弟单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们就帮个忙呗,咱们红云公社的社员都会感谢你们的。” 他们才不要感谢呢,他们是不想得罪余思雅。如果清河鸭养殖场倒闭了,他们鸭子的销路就成了问题,要是清河鸭挺过这一关,现在不帮忙就等于得罪清河鸭,似乎也挺不划算的。 钱书记端起茶杯咳了一声说:“余厂长,咱们是老朋友了,我也很想帮你,可是万一过年你们还不上钱怎么办?这可不是咱们的私人财产,咱们可还是要向公社里交代的,要是年底没钱,咱们没法交代啊。” “是啊,余厂长,不是咱们不愿意帮忙,咱们也有咱们的难处。”几个书记找到了借口,纷纷附和。 余思雅点头:“大家说得没错,我也理解你们的难处。这样吧,咱们立个字据,要是到大年三十还还不上你们的钱,清河鸭养殖场的东西随便你们搬。我们有一万多只鸭子,还有这么多机器,厂房,汽车,总抵得上欠你们的钱吧?你们不用担心咱们还不上。” 好像也是,就那汽车就得一两万块钱。清河鸭养殖场的固定资产可不少。 几位书记得了准确的答复,又想到余思雅处理职工雷厉风行的作风,有意卖她一个好,总算同意了。而且三公养殖场还答应拿出一万块借给清河鸭养殖场。 王书记看到在他面前犟得不得了,嚷嚷着要去县里找梅书记的几人这会儿不但不追债了,竟然还主动掏钱出来,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表。 送走了几位书记,余思雅不但一分钱没花,还反倒给厂子里拿回来了一笔流动资金,缓解了厂子里资金短缺的燃眉之急。 余思雅看出了王书记的诧异,有心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说多了,这位心气高着的王书记指不定还觉得她是在教他做人呢,她干嘛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这些事解决起来也简单,找到大家共同的利益诉求,软硬兼施,再把他们拉到一条船上就是。这些书记虽然急着要钱,但他们更不想清河鸭养殖场倒闭,她只要让他们认清这点再给他们一个保底方案,让他们觉得不会吃亏就行了。 这两件事一忙就是一上午,简单地在食堂吃了个午饭之后,余思雅叫上了王书记:“我们一起去县里一趟,搭厂里的顺风车,然后去省城,可能要呆几天,王书记去收拾一下行李,待会儿公社见吧。” 王书记…… 他要出差,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从昨天到现在,看余思雅有条不紊地收拾烂摊子,他心里也是服气的,这会儿更想看看余思雅进了省城怎么做,便答应了。 下午,余思雅、王书记加两个司机潘永康和吴强,一起去了县城。 进城后,余思雅让他们把她和王书记放在银行,两人去供销社拉没卖完的货,再回来接他们。 看到银行,王书记有点懵:“余厂长,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余思雅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材料:“贷款!” “不是,咱们养殖场不是欠了银行的钱还没还吗?这还能贷吗?”王书记诧异地问道。 余思雅淡然地说:“没问题的。” 现在银行监管本来就不严,贷款并不难,因为敢于贷款的人真的很少很少。而且他们厂子里有固定资产,银行没道理不贷给他们。 到了柜台前,余思雅道明了来意,然后将资料一份一份地拿出来,车子的证明,买机器的收据,建厂房的花销和付款凭证等等,当然最后还有一份清河鸭养殖场固定资产表,例得非常清楚,一目了然。 别说王书记意外了,就是银行工作人员也是第一次看到材料准备得这么充分的贷款人。 等银行工作人员去办手续的时候,王书记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余思雅小声说:“今天早上。” 他怎么没发现,这人动作真是太快了。 因为余思雅的资料准备齐全,养殖场的固定资产不少,估值超过十万,银行很痛快地答应了贷五万块给余思雅。 拿到钱,余思雅塞进了包里,淡定地走出了银行。搞得王书记紧张地跟在她后面,深怕钱丢了。他自诩见过不少世面,但这一天惊心动魄的经历着实刷新了他以往的认知。 两个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潘永康他们开着车子过来了。 两个司机坐前面,余思雅跟王书记只能坐车斗,跟回收回来的货物坐在一块儿。 上了车,没了别的人,王书记总算没那么紧张了,也有功夫惦记着其他的事:“余厂长,你贷这么多款干什么?咱们,咱们要是还不上怎么办?” 余思雅笑看着他:“还不上也是我这个厂长的责任,王书记要实在担心,可以提前申请调走。再说了,现在没周转资金,厂子要发展很难,一个不好就可能破产,反正都可能破产,还不如赌一把,王书记,你说是不是?” 王书记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第一回看到一个人把破产这么轻松地挂在嘴上。 “对不起,余同志,都是我的责任。” 余思雅不管王书记是真心还是说说而已,淡淡地笑着说:“谈不上,王书记不必紧张,问题总能解决的。”似乎一切到她这里都不是事。 王书记感觉有些别扭,他怎么觉得自打昨天把余思雅找回来以后,自己似乎就低了她一头似的,可他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摇了摇头,想把这种诡异的感觉甩掉,王书记岔开了话题:“余厂长,这些回收回来的货怎么处理?” “销毁了。”余思雅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王书记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就只有周家兴和林鹏在加工厂里抽过烟,也不是每袋食品都沾上了烟头,很多都是干净的,都销毁了多可惜啊,这可都是肉。” 这时候多少人还吃不上肉啊,想想王书记就心疼。 余思雅也心疼,好好的肉就这么丢了,确实浪费,尤其是这个是物质并不丰裕的年代,不少人连饭都吃不饱。 余思雅也想过将这些东西发给需要的人,废物利用,总比丢了强。可她又担心,这样做了以后会有人为了拿到免费的清河鸭,故意出来栽赃诬陷他们。 按了按额头,余思雅说:“我再想想,总之这批货不能再带回去了。” 闻言,王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两万的货,就这么毁了,他心疼极了。但见余思雅闭上了眼睛,靠在车斗上养起了神,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他只得闭上了嘴。 到了省城,已经是傍晚了,找了招待所安顿下来,天全黑了,大家住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余思雅就带着人去了第二百货公司,将货款退给了百货公司。在大家清理货物,搬运上车的时候,余思雅去了楼上找孟兰。 孟兰看到余思雅依言前来退了货款,恶劣的心情好了许多,扬起笑容招呼余思雅:“坐,好好的,你怎么又跑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虽然余思雅只打了个电话,一语带过说她离职了,没详细说具体的原因,但在宦海沉浮十几载的孟兰也能大致猜到缘由。 余思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是不希望养殖场倒闭吗?还有两百多个职工指着养殖场吃饭呢!” 孟兰摇头:“你这姑娘啊,就是太心软了。现在弄成这样,你怎么收拾?短期内,你们的货怕是在省城打不开销路了。” 余思雅明白,孟兰这么说,是提醒她别指望清河鸭再摆在第二百货的货架上。她也不会开这个口为难别人,坏了彼此的交情。 “我明白的,谢谢孟经理提醒。今天上来,除了向你表达歉意,我还有个事想请孟经理帮忙,这附近街道上有店面出租出售吗?”时间紧迫,余思雅直接切入正题,也省得孟兰胡思乱想。 见余思雅没提清河鸭重新上货架的事,孟兰舒了一口气,心情舒畅了许多,认真思考她这个问题:“有的,第二百货斜对面的那间铺子原是玻璃厂的仓库,后来玻璃厂搬迁,就空了下来。你要是有意向,我可以帮你牵线。” 余思雅连忙感激地说:“那可真是太谢谢孟经理了,不然我贸然找上门,人家肯定不搭理我。” 孟经理提醒她:“你真的要租,余厂长,你可想好了,你们养殖场现在资金不是很宽裕吧。” “我想好了,钱的事孟经理不必担心,我们都准备好了,谈妥了当场付款。”余思雅爽快地说。 既然她心里有数,孟经理也不再劝:“那走吧,正好今天上午我有空,带你去玻璃厂。” 这个铺子位置不是特别好,面积又比较大,空闲了许多,一直放在那里,玻璃厂都快忘记这个事了,见孟兰找上门才想起这茬。 因为孟兰百货公司销售经理的职务,玻璃厂的人有心跟她交好,很爽快地就同意了,最后商量是租还是卖。 因为这会儿都是计划经济,统销统购,私营经济被压制,导致街道上的店面卖不起价,一百多平米的铺子,租金一个月只要三十块,售价只要一万三,也就比住宅贵那么一点点。 听到这个价格,余思雅简直有种贷款买下一条街的冲动。省城百货公司对面的铺子,这以后肯定是省城的商业中心,黄金地段,铺子竟然这么廉价,不买不是人。 她当即拍板,不租了,直接购买。 玻璃厂那边也很痛快,余思雅给了钱,他们当天就派人跟余思雅一块儿去办好了手续。 王书记三人在招待所等到中午总算看到余思雅回来了。 “我们下午做什么,直接回去吗?”王书记问道。当家才知盐米贵,自打养殖场欠了一堆债,王书记就变抠门了,想着在招待所住一点,吃饭住宿都得花钱,他就想早点回去了,以节省点开销。 余思雅摇头:“不回,走吧,将车子开回第二百货公司对面。” 王书记狐疑:“开去那边干什么?” 余思雅说:“我在那边买了个铺子,咱们过去收拾一下,将车上的货卸下来,放在里面,省得晚上还要留人看车子了。” 车子里都是吃的,也没封闭的停车场,停在路边,会招来小偷小摸的,昨晚两个司机都睡在车里,轮流值班,就是为了看这批货。 “铺子,你买铺子了,多少钱?”王书记感觉跟着余思雅脑子简直不够用。 余思雅说:“一万三,挺大的,咱们不是要开门市部吗?这地方正合适,收拾收拾,回头找人简单装修一下,前面摆货柜,后面隔间仓库出来,再收拾一间小屋,供销售员暂住,现在没什么钱,先这么搞,其他的以后再说。” 好吧,她都盘算好了,他还能说什么? 王书记见识了余思雅的雷厉风行和大手大脚,有心想劝,可如今钱已经贷了,也花了,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四人赶到铺子,打开门,里面全是灰尘,墙角还有很多蛛网,应该是荒废了好些年头。余思雅招呼他们:“你们三个人去找周围的人借水桶扫帚,借不到就去对面的百货公司买,好好把店铺收拾干净,晾一下吹吹风透透气。我还有事,先去忙了,晚点再回来找你们。”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王书记到底是公社一把手,潘永康和吴强不好意思指使他干活,便说:“王书记,你去车上坐会儿吧,我们来搞卫生。” “不用,大家一起,潘永康你去百货公司买扫帚水桶,以后也要用的。”王书记说着,挽起了衣服袖子,弯腰收拾地上乱糟糟的东西。 余思雅不是找借口或者偷懒不搞卫生,她是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离开铺子后,她坐车直接去了报社找路明惠。 过了几分钟,路明惠下楼见她,两人在报社门口的香樟树下说话。 最近关于清河鸭吃出烟头这事在省城闹得沸沸扬扬,路明惠这个新闻人没道理不知道。她前一年才报道了清河鸭是如何带动一方百姓致富的,结果这刚过去一年,清河鸭就爆出这么大个丑闻,简直是打她的脸。 社里跟她不对付的记者没少拿这话挤兑她,这两天,路明惠的心情也很不好,看到余思雅也没好脸色:“余厂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不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余思雅更加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不然以后这条关系肯定就要疏远了,好好一条人脉就这么断了,未免太可惜了。 她赶紧歉疚地说:“对不起,闹出这种事,给路同志添麻烦了。” 路明惠也是个精明的人物,她不信余思雅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她没什么耐心地说:“说完了吗?没事就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等一下,路同志,我找你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余思雅叫住了路明惠,“我们养殖场准备明天在第二百货公司对面销毁这批问题产品,以表明咱们清河鸭养殖场整改的决心。” 闻言,路明惠扭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批货得有个好几千块吧?你们真舍得毁了?” 余思雅摇头:“不止,一共差不多一万六的货,除了第二百货公司这边,还有供销社和另外两个厂子都进了货。我们已经将有问题的产品都回收了,这是回收签的单子。” 余思雅把四张单子递了过去。 路明惠接过单子一看,果然,上面数量、金额、日期相关单位都写得明明白白,做不了假。 想不到一个乡下的厂子还有这种魄力,路明惠作为新闻人的敏感性冒了出来,她清晰地认识到,这绝对是开创先河的大新闻,也是清河鸭洗白的绝佳好办法。 路明惠脸色稍霁,不等她开口,余思雅又说:“路同志,我准备去买到有烟头的鸭脖子的顾客家道歉并赔偿,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吧。” 路明惠…… 这姑娘真是把她的心思抓得牢牢的,先前抛了那么大颗诱饵,现在又甩出这个新闻,只要她想报道,就得跟着去,因为专门上门赔礼道歉并赔偿也是该新闻重要的一环。 明知对方的目的,路明惠还是心动了。 但她不甘心让余思雅这么轻易的如愿,气哼哼地说:“你怎么有顾客地址的?你们清河鸭打算怎么赔偿?再赔两袋鸭子吗?你们敢赔,人家可不敢吃。” 真够尖酸刻薄的,余思雅也不恼,她不怕路明惠说话难听,就怕路明惠不搭理她。 “路同志说笑了,当然是赔钱,我们准备赔十倍的价钱。他们花钱买到了有问题的商品,我们十倍赔偿,而且,我们还要将这个制度都实行下去,以后就贴在我们的门店。”余思雅说着拿出自己昨晚熬夜拟的单子出来。 路明惠接过一看,第一条就是保证食品安全卫生,以后但凡吃到有问题的清河鸭,请第一时间报公安,经查证后,清河鸭登门道歉,并予以十倍赔偿,以后再购买清河鸭的产品,都给打九折。 这一套又一套的,话都给她说完了,别人还说什么? 看到这里,路明惠已经明白,清河鸭的洗白是水到渠成的事。清河鸭能翻身,她也可以反击回去,这个新闻自然不能不要。 “行吧,我就跟你走这一趟。” 路明惠松了口,余思雅却没动:“那个,路同志,你认识省广播电台的同志吗?有没有熟人,咱们也请他们去做个见证嘛!” 路明惠…… 这买一送二的算盘可打得真响! 056 056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富有烟火气的家属楼里响起, 正在做饭的范老太太以为是家里人忘了带钥匙,一边抱怨, 一边举起铲子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拉开门:“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出门记……你们是谁啊?” 余思雅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听到了厨房里油滋滋的声音,知道老太太是在炒菜, 体贴地说:“范老太太, 你先忙锅里的,咱们在门口等着, 等你忙完再说。” 范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有心想问清楚, 可厨房里传来了烧糊的味道, 她惊呼:“哎呀, 我的菜……” “妈, 你去忙吧,我的客人。”一道温润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余思雅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衬衣, 中山装,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出现在走道上。 看到他, 范老太太松了口气, 话都没说,拿起铲子就急匆匆地冲进了厨房。 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余思雅主动打招呼:“范主任, 你好, 打扰了,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今天是来登门致歉的。” 范主任瞥了她一眼,目光冷然,眸子一偏,落到路明惠和省广播电台的方西华身上:“路副主编,方记者,你们怎么来了?” 路明惠看到范主任,心里真是后悔死了,余思雅坑她,竟然没提前说清楚,吃到问题鸭脖的是范主任家。范主任是宣传厅新闻中心的主任,算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要知道是他家,路明惠说什么都不来,更别提还把方西华给拉来了。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路明惠只能硬着头皮说:“听说有个新闻,我们过来采访。” “什么新闻,竟然能劳动你路副主编?”范主任这话说得轻巧,似乎单纯只是好奇,但落到路明惠耳朵里,却像是在嘲讽她。 她脸涨得通红,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余思雅看到这一幕,心里暗叫糟糕,这样下去,别说跟路明惠修复关系了,只怕离开范主任后,她就得跟自己断交。 所以她必须得出来吸引火力:“范主任,关于前几天,你们买到带了烟头的鸭脖这件事,我非常抱歉,目前,我们厂子里已经查清楚了违规在厂子里抽烟的同志,并予以开除的惩罚,同时决定销毁这批不干净的食品。今天我来这里是向像范主任表达我们单位的歉意,并商量赔偿的事。范主任,若是不方便,我明天去单位找你谈这事?” 范主任眼角一斜,发现左邻右舍好奇打探的目光,也知道在门口说这个事不好,至于去单位,他更不愿意,遂拉开了门,不冷不热地说:“进来吧!” 三人老老实实地跟着范主任进屋,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饭,关了活,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好奇地问:“老二,这些都是你同事吗?我去酥点花生米给你们喝酒?” “不用,清河鸭的人。”范主任淡淡地说。 一听余思雅他们的身份,范老太太立即怒了,指着余思雅的鼻子就骂:“好你个丧良心的家伙,在鸭脖子里裹着烟头给我孙子吃,吃出毛病来,你赔得起吗?你们厂子里的东西卖那么贵,却这么脏,对得起这个价钱吗?” 余思雅等她骂完,然后腰一弯,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诚恳地说:“范老太太,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我们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我们的错误,目前厂子里已经查出了违规操作的员工,并将其开除。另外,这批问题产品都已经回收回来,明天上午九点在第二百货对面销毁,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将问题产品流入市场!” 范老太太眯起眼,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销毁?还有多少啊?几十份?” 余思雅立即说道:“不止,总共有差不多一万六千块的货,今天已经运到百货公司对面的店铺了,明早按时销毁。” “这么多?真的假的,你们舍得吗?”老太太捂嘴惊呼,虽然她儿子职务不低,可也只有一百多块钱一个月。一万六啊,她儿子得不吃不喝十年才能攒够。 余思雅不厌其烦地再次重申了一遍:“当然是真的,明天会当着全市人民的面销毁,大家都能看到。今天我过来是想跟范老太太你谈赔偿的问题。” 老太太挑剔地看着她:“赔偿?怎么赔?我可不要你们家的鸭子了,再吃出烟头多恶心啊。” 余思雅赶紧赔不是:“当然不是,我们养殖场关于这方面有具体的规定,吃到问题产品,十倍赔偿。昨天我已经从第二百货公司那里了解到,上次你一共购买了五块钱的清河鸭,按照我们单位的赔偿制度,应该赔给你五十块钱!” 听到五十块,老太太瞪大眼睛瞅着她:“真要赔我五十块钱?” 余思雅微笑着说:“这是当然,麻烦老太太在这里签个字或是按个手印,我好回去报账。” 说着拿出来一个崭新的本子,封面上写着虬劲有力的“赔偿本”三个大字,然后第一页,就写明了时间,事故,被赔偿人,赔付金额。 老太太不识字,怕上了余思雅的当,把本子递给了范主任。 范主任看了一眼,拿出别在左边衣服口袋里的钢笔,拧开盖子,刷刷刷地签上了大名,递给了余思雅。 “谢谢范主任。”余思雅双手接过本子,放回包里,然后拿出五张大团结,恭敬地递给老太太,“不好意思,范老太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余思雅进门开始态度就一直非常谦卑,几次道歉,又赔了一笔不少的钱,范家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范老太太接过钱,态度好转了许多:“闺女,你们可是做吃的,不能昧了良心啊。” 余思雅从善如流地说:“谢谢范老太太提醒,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绝不犯这样的错误。” 范主任忽地开了口:“妈,你去看看小兵去哪里玩了,怎么还没回来?” 范老太太想起大孙子,连围裙都没解,匆匆跑了出去:“我去找找,肯定又是跑去絮絮家里玩了。” 等母亲一走,范主任敲着桌子,抬头打量着余思雅这张比他女儿还嫩的脸:“你就是清河鸭的厂长?” 语气中净是怀疑。 余思雅不卑不亢地说:“如假包换,清河鸭是我从邮电局和银行贷款建起来的。” 范主任点点头,没多说:“钱已经赔了,歉也已经道了,没什么事我就不留你们了。” 余思雅连忙说:“那我们就不打扰范主任了,告辞。” 三人识趣地离开了范主任家。 离开了家属院,余思雅歉疚地说:“路同志,方同志,抱歉,我只听说范主任是宣传厅的干部,不知道他还认识你们。” 路明惠还有点不高兴,不过好在范主任没跟他们计较。她瞪了余思雅一眼:“你差点害惨我们了,幸亏范主任大人大量,不然我就对不住西华了。” 方西华年轻气盛,满不在乎地说:“路姐,没关系,咱们是跑新闻,范主任能理解的。” 路明惠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跑新闻跑到领导家,还觉得没问题,脑子呢。 余思雅赶紧说:“时间不早了,食堂里肯定没饭了,咱们去国营饭店吃个饭,顺便聊聊明天的工作吧。” 路明惠看着余思雅直摇头:“你啊你,真让人生不起气来。” 连赔罪请客吃饭都说得这么正大光明,难怪她总掉进余思雅这个坑里。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实在是太会做人了。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国营饭店,余思雅点了好几个硬菜,大家边吃边聊工作上的事,渐渐地关系就拉熟了,最后余思雅还跟方西华交换了联系方式。 “你怎么才回来?”王书记一直在招待所门口等着,眼看天黑了都不见余思雅回来,又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很是着急,只能在门口候着。 余思雅瞧见他,按了按额头:“都收拾好了吧?” 王书记点头,跟在余思雅后头:“都弄好了,货也放里面,锁上了大门。不过那么多货真的都要销毁了啊?” 说到底,王书记还是很舍不得,这可是一万多块,本钱都得几千上万,想想心就痛。 余思雅回头看着他:“你知道吃到问题鸭脖子的是谁吗?宣传厅新闻中心范主任的儿子,我今天当着他和他母亲的面,承诺了明天销毁问题产品,你想我食言?” 王书记失语,再也说不出反对的声音。 余思雅这两天精神一直紧绷,从早忙到晚,实在是累得很,没有功夫跟王书记多扯,丢下这番话就回到了房间休息。 留下王书记一个人站在招待所幽暗的过道里,五味杂陈,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几天,跟着余思雅从县城到省城,一路赔礼道歉,说好话,他逐渐明白了,余思雅一个年轻女人,在没有背景,没有资金的支持下,是如何将产品卖到省城,打进百货公司的。 而他们将这一切都给毁了,现在还要她拉下脸到处找关系,说人情,他不能帮忙就算了,至少也不应该拖后腿。 王书记决定一切都听余思雅的,接下来不要再质疑她的话了。 次日清晨,他们很早就起床了,买了两个包子就着白开水当早餐,吃完后,迅速去了新铺子。 此时距离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余思雅先查看了一下铺子,虽然卫生是搞干净了,但这个店铺修的时间比较长了,当时也没粉刷,墙壁呈灰褐色,还有一些擦不干净的印记,水泥地板上也有一些扫不干净的污渍。给人的感觉并不好,他们是做吃的,必须得将房子弄得干干净净的,整洁明亮,这样别人看起来才有食欲。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这店铺还得装修一下,就算搞不成后世那样窗明几净,那至少得把墙壁和地板都弄弄。不过这事还得以后再说,今天先将手头的事情给办了。 “王书记,你字写得不错吧,写一行大字在这里吧,就写‘清河鸭问题产品集中销毁’几个大字,用毛笔写,贴在墙上,写大点,然后再按照我的这张要求写一份说明,贴在下方。”余思雅拿出本子,撕下前晚琢磨出来的赔偿规则,递给王书记,“你看看有没有要添加的?” 王书记看了一眼,摇头。 余思雅就不管他了,招呼潘永康和吴强:“你们把问题产品都放在这里,堆在门口的这排桌子上,然后维持好秩序,我去百货公司借点东西!” 安排好工作,余思雅跑了对面的百货公司借喇叭。 孟兰也来上班了,在二楼的窗户前看到他们忙活起来,诧异地扬了扬眉,问余思雅:“要不要借两个员工给你?” 余思雅乐了:“我正嫌人手不够呢,多谢孟经理了。” 于是,余思雅除了借个喇叭,还带了两个员工过去:“麻烦两位同志站在桌子旁给我们维持一下秩序。” 这会儿,摊位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余思雅举起喇叭,试了试音,然后高声说:“同志们,大家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前几日,有顾客在我们清河鸭里吃出了烟头的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是有员工不守厂规在工厂里吸烟所造成的。在这里,我对所有的顾客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说到这里,余思雅举起喇叭,朝人群的方向鞠了一躬。 人群躁动起来,有人问:“那你们这鸭子都摆在这里,是不是要便宜卖啊?” 这个很正常,瑕疵品嘛,哪个厂子里都有,都是便宜处理了,不过一般是内部消化,或者能找到关系的,不然一般人可捞不着这样的好事。 其他人显然也很有经验,跟着问:“那你们今天卖多少钱一包?一毛还是两毛?” 闻言,余思雅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高声说:“大家误会了,问题产品怎么能流入市场呢?目前这一批次的产品我们都已经从四个单位回收了,这是回收的凭证,大家可以查看,数量,金额,时间,原因都在上面。咱们清河鸭一直致力于做卫生健康又好吃的食品,凡是不符合标准的绝对不会流到市场上,所以这批有问题的清河鸭,咱们决定集中销毁!” 此话一出,人群都轰动了。 “真的假的,这么多,得卖几千上万块吧?” “是啊,不是说是乡下的一个小厂子啊,哪有钱这么糟蹋东西啊?” “应该是真的吧,人家都把鸭子摆出来了,真还能做假吗?” 可不是,大家看着堆成了小山的清河鸭产品,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也没法作假。 余思雅等舆论发酵了一会儿才扬声道:“没错,咱们清河鸭确实是一家偏远乡下的厂子,穷,没有钱,资金周转确实比较困难。但咱们是一家负责任的厂子,我们绝不售卖有问题的产品给大家,请大家以后监督我们。这边,我们单位已经拟定了赔偿条款,如果以后大家吃到了有问题的清河鸭,请保留好证据第一时间找公安,确认无误后,清河鸭将予以十倍的赔偿!” “还要找公安啊,多麻烦!” “就是,你这也太麻烦,谁会为了那几块钱去找公安啊!” “这可不是几块钱,是几十块,都抵得上一个月的工资了,怎么不找?要是我吃到了,我肯定找。” …… 各种议论沸沸扬扬,余思雅一律微笑对之。她不可能谁拿着一袋清河鸭过来说吃出了问题,她就赔偿,那把他们厂子卖了也不够。要赔偿,也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行,不然他们可不认。 这个年代,大家对公安有天然的畏惧心理,总觉得找上公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即便有人有坏心思,但听说要去找公安报警,很多人都会打退堂鼓。这样就能筛掉一批投机占便宜的分子。 等人群议论了一会儿,余思雅拿起喇叭说:“麻烦大家再等会儿,咱们九点正式开始销毁这批产品。” 说话间,潘永康和吴强搬了一个生锈的铁皮桶过来,然后在里面生上火,架起几根大木头,没几分钟,熊熊的大火就冒了出来,围在前面的人群立马往后退了退。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她抬起头,在人群的外围看到了路明惠和方西华。该来的人都来了,也该开始了。 余思雅单手拿着喇叭,另一只手抓了一大把清河鸭,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里,然后对着喇叭说:“潘永康,你来,不要让火熄了就行!” 潘永康看着厂子里工人没日没夜赶工出来产品就这么丢进了火堆里,化为了灰烬,心里难受极了。这个五尺男儿,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低下头,两只手抱了一堆清河鸭,丢进了铁通里,紧接着又抱了一堆,丢了进去。 火苗变小了一些,他只得停了下来,抬起袖子,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围观的市民看到他一个大小伙子竟然哭了,嘈杂声都停了下来。有心软的阿姨劝道:“小伙子,你别哭了,要不就别烧了吧!” “是啊,一个里面有烟头,也不可能每袋里都有烟头啊,我们上半年买的就很卫生,小伙子,你别烧了吧!” 见大火重新窜了起来,潘永康又抱了一大捧清河鸭丢进火堆里,然后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吸吸鼻子,大声说:“谢谢大家,我……我只是替我们厂子难过。我是下乡的知青,家里原是机械厂的,67年就下乡了,今年整整十年了,我个子长得比较小,力气不大,挣的工分也少,都填不饱肚子。是我媳妇和老丈人家不嫌弃我,收留了我,我一直很愧疚,还要老丈人,大舅哥补贴我。” “直到余厂长办了养殖场,招工送我去运输队学习开车子,考驾照,我才有了现在的工作,在厂子里开汽车,挣的钱也够养一家老小了。厂子和余厂长说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也是我们很多知青的再生父母。我们知青干农活大部分都不如经验丰富的老农们,挣的工分也不多,是余厂长给了我们工作的机会。我们养殖场才建立起来两年,就在本公社招了二三十名知青,还有一部分知青来做临时工,帮厂里拉单子拿提成,这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知青的生活!” “不光如此,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后,余厂长还挨个找大队的干部,恳请他们让咱们下午不上工,腾出时间在家里好好复习,为此余厂长还把她买的书都拿了出来,跟我们大家分享。要是我们公社的知青能考上大学,第一个感谢的就是余厂长!” 市民很多都是感性的,听到这话,不由得跟着感叹:“哎呀,你们厂长可真是个好人啊。” “小伙子,别哭了,只要你们能改,咱们就原谅你们,这些也别烧了,咱们给你们买了。” “是啊,你别哭了,哭得咱心疼,我也想起我们家下乡的老二老三了!” …… 潘永康又抱了一捧货丢进火桶里,抹了把眼泪:“我们余厂长说了,有问题的产品不能流入市场,败坏了我们清河鸭的名声。这批货必须得销毁。我……我只是为厂子难过,为余厂长难过,咱们这个厂子是余厂长力排众议,贷了三百元的款,一手办起来的。赚了钱后,余厂长也不忘回馈老乡,帮公社修了路,还出钱让公社家家户户都通上了电,这次的事也不是余厂长的错,她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离开养殖场,专心复习准备考大学了。听说厂子里出了问题,她马上放下复习到一半的课本,赶回来查清楚是哪个工人不遵守纪律,然后整改,力排众议,坚决要回收这批产品……” 余思雅听到这里目瞪口呆。她是暗示过潘永康可以利用他知青的身份打同情牌。因为省城不少人家里都有孩子下乡当知青,这张感情牌打好了,很容易获得大家的谅解。 但她万万没料到,潘永康上来就猛夸她,还把她给摘出去。王书记会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啊?天地良心,她真没指使过。 余思雅悄悄看了王书记一眼,王书记果然面沉如水。 算了,算她头上就算她头上吧,反正以后清河鸭的重心往省城转移是不可避免的趋势,王书记也拿她没办法。 忽然,人群里有个认出了潘永康:“你是潘兴旺家的老三吧?” 潘永康一愣,看向人群说话的地方:“我是,婶子,你认识我爸妈啊?” 那婶子感慨地看着他:“以前咱们是一个家属院的,前年你叔调到了省城,我们就搬过来了。十几年没见,你小子长壮了,有出息了,你爹妈看到肯定很高兴!” 旁边跟婶子同来的马上问她:“高嫂子,你认识这小伙子啊?” 高嫂子高兴地说:“认识,就是我们以前在桐市的老邻居家的老三,他可有福气了,哎,要是我们家小子能去这样的公社,弄个工作,学会开车啥的也好啊!”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可不是,在场有几个人家的儿女没下乡的?要是能遇到这种好公社,有个工作干,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忙活一年都吃不饱,该多好啊,自己在城里也不用牵肠挂肚了。 因为潘永康的话,大家对清河鸭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冒。 人群里,范老太太听了潘永康这番话,更是感动得眼泪汪汪,挤上前,拽住余思雅的手:“闺女,我相信你们不是故意的,这么好的东西就别销毁了,我看都干干净净的呢,烧了多可惜!” 余思雅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范老太太,你怎么来了?谢谢你的谅解,但咱们做错了事就应该认错,改正!” 范老太太摆手:“哎呀,我原谅你们了,我都不介意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范老太太,你真是大人有大量,我们以后一定改正,做好卫生工作,生产更健康卫生的食品。” 人群看到范老太太的举动跟着躁动起来。 “那是谁啊?” “对啊,她认识那个厂长啊?” “话说,这真的是清河鸭的厂长吗?好年轻,看起来跟我闺女差不多大!” …… 听到人群的议论,余思雅拿起喇叭说:“大家好,这位范老太太就是买到了问题鸭脖的顾客。非常感谢老太太的谅解,我在这里表达我们养殖场最深切的歉意!” 范老太太听到这话,立即扯着嗓子说:“哎呀,闺女,都说了,我原谅你了,这鸭子不用烧了,都是肉,烧了多可惜啊,浪费。咱们这些人,什么没吃过啊,肉掉到泥里,捡起来在水里冲一下,照样吃,咱们不嫌弃!” 她的话从喇叭里传得老远。 不少人也跟着宽慰他们,纷纷嚷着他们不嫌弃,可以吃的。 人群外围的路明惠和方西华,还有斜对面站在窗口的孟兰看到这一幕都傻了眼。不清楚状况的,还会以为清河鸭是受害者呢,这走向着实出乎人的预料。 听到这话,王书记有点意动,瞥了余思雅一眼。 余思雅不为所动,现在他们能说原谅,改日也有可能翻出这个旧账,说他们清河鸭把问题食品卖给大家。一万多块固然可惜,但她想将清河鸭打造成一个大家认可的品牌,那就不能出现这种污点,这笔钱必须得赔,她不能因小失大。 不过群情激愤,再烧也不合适了。 余思雅拿起喇叭,高声说:“谢谢大家,非常感谢大家。不过这是问题产品,我们清河鸭不是黑心工厂,绝不会明知产品有问题还售卖给大家,但大家说得也有道理,现在还有很多人吃不上肉,这么销毁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样吧,如果大家不介意食用这批产品,那请大家依次排好队,分两边,各排两行,我们每个人送四小袋清河鸭的产品,让大家拿回去尝尝!” 不要钱的东西,谁会嫌弃?要是以往,这四小袋,那可就得两块钱呢,这完全是捡便宜了啊。 人群马上往后退,自发站成了两排,热心的范老太太看了余思雅一眼:“你这闺女真是太实诚了。” 说完,她积极地跑到后面,招呼她的老姐妹们帮忙维持秩序,呼吁大家排队。 王书记看到这一幕,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感觉这几天长的见识简直刷新了他的认知,原来生意还能这么做。 余思雅没留意到他的神情,转手把喇叭塞给他,然后站到桌子旁,帮忙发清河鸭,每次有人上前领鸭子,她都笑容满面地说:“谢谢你的支持!” 旁边的潘永康和吴强也有样学样,双手将产品奉上,脸上挂着笑容,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婶子/同志的支持!” 省城的市民何时有这样的待遇,平时他们捧着钱拿着票去供销社、百货商店买东西,那服务员眼睛都长到了额头上,对他们爱答不理的。今天免费来领东西,人家还客客气气的,态度好得不得了,这一对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啊。谁不喜欢当大爷,谁愿意花钱买气受? 市民们心里舒坦了,完全忘了清河鸭的卫生问题,一个个笑眯眯地承诺:“你放心,我们会一直支持你们产品的。” 余思雅也不管真假,一律笑盈盈地说:“谢谢婶子/嫂子/大妹子/同志,月中我们将在这里开一家清河鸭直营店,为了表达我们单位对大家的歉意,11月份,我们清河鸭零售一律打九折,谢谢大家!” 听说还能打折,大家更高兴了,以前他们去百货公司买,那可都是五毛钱一袋,现在打九折就能省五分钱了,要是买礼包,那还可以省五毛,添个一两毛都能买斤肉了,划算! 这个决定是余思雅临时做的,潘永康和吴强也机灵,听到她这么说,也赶紧跟着对每一个来领免费清河鸭的市民宣传这个事。 但光这样还不够,余思雅发了几十份清河鸭,嘴皮子就有点干了,她把王书记拉了过来:“王书记,你替我一会儿。” 然后她抓起王书记手里的喇叭,高声宣布:“大家好,在这里我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正式宣布。我们清河鸭将在11月15号,正式在这里开业,以后这就是咱们清河鸭在省城的第一家门店,为了表达对大家长久以来支持的感谢,11月份的清河鸭一律打九折,欢迎大家届时来购买!” 怕后面的人,远处的人听不清,余思雅拿着喇叭,隔一两分钟说一遍,连续说了好几次。 这场清河鸭的问题销毁现场最后彻底变成了产品宣传会,看得路明惠和方西华这两个媒体人目不暇接,两人思想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等到中午十一点多,这些产品才发完,人群陆续散去,范老太太也准备走了。 就在这时,余思雅突然从对面的第二百货跑了出来,抱着一堆汽水瓶子,笑盈盈地对范老太太说:“今天真是麻烦几位阿姨了,大家辛苦了,嗓子都喊哑了,喝口水润润嗓子。” 说着,挨个将汽水发给这些热心的老太太们。 跟范老太太在一起的老人们家境都不错,一瓶汽水而已,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但难得的是这份体贴,别人对自己劳动的认可,精神大于物质意义,尤其是她们这种没有工作的老年人。 范老太太高兴地接过汽水,皱巴巴的脸上乐开了花:“哎呀,余厂长,你真是太客气了。你做人大气大方,咱们都相信你,等你们的店开了,我第一个来捧场!” 她一个买到过问题鸭脖子的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更是毫无芥蒂,兴奋地说:“对,余厂长,咱们都相信你,以后咱们一定来买,你们早点开业啊,我那小孙子可喜欢你们的产品了。”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一定一定,谢谢阿姨们的支持,你们放心,咱们的产品一定好吃又卫生干净。你们今天可帮了咱们大忙,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我把阿姨们的名字记下来,回头你们来了我们店里,一律九折。” 说着赶紧掏出了本子,笑眯眯地瞅着几个老太太。 老太太们得了实惠,又有排面,那个高兴啊,挨个报名字,边报还边跟余思雅说,回头要帮她宣传清河鸭。 余思雅边刷刷刷地记录信息,边激动地表示感谢,将老太太们捧得高高兴兴的,最后走的时候,还热情地要求余思雅下回去她们家做客。 等人走光后,路明惠和方西华、还有斜对面的孟兰走了过来,用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诧。 路明惠轻轻拍了一下余思雅的肩膀:“你呀,每次都让我吃惊。” 方西华不大了解余思雅,更觉得稀奇:“余厂长,你怎么想到这些主意的?”一套一套的,而且非常注意细节,搞得最后范老太太都跑出来帮她宣传了。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运气,是老太太太好了。” 孟兰撇嘴,好什么好,余思雅是没看到前几天那个范老太太到她们百货公司撒泼的样子。 不过今天她也跟着长了见识,亲眼看到余思雅是如何变危机为机遇的,相信今天之后,大家津津乐道的不会是清河鸭吃出了烟头这个事,而是清河鸭是负责任的单位,招了好多知青,还要在城里开门店,打九折之类的。 以前孟兰就觉得余思雅是个人才,今天见证的这一切,让她觉得她以前是低估了余思雅。孟兰生出了爱才的心思,同时也希望能有个这样的得力助手。 于是她向余思雅发出了诚挚的邀请:“余厂长,红云公社还是太小了,我觉得你适合更宽广更大的舞台,有没有兴趣来咱们百货工程,年底咱们有一批老同志要退下去,回头我帮你弄个名额,再向总经理推荐你。” 匆匆收拾好桌子赶来的王书记就听到这句挖墙脚的话,顿时脸色大变,急急开口:“余厂长,还有点收尾的工作,你过来看看吧。” 余思雅甩开他的手:“王书记,你去看着就行,我跟孟经理和路同志、方同志他们还有点事情要说。” 见劝不动余思雅,王书记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店铺,只希望余思雅别真被忽悠走了。 057 057 余思雅回来就发现三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尤其是王书记。 “看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去吃饭,喊了一上午, 你们嗓子不疼吗?”余思雅无语地看着他们。 王书记不大自在地看了余思雅一眼, 忍不住问:“余厂长,你没答应孟经理吧?” 余思雅一听就明白他为何是这副表情,扯着嘴角好笑地摇头:“没有, 你们想多了。” 她要穿越回了五十年代, 没准真跟孟兰跑了,毕竟百货公司在计划经济时代那绝对是令人眼馋的单位, 能弄到不少好东西。可明年就要改革开放, 这些公营单位即将逐步迎来冲击, 到九十年代会掀起倒闭破产下岗潮。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明知百货公司要走下坡路了, 她傻了才去呢! 三人听她否认, 齐齐松了口气。 余思雅没功夫跟他们扯这个:“赶紧的,晚了国营饭店没吃的了。” 大家一看,时间真不早了, 拖下去没准真没饭了, 王书记便说:“余厂长, 你辛苦了, 你先去吃饭吧, 我们收拾完再来。” “算了,把门锁上就走吧, 不用收拾了, 反正还要找人来弄的。”余思雅琢磨着反正还要装修, 收拾也是白收拾,索性大手一挥, 叫大家先去吃饭。 果然,他们到国营饭店很多菜都没了,最后一人点了一碗面,等面端上桌,里面已经只有他们四个人了。 余思雅赞许地看着潘永康:“潘师傅今天表现非常不错!”眼泪说来就来,比水龙头还方便,余思雅佩服不已,反正她是不行的。 潘永康腼腆地笑了笑:“我……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余思雅悄悄瞥了一眼王书记,心说,小子胆子挺大的,知不知道这真心话会得罪王书记啊! 王书记似乎也改变了不少,一点都没生气,还表扬潘永康:“潘师傅今天表现确实很好,要不是你那一哭,这些婶子阿姨们没那么快原谅我们。” 潘永康更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只顾傻笑。 王书记不再看他,侧头问余思雅:“余厂长,省城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们吃过饭就回去吗?” 余思雅喝了口水说:“你们今天下午先走吧,我得明天了,我下午要去建筑设计院找小元同志,让他帮个忙,将店铺重新装修一下,等15号开张。” 听说就一天的功夫,王书记遂说:“要不咱们也明天走,大家一起。我们下午留在店铺,将这里再收拾收拾,省得你明天还要去转车了,耽搁时间。” 余思雅也有点怕坐汽车,主要是人太多,空气很不好,而且要转车,速度也慢,因为一路上不时有人上下车,明明半天就能到的,非要折腾差不多一天。于是便答应了:“好,那就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咱们只是干点体力活而已,最辛苦的是余厂长你。”王书记生怕余思雅被挖走了,现在对她态度好得不得了。 余思雅有点不习惯,便没多说,等吃过饭,就跟他们分开了,各自去忙各自的。 到了建筑设计院,余思雅这次直接去找小元。 可能是父母被平反一家团聚的缘故,小元的精神面貌好了许多,再也没有初次见面那种苦大仇深的感觉,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看到余思雅,他非常高兴:“余厂长,你怎么来了,赶紧坐,我给你倒茶!” 说着拿了只干净的杯子给余思雅泡了一杯,放到她面前,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爸妈上次还在念叨着你呢,待会儿去我家坐坐吧。” 看来他多半还不知道清河鸭出的事。余思雅便简单地给他讲了一下:“清河鸭前几天……我就是来处理这个事的。因为第二百货公司那里不让咱们的产品摆在货架上了,所以我们准备自己开个店,我想简单装修一下,弄得干净明亮一点。” 其实孟兰今天亲眼看到清河鸭挽回了名声,而且知名度比以前还高后,是有心想让他们将货重新摆回第二百货的,但她到底只是销售经理,上面还有总经理、书记之类的压着,她一个人说了不算。所以这个事也只能搁浅。 当然,其实余思雅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他们就要在第二百货对门开设门店了,大家卖不同的东西,才能相互带动流量,不然就会形成竞争,以后搞不好关系还要弄差,保持现状就最好了。 小元果然不知道这事,听完后有点吃惊:“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听我爸妈说,你要准备高考,还来得及吗?” “我有空再复习吧。”余思雅苦笑,事有轻重缓急,幸亏她准备得比较早,就算耽搁几天也不是太要紧,但就怕厂子里以后都离不了她。可她工作学习都不想放弃,只能尽力平衡两者的关系了。 小元听她心里有数,便没有提这个,问起了装修的具体情况:“房子多大,你想怎么弄?预算多少?” 余思雅简单地提了提自己的要求:“铺子有一百四十多个平方,前面做柜台,后面做仓库,侧门的地方弄一间能睡一两个人的小屋。仓库的空间最大,另外在柜台的一侧弄个玻璃窗口,矮一点,让孩子们都能够着。其他的就是把墙刷白,地面弄成瓷砖的吧,总之要弄得看起来干净明亮,另外还要做一些货架,至于预算嘛,咱们养殖场最近资金紧张,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了!” 要求不算高,就是麻烦琐碎。但小元一口应下了:“好,等我具体看过之后,再给你弄张设计图吧,你到时候看一下。” 余思雅最近要忙着复习,没空经常来省城,想今天就把事情敲定,便说:“小元同志,你现在忙吗?要是有空,咱们今天下去就去看看吧。” 小元一口答应了:“好,那你等一会儿,我去跟主任说一声出外勤。” 过了几分钟他回来,拿起外套,招呼余思雅出门。 两人来到铺子门口,王书记三人还在收拾里面。小元围着铺子转了一圈,又进去看了一下布局,还拿出卷尺量了一下房子的具体寸尺,记录在本子上,然后走出来问余思雅:“你没考虑过将这个房子也翻修一下吗?” 这房子是五十年代的平房,二十多年过去了,因为风雨的侵蚀,墙壁上留下了一道道黑褐色的痕迹,看起来斑驳杂乱。 余思雅看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叹气:“先这样吧,时间来不及了。” 不说花钱的事,光是时间就不够,冬季是他们销售的旺季,现在养殖场资金紧张,她虽然从银行借了钱暂时度过了难关,可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光借的钱还不够,还是得让厂子正常运转起来。而销售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们得赶紧出一批货,弄点周转资金出来。 小元去过清河村,知道养殖场的基础很薄弱,便没有再劝:“你下午没事了吧,去我爸妈家吧,到时候我跟我爸商量商量,你要的方案不复杂,咱们今天就尽量将这个事给确定下来,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也不想耽搁时间,再去找小元一趟,便同意了。 两人又去了省大。 元教授和龚教授平反后,拿回了他们以前在省大的房子。 老两口看到余思雅都很高兴,上下打量了一番:“养殖场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余厂长,没事吧?” “没事,都解决了。”余思雅笑着说,“我找小元同志我们装修一下店铺,他说跟元教授讨论讨论。” 龚教授便挽着余思雅说:“好吧,让他们爷俩去书房,你陪我说会话。” 两人进了屋,龚教授先是问了问余思雅高考复习得怎么样了,又问她将来的志愿,听说她想报省大,龚教授高兴极了:“你脑子灵活,要不要报咱们经济系啊?” 余思雅笑着点头:“好啊,要是分数够,我就来做龚教授你的学生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有熟人资源干嘛不利用。 龚教授听她一口答应,更高兴了:“玉涛同志也准备报省大,你们俩都是好孩子,知道你们都要过来,老头子肯定很高兴。” 余思雅笑着说:“还没考呢,这可说不好,希望我跟楚玉涛同志都能考上吧。” 龚教授对他们俩很有信心:“你们学习最认真了,脑子又聪明,肯定没问题。我给你们寄去的书赶紧复习啊,对了,等考完有空你们来家里喝酒啊。” 看到龚教授脸上透露出来的喜色,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龚教授是有什么喜事吗?” 龚教授高兴地说:“是小元,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双方都还挺满意的,要是谈妥了,年前就准备把喜事给办了。哎,是我们耽误了小元,我们出事后,因为怕被牵连,他的婚事也成了老大难问题,这一拖就拖到了三十几岁,以前他的同学朋友,孩子都上中学了,就他还没结婚。” 余思雅忙安慰龚教授:“缘分这不就到了吗?恭喜龚教授,什么时候办喜事,你可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小元同志帮了我这么多忙,他结婚我必须得来。” “还没定呢,等日子定下来了我给你们写信。”提起这个事情,龚教授的脸上难掩喜色。 余思雅看出来了,龚教授很想跟人分享这个喜事,便顺着她的话问了问女方的情况,介绍人之类的,龚教授果然说得非常起劲儿。一下午,两人就讨论小元同志的婚事去了。 但余思雅没想到,最后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满足了倾诉欲之后,龚教授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余思雅身上:“余厂长,沈同志已经走了两年多了,你还这么年轻,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最近不少学生和后辈来拜访我和老头子,有几个年轻人还不错,我约个时间,你们都来我们家里吃饭聊聊?” 果然,做媒是中老年妇女的最大爱好之一,连龚教授这样的知识分子也逃不掉。 余思雅赶紧说:“龚教授,现在就算了吧,我还要复习考试呢,哪有空。等我考上大学以后再说吧。” 龚教授一想也是,又怕余思雅吃亏,忙叮嘱道:“成,大学里年轻小伙子多,而且都是大学生,也能谈得来,不过要先了解清楚对方的情况,那种乡下有爱人孩子的可不行。” 余思雅也赞同:“龚教授你说得有道理,能抛妻弃子的人品就不过关。” 见她也赞同自己,龚教授很高兴:“你好好复习考试,我也给你留意留意,有合适的等你到了省城见见。” 余思雅没拒绝,如果能在大学里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过完年,她就21了,上辈子因为忙着打工,都没来得及谈一场纯纯的校园恋爱,这辈子要是有机会,她要尝试一次。 到了傍晚,元教授父子的设计图也弄好了。 余思雅接过一看,缩小的比例尺图上标注得非常清楚,非常符合她的要求,而且小元同志还增加了几个通风的地方。 余思雅没什么不满意的,将图纸还给他:“就按这样做吧,麻烦小元同志了,我先给你一千块,如果不够,装修完后,再补上差额。” 小元接过了钱说:“我爸还有个想法,铺子外面的墙也属于你们养殖场吧,我爸想在上面画画题字。” 元教授在一旁补充:“我就打算把外墙也刷成白色,然后将清河鸭的标志画上去,再在下面写上名字,地址和电话。这样好看一些,同时比较醒目,也算是一种宣传。余厂长,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觉得非常好:“太感谢元教授了,这个事我就交给你了,谢谢!” 余思雅没有提钱的事,元教授这么做明显是为了感谢她在乡下的照顾,给钱他也不会要,等小元同志结婚,以养殖场的名义包个大红包给他们吧。把钱换成礼,礼尚往来,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商量完后,余思雅又在元家吃了饭才回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她就看见王书记三个没回屋休息,而是都围在招待所的前台竖起耳朵在听广播。 见她进来,王书记非常遗憾:“余厂长,你回来晚了,广播刚播完咱们养殖场今天的事。” 余思雅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收音机,他们什么时候跟招待所的服务员这么熟了? “这样啊,都说了什么?” 潘永康高兴地说:“广播报道了上午的事,还说咱们重视食品卫生。” 果然,广播的传播速度就是快,上午的新闻,晚上就报出来了,比报纸快多了,传播的范围也更广。余思雅很满意:“知道了,我回去休息了。” 见她想走,招待所的服务员大姐忽然笑颜如花地叫住了她:“余厂长,热水我已经给你送到房里了,你缺什么尽管说。” “好,谢谢大姐。”余思雅很意外,这服务员大姐以前都对他们这乡下来的土包子爱答不理的,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不但给她打热水,还主动将收音机分享给王书记他们听。 很快,余思雅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她回屋刚翻开书,准备看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余思雅打开门,只见服务员大姐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袋饼干,热情地说:“余厂长,你这么晚回来,还没吃晚饭吧,我找到了一袋饼干,你垫垫肚子吧。” 直接拒绝得罪人,余思雅笑着接过:“谢谢,多少钱?” 服务员大姐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余厂长辛苦了,请你吃的。” 余思雅更加确定,她是另有目的了,但看破不说破:“那谢谢你了。” 见余思雅收了饼干也不问什么事,服务员大姐扭捏地站了两分钟,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余厂长,你们要在城里开店,得招人吧?” 余思雅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打马虎眼推脱:“这个还在计划,等店铺弄好了才能确定。” 那服务员大姐立即推销:“我有个妹子,前年下的乡,初中毕业,人长得俏,余厂长,你们要缺人,我把她叫回来帮你们!” 这会儿知青要是能回城那就要谢天谢地了,还叫帮他们。这服务员大姐可真会说话。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说:“现在还不确定要不要招人,等铺子搞好了,要是缺人,我再找你吧。” 听到这个答案,服务员大姐很失望,但又不敢把余思雅得罪了,只得不大情愿地走了。 余思雅关上门,瞧了一眼饼干,放到了柜子上,这东西她不打算碰,明天他们走了,服务员来搞卫生的时候看到再拿回去,她应该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过下回不能住这个招待所了。 哎,省城的岗位,连省城人都心动,就更别提他们乡下了,回去肯定有得争,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啊。 甩甩头,余思雅将这些心思摒除,坐到桌子前继续看书。 第二天上午,他们还去了一趟省运输公司,因为车子有两处地方的零件需要换,乡下没有,这次来了省城,正好一并换了。 换了零件,将车子检修了一遍,该上油的地方上好油,一折腾又快到中午了,他们简单地买了几个馒头啃着就上了车,打道回府。 车子开出省城,没走多远,突然停了下来。 余思雅连忙从车斗后面站了起来,问道:“潘永康,吴强,怎么回事?车子不是刚检修过吗?” 吴强从副驾驶座上探出脑袋说:“余厂长,王书记,不是车子的问题,是前面有两个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同志拦路想搭车。咱们要不要搭他们一程?” 这个年代搭顺风车不稀奇,因为很多地方不通车,所以大家出门只能靠两条腿和搭顺风车。余思雅也拦路搭过车子。 与人方便,于己方便,余思雅答应了:“你问问他们去哪儿,顺路就搭一程吧!” 吴强的声音不小,两位同志也察觉到了,车斗里的人才能作主,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余思雅这话,最前面那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立马说:“顺路,顺路,你们是去辰山县吧?我家林县的,你们把我载到辰山县,我再想办法,谢谢你们了。” 林县在辰山县隔壁,离省城还要远一些,离红云公社倒不是特别远。 听到他们去林县,王书记乐了:“那正好,我们去红云公社,你们到了我们公社再下,还能少走一段路,也许赶在今晚就能到家。” “红云公社?”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吃惊不已,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男人。 后面的男人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快点!” 男人赶紧爬上车,然后伸手说:“队长,我拉你!” 但那个队长没搭理他,单手抓住车子的围栏,翻身爬了起来,手臂上的肌肉在阳光上鼓起,给人一种非常有力量的感觉。 余思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愧是当兵的,这肌肉就是发达,不像她这身肉,软趴趴的。 男人看到这一幕吓坏了,赶紧去扶着队长的胳膊,像只操心的老母鸡一样:“队长,你怎么不让我拉你一把,你的伤没裂开吧?” 说着就去掀队长的衣服。 队长一眼对上余思雅不避不闪的目光,顿时有点窘迫,耳根子发红,拍开男人的手按住衣服:“没事!” 男人犹不相信:“真的没事?你别瞒着我啊,要是裂开了得赶紧包扎。” 看到他这副紧张的样子,王书记好奇地问:“你们队长受伤了?很严重吗?” 男人总算找到了倾诉的地方:“很严重,子弹打进了腹部,幸亏没伤到重要的内脏。就这样咱们队长还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现在伤好一些了才回家修养。” 王书记吓了一跳:“那确实挺严重的,是要注意点。” “是吧,可我们队长总不听我的,劝都劝不动。”男人很苦恼,一副烦躁得不行的模样。 那队长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聒噪,靠在车栏,闭上了眼睛,懒得搭理他。 这是别人的事,王书记不好评价,和稀泥说:“可能是已经好多了,你也别担心。对了,省城有车子,你们怎么不坐客车,咱们那偏远乡下,可不好搭顺风车,待会儿你们还得走一段。” 男人抱怨道:“昨天下午我们就到省城了,可是客车已经开走了,没赶上,只能在省城住了一晚上。今天上午去结果客车坏了,不能发车,我们在客车站等了一上午,车子还没修好,这么一直耽搁下去,今天也回不了家。实在没办法,只好到路边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们碰上了。谢谢你们啊,对了,我叫朱国明,两位同志怎么称呼?这是你们的车子吗?怎么是空的?” 提起这个,王书记脸上的笑容有点淡:“我是红云公社的书记王爱国,旁边这位是我们公社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同志。我们去省城办点事,今天回去。” 朱国明惊讶地打量着他们俩:“你们一个书记,一个厂长?这么年轻,也太厉害了吧。” 书记看起来也就比他大一点点,厂长感觉比他还小。朱国明倒是没怀疑王书记的话,因为刚才就是余思雅作主让他们上车的。 王书记被他直白的惊叹眼神看得有点好笑:“我是运气好,出来参加工作比较早。余厂长能力出众,她是真的厉害,咱们养殖场都是她一手建起来的。” 余思雅诧异地瞥了王书记一眼,来省城一趟,王书记变化挺大的,尤其是对她的态度,隐隐有以她为首的意思。 算了,反正他们俩一个管厂子,一个管公社,本来也不冲突,甚至利益都是一致的,干好了,大家都升职加薪,干不好,大家都完蛋。他能想通,大家以后好好合作,对谁都好。 余思雅没多说,收回了目光,头一撇回来就对上一双审视的黑眸,是朱国明的那个队长。 这个人刚上车的时候不是不理人吗?怎么这会儿直直盯着她看?而且神色怎么那么古怪?不过人倒是长得不错,脸部轮廓线条分明,看起来有种锐不可挡的气势,尤其是那双眼睛,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但余思雅也不是吃素的,她直接翻了个白眼瞪回去,这么盯着一个姑娘看,很不礼貌的好不好? 看到她翻白眼,男人竟笑了,然后缓缓挪开了目光,只是很慢很慢,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目光犹如实质,从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滑过,眼睛亮得惊人,似乎蕴含着深意。 余思雅有点窝火,正想叫车子停下,把这两个人赶下去或者她去坐前面,男人却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路边的田野。 算他识趣! 这会儿王书记跟朱国明还在讨论她。 “这么厉害,余厂长比我还小吧?我今年21岁了,四年前去参的军。”朱国明是真的惊讶。 王书记笑着说:“是啊,余厂长今年好像才20岁吧,她18岁的时候就建了咱们厂子,想想我18岁刚工作那会儿,还在办公室里打杂呢!” 这下朱国明是真的服气了,星星眼地望着余思雅:“余厂长真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姑娘了。” 余思雅不想听他们讨论自己,主动岔开了话题:“王书记,最近我比较忙,县里的销售和饲料的事就劳你多费心了。” 王书记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管理工厂的经验,很容易出乱子,心有余悸,赶紧摆手说:“我知道你要忙,但厂子里不是有规章制度吗?按照以前的规矩办就行了,你好好复习,其他的事让厂子里的人多给你分担分担。” 余思雅也不勉强:“好吧,回头我跟李主任说说这个。对了,咱们门市部要招人,我属意知青,你觉得怎么样?” 王书记不是红云公社的人,在本地也没亲朋好友,用知青和用社员对他来说没多大区别,只是:“现在知青们都在准备参加高考,他们有时间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参加高考,这也是个回城的好机会,回头我让马冬云私底下摸摸底吧。知青们从小在城里长大,比社员们更能适应门市部的情况,第一家先招机灵会说话服从管理的知青吧,以后再招社员。”余思雅昨晚睡着后都在想这个事情,这个岗位不同以往,这相当于回城的名额,知青们肯定会抢破头的,她跟王书记得先统一意见,免得有人私底下来找他们。 王书记现在都听余思雅的,非常好说话:“那你安排吧。” 余思雅便一口应下:“成,那回去我就安排,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提前两三天安排人过去。” 王书记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按你说的来。” 朱国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怎么感觉这个书记只会做应声虫啊。 余思雅没料到王书记现在什么都说好,笑了一下,对他的配合非常满意:“谢谢王书记。” 这声谢谢真是让王书记心里五味杂陈。他抿了一下唇说:“余厂长,这次的事我会写成报告交到县里面。”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 这可是自揭其短的事,肯定会挨批评的,搞不好还会在年底的大会上做检讨,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 王书记心说,这么大的事,他不说梅书记就会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吗?与其让梅书记从别处听到一些不实的言论,还不如他自己主动承认错误,也能在梅书记那里挽回一点印象分。 “我想好了,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向县里面做检讨。”王书记苦笑着说。 还有外人在,也不知道王书记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竟说这些。估计他是觉得这两个是别的县的人,就算听到了也没关系。 但余思雅不想多说,因为她隐隐感觉那个队长又在看她,偏偏她转头过去吧,对方又盯着路边的风景,搞得好像是她想多了一样。 于是余思雅说:“你心里有数就行,昨晚看书太累了,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王书记关切地说:“要不要让潘永康停下,你去前面坐。” 余思雅拢了拢衣服,抱着包,将头靠了上去:“不用了,吴强要跟着学习,我就不去碍事了。” 她闭上眼睛后,王书记跟朱国明聊天的声音也小了些,两人天南地北地扯,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话。 迷迷糊糊的,余思雅听到车子好像停了一下,然后好像有人下车,过了一会儿又启动。王书记突然说了什么,又住嘴了,十一月的天气,不算很冷,今天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打瞌睡挺舒服的,就是阳光有点刺眼。 从省城到辰山县这段路,还是泥土路,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厉害,余思雅睡得不是很好,直到进入辰山县,路才慢慢好转。 朱国明诧异地看着平坦漆黑通向远方的沥青路:“你们县里的公路很不错嘛,还铺了沥青。” 提起这个,王书记就得意:“那可不是,这是咱们县里面自己凑钱修的,从红云公社修到了县城。说起这个修路啊,也是我们余厂长带头建的,去年还上了省报电视台呢!” 自打想通后,王书记就不吝于夸奖余思雅了。 朱国明惊叹不已:“那你们公社可出名了。” “可不是,我们公社还通了电,是全县唯一一个全公社都通电的地方,县里面也表彰了咱们。去年我跟梅书记听说这个事,还专门下乡考察呢。”王书记自豪地说。 林县就在隔壁,这片地区有多落后,朱国明无比清楚,他长这么大还是去了部队才用上电灯。现在听说一个公社下面全通电了,他惊诧不已,扭头看男人:“队长,你们红云公社发展得很好嘛,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闻言,王书记吓了一跳,看向手肘撑在车栏杆上的男人:“你……他……” 正要说话,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传来了吴强的声音:“王书记,余厂长,碰上周部长了。” 王书记赶紧说:“距公社不远了,周部长没骑车就让他一块儿上来吧!” 吴强应了一声:“好。” 他话音刚落,一双虬劲有力的手抓住了栏杆,翻身爬了进来,踩在车斗里,车斗晃了一下,动静有点大,惊醒了余思雅。 她眨了眨眼:“周部长,这是要到了吗?你怎么……我身上的衣服是谁的?” 她衣服上搭了一件陌生的绿色军装。 周部长正想说话,忽地瞥到车斗里穿着军绿色衬衣面容坚毅的男人,怔了下,诧异地叫了出来:“沈跃!” 余思雅拽在衣服上的手一顿,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然就是在做梦,沈跃不是死了吗?这个消息当初还是周部长确认的。 但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周部长,好久不见。”沈跃冲周部长点了下头。 王书记这才搞明白,朱国明的上司应该就是他们红云公社的人,还跟周部长认识。他是从县里面调过来的,所以没见过对方。 他顿了一下,看着周部长笑着说:“原来都是老熟人啊,老周,不介绍一下这位同志?” 周部长笑了,看向半边脸压出红印子还不大清醒的余思雅:“这个你应该问余厂长啊,这是余厂长她男人。我说沈跃,两年前不是传来你牺牲的消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部长说得轻描淡写,其他人都吓傻了。 王书记一脸懵逼,传说中的死人竟然还好好活着,朱国明两只眼珠子瞪得铜铃大,看看余思雅,又瞅瞅队长,这是队长他媳妇?难怪刚才他们下车的时候,回来队长就把外套盖在余厂长身上呢,他当时还惊讶地看了好几眼,队长可瞒得真深啊! 余思雅受到的冲击丝毫不比他们小,一个明明死了两年多的人突然又冒出来了,这也太荒谬了吧?她抓住衣服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因为太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忽然一只虎口带着疤的大手伸了过来,拿走了她的手里的衣服,披在身上。 余思雅下意识的抬头,对上沈跃深沉的眼珠子,这才明白先前沈跃为什么会那么看她,他应该是听见王书记说她的名字,认出了她! 周部长一点没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还笑着调侃:“不错,沈跃也知道疼媳妇了,你不在这两年多,余思雅同志可不容易,回来了以后可要好好对你媳妇!” 058 058 传说中死了的丈夫回来, 该是什么反应?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余思雅做不到,她觉得原主在这里可能会因为摆脱了寡妇的身份而开心, 但她很满意寡妇这个逍遥自在的身份。 所以听说这个人就是沈跃, 余思雅心里只剩抗拒和尴尬。 好在沈跃主动跟周部长聊了起来:“周部长说得是,这几年谢谢公社照顾我家里了。周部长,王书记, 抽烟!” 他拿出烟盒, 抖出烟,分别递给周部长和王书记, 接人待物都很周到, 完全没有刚见面时的冷漠。 周部长接过烟, 拍了拍他的肩膀, 问出了余思雅也很好奇的问题:“你好好的, 上面怎么会发来你牺牲的消息?” 沈跃擦燃火柴, 帮他点燃了烟,才说道:“误会一场,我被派去南边出一趟任务, 中间出了点岔子, 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返回, 失去了联系, 部队以为我牺牲了, 就给家里发了消息。三个月后,我们幸存的几个同志才从缅甸边境绕回国, 当时没几个人知道, 我们就又被派去了过去。” 他短短数语, 没说其中的惊险,但余思雅却能大致猜测得到。 沈跃眼尾一挑,余光瞥了余思雅一眼,眼底满是疑惑和好奇。 他跟余思雅此前只接触过一次,就是结婚那天。她给人的印象就是腼腆、羞涩、胆小,明明很抗拒他,整天都没敢抬头正眼看他一眼,但凡他靠近她两米内,她浑身就绷得紧紧的,两只手死死捏着手帕,一副生怕他把她吃了的样子,却还是不敢说。 沈跃不喜欢勉强人,见她对他们俩的这段婚姻如此抗拒,那天晚上索性装醉,躲过了洞房,省得他们俩都尴尬。 第二天上午,他就接到了归队的电报。走了这两年多,他对余思雅的长相都有些模糊了,偶尔想起这个人,想到的也是她应该是改嫁了,还挺庆幸新婚当晚自己没做什么,省得耽误了人姑娘。 谁知道回来后,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她。而且这姑娘的性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变成了一个连公社书记都赞不绝口的厂长,还敢瞪他。要不是同公社,同名字,他都不敢相信。 如今又从周部长口里得知自己音讯全无的这两年多,对方还承担起了替他撑起这个家的责任,沈跃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笑着对周部长说:“周部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小余……的。” “这就好。”周部长欣慰地看着余思雅,“小余同志,你也算苦尽甘来了。以后这小子要是欺负你了,你来找我,我给你作主。” 余思雅心里苦啊,脸上还得摆出一副笑脸:“谢谢周部长。” 周部长推了沈跃一把:“去陪你媳妇,我跟王书记有话说。” 说着,他坐到了王书记斜对面,背对着他们。 沈跃无奈,只好坐到了余思雅旁边。 余思雅也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摸了摸鼻子:“谢谢你的衣服。” 沈跃淡淡地说:“要说谢,也是我该对你说声,谢谢你替我照顾家里。” “不用客气,建东和红英都是好孩子,我也没怎么照顾他们。”余思雅真心地说。她照顾两个孩子,固然有同情的成分在,但最主要的还是两个孩子善良、乖巧,知道感恩,要换了余国辉两口子那样的人,看她搭不搭理。 车斗里还有三个人,很多话也不方便说,两人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问的无非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没有这样客套的话。 好在这儿离公社不远了,路又好走,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停了下来。 周部长和王书记、朱国明陆续下车,沈跃在最后,他跳下车后,伸出了手,对余思雅说:“我扶你。” 余思雅现在心情乱得很,不想回去跟沈跃大眼瞪小眼,便将口袋里的钥匙拿了出来,塞到了沈跃手里:“你先回家吧,柜子里有吃的,我还有点工作要尽快安排下去,得去养殖场一趟。时间不早了,朱同志要是不急着回去,今晚到家里住一晚,明天我给你找个车子再走吧。” 沈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过钥匙:“好,我们先回家了。” 余思雅舒了口气,坐车子上,催促潘永康:“走吧,回养殖场。” 车子开走,朱国明似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感叹:“路是嫂子出钱修的,电是嫂子花钱通的,车子也是嫂子买的……那队长你以后岂不是吃软饭的?” 沈跃现在心情也不平静,摁了一下他的头:“怎么,羡慕了?” 说完又朝王书记和周部长打了个招呼:“王书记,周部长,我们先回去了,改天有空一起喝酒。” 周部长摆手:“快回去吧,你刚回来,还有不少要收拾的,有空来公社,咱们喝两杯。” 沈跃点头,拉着朱国明往自己家走去。 一路上看着村村架起的电桩和空中的电线,朱国明那个惊叹,稀奇不已。等走到清河村,看到他们的人眼睛里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你是沈老二家的那个去当兵了的娃?”有个老太太想了很久认出了沈跃。 沈跃笑道:“是啊,三奶奶,我回来了。” 三奶奶看着他高兴地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可惜你妈走得早,没法看到你回来了。” 沈跃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三奶奶,我先回去了。” “嗯,你这么远回来,肯定累了,先回去歇着吧。”三奶奶摆手,等沈跃一走,她就跟过路的人兴奋地说,“沈老二家那个去当兵听说牺牲了的小子回来了……” 沈跃领着朱国明回家。 两年多不见,房子还是这样,红砖瓦房,没什么变化,也不是,好像比以前清冷了许多。 以往,他回来,弟弟妹妹总是很兴奋地围拢过来,他妈也拉着他抹眼泪,现在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拿起钥匙打开门,沈跃发现家里的旧家具似乎都换了,桌子凳子都比较新,砖瓦墙上糊了一层报纸,看样子还比较新。桌子上摆着一摞书和本子,最上面的那本叫《代数》,下面写着清秀的“余思雅”三个字。 一切没变,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朱国明也认识一些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瞄见书,惊讶地说:“嫂子的字写得挺好看的,这是什么书?” 沈跃将提的包放在了书上,挡住了朱国明的视线:“饿吗?去灶房弄点吃的。” 一提吃的,朱国明的注意力马上被转走了。他摸了摸肚子:“午饭都没吃,饿死了,队长,你们家有什么?” 沈跃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是秋天,红薯应该不少。他到灶房,用余思雅给的钥匙,打开了柜子。 朱国明立马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就惊呼:“哇,队长,你们家好多好东西,大米白面鸡蛋玉米粉,还有这个袋子是什……麦乳精,嫂子真能干!” 沈跃也有点意外,哪怕部队说,给了他家五百块的抚恤金,够家里花两三年,他其实也一直有点担心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但现在他发现,是他想多了,没了他,他们的日子比以前还好。 沈跃十几岁就参军,也不会做其他的,便舀了一碗米:“煮大米饭吧,下面垫点红薯,我去看看地里有什么菜。” 朱国明从小也是过苦日子,能有大米饭吃就偷笑了:“好,队长,我帮你洗锅烧火?” 两个人都不擅厨艺,弄得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自行车的铃声,紧接着还有一道由远及近的高呼:“哥,哥,哥……” 听到声音,沈跃走了出去,看到沈建东骑着自行车,小脸涨得通红奔过来,一到院子他就跳下了自行车,也不管车子歪到了地上,像是猴子一样飞窜到沈跃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又哭又笑,“哥,你没事,你回来了,真好!你怎么不传个消息回来啊?” 沈跃脸上浮起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欣慰:“有点事情耽搁了,长成大小伙子了。” 沈建东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哥,妈,妈走了!” 沈跃脸上的笑容沉寂了下去,一把搂住沈建东:“哥知道,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沈建东擦了擦眼泪,挣开他的手:“不辛苦,你回来就好,我们好想你。” 沈跃有点不习惯这样温情的一幕,他目光一转,落到院子里:“你背篓里都是什么,掉地上了!” 沈建东这才想起自己的背篓忘了,哀嚎:“哎呀,我的货!” 说着飞快地跑回去将车子扶了起来停好,然后低头捡东西。 沈跃见了,过去帮他捡,地上的东西很杂,有针线、头绳、火柴、牙膏、牙刷等小玩意。 “你在卖这些?”沈跃有些迟疑。 提起自己的生意,沈建东眉飞色舞:“是啊,这些都是我去县里面进的,还是嫂子帮我搭的线,我拿回来卖卖。哥,你猜我上个月挣了多少钱?” 这些都是几分钱一两毛钱的东西,价钱并不高,沈跃随便猜了一个数字:“五块钱?” 沈建东摇头:“不止,二十多块呢。不过还是赶不上夏天卖冰棍,过年卖瓜子。” 看着他怀念的样子,沈跃摇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小弟是财迷。他把货都捡进背篓后,抓起那只绑着双脚在院子里扑腾的鸭子:“哪来的鸭子,要养吗?” 沈建东摇头:“有养殖场养什么鸭子。这是嫂子在养殖场买的,让我拿回来今晚吃,说家里有客人,但傍晚肉联厂没什么肉了,就烧鸭子吃吧。” 闻言,沈跃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嫂子很好吧。” “那是当然,我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了。”沈建东得意地说,“哥,咱们杀鸭子吧,天快黑了,得赶紧做饭。” 说着熟练地跑进厨房拿了菜刀和碗出来,然后拔了鸭脖子上的一团毛,对着没毛的地方就是一刀。 血流到了碗里,鸭子扑腾了两下断气了,等放完了血,沈建东将鸭子放进盆里,从锅里舀了两瓢热水,开始拔毛。他的速度非常快,几下就拔了不少毛在一边。 沈跃蹲下帮他拔毛:“你经常杀鸭子?” 沈建东得意地扬起眉:“你不在,我们家就我一个男子汉,这种事我不做难道还让她们两个女同志干啊?她们胆子小,当然得我来。” 沈跃没理他的臭屁,笑道:“建东长大了。” “那是,哥,你今晚就等着我给你露一手吧。”沈建东笑呵呵地说。 朱国明听到这话,很意外:“队长弟弟还会做饭啊?” 沈跃这才想起灶房里还有一个人,便介绍双方:“这是我战友朱国明,老家林县的,你叫他国明哥吧。” 沈建东马上热情地打招呼:“国明哥。嘿嘿,自打红英去县里念书以后,家里就是我做饭啊。” 朱国明惊讶地问:“嫂子呢,她不做饭吗?” 沈建东立马瞪了他一眼:“我嫂子那么忙,哪里有功夫做饭,她是干大事的,这种小事当然交给我。” 听到这个答案,朱国明乐了,调侃沈跃:“队长,那以后你们家是你做饭还是嫂子做饭啊?” 沈跃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我做饭,怎么有意见?想吃就来拔鸭毛,我们家不养闲人!” 说着就把一只鸭翅膀塞给了他。 得,朱国明悻悻然地蹲下,懊恼不已,早知道就不打趣队长的。 论起做饭,在场三个男同志,最拿手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沈建东,两个大人只能听他指挥,去地里摘菜,剥蒜,切菜、洗菜、炒菜。 因为沈跃回来,又有客人,今天的晚饭做得很丰盛。沈建东做了一个红烧鸭子,一个韭菜炒鸡蛋,还有一个腊肉炒干豆角。 做好饭,天已经黑了,余思雅还没回来,沈建东自告奋勇地说:“哥,国明哥,你们饿了先吃饭,我去接我嫂子。” “等一下,我去。”沈跃将菜一分为二,留了一份在锅里热着,然后说,“你跟国明先吃饭吧,今晚让国明跟你睡,吃过饭累了就早点休息,我去接你们嫂子。养殖场在哪里?” 沈建东指了指西北边:“就在咱们大队一队,哥,你骑自行车去吧。” “好。”沈跃骑走了院子里的自行车。 暮色降临,到了下班时间,养殖场的职工陆续回家了,只有余思雅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小李收拾好东西出来,见她还没走,便过去敲了敲门:“余厂长,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去?” 余思雅不想回去,回去就得面对自己多出来一个法律上的配偶这件事。天知道,她活了两辈子,连男朋友都没交过一个,突然多出来一个丈夫,还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正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沈跃相处,所以她才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想拖晚一点回去,最好他们都准备睡觉了,这样就不用应付他了。 “还有点事,你先走吧。”余思雅扬了扬本子。 小李叹气:“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要是不急,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再处理。” 余思雅含笑点头:“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吧。” 见她这么说,小李也不好再劝,只得转身离开,刚扭头就看到台阶下方站了个高大的身影。他吓了一跳:“你什么人?” 沈跃从黑暗中走出来:“我来找余思雅。” 听到动静的余思雅已经出来了,看到这一幕,更头痛了,遂对小李说:“没事,来找我的。” 小李惊疑不定地看着双方,这个男人身板很结实,而且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煞气,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小李怕是来找麻烦的,不肯走,问余思雅:“余厂长,这是远道而来的客商吗?要不要安排食宿?” 余思雅揉了揉额头,想着明天小李肯定会听到传言,索性直说:“不是,他是我……丈夫沈跃,你不用担心。” 啊? 小李的嘴巴张得鸡蛋那么大,脸也囧得通红,慌乱地说:“那……那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落荒而逃。 人都找上门了,再留在养殖场也没意义,余思雅对沈跃说:“你等我两分钟,我收拾一下东西。” 沈跃像门神一样站在屋檐下,块头虽大,却很好说话:“不急,需要我帮忙吗?”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就一点东西,我自己来就行了,你站一会儿。” 她进办公室,将文件放进抽屉里锁好,拿上自己的书塞进书包里,然后匆匆出来:“走吧。” 沈跃看了一下,手伸了过去:“我帮你拿吧。” 余思雅每次让沈建东拿东西拿习惯了,顺手就把包递了过去,等沈跃接过,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沈建东,有点囧,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沈跃率先走出了养殖场。 自行车就停在门口,他跨上自行车,没有走,等在那里,看着余思雅过来,也不催。 余思雅看见自行车,有点尴尬,不过并不抗拒,这几天忙上忙下,她累得不轻,有自行车坐怎么也比走路强。 不过当她坐上去,发现虽然都是坐后座,但骑车的人不一样,感觉还是不同的。 沈跃是个成年成熟男子了,身量更高,力气更大,他会等她坐上去了才骑车走人,而沈建东要小一些,力气也不够大,每次要先慢慢骑着车子再让她上去。 还有,两人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沈跃身材高大,背部宽阔,挡在面前,像一堵小山,给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让人难以忽视。 余思雅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很庆幸的是,她坐在后面,沈跃看不到。哎,说到底,她还是吃亏吃在近距离接触男性太少了,早知道,当年勤工俭学的时候也顺便谈场恋爱刷刷经验也就知道怎么跟年轻男同志相处了。 她不说话,沈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说是夫妻,但比起陌生人来好不了多少。 安静地骑到家,沈跃将车子停在院子里,沈建东听到声音高兴地跑了出来:“哥,嫂子,你们回来了,我把饭给你们端上桌。水也烧好了,满满一大锅。” 余思雅感激地说:“好,辛苦建东了。” 还是小屁孩贴心,知道她每次出差回来都要洗澡,所以早早帮她烧好洗澡水。 “不辛苦,嫂子你最辛苦。”沈建东今天格外兴奋,把饭菜端上桌还不肯走,就坐在桌子边,逮着余思雅聊天,“嫂子,要是红英知道我哥还活着,肯定很高兴,我明天就去县里告诉她。” 余思雅拿起筷子点头:“也好,那你明天早上先去公社买点肉,回来做个红烧肉给红英带去吧,学校里的菜没什么油水。” 沈建东高兴地说:“好嘞。” 洗干净手进屋的沈跃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下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我带了一些票回来,正好去县里买点东西。” 沈建东自然乐意跟哥哥一起出行,他侧头兴奋地看着余思雅说:“嫂子,咱们一块儿去吧。”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嫂子明天还要上班,哪有时间啊,你们去吧。” 沈建东有点遗憾,但知道余思雅最近又要忙厂子里的事,又要复习,便问:“嫂子,你想买什么,我帮你带!” 余思雅摇头:“你忘了我刚从省城回来吗?有需要我早买了。你们不用管我。” “好吧。”沈建东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朱国明喊他。 “建东,建东,过来我问你个事情。” 沈建东只好跑回了屋:“国明哥,什么事?” 朱国明直接给了他一栗子,然后圈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床上,压低声音说:“你个傻小子,凑什么热闹呢,坏你哥好事。” 沈建东不解:“你瞎说什么,我坏我哥什么好事了?” 朱国明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小子,小别胜新婚有没有听说过,你哥跟你嫂子两年多没见了,你个小子插在中间,多碍事,妨碍你哥跟你嫂子亲热,懂不懂?赶紧地,躺下睡觉吧。” 乡下十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懂一些事了,沈建东脸刷地一下红了,不自在地坐在床上,小声嘀咕:“我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朱国明嗤笑:“小子,等你长大就懂了,你哥要不是那样的人,那他就不是男人!” 沈建东怕这话被听到,不敢吭声,只是少年人的脸火烧火燎的,都快能煎鸡蛋了。 堂屋里,少了沈建东这个润滑剂,余思雅跟沈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吃着饭。 余思雅吃完了碗里的饭就放下了筷子。 见状,沈跃抬头说:“你吃这么点就饱了?锅里还有,我给你添一碗饭吧。” “不用了,晚上吃一碗就够了。”余思雅婉拒,然后咳了一声,开口说,“那个你身上有伤,我晚上睡觉不规矩,未免我碰到你的伤口,我去红英屋里睡吧。” 沈跃没动,沉默了两秒说:“不用,我去睡红英的屋子吧。” “还是我去吧,红英过完年就17岁了,我去更合适。”余思雅找了个理由拒绝。不然等沈红英月底回来,沈跃岂不是得把屋子让给她,到时候就尴尬了。还不如她去睡沈红英的屋子,这样红英回来,她们姑嫂一起睡也没什么。 “随你。”沈跃很干脆地答应了。 余思雅松了口气:“那我去收拾东西了。” 沈跃点头,然后就看到余思雅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堂屋,背影都透着欢快。沈跃不由放下了筷子,目光深深地看着隔壁屋透出来的灯光,眼睛很深,仿若浓墨一般,几乎快跟夜色融为一体。 住了两年多,要搬走,东西可不少,余思雅找了一个箱子才把自家的衣服装完,然后还有书,一块儿放进去,沉甸甸的,好几十斤,除此之外,还有被子被套也得换一下。 她忙得满头大汗,突然一只手从侧面伸了过来,拉住了被角,往另外一边拽:“我来帮你。” “哦,好。”余思雅看到沈跃也不意外,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的,才回来不到一天,存在感就比谁都强。 他帮着余思雅重新套好了被子,侧头就看到了装满箱子的衣服,也没说什么:“我帮你搬过去。” 余思雅有点尴尬,她刚骗人说暂时搬到沈红英的屋子里住,转眼就被人发现快把房间搬空了。 但他既然没戳破,余思雅也装糊涂,笑着说:“好,麻烦你了。” 沈跃弯腰轻松地抱起了那个对余思雅来说很重的箱子,放到隔壁屋,然后退了出去,说:“你先去洗澡吧,我来收拾。” 余思雅正不好意思,客气地推辞:“你先去洗吧,我来收拾就行了。” 沈跃看了她一眼:“建东说,你不喜欢收拾这些,既然不喜欢就别勉强了。” 余思雅脸顿时囧得通红,恨不得把沈建东拉出来打一顿,好个小子,他哥一回来就倒戈了,什么都说,她不要面子的啊? 总算看到余思雅摘下了那张客套的面具,沈跃笑了,声音都染上了笑意:“不喜欢刷锅洗碗正常,谁喜欢干这种琐事呢?不是还要看书复习吗?赶紧去洗澡,还能看会书。” “那就谢谢了。”余思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就像沈跃所说,谁喜欢刷锅洗碗呢,他愿意干最好,自己省了事。 说完,余思雅拿着换洗的衣服就去了厕所旁搭建的小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桌子上已经收拾干净了,进屋,暖水瓶也灌上了开水,旁边的搪瓷缸子里还有半杯热气腾腾的开水。 不得不说,沈家兄妹三个都挺会照顾人,挺会做家务的,这点她非常满意,毕竟她是个家务废。 拿起搪瓷缸子吹了吹,余思雅喝了一口热水,心情也好了许多。目前来看,沈跃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就这么先处着吧,等高考完后她再琢磨琢磨,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 哎,要是离了婚,她就得离开沈家了。余思雅还真有点舍不得沈建东和沈红英,到底相依为命两年多,两个孩子又乖巧贴心,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而且他们还是家务小能手,没了他们,她就得自己扫地抹窗户桌子,做饭洗碗洗衣服,想想就头痛。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时间紧迫,她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才有空复习,还是先看书吧,争取一次就考上。 余思雅甩去了脑海中的杂念,翻开昨天看到的地方,继续复习做题。 沈跃洗完澡出来,发现弟弟房间的灯已经关了,也没有声音,估计是睡着了。 他走到院子里,秋天的黑夜,村子里静悄悄的,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吠,点点模糊的灯光点缀在村落里,像是天上撒落的繁星,美好却又泛着一丝冷寂。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回房时路过余思雅的房间,看到门缝里的光还亮着,估摸着她还在复习。虽然还不大了解她,但从王书记、周部长和弟弟的口中得知,她是个非常勤奋的人。 沈跃回房,犹豫了一下,拿着东西过来,敲响了余思雅的房门。 余思雅正在解一道数学题,一直找不到思路,正烦躁,听到敲门声,更不耐烦了,起身一把拉开了门:“有事?” 看出她的暴躁,沈跃沉默片刻:“我能进去吗?有点事要跟你说,就几分钟。” 余思雅侧开了身:“进来吧。” 沈跃进屋,也没坐,就站在屋子里,然后拿出一个布袋子:“这是我两年多的工资,路上花了一些,还剩八百三十六块,这八百块你拿着。还有这里有些票,日用品的票我明天拿去县城用了,布票和这八斤全国粮票放你这儿。” 余思雅没想到他来是说这个,赶紧推了回去:“不用,我有工资,不缺钱。” 沈跃不动:“我们家的习惯就是女人管钱,以前是因为任务保密,不能寄工资回家。以后我的工资每个月留五块做零花钱,其他的按时寄回来,家里就辛苦你了。” 不是,他什么意思?他们不过顶多算见第二次的陌生人,把钱都交给她好吗?他是不是傻? “真不用,我很忙,没空管家里的事,都是红英和建东在操心,你把钱交给他们保管吧。”余思雅还是推辞。 但沈跃也很固执:“你给他们生活费就是。他们还小,钱放在他们手里我不放心。” 余思雅很无语,敢情给她这个陌生人就放心了。 沈跃硬是把钱塞到了她手里:“早点睡吧,我钱用光了再找你要。” 说完,赶在余思雅出声之前,就大步拉开了门,然后还顺手带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门,余思雅总感觉像是被套路了,但有人愿意信任她,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她也没法为这个生气。 这个沈跃,看着老实耿直,实则满肚子心眼。 一墙之隔的沈跃回到屋,见余思雅没追过来,松了口气。 他又不傻,没道理察觉不到余思雅对他的抗拒,如果任由两人这么僵持下去,迟早得出事。他既然结了婚,就想好好过日子。余思雅这两年多都没改嫁另找对象,那何不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呢? 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沈跃又想起了车上王书记对余思雅的夸奖,还有周部长对她的维护,弟弟对她的尊敬,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一切都比他想象的好多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次日清晨,余思雅推开门,看到沈跃跟朱国明在院子里打拳,11月的天,两人只穿了一身背心,竟还一身都是汗,结实的肌肉上全是汗珠,被清晨的阳光一反射,亮得刺眼。 听到响动,沈跃扭头就对上余思雅直楞楞的目光,赶紧抓起挂在篱笆上的外套,丢给了朱国明:“穿上。” 朱国明委屈巴巴地穿上衣服,对着沈跃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队长真小气,让他穿上衣服,自己却不穿,闷骚。 沈跃走到余思雅面前,拿了一条毛巾边擦汗边说:“饭在锅里,洗脸吃饭吧,建东去公社买肉了。” 余思雅看着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脖子滚到胸口,然后没入背心下面,再往下,哪怕有背心挡着也能看到一块一块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鼓动,不由咽了咽口水。这身材真好,都比得上她前世在海报里看到的男模了。 不过海报还是远远比不上真人的冲击力大,余思雅感觉脸有点热,赶紧错开了目光:“哦,我还要上班,先去吃饭了。” 说着赶紧去了灶房。 沈跃盯着她的背影无声的笑了,笑容说不出的肆意。 早上这一幕太具冲击性了,余思雅有心避开沈跃,匆匆吃了饭就去了公社。 沈跃看出她不好意思,没敢逼太紧,见好就收。等吃过饭,送走了朱国明后,他跟着沈建东去了县城,找到了沈红英。 沈红英看到亲哥死而复生,当场就激动地哭了出来,沈跃哄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哭泣,拉着沈跃问东问西。 沈跃一一回答,眼看要到中午了,他拉着沈红英说:“走吧,今天中午哥带你们去吃饭。” 兄妹三人到了国营饭店,点了两个菜,要了三碗米饭。吃过饭后,沈跃掏出票,交给了沈建东:“你这段时间时常来县里吧,比我熟,你去把东西都买了,我跟红英说会儿话。” 沈建东不疑有他,拿着票和钱就走了。 等他走后,沈跃把沈红英带到国营饭店外面的花台前,先问了问她在学校里的情况,然后切入正题:“红英,你觉得你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红英诧异地看着他:“嫂子人特别好,哥,你怎么问我这个?你可以问建东啊。” 沈建东这个藏不住话的,问他,他转头就能告诉余思雅去。沈跃就是故意支开他的。 不过这话不能对沈红英说,他找了个借口:“他一个男孩子,哪知道你们女孩子的事啊。跟我说说你嫂子吧,当初结了婚,我就走了,现在回来,我也不了解你嫂子。以后咱们到底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告诉我,她的喜好,忌讳,免得我惹她生气。” 沈红英很高兴哥哥愿意花心思去了解嫂子,马上开怀地说:“好,哥,我跟你说,嫂子她喜欢……” 059 059 清晨, 余思雅出了门,不少老太太看到她脸上都笑开了花:“思雅, 听说你们家沈跃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养殖场, 职工们也全都当她是大熊猫一样,用稀奇的目光瞅着她。 就连马冬云看到她这么早来,也惊讶地问:“余厂长,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我以前不是这么早吗?” 马冬云语塞了一下, 支吾:“这,不是听说你爱人死而复生, 回来了吗?还以为你会多陪一会儿家人呢!”久别重逢, 两口子好不容易团聚, 余厂长还是个工作狂。 那是对恩爱的夫妻而言, 她跟沈跃之前就见过一面, 马冬云这是没打探清楚就来八卦, 失败。 余思雅不想跟下属讨论自己的私事,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去把叶梅叫过来, 我有事要跟她说。” 马冬云见她冷了下脸, 赶紧闭上了嘴巴。自从前几天, 余思雅雷厉风行地开除了周家兴和林鹏后, 马冬云就有点怕她。 过了几分钟, 一身干练的叶梅进来了,笑着说:“余厂长, 你找我?” 余思雅指了指椅子:“坐, 有点事跟你商量。你去统计一下, 咱们公社有哪些知青不准备参加高考,例个名单给我, 把他们的情况也一并标注清楚,主要包括家庭情况、学历、性格这三方面。” 叶梅点头,踌躇了一下道:“余厂长,我能问问,厂子里是不是又要有新动静啊?” 前两天,养殖场在省城的动静应该见报了,而且知青们有些人手里也有收音机,消息灵通点的,应该已经知道他们在省城做了什么。这事要不了几天也要在厂子里公布的,余思雅便没有瞒她。 “厂子准备在省城开一家门市部,要招几个人过去做售货员,我准备在知青中招工。” 叶梅早有猜测,听到这话,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张,一副惊得不轻的模样。 余思雅也没催促,给了她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两分钟,叶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嗦着唇问:“余厂长,这……要参加高考的同志就不能报名吗?” 余思雅放下了笔,温和地看着叶梅:“这批人员准备在15号就上岗,没几天了。刚开业肯定会非常忙,没有时间复习,如果是有很大把握能考上大学,可以腾出时间去忙别的,也看不上这个岗位。而心里本身就没底的,现在去工作,无疑是放弃了搏一搏的机会,你确定他们不会后悔吗?”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什么都想要,那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余思雅不想耽误了知青们十年来的第一次机会,同时也不想给自己的新店开业留下隐患。要工作那就好好工作,要高考就好好准备高考,别三心二意。 话是这样说,但能够回省城的机会实在是太宝贵了,他们这些没有门路的人等了多少年,都一直没消息。高考固然好,考上了前途一片光明,可他们这些知青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而且不少还是初中生,高中念了一年就下乡的,底子本来就很薄,现在时间短,参考书也缺,又没老师指点,能考上的几率真的非常小。 相较之下,还是养殖场的销售人员更稳妥,几率更大,是一条回城的捷径。所以叶梅难免动心。 犹豫了一下,她问道:“余厂长,这次要招几个销售员?” 余思雅实话实说:“目前计划招四名员工,两男两女,这样大家能够轮流替换,一周休息一天。” 之所以将性别定下来,是因为余思雅希望店里一直有个男同志在值班。虽然省城是大城市,但八十年代的治安并不好,时有小偷小摸和抢劫的情况发生,有男同志在店里会相对好一些。 叶梅点头:“好,谢谢余厂长,那我回去统计了,我也好好想想。” 余思雅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叶梅是很心动这次回城的机会,在做销售员和高考之间犹豫不定。 如果叶梅愿意去省城做销售人员,余思雅也不拦着,她干了一年多的销售,胆大心细,经验丰富,而且家里在省城,又有些关系。店里正是缺少一个这样的店长,如果她愿意去,那余思雅也能省不少心。 “好,这个事你不要大肆宣扬,以免人心浮动,下个月就高考了,让大家心无旁骛的去学习吧。” 叶梅也明白这个道理,多少人参加高考都是放手一搏,心里其实并没有底,要是猛然得知了这个机会,心里多少会动摇。可省城的店铺只招四个人,也满足不了知青们的需求,回头要是没应聘上销售,又没考上大学,指不定还怨厂子里耽误了他们复习。 “我明白的,余厂长,我这就去办。”叶梅站了起来。 余思雅看了一下时间:“抓紧,尽量三天之内给我。” 这批人员上岗前,还要筛选,给他们做培训,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叶梅表示一定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就纠结地出去了。 在门口正好碰到了小李。 小李稀奇地瞅了她一眼,走进办公室,问余思雅:“你跟她说什么了,看她的样子挺为难的。” 小李是厂子里的生产主任,算是管理层,这种事肯定要先知道。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 小李听后啧啧地说:“得亏现在是要高考了,不然他们肯定会为了这几个名额抢破头,你是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回城啊,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在公社当秘书时,看到过有知青拎着东西去找冯书记……” 说出口,小李才意识到自己嘴巴没把门,说了不该说的,赶紧闭上了嘴巴,悄悄瞄了一眼余思雅。 余思雅装作没听见:“他们抢也没用,我只招合适的人。李主任,我们计划在15号就开业,你这边要抓紧生产,咱们务必得在14号之前将货送过去,摆在货架上。这段时间,我们清河鸭在省城挺有名其的,下半月又有九折促销,前期销量可能很可观,得准备充分一点。” 小李也明白,现在厂子里资金紧张,必须得尽快回笼资金,唯一的办法就是销售产品,便说:“我知道,最近都在赶工,你放心,14号之前一定将货准备好。” 余思雅也大致知道厂里的生产进度,小李催一催,实在不行,工人们加加班,应该就可以了。她也没再多说:“那你去忙吧。” 小李却赖着不走:“余厂长,你爱人到底怎么回事?” 要是其他人,余思雅就不搭理了,但小李既是她的搭档,又是朋友,问这个也是关心她。她喝了口水说:“听说是两年多前出任务失联,部队里以为他牺牲了,所以才会给我们发电报说他去世了。” 别的余思雅也没说,因为她也不清楚。不过小李提醒了她,回头她得问问。 小李听说是这样后,并没有放心,反而担忧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你该不会要跟他去随军吧?” 余思雅被逗笑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传闻啊?” 她怎么不知道? 小李挠了挠头:“我昨天回去碰到了周部长,问了问,听说你爱人去部队好几年了,估摸着应该有随军的资格了。我这不是担心你走了吗?咱们养殖场可不能没有你。” 这才是一大早小李就跑到余思雅办公室打探消息的缘由。他是真怕余思雅走了,又来一个王书记。 余思雅直接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不会,你想多了,就目前来说,我没有离开养殖场的打算。” 她的事业如火如荼,学业也可能会有成绩,抛下这一切跟人走?别说她跟沈跃没感情,就是两情相悦如胶似漆也不可能。小李真是被王书记给弄怕了,惊弓之鸟一样,这么早就开始担心了。 小李一向知道余思雅说话算数,放心了:“那就好,咱们养殖场这几百号人是真的离不开你。” “行了,赶紧去忙吧,我也要工作了,不要胡思乱想。”余思雅懒得跟小李扯这些。 这一天,她尽量提高效率,处理完工作,又抽了点时间复习。好在现在养殖场各部门都有自己的领导,她只用把控好大方向就行,不用每件事都亲历亲为。 今天不算忙,到了下午四点多,余思雅就决定回家。她昨天被沈跃回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没想好,一直避着他,但这也不是办法。 余思雅从来不是个逃避的人,她决定今天提前一会儿下班,回去跟沈跃谈谈。 她收拾好东西走回村子里时,正好看到沈跃兄弟从山上下来。沈跃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有两只碗,里面分别放着半只手掌大的煮熟的肥肉,另外篮子里还有四个红彤彤的苹果和两把水果糖。 看到余思雅,沈跃有点意外:“今天这么早?我们还说做好饭去接你的。” 余思雅抱着书包浅浅笑道:“今天厂子里不是很忙,就先回来了。你们这是去烧纸了?” “嗯。”沈跃点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倒是他身后的沈建东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山上的树枝扎到我眼睛了。” 这谎撒得也太没水平了。少年人好面子,余思雅也没拆穿他:“回去煮只鸡蛋剥了壳在眼睛上滚一滚,消肿。” 不过这兄弟俩挺奇怪的,去祭拜父母,母亲死了也没来得及回家见最后一面的沈跃跟个没事人一样,三年前就已经哭过一场的沈建东却又哭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余思雅一件事:“那个,你的坟还在那里,铲平了吧?” 年纪轻轻的,修个坟在那里,挺不吉利的。尤其是想到过年的时候,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去祭拜过,余思雅就觉得又好笑又尴尬。 谁知沈跃却不在乎:“放那儿吧,迟早用得上的。”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沈建东生气地说:“哥,你胡说什么呢!” “行了,回去吧。”余思雅赶紧打圆场。 对她,沈建东还是给面子的。马上窜了过来,跟在余思雅身边,像一条小尾巴:“嫂子,红英可想你了。我跟哥今天买了好多东西,你没跟我们去,不然咱们就能一家团聚,一起吃饭了……” 沈跃听着沈建东欢快的声音,压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不过这种好心情在走到家门口时却被破坏殆尽了。 “大侄子,你真的回来了?哎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大伯有多担心你,你这孩子,真是吓死我们了!”沈大江和沈宝安兄弟俩站在门口徘徊,见他们回来,脸上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 沈宝安还殷勤地提着篮子过来:“大侄子,你三婶听说你回来了,马上把家里攒了准备去换盐的鸡蛋给你拿来了,你辛苦了,好好补补。” 沈大江也不甘示弱:“大侄子,你大伯娘特意让你建明哥去买了肉,咱们今晚做红烧肉,你们今晚去我们家吃饭啊。” 两人都一副好叔伯的模样,要是不知情的还真会被他们蒙蔽过去。 余思雅有点诧异,因为这两人今天表现得太低声下气了。想她当上了厂长,他们想走后门,这两个家伙也只是派了婆娘来说情,都没露面,平时碰上了,不敢得罪她,也只是避开走而已。 而沈跃一回来,他们就又是送东西,又是请吃饭的,殷勤得过分。而且更奇怪的,大家一个村子,家就离了几百米,沈跃昨天回来时是白天,肯定有不少人看到,他们昨晚应该就得到了消息,可却拖到今天下午才来,这也太不合理了。 面对两人的热情,沈跃表现得很冷淡:“不用了,我们还有事。” 沈大江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又是他们理亏,如今他只希望沈跃这个狼崽子能消消气,别跟他们翻旧账,赶紧说:“那改天吧,大侄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大伯一定准备好酒,跟你喝两杯。” 沈跃还是不搭理他:“再说吧。” 丢下这三个字,他推开了门,示意沈建东和余思雅进去,一点都没邀请他大伯和叔叔进门坐坐的意思,当着两人的面就关上了门,而且在关门的那一瞬,还问:“建东,我牺牲的消息传回来后,都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话,外面的沈大江兄弟俩齐齐变色,沈宝安更是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拽住沈大江的裤脚,哭丧着说:“大哥,怎么办?这,这小子要跟咱们算账,谁知道这小子还能回来……” 余思雅从门缝里看到两人的反应,更觉得怪异。他们怎么这么怕沈跃?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沈跃的长辈,至于吗? 而且沈跃都去祭拜过他妈了,应该知道两年前的事了,还这么问,总感觉是故意说给两人听的。 沈建东也听到了沈宝安的哀嚎声,更得劲儿了,故意扬声说:“哥,听说你死了,他们就来抢咱们家的东西,大伯跟三婶还在妈面前说她是克夫克子的命,先是克死了男人,又克死了儿子,说妈是咱们家的罪人……他们还想抢我们的房子,要逼着嫂子改嫁,让我去大伯家干活,让红英去三叔家,等过两年就把红英嫁了收彩礼……” 还有这一段?余思雅在原主的记忆中没找到,估摸着是当时原主受打击过度,昏昏噩噩的,所以没留意到这事吧。 那沈大江和沈宝安两家还真是够恶毒的,如此来诋毁一个承受着丧子之痛的女人。 沈大江和沈宝安听到这话,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沈大江还稍微能沉得住气一些,抓住沈宝安:“走,我们去找二伯。” “对,找二伯,找二伯!”沈宝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往屋后跑去。 越过篱笆,看到两人落荒而逃的身影,沈跃沉了沉眼,打断了沈建东:“别说了。” 沈建东立马闭嘴。 气氛很凝重,不是个谈话的时机,余思雅决定推迟一点再找沈跃谈话,抱着书包若无其事地说:“我进屋复习了。” “嗯。”沈跃点了一下头。 余思雅进屋后,翻开书,复习起来,屋外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可真是烂摊子,不过既然沈跃回来了,就让他去收拾吧,反正是他们沈家的事,他来处理更名正言顺。 可书还没翻页,门忽然就被敲响了。 余思雅起身去拉开门,见换了一身整洁白衬衣的沈跃站在门口,微微挑眉:“有事吗?” 沈跃说:“我回来了,不去看看爸妈说不过去,走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去坐一会儿就走,这个时间耽搁不了多久。” 余思雅愣了一下,才明白沈跃所谓的“爸妈”是指胡桂花两口子。他不提,余思雅最近都快忙得忘记这两口子了。 不过沈跃说得对,女婿回来,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老丈人家坐坐客。要是他不去,回头别人还会揣测他是不满意余思雅,不把余思雅当回事,以至于这么近都不去看看老丈人。 这是给她做面子的事,余思雅没理由拒绝:“好,那走吧。” 两人出门,余思雅发现沈跃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满满一大包。她蹙眉:“这么多?留一半吧。” “都是些不值钱的。”沈跃打开给她看。 余思雅低头一看,还真是,一块一斤左右的猪肉,一包水果糖,一包饼干,还有一瓶酒,两斤桔子,看起来分量多,但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送这些既长了面子,又没花多少钱,不过结婚后就不见的女婿回来就拎这点东西上门,挺敷衍的。 对上余思雅的目光,沈跃有些忐忑,红英说的行不行啊?给老丈人送这点东西,真的不会得罪余思雅吗? 余思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挺好的,走吧。” 沈跃摸不清余思雅是怎么想的,但见她没有生气,放心了一些,骑上自行车说:“好。” 去余家村,骑自行车都得半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能干瞪眼。余思雅便主动挑起了话题:“这两年你怎么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 他要提前漏点风声,她也能早做准备啊。 沈跃也一直想好好跟她解释解释这个事,就是一直没时间,正好她问起,便说:“三个月,我们回来,知道是个误会后,本来是准备通知家里人的,但正好有个任务要再度去南边,我们几人对南边熟,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牺牲了,没有比我们更适合的潜伏人选,便把我们派了出去。当时部队派人调查过我们家里的情况,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最难的时候也已经过去,即便通知家里人,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征求了我们的意见后,就暂时瞒下了这件事。对不起,这两年辛苦你了。” 余思雅沉默了稍许问道:“这么说,两年前你就已经得知你妈过世的消息了?” “嗯,也听说了你还留在我家,但我不以为你会留这么久。谢谢你替我照顾家里。”沈跃再次表达了感谢。 余思雅心想,他猜得还真准,要不是换了芯子,他媳妇早跑了。 “不用客气,对了,你没牺牲,那你的抚恤金怎么办?要归还吗?我用了一百多,还有三百多块,我凑齐给你吧。” 听了这生分的话,沈跃有点不高兴,她真是处处跟他分得很清。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用,这笔钱后来转为了补贴处理,从我们的工资中扣一部分,部队再补贴一部分。作为我们不能跟家里人联系期间,给家里人的照顾。” 成吧,不用还她就暂时留下。 余思雅点头:“知道了。” 沈跃抿了抿唇:“你呢,你怎么会想开办养殖场?” 他这一天,听了好几个人说余思雅,每个人都是赞不绝口,听得越多,他越觉得迷惑。这真的是当初那个不情不愿嫁给他的腼腆姑娘吗? 以前的余思雅他不了解,没法判断。但坐在他车后座的这个姑娘,他相信,如果她不情愿,没有人能勉强她。 余思雅笑着说:“我就随便试试,我也不会其他的,总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嘛。” 这还叫不会其他的?沈跃自认自己是个男人,要换到余思雅这位置,也做不了她这么好。 “你做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信任你!” 余思雅故意问:“包括你大伯和三叔吗?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 这下轮到沈跃不说话了。 见气氛沉默了下来,余思雅有点后悔了自己的唐突:“抱歉,咱们说点别的吧。” “不用,你要是想知道,我……”沈跃的声音有点艰涩,他刚想张口,忽然路过的一个社员热情地跟余思雅打招呼。 “余厂长,回娘家呢?” 余思雅只能想着接话:“是啊,好久没回去看过我爸妈了。” 对方瞅了一眼身材高大的沈跃,目光带着探究,打趣道:“余厂长,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余思雅尴尬死了:“张会计,这是我爱人,他没牺牲,回来了。” “哦,不好意思啊,是我糊涂了,恭喜余厂长。” 张会计赶紧改口。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两人也无心讨论先前的话题了,很快自行车就骑到了余家。 胡桂花得到消息,赶紧跑回家,看到余思雅跟沈跃站一块儿,那个惊喜:“哎呀,沈跃真的没事啊,我今天下午听人说,还不敢相信,你爸还让我一会儿去你们那里看看呢,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 沈跃接过她的锄头:“妈,让你们担心了。” 胡桂花赶紧摆手:“回来就好,人没事就好。” 她这么热情,倒是让沈跃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送的礼不大走心。 说话间,余大庆也匆匆赶回来了。他看着沈跃,咳了一声,摆出老丈人的架子:“回来了,没事怎么不给家里写封信?” 沈跃又解释了一番。 余大庆满意了:“这样啊,那也不怪你。” 余思雅见不得他这副爱摆架子的样子,正好胡桂花拉着她进屋说话,她便对沈跃说:“你进去坐一会儿。” 沈跃很好说话:“妈这么久没见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去吧,我陪爸聊会儿。” 余思雅便跟胡桂花进了屋。 一关上门,胡桂花就欢喜得直作揖:“菩萨保佑,沈跃没死,好好的回来了,你也不用做寡妇了。” 余思雅跟着点头:“是啊,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沈跃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最直接的就是,胡桂花不会每次见了她都嚷着要她找对象,催婚了。 胡桂花抹了抹眼泪:“放心,放心了。妈以前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是妈害了你,如今沈跃回来了,妈也能安心了。” 余思雅敷衍地点点头。 胡桂花沉浸在喜悦中,没察觉到她冷淡,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思雅,沈跃对你好不好?” 余思雅想了想,按照世俗意义来讲,沈跃上交工资,还肯洗碗做饭,应该还算好吧,便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那妈就放心了。你以后跟沈跃要好好过日子了。对了,沈跃还要回部队吗?”胡桂花又问。 这个话题余思雅还没来得及跟沈跃讨论,但没听说他要退伍,便说:“要的吧。” 胡桂花又开始操心了:“那他这次放多久的假?趁着这段时间,你们赶紧要个孩子,看看,跟你们同龄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们得抓紧。” 余思雅差点崩溃,胡桂花是不催婚了,但她开始催孕了,这比催婚还可怕。 知道跟胡桂花在这个问题上谈不拢,余思雅索性没讲自己的计划,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了。” 胡桂花高兴了,又拉着余思雅,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妈有几个生子秘方,包生男孩,是你姥姥传下来的,很灵,我跟你……” 余思雅被迫接受了一堆又黄又暴又不科学的垃圾观点。她很想纠正胡桂花,生男生女是由男人的染色体决定的,怪不得女人,可想想,她要这么说,还得跟胡桂花解释什么叫染色体,便作罢了。 余思雅是宁可去对余大庆那张黑脸也不想听胡桂花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我去给他们倒点茶。” “哎呀,你不说妈都忘了,你赶紧去给沈跃泡茶,妈给你们拿点东西出来。”胡桂花欢喜地说。 余思雅赶紧开溜,到了堂屋,发现余大庆脸上竟然带着笑,一副跟沈跃相谈甚欢的模样,而沈跃脸上也挂着笑容,完全不像面对沈大江和沈宝安时那副冷漠的样子。 这两人倒是一见如故。余思雅不想打扰这种气氛,准备出去走一会儿,但被余大庆看到了,立即生气地扬眉:“干嘛去呢?女人没女人的样子,赶紧去帮你妈做饭,待会儿沈跃在咱们家吃饭。” 接着又和煦地对沈跃说:“这姑娘被我们宠坏了,她要做得不好的,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她。女孩子家家的,都嫁人了,还念什么书,瞎折腾,别弄什么高考了,丢人,好好跟沈跃过日子。” 沈跃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爸,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就不吃饭了,改天我再来陪你喝酒。” 余大庆不同意:“这怎么行,结婚后第一次来家里,连顿饭都没吃就走,传出去像什么话,吃了饭再走,反正也不远。” 沈跃拿沈大江出来当借口:“来的时候,我大伯叫我们今晚去他家吃饭,他把饭菜都准备好了。改天吧,我本来想说明天再来的,可思雅说怕你们等得着急了,就先来看看你们,等下次有空我再早点来陪你好好喝。” 他话说得客气,理由又非常正大光明,余大庆不好再挽留,只能可惜地说:“那下次一定要早点来,咱们喝个痛快。” “好。”沈跃起身,拉着余思雅骑着自行车快速走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沉闷了。沈跃心里也不舒服,骑出余家村,上了一段比较陡的坡,不好骑,只能推着走,余思雅也跟着跳了下来。 沈跃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安慰:“别难过了,以后不想回,就别回了。” 他算是明白,红英为何会说余思雅每次回去就买这些东西了,换了他也一样。 余思雅有点诧异,这个时代闭塞的乡下还是很讲孝道的。她瞥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孝吗?” 沈跃沉默了几秒,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什么叫孝顺?什么叫不孝?父慈子孝,父母不慈,还指望儿女无条件的孝顺听他们的话?” 这话放三四十年后不稀奇,放现在真的挺意外的。余思雅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走了一段路,沈跃忽地又开了口:“你怨他们吗?” 没头没脑地,余思雅不解:“怨什么?” 迟疑了两秒,沈跃才说:“你今天从进屋到离开,没叫过他们一声爸妈,提起他们也是避开了称呼!” 余思雅心里一惊,这观察力也太强了,沈跃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不过好在下一秒沈跃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重复问道:“你怨不怨他们让你嫁给我?” 他本来不想说开的,但今天看余大庆是怎么对她的后,心里突然很不忍,想听听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余思雅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发现她的身份有异,那什么都好说。原主是不情愿的,但她太乖了,不会怨恨父母,只能自怨自艾。至于她,她无比庆幸穿过来嫁人了,不然她在余家一天也呆不下去,当寡妇也比当这些人的女儿强。 对上沈跃漆黑的沉重神情,余思雅陡然生出一种直觉,这一刻,她要是说怨,说痛恨,沈跃很可能会答应她离婚,这样她就自由了。可不知为何,对上这双饱含愧疚的眼睛,这样的谎言,她实在撒不下去。 “没有。”余思雅别开了头。 沈跃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下坡了,上车!” 余思雅跳上了后座。 车子下坡很快,凉凉的秋风刮来,让人脑子都清醒了许多。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沈跃,我最近很忙,要管厂子的事,还要准备考试,我们的事等忙完这一阵子再说,好吗?” 秋风中传来沈跃温和的声音:“好,你安心复习,就把我当朋友!” 说开了,余思雅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沈跃这种性格,做朋友挺合适的,不管能不能做夫妻,他们应该都能好聚好散。 骑回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电灯亮了起来。 沈跃把车子骑进院子里,余思雅立即跳下车,听到动静的沈建东飞快地跑了出来:“哥,嫂子,你们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看到他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问道:“怎么啦?” 沈建东指了指堂屋,小声嘀咕:“嫂子,有个女知青来找你,一直在屋里等着。” “这样啊,那我去看看。”余思雅给沈跃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进堂屋打扰她。 然后她提步进了屋,发现屋子里的女知青是养殖场生产线上的一名女工,好像叫杨思源。 见到她,杨思源局促不安地捏着手指头:“余厂长,你,你回来了!” 余思雅坐到她对面,开门见山:“特意来找我,有事?” 杨思源怯生生地望着她,求情:“余厂长,我听说养殖场要招销售员去省城工作,能不能让我去?我已经下乡四年了,只回过一次家。余厂长,你,你就帮帮我吧!” 说着还翻出一个花布做的钱包,颤抖着递了过来。 靠,还真被小李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有个别知青为了回城,什么都做得出来。 060 060 最后杨思源是哭着从沈家跑出去的。 在院子里说话的沈家兄弟都有点诧异, 沈建东不解地说:“她……她怎么啦?” 沈跃没接这话:“把菜端上桌,我去看看你嫂子。” 他进屋就看到余思雅坐在桌前, 单手支着头, 按着额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沈跃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怎么回事?” 余思雅接过水,喝了一口, 不爽地说:“来送礼走关系的, 我拒绝,她竟然给我下跪,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说她多惨多不容易。” 这年月谁容易, 那些下乡的知青哪个不想回城?她说她惨, 她就没想过, 她要开了后门, 被她挤掉的知青就不惨吗?还搞得自己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她现在好歹有工作,那些还在地里干活的知青呢?岂不是更惨。 有野心,想往上爬没错, 但用这种最低劣俗套的手段就没意思了。余思雅最近忙得晕头转向, 还要应付这种人, 心情自然不好。 沈跃沉默了稍许说:“你没错, 不过她哭着从咱们家出去, 不少人都会看到,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非亲非故, 无缘无故的, 知青泡到她家, 一会儿又哭着出去,被人看到, 确实会有诸多猜测,搞不好还好引来连锁反应,有一就有二嘛。 看到有人私底下来找她,也许本来没这想法的,担心自己不能公平竞争,也会悄悄跑来找她。 余思雅可不希望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她想了一下:“我明天跟他们开个会。” 沈跃点头,跟着说:“我待会儿告诉建东,以后不要让陌生人进我们家。” 这样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 “不用客气,我也很烦这种不请自来的人。吃饭吧,不是还要复习吗?我去端饭。”沈跃笑着说。 余思雅甩甩头,平静了下来,沈跃说得对,她忙着呢,没空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余思雅说到做到,第二天一上班,她就吩咐马冬云:“通知一下,所有知青到办公室开个会!” 马冬云看她板着的脸,感觉不是什么好事,连忙出去叫人。 十分钟后,余思雅到了会议室,在工厂里的知青都到办公室了。她坐到上首,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养殖场准备在省城招四名售货员,两男两女,从全公社的知青中挑选,这个月14号就上岗!” 听到这个消息,知青们都震惊不已。 惊讶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纠结。要是这个消息早一个月,大家肯定挤破头,但现在,马上就面临高考,要是去做了售货员,大家就没时间竞争了。 叶梅更是惊诧,弄不明白,余思雅明明昨天还没打算提前公布这个消息的,怎么今天就突然说了。 余思雅也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反应,劈里啪啦地说自己的要求:“具体要求,省城人,五官端正,性格外向能吃苦,爱干净卫生,在乡下没结婚,马冬云,一会儿你去借公社的广播通知下去。让有意向的人,明天过来报名,我筛选!” 知青们来自全国各地,当然本省居多,可还有其他城市的人。听到这话,非省城的知青不乐意了:“余厂长,为什么要省城的知青,咱们其他人不行吗?这对咱们不公平。” 余思雅冷笑着说:“咱们单位小,售货员不提供住宿,得自己回家住,非省城的员工得自己找地方住,你说怎么办?还有,省城本地人,有人脉有亲戚,他们在店里卖东西,本来就是一种宣传,能给店里带来好处,你们能赶得上吗?公平?那换了你们去,不能为厂子节省更多的成本,创造更多的价值,对厂子公平吗?对厂里其他人公平吗?”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地闭上了嘴。 余思雅扫过一张张脸,是她太好说话了,所以他们能随随便便质疑她的决定,她今天就把话说清楚:“谁能为养殖场创造更多的价值,让养殖场更好,我们就能给他更好的待遇,养殖场不养闲人,多劳多得!不要想走任何的歪门邪道,以后再有人想攀关系,送礼来开后门,一律开除!” 虽然没点名,但杨思源知道在说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但余思雅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挥手:“散会,去工作吧!” 知青们鱼贯而出,只有叶梅留到了最后。等人都走光后,她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件事不是我传出去的。”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跟你无关。” 叶梅自己都想回城呢,她是傻了才会把这个事传出去,给自己增加竞争对手。这件事并不是秘密,王书记,小李,还有两个司机都很清楚,要成立门市部的事,听了广播,看过报纸的人也知道,但凡脑子灵活点的,都能想到这是个回城的机会。 叶梅松了口气:“谢谢余厂长。”她就怕余思雅因为这件事对她有意见。 余思雅摆手:“不关你的事,尽快将知青们的资料给我,早点将这个事情定下来,免得大家纠结犹豫。” 叶梅点头,可不是,她自己都究竟不已,犹豫不定的,更别提其他人了。 果然,马冬云去公社广播之后,知青们都沸腾了起来,光明正大回城的机会,还不用占用家里的回城名额,谁不想要呢?但要是考上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又比在养殖场当售货员的前途大多了。 真是个困难的选择啊,搞得大家都没心思学习了。 下午,楚玉涛特意来养殖场找了余思雅一趟。 余思雅挺意外:“你不是忙着复习吗?怎么过来了?” 楚玉涛拿了一个本子递给她:“这是我这几天做的错题集,里面有解题思路和答案,大家都抄了,我估计你没时间抄,就给你誊了一份,你拿去参考吧。” 余思雅乐了:“你这东西送得好,雪中送炭,最近我还真没时间,谢谢楚同志。” 楚玉涛连忙说:“不用客气,我也只能为你做这点了,比起你为大家做的,太微不足道了。对了,厂子里真的要去省城开门市部?” 余思雅好笑:“敢情我上回跟你说的,你都没当回事啊?” “不是,就是,省城开门市部得花不少钱吧,咱们厂子现在不是遇到困难了吗?”作为前会计,楚玉涛比谁都清楚厂子里的财务状况。 余思雅颔首:“是啊,没钱,所以我跟王书记又去县里贷了五万块。” 楚玉涛吃惊地瞪着她:“你……你这摊子铺得也太大了吧。”这都欠银行多少钱了。 余思雅摊手:“不然呢?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不过也没事,开了门市部,售价更高,能覆盖这一部分的开支。” 楚玉涛想想余思雅这一路走来,每次都给人一种惊险的感觉,但每次都被她解决了,便不操心了,只是叹气说:“现在要招知青去省城,搞得知青们都没心思学习了,一个个还问我打听,幸亏我没在养殖场了,不然耳根子都不清净。” 余思雅听了,庆幸不已,得亏她最近没有跟知青们一起复习,不然得烦死。 “没事,就这一两天,我会尽快将人员定下来,这样其他人就没心思想东想西了。”余思雅淡然地说。 楚玉涛放心了,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回去复习了。回头整理的资料,我再给你拿过来。” 余思雅站起来送他:“好,希望我们在省大见。不过资料你就别帮我誊抄了,浪费时间,回头我去知青点,拿你们看过不用的资料就行了。” 楚玉涛没说话,哪有看过不用的,大家资料都有限,也不可能所有资料都人人誊抄一份,很多时候都是彼此交换看。同样的资料抄几份就行了,人手一份太浪费了。 “好,有用的我给你留一份。” 送走了楚玉涛,余思雅继续工作,有空就挤出点时间看资料。 一晃就到了下班的时间,见她还没走,马冬云跑进去,促狭地笑了:“余厂长,还不走呢?” 余思雅头也没抬:“看完这一页就走。” 马冬云吃吃笑了:“有人在等你哦,我先走了。” 过了两秒,余思雅才从书本中回过神来,想了一下马冬云刚才的反应,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收起东西,背着包出去,果然看到了站在自行车旁接受大家洗礼的沈跃。 自从昨天说开了以后,余思雅自在了许多,走过去坐上车仔,然后道:“我上下班时间不一定,有的时候忙起来会比较晚才回去,反正也不远,你不用来接我了。” 沈跃不答应:“没事,我休假,在家里也没事做。” “那你就不怕大家都把你当大熊猫一样,盯着看吗?”余思雅好笑地问道。 沈跃淡定地说:“没事,我不在意。” 好吧,你脸皮厚,你赢了。余思雅没再提这个,问道:“你把自行车骑走了,建东怎么办?” 沈跃说:“白天我跟他一块儿去卖东西,不耽误他做买卖。” 余思雅诧异地瞪着他的背,只要一想起沈跃拿着一堆头绳之类的向大姑娘嫂子们推销,她就想笑。 她克制住想笑的冲动,问道:“卖了一天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沈跃有点头痛:“很难,你跟建东真不容易。”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见了他就笑,婶子奶奶们就问他家哪里的,怎么没见过他,小姑娘则问他会不会扎辫子,稍微回答不好,小姑娘还要哭。他感觉上战场都比这轻松,也不知道建东怎么那么乐在其中。 余思雅听完理由,再也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沈跃听到她放肆的笑声,有点想笑,又有点囧,磨牙问道:“很好笑吗?” 余思雅赶紧打住:“没有,没有,我……算了,你还是让建东去吧,他做这个很熟了,而且也没多少东西了,他一个月左右就能卖完,冬天就不去进货了,不然要是你提前帮他卖完了,闲不下来,他又得去折腾。” 沈跃顺着台阶下:“那行,明天我就不跟着他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家。 沈建东一手抓住一条鱼,一手举着菜刀:“嫂子,今天咱们碰到一个鱼塘放水捕鱼,买了一条,咱们今晚吃鱼。” “好,辛苦了。”余思雅下了车,又对沈跃说,“你去帮建东吧,我不会做。” 她说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反正要一个屋檐下生活,沈跃迟早会知道她是个家务废柴,而且不喜欢做这些。 沈跃有点囧,其实他也不会,说起来惭愧,他们两个大人在厨艺上还比不上一个14岁的孩子,丢人,看来得好好练练了。 “好,你去复习吧,做好了饭我们叫你。” 余思雅背着包进了屋,等到天都黑了下来,沈跃推开了门进来:“吃饭了。” “哦,好,你们先吃,我做完这一题。”余思雅头也没抬,她这道数学题快做完了,剩下一半,待会儿又得从头想思路。 背后没有动静,她便没管,又沉浸在题海中,等她做完题才发现一道阴影落在桌角。 余思雅一偏头就看到沈跃站在她背后,不知道站了多久:“不是让你们先吃吗?” 沈跃没回答,目光落到本子上:“这不像你的笔迹。” 余思雅写的字要娟秀一些,这个本子上的字明显要虬劲一些,更像男人的字。 “你说这个啊?楚玉涛同志帮我抄的复习资料。知青和村里想参加高考的同志们组织了学习小组,大家天天凑在一块儿,整理各科的复习资料,难点,然后誊抄回去复习。我这不是没时间吗?楚玉涛同志就帮我抄写了一份,他以前是养殖场的会计。”余思雅起身解释道。 沈跃盯着本子看了几眼,抄这样一份笔记得费不少功夫,下个月就高考,没多少时间了,这个时候谁不是争分夺秒的复习,还有空帮别人抄笔记,他看这小子是不安好心! 跟着余思雅出了门,他提议道:“要抄什么,我去帮你抄吧,免得耽误他们复习了,也能把他们每天复习的内容带回来给你。” 余思雅听了觉得挺新鲜的:“你?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沈跃一听就知道有戏,立即说:“怎么会,我明天不跟着建东出去卖东西了,在家里也没事,总得找点事情做,去帮你抄笔记,就当多学点知识了。” 余思雅觉得挺有道理的,不过:“你不是受伤了,回家休养的吗?这会不会太影响你?” 沈跃掀起衣服的一角。 余思雅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快穿好衣服!” 沈跃促狭地笑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给你看看我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要不进行太剧烈的运动就没事,朱国明那小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你看我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卖东西都没问题,又何况只是去抄笔记呢?” 余思雅大致扫了一眼,伤口确实已经结痂了,留下一个比指头略大一些的疤在那里,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辛苦你了,吃过饭我找两个笔记本给你,你分开抄,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知青们。”余思雅细心地叮嘱道。 听到这话,正在摆筷子的沈建东好奇地问:“抄什么?” 余思雅去门口洗了手,进屋说:“让你哥去知青点帮我抄复习笔记的事,我没时间,就麻烦你哥了。” 沈建东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俩,正想开口,沈跃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推着他:“走了,去端菜。” 等进了灶房,沈建东再也憋不住了:“哥,嫂子知道我这不爱念书是遗传吗?” 沈跃给了他一栗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当年是没钱读书,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十岁就上山干活?” 提起这个,沈建东心疼了,赶紧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沈跃瞄了他一眼:“别在你嫂子面前胡说八道,走吧,吃饭了。” 兄弟俩进屋后,表情很正常,余思雅还在想数学题,扫了一眼,端着碗边吃饭边走神,也没瞅见兄弟俩的眉眼官司。 第二天,陆续有知青来报名,余思雅在广播里通知了,报名截止日期就是今天,只给大家一天的时间。 早上人还不是很多,到了下午,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整天下来,总共有五十多个人来报名,最后一个叶梅。 看到她的名字在上面,马冬云吃了一惊,将名单给余思雅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嘴:“余厂长,叶知青也报名了。” 其实马冬云有点不解,叶梅在养殖场好歹也算个干部,管着销售部,哪怕考不上大学,前途也不错,干嘛要报这个名呢? 余思雅接过名单,果然在最后找到了叶梅。既然叶梅报了名,凭她的条件,名单里肯定不能少了她,那得重新物色一个销售主管,虽然随着她去省城,以后销售重心也会往省城转移,但养殖场这边也还要选出一个管理销售们的主管。 放下名单,余思雅快速地吩咐道:“你这两天将销售部几名员工的资料整理一下,不要知青,只整理我们本公社的,主要是他们的销售业绩,另外查查他们的在厂子里的人缘关系怎么样。” 马冬云跟了余思雅一年多,顿时明白这是要选新的销售主管了,立即说:“好的,余厂长。” 余思雅挥手让她下去忙,自己拿起名单仔细看起来。 省城的知青是最多的,来报名的大约占了三分之一。余思雅挨个看每个人自己填的资料,将比较突出的圈出来,明天再看看叶梅的调查的资料,对比一下,综合录取四名人员,尽快定下来。 又过了一天,叶梅如期将调查的资料送了上来,余思雅跟个人填写的对比,很快就发现有的人弄虚作假,填写了一些不实的背景,她直接将这些人都给划去了。在这种小事上都能糊弄她这个上司,以后她还能信任这些人吗? 选定了八个人,余思雅将名单交给马冬云,让她通知这些人次日过来面试,从中选取合适的人。 最后余思雅选了四名知青,分别是乔远航,周文义,薛彩月,还有叶梅,公布了名单之后,余思雅当场通知他们:“从明天起,你们放下手里的工作,到养殖场来参加培训。” 还有上岗培训?几人都有点吃惊,卖东西不是挺简单的事吗?只要会算账就行了,面试的时候余思雅就考过他们的口算能力了,他们都还行啊。 余思雅其实也不想这么麻烦,但大家的固有思维还没转换过来,说起销售,想到的就是百货大楼、供销社、国营饭店的售货员。这些人可是大爷,他们养殖场的售货员可不能这么干。 所以哪怕再忙,她也得抽点时间出来,好好给他们树立一个服务意识。 这个事,其实余思雅也没经验,但后世良好的服务她见过啊,依葫芦画瓢还是会的,不外乎热情有礼貌,对客人要耐心等等。当然还要加一个绩效考核。 这批售货员的工资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基础工资二十块,另外一部分则是每个月的奖金,余思雅设置了几条规定,做到了根据业绩给他们发放一定的奖金,干得不好,被投诉并被证实了就扣奖金。 事情太多,这一忙就到了13号这天。 晚上,余思雅回到家在饭桌上宣布了一个事情:“后天养殖场在省城的第一个门市部开业,我得去盯着,所以明天我就要去省城了,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沈建东已经习惯了余思雅时不时的出差,头也没抬:“知道了。” 沈跃当时没说话,吃过饭,余思雅要回屋复习的时候,他蹙眉问道:“非要你去不可吗?高考不到一个月了。” 最近,沈跃天天去知青点抄整理的资料,跟大家也熟络了起来,受到他们的感染,不自觉地也紧张了起来。别人都一天到晚复习,余思雅却只能晚上吃了饭抽空复习,这一去省城,又得耽搁好几天。 余思雅也知道这点,她无奈地说:“门市部花了大价钱,也是我们清河鸭在省城的第一家门市部,这个头必须开好了,把名气打出去,不然会影响整个厂子后续的规划,我必须得去。” 要不是因为高考,她前几天就得去一趟,看看装修怎么样了,明天再去,已经是拖延了。 沈跃知道拗不过她,说道:“第一天开业肯定很忙,我跟你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帮上不少忙,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就当去逛逛省城了,你不用管我,我食宿自理。”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他确实是闲人一个。 “好吧,那你收拾两件换洗的衣服,明天早上跟我们一起走。”余思雅同意了。 沈跃笑着点头:“好,你去复习吧,早点睡,明天见。” 说完转身出了门去灶房找沈建东:“我明天要跟你嫂子去省城出差,你在家照顾好自己,东西能卖就卖,不能卖就算了。” 在烧火的沈建东好想扔掉火钳,他怎么感觉他哥回来是跟他抢嫂子的。 第二天到了养殖场,上了车,看到大家打量的目光,余思雅有点后悔带上沈跃了。 不过她脸皮一向厚,而且身份摆在这里,也没人敢开她的玩笑。咳了一声,余思雅淡定地指了指沈跃:“沈同志正好想要去省城一趟,搭咱们的顺风车。” “哦,好。”大家笑着跟沈跃打招呼。 但多了个人,领导又在旁边,四个售货员到底有点紧张。 余思雅知道这点,不过她也没想过跟他们打成一片,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车上补觉。又要操心厂子,又要复习,她这段时间,睡眠严重不足,正好趁着这个时间补补眠,虽然车子上睡不了多好,但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余思雅抱着装书和衣服的包,挡住时有时无的风,头一歪,眯了过去。 货车的后车斗是运货的,睡觉到底不舒服,车子一颠,余思雅的头就歪过去碰在铁皮车栏杆上,不是很痛,但刚睡着又被吵醒挺烦躁的,余思雅蹙了蹙眉,侧过身,避着阳光继续打瞌睡。 行了一段路,车子驶过一个坑,车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正陷入沉睡的余思雅差点又撞在车栏杆上,这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头,把她往后方掰:“靠我肩膀上睡一会儿吧。” 余思雅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的把头靠了过去。 等她一觉睡醒,发现头靠着的不是冷冰冰的铁皮,而是热乎乎硬邦邦的东西,她摸了一把,然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别闹,渴了吧,起来喝点水。” 余思雅顿时清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沈跃腿上睡着了,刚才摸的竟然是对方的肌肉。她囧得差点找个洞钻进去。 但另一个当事人脸皮就要厚得多了,打开盖子,旁若无人地将军用水壶递给了她:“水有点凉了,将就喝,待会儿到了招待所再去打点热水。” 对方的镇定感染了余思雅,她淡定地接过水壶:“谢谢。” 喝完水,余思雅彻底冷静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表:“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省城?” “快了,大概还有七八里就进城了。”四个售货员家都是省城的,对这段路特别熟悉。眼看快到了,近乡情怯,几人激动不已。 这种心情能理解,不过他们先是来办事的,余思雅说:“这两天你们先住招待所,开业突发情况多,等过几天稳定下来了,你们再回家,跟家里讲清楚,以后就回家住了。” 她准备在门市部旁边的招待所开房间,这样省了奔波,找不到人等等情况。 叶梅四人都没意见,几年他们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两天。他们没忘记自己回城最主要的事,要是门市部搞砸了,他们也别想回城了,这可是关系着他们以后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货车两旁的景色开始变化,建筑物逐渐多了起来,货车缓缓驶入城里。 因为车子里装了大车的货,他们直接先去门市部。 十几天的时间,小元已经带人将门市部装修了一下,墙壁粉刷得雪白,地面的瓷砖比许多人家的灶台都干净,电灯也换成了五十瓦的大灯泡,货架整齐地摆放着,干净明亮整洁。 不过这都不是最吸引人的,最让人意外的是外墙上的涂鸦。 沈跃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你们包装袋上的那只鸭子吧,谁画的,挺像的。” 余思雅笑着说:“怎么能不像呢?包装袋上的鸭子都是元教授给咱们画的,他是一个美术教授,下放到咱们公社,几个月前平反回城了。走吧,既然你要帮忙,那就帮着搬东西吧,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别勉强。” “没事,这点东西不重。”沈跃挽起袖子去了车子前,几个男同志已经将车栏杆放了下来,然后开始搬东西。 女同志们则负责摆放货物,除了放在仓库的货物,还有一部分要摆在货架上,摆得好看也是吸引顾客的一个点。 余思雅则负责张贴价目表。他们用红纸毛笔字写了价目表,余思雅准备张贴在门口,这样路过的人都能看到,有意向,能接受价格的,自然就进去购买了,也省得售货员一样一样的介绍了。 人多力量大,八个人一起花了一个多小时将货物搬下来摆放好,然后再将店铺收拾一趟就好了。 收工后,潘永康和吴强当天就得回去了,养殖场就一辆车子,用车的时候还很多,离不了他们。 余思雅则带着四人去吃饭,然后回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办理入住的时候遇到了新的问题。为了省钱,大家住双人间,两个女同志一间屋,两个男同志一间屋,就剩余思雅和沈跃了。 要依余思雅的意思,当然是开两间房,可叶梅他们都知道她跟沈跃是夫妻,还多花钱开房住,别人看了怎么想沈跃和她? “再开两间单人房,我们余厂长最近要复习,别影响到了她。我的房间价格单独算。”沈跃主动说道,而且很好地解释了他们为什么要分开住的理由。 叶梅几人听了果然没多想,他们都知道余思雅在备考,这时候高考有多重要不用说。不过沈跃这么体贴,还是让大家挺意外的,回房的时候,叶梅就拉着余思雅羡慕地说:“余厂长,沈同志对你真好。” 余思雅笑了:“那你也找个啊。” 说起来叶梅比她还大几岁呢,要不是下乡,估计早嫁人了。 叶梅苦笑:“哪那么容易呢,跟我差不多大的都结婚了,慢慢找吧。” 现在的人都早婚,城里有工作的年轻人成年上班后就会考虑结婚这个事。她现在年龄拖大了,条件不错早结婚了,至于那些没工作,或者工作很差的,她也看不上,不想勉强自己。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么能干,缘分很快就会到的,好好工作,说不定哪天买咱们清河鸭的客人就看上你们了。” 这话本是玩笑话,但没想到几个同志后来因为工作热情,态度和蔼,深受大爷大妈的喜爱,竟然主动给他们介绍对象。 因为前一天收工比较早,余思雅看了几个小时的书,十点多就睡了,睡了个饱觉,第二天起床精神特别好。 大家先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然后七点多就到了门市部,先搞卫生,扫地拖地擦门窗玻璃柜台招牌,忙到八点,正式开业。 虽说前一阵子清河鸭好好地出了一回风头,报纸广播都上了,但那到底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人都是健忘的,除了极其个别印象特别深,非常喜欢吃清河鸭的人,许多人都忘了清河鸭今天要开业的事。而且今天不是周日,大家都要上班,街上的人也不是很多。 所以开业后的情况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好,到了十点才零零散散来了几个客人,买了三四十块钱的东西。 这么下去可不行,他们这个开业还是弄得太冷清了。可惜现在还不能打广告,不然余思雅非得花钱去找电台打个广告不成。 如果以今天的速度,一天大概只能卖个一两百块,周末多一些,算下来,一个月也只能卖出去七八千块钱。因为清河鸭的价格比较贵,毛利比较高,亏本是不会亏本,但这出货速度也太慢了,远远达不到余思雅回笼资金的要求。 琢磨了一下,余思雅想了一个最简单最直白的方法。她跑到斜对面的百货公司,找孟兰借了个大喇叭,然后回到店铺里,拿着喇叭喊:“清河鸭开业大酬宾,全场九折,全场九折……” 这个喇叭一出,果然很吸睛,引得不少没注意到这边开了一家店铺的人都望了过来,销量也上升了不少。当天就卖出去了一千多块钱。 面对这个成绩,叶梅他们都挺高兴的,但余思雅不满意,太慢了,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天天拿着喇叭喊,太扰民了,得让更多的人知道清河鸭开业了。 就在余思雅愁这个问题的时候,范老太太来了,高兴地说:“余厂长,你们开业了,哎呀,我昨天都忘了,今天才想起,就赶紧来了。” 余思雅看到她,眼睛一亮,马上想到了一个后世用烂了的好办法。 061 061 11月16日这天清晨, 省城人民发现了一件新鲜事。 大清早的,八个老太太站成两派, 走在大街上, 最前面的两个手里各举止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牌子,第一个牌子上写的是“清河鸭开业九折大酬宾”,第二个写着“地址:第二百货公司对面”, 都是用鲜红的颜色写的, 格外显眼。 紧跟着的四个老太太身上绑着腰鼓,走散布就整齐地敲一下, 最后面两个老太太则背着一个背篓, 背篓上贴着白纸黑字的清河鸭标志。 八个老太太都穿着统一的蓝色衣服, 虽然款式不大一样, 但看起来都差不多。她们一边走, 一边敲腰鼓, 鼓声阵阵,引得路人都驻足旁观,议论纷纷。 “清河鸭?就是上回在省城销毁吃出了烟头的清河鸭吗?他们单位可整得真新鲜。” “对啊, 我也去领了四小袋, 包装得可好了, 比咱们在外面买的散装饼干还干净啊, 我家小孙子可喜欢了。” “是啊, 听说一万多的货都这么白送人了,可真大气。” “可不是, 就冲上次免费吃了他家的东西, 我这次也要去买, 这回九折呢,比以前便宜不少, 要过年了,我囤一点,等我外孙回来的时候吃,能省不少钱。” “对啊,以前第二百货都从不打折的,现在买确实划算,等下班了我也去买一点!” ……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少人都在说清河鸭今天开业的事,有褒有贬,但名气是打出去了。随着队伍一路前行,聚在后方的人才陆续散开,买菜的买菜,上班的上班,没事干的嘛,就去第二百货公司对面买清河鸭呗。 沈跃跟在人群后面,看着范老太太热情地跟人说“自己要去买,这次打折特别划算”之类的,简直是叹为观止。 “你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太神奇了。”他惊叹地望着余思雅。 昨天见到范老太太,余思雅就直接请她帮忙,找了二十个老太太,八个就是前面举着牌子敲着腰鼓的宣传的,还有12个则分路段跟随在队伍后面,向好奇不解,看热闹的市民宣传清河鸭,并说“什么我家孙子最爱吃啦,这个单位卫生好,质量好,残次品都不卖,上回还上广播新闻了,这次打九折特别便宜”云云。 别小看这些老太太的能力,她们那张嘴,特别会说,而且神情特逼真,不少人听了都心动。沈跃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事先不知道这是余思雅炮制的一场戏,他要在路上看到这一幕,肯定也要问问,听了老太太的话也会好奇,想去看看。 余思雅好笑,神奇吗?一点都不,后世小地方经常有这样的老太太们举着牌子在街上穿行给商家打广告。那时候的装备可要完善得多,整齐统一的服装,上面印着厂商的名字等等,举起的横幅显眼又好看,都是请广告公司专门做的,就更别提还有音响跟着,走一路喊一路了。 关键是受众都是目标群众,而且价格低廉。老太太老大爷们退休了没事干,一天给个三五十块,他们就能满城地给你打广告,这样算下来成本就几千块,可比上电视报纸网络便宜多了。尤其适合在本地促销或者开业的小店。 现在他们穷,而且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搞其他的花样,所以余思雅就搞了这么个简单粗暴的法子。成本也非常低廉,一个老太太一块钱,总共二十块,就能在省城达到宣传的效果。 主要还是这个时代是计划经济,供不应求,所以没什么宣传手段,所以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宣传手段才能凑效。 眼看宣传效果不错,余思雅也不准备一路继续跟下去了,浪费时间,她转身对沈跃说:“走吧,咱们回店铺看看。” 两人返回店铺,发现宣传已经卓有成效了,与昨天的冷清不同,今天店铺外面排了几十米的长队,估计都是听到了广告,来排队买东西的人。 沈跃见了,忙说:“这么多人排队,忙不过来,咱们去店里帮忙吧。” 余思雅看出他想表现的心思,不由好笑,但拒绝了:“不用,就是要有人排队,排的人越多,买的人越多,这叫从众心理。” 看看后世出来个什么网红店,为了买份鲜肉月饼,买杯网红奶茶,吃货们那是排几个小时的队都在所不惜,甚至还由此诞生了排队的黄牛。 沈跃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念“从众心理”这四个字,他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但不妨碍他通过眼前的场景来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果然,后面新来的顾客看到前面排着的长龙,不但没嫌麻烦转身走人,大部分竟还规规矩矩地排到了后面,等着买东西。 沈跃恍然:“你说得对,大家排队买粮买肉都习惯了,这点队伍算什么?只会给清河鸭打响名气。原来做生意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早知道带建东也来见识见识的。” “以后机会多的是。”余思雅沉默了一下,本来想跟沈跃聊一聊沈建东的安排,以前她是准备过完年就将沈建东带到省城。但现在人家正儿八经的亲哥哥回来了,这个自然要看沈跃怎么安排。可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她还有很多事要忙,余思雅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等高考完了再说吧。 这边没他们什么事了,但到底是开业第二天,四个售货员经验不足,顾客又多,未免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余思雅还是决定在这儿盯着,不过沈跃就不必了。 于是,她对沈跃说:“你要不要去逛逛省城,拜访拜访老朋友之类的,这里没什么工作了。” 沈跃想了一下:“我有个战友,三年前退伍到了省城,既然到了省城,我去拜访拜访他,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他好像去了公安局。” 余思雅有点心动,他们在省城开了店,以后少不得要跟这种政府部门打交道,尤其过几年治安很差,能结识公安,多个人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她跟沈跃的关系还不明朗,万一离婚了,以后找对方多尴尬。而且吧,她也不放心店里。 犹豫了一下,余思雅还是拒绝了:“你去吧,我得在这里盯着,免得出了意外情况,造成不好的影响。” 沈跃有点遗憾,但也明白余思雅对工作有多上心,店铺目前也是真离不开她,只能作罢。 “好,那我去了,下次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嗯。”余思雅点头,想了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和票,“你带上吧,看看买点什么。” 关系是需要维护的,哪怕是老朋友,空着手上门也不好。 沈跃拒绝:“不用,我还有点钱。”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他有多少钱她不知道啊,三十多块,上次去县里就花了十几块钱,最近一段时间还经常去各大队买鱼,买肉的,昨天又自己掏房钱,饭钱,这么算下来,估计也就剩几块钱了。 “算了,咱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票。走,我带你去买。”余思雅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去了第二百货公司。 过马路的时候,余思雅问:“你这朋友家里有什么人,经济条件怎么样?” 送礼也要根据对方的情况来送,不然不合适的礼物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其实转业能分到省城这种大城市就说明对方家里条件不会太差。 沈跃大致了解:“他家就是省城的,媳妇好像是个老师吧,他以前的同学。” 余思雅心里有数了,直接到柜台对售货员说:“来一包大白兔奶糖,一袋麦乳精。” 买了这两样,她又去店铺里自己掏钱买了一份清河鸭礼包,包括鸭脖子、鸭腿、鸭架……还有火腿肠。然后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给了沈跃:“今天店里没你什么事,你们尽管聚。” 沈跃去了肯定要跟对方说自己为什么来省城,不可避免的会提到清河鸭,作为本地特产怎么也要送一份才对。而且这也是活生生打广告的一种方式,有益无害。 “好,我走了。”沈跃拎着东西心情大好地走了。 他根据战友退伍前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对方的家里,他们家在刀片厂的宿舍楼里。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看沈跃穿着一身熟悉的军装,身材挺拔,气宇轩扬,心里就生了好感:“同志,你找谁啊?” “阿姨,你好,这是赵东进家吗?我是他战友沈跃。”沈跃笑着介绍道。 老太太一听是儿子战友,非常热情:“小沈啊,进来坐,东进去上班了,我让人喊他回来。” 说着,老太太就跑到阳台上,冲楼下喊了一声:“老头子,东进战友来了,没什么事,你就让他早点回来。” 楼下赵父应了一声,没多久就上来了,高兴地招呼沈跃,老太太则拎着篮子出去买菜了。 赵母前脚出门,赵东进后脚就回来了。 看到沈跃,他简直不敢相信,上下打量了沈跃好一阵,然后一拳打在沈跃的肩上,满脸惊喜:“好小子,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孙这小子乱带话,前年退伍回来,跟我说你牺牲了。我就说嘛,你小子体能枪法那么好,怎么可能出事。” “他没乱说,当时我们在南边出了点事,迷路了,同行的同志伤亡过半,大家都以为我们牺牲了。”沈跃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赵东进知道有保密规定,也没多问,只是拍着沈跃的肩膀上:“人没事就好,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回部队吗?” 沈跃说:“受了点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让我回来养伤休假,年后走吧。” “那好,待会儿我联络咱们在省城的几个战友,今晚聚聚,你不急着回家吧?”赵东进问道。 沈跃笑着说:“今天不回去。” 赵东进爽朗地笑了:“那就好,咱们今晚喝了不醉不归。” 赵父见他们相谈甚欢,便说:“东进,好好招待小沈,我去看看你妈买菜回来了没有。” 赵东进点头,不好意思地对沈跃说:“你瞧我,光拉着你说话了,坐,喝点水。” 然后他拿起暖水瓶,弯腰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的奶糖、麦乳精和清河鸭礼包,顿时皱紧了眉头:“沈跃,你人来就行了,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 这些东西加起来得十几块钱,沈跃家可是农村的,家里就指着他那点津贴,哪怕这两年工资提了提,但要养好几口人吃饭,弟弟妹妹上学,开销也不小。这些东西,连他们家大人都舍不得吃,都是买给父母和小孩子吃的。 沈跃看他要生气的样子,按住他的胳膊:“你还是这个暴脾气,听我说,这不是我买的,是我媳妇让我带的,不带她要生气。” 赵东进惊讶地看着他:“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弟妹家哪里的?” “嗯,两年前结的,老家的,跟我一个公社的。”沈跃一脸笑意地说道。 赵东进看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将信将疑,一个公社的,他们家那地方挺偏僻困难的,家里也不宽裕,舍得买这么多好东西吗?不过看沈跃的样子,挺满意这个媳妇的,他便没有多说。 “那谢谢弟妹了,她真是太客气了……不对啊,你这麦乳精是省第二百货公司的吧,这袋子上还写着第二百货的名字呢。好小子,怕我不收礼,就推到弟妹身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老实。”赵东进指着包装的纸袋,控诉。 沈跃哭笑不得:“我没骗你,我媳妇也来省城了,真是她买的。” 赵东进还是不信:“那你怎么不把弟妹带过来,把她一个放在招待所干什么?” 沈跃只得解释:“她有工作,她是清河鸭的厂长,昨天清河鸭不是在第二百货公司对面开了个门市部吗?今天生意特别好,忙不过来,她走不开,让我代她向你问声好。” 赵东进瞠目结舌地看着沈跃,还是有点不敢置信。最近这一两年清河鸭闹的风头比较大,电视广播报纸都上过了,尤其是半个月前免费送鸭子的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连他妈都去领了四包免费的清河鸭回来。别说,除了分量太少外,没其他毛病。 现在他的战友告诉他,在省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清河鸭竟然是战友老婆搞的,这就跟你身边知根知底的人突然告诉你,他xx家里谁谁是著名的电影演员没什么区别。 太意外了,赵东进上下打量着沈跃,啧啧称奇:“真的假的,你小子厉害啊,老婆更厉害。” 这话没错,沈跃坦然接受:“她确实挺能干的。” 赵东进越看越觉得好笑:“我看你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什么时候介绍弟妹跟我们认识认识?” 沈跃也想将朋友介绍给余思雅,尤其是省城的朋友,等他不在的时候,多少有个照应,只是目前余思雅恐怕抽不出时间。 “过阵子吧,最近养殖场事情多,思雅又要准备高考,等考完了以后吧,到时候联系小孙几个,咱们都聚聚。” 赵东进这下更意外了:“弟妹还要准备高考?这……我只能说你小子真的是有福气,娶了这么能干的媳妇。” 沈跃不想向外人过多地提余思雅,先前说那些也是希望赵东进照顾照顾清河鸭的店铺一二,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转开了话题:“是啊,我运气是真好。对了,你转业回来分到哪个公安局了,主要负责什么?” 地方工作跟部队里不同,提起这个,赵东进有一肚子的话:“我转业到了……” 广告效果很好,今天上门的顾客络绎不绝,到了中午,都还有顾客。叶梅四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吃饭都得轮流着吃,还是余思雅打回来的饭菜。 吃午饭的间隙,叶梅兴奋地说:“余厂长,咱们今天上午卖了好几千块,这一天得卖出去一两万吧,真是不敢相信!” 销量这么好,余思雅也有点意外,看来她是低估了省城人民的购买力。 “是啊,好好干,你们这个月的奖金少不了。”余思雅笑着开口承诺道。 叶梅听了更是踌躇满志,只是新的问题来了:“余厂长,以这个速度,咱们这点货只怕卖不了多久吧,后面怎么办?” 他们这次一共就带了两三万的货,要是一天卖一万多,那只够卖两天就没了。 余思雅看着空了近四分之一的货架,也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用着急,今天是有宣传,所以销量特别高,后面应该会有所下降。” 要天天这么卖,他们四个人也吃不消。 只是哪怕一天卖几千块,这点货也不够卖。不行,得加快产量,好不容易打响了名气,不趁着这波势头正好赚一笔,那得等什么时候去了? 想到这里,余思雅合上了空饭盒说:“我去借孟经理他们的电话,给小李打个电话回去,让他抓紧生产,这几天安排工人们加加班。” 说干就干,将饭盒洗干净放好,余思雅就转身去了斜对面的百货公司找孟兰。 孟兰看到她真是羡慕得很:“余厂长,你们这个门市部的生意也太好了,今天的客流量比咱们百货公司都还大。”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孟经理夸张了,咱们的客流量是大,但一个人就买几毛一两块钱的东西居多,哪里赶得上你们百货公司,你们一天的流水是我们的好多倍。” 这话成功地抚慰了孟兰心底的那点酸意。不过她还是艳羡地说:“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的法子。老太太上街也是你搞的吧,中午的时候明惠过来了,说大家对这个觉得挺好奇的,还有人说可以报道,只是他们报纸比较严肃,版面有限,只能放弃,她还挺可惜的。” 余思雅也不知道这话的真假,但还是笑眯眯地说:“路同志过誉了,雕虫小技,咱们这也是没法子了,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不折腾厂子就快活不下去了,几百号人没饭吃。”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余厂长,你真的不考虑来我们百货公司吗?我这个位置给你留着。”孟兰再次诚恳地相邀道。她已经得到了内部风声,年后她可能就要往上提一提,但第二百货还是她的根基,自然要找一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接手。 余思雅受宠若惊地望着她:“孟经理,恭喜恭喜,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知道的,我准备参加下个月的高考,要是考上了接下来三四年得去念书。” 孟兰很遗憾地看着她:“既然准备参加高考去念书了,你还这么卖力干什么,都不复习,天天为了厂子里奔波,你这人啊,真是太实诚了。” 就只差没说余思雅是替他人做嫁衣了。 余思雅含笑道:“厂子也对我不薄,允了我上学也不卸职,所以这是本职工作,我得好好干才对得起领导的栽培啊。” 这下轮到孟兰吃惊了,不过惊愕过后,她也理解,这个清河鸭就是余思雅搞起来的,她要是去念了大学,身份跟着水涨船高,而且还能结识更多更有用的人脉,清河鸭一个村办企业,傻了才放走这么一个人才呢! 不过这种操作小地方不大正规的厂子可以搞,他们百货公司这种已经成立几十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的老单位可没法弄。 叹了口气,孟兰笑道:“那挺好的,依你的本事,我相信你能做到学习工作两不误。”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孟经理你高看我了,我只能说尽力吧。对了,我今天来找孟经理是麻烦你帮个忙,借你们办公室的电话打两分钟,方便吗?” 这种小事,孟兰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你打吧。” 她办公室里就正好有一台电话,余思雅拿起电话拨通了清河鸭的号码,是马冬云接的。因为是借别人的电话,余思雅就没让她去找人,直接说:“你转告小李,门市部的销量很好,让他安排工人们加班,按照正常工资1.5倍算加班工资,今晚就开始。” 马冬云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好,那真是太好了。对了,余厂长,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这边明天开始销量应该就会稍微下滑一些,稳定下来,便道:“我明天就回来。” 她也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余下的就看叶梅他们的工作了。 简单地说了两句,她就挂断了电话:“谢谢孟经理。” 孟兰摆手,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借个电话而已,小事情。对了,我刚才听小罗说,今天你带了个男同志来买东西?” 余思雅很无语,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不但服务态度不行,而且这嘴巴也太零碎,太八卦了。 不过既然孟兰已经听说了,余思雅就如实说:“我爱人,前一段时间回来的。” 孟兰诧异:“不是牺牲了吗?这里面出了什么事?” 余思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孟兰听后高兴地说:“那挺好的,你也算苦尽甘来了。什么时候带着你对象到家里吃个饭,老太太肯定很高兴。” 他们一家帮了她不少忙,这个饭就算吃也该是自己请。余思雅算了一下时间说:“今天他去拜访战友了,明天我们就要回乡下了。这样吧,等高考完,抽个时间,咱们聚聚,下次来省城,咱们再定具体的时间,孟经理你看怎么样?” 孟兰一口答应了:“成,你下次来再说,现在安心复习吧。你书带了吗?我看你那店里暂时也不需要你,你就在我这里看书呗。” 余思雅也正好有这个意思,笑呵呵地从书包里拿出笔记:“好啊,我坐边上,免得打扰孟经理你的工作。” 两人各坐在办公室的一头,埋头工作看书,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下午六点,清河鸭门市部终于关门了。 五人在仓库里盘点算账,这一天下来的营业额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他们整整卖出去了14564块钱,日销过万,在今天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哪怕这一天嘴巴都说干了,腿也站软了,叶梅四人还是非常高兴:“要是天天都能卖这么多,咱们养殖场就不愁没钱了。” “也不是不可能。”余思雅笑。一个门店卖不了这么多,多开几家嘛,省城这么大,只开一家店离得远的就不方便了。不过现在产量没跟上来,还用不着。 将钱点清楚后,余思雅高兴地说:“你们四位同志今天辛苦了。明天我就要回养殖场了,门市部就交给你们,叶梅暂时担任店长,由你负责店里的一应事宜。账目也交给你,每个月我会查一次账,另外,为了资金安全,每天下午四点,叶梅你带个男同志一起去不远处的银行将当天的钱都存了,只留二十块的零钱。我已经在银行开了一个账户,你每天去这个户头存钱就是,路上小心些,时间也可以提前。” 虽然现在治安还好,但保不齐有歪心思的人,所以余思雅还是多叮嘱了他们几句。 叶梅听到这个安排,松了口气。要让她每天拿着几千上万块,她心里慌,回家都不安,就怕钱有个闪失,到时候她拿什么来赔? “好的,余厂长。” 事情安排完了,余思雅便说:“好了,走吧,去吃饭然后回去休息,等过两天,店里没这么忙了,你们就回家住吧,然后排个班,一周一个人休息一天,轮流休息。” 四人高兴地答应了,然后一起去吃饭,回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余思雅发现,沈跃还没回来,他们聚得可真够久的。他一个大男人,余思雅也不怕他丢了,关上门,将钱放好,便开始掏出书学习。 到了晚上八点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余思雅估计是沈跃回来了,起身拉开门一看,果然是他,后面还跟着个穿公安制服的男人。 男人见她就笑:“这是弟妹吧,今天咱们聚餐高兴,沈跃多喝了两杯,我送他回来,就来看看嫂子你。” 余思雅赶紧说:“你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弟妹,我叫赵东进,在省刑侦大队工作,你以后要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我跟沈跃那就跟亲兄弟一样,都是自己人。”赵东进热情地说。 余思雅赶紧道谢:“好的,谢谢你赵同志。” 赵东进将沈跃推了过来说:“沈跃喝多了,弟妹照顾他吧,我就先回去了,下次来省城到我家坐客啊。” “好,今天麻烦你了。”余思雅客气地跟他道了别,然后扶着一身酒气的沈跃进屋,小声抱怨,“怎么喝这么多?” 沈跃伏在她肩头闷声笑了起来:“没喝多少,我要不说不行了,他们一定还要灌我,非把我灌醉不可。” 闻言,余思雅松了口气,将人推开:“你没喝醉?” 沈跃站直了身:“嗯,你好好复习吧,早点休息,我回屋了。” 那正好,不用她愁了,余思雅把他送了出去:“一身酒气,没醉也喝了不少吧,多喝点水解酒的,早点睡,我们明天就回去。” 沈跃揉了揉额头:“门市部的事忙完了?” 余思雅说:“也不算,但我不可能天天盯在这里,他们总要独当一面的,好在叶梅也算有经验,暂时就交给他们了。” “好,那明早见。”沈跃冲余思雅挥了挥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余思雅关上门,发现屋子里还有很浓的酒味,吸了吸鼻子,轻声嘀咕:“到底喝了多少,这都没醉,把酒当水喝吗?” 摇摇头,她打开窗户透透气,继续学习。 门市部生意的兴旺,让整个养殖场都兴奋了起来,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 就连王书记知道这事也特意跑到养殖场找余思雅了解情况。 “听说咱们门市部日销过万,真的吗?” 余思雅放下笔:“真的,王书记放心,咱们的资金很快就能盘活了。” 亲耳从余思雅口中得到证实,王书记放心了:“那真是太好了,余厂长,多亏有了你。以后厂子里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你尽管跟我说,只要公社能办到的,我绝不推辞。” 余思雅明白,王书记这是向她表明态度,以后不会插手养殖场的事,而且还会尽力帮养殖场开绿灯。 她也领情,笑着说:“谢谢王书记,目前来说,养殖场还要一段时间恢复元气,我心里倒是有点其他的计划,等过一阵子吧,有了眉目,我再找王书记好好商量。” 王书记高兴地应了:“成,我一般都在,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回公社了。” “好,我送你。”余思雅起身,王书记客气,她也给他面子。 送走了王书记,余思雅继续窝在办公室做题背书。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因为太仓促,百废待兴,所以这一年的高考不是全国统一进行的,而是由各省市单独安排试题、考试和阅卷。 本省的高考时间已经公布,就定在12月的5日和6日,如今已经到了11月下旬,没几天了。随着时间的临近,但凡要参加高考的人都紧迫了起来。 余思雅倒是不大担心数学和语文,毕竟前世她也学过这两科,而且学了十几年,哪怕忘了,复习复习也能捡回来不少。她的弱项是政治这门课,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政治跟这个时代差距很大,想法也不一样,所以需要死记硬背去了解这个时代的思想政治,免得在高考的时候答错了题,扣分事小,说错话事大。 因而最近,余思雅都在主攻政治这个科目。只要不太忙就把小本子都拿了出来,死记硬背。 到了下班时间,马冬云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看到余思雅还坐在办公室里,她笑着敲了敲门:“余厂长,还不回去呢?” 余思雅快要背完这一页了,便说:“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走。” 马冬云往工厂大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余思雅一眼就看出她在找什么,白了她一眼:“不用看了,沈跃今天去县里了。”估计是没坐上下午的那趟客车,所以这会儿还没回来。 马冬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怪沈同志今天没来呢。余厂长,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啊。” “嗯。”余思雅应了一声,继续去背题了。 等她背完这一题,收拾好东西出门,已经六点一刻了,养殖场的员工走得差不多了。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好在还能看得见路。 余思雅加快了脚步,这样就能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回到家。等出了养殖场,穿过一队,走到二队的时候会途经一片杨树林,那一片没有房屋,比较荒凉。 这路余思雅已经走了两年多,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她背着包,边走边复习刚才背的那道政治题。 突然,一根木棍从背后袭来,打在她的背上。 余思雅一个吃痛,摔在了地上,回头的一刹那认清了袭击她的人:“周家兴……” 周家兴神色癫狂,双眼赤红,恶狠狠地举起棍子:“就是我,老子今天打死你个臭娘们,敢开除我,我让你开除我,让你嚣张,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看你以后怎么当厂长!” 062 062 11月底, 已经进入了冬天,寒风肆虐, 沈跃拢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养伤休假的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除了去知青点抄笔记, 偶尔也会出门会友。比他年纪大的战友不少退伍转业到了地方, 趁着这个机会拜访拜访,将人脉重新拾起来, 这样哪天他退伍了兴许用得着。退一步, 即便他用不着, 以后余思雅和弟弟妹妹需要帮忙, 打个招呼也能找到人。 因为他不少战友退休到了公安局, 林业局, 消防局,财税局等等政府部门,其中又以公安局最多, 不管是余思雅还是沈建东, 以后做生意, 少不得要跟这些部门打交道, 有熟人相对好办事。 今天他去拜访的分到公安局的一位战友, 两人以前在部队关系不错,还住过一间宿舍, 今天好不容易碰头, 就多聊了一会儿, 错过了下午回乡下的那趟客车。 本来战友是想留沈跃住一晚上,明早再回去的, 但沈跃早上出门的时候跟余思雅说好晚上回家,未免家里人担心,他执意要回去。本想在路上搭个顺风车,可惜今天运气不好,一直没碰到车子,只能走回去。 到了公社,天已经快黑了,路边的社员家里亮起了灯,公社办公的楼房黑漆漆的,都下班了。 沈跃看了一眼表,六点一十了,下班十分钟了,不知道余思雅回家没有。他沿着公社通往养殖场的那条石子路走,赶到养殖场一问看门的大爷,说人刚走没几分钟。 沈跃谢过大爷,加快了脚步。他腿长,又经过训练,脚程快,估摸着走到一半就能追上余思雅。 不过才刚走到清河二队,他就听到前面传来女人的尖锐的呼救声,沈跃神色一凛,想也没想,拔腿冲了过去,跑到杨树林就看到一个男人举着根胳膊粗的棍子对准一个女人的脑袋砸了过去,女人回头那一瞬,他看清了女人的脸,心差点蹦出来。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扑了过去,一把将男人按倒在地上,握紧拳头对着男人的背部就是一拳头。 男人闷哼一声,抓起棍子就想给沈跃一棍子,沈跃捉住棍子,用力一拽,夺过了棍子,打在男人的背上,力气之大,棍子直接断成了两截。 男人嘴一张,吐出一口血:“救命,放过我,放过我……” 但迎接他的是更密集的拳头,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脑袋上,肩上,背上……他感觉浑身都痛,火烧火燎地痛,这才感觉到了恐惧,放声尖叫:“救我,救我……” 闻声打着手电筒赶过来的二队社员吓坏了,三四个青壮年劳动力赶紧上前拉住了沈跃:“沈同志,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几个人把沈跃拉开,发现他浑身是血,眼神凶狠,像狼一样,看一眼都让人心惊。 二队的小队长吓懵了,赶紧让人去叫汇报大队,找周部长,一边安抚沈跃:“沈同志,有事好好说……” 回答他的是啪的一声,一脚踹在周家兴的肋骨上。二队小队长简直要吓死了,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好在沈跃踹了这一脚就直直往前方的林子走去,顺着他的目光,大家才发现,余思雅瘫在一棵白杨树下,身上都是血和泥,脸色惨白惨白的,似乎陷入了昏迷,状态很不好。 这会儿大家也顾不得周家兴了,七嘴八舌地问道:“余厂长,余厂长,你没事吧?” 余思雅脑袋撞到了树干,晕晕乎乎的,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勉强睁开了眼睛,依稀看到了沈跃模糊的脸,虽然神智不大清楚,但她知道是沈跃来了,嘴角一扯,想笑一下,却牵动了面部的伤口,痛得她小脸都皱了起来。 沈跃看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感觉快喘不过气来了。他轻轻抱起她,像是抱着一个瓷娃娃,声音发颤,格外的温柔:“没事,我来了,你不要动,很快就没事了……” 他抱起余思雅,冷静地吩咐二队小队长:“派人去找卫生院的医生,将人请到养殖场。再派个人去找潘永康和吴强,快点!” 二队小队长看到两个伤员的惨状,不敢耽搁,赶紧安排人去叫人,同时让两个小伙子将周家兴抬起来。 两个小伙子问:“小队长,人抬到哪儿去?” 周家兴被打成这样,自然也要看医生,想到沈跃将医生叫到养殖场,他便说:“人也抬到养殖场吧。” 听到这话,沈跃脚步一顿,回头用瘆人的目光盯着小队长。 小队长已经从现场的惨状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知道沈跃愤怒,赶紧说:“沈同志,你已经打过他了,不能闹出人命啊!” 沈跃还没说话,只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一下,他连忙低头看着余思雅,小心翼翼地问:“很痛吗?你再忍忍,一会,一会儿就不痛了……” “没事,为了个败类不值得!”余思雅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她浑身都痛,但还没失去理智,周家兴要是就这么死了,肯定会牵连沈跃,为了这么个人渣搭上沈跃,不值得。 沈跃心里一痛,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了,她还为个人渣操心,安抚地说:“好,我听你的,别说话,睡会儿吧,睡着就不痛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很想笑,又笑不出来,这是什么钢铁直男,睡着痛就不存在了吗?再说这会儿她浑身都像要散架了一样,哪睡得着。不过为了让沈跃放心,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沈跃脚步很快很稳,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又走回了养殖场。 看门的大爷听到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窗户里探出个头来,看到沈跃,吓了一跳:“沈同志,你怎么回来了,你身上好多血,余厂长怎么啦……” 沈跃顾不得给他解释,焦急地问道:“卫生院的医生来了吗?潘永康和吴强来了没?” 大爷摇头:“没有。” 沈跃抱着余思雅站在门口的挡风处没有动,直接说:“养殖场哪里有被子,你去抱两床过来,潘永康或吴强过来了就让他们把车子开出来。” 大爷也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跑进了厂子里。 过了一会儿,最先过来的是听到风声的周部长,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线衣,外套都没穿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沈跃抱着的余思雅,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余厂长怎么会受伤,哪个混球干的?” 沈跃没说话,阴沉充满恨意的目光瞥了几米之外的周家兴一眼。 周部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周家兴,心里约莫有了答案。马上收回了目光,又问:“请医生了吗?” 二队的小队长赶紧说:“派人去叫了,骑自行车去的,应该快来了。” 说话间,一辆自行车载着个中年男人匆匆赶来。 周部长赶紧迎了上去:“廖医生,你来得正好,看看余厂长怎么样了!” 又对沈跃说:“进去找个地方将余厂长放下来吧。” “不用。”沈跃已经看到了满头大汗跑过来的潘永康,马上对他说,“把车子开出来。” 来的路上,潘永康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清楚这会儿沈跃叫他过来应该是要用车子送余思雅去县城,赶紧点头,跑过去拉开车门,爬上去,将车子开出来。 等车子停在大门口,沈跃抱着余思雅爬上了后车斗,然后对廖医生说:“马上廖医生跟我们走一趟,看看思雅的情况。” 就是他不说,廖医生也要跟着去。 二队的小队长踌躇了一下,看着躺在地上没人管的周家兴,有点纠结,不带周家兴吧,受这么重的伤,死了怎么办?带吧,沈跃明显不高兴。 还是周部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说:“把周家兴抬上去,安排一个人跟着,再派个人去通知他家里面。” 二队小队长松了口气,赶紧将人抬上去,放在车尾。 沈跃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对廖医生说:“麻烦你将被子铺上,我把思雅放下来。” 廖医生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沈跃把余思雅放在被子上,又抓过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拿起手电筒,低声说:“廖医生,你看看她的外伤,帮她止血。” 沈跃经常受伤,很清楚,凭卫生院的医疗技术,廖医生这个赤脚医生目前能做的大概也就这个了。 廖医生拿出他的医疗箱,开始给余思雅检查。 车子快开到镇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沈跃抬头,正想问怎么回事,王书记已经扒着栏杆爬了上来,焦急地说:“听说余厂长受伤了,怎么回事,很严重吗?” 坐在一边沉默的周部长将他拉了过来,低声解释:“昏迷不醒,廖医生在检查,先去医院吧。” 王书记坐在一边,抬头看了眼余思雅紧闭的双目和惨白的脸色,心里乱成了一锅粥:“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没人接他的话,后车斗七八个人,没人说话,气氛异常的沉默。 到了县城,余思雅和周家兴都被直接送进了急救处,其余的人都守在外面等消息。 过了一两个小时,医生才陆续出来:“病人主要是背部和大腿受了伤,需要养一阵子。还有头部受到了撞击,可能会产生脑震荡,要住院观察几天,先送进病房,让病人好好休息吧。”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口气,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好歹性命无忧,也没落下什么残疾。 看着护士将余思雅送进了病房,大家都跟了过去,还是周部长想得周到,安排一个民兵:“你在急救这边守着,等周家兴送去了病房,你也跟着去,明天再安排人来替换你。” 说完,他也跟着去了病房。 这么一大群人,护士被这种阵仗给吓到了,正好病房空着的比较多,她便给余思雅安排了一间空着的双人房。 等人送进去挂上水后,护士看着这么乌压压的一片人,有点头痛:“你们不要都守在这里,影响病人休息。她的药里有镇痛安眠的成分,明天才会醒,大家都回去休息吧,白天再来探病。” 听到这话,沈跃跟着下逐客令:“王书记、周部长,今天辛苦你们了,我在这里看着思雅就行了。潘永康,带王书记和周部长他们几位同志去招待所开几间房休息。” 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大团结,塞给了潘永康。 潘永康明白,这是沈跃信任他的意思,激动不已,立即说:“好的。” 王书记和周部长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沈跃是余思雅的丈夫,人家留在这里名正言顺,也不好说什么:“那我们明天再来看余厂长。” 将人送到招待所安顿好以后,潘永康又折了回来:“沈同志,都安排好了,不过周部长没去招待所,他去了急救中心,看周家兴那个混蛋去了。” 沈跃看到他,面无表情:“你也去招待所休息。” 潘永康挠了挠头,低落地说:“我不放心余厂长,她是我的大恩人,沈同志,你就让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余厂长醒来吧。” 沈跃沉默了几秒,没赶他,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认识周家兴?他跟思雅结了什么怨?” 这个潘永康很清楚,他气愤地说:“周家兴肯定是记恨余厂长开除了他。这个人表面装得很老实,其实偷懒耍滑,前阵子他在生产车间里抽烟,烟头掉到了食品中,被顾客吃到了,闹得第二百货公司要跟咱们退货。余厂长查到这件事后,非常生气,开除了他。他肯定是因此恨上了余厂长,报复余厂长。” 就因为这个?就能要一个弱女子的命!这个人渣!沈跃愤怒地握紧了拳头,觉得自己今晚打轻了。 潘永康敏感地察觉到沈跃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心里又难过又愤怒,别说沈跃恨,就连他也恨得牙痒痒的。 他难受地抱着头说:“余厂长人这么好,不应该受这种罪。” 沈跃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余思雅,心揪了起来,低声说:“跟我说说你们厂子的事吧。” 他以前觉得这是余思雅的工作,他不宜过问太大,但现在看来,是他错了。他得了解清楚,余思雅在工作中还跟人结怨没有,最好排查一次,将隐患提前扼杀了,避免这次的事再度发生。 对于厂子里的事,潘永康有说不完的话,他讲了整整一晚,从厂子怎么建立到如今的规模。 从这过程中,沈跃发现,余思雅做人做事,一般都与人为善,很少跟人结怨,哪怕是王书记,两人现在也处得不错,只有这个周家兴和林鹏因为违反厂规被开除了,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周家兴冒了出来,那林鹏呢?他会不会也记恨余思雅,伺机而动? 而且以后如果还有人违反了厂规,余思雅肯定也得处理,无规矩不成方圆,不可能因为这次的事就因噎废食,对这种不遵守规矩的人手软了。要真这样,那厂子还怎么开? 所以这次必须要从严处置周家兴,杀鸡儆猴,让他们畏惧,以后才没人敢对余思雅下手。 想到这里,沈跃去护士台借了纸和笔,写了一个名字,交给潘永康:“天亮了,你去县公安局,找这个人报案,请他来处理这件事。” 潘永康低头看了一眼,纸上写着“罗援朝”三个字。 当了一年司机,潘永康走南闯北,见识多了,脑子也活泛了许多,收起纸问道:“沈同志,这位罗援朝是你朋友吗?” “我战友,昨天跟他一起喝过酒。”沈跃瞟了潘永康一眼,思雅的眼光果然好,这个知青也是个精明人。 潘永康明白了,点头说:“好,那我去了。” 到了上午八点多,余思雅总算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感觉一身都痛,尤其是背和左腿,还有脑袋,火辣辣的,痛得她都快窒息了。 “醒了,先喝点温水。”沈跃凑了过来,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然后在背后塞了个枕头,细心地问,“医生说你后背挨了一棍子,有淤青,这样靠着痛吗?” 当然痛,但余思雅要喝水,吃饭就得坐起来,她强忍着痛说:“还好,我还没漱口洗脸,你先扶我去洗漱吧。” 沈跃松开了手说:“等一下。” 过了两分钟,他打了一盆温水回来,拧干毛巾,递给余思雅:“先洗脸。” 等余思雅擦干净了脸,他又递了一个杯子和牙刷,然后将盆子举到病床上:“就这么刷吧。” 余思雅觉得有点尴尬,可想想自己现在这状况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便低头刷牙漱口。 等余思雅弄完,沈跃把盆拿了出去,过了两三分钟,一个护士过来,从床下拿出一个塑料盆说:“余同志,你的腿不方便走路,先将就一下吧。” 现在的病房里没有厕所,要上洗手间得去走廊的尽头,余思雅的左腿也挨了一棍子,这么远,非常不方便,小便最好在病房里解决。 余思雅抬了一下腿,发现痛得厉害,只得在护士的帮助下解决了生理需求。 等她弄完洗干净手,沈跃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饭盒:“先吃饭吧,白米粥,能自己吃吗?” “我手没事。”余思雅伸出了手。 沈跃把饭盒递给了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煮熟的鸡蛋,剥了壳递给她。 等吃过饭,余思雅重新躺回了床上,因为背上有伤,只能侧躺着。昨晚睡太久了,白天睡不着,闲下来,感觉更痛了,余思雅找话题转移注意力:“对了,周家兴呢?” 见她还有空关心这个败类,沈跃有点不爽:“不知道!” 余思雅一噎,顿了下又问:“他没死吧?” “应该没有,昨晚跟你一起被送到了医院。”沈跃淡淡地说。 余思雅放心了,送到医院这么久了,应该没死,只要不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感激地说:“沈跃,谢谢你。” 要不是沈跃来得及时,她昨晚还要吃不少的苦头。 “要真想谢谢我,就赶紧把伤养好吧。”沈跃替她捻了捻被角,“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多休息恢复得快。” 话是这样说,可余思雅刚闭上眼睛,王书记和周部长他们就来了。 “余厂长醒了吗?”一进门,两人就关切地问道。 余思雅只得睁开眼睛:“我醒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让王书记和周部长担心了。” 周部长拍着胸口,一副松了大气的样子:“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昨晚真是吓死我们了。你放心,事情的大致经过我们已经了解了,公社一定会严肃处置周家兴。” 听到这话,余思雅和沈跃都没吭声。 余思雅清楚,公社的惩罚无外乎就是打周家兴一顿,再在社员大会上批评他。倒不是周部长向着周家兴,而是这个时代大家没什么法治的意识,而且因为公安力量薄弱,一般就到县城,大部分乡镇都没设派出所,所以很多公社在治安上都是民兵自治,比如抓住小偷之类的,一般都不会惊动公安,都是公社自己处理了,剥了衣服吊起来打一顿之类的就完事了。除非出了人命,不然一般不会上报。 对于这样的处置方式,余思雅不认同。明知周家兴仇恨她,还将这个人放在外面,这不是对她人身安全的一种威胁吗? 不过她知道,她的想法思维跟周部长他们不同,她也不要求周部长认同她,只是暗戳戳地下了决定,过几天,她能下地了,她就去公安局报案,这件事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算了。周家兴因为怀恨在心,恶意报复,想置她于死地,怎么也该是个杀人未遂罪。 周部长满腹心事,也没注意到余思雅和沈跃的沉默。 倒是王书记多看了两人一眼,但他也没多想,公社是有分工的,治安这块主要属于周部长管。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余厂长,你好好养伤,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我会去一趟养殖场,给李主任带话,这几天就让他多看着厂子了,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先放着,等你去再说。” 王书记说这个话的意思也是让余思雅安心,他已经吸取了教训,不会趁着余思雅受伤的机会,又去插手养殖场的事。 余思雅也听明白了:“好,麻烦王书记了。” 见公事都说得差不多了,沈跃插嘴道:“思雅该休息了,医生让她多休息。” 这个逐客令太明显了,周部长和王书记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那我们先走了,余厂长好好休息。” 两人刚走到门口,昨天去看着周家兴的民兵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周部长,周部长,公安局的人来了,说要调查周家兴杀人未遂的案子。” 周部长错愕,回头看向病房。 沈跃直视着他:“我报的案。” 正好潘永康回来了,沈跃吩咐他:“麻烦你在门口看着你们余厂长,她有什么需要,你帮忙叫一声护士。我是昨晚的目击者,去公安那里做个笔录。” 说完,他给了余思雅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带着沉默的周部长和王书记出门了。 余思雅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觉得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高大,心里的那股郁气和委屈都消散了不少。 周部长跟在沈跃后面,第一次意识到,当初他亲手送上车去当兵的瘦弱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势比他都强。他心情复杂极了,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罢了,这件事是周家兴的错,闹到县里就闹到县里吧,让公安局的同志来处理也好。 周家兴的病房在一楼,到了楼下,他们就听到两个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 年纪大的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安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兴被打成这样,肋骨都断了,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你们可得为我们家兴作主啊,把打他的那个人抓了起来。” 年轻一些的那个小媳妇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沈跃过去,直接忽略了这婆媳俩,对罗援朝说:“公安同志,我是受害人余思雅的爱人,也是昨晚的目击证人。余思雅受到了惊吓,头部撞到了树干上,造成了脑震荡,目前不宜做笔录,我先来做笔录。” 罗援朝点头:“鉴于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都在住院,就在这里说吧,小四你做笔录。” 听到沈跃的身份,周母发了疯一样,一把扑向沈跃:“是你,都是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公安同志,你快抓他……” 罗援朝冷冷地看着她:“这位同志是正当防卫。” 周部长也赶紧喝住了她:“够了,这是医院,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周母有点害怕周部长,缩了缩脖子,哭诉道:“周部长,你可要给我们作主啊,咱们可都是本家,他欺负到咱们周家人头上了,你不能不管啊!” 周部长气笑了:“你儿子先恶意袭击报复余厂长的!” 周母瑟缩了一下,哭哭啼啼地说:“那,那也是因为那个女人先开除了我们家兴。咱们家兴做错什么了?不就抽了支烟吗?男人哪个不抽烟的?一个烟头而已,小题大做,她就是看我们家兴不顺眼。你们谁敢说自己家的饭里没吃到过头发什么的?挑出来扔了就是,多大点事嘛!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是厂子里不发工资,还让他们加班,我们家兴心里不痛快,就忍不住抽了一支烟,这么点事,至于吗?” 这话听起来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周部长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王书记听到这话肺都要气炸了:“至于,没发工资还让他们加班,是我的错,他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他要找麻烦,直接找我麻烦,我都不介意。但违反规定在生产车间抽烟,给厂子带来巨大的损失,他还有理了?你家饭菜里吃到头发不介意,你去肉联厂买的肉里有苍蝇,你不介意吗?人家花钱买东西,不是为了恶心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这位公安同志,这件事的性质极其恶劣,请你一定要严肃处理!” 罗援朝颔首:“我们会秉公处理的。” 周母不明白,她明明在说余思雅,怎么把王书记也给得罪了,不但没有为儿子开脱,似乎还给儿子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就在这时,护士过来催促:“周家兴的家人,哪一位是?去把他的住院费交了。” 听说昨晚抢救,花了不少钱,如今还要住院,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得花更多,周母不愿意,指着沈跃:“他打的,他得负责我们家兴的医药费……” 没人理她,王书记直接说:“先从公社走这笔帐,年底从他们家该分的钱里面扣!” 每到年底,公社会算工分,家里工分多的都能分一笔钱,这是大多数社员一年最主要的收入。王书记这么说,不管周家兴他们乐不乐意,医药费都得自己出,只是早晚而已。 听到这话,周母自是不甘愿,可又拧不过这些人,抬起手就给了一旁不停哭泣的儿媳妇一巴掌:“你个丧门星,只知道哭,看着公社干部欺负咱们家也不吱一声,我们家兴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这哪里是打儿媳妇啊,分明是做给周部长他们看的。 周部长从昨晚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地方发,这个女人还三番两次撞上来,他火大不已:“周家的,你再闹就给我滚出医院,把你们当家的也一块儿关进公社!” 周母见他动了真怒,再也不敢吭声,畏缩在一旁哭。 几人没理她,沈跃先去做了笔录,昨晚最先赶到的社员和二队小队长也跟着说明了现场的情况。 因为周家兴受了伤,目前还不宜拘留到公安局,所以罗援朝安排了两个公安,轮流值守在病房外,等他的身体情况好转了就带去公安局。 有罗援朝在,沈跃很放心,便没多留,上楼去看余思雅。 他上去的时候,胡桂花两口子也来了。 胡桂花一进门就扑到病床上,大哭:“思雅,我苦命的思雅,你怎么弄成这样样子了……” 沈跃连忙扶住她:“妈,思雅身上多处受伤,你不要碰到她伤口了。” 胡桂花吸了吸鼻子,赶紧站直:“医生怎么说?” 沈跃简单地说了一下病情,安抚道:“没事的,好好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你们吃早饭没有,让潘永康带你们去吃饭吧。” 有她在余思雅也别想安宁了,别说余思雅烦,就是他听到这哭声也烦躁得很。 胡桂花担心女儿,不肯去:“我不饿,我在这里陪陪思雅。思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可心疼死妈了。” “心疼什么?她活该,一个女人家,逞强得很,一点都不讲情面,都是一个公社的,一点都不留情面,自家人找她帮忙,也是从来都不答应,你看看她得罪了多少人。今天这事,全怪她自己!”余大庆在一旁气愤地说。 余思雅本就痛的头,更痛了,冷笑着说:“看来你对我不满很久了嘛!” 这是什么屁话,这简直就是受害者有罪论。身为父亲,他不去谴责伤害他女儿的凶手,反而怪女儿性格太要强,做人做事不留情面导致今天的一切。 “不要生气,好好休息。”沈跃弯腰轻轻摸了一下余思雅的头,柔声说道。 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余大庆面前:“我们出去说。” 明明他表情没多少变化,语气也不是很凶,但余大庆却感觉到了危险,他张了张嘴,狡辩:“我……我还不都是为了她好!” 沈跃没回这话,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出了病房。 余大庆大惊,他虽然是个庄稼汉,有一把力气,但怎么比得上沈跃这种经过了专业训练,而且体力处于最旺盛时期的年轻人,冷不防被拖了出去。 “沈跃,你想干什么?我,我可是你老丈人……” 听到余大庆被拖出去的叫声,胡桂花有些惶恐,她也觉得丈夫在女儿受伤的时候训斥不对,可丈夫到底是一家之主,是长辈。 回头看着病床上的余思雅,胡桂花劝道:“思雅,你,你别生你爸的气,他,他也是关心你,一听说你出事了,连夜就赶了过来。他这人就这样,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你劝劝沈跃,怎么说你爸也是长辈。” 这种关心,余思雅宁可不要。 她淡淡地看着胡桂花说:“我受了伤,被人打得下不了床,你就跟我说这个?” 哪怕她不是原主,对余家两口子没什么孺慕之情,但还是觉得寒心,诚然他们也不是不关心女儿,但这样的关心方式真让人受不了,余思雅连面子情都不想跟他们保持了。 胡桂花抹了抹眼泪:“妈知道,思雅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妈这几天留在医院照顾你……” 余思雅听不下去了,胡桂花照顾不但不会让她觉得温暖,只会让她觉得窒息。她以前身体好的时候,还不在乎应付他们一下,现在实在没这精力。 “你回去吧,你们以后都不要来看我了,以后我每年给你们二十块钱的养老钱,腊月29这天,当着小队长的面给你们,平时我工作忙,恐怕没空去看你们。” 说完这话,余思雅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胡桂花是不聪明,但也不傻,诧异地看着余思雅:“你……你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怎么会?”哪怕是这个意思,余思雅也不会给她留下把柄,“过完年我就要去省城了,以后很少回来,所以年底一次性给钱。” 话是这样说,但胡桂花还是感觉到了女儿对她的疏远。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余思雅闭上眼睛:“你出去看看沈跃他们去哪儿了吧,我要休息了。” 她相信沈跃应该能把这两个人打发走。 063 063 余大庆被拽到了走廊的尽头。 一脱离了沈跃的掌控, 他就凶神恶煞地说:“沈跃,你想干什么?无法无天了, 我可是你老丈人, 你敢对我动手,还想不想穿这身军装了?” 沈跃退后一步,拍了拍手, 像在拍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嘴角挂着和气的笑:“爸,你误会了, 你可是长辈我怎么会对你怎么样呢!” 听到这话, 余大庆还真以为吓住了沈跃, 找回了点面子, 绷着脸说:“知道就好, 有对长辈动手动脚的吗?” 沈跃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当然没有, 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会好好的回乡下, 来得时候是什么样, 回去的时候还什么样。不过听说大哥在县里上班, 这上班下班的碰上个地痞流氓就不好说了, 爸, 你说是不是?” 余大庆听懂了他暗示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竟然敢威胁我。” “怎么会呢?”沈跃还是一口否认, 然后忽地看向余大庆的背后, 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 “大哥来了啊……” 余国辉刚上班就听说自家最能干的大妹被人打得住院了,连忙请假跑了过来, 还没爬上楼梯口就看到了热情的沈跃。 他先前就听说沈跃没死,回来了,还特意回了一趟乡下,但不凑巧的是那两天余思雅跟沈跃都去省城了,没见到人。 这回总算是见到真人了,比两年前看起来气势更盛一些。余国辉有心跟这个发达了的妹妹家交好,立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原来是妹夫啊,你可……啊,好痛……” 余国辉的烟刚递过去就被沈跃撞到了墙壁上,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到楼梯下来,吓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捂住撞得生疼的后背,结结巴巴地说:“妹夫,你走路小心点啊!” 看到这一幕,余大庆头皮都差点炸了,赶紧跑过去,挡在余国辉的前面,怒瞪着沈跃:“你要干什么?你想害死我们家国辉吗?” 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就算不死不残也要吃个大大的苦头。 沈跃一脸愧疚:“不好意思,爸,我刚才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大哥,我给大哥赔不是。大哥哪里不舒服,去看医生,医药费我都包了。” 不是故意的才怪了,想起沈跃刚才的话,余大庆根本不相信他的这番托词,恼怒不已,指着沈跃的鼻子说:“你休想骗我,你就是诚心想害我们家国辉。亏得上回来,我还以为你这小子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心肠这么歹毒,连大舅子都害,我告诉你,要是我们家国辉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面对余大庆的指责,沈跃一律赔笑赔不是,态度之诚恳,让不少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都忍不住替他抱不平:“哎呀,这位同志,无冤无仇的,你女婿干嘛要害你儿子啊?你女婿被你骂成这样了,都没还一句嘴,你还要怎样?要换了个脾气好,以后都不上你家门了!” “可不是,人家也是爹妈娘老子生的,随便你骂啊?多大点事啊,你儿子不是没事吗?至于逮着女婿骂个不停吗?” …… 面对众人的指责,余大庆真是有苦说不出,火大地吼道:“你们懂什么?他就是故意的,想害我儿子,我可没这种恶毒黑心肠的女婿!说什么说,这是我家的事,你们管得着吗?滚,少管闲事!” 沈跃一脸黯然,赶紧朝围观的人赔不是:“同志们,我爱人受了重伤住院,我老丈人情绪不好,大家多有担待,别跟他计较,对不住了。” “滚,谁情绪不好,老子才没迁怒,老子清醒得很。沈跃,沈家人都说你是狼崽子,老子还不信,这下老子算是知道了,你个小子没安好心!早知道当初说什么都不把女儿嫁给你!”余大庆要被沈跃的装腔作势给气炸了。 他越是口不择言,别的人对他感观越差,虽不敢明说,但指指点点总少不了。 余国辉觉得有点丢人,而且也不想因此跟有出息的妹妹妹夫闹翻,拉了一下他:“爸,你别说了,妹夫不是这样的人!” 余大庆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个小兔崽子,老子都是为了谁,你分不分得清谁是为你好?” “吵什么吵,安静,病人需要休息,要吵出去吵!”护士长板着脸过来,凶巴巴地吼道,“都回去,堵在这里干什么?没事做了吗?” 病人家属和小护士们赶紧开溜。 沈跃也和和气气地说:“对不起同志,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会再犯了,请你原谅我们。” 护士长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了。 楼梯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没了外人,沈跃收起了刚才那副和气好说话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余国辉的衣领,目光却看着余大庆,用只有他们三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问:“你说,我刚才要是把他推下去,会有人相信你吗?” 余国辉吓得脸色大变,脚步一歪差点摔了下去。 沈跃拉住了他,微笑着说:“大舅子,楼梯滑,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余国辉面色惨白,惊惧地望着他,不敢说话。 余大庆也是背脊生寒,第一次意识到,沈家人在背地里叫沈跃狼崽子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 他到底比余国辉老辣,很快回过神来,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跃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不干什么,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别来打扰余思雅了。不然,你儿子什么不小心碰上地痞流氓缺胳膊断腿了,再后悔就晚了!”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回了楼上。 看着他轻松离去的背影,余国辉牙关打颤:“爸,他,他刚才是故意的?” 余大庆恨不得给他一耳光:“你才知道啊!” 妈呀,他刚才稍微再往后踩一点就掉下楼梯了,十几阶的楼梯,摔下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啊。 余国辉这会儿也顾不得跟妹妹套关系,赶紧抓住余大庆的胳膊说:“爸,咱们走吧,既然他不让咱们看思雅,咱们就不去呗,咱们赶紧走吧。” “去哪儿呢?沈跃人呢?”不明所以的胡桂花找到楼梯处,不解地问道。 余国辉赶紧上去,拉着胡桂花:“妈,咱们走吧,这里有沈跃,不用咱们,咱们赶紧回去吧。” 胡桂花懵逼得很:“你来看思雅的吧,这都没进病房就走啊?思雅现在浑身都是伤,不方便,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人家要你照顾吗?早跟你说这个女儿是白养了,刚才沈跃差点把国辉推下楼了,走了,走了,不看就不看,当老子想看,再有出息又怎么样,家里人找她帮个忙总是推三阻四,不近人情,亲戚背后都怎么说我的?”余大庆大火,拽着胡桂花就走。 三人骂骂咧咧地下了楼。 一下去就被守在下方的周母逮了个正着:“胡桂花,我儿子被你女婿打得躺在医院里,肋骨都断了两根,你们得给我个说法啊!” 余大庆气得心肝疼:“谁打你的,你不知道找谁啊?找我们做什么?” “那是你女婿啊,我不管,你要不让你女婿把公安给叫走,赔我儿子的医药费,让你女儿把我儿子弄回养殖场,我以后就天天赖在你们家不走了。”周母说着说着就坐在地上打起了滚,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余思雅在病房里听到下面传来模糊的哭喊声,睁开眼就看到沈跃回来了。她还没问起来,沈跃就主动说:“他们说家里还有事,先回去忙了,让你好好养伤。” 余思雅对余家人非常了解,余大庆能说出这么贴心的话,那天能下红雨。不知道沈跃使了什么手段打发走他们,总归是好事,她现在精神不济,实在没心力应付这些人。 余思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楼下怎么有人在哭喊,发生什么事了?” 沈跃不想让她心烦:“不知道,可能是哪家病人没法治了,家属在哭闹吧。” 余思雅默然,这倒是,医院里天天都要面对生死,家属们伤心哭闹再正常不过。 “睡会儿吧,别想这些了。”沈跃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 余思雅确实难受,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到了中午,小李和马冬云几个厂子里的骨干也来看余思雅。 见她伤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马冬云眼泪当场就滚了下来:“周家兴这个杀千刀的,他怎么不去死。” 小李脸色也很难看:“行了,别哭了,影响余厂长心情。” 余思雅上午睡了半天,身上虽然还是痛,到底恢复了一些精力,打起精神问了问厂子里的事。 小李一一回答:“厂子里的工人听说你出了事,都非常着急,都想来看你,还是我说人太多打扰你休息,他们才算了。余厂长,你好好养伤,目前厂子里一切都很顺利,咱们就按部就班地弄,不会出岔子的。” 余思雅倒不担心厂子里,她担忧的门市部,毕竟刚成立没几天:“厂子里有你们,我放心,叶梅那边注意点,这段时间让潘永康他们跑勤一些,三天送一次货,有什么消息及时传回来,不要瞒着我,我不会逞强,出了事,顶多给你们出点主意。” 小李点头:“好,我知道了,余厂长,你放心养伤吧。” 马冬云看他们工作快谈完了,插了一句嘴:“余厂长,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到周家兴媳妇在楼下哭,他老娘好像也来了。这一家子都不是善茬,又不讲理又蛮横,你小心点,别跟他们起冲突了。” 听到这话,余思雅打起了精神,问道:“你很了解他们家?能跟我说说吗?” 她都还没好好了解她的这个敌人呢! 马冬云撇嘴:“就我们小队的,一家子表面上装得憨厚老实,实则全是泼皮,坏着呢,本小队的很多人都不愿意跟他们家打交道,也就外面不知情的才跟他们来往。周家兴的老娘特别泼辣不要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看周家兴就跟了他老娘。” 从周家兴能因为记恨被开除了,就拿棍子袭击她,余思雅也猜得到这家子不是什么善人。 这会儿判刑比较重,现在既然已经报了案,周家兴铁定要坐牢,他不足为惧,但他家里人是个麻烦,不依不挠地,折腾个没完,耽误时间不说,余思雅也怕再来一次周家兴这样的事。 秉着知己知彼的心态,余思雅打起精神说:“冬云,你能跟我具体说说周家兴家里的情况吗?” 马冬云自然没不答应的道理。 “周家兴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小儿子,也是家里的独苗苗,前年他爸去世了,如今他们家还有他,他妈,他媳妇和两个孩子。他妈很厉害,他媳妇是永胜公社的,离咱们村比较远,有二十几里地。近了的都知道他妈什么德行,稍微疼爱闺女一点的,都不愿意女儿到他家来受气,只能娶远一些的。” 余思雅沉吟片刻:“跟我具体说说他媳妇。” 马冬云叹气:“他媳妇也是个可怜人,嫁过来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很不受婆家待见,他妈动不动就骂他媳妇儿是不下蛋的母鸡,可难听了,对两个孙女也很嫌弃,张口就是赔钱货。” 这个年代,农村重男轻女是普遍现象,但做到周母那么夸张的简直是少有,连同村的人都看不过去了,纷纷议论。 余思雅叹了口气:“他媳妇娘家就不管吗?” 马冬云跟着叹气:“他老丈人走了,哥哥兄弟都成了家,有一家人,周家兴老娘又是个混不吝的,撒泼耍横,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干得出来。谁乐意沾这个麻烦?再说了,也是她一直生不出儿子,娘家来给她撑腰也不占理。” 说到底还是嫌麻烦,不想平白惹一身骚。这就是很多人所谓的,出嫁了娘家兄弟给你撑腰,重男轻女的家庭,儿子当宝贝一样养大,根本就没同理心,指望他替姐妹出头,可能吗?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你冬云。”余思雅大致弄清楚了周家的情况,心里也有了对策。 马冬云连忙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余厂长你太客气了。” 见他们把该说的也说了,小李起身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余厂长你休息了。” 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好,你们赶紧走吧,争取在天黑前到家。” 送走了养殖场的人,余思雅安静的养了两天伤,逐渐好了起来。她身上的伤虽然多,不过除了背上和左腿,其他都是皮肉伤,很快就好了。 余思雅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了。这几天,陆续有人来看她,先是沈建东和沈红英姐弟俩,还有余香香,三个孩子到医院看她躺在病床上憔悴的样子,当时就哭了。 沈建东更是气得抄起家伙要下去跟周家兴拼命,还是沈跃拉住了他,把他带到外面,兄弟俩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回来后沈建东的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但没了先前的暴戾之气。 沈红英要想得多一点,她看着余思雅的惨状,担忧地问:“嫂子,你伤成这样,还要参加高考吗?” 到高考的时候,余思雅腿肯定还不能活动自如地走路。 但余思雅表示:“我伤到的是后背和腿,又不是头和手,没事的,不影响。” 沈红英还是很担忧:“嫂子,能考你就考,实在不行咱们明年再考就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看看,小棉袄就是贴心,余思雅颔首:“好,嫂子知道了,我不会逞强的。” 他们三走后,备考的知青们也派了两个代表来看余思雅,为首的是跟余思雅最熟的楚玉涛。 楚玉涛听说余思雅出了事,但没料到这么严重,看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余思雅微笑着说:“意外,让你们大家破费了,回去替我谢谢大家。” 知青们凑了点钱和票,给余思雅买了补血的红糖,十个鸡蛋,还有不知道谁弄来的半斤奶糖。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营养品了。 “你太客气了,你帮了大家这么多忙,要说谢也是我们说谢谢。”楚玉涛真诚地说,“你以后小心点,这么大个厂子,这么多人都需要你呢!” 余思雅明白他们的好意:“谢谢,我以后会多加小心的。” 楚玉涛也不可避免地要提起学习这件事:“余厂长,你还准备参加高考吗?” 余思雅举起手:“当然要,我这手不是好好的吗?” “成,我们最近总结了一些题,我抄了一份,你身体好些了看看。”楚玉涛从包里拿出一本题集。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我现在正需要这个。” 这两天身体好多了,她闲不下来,正想看书呢,楚玉涛这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礼物送得非常合她的心意。 该说的已经说了,楚玉涛站起身:“那我们就不打扰余厂长你休息了,祝大家都高中。” 余思雅知道他们时间很紧,能抽出半天特意来看她已经很不容易了,遂笑道:“好,咱们大家考场见,你们快回去吧。” 这还没完,接下来几天,沈跃彻底见识了余思雅的人缘有多好。接下来,冯书记、魏副主任,还有赵采购、刘主任等等干部来看余思雅,几乎全县小半个厂矿单位的人都来了,东西堆满了桌子。 沈跃惊叹:“你认识的人可真不少。” 余思雅也想不到这会儿的人这么热情,都来看她。笑了笑说:“都是有过合作关系的,不然就是以前的老领导,旧同事。” 连水泥厂的干部都来了,她估摸着还是因为养殖场前两年采购了不少水泥的缘故。 探病的人陆续来过之后,病房里总算慢慢清净了下来。余思雅也着手开始复习,眼看离高考越来越近了,余思雅将重点放在了复习知青们总结的重点和政治上去了。 沈跃见她伤还没好就忙着看书,忍不住劝道:“你再歇几天吧,出了院再看,也不在于这几天时间。” 那可不好说,万一这几天复习的某道题就正好考了呢。不过到底是伤势未愈,余思雅精力远不如以前,看了两个小时的书就有些累了。她躺道床上,闭着眼睛说:“那你给我读会儿报纸好不好?” 报纸是如今了解上面政策变化最主要的渠道,虽然现在高考的命题应该已经出了,但余思雅不光是一名考生,还是一厂之长。她得紧跟上面的政策,了解时事的变化,这样不但有助于帮她考试政治,同时也对经营厂子有利无害。 沈跃咳了一声:“真要我读?” 余思雅睁开眼,看着他:“不方便吗?” “也不是,就是我读得不是很好。”沈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余思雅不介意,能有个人给她读报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只要吐字清楚就行,谢谢。” 沈跃拿起报纸:“好吧,先看省报吧,第一则新闻是……” 余思雅听了一会儿就发现,沈跃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楚,他读报声音平平,毫无起伏,干瘪瘪的,有个别比较生僻的字他可能不认识,还要停顿一下,听得人昏昏欲睡,余思雅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后,谁也没提这尴尬的一茬,倒是桌子上的一个黑色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收音机,你买的?” 沈跃已经把台调好了:“你不是想知道新闻吗?听收音机更快一点,看书看累了就听一会儿吧。” 这是不想读报了吧。余思雅没拆穿他,只问:“你哪来的钱?”钱不都在她这里吗? 沈跃摸了摸鼻子:“这两个月的津贴寄过来了。” 好吧,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你,这个目前对我来说挺实用的。” 沈跃看了一眼时间:“那你听会儿收音机,我去打饭了。” 最近他们都是在医院的食堂吃的饭,去晚了好菜都被人打走了,所以得赶早。 余思雅没意见:“成,你去吧,我会弄收音机,我自己弄。” 等沈跃走后,她拿起收音机换了个台,刚调好,抬起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旧棉袄上打满了补丁,皮肤蜡黄,头发有点乱,瘦巴巴的女人站在门口。 余思雅马上关了收音机,抓在手里,戒备地盯着女人:“你是谁,有事吗?” 女人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病房里,对着余思雅就磕了三个响头,直接把余思雅给搞懵了。 “你起来说话,现在新社会,不兴这个。你跪着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快点,起来!”余思雅拉下脸,冷声说道。 女人抬头瞅了她一眼,见她是真的不为所动,只得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离病床三四米远的样子,怯生生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求求你,饶了我家男人吧,他要出了事,我们都不活了。” 听到这话,余思雅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你男人是周家兴?” 女人猛点头:“余厂长,家兴他知道错了,他也挨了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吸了吸鼻子,笑声说:“吴翠花。” “好,吴翠花同志,你看到了,我被周家兴打成这样,天天躺在病床上,连下地走路都困难,我能做什么?你找错人了。”余思雅直接拒绝。周家兴把她害这么惨,想让她替他求情,这不异想天开吗?她可不信什么以德报怨的屁话。 吴翠花连连摇头:“不,余厂长,你可以的,只要你跟公安说不追究了,他们就可以放了我们家兴的。求求你了,我们全家都指着他活呢,他要有个好歹,我们也都不活了。” 余思雅听不得这话:“你不上山下田挣工分吗?你不种自留地,洗衣做饭搞卫生吗?” 吴翠花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连忙摇头:“咱们乡下人,哪有不下田的。” “这不得了,你吃的是你挣的工分,哪里需要别人养?”余思雅两手一摊,反问道。 吴翠花怔住了,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想了半天,她固有的观念还是没能转过来:“可是,这家里哪能没个男人呢!” “是啊,哪能没有男人,但也没说这个男人必须得是周家兴吧?”余思雅反问。 吴翠花被她这大胆的话给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余思雅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周家兴出什么事了?你让我帮忙,也总得告诉我到底什么事吧?” 这倒是,吴翠花咬了咬唇说:“家兴的判决下来了,他因为杀人未遂还是故意伤人罪,我也弄不清楚,反正听说要判18年。18年后,他都老了,余厂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们吧,你这么能干,认识那么多大干部,你一定可以的。” 别说余思雅没这个本事,就是有她也不可能去帮周家兴减刑好不好。她只会拍手称快,巴不得把周家兴关一辈子。这会儿的刑法真好,惩处力度大,她也不用担心三两年后周家兴出来找她麻烦了。 “判都判了,我不过一个乡下小工厂的厂长,这么大的事我还能改变不成?谁让你来找我的,这不瞎说吗?”余思雅淡淡地说。 吴翠花实在是没什么心眼,特别老实,愣了一下,摇头说:“不,不会的,妈又不可能害我。余厂长,你就帮帮忙吧。” 余思雅明白了,敢情是周母指使儿媳妇过来卖惨的。她倒是老奸巨猾,想救儿子,又放不下颜面,连个歉都不道,医药费也不赔,就逼着儿媳妇过来卖惨求人。 可惜,周母算错了,吴翠花再可怜也是她娘家、婆家害的,跟余思雅可没关系。余思雅一点都不内疚。 只是看到吴翠花这样,同为女人,余思雅不可避免的同情她。这个女人摊上这样的娘家、婆家,本身又是个老实柔顺的性格,日子一定很难过。这也不是她的错,她从小受的教育,客观现实条件决定了她没法反抗,反抗了也没出路,城里没工作,乡下没土地房子,能去哪儿? 沉默稍许,余思雅说:“我倒是可以帮你。” 吴翠花蹭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望着她:“真的,余厂长,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谢谢你,我替我们家兴跟你说声对不起。” 余思雅摆手:“先别急着说谢谢,你先听我说。吴翠花,你自己说,他们对你好吗?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哪怕我去说情,周家兴也要判个十年八年吧,你真的甘愿这么等他吗?你愿意别人以后都喊你的孩子‘劳改犯’的女儿吗?” 吴翠花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垂下头,无奈地说:“我……谁让他是我男人呢!” 余思雅又说:“好,你等十年,他回来会感谢你吗?你今年多少岁了?三十有没有,就算没有,也差不了多少了吧。等十年,你就差不多四十岁了,还能生孩子吗?不能生了,就没给他们周家留个后,你说周家兴出来会感激你吗?不会的,他只会埋怨你生不了儿子,搞不好还找个年轻的生孩子,把你给踹了。你说哪个可能大?” 吴翠花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余思雅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见状,余思雅又添了一把火:“吴翠花,你说你婆婆对你怎么样,对你女儿怎么样?你甘心将自己的半辈子就耗在周家,等着周家兴,伺候他老娘,然后一把年纪了再被踹走吗?说不定以后你女儿还要被嫁给瘸子、瞎子老光棍,就是为了多拿几个彩礼呢。你说你这辈子图啥?” 这些话宛如利箭,直刺入吴翠花的心窝子里,说出来了她最担忧,最惶恐的事。她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我这辈子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余思雅耐心地等着,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说:“其实没男人也没啥的,你看两年前不是说我男人牺牲了吗?你看我不也过来了。当然,我这情况跟你不一样,我男人光荣牺牲了,我是烈属,走到哪都光荣,公社里也照顾我,不像你男人是个劳改犯,人家都瞧不起。还有我上面也没正儿八经的长辈,我自己能作主,不用干最多的活,吃最差的东西,还动辄就挨打挨骂……” 这些话,吴翠花听进去了,哭声渐渐小了,羡慕地看着余思雅:“你命真好。” 余思雅…… 这女人可真是个榆木脑袋,说了这么多,她就只想到了这个? 要不是想彻底斩断周家兴的退路,余思雅真不想搭理她了。 悠悠地叹了口气,余思雅满吞吞地说:“什么命好,人过得怎么样都是自己争来的。两年前刚传出我男人牺牲那会儿,我娘家婆家的叔伯都让我改嫁,连对象都看好了。为了反抗他们的安排,我可是去公社找了妇联和武装部给我作主,时代不同了,人人平等,咱们农民翻身当家作主了,谁也不能欺负了咱们。要是我当初听他们的安排改嫁,天天给人做牛做马生孩子去了,我能有今天吗?” 这话已经说得挺直白了,吴翠花若有所思。 但她毕竟顺从惯了,还是没信心:“我没你这么有本事,村里提起你,谁不说能干?” 余思雅只能推她一把:“你要不相信我,总该相信政府,相信公社,相信咱们妇联吧。你要不信,悄悄去找妇联的同志问问,他们会替你作主的。” 没有外力的推动,像吴翠花这样的妇女,根本不敢反抗。 吴翠花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 余思雅已经说得够多了,凡事过犹不及,她揉了揉额头说:“你好好想想吧,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自己的两个女儿想想啊。你这辈子已经这么苦了,你愿意让她们走你的老路,小小年纪辍学,十几岁就嫁人,到了婆家又重复你的命运吗?咱们公社凡是读过书的女孩子,不少进了厂子,现在找的对象也大多有工作,同是闺女,人家的闺女过的啥日子,你闺女过的是啥日子。我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了,你回去想想,拿不定主意就找妇联,这可是专门为咱们妇女解决问题,帮助咱们妇女的!” “好,那我不耽误余厂长你休息了。”吴翠花失魂落魄地出了病房,完全忘了她来这一趟的目的,满脑子都是余思雅的这些话。 因为她沉浸,以至于都没发现沈跃就站在墙边。 等她下了楼,沈跃才进病房。 余思雅接过饭,吃完后,精神满满地拿出纸笔:“我要写封信给文主任,你待会儿帮我寄一下。” 沈跃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文主任?公社妇联主任?” 余思雅马上明白了,嘿嘿笑了笑:“对,我让文主任帮我个忙,配合配合我,把周家兴的老婆女儿给撬走,等他出来,一无所有。他这样的人渣,不配有老婆孩子。” 沈跃不关心这个,勾起唇,笑看着她:“所以没男人挺好?” 余思雅捂脸,她忽悠吴翠花的话竟然全被他听见了。 064 064 吴翠花下楼就看到婆婆凶神恶煞地瞪着她:“怎么样, 事情办成了吗?” “啊?”吴翠花才想起这回事,浑身一抖, 怯生生地说, “妈,她不答应!” 啪! 一巴掌扇在吴翠花的脸上,周母仍不解气, 骂骂咧咧个不停:“你个没用的东西,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我们老周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娶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进门十年了也没给我生个孙子, 你是要让咱们老周家断后啊。” 这样的话在过去的几年, 吴翠花已经听了无数遍, 听得麻木了。她低垂着头, 沉默地拿着尿盆去倒,然后回来洗晚上吃过的饭盒。 周母坐在一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在磕, 皮吐了一地, 看吴翠花的眼神跟看仇人一样:“丧门星, 天天摆个苦瓜脸, 像谁欠你一样。就是你这天天这副丧气的样子带累了咱们家的运气。我跟你说, 家兴可是你男人,他要是进去了, 你就没男人了, 你得想办法快点把他弄出来, 不然你以后就别吃饭,饿死算了。” 说到激动处, 周母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吴翠花的额头。 吴翠花被戳得头皮发疼,,眼泪都快滚出来了,但她不敢哭,要是哭出来,周母会更凶。 “怎么跟个木头一样,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周母见她不说话,更气了。 吴翠花死死咬住唇,将快掉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垂着头,不敢吭声。 这么凶的婆婆都没本事把周家兴弄出来,她哪有这个本事啊?今天去找余思雅,她也观察了好几天,知道沈跃在那个时间会去打饭,这才悄悄摸过去的。不知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明明一直笑眯眯的,穿着一身正气的军装,但她看到他就怕。 今天找余思雅,三两句话就被余思雅带歪,她也不敢再去找对方了。吴翠花虽然不聪明,但她有自知之明,有小动物的直觉,她心里清楚,这个事找余思雅也没用。 但婆婆不死心,非要让她去找,可她自个儿却不动。 好说歹说,儿媳妇还是个木头一样,周母火大:“跟个死人一样,要你干什么?当初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东西。” “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床上一直没动静的周家兴张口安慰了一句周母。 然后躺在床上斜了吴翠花一眼:“没水了,还不快点去打水,做什么都要别人说,看到没水就不知道去打吗?” 吴翠花像被惊吓的小兔子一样,赶紧应声:“哦,我这就去。” 说着手忙脚乱地拿起暖水瓶就跑了出去。 周母见了直皱眉,不满地说:“当初怎么说了她,要是娶个像余思雅那样的就好了,真是便宜他们姓沈的了。” 周家兴虽然记恨余思雅,但也不得不承认,母亲说得挺有道理的,要是娶了这么个女人,那他就可以等着吃香喝辣了。 “别说那个死女人,都是她把我害这么惨的。老子跟她没完!” 周母也跟着抱怨:“可不是,女人就该在家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伺候男人,谁像她那样抛头露面,不守规矩,也就那个沈跃把她当宝。家兴啊,你先别说这些了,咱们想想办法,你可不能进去啊,18年,你要进去了,妈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到你啊?” 周家兴自然也不想坐牢房,但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养伤,门口还守着公安,跑也跑不掉,只能寄希望于母亲了:“妈,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儿子还想给你养老送终呢!” 周母哭着叹气:“妈也想啊,我让你那不中用的媳妇去求人,结果什么用都没有,真想打死这个丧门星。” 周家兴听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轻声提醒她:“妈,以后别打她了。我要18年后才出来呢,万一她跑了呢!” “跑?她敢,她要敢跑,我打断她的腿。他们家可是收了我们50块钱彩礼的,要跑可以,先把钱还回来。她是咱们花钱买回来的,就是咱们家的人,得听咱们的。”周母一点都不反省,反而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再说不还有那两个赔钱货吗?她要敢跑,我就把两个赔钱货卖了,她舍不得的。” 周母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顾忌,声音也没控制。提着暖水瓶回来的吴翠花听了个正着,心底生寒,余思雅的话浮现在脑海中“你女儿被嫁给瘸子、瞎子老光棍,就是为了多拿几个彩礼”,一遍一遍在耳朵边响起。 她一直安慰自己,虎毒不食子,哪怕是女娃,但也是周家的骨肉,他们总不会这么对她的两个女儿,可今天,婆婆就大剌剌地说要卖了她的女儿。 她清楚,他们不是开玩笑的,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儿就是赔钱货,帮别人家养的,当然是谁给的彩礼多就卖给谁了,她不就是这样吗? 发现吴翠花听到了,周母也不在意,吼了一声:“杵在门口干什么?渴死我了,倒水。” 吴翠花攥紧了暖水瓶的把手,低垂着头走进来,顺从地给周母倒了水,然后拿起扫帚扫地,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周母也是知道她性格软弱,掀不起风浪,撇了撇嘴,没当回事,继续跟儿子商量怎么才能避免坐牢的命运。 吴翠花不言不语,默默干完活才说:“妈,就小花她们俩在家,这都好几天了,我不放心,我明天回去看看吧。” 周母本来不想答应的,可他们手里没钱了,就算住院费从大队扣,但他们娘俩一天三顿都要吃饭,总得花钱。 “也好,回去看看咱们家的老母鸡,要是下蛋了,煮了送过来,给家兴好好补补。再去你大姐、二姐、三姐家,让她们凑点钱和鸡蛋过来,给她们弟弟补补。”周母不忘安排吴翠花去她三个女儿家要东西。 吴翠花已经习惯了,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病房里的活没了,吴翠花站在面前碍眼,周母嫌她烦:“再去楼上找找余思雅,想想办法,让她帮家兴说说好话,我可是听说了,只要她愿意谅解,家兴就能减刑,早点出来。不然你就等着守活寡吧。” 吴翠花没辙,只能上楼,但她不想去找余思雅,就在楼道里像幽灵一样徘徊,惹得护士看了她好几眼。 不知站了多久,忽地一道声音叫住了她:“你找思雅?” 吴翠花抬头看到沈跃,连忙摇头:“没,不是。” “不是就好,她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还要复习,闲杂人等少去打扰她比较好,你说是不是?”沈跃脸上带着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吴翠花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可没余思雅那么烂好心。 吴翠花很敏感,察觉到沈跃的不喜,赶紧点头:“是,我,我这就下去。” 说着她往楼梯口走去,快下楼梯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沈跃一眼。同样是嫁人当人媳妇,余思雅就有人护着,她却三天两头挨打挨骂。这几天她经常上楼走动,无意中看到过好几次,沈跃打饭都把好吃的给余思雅,给她端盆倒水,洗脚洗衣服,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这个男人明明看起来身板比周家兴还壮,脾气也不好的样子,却从不把气撒到女人身上。 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大家的命就这么不同?她命苦,没嫁的时候苦,嫁了人更苦,还不如没男人的时候。 对啊,没男人…… 吴翠花心里一跳,猛地生出个荒唐的念头,要是周家兴能够一直不出来就好了,这样就少了一个人打她。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完全压抑不住自己往这方面想。 “还有事?”见她一直不走,沈跃过来问道。 吴翠花匆匆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周家兴说,他出来不会放过余厂长。” 丢下这句话,吴翠花赶紧跑下了楼,跑到没人的地方,背贴着墙,她的心脏还剧烈地跳个不停,手心里都是汗。 沈跃看到这一幕,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总算不是无可救药。所以哪怕明知道这个女人是在利用他,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到了傍晚,交接班后,守了一天的公安大步出了医院,刚走到街上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沈跃。 “沈同志,你好,怎么站这儿?” 沈跃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一支递给他,直言不讳:“等你。小董,能跟我说说周家兴的状况吗?判决下来,他在病房里是什么反应?” 沈跃是他们队长的战友,算是自己人,小董当然愿意卖他这个人情,接过烟说:“母子俩天天在病房里骂他那媳妇,还让他那媳妇来找你们求情呢。我看这个周家兴还没吸取教训,只怕是记恨上嫂子了,说过好几次不会放过嫂子。不过他还被判了18年,出来后都不知道什么样子了,也就过过嘴瘾。” 话是这样说,但沈跃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像周家兴这种东西,一次就要把他按死,不然他还要跳起来蹦跶。 沈跃听后,笑了笑,似是没将这个事放在心上:“谢谢你,小董,要是他们还说了什么对我爱人不利的,麻烦你告诉我一声,我也有个准备。你知道的,我爱人这次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小董很痛快地答应了:“好,放心吧,沈同志,咱们的人轮流看着呢,他跑不了。” 沈跃点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辛苦了,这么晚了,就不耽搁你了,再见。” 小董急着回家,笑着说:“那我回去了。” 沈跃含笑目送他消失在街头,然后脚步一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过却并没有回医院。 余思雅看完了两页复习资料才意识到沈跃这次出去得有点久。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都八点了,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六点就黑了,黑乎乎的,他跑去哪儿了?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看见沈跃携着满身寒气进病房。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余思雅诧异地问道,问完又觉得似乎挺容易让人误会的,连忙补了一句,“你要有事就白天去忙吧,大晚上的不安全。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能自己照顾自己。” 沈跃坐下,拿过本子:“就出去转了一下,找两个熟人聊了一会儿,还复习吗?不复习就睡觉吧。” 高考生哪有八点多睡觉的,余思雅拿回本子:“我再看一会儿,你困了就先睡。” 病房里还有一张病床空着,沈跃一直睡那张床。 他脱了外套:“我去打洗脚水。” 打水回来,两人洗脸洗脚,收拾完,余思雅又看了一会儿书就各自睡下了。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没人再来打扰余思雅复习。她的伤也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回家休养,过一阵再来医院复查。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高兴极了。在医院里住了七八天,她人都要憋坏了,总算是能回家了。 今天太阳很好,而且没有风,气温比较高,很舒服。沈跃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拐杖,问余思雅:“在病房里憋了这么多天,要不要下去走走?” 余思雅有点心动,不过她的病房在二楼,上下不方便,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窗外:“算了吧,明天就出院了。” 沈跃将拐杖递给她:“拿着。” 说完,蹲在了病床前:“上来,提前演练一下。” 好吧,余思雅拿着拐杖趴到了他的背上,不放心地说:“要是背不动了就放我下来,我拄着拐杖扶着墙能走的。” “你是不是太低估的我体力了?”沈跃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单手扶着余思雅的腿,另一只手还从桌子上摸了一本笔记。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你拿书干什么?” “去外面看,不是说外面空气好吗?说不定效率更高。”沈跃振振有词。 余思雅虽然觉得是歪理,但换个地方看书也不错,她实在有点腻味这一片白的病房了。 沈跃背着余思雅下楼,然后很不巧的发现,他们赶上了一场大戏,三个背着背篓的妇女跟周母一块儿在又哭又骂。 听了几句,余思雅就听明白是为了什么,顿时高兴了起来:“吴翠花还没傻到家嘛,总算是决定跟周家兴离婚了。” 原来,自打前两天吴翠花找借口回了乡下后,就一直没来医院。周母望眼欲穿,等着儿媳妇拿东西进城,伺候自己和周家兴呢,可左等右等,没等来儿媳妇,最后把三个女儿等来了。这才知道,吴翠花这个女人竟然跑去找了妇联,要求跟周家兴这个坏分子划清界限,离婚! 一向乖顺的儿媳妇竟然要跟儿子离婚,周母如何能忍,也不顾这里是医院,这么多人看着,张嘴就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引得病人和家属都跑出来看热闹。她也不觉得丢人,反而骂得更起劲儿了,她的三个闺女拦都拦不住。 看余思雅笑得像得逞的小狐狸,沈跃很好奇,他很清楚,懦弱顺从的吴翠花敢于踏出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便问余思雅:“你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余思雅从他背上滑下来,坐在垫了一件旧衣服的石凳上,看着医院里光秃秃的花园,笑眯眯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请文主任帮忙宣传宣传结婚自由,离婚自由,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妇联是帮助妇女儿童的组织,如果吴翠花母女三人没地方去了,妇联会竭尽全力帮她们找个去处,安排一个工作。”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有了工作,就意味着有稳定的收入,吴翠花就能自己租房养活两个女儿,她才敢脱离周家。这一点应该是让吴翠花下定决心的催化剂,不过妇联何时这么好心了,会负责安排工作?真要这样,全公社受了欺负的妇女、姑娘恐怕把妇联的门槛都给踏断了。 沉默稍许,沈跃问:“你准备将吴翠花弄到养殖场,给她一份工作?这样不好,万一再有其他的人效仿怎么办?” 沈跃不在乎吴翠花会不会得到工作,他担心的是余思雅会不会受此影响。现在工作对社员们来说太宝贵了,难保没人会眼红,进而有样学样。 余思雅侧头看他:“怎么会?她要在养殖场,周家兴他妈肯定三天两头来养殖场来闹。而且最近养殖场不招人,我不能坏了规矩。是县食品厂啦,我跟他们有点交情,这不是县里的供销社取消跟养殖场合作了吗?食品厂想跟咱们厂子合作,上回主动打电话找我,我还没答应呢,等高考完再谈这个事,到时候顺便要个临时工的名额给吴翠花,以后怎么样就看她自己了。” 余思雅也只能拉她这一把,余下的路得靠她自己走了。 沈跃听完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余思雅:“她可是周家兴的媳妇,她的两个女儿也是周家兴的种,你这么帮自己的对头好吗?” 余思雅听出来了,他是嫌自己妇人之仁。 可余思雅不觉得:“怎么会,袭击我的是周家兴,又不是吴翠花母女,跟她们有什么关系?现在可不时兴连坐了。再说,只要吴翠花她们母女三开了眼,见了世面后,脑子还没坏掉,都只会感激我,更恨周家兴。她们也是可怜人,受害者,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她们一把,既顺手帮了人,又断了周家兴的后路,他出来后孤家寡人的,说不定连房子都塌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样的吗?”沈跃喃喃了一句,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白云说,“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女人,软弱顺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受了欺负也不吭声,不反抗,逆来顺受。不但自己受罪,儿女也跟着吃苦。但你说得对,她们也是受害者!” 余思雅觉察出了他的情绪似乎不对,担忧地问道:“你……你怎么啦?” “没怎么,要考试了,不是要复习吗?看书吧。”沈跃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她的错觉。 余思雅有心想问清楚,可见沈跃明显不愿再提,便没多说:“好吧,我看会儿书,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待会儿我让护士扶我回去,我还有拐杖呢!” 沈跃知道,自己一直坐这里会影响她看书,便站了起来:“嗯,我去住院部一楼看看,有事你叫我,大声点我就能听到。” 余思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沈跃不像是那种喜欢八卦的人啊,竟然要跑去看周母的热闹,稀奇。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她着急复习,也没多想,翻开了本子。 沈跃回到住院部,一楼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不知道是觉得没好戏看了,还是护士来驱逐过一轮了。 周母可能也骂累了,没那么起劲儿了,坐在地上,边哭边骂,无外乎是“吴翠花这小娼妇丧良心,男人还在医院就要离婚,他们周家绝不离婚”之类的。 一个大妈似乎是听烦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周母不对付,尖着嗓子说:“有完没完,谁让你儿子不学好,判刑了,要去劳改呢?谁愿意跟个劳改犯啊?要我闺女,我也让她离!” 周母霸道惯了,没想到有人会这样说她,抬起喷火的眼珠子瞪着大妈:“你说谁劳改犯呢?” 大妈不惧她,笑得很得意:“这医院里谁不知道你儿子被判刑了,要去劳改啊。看到没,那……就那个断了一条腿的,就是劳改犯,坐了十年牢,回来腿都断了一根。你儿子要坐18年的牢吧,回来两条腿还在不在?” 周母顺着大妈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背影蹒跚的男人,左腿裤空荡荡的,拄着一根棍子,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的样子。要是她的家兴回来后也这样怎么办? 旁边的大爷大妈们还在议论谁谁去坐牢,回来成什么样,除了断腿还有断胳膊的,有的还疯了之类的,甚至还有人就没再回来,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绘声绘色的,怪吓人的。 大家未必见过,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可就这些真假难辨的话却吓住了周母。她是见过枪毙的死刑犯,压上刑场的时候,大家都围着丢石头也没人管。她儿子虽然没被枪毙,可也一样是犯人,这坐了牢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18年啊,要是儿子在牢房里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不行,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千万不能出事。 周母这会儿也顾不得跟大妈斗嘴了,扶着墙壁爬了起来,拉着三个女儿:“走,咱们去看你弟弟。” 母女四人进了屋,发现周家兴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吴翠花去妇联闹,要跟我离婚?”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周母点头,骂骂咧咧地说:“真是小看这小娼妇了,还有这个胆子,等妈回去好好收拾她,她还翻天了,咱们老周家可没离婚的。” 周家兴等不下去了,他性格本来就不好,记仇心眼小,余思雅开除了他,他都敢去报复,更何况是一直顺从的吴翠花。 “不行,把那女人叫来,我还没进去呢,她就要无法无天了,我让她知道,想脱离老子,做梦!” 周母见儿子气得额头上都冒出了青筋,赶紧拍了拍他的手劝道:“算了,她也就嚷嚷,离婚了能去哪儿?咱们先说你的事,以后再收拾她。家兴啊,我刚才听说了,去劳改要挨打的,一个好好的男人进了牢房,十年后出来,腿都断了。妈可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咱们想想办法,你可不能去坐牢啊,不然你有个好歹,你让妈怎么办啊” 周家兴听到这个消息也惊呆了,不过倒是没怀疑。以前批斗臭老九,他都砸过石头,还有哪些来改造的,经常被人打骂,坐牢应该只会比这更严重,那被打断胳膊腿什么的也不稀奇了。 不行,他好好的才不要缺胳膊断腿呢,而且他还这么年轻,要是去坐18年的牢,出来都老了。 “大姐,二姐,三姐,你们想办法帮帮我,救我出去,我不要坐牢。” 周家三姐妹苦巴巴地皱着脸:“小弟,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嘛。” 他们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嫁的婆家也普普通通的。 可周家母子不管,周母拉着女儿的手说:“你们就这一个弟弟,他都还没儿子,你们可一定要救救他,不然等他出来,都四五十岁了,咱们老周家就要绝后了,你们快想想办法。” 周家三姐妹实在想不出办法,抠破了脑袋,才想出了一个法子:“要不咱们去求求余厂长,她认识的人多,一定有办法!” 周母瞪了大女儿一眼:“都是她把你弟害成这样的,还去求她,你去求试试?” 早求过了,根本没用,老大出的什么馊主意! 周家三姐妹被母亲训了一顿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直到回去也没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 女儿们走后,周母坐不住了,焦急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老头子,你就保佑保佑咱们家兴吧……” 周家兴被她念得心烦:“够了,别念了,我想喝水,你给我倒杯水过来。” 周母赶紧给儿子倒好水,递了过去。 周家兴接住杯子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妈,我不想坐牢,我要逃,你帮我!” 周母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这……这能行吗?” 周家兴抓住她的手,肯定地说:“怎么不行?就一个公安看着我,你把他引开,我趁机逃走。妈,你帮帮我。” 周母还是不大放心:“可是,你的伤还没好,怎么逃?” 周家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再过两天,他就要被带进牢房了,要走,只能趁大家觉得他身上还有伤,看守不是那么严的时候跑。 “妈,我伤的是肋骨,又不是腿,不影响走路,你帮帮我,你也不希望儿子坐牢吧?”周家兴抓住周母的手问。 周母忙点头:“当然,你是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妈哪忍心你去遭这些罪啊。” 周家兴感激地说:“妈,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听我的,咱们……” 母子俩关上门,悄悄商量了半天,计划好了逃跑的策略。 余思雅在花园里看了小半天书,觉得脖子有点疼了,才抬起头揉了揉脖子,然后就看到沈跃站在不远处。 她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喝点水吧。”沈跃走近,将刚才去病房里拿的军用水壶递给了她。 余思雅接过喝了一口,看太阳西斜,没那么暖和了,便说:“咱们回去吧,一会儿要天黑了。” “嗯。”沈跃接过水壶盖上,然后蹲在她面前,背起她往住院部去。 走到一楼,静悄悄的,没了下来时的喧嚣,余思雅嘀咕了一句:“周家消停了啊。” 沈跃看着周家兴紧闭的病房门,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啊,消停了。” 余思雅一心多用,还在想下午看的题,没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随口说起了其他:“你饿了吗?不知道食堂今晚有什么,医院的饭菜太清淡了。” 可能是因为病人多的缘故,医院的饭菜油盐都很少,味道特别淡,连吃几天,余思雅真有点受不了。 沈跃安抚她:“过几天吧,等你的伤好了就能吃其他的了,再忍忍,明天回家让建东给你做鱼吃。” 提起鱼,余思雅还真有点嘴馋,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咱们两个大人,老是让建东一个孩子做饭,不大好吧。” 沈跃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思雅特别讨厌做饭洗碗干家务,现在又受了伤,她提这个,总不可能是她自己要去学做饭,只能是变相催促他了。 哎,谁让这是自己媳妇呢。沈跃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说:“我回去就好好学。” 余思雅嘿嘿笑:“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做饭,别人会不会笑话你啊?” 沈跃心说,可一点都没看出你不好意思。但不行,要这么说,媳妇肯定要生气,他只能坚决地表示:“不会,谁做饭都一样,灶房锅盖上又没写着只有女人才能碰!再说村里办席,做饭的厨子不也很多是男人吗?” “你说得有道理,就麻烦沈跃同志了。”余思雅满意了,高兴地说道。 两人就此达成了一致,回到病房,打饭吃饭,看书。 到了九点多,沈跃就催促余思雅:“今晚早点睡,明天要出院。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你从里面把门反锁了,要是晚上听到什么动静,别出去。” 余思雅听到最后一句,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拉住他问:“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跃顺手握住了她的手,凑到她耳朵边,压低声音说:“周家兴这两天很可能会逃跑。” 余思雅吓了一跳,也没留意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惊诧地说:“他的伤都还没好,怎么跑,能跑哪儿去?你这消息确定吗?公安同志知道吗?” 沈跃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我猜的,没有证据,就没告诉公安。他现在不跑,过两天被关进了监狱,想跑都没机会了,今明两晚是他最后的机会。” “那你要去干什么?拦着他吗?”余思雅担忧地问。 沈跃放开了她的手:“当然不是。你安心睡下,把门反锁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不放心地将窗户检查了一遍,又叮嘱余思雅一定要反锁上门,早点睡才离开。 可知道了这么个大事,余思雅哪睡得着啊。她拄着拐杖将门反锁后,没有关灯,拿出书,一边看,一边留意楼下的动静,同时脑子转动起来。周家兴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敢逃跑?沈跃又是如何提前就知道了?莫非周家兴的突然出逃跟他有关? 等到十一点,在余思雅瞌睡涌上来,快坚持不住要睡觉的时候,楼下总算传来了动静,是周母的尖叫声。 “好烫,好烫……我的脚被烫了,公安同志帮我一把……”周母抱着腿,不住地呼痛。 在门外值班的小公安听到声音,推开门,开灯,看着倒在地上的暖水瓶,还有周母红通通的脚步,慌张地说:“怎么回事,你脚怎么烫了?” 周母哭着说:“公安同志,我起来上厕所,不小心踢倒了暖水瓶,瓶子摔坏了,开水把我的脚烫了,你快带我去用冷水冲一冲啊。” 年轻的小公安看她脚背确实烫得严重,赶紧将周母抱去了走廊的水房,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她的脚背。 赶过来的小护士看到这一幕,赶紧叮嘱:“多冲一会儿,被开水烫了得冲个一二十分钟,幸好发现得早,等会儿我再给她敷点药,明天就没事了。” 憨厚老实的小公安同志马上应道:“好。” 他还好心地安抚周母:“婶子,你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好,谢谢你这小同志,你可真热心。”周母感激地说。 冲了一二十分钟,冻得周母瑟瑟发抖,清鼻涕都流了出来了,小公安说:“婶子,我送你回去吧,太冷了,你这要冻感冒了。” 周母眼珠子转了转:“没事,公安同志,再帮我冲几分钟吧,我这脚背还有点痛呢。你知道的,我那杀千刀的儿媳妇现在不管我们了,要是我的脚再有什么,那谁伺候我们娘俩啊,我这脚可不能出事。” 于是又冲了一会儿冷水,冻得周母牙关都打颤了,实在是冻得不行,终于松了口:“公安同志,我脚好多了,咱们回去吧。” “诶。”小公安实诚地抱着周母回了病房,将她放到床上,站直身这才发现,对面床上被子翻开了,空空的。 小公安赶紧在病房里找了一圈:“诶,周家兴呢?” 周母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可能,可能是去上茅房了吧!” “去厕所也不说一声,我去找找他,他要是回来了,你记得叫他好好呆在病房,别乱跑,不然要是发现他逃跑,那是要加刑的。”小公安边说边出去了。 周母听到这话,心更慌了,不住地祈祷,这个小公安别发现。 小公安虽然才参加工作没两年,经验不足,可脑子并不傻,去厕所没找到周家兴,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连忙去护士台问值班护士:“看到周家兴了吗?” 护士摇头:“没啊,他不是受了伤,这几天上厕所都要你搀扶吗?他能跑哪儿去?” 是啊,大晚上的不在病房也不在厕所,能去哪儿?小公安马上意识到坏事了,赶紧说:“让大家找找,周家兴在不在,再安排个人去公安局报案,周家兴很可能跑了!” 065 065 马上进入12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好, 到了晚上, 寒风肆虐,阴冷阴冷的。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罗援朝躲了躲脚, 低声问沈跃:“你打哪儿听说周家兴那小子要跑啊?他肋骨都被你打断了两根, 过两天押去劳改,也还要休养一阵子。” 沈跃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笑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罗援朝白了他一眼:“咱们兄弟什么交情, 说这些?我问过了, 自从上次做了笔录后, 你再也没跟周家兴接触过, 你打哪儿知道他要跑的?” 沈跃知道, 罗援朝这是起了疑心。但这件事就如罗援朝所说,他都没跟周家兴母子接触过,周家兴要跑可不关他的事, 怎么都不会查到他头上。他自是不肯承认:“猜的, 周家兴一直不老实, 是个混子, 还记恨着你弟妹呢, 哪甘心就这么进去了。你去墙边避避风,我盯着。” 沈跃掏出烟盒塞给了罗援朝。 罗援朝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然后把烟丢回沈跃怀里:“大老爷们避什么风, 咱们以前出任务, 一埋伏就是好几个小时,趴在草从里, 蚂蚁虫子在身上爬都不能动一下,今天这点风算得了什么?” 忆起以前从军的往事,两人打开了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罗援朝抽完了烟,将烟头踩灭,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还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话音刚落,沈跃就拽着他贴到了墙边,低声说:“目标出来了。” 罗援朝也是个反应快的,手迅速去按住枪,眯起眼盯着那个鬼鬼祟祟从医院里溜出来的矮个男人。虽然光线很暗,但那畏畏缩缩,四处乱瞄,一副仓皇逃跑的模样,让人马上猜出了这就是今晚的目标周家兴。 “还真让你给猜对了,这狗东西果然不老实,想跑,没门。”罗援朝要追上去,见沈跃跟着,拦住了他,“我们好几个同志,你就别跟过来了,省得后面把你扯出来。” 沈跃停下了脚步,轻轻拍了一下罗援朝的肩:“那行,小心点。” 罗援朝好笑:“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咱们这些经过训练的,还抓住一个农民吗?” 说完领着人跑了。 沈跃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大步回了医院,走进去就发现本该安静的医院乱糟糟的,说是周家兴不见了,医生护士和热心的家属都在找人。 沈跃装作没看见,径自回了病房。余思雅给他打开的门,先打量了他一番:“回来了,没事吧?” “进屋说。”沈跃扶着她,反手关上了门,这才说道,“周家兴跑了,罗援朝带人去追了,很快就会把他抓回来。对了,罗援朝就是我战友,这次他帮了不少忙,等你高考完,咱们请他们吃个饭。” 余思雅很爽快地同意了:“应该的,正好我这几个月的粮票都攒着。” 沈跃没跟她争这个,抽走拐杖,把她扶到床上:“很晚了,睡觉吧。” 这会儿已经过了余思雅平常睡觉的时间,她有点睡不着,仰着头,睁着眼珠子问他:“我刚才听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周家兴不是受了伤,又有公安在门口守着吗?他怎么跑的?” 沈跃上楼的时候听了个大概,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一下:“周家兴他妈故意打坏了暖水瓶烫了脚,把值班的公安给引走了,周家兴就趁着这个空挡跑了。睡不着,要不要我给你读报纸?” 沈跃记得上次他才念了一会儿报纸,她就睡着了。 余思雅想起他干瘪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念报声,就想笑:“好啊!” 沈跃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还按了按,让她整个人都被裹在了被子里,这才拿着前几天的报纸读了起来。 他读得一点都不动人,跟广播里面的男主播完全没法比,可不知为何,余思雅却觉得今晚的读报声格外的动听,像一阵涓涓细流涌入她的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看着模糊灯光下沈跃硬朗跟温柔毫不沾边的脸,余思雅却觉得格外的宁静,半睡半梦间,她仿佛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跃的回答是什么,余思雅太困睡了过去,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阳光普照,玻璃窗外晴空万里,人的心情仿佛也随着晴朗的天空飞扬。 吃过早饭,余思雅就要出院了。 收拾好东西,沈跃先去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回来背着她下楼,走到一楼,余思雅发现,周家兴的病房门口这次站着两个公安。 她低声问道:“周家兴被抓回来了?” 沈跃点头:“昨晚凌晨三四点被抓回来了,目前还在审讯。他这次不但逃跑,还袭击公安,判刑会加重。”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余思雅又问:“他袭击谁了,公安们都没事吧?” “没事,就挨了一拳头,不用担心。”沈跃淡淡地说,这点伤对他们男人来说真不算什么,之所以算上,也是为了给周家兴加重刑罚。 余思雅放松了:“那就好。”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想不想听?”走出医院,沈跃故意说道。 余思雅盯着他的后脑勺两秒,心想这个人什么时候也会故弄玄虚了,不过她不介意满足他这点小趣味,遂大声说:“想!” 沈跃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也不卖关子了:“周家兴他妈涉嫌帮助他逃跑,也会被判刑,估计要关个好几年。” “真的?”余思雅格外高兴,“这个好,恶人有恶报!”周母真是作得一把好死,把自己也给折腾进去了。 不然依周母这种撒泼耍赖的性格,肯定会去养殖场闹一闹,更不会放过吴翠花。现在就不同了,她被关几年出来,那时候吴翠花早跟周家兴离婚了,两个女儿也长大了,等周母出来,说不定周家的房子都塌了,她连吴翠花的影子都找不到,还无家可归,想想就活该。 沈跃听出她语气里的高兴,也给跟着笑了。 余思雅一向以身作则,因而没让潘永康开车来接她。两人只能去坐客车,临近过年,车子上人很多,位置很少,沈跃将余思雅背上车,放在座位上,然后站在旁边,帮她挡着站在走廊上的人。 客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红云公社,沈跃赶紧背着余思雅下车。 到了公社,不少人看到余思雅回来,连忙跟她打招呼:“余厂长,你没事吧?周家兴那个杀千刀的,竟干这样没良心的事。” 余思雅也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律笑呵呵地道谢。 等这些人打过招呼走了以后,沈跃才问余思雅:“咱们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养殖场?” 余思雅沉吟片刻说:“去公社,我找王书记谈谈。” 沈跃没问她什么事,直接把她背去了王书记的办公室,然后说:“我出去抽支烟。” “好。”余思雅知道他这是故意找借口,免得影响他们谈工作,遂一口应下了。 等他出去后,王书记看着余思雅椅子旁边的拐杖,关心地问:“余厂长,你身体没事了吧?” 余思雅含笑点头:“谢谢王书记,没事了,就是现在走路还不大方便,要休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养殖场这边我隔一天去看一次,目前都挺顺利的,回头让李主任去你家汇报工作,你别天天往厂子里跑了,先养好身体。”王书记和气地说。 余思雅也赞成这一点:“好,还是王书记想得周到。我今天来还有一个事想跟王书记商量。” 王书记打起精神看着她问:“什么事,你说。” 余思雅笑着道:“就是周家兴的事。他因为杀人未遂和故意伤害罪,被判18年有期徒刑,昨晚想逃跑,被抓了回来,估计刑期会加重。他妈帮他逃跑,听说也被抓了,很可能也要坐牢。这是一起极其恶劣的案件,我想跟王书记商量一下,下次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将结果公布出来,警示大家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你看怎么样?” 王书记又不傻,马上明白了余思雅的意图,她这分明是警告公社的社员,杀鸡儆猴,让大家看到周家兴的下场,以后再想挟私报复也冷静冷静,想想后果,不要学周家兴一时冲动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虽然余思雅有私心,但这个建议对公社也没坏处。今天不管被袭击的是余思雅还是其他人,都是一件非常恶劣的事,影响公社治安的事,传出去,他们红云公社的名声都不好听。 因而王书记非常赞同这个建议:“余厂长,你说得很对,回头我跟周部长商量一下,下次开社员大会,通报批评周家兴。” 余思雅含笑点头:“周家兴之所以这么大胆,公然袭击社员,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不知者无畏,在今天之前,他恐怕没怎么接触过公安,也没想过打人是犯法的,会被抓去劳改。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我还有个提议,咱们在全公社开展一场法制教育讲堂。” 这会儿乡下械斗比较严重,两个村子因为抢地盘,抢水源打群架的都比比皆是,所以也就不觉得背后打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打人了顶多被人打回去就是,他们脑子里还有没有法律的概念,余思雅觉得应该给大家普及一下法律常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是新社会,法制社会,不兴武力解决问题。 “法制教育讲堂?”王书记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新鲜,琢磨了一下,感兴趣地问道,“你说详细点,等一下,小沈,去把周部长喊过来,我有点事情要跟他商量。” 小沈在隔壁办公室应了一声。 王书记起身给余思雅倒了一杯茶,笑着说:“咱们等一会儿,这个事绕不开周部长,等他过来,咱们讨论讨论。” 周部长在带民兵训练,就在公社,几分钟就过来了,进屋扯着大嗓门喊道:“王书记,找我啥事?” 王书记指了指余思雅:“是余厂长有个不错的提议,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余思雅便接过话匣子:“周部长,是这样的,我提议咱们在公社开展一个法制教育讲堂,每天在广播里播出半个小时的法律法规制度,让大家清晰地了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觉得怎么样?” 周部长觉得不怎么样:“咱们公社没人会背你说的这些啊,余厂长。” 这点余思雅早料到了:“没关系,周部长,咱们可以在公社里挑个能说会道的,咬字清楚的同志来宣传这个事。回头我让人去县里的新华书店,买两本这方面的书,等忙过这阵子,再请县公安局的同志下乡来给咱们开个讲座,由他们现身讲法,这样社员们的认识更清楚。你觉得怎么样?” 周部长还没说话,王书记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也是一桩成绩啊,做好了,回头县里汇报工作的时候,那绝对亮眼,而且是县里独一份的。遂高兴地说:“我觉得余厂长这个提议非常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周部长你说呢?” 两票对一票,周部长能说什么?他看着余思雅:“你不参加高考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当然要了。” “那你还操这么多的心?”周部长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多主意,一身精力仿佛用不完一样,一出接一出,不管是不是她的责任,就没闲下来过。 余思雅收敛了笑容:“这不是不希望我的事情再在其他人身上重演吗?而且咱们清河鸭养殖场肯定会越做越大,我也需要他们都知法守法,做个规矩人。” 她这么一说,周部长顿时觉得有点内疚:“是我没管好他们。” 余思雅不置可否,周部长这就是大家长思维了,他一个人哪管得了这么多人啊?还是得用规矩,用法律去约束社员们的行为。 王书记没周部长这么多想法,兴致勃勃地说:“那周部长也是不反对了,咱们合计合计,出个章程。” 余思雅见王书记非常感兴趣,便不想多掺和了:“王书记,你跟周部长讨论吧,还有几天就考试,我得回去复习了。” 王书记正在兴头上,有点不愿放余思雅走,可高考是大事,时间紧迫,他只能让步:“行吧,那你回去复习,我跟周部长商量商量,弄个章程出来,等你考试完了,再帮我们看看。” 如果他们能再等个十来天,余思雅也不介意:“好,那王书记,周部长,我先回去了。” 她拄着拐杖出了王书记的办公室。 等在走廊上的沈跃见她出来,马上过来扶着她:“怎么不喊我?” “就几步路。”余思雅抬头笑看了他一眼说,“这里离家里还有两三里路呢,太远了,找个车子驮我回去吧。” 不然要是被沈跃这么一路背回去,那得接受多少目光的洗礼啊,余思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沈跃不答应:“小路不好走,太颠簸了,再说借了车子一会儿还要还,麻烦。走吧,上来,你这身板对我来说很轻松。” 余思雅撇嘴,上了就上,别后悔就行,两三里路呢,背个百来斤的人,看他累不累。 她拿着拐杖,爬了上来。 沈跃背着她出了公社,边走边问:“我送你去知青点吧,你跟他们复习效率更高,中午我给你送饭,晚上来接你回去,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她养伤这十来天,确实耽搁了不少,去知青点临时抱抱佛脚也行。而且还有什么是比同甘共苦,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奋斗更能建立交情呢?只要有机会,她就要去知青们面前刷刷好感度,等这些知青回城了,那可都是她的人脉。 于是沈跃换了个方向,往知青点去。 走了一段路,余思雅主动问他:“你就不问问我跟王书记他们谈了什么?” 沈跃是真不好奇:“你的工作,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自己会告诉我。如果你没告诉,也许就不适合我知道。” 这答案真是无懈可击,可能他们部队里的人都比较有保密意识吧。不过今天谈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余思雅就絮絮叨叨地跟他讲了起来。 沈跃听完后赞许地说:“这个活动非常有意义,如果有需要,我帮你跟罗援朝搭线,让他安排一两名公安同志下乡普法,是叫普法吧?”他记得余思雅刚才就用的这个字眼。 余思雅点头:“对,普法,最好能穿插一些他们在工作中遇到的案子,给大家警示意义。不过这个事就不麻烦你了,王书记兴致很高呢,我看他想把这做成一个有意义的活动,他以前是梅书记的秘书,认识的人不少,让他自己找人去,咱们何必给他搭人情?” 虽然余思雅现在跟王书记处得还不错,但到底比不上跟冯书记的交情,因而,余思雅也不愿意做太多。说白了,这个事真做成了,做好了,也是王书记的成绩,她能提个建议就不错了。 沈跃听沈建东说过王书记的事,知道他跟余思雅之间闹过不痛快,便没再多说:“行,听你的。” 说话间到了知青点。 正在复习的知青同志们见余思雅过来,都很高兴,赶紧放下书,问她:“余思雅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就是还要养一阵子。”余思雅从沈跃的背上滑下来,笑盈盈地说道,一点架子都没有。 知青们又问:“你现在走路不方便,还参加高考吗?” “当然要,我这不过来跟你们一起复习吗?你们欢迎我吗?”余思雅拿起自己的书,扬了扬。 知青们自然说:“欢迎,非常欢迎余厂长,走,你的位置咱们还给你留着呢。” 两个女同志上来扶着余思雅。 沈跃见他们这么热情,对余思雅又抱着善意,便松开了手,笑着说:“那麻烦你们照顾思雅了,我回去收拾一下,中午给她送饭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让余厂长跟咱们一起吃吧,你不用送了。”知青们连忙说道。 现在粮食金贵,知青们的境况也不是很好,沈跃哪能同意:“多谢大家的好意,不过思雅的伤还没好,要吃清淡点,还是我单独给她做吧,思雅就交给你们了。” 叮嘱完,他才回家。 推门开,沈红英抬起了头,惊讶地望着他:“大哥,嫂子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沈跃看到她也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红英撇嘴:“我们这几天放假,今天一大早我就跟香香收拾好了东西,去医院找你们,结果却听说嫂子出院了,然后我们没赶上客车,搭了一辆过路车回来。还以为你们比我先到呢,结果家里没人。” 抱怨完,她拉着余香香介绍:“哥,这是嫂子的妹妹,香香,她跟我一个宿舍。” 余香香是第二次见沈跃,有点紧张,手背擦了擦衣服,小声喊道:“姐夫。” 沈跃点头:“嗯,就当是自个儿家。” “哥,你还没说我嫂子去哪儿了呢?不会是又去养殖场里忙工作了吧?”沈红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沈跃这才回答:“没有,去知青点复习了。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别去打扰你嫂子,让她专心复习,你先把饭做上,再弄点菜,我去看看有没有肉和鱼卖。” 这天中午的饭是沈红英做的,有鱼有肉有菜。沈跃去得比较晚,只买到了一条巴掌大的鲫鱼,沈红英便用这条鱼做了奶白奶白的鲫鱼汤给余思雅送过去。 余思雅打开两个饭盒,看到饭菜就猜出来了:“红英回来了?” 沈跃沉默了两秒:“这么明显?就不能是我做的?” 余思雅掩嘴偷笑:“你跟建东的手艺可没这么好,红英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咱们晚一点点,咱们刚走,她跟香香就去了医院。”沈跃简单地说。 余思雅听到妹妹的名字,停顿片刻:“你回去帮我拿两块钱给香香……算了,暂时不要给,等回学校的时候让红英捎给她。”免得带回去被余家人发现了,又弄出一堆破事。 沈跃已经知道余家父母是什么德行了,说好不算好,说坏不算坏,让人如噎在喉,很不舒服。 “你要不放心,就让香香留在咱们家,跟红英作伴。”反正他们俩工资都不低,养得起两个女孩子。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不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反正她一年也没几天在乡下,都回了公社,不回家,以后让人怎么说香香。” 沈跃没跟她争:“那听你的,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为了不打扰余思雅复习,等她吃完,沈跃便带着空饭盒走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余思雅完全沉浸在了复习中,饭菜家务活都被沈家兄妹给包了,日子格外惬意。 一晃五天过去了,在高考的前两天,县里终于传来了消息,周家兴因为逃跑袭击公安,被改判无期徒刑,周母因为帮助儿子逃跑,判了六年有期徒刑。 当天,周部长就在喇叭里宣布了这件事,一下子在公社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走到哪儿都有人议论这件事。 不过沉浸在紧张复习中的知青们完全不受影响。 等到傍晚,余思雅被沈跃扶着出了知青点,就看到吴翠花带着两个瘦弱的孩子站在路边,看到她,吴翠花拉着孩子跑过来,激动地跪下:“余厂长,谢谢你!” 余思雅第一回遇到这种事,简直是无语:“你快起来,有话起来说,跪着像什么样?” 沈跃也板起脸,伸出一只手,拽着吴翠花的胳膊,强制把她拉了起来:“不想给思雅惹麻烦,就不要做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行为。” 吴翠花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余厂长,我……我没这个意思的,我是真心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们母女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余思雅知道吴翠花没有恶意的,含笑说:“不用谢,我也没帮过你什么,是你自己反抗了不公的命运,迎来了新生活,带着孩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要是不想以后惹麻烦,这红云公社就别回了。” 吴翠花错愕:“我,我还想把自留地种上呢,空着多可惜!” 周家的自留地不少,加起来有一亩多,这些地种的东西都是不纳粮的,种多少都是自己的。她可以种一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再种点能放的蔬菜,这样能节省不少生活费。 “你想以后跟周家兴他妈扯皮你就种吧。”余思雅没多说。 吴翠花想起了难缠的婆婆,打了个寒颤:“算了,不种了,荒着吧。” “嗯,回去吧,收拾收拾早点去工作。”余思雅跟吴翠花没什么交情,帮她只是看她可怜,顺手拉一把,也没指望她回报。 吴翠花再次表达了一番感谢,这才离开。 然后第二天,社员们就发现,周家人去楼空了,房子的大门上了锁,值钱的东西,粮食,都不见了,吴翠花母子三人也不知去了哪儿,周家的房子和自留地就这么空闲了下来。 本省的高考设在5号和6号,离他们最近的考点设置在县城的高中和几所初中。到了4号这天,大家就陆续收拾东西,准备去县里面备考了。 红云公社准备参加高考的人不少,知青加上本公社的年轻人,总共有一百来号人,比周围几个公社都要多。 这么多人,客车根本挤不下,余思雅便让潘永康开了货车过来,分两批载大家去县里。她的腿还没好,走路不方便,沈跃不放心,一起跟着去了县城。 上了车,大家挤在一起,坐在铺了谷草的车斗里,哪怕寒风扑面,一个个也群情高昂,有知青手牵手,唱起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歌》,还有个小伙子掏出口风琴,凑在嘴边,吹了起来,给他们伴奏。 生动感人的歌声一路唱到县城,余思雅也受到了感染,她不会歌词,就跟着大家一起哼,拍手鼓掌。一首接一首,直到招待所才停了下来。 余思雅被沈跃背下了车,趴在他的背上,高兴地说:“我今天很开心,无论考不考得上,我都挺开心的,但我希望他们都能考上。” 她不需要高考来改变命运,高考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可这些被时代耽搁了知识青年们却迫切地需要这场高考来改变他们蹉跎了十年的人生。 沈跃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爱人,看起来无坚不摧,雷厉风行,实则有一颗柔软的心,善良却不软弱。 “你们这么努力,都会考上的。”第一次,沈跃说了不理性的话,明明知道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考上,却还是想安慰她。 余思雅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住进了招待所,大家并没有放松,哪怕离高考不到一天了,可所有的人安顿下来后,还是选择了窝在房间里继续看书做题。 余思雅也不例外,一直窝在房间里看书学习,吃过了晚饭,还拿着书本不放。 为了省钱,加上县城的招待所不够住,知青们都是两三个人挤一个房间。因为沈跃跟来了,大家没跟余思雅挤,给他们单独留了个房间。 吃过饭,打好了水,洗完饭盒后,沈跃穿上了军大衣,对余思雅说:“你睡觉的时候反锁上门,不认识的不要开门,晚上盖好被子。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去考场。” 余思雅从书本中抬头,诧异地望着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招待所可没空房间了。” “我去罗援朝家住,你看会儿书就早点睡。”沈跃扣好了扣子,揉了揉她的头。 余思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错开了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说:“这么晚了,就别去打扰人家了,你就在这里睡吧,床很大,够睡两个人。” 这可真是个诱人的提议,沈跃非常心动,有一刹那都不想走了,他轻轻捏了一下余思雅红红的耳朵:“我找他还有点事要谈,明早就回来。” 说完就走了,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反悔。 等他走到门口,余思雅叫住了他:“沈跃,谢谢你。” 她很清楚,沈跃是怕他们俩一直分房睡的,猛然间凑在一块儿,她不自在,睡不好,影响了明天的考试,所以才会大晚上的去战友家睡。 沈跃冲她笑了笑,再次叮嘱:“关好门窗,明天见。” 余思雅被他温柔的笑晃花了眼,等回过神来后,人已经不见了。她抿了抿唇,嘴角勾起,无声地笑了。 次日一大清早,沈跃就回来了,还带了两个煮鸡蛋,一碗豆浆,两个肉包子。 “洗漱完了吗?吃早饭吧,吃完我送你去考场。”沈跃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去走廊尽头打了水过来,再掺上热水,让余思雅洗脸刷牙。 等忙活完,余思雅匆匆赶去了考场。她被分配到了县第二初中这个考场,沈跃只能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余下的只能她自己拄着拐杖进去了。 两天的考试很紧张,大家考完一课也不敢放松,吃过饭又开始复习下一科。 两天就这样紧张地过去了,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课,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为了省钱,大家当天就准备回去,到了招待所便开始收拾东西,对答案,几家欢喜几家愁。 等车子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考试的题目。 上了车,余思雅累得不轻,靠着沈跃的肩膀就闭上眼睛。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她都习惯了。沈跃也习惯了,顺手握住她的头,用手挡住她的眼睛,轻声说:“眯一会儿吧。” 跟她一样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不少,大家都逮着空打瞌睡,车子上全是呼噜声和小声说话的声音。 直到车子停在公社,有人喊“到了”,大家才高兴地拿着行李,跳下车,三三两两的道别。 余思雅因为腿不方便,未免磕碰,最后下车。 见状,潘永康提议:“余厂长,你腿还没好,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我家那边路没修好,车子不好走,陷进田里就麻烦了。” 潘永康只得作罢。 沈跃把余思雅给背下车,还没走,就看到小李匆匆跑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余厂长,考得怎么样?” 余思雅没跟知青们对答案,但她毕竟上辈子参加过系统的学习,这辈子又提前一两年就开始看书,心里还是比较有底的,大部分题都会,所以也不是很担心:“还好。” “那就好,考完试你就没事情了吧?”小李搓着手问。 余思雅瞧出来了,小李应该是特意来公社找她的,遂直接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小李叹了口气,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余厂长,省城那边的销售非常火爆,四天前就已经断货了,怕影响你考试,我一直没敢来找你。” 余思雅听到这里笑了:“那这是好事啊,赶紧加班加点生产,人不够就再招一批员工,趁着现在销量好,赚一笔。” 小李无奈地说:“不是人的问题,是货不够,养殖场没多少大鸭子了。前一阵从隔壁两个养殖场收回来的那批鸭子都杀光了,咱们养殖场的大鸭子也所剩无几了,下一批得到下个月初才能出笼。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咱们要不要去省养鸭场买点大鸭子?”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还得扩大规模,可扩大规模得花钱,他们现在还欠了不少钱,两个养殖场的账要结算,10号要发两个月的工资,也不知道账上还剩多少钱。 养殖场目前已经贷了银行七万多块,再想贷款可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下一步的扩张得靠他们自己。 余思雅已经十几天没去养殖场了,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说:“李主任,你让杨会计把账目准备好,我明天去厂子里看完了咱们再讨论。” 有她拿主意,小李放心了,连忙应声:“好,我这就回去安排。” “等一下。”余思雅叫住了他,“你让马冬云找几个会做衣服的,明天带到养殖场来见我。” 小李不解,不过想到余思雅总不会做无用功,兼之天色已不早了,便没有多问:“好,我现在就去通知马冬云。” 066 066 “余厂长, 门市部的账都在这里。我早就想跟你汇报了,但又怕耽误了你的考试。”杨会计把账本递给余思雅, 脸上难掩兴奋, “门市部这半个多月的进账顶得上很多厂子一年的收入了,也能把咱们先前欠下的窟窿一并填上,余厂长你真英明。有你领导咱们厂子, 咱们一定能做大做强, 成为辰山县最大的村办企业!” 果然是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余思雅不喜废话,做事要求效率, 小李、马冬云、叶梅和楚玉涛跟着她时间久了都沾上了她的作风, 有事说事, 不会奉承领导。这个杨会计跟他们的作风明显不一样, 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 下次有好大喜功, 喜欢被人捧着的领导来,就让这位会计去接待,肯定能拍得对方舒舒服服的。 余思雅含笑接收了他的赞美:“杨会计, 你坐一会儿, 我先看看账册。” “诶。”杨会计捧着个搪瓷缸子, 坐在余思雅对面的椅子, 耐心地等着。 余思雅没管他, 埋头认真地查账,一笔一笔, 将门市部大半个月的销量都看了一遍, 果然如她所料, 前两天的销量最好,后续开始下滑, 到第五天左右稳定下来,后续的日销售额大约保持在四五千左右。 十几天下来,总共卖出去了七万一千块,加上还没用完的三万多块贷款,目前养殖场的账目上确实挺宽裕的,总共有十万出头的现金。这在七十年代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县里绝大部分厂子账上恐怕都没这么多钱。 不过养殖场还欠了不少债务,要是将这些债全偿还了,那也所剩无几了,所以还需继续努力啊。 再看开支,养殖场的开支目前来说几乎比较固定了,人员工资,饲料费,电费油费,还有一些额外的花销,但都不大。 扫了一遍账,余思雅心里有数了,对杨会计说:“统计一下,10月、11月,员工的工资和奖金总共有多少,然后去邮电局把钱提出来,厂子既然缓过来了,那不能再拖欠工人的工资,今天下午就把工资发了,让大家开开心心的回家!” 杨会计上上个月的工资也没领,听到这话,自然欣喜若狂:“好,余厂长,你对咱们工人真是太好了,还提前发工资。” 其实也就提前三天而已,10月的工资可都还拖欠着。但这种小细节非常容易赢得工人们的好感。 余思雅笑道:“这次是特殊情况,因为10月的工资拖欠了,所以这次提前发,以后每个月还是10号发工资,通知发工资的时候跟大家说清楚。另外,把欠其他两个养殖场的款子也一并准备好,我让他们过来拿钱,咱们养殖场不会欠债赖账。好了,你去忙吧,顺便帮我叫一下小李。” “诶,我这就去。”杨会计马上应声。 趁着小李还没来的功夫,余思雅先后分别给三家养殖场打了电话过去,让他们今天过来拿钱销账。 才过了一个月,余思雅就要还账了,听到这个消息,钱书记等人惊得不轻,搁下电话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一一通知他们之后,小李也过来了。 余思雅指着椅子示意小李坐下,然后说道:“我看过账了,目前养殖场的资金比较宽裕。你安排人去省养鸭场买一批鸭子,数量暂定一万只。另外,你去清点一下,咱们养殖场还有多少产品,大概能撑多久。” “好。”小李马上下去安排。 等他走后,余思雅又开始看马冬云写的工作日志,进一步了解这半个月来养殖场的情况。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小李回来了,拿着本子给余思雅看:“余厂长,我算过了,根据现有的材料,目前大概能生产清河鸭大礼包四千二百分左右,火腿肠一万二千根,咸鸭蛋和皮蛋倒是相对宽裕,有好几万只,而且市场需求量没那么大。” 这点数量要不了五天就能卖完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你给叶梅发电报,让她从接到电报之日起,限量销售,每天只卖四百分的清河鸭,一千两百根火腿肠,咸鸭蛋和皮蛋的数量不限,前两样卖完就关门收摊!” 小李搞不懂了:“余厂长,哪有有东西不卖的?这样顾客会生气吧,要是以后不买咱们的产品了怎么办?” 小李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挽回来的声誉又这么丢了。 余思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饥饿营销这个词。别看这招俗,但有用啊,想当年,多少人排着队去买手机、奶茶,还有所谓的限量版,提前几天排队的都有,排队的人越多,这个牌子就越火。 真的是生产不了那么多产品吗?当然不是,一家代工厂忙不过来,还有另一家啊,全国多少代工企业,更何况新品发布之前还有冗长的周期,这段时间足够商家生产出相应的产品了,尤其是个别产品还是预售制,那更不会存在产品大量不足的状况。 第一年可以说是经验不足,没想到销量这么好,没准备好,那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呢?年年如此就有意思了,可偏偏就是有很多人去连夜排队购买,不少人就是吃这一套。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故意要搞饥饿营销,确实是缺货,余思雅这么做,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李主任,要敞开了卖,三五天就卖完了,接下来怎么办?关门吗?那以后顾客忘了咱们店怎么办?店不能关,那就只能限量销售了,让他们每天只上要卖的货,其他的都放在仓库不就没问题了?” 听到余思雅的反问,小李哑口无言,但实心眼的他还是觉得不妥:“可我们明明有货,却不卖,不大好吧。” 这种实诚的性格负责生产再合适不过,但干销售就不行了,总掌舵一家企业也不大能应付瞬息万变的市场。 余思雅没法跟小李解释清楚人性的劣根性,越是没有,越是稀罕。她拍板下了定论:“你听的我,就这么安排下去,另外给叶梅他们写一份挂号信去,算了,你要忙生产,这件事我让马冬云去办,你去忙吧。” 小李拗不过余思雅,只能回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三个养殖场的书记陆续过来了。 最先到的自然是离得最近的钱书记。 进门,他就扯着大嗓门说:“余厂长,你的伤没事吧?听说你上个月受了伤,本来想去看你的,又怕打扰到你。” 余思雅笑着说:“已经好多了,劳钱书记记挂,你先坐一会儿,等人都到齐了,我还有点事跟你们说。” “好,你受伤了还去参加高考吗?”钱书记坐下,自来熟地问道。 余思雅点头:“去了,都复习了那么久,不去不甘心啊。” 钱书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样子可真不像刚去参加过高考的,咱们公社那些知青们回来就开始对答案,有的哭有的笑,可热闹了。对了,余厂长,你考得怎么样?” 余思雅一边看工作记录,一边跟他闲聊:“还行吧。” 钱书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余厂长要是去念大学了,你们清河鸭养殖场交给谁啊?” 这是探底来了,余思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钱书记,我准备报省城的大学,到时候在门市部安个电话,厂子里有什么事,打个电话通知我就行了。” 多简单的事,随着通信技术的发展,以后全球开个会大家都只需要坐在电脑前就行了。现在虽然达不到,可有电话这种即视通讯工具,还有什么难的。 “那就好,那就好。”钱书记高兴了,又问,“这么快就还咱们的钱,你们养殖场在省城的门市部销量很好吧。” 余思雅本来就想跟他说这个:“是啊,挺火爆的。我今天就是想跟你们协商这个事,正好,其他几位书记来了。我腿不大方便,咱们就不去会议室了,大家将就在我办公室坐一坐。” 招呼完几个书记,余思雅又让马冬云去端椅子倒茶。 等都安排好后,余思雅直接切入正题:“今天找几位书记来,是有两个事想跟大家说,第一件事情是感谢大家对咱们养殖场的支持,帮助咱们养殖场度过了难关。咱们清河鸭养殖场是一家讲信誉的厂子,如今厂子里的资金缓过来了,就提前先把你们的账结了,一会儿你们去杨会计那里签字拿钱。” 大家在电话里就听余思雅说是让他们来拿钱的,没想到还真是拿钱。她也未免太痛快了,着实有点出乎这些油滑的老狐狸的预料,要换他们,哪怕手上有钱,也要拖拖,反正都说好年底给了。 “那就谢谢余厂长了。你的为人,咱们放心。”永胜公社的书记爽快地说,还不忘顺手拍余思雅一记马屁。 被抢了先,钱书记马上跟着说:“可不是,余厂长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老钱就信你。” 不管真假,余思雅一律笑呵呵地说:“多谢几位书记的信任,也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工作的支持。今天找大家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跟大家透个底,我们养殖场的鸭子又不够了,马上要去省养鸭场买一批,所以明年我还打算进一步扩大规模。” 几个书记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钱书记试探地询问道:“余厂长,你这是让咱们再扩大规模吗?那咱们养的鸭子,清河鸭养殖场都收吗?”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只要鸭子没生病,是按照我们的要求饲养两个半月以上出笼的,我们都收。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也合作这么久了,我也不瞒大家,我准备找县里面,扩大养鸭规模,将咱们县打造成一个养鸭基地。” 养殖业数量太大后,管理很麻烦,余思雅年后的重心要移到省城,所以希望将这部分产业分化下去,由各个养殖场来负责,这样清河鸭只管收购就行了,省了不少麻烦事。 而且还能带动辰山县的产业发展,将清河鸭做成一个影响全县人民收入的大厂子,这样以后县里面对他们清河鸭养殖场也会有更多的政策支持。 几个书记震惊地看着她,钱书记张了张嘴问道:“这……梅书记能答应吗?” 虽然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会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式宣布改革开放,但在政策正式出台前,肯定会有过相当长时间的调研和考察,这一切不是无迹可寻的。 只要梅书记够敏感,他肯定能发现时局的变化,别的不说,就刚举行的高考其实就是一个政策发生大转折的信号,老的那一套行不通了,改革势在必行。 余思雅有信心能说服梅书记,但在钱书记他们面前自然不能将话讲得这么满:“我试试吧,咱们都希望带领社员们过上好日子,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我相信梅书记也会尽可能地支持咱们的工作。” 几人无话可说,良久,钱书记叹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干劲儿,这以后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余思雅笑着说:“钱书记说笑了,咱们年轻人做事冲动,还要你们这些前辈给咱们掌舵呢,你们丰富的经验可是咱们宝贵的财富。对了,大家手里都有钱了,有没有想过这笔钱怎么花?” 即便扩大养殖规模也花不了多少钱。因为土地是村里的,不要钱,鸭苗可以赊账,也就饲料和人工需要钱。这样算下来,几个公社的盈余不少,躺在账上又不能生子,当然应该花出去了,不然搁久了,很容易产生腐败等问题,毕竟看着那么大笔款子躺在账上,生出贪婪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别的人不是特别了解余思雅,但钱书记知道,余思雅问这个问题,不会是无的放矢。他笑着说:“余厂长可有什么好建议?” 余思雅笑了一下道:“要是你们公社计划通电的话,我们公社有很丰富的经验,可以派些有经验的老同志去帮忙,你们管一天三顿饭就行。” 要让县里面答应大面积推广养鸭,那也得让县里面的领导看到养鸭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和成绩才行啊,不然领导为什么要相信你,跟着你冒风险。 几个公社以前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如今好不容易账上多了点钱,都还没捂热,这就要花出去,大家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穷怕了。 沉默了一会儿,黄书记问余思雅:“你们公社去年通电花了多少钱啊?” 余思雅说:“几千上万块吧,具体的我也忘了,待会儿让杨会计把去年通电的账目给你们看看,你们考虑考虑吧。我们养殖场今年遇上了困难,资金比较紧张,没办法做出点成绩了,只能看明年了,今年你们要领先咱们公社了。” 这话说得几个公社的书记心思又活络了起来,钱书记问余思雅:“余厂长,你们明年有什么计划啊?” 余思雅摆手:“现在还不确定呢,得看明年的效益,先不说这个,免得传出去,给大家很大的希望,最后又没钱只能算了,又让大伙失望。” 这是有大动作啊,几个书记的脸顿时苦逼地皱了起来。去年就被红云公社的光环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看样子,明年还得做陪衬,那他们今年要不要搞一搞,压过红云公社?不然年年落后多没面子啊。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跟余思雅说,几个书记都表示要回去考虑考虑,余思雅微笑着送走了他们。 转眼吃过了午饭,马冬云带着四个裁缝师傅过来,两男两女,都是本公社会踩缝纫机,会做衣服的,其中手艺最好的是一个叫赵德安中年男人,另外一个年轻女人还是他的徒弟。 几人都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养殖场的厂长怎么会见他们。 “余厂长,人都带来过了。”马冬云一一给余思雅介绍。 余思雅笑着跟他们打过招呼,然后纷纷马冬云:“你去泡茶,我跟四个师傅聊一会儿。” 四个裁缝都是普通社员,对余思雅的名字如雷贯耳,哪怕她才20岁,比他们所有人都小,他们也不敢小觑,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农民的憨厚与淳朴。 余思雅看出他们的不安,索性跳过了寒暄,直接说明自己的目的:“今天找四位师傅过来,是有件事想交给大家去做。你们知道的,我们养殖场每年会产生大量的鸭毛鸭绒,遗弃了太占地方,还会对村里的环境造成影响。所以我想废物利用,大家看能不能用这些鸭绒制造出保暖的衣服。” 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以后产生的鸭绒鸭毛会更多,丢了实在是太浪费了。目前国内又没听说有羽绒服,根本卖不出去,所以余思雅才想着自己做,将资源利用最大化,同时也是为了增加养殖场的抗风险能力。火腿肠、鸭脖鸭腿等等食物,别的小厂子要复制太容易了,羽绒服相对来说技术含量更高一些,想跟风难度也要大得多。 农村乡下的土鸡土鸭,杀了之后,毛都是埋进土里或者丢进垃圾坑里了,做衣服大家还是头一次听说。几人都很茫然:“余厂长,鸭毛也能做衣服吗?我们没经验。” 余思雅也不懂羽绒服的制造工艺,不过国外在四十年代就有羽绒服了,如今都有三十几年的历史,想必已经有了成熟的生产线。只是他们买不起,也找不到地方买,只能靠自己摸索。其实改革开放一穷二白,很多厂子都是这么摸索着建立起来的,并一步一步做大做强的。 “我大致知道一些,不能选鸭毛,要选细的绒毛,消毒去掉鸭子的腥味,然后填充进衣服里,就像咱们的棉袄一样。不过羽绒比较细,技术不过关容易跑绒。如果你们有意愿,那就留下来先试试,不过在产品生产出来之前,大家的工资很低,五块钱一个月,包一日三餐。如果能制造出市场欢迎的衣服,你们每个人将根据贡献度,奖励200—1000元不等,而且转正成为正式员工,待遇按照中级工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奖金太诱人了,而且还能成为正式工,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会想试试。 四个人都没打退堂鼓:“余厂长,我们虽然不懂你说的这个怎么做,但咱们想试一试。” “好,我让马冬云给你们腾一间办公室出来,仓库里的鸭绒鸭毛随便取,不过不能乱扔,用多少取多少。另外需要的针线布料之类的,你们可以跟马冬云说,我们会尽量给你们提供。下次我去省城,会找省纺织厂,各种布料买一批回来,给你们做实验。” 听出余思雅很重视这个事,养殖场也会全力提供他们所需,四人都很感动,站起来保证:“余厂长,咱们会尽量做出让你满意的衣服。” “好,我相信你们,跟马冬云同志去看看办公室吧。”余思雅笑着说。 等人都走光后,余思雅伸了伸懒腰,这可真是忙碌的一天。 她揉了揉额头,看着办公桌的文件,认命地忙活了起来。 因为腿受了伤,不方便,余思雅除了去上厕所,整天都窝着办公室的这张椅子上,一天下来,浑身酸痛,人都快散架了。 到了六点,沈跃出现在门口:“回去了。” 余思雅第一回看到他这么高兴:“你来了,走吧。”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坐得屁股都疼了。 沈跃看出她脸上明显的喜色,劝道:“你身体还没好,上半天班就行了,我明天中午来接你吧。” 余思雅抓住他的手臂站了起来:“不用,我得以身作则,再说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她得在过年以前将工作安排好,不然过完年去了城里,养殖场得乱套了。 沈跃知道她固执,劝不动,只能把她扶到台阶下的自行车上:“走了,回家。” 余思雅毕竟是厂长,在养殖场要顾忌形象,沈跃很注意这一点,早上也是用自行车推她过来的。 余思雅虽然没说什么,但对沈跃这样妥帖的处事方式非常受用,主动说道:“要不你骑车子吧,我就腿还有点不利索,其他的都好了,你骑车不影响我。” “没事,建东在家做饭呢,咱们不急着回去,走一走,顺便说说话。”沈跃拒绝,主动问起,“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 余思雅提起工作就来劲儿:“还好,门市部的销售远超预期,半个多月就卖出了七万多块,不过我们没货了,不然还可以再开一个门店。” 省城有好几十万人,偌大的市场,一家店完全覆盖不过来。现在缺的不是市场,而是货物,这个供不应求的时代啊。 沈跃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这么多?” 真是想不到,一家村办企业开的店,半个多月就卖出这么多钱。要是一直不缺货,岂不是明年还能卖出上百万的销售额? 余思雅自豪地笑了:“是啊,可惜缺货。明年我们一定要把规模做大,争取将清河鸭卖到外省去。” 这可是个宏大的愿望,沈跃却相信余思雅能办到:“你一定可以。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信任你。” 余思雅笑了笑:“别净夸我了,对了,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你这假期还有多久啊?” “不急,我两年多没休假了,这次放了我一个长假,可以呆到年后。”沈跃算了一下,还有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是他参军以来最长的假期,但两个多月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两人又会千里之隔,犹豫了一下,沈跃主动邀请余思雅,“等暑假的时候,你要不要带着红英他们一起去我们部队玩玩?那边有很多咱们本地没有的水果,比如芒果、龙眼、荔枝、木瓜等等,口味跟咱们本地的水果差别很大,你一定会喜欢的。” 余思雅没说话,沈跃这个邀请可不只是简简单单邀她去坐客,而是一种试探,对两人关系的试探,她要答应去了,那就认可两人继续发展,可她现在还没想好。 见她不吭声,沈跃也没逼问,而是转移开了话题,提起其他的事:“建东说他想跟着你,等下个月咱们去省城租个房子吧,就租在省大旁边,你看怎么样?” 省大旁边方便的是她,余思雅自然没意见,她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考上啊?” “我看到了你的努力,我相信努力的人不会被亏待。”沈跃认真地说道。 余思雅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转开了眼睛,嘴角翘起,谁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就不会说好听的了,看看沈跃的嘴巴多甜。 “借你吉言了,等下个月咱们去省城看看吧,建东想做生意,在大学旁边摆个小摊成本低,人流量大,可以先试试。”余思雅讨论起沈建东的安排,“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想好了卖什么吗?” 沈跃摇头,打趣道:“他不肯说,说我不懂做生意,要跟你商量。我看在他们姐弟心里,你这个嫂子的地位比我高多了。”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吃我的醋吗?” 沈跃心说,我巴不得把他们都送给你,套牢你,可这话现在还不能说,他只好改口:“没有,是你对他们好,他们才会认可你!”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家,谁都没再提去探亲的事。 考试完了之后,并不意味着余思雅就能松懈下来了,她还要填志愿,忙养殖场的事。 1977年的高考跟后来的不同,先预选,也就是公社通知哪些人可能考上了,相当于提前筛选一批人,然后被通知的人去填志愿,再等录取通知。 在高考半个月后,余思雅和公社另外13名知青,4名公社社员接到了通知,去公社填志愿。 也就是说,有绝大部分人都没通过预选。而通过预选的这部分考生,也不一定都能考上,可想而知,恢复高考第一年的录取率有多低。 到了公社,填志愿的时候,18人顺便问了一下自己的分数,但结果让人很失望,分数还没下来,还得等。 这会儿因为信息不畅通,很多人都不知道全国有哪些学校,加上高考断了十年,大家对填志愿非常陌生,没有经验,都有些忐忑,不知道该填什么学校好。 余思雅是第一个填完的,她第一志愿填的省大,后面的三个志愿随便选了几个省城比较好的大学。她的事业在省城,她不可能离开省城。 “余厂长,你就填完了啊?”几人看她利索地放下了笔,都有些吃惊。 余思雅笑着说:“我都选的省城,你们不是估过分数了吗?要是成绩很好,那就填北京的大学,要是一般那就填省城,家乡的大学啊。大家合计合计,将你们知道的大学归拢在一起,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吧。王书记找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好,谢谢余厂长,能把你的志愿给咱们看看吗?”有个女知青好奇地问。 余思雅把志愿递给了楚玉涛,笑道:“我主要填的是省大,待会儿麻烦你们帮我交给老师。” 楚玉涛一口应下了:“好。” 其他人接过她的志愿和楚玉涛的一看,跟着说:“既然余厂长和楚玉涛同志都填了省大,我也填省大吧。” 好几个人都跟着填了省大,还有几个担心自己考不上,有点犹豫。 余思雅没管他们,去了王书记的办公室。 王书记指着椅子:“坐,你的腿好了吧。” “已经好了,只是还不能走太远的路。”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提起了正事,“王书记找我什么事啊?” 王书记两手交叉:“钱书记他们向咱们公社借人,说是你提议让他们通电的,有没有这回事啊?”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上次钱书记他们过来拿钱的时候,我跟他们提了一嘴。”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王书记心里有点不舒服,又不好指责余思雅,只能说:“这样咱们公社就不是全县唯一一个都通了电的公社了。” 余思雅明白了,王书记是不愿意被钱书记他们比下去。红云公社今年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暂时看来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年底的工作汇报肯定比不上其他公社。王书记有点不甘心。 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他才下来一年,一届得好几年呢,着实不必着急,成绩还在后面呢。 余思雅笑着道:“王书记,这是好事啊,通了电,老百姓们就方便了,县里面也能看到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带动效应了。” 话是这样说,王书记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他踌躇满志地下了乡,但这一年的成绩并不理想。 但他也不好在余思雅面前表现得太狭隘,遂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这也是一件利民的好事。” “可不是,王书记,我这里还有一件利民的好事,你要不要听听?”余思雅笑呵呵地说道。既然王书记有心要进步,她就给他个机会嘛。 王书记挺感兴趣的,抬头问余思雅:“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余思雅缓缓说道:“咱们清河鸭的产品在省城大卖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现在是供不应求,主要是原料赶不上。所以我有个想法,在全县建立以我们红云公社为核心的养殖基地,扩大养殖范围,以扩大市场的需求,王书记你看怎么样?” 王书记拧着眉:“你的意思是让更多的公社建养殖场?那为什么不在咱们自己公社建呢,除了清河村,咱们还有九个大队,可以建很多个养殖场。” 余思雅解释:“王书记,养殖增加后,生产也得增加。咱们公社以后就主要负责最要紧的环节,生产和销售,这才是最赚钱的环节。以后咱们公社工人越来越多,种地的都不够,更别提饲养员了。而且公社每年有生产任务,如果都去建养殖场了,完不成生产任务,会挨批的。” 最后一点成功地打消了王书记在自家公社扩张的意愿。他点头:“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保障养殖场的同时,咱们也不能忘了生产,公社的第一要务是生产,保障大家都能吃的上饭。” “王书记说得有道理。而且养殖场的规模进一步扩大,饲料也是个大问题,还是让其他的公社去烦恼吧。”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王书记越想越觉得余思雅这法子好,既帮了养殖场解决了原料问题,又没让这些公社白占便宜:“成,就按你说的这么做吧。”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王书记对养殖场工作的支持。计划书我已经做好了,王书记看看行不行?王书记,你明天要有时间,咱们去县里找梅书记汇报这件事。” 王书记……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要去找梅书记了?这不是养殖场的事吗? 余思雅看出王书记脸上的茫然和困惑,仍旧笑眯眯的,还不忘给王书记戴高帽子:“梅书记看咱们这么有进取心,一心带动全县的公社兄弟们进步,一定很高兴!” 要不是因为王书记跟梅书记有交情,她至于跟王书记废话这么多吗?之所以讲这么大一堆,还不是为了先说服王书记,有他帮腔,说服梅书记的几率就大多了。 王书记稀里糊涂地被余思雅带偏了,顺着她的话答应了下来:“好吧,我也好久没见梅书记了。” 067 067 接替王书记工作的新秘书姓胡, 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白净, 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 当时交接工作, 王书记还带过他一段时间,所以胡秘书看到自己的前任非常客气:“王书记,好久不见, 你是来找梅书记的吗?他现在有个会,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 王书记客气地说:“好,麻烦胡秘书了, 我们在这里等等。对了, 这位是我们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余思雅同志。” 余思雅含笑道:“胡秘书, 你好。” 胡秘书此前听说过余思雅的大名, 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脸嫩看起来就够小了,这位女同志看起来比他还小好几岁的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年轻就担任厂长, 还让王书记这个前辈对她挺维护的样子, 胡秘书可不敢小看余思雅, 礼貌地回一一笑:“原来是余厂长, 久仰大名。” 握过手后, 他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今天找梅书记是有什么工作要汇报吗?待会儿我好跟梅书记通报。” 王书记主动说:“是有点工作,关于我们养殖场的下一步计划, 这个涉及的范围很广, 需要县里面点头, 所以我们特意过来征求一下梅书记的意见。” 余思雅挑眉看了王书记一眼,虽然他搞实业不大行, 但搞政治确实是一把好手,看看,话说得多好听。 胡秘书也没问具体的工作,给两人倒了茶水:“好,你们稍等一会儿。” 王书记显然跟对方很熟,没有客套:“胡秘书,你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等梅书记有空见咱们了,再麻烦你通知咱们一声。” 胡秘书也确实有工作要忙,便笑着说:“成,你们先坐一会儿。” 等他走后,会客室只剩下了余思雅和王书记两人。 王书记有点坐立难安,扯了扯衣领,感觉脖子还是勒得慌,可一会儿要见老领导,他也不敢解开扣子,拽了一下衣领,又松开了手,端起茶杯低声问余思雅:“余厂长,你说,这么大的事,牵扯到全县,梅书记能答应咱们吗?” 王书记心里很没底,他以前一贯处于服从的角色,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找梅书记办事,万一办砸了,梅书记对他印象不好了怎么办? 上回养殖场的事,他主动认了错,还写了检讨报告,梅书记当时没说什么,还夸了一句,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但谁知道梅书记会不会因此对他失望。 余思雅瞅了一眼他忐忑不安的样子,很是无语,其实王书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就是太胆小,更准确地说是太在乎现在的一切,地位、名声,还有领导对他的印象。 可能是因为年轻吧,前途无量,因而患得患失,怕走错一步影响了前程,不像冯书记那样的老同志更豁得出去。 “应该会吧,待会儿我来说服梅书记,你适时地帮我美言两句就行了。”余思雅安抚他。 王书记点头:“我明白了。你真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这个提案还是你最了解,希望梅书记能同意吧。” 余思雅满意了,王书记这个人有点好,重诺,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未免王书记紧张,她端起茶杯说:“来,先喝点茶,对了,这个会客室以前也是这么布置的吗?” “差不多吧,梅书记来后这地方就一直是这样的,当初这家具还是我……”一提起熟悉的环境,王书记侃侃而谈,也忘了紧张。 两人茶喝完了,也把会客室里每一件摆设的由来都扯了一通,胡秘书总算回来了:“王书记,余厂长,梅书记在办公室等你们,请跟我来。” 他将两人领进办公室,分别倒上新茶,这才退了出去。 梅书记挺忙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堆需要他签字的文件。他打开钢笔,一边翻文件,一边问余思雅和王书记:“小胡说清河鸭养殖场有新的计划,牵涉面比较广,说来听听。”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笑道:“梅书记,是这样的,咱们养鸭场上个月在省城开了一家门市部,销量大增,供不应求,目前因为货不够,已经实行每天限量供应了。为了保证供货,所以我们准备进一步扩大规模,但我们养殖场的鸭子数量已经常年保持在一万五千只以上了,再增加数量,会对我们养殖场造成比较大的负担。而且,也不能咱们一个公社发展,独木不成林,光咱们公社的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还不行,也得照顾附近的兄弟公社,所以我想了个新的办法,在咱们辰山县建立清河鸭养殖基地,这是我的计划书,梅书记请过目。” 听完这话,梅书记盖上了钢笔,点了点下颚:“拿过来。” 余思雅双手递上计划书。 梅书记没急着看,反而笑看着余思雅问道:“听说你们养殖场前些日子出现了状况,资金周转不灵,现在问题都解决了?” 闻言,王书记面色一变,两只手不自觉地抓紧杯子。 余思雅仍旧微笑着说:“是的,我们在经营中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主要是因为我跟王书记都是新手,没有经验,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出了一些岔子,不过现在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欠工人的工资已经发了,其他三个养殖场的货款也一并跟他们结算清楚了。听说钱书记他们准备拿这些钱给村里通电呢,前阵子好像还找王书记借人手,对吧,王书记?” 突然被点名的王书记连忙点头:“对,确实有这个事。钱书记他们说想学学咱们公社去年的经验,让咱们借几个有经验的老同志过去,我已经让各大队安排了。” 说完,王书记忍不住悄悄看了余思雅一眼。他以前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能做县委一把手的秘书,学识能力已经远超同龄人了,直到遇到了余思雅,却被连番毒打。 今天又长了见识,邀功都能邀得这么不动声色,学到了。 果然,梅书记听了这个消息很高兴:“通电好,通了电,咱们老百姓就能用上电灯,不用点煤油灯了,这是好事。不过阳明公社他们去年修了路,在银行借了贷款,还清了吗?”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想来三位书记心里也有数。而且年底他们还要卖一批鸭子,大概五千只吧,得有一万出头的收入,这笔钱够还去年的贷款了。” 听到这话,梅书记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看来开养殖场挺赚钱的嘛。” 余思雅谦虚地表示:“还好,他们几个养殖场成本比较低,主要是饲养员的工资和饲料钱。不像我们厂子,还养了两百多号工人,压力比较小。” 一个村办企业,要养两百多号工人,确实挺不容易的。梅书记放下了笔:“你们也确实不容易的,我看看计划书吧。” “好的,梅书记,这个计划书是我写的,缺乏经验,写得不大规范和周到的地方,还请梅书记指点。”余思雅微笑着道。 梅书记颔首,没多说,翻开了计划书。 说是计划书,其实就三页纸,阐述了辰山县养殖基地的构想,以清河鸭养殖场为中心,在全县60多个公社推广养殖业,清河鸭养殖场负责提供鸭苗和技术支持,并按市场价收购鸭子。 接着,计划书还展示了前景,勾勒出一个产业集群效应和明年能给各大公社创造多少经济效益,并展望了全县通路通电的宏大愿景。 说是愿景其实也不大恰当,计划书上,余思雅规划的是在80年实现村村通路通电的目标。而且还算出了开个五千只规模的养殖场,公社一年大概有多少利润,这些利润能办哪些事,同时铺路通电会对全县的水泥、红砖、石子、电线以及建筑业有多大的带动效应,创造新的岗位等等。 这于其说是一份计划书,不如说是一个产业规划布局书,就是简短了点。习惯每次接到的报告都是五页以上,几十页也不稀奇的梅书记合上了计划书,还有点意犹未尽:“总共就三页?” 余思雅笑着说:“时间紧迫,我也没经验,所以弄得简单了点。梅书记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她可不耐烦做一大堆华而不实的报告,扯东扯西,浪费时间。 梅书记仔细一想,这报告虽然简单,但该说的都说了,而且连修路通电所需的原材料也估算出了个大致的数字。要做到这些可不容易,旁的不提,光是数据核算就是一个大项目,而且还要统计全县这么多公社的数据,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事。 扬了扬计划书,梅书记感兴趣地问道:“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余思雅含笑道:“王书记和冯书记,不,应该是冯主任也给了我许多帮忙。我对全县公社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多亏了他们给我提供的信息。” 王书记感激地看了余思雅一眼,余厂长可真是个好同志,受表扬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他。 即便如此,那计算也不是个不小的计算量了。梅书记琢磨了一会儿,将计划书放到了桌上,然后对余思雅说:“余厂长,待会儿让小胡带你去档案室借阅一些资料,你重新做一份更翔实的计划书,回头我跟县里面的领导通个气,咱们定个时间,召集各公社干部开个会,再来商讨这件事。” 余思雅和王书记都一脸喜色:“谢谢梅书记!” 梅书记摆手:“都是为了工作,去吧。” 两人起身跟梅书记道别,然后由小胡带去档案室查资料。 路上,小胡有意交好,高兴地说:“恭喜王书记和余厂长,你们的计划非常好,要是能实施,那咱们全县的工业都要上一个台阶。” 虽然这会儿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但各个省市县还是要比拼工业水平的,这也是地方官员的主要政绩考核之一。 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这多亏了领导们的中支持,咱们大家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嘛,为人民服务。” 听到这话,小胡也笑了:“对,为人民服务。余厂长,王书记,这儿就档案室了,王书记应该比较了解档案室,我还有工作,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哪能让梅书记面前的红人来陪他们啊。余思雅笑道:“谢谢胡秘书,你去忙吧,咱们慢慢看。” “成,要是有什么问题去隔壁楼找我。”胡秘书在档案管理员那里说明了情况,让余思雅和王书记签了名之后就离开了。 余思雅和王书记一起进了档案室。 县里的档案室不大,总共两间屋,可能有四五十平,整齐地放置着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类文件和县志等书籍。 余思雅主要是想了解县里各公社的大小,地图分布,还有主要的产业,便扭头问王书记:“县里的地图在哪里?还有产业分布,以及各公社的人口,粮食产量等等的资料。” 王书记到底是做了几年秘书,对这些很了解:“你跟我来。” 他来到架子前,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地图,打开交给余思雅:“这是全县的地图,绘制于1962年,应该变化不大。这上面是按比例缩小绘制的,你能看得懂吗?” 余思雅掏出了笔和本子,还有小尺子:“当然,这上面都不写着吗?1:100000的比例图,你别说话,让我先算算。” 哎,没有计算器计算机就是不方便,还得口算心算。 余思雅这一整天都泡在档案室,只有中午的时候出去吃了顿午饭,然后又折了回来,翻阅卷宗,查看资料,写写记记。 王书记帮她把需要的资料都找了出来,便没事干了。余思雅见他坐在一旁挺无聊的,便催促他:“王书记,都来县城了,你要不要去拜访拜访老朋友?” 王书记对余思雅已经有所了解了,她这个人从不做无用功,也不会多管旁人的私事,所以肯定也不止是字面上的叫他去拜访老朋友。两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书记不再摆架子,直接问道:“你想我做什么?”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不是看你闲坐在这里无聊吗?去找找老朋友,联络联络感情,回头咱们公社要什么需要老朋友帮忙的也好说话,你说是不是?感情嘛,是需要维护的。” 王书记再度无语,能把拉关系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余厂长可真是个人才,好像什么话到了她嘴巴里,都成了好词。 “那好吧,我交代了看档案室的同志,你要需要什么资料找不到的,问他。”王书记站起身,难得来县里一趟,他也确实该多跟以前的关系网走动走动。 王书记去找昔日的朋友聊天喝茶了,余思雅继续埋头做笔记,同时心里无比的怀念后世的计算机处理信息,需要什么,一搜就出来,不用像现在这样,一页一页地翻。 王书记是秘书出身,跟县里大部分的领导干部都认识,还有几个关系挺不错的,这一通聊下来,转眼就到下午四点多了。他估计余思雅快看完资料了,便告别了朋友,准备回去找余思雅。 下了楼,结果就碰到了梅书记。 看到昔日的秘书,梅书记眉眼一挑:“小王今天挺闲的,去我办公室里坐坐?” 王书记赶紧跟上。 到了办公室,梅书记非常和蔼可亲:“坐,上次比较忙,咱们都没来得及多聊一会儿。说说,你在红云公社怎么样?一年了,还习惯吧。” 王书记低着头,嘴角翘起自嘲的弧度:“梅叔叔,我挺好的。这趟下乡,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以前能做你的秘书,家里面功不可没。” 梅书记欣慰地看着他:“看来你这趟下去历练没白去,成熟了不少。不必灰心,余思雅是个另类,她对商业有种咱们普通人没有的天然嗅觉,而且非常具有大局观,思想灵活,善于整合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你跟她搭档,能学到不少东西。” 王书记忙点头:“是,你说得对,她确实有不少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梅书记看他褪去了以前的傲气,很是高兴:“你对余思雅的这个计划怎么看?这个计划书,她提前跟你商量过吗?” 王书记摇头:“没有,昨天她忽然拿了计划书过来找我,跟我说……她嘴巴太会说了,我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她。但现在想想,她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而且都是为了人民好,对咱们县也没坏处。” 梅书记明白了他的态度,含蓄地笑了:“看来你们这书记和厂长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王书记吓了一跳,赶紧澄清:“梅叔叔,我只是觉得余思雅做的都是为了养殖场,为了社员们好。实不相瞒,十月的时候,我查过养殖场的账目,养殖场建立两年多以来,上面的每一笔账都非常清楚。余思雅花了不少钱去修路通电,筹资建立学校图书室,播放电影增加社员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这些每一笔开支都不小,加起来数目不小。但她却从来没拿过养殖场一分一毫,哪怕是买只酱板鸭回去送父母也是给了钱的,而且没有将她的任何亲戚安插在养殖场,所有职工都是公开招工的。我觉得从她身上有时候能看到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坚持。” 梅书记笑了:“看来你挺佩服她的为人。这个小余同志人格魅力不小啊,你前面的老冯每次提起她也是赞不绝口。那你说说,她这份计划可行吗?” 王书记猛然开了窍一般:“应该可以吧,旁的不提,看看东风公社、阳明公社等几个开养殖场,跟着我们干的公社,最近公社的资金都充裕了许多,也能更好的建设公社。” 梅书记明白了他的态度:“好,我会慎重考虑的。既然你也赞同这个提议,就好好跟余厂长一起做好计划书,争取在大会上说服更多的领导。” “好,谢谢梅叔叔。”王书记感激地说。 梅书记看了一眼表:“档案室快关门了,你去找余思雅同志吧,如果资料还没看完,我让小胡给档案室那边打声招呼,你们明天再过来。” 王书记忙起身:“好的,谢谢梅叔叔,那我先去档案室了。” 他到了档案室,发现余思雅果然还在奋笔疾书。 “档案室要关门了,要是还有很多资料没看,咱们明天再来。”王书记提醒余思雅。 余思雅头也没抬:“不用,就还有一点点,我记下就走。” 她可不想又耗一天在这里。 “好吧。”王书记转身出了门,到外面跟管理档案室的小同志聊天去了。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余思雅总算合上了本子,将资料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然后背着包匆匆出门:“不好意思,同志,我看过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麻烦你放回去。” “没事,我明天来弄。”档案室的小同志很好说话。 余思雅跟王书记这才离开了县委,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大家谁都没提留在县里过一夜的事。 王书记在县里人脉广,他说:“我去问问有没有过路的车子,咱们搭个顺风车回去。” 巧的是还真有一辆运送砖块的拖拉机要去乡下。两人就搭这辆车,回了乡下,又走了一段才到公社。 回到公社,天已经黑了,王书记想起余思雅前段时间遇袭的事,主动说:“余厂长,天太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 余思雅笑着摇头:“不用,沈跃过来了接我了。” 王书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站在通往清河村交叉路口的沈跃,便笑道:“好,那我回去了。” 道完别,余思雅背着包,大步走向沈跃:“等多久了?” 沈跃接过她肩上的包:“没多久,刚来一会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事情办好了吗?” 余思雅揉了揉肩膀,今天埋头做笔记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颈椎有点难受:“还好,算是成功了一半吧。梅书记让我回来再做个详细的报告,过几天去县里做报告。” “这么说梅书记不反对,那希望挺大的,辛苦了,今晚建东煮了鱼头豆腐和蒜苗炒肉庆祝,就等你了,走吧。”沈跃笑着说道。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要是没成,是不是就煮好吃的安慰我啊?你这是要把建东往厨子的方向培养啊。” 沈跃也不否认:“听说大学食堂里的饭菜都是大锅饭,没什么油水,正好建东会做饭,我让他每周做两顿好吃的给你补补。” 余思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建东过完年才15岁,你可真是他亲哥。” “男孩子就是要多锻炼,放心吧,这小子也很乐意,可不是我逼他的。”沈跃不以为意地说道。15岁的男丁在乡下已经是一个劳动力了,力气大点的都能拿满工分了。 好吧,人家两兄弟都没意见,她还是别管了。 回到家,刚走进院子里,余思雅就闻到了蒜苗回锅肉的香味,建东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怜她跟沈跃都还是厨房废柴,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吃过饭,余思雅放下碗就回到屋里整理今天的资料了。梅书记没说具体哪天让他们去县里做报告,但只有他们等领导的份,没有领导打电话来,你还说你没准备好的道理。 所以未免县里通知他们去开会的时候,新的计划书还没准备好,余思雅决定现在就开始弄,加班加点,争取早点将计划书做好,复印几份。 见余思雅回家就一头扎进了屋子里工作,沈建东撇了撇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低声说:“哥,嫂子的伤都好了,你什么时候搞定嫂子啊?” 沈跃刚把椅子摆好,听到这话,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小孩子懂什么?” 沈建东不服气:“我怎么不懂了,人家两口子都是睡一个屋的。哥,你行不行啊?等嫂子上了大学,多少年轻有文化的大学生啊,你又不在,让人把咱们嫂子撬走了怎么办?我可舍不得嫂子,我不管,嫂子永远都是我嫂子,要是她不要你了,我还是要跟着嫂子,嫂子理解我,支持我。” 沈跃被气笑了,勾着他的脖子:“小子,你人不大,想得不少,我不行是吧,走,咱们出去比划比划!” 他两年没回来,这小子要上天了。 沈建东身板都还没定型,哪是沈跃的对手,差点摔倒,他赶紧抓住沈跃的胳膊:“不行,哥,你要再欺负我,我就大声喊嫂子了。” 沈跃松开了胳膊,放开他,嗤笑:“还找家长告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沈建东不乐意了,得意洋洋地说:“那你倒是别怕我告状啊。” 沈跃曲起食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嫂子心里也有数,她不是那种能被人花言巧语,随随便便骗走的人。你别捣乱了,既然喜欢你嫂子,那就要尊重她,以后不要说今天这样的话了。” 沈建东吐了吐舌头,他哥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像个老古板一样。哼,他这都是为了谁? “当我多管闲事。”沈建东说完抱着碗筷去了灶房。 沈跃跟着过去,让他去烧火:“我来洗碗。建东,我已经跟你嫂子商量好了,下个月等你嫂子的录取通知下来了,咱们去学校附近租两间屋,你一间,你嫂子一间。我不在,你要照顾好你嫂子,有什么事给我发电报,知道了吗?” 沈建东听说他们早有了安排,这才开心了:“好,哥,你早说嘛,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好嫂子的。” “行了,小孩子别瞎想,我们大人心里都有数。你嫂子最近工作很重要,你别拿这些小事去烦她。”沈跃又叮嘱。 沈建东擦燃了火柴,嘟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在嫂子面前乱说的。” 余思雅花了三天,重新做了一份报告,这报告足足有8页,比先前那分粗糙的报告翔实了许多,内容也有理有据,还例了相应的数据。 她将这份报告整理成册后,复印了八份,准备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可惜现在的印刷机器不好,印出来的油墨挺模糊的,还带着一股煤油的味道,最后余思雅干脆放弃了,自己手抄了两份,准备在会上给大家传阅。 万事俱备,就只等通知了。 可惜这会儿的办事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一等就是十几天,直到元旦过后,余思雅才接到了胡秘书的通知,让他们在1月2号这天去县里。 这次的会议规模很大,总共来了七八十位同志,除了六十几名各公社的书记,还有十来位县里面的领导,包括梅书记,主管经济的县长,还有计划委员会的干部,还有上次余思雅提到的能带动的相关单位的负责人。 梅书记坐在主位,发表了开场白:“各位同志,今天这场会议是关于建立清河鸭养殖基地的讨论,在此之前,小胡已经跟你们说过大致的情况,不过具体的还请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来给我们大家讲解。下面,欢迎余厂长。” 大家跟着鼓掌。 余思雅站了起来,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计划书,从左右两侧各传了一份,让大家浏览,接着说道:“各位领导,大家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余思雅。幸得梅书记信赖,让我跟大家讲一下养殖基地的计划,我做了详细的数据分析,大家可以传阅,我再具体跟大家讲一下。” 接着余思雅从市场的需求,对公社的益处,拉动相关产业的发展等方面来阐述自己的方案,过程中还例举了翔实的数据和推算出来的大致效益。 梅书记认真听完了全程,发现余思雅对计划做了很多补充,相较于第一份粗糙的报告,这份报告几乎可以不用修改,直接递到上面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同志果然是个干实事的。 其他公社的书记和跟余思雅合作过的单位领导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谁嫌钱多呢,余思雅这计划对他们可没坏处,相反能增加他们单位的效益,这效益好了,自己也有成绩,汇报有面子,升职也有资本,单位的职工也能得实惠。 但有个部门就不满意了,那就是计划委员会的领导。 计划委员会的蒋主任皱眉看着计划书说:“余厂长,你的计划是在全县的公社都铺展开来,建立养殖场。你计算过吗?明年你们养殖场能销售多少鸭子,全县都来养鸭子,卖不出去怎么办?小同志,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还有你这扰乱了各家工厂的生产计划,到时候怎么办?年轻人有干劲有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胡乱乱来啊。” 余思雅不避不闪地看了过去,对于今天的这个状况,她早有预料,毕竟她要走的是市场的路子,说白了就是夺计划委员会的权,他们能容她才怪了。 之所以这个时代的经济被称之为计划经济,那是因为,每个厂矿企业的生产计划都是由计划委员会根据上一年的销量和需求来制定新一年的生产计划,然后下发给企业,再根据这个产量联系上下游的供货商。这样一套流程耗时耗力不说,而且死板,不知变通,生产多少也不是企业说了算,经常造成资源浪费和供给不足。 余思雅今天的这个计划书,打破了计划委员会的计划,产生了许多变量,其中最核心的因素,就是清河鸭养殖场能不能将如此多的鸭子销售出去。这决定了各大公社养殖场来年的收益,然后各个养殖场的效益又决定了来年能不能铺路修桥通电,进而影响石灰厂、石子厂、砖厂等相关企业的业绩。 这会儿上面的政策还没下来,余思雅也不能提市场经济,由市场去决定生产。 她笑眯眯地开了口:“蒋主任的担心很有道理,不过经过过去两年多,我们清河鸭养殖场与东风公社、阳明公社、永胜公社等九个公社的合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这充分说明了,这条路是行得通的。咱们县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型工矿企业,也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不能靠山吃山,只能咱们自力更生,自己创造优势,清河鸭就是一个很好的优势。咱们这个牌子在省城已经打响了知名度,供不应求,我们应该借此打造我们辰山县的一张名牌,建一个产业集群,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共同进步。”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可蒋主任并不服气,哼了一声:“说得简单,小同志,你不过是个小小养殖场的厂长,不知道统领全县的经济,安排每一年的生产计划有多重要,这样乱来,影响的可不止是某一个单位。梅书记,这不符合咱们计划委员会的工作原则,我提议这个事就此作罢!” 这话一出,不少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蒋主任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清河鸭养殖场前一阵就还遇到了困难,万一明年又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办?谁来兜这个底,大家固然追求成绩,但更希望稳定,用一句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余思雅因为发言,是站着的,看得比较远,将大家的神情都纳入了眼底。她明白,计划委员会的分量很大,因为里面的委员多是重要部门和企业的干部,他们的话语权很重,大家都得掂量掂量。 比较之下,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姑娘就没那么强的说服力了,哪怕她例出了数据,也有过成功的先例,可对这些思想陈旧的人来说,还是不可信的。 但今天能召开这个会,说明梅书记是站在她这边的,至少是不反对她的这个计划。那就还有争取的空间。 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蒋主任:“蒋主任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我对我们清河鸭非常有信心,来年还计划扩大招工,并在省城再开一家门店,并将清河鸭推广到附近的省市。所以我对这个前景非常看好,如果县里面没法通过这个计划,那我们清河鸭只能去省城近郊找公社进行合作生产了,我们清河鸭养殖场的扩产势在必行。” 要不是一家一家的找公社合作太麻烦了,而且以后变数多,也不好宣传品牌,余思雅才不这么费劲儿跟蒋主任理论呢。 蒋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你这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海口倒是会夸,还威胁咱们了?” 余思雅一点都不受影响:“怎么会,我这都是为了厂子的发展,也是希望咱们辰山县能好好发展。” 见两人要吵起来了,梅书记开口问道:“余厂长,你能保证,大家养多少鸭子,你们清河鸭养殖场都能收购吗?” 余思雅举起手保证道:“梅书记,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明年大家养多少鸭子,只要没生病,饲养两个半月以上,我们养殖场都全收了。如果做不到,请县里撤了我这个厂长! 最后这句话一出,偌大的会议室,落针可闻,钱书记、王书记都诧异地看着余思雅,眼底的震惊明晃晃的,无法掩饰。 明明她已经取得了同龄人远远不及的成绩,她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什么都不做,前途都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在大会上立下这样的军令状?她知不知道,要是出了意外,她前面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 068 068 “你说你这小同志, 气性怎么这么大呢,立这样的军令状干什么?”会后, 冯书记, 不,现在应该叫冯主席了,他无奈地看着余思雅, “你还这么年轻, 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干,迟早会升上去的。” 余思雅知道冯主席是为她好, 笑道:“冯书记, 不, 冯主席, 我的老领导, 你知道我这性格, 不做就算了,要做一定要做到最好,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以后的工作, 还要请你多多支持了。” 会上, 以45票赞成, 28票反对, 3票弃权通过了成立辰山县养殖基地的决议。其中投赞成票最多的就是诸多公社的书记了。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看到东风公社几个跟着清河鸭养殖场赚了钱, 又是修路又是通电的, 自家公社还穷得叮当响, 社员都羡慕其他公社。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啊,要是大家都落后就算了, 可现在已经有了尖子生,自己还什么都不做,差距拉得太大,每次去县里开会脸上都没面子。 反正余思雅已经当着县委领导的面拍着胸口保证了,以后其他养殖场的鸭子她都收,她要不收,他们直接找县里领导。 没了后顾之忧,大家自然就放开了,也不顾蒋主任的冷脸,直接投了赞成票。蒋主任虽然手里权力大,但这些偏远公社根本就没有工业,他也管不到公社头上。 倒是城里的厂矿企业顾虑比较多,除了几个跟余思雅交好,而且建立养殖场能带来实惠的企业投了赞成票,其他的都很给蒋主任面子,全投了反对票。 梅书记虽然在会上没有旗帜鲜明的支持余思雅,但等决议通过后,立马果断地调了冯成,也就是王书记的前任担任辰山县养殖基地统筹委员会的负责人,统筹规划各公社建养殖场的事,对接清河鸭养殖场。 如此雷厉风行,甚至没在大会上讨论就安排了负责人,还是跟余思雅交好的人,无疑从侧面证明了梅书记的态度。 原本有心讨好蒋主任的人看到这一幕,立马噤了声,除了蒋主任气得脸红脖子粗,再也没人吱声。 最后这场大会就这么利落地结束了,简直跟看一部冗长扯皮的剧情片,到最后十分钟突然快进似的。 不过这对余思雅而言,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她跟冯主席以前就合作愉快,如今再度搭档,比派个陌生人来强多了,所以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 而且这场会议,虽然没升她的职,但现在她已经跳出公社,跟辰山县养殖基地对接工作。实际权力已经上了一个台阶,以后都不用受公社的辖制了,要是跟公社意见相左,余思雅可以直接丢一句这是养殖基地的意思,公社就拿她没辙,毕竟养殖基地统筹委员会,统辖全县的养殖场,地位就在公社之上。 冯主席知道余思雅的性子,摇摇头,低声提点她:“蒋主任这人比较较真,你得罪了他,以后注意点。” “明白,谁让我动了别人的蛋糕呢。”余思雅倒是想得很开,他们这种村办企业,属于集体企业,但又不属于国有,计划委员会鞭长莫及,想管也管不了,而且真要损害了厂子里的利益,这么多社员肯定会反对。 冯主席提点了一句,也不多说这个了,谈起了正事:“小余同志,梅书记提拔,让我来当这个统筹委员会的主席,但养多少鸭子,怎么个养法,还是得你们清河鸭养殖场说了算,咱们养殖得配合你们的生产。你做个大致的表格出来,我再根据这个去跟众多公社商量吧。” 看看,这就是老领导,老搭档,办事就是舒心。余思雅笑着说:“好,辛苦冯主席了,你先统计一下哪些公社愿意建养殖场,是几个公社合建,还是单独建,养殖场的规模多大,将这些数据统计好给我后,咱们再来制定具体的计划,你看怎么样?” “行,那等我安排好,再给你打电话。”冯主席一口答应了。 余思雅想着以后少不得要跟冯主席打交道,遂说:“冯书记,我等你的好消息了。另外,等计划确定后,我们肯定要下乡挨个公社跑,选址,我在养殖场给你们留一间办公室吧,回头若是要连续下乡,你们就在我们那里办公。” 这确实要方便很多,冯主席没意见:“那就麻烦小余同志了。梅书记让我自己招兵买马,我去挑两个干事,咱们这个养殖基地统筹委员会也不能就我一个光杆司令嘛。” 余思雅跟着笑了:“好,那冯主席你去忙,我先回去了。” 告别了冯主席,余思雅跟王书记一起搭车回公社。 “你跟冯成关系挺好的嘛。”路上,王书记语气有点酸。 余思雅听出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明白了,这个王书记可能是年纪轻轻就仕途一帆风顺的缘故,所以心气比较高,权利欲比较强。但人是真不坏,心眼也不够多,他这样还能得梅书记青睐,早早就给他铺路,说明这人背景应该不错。 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那可是个好助力。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还行吧,毕竟他是我的第一任领导,算是我的伯乐嘛。不过今天的事多亏了王书记跟着忙上忙下,要不是你,这件事很可能就黄了,你可是咱们清河鸭的大功臣啊!” 王书记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但他又似乎不愿意在余思雅面前表现出来,努力压下嘴角上翘的弧度,低咳了一声:“没有,你这么会说,就算没有我,梅书记也会支持你的。”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她说梅书记了吗?真是不打自招,也可能人家是故意想透露点信息给她。 余思雅也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诚恳地说:“王书记这话就过谦了,清河鸭养殖场可是在红云公社建的,跟公社是一体,不管是咱们谁努力,那都是为公社,为养殖场做贡献。也希望咱们以后一起努力,将红云公社建设得更美好!” 余思雅抛出了橄榄枝,王书记也有心跟她交好,遂道:“你说得没错,公社跟养殖场是一体的,咱们作为领导人,应该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搞好建设。” 人家表达了诚意,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掏啊。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决定也给王书记一点甜头:“王书记,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时间紧迫,咱们没法再搞什么建设大动作了。依我看,今年咱们就突出精神文化娱乐生活吧,大家都辛苦了一年,年底了,咱们公社除了去年的看电影活动,我提议再组织一个唱戏的班子,将以前的老艺人召集起来,白天在公社演出,晚上放电影,让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你看怎么样?” 喜欢热闹是人的天性,过去十年,大家都太压抑了,现在逐步解禁,办一些群众都喜闻乐见的活动,旁的不好说,但肯定会提高社员们对公社的满意度。 这种事,王书记自是没意见:“余厂长你说得有道理,你安排吧。” 余思雅不干,这个点子就是她拿来打发王书记的,怎么能往自己身上揽呢。余思雅忙说:“王书记,我得忙着去其他公社沟通建养殖场的事,哪有这个时间啊。还是得辛苦王书记了,回头我让杨会计把活动资金送过去,辛苦你了。” 要是他去弄,那群众的好感度都到他身上,到公社这边了。余思雅不是白出钱,白出点子吗?她图什么啊? 可能是大家关系熟了,王书记直接问了出来。 余思雅也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王书记已经逐渐将她当成自己人了。她笑着说:“公社跟养殖场分什么彼此,都是自家人,谁来做这个事不是一样?再说了,我跟人合作,有个原则,那就是共赢,好处不能都自己得了,也要让别人有赚头,你来我往,这样的交情才能长久。” 合作共赢!这是王书记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既新鲜,又感觉被打开了一扇大门,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了想余思雅的合作伙伴、搭档,从冯主席到钱书记,还有县里面几个厂子的领导人,省城的干部,鲜少有跟她交恶的,不管后续有没有合作,关系似乎都处得很融洽。 他一度以为是余思雅长袖善舞的原因,现在想来,还是他太狭隘了。无亲无戚的,别人凭什么给你抬轿子,归根到底还是利益,彼此都能带来好处,方能长久。 此后这个想法一直深远地影响着王书记,几乎伴随着他的下半辈子。 当然这是后话,余思雅跟王书记说开后,两人的合作更愉快了。她又提了建议:“王书记,四人.帮虽然倒台了,可现在的思想到底还没彻底开化,就算戏剧表演也要注意思想内容。我提议,咱们就按照上次公安同志来咱们公社宣讲的几个案例编排故事吧,让大家看戏的同时又能起到普法的作用,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还没忘周家兴的事,一有空就逮着机会给社员们输入法制的观念,让他们知道违法犯罪的成本有多高。 王书记激动得一拍手:“余厂长,你这主意很不错,回头我找个经常投稿的老师,帮我润色一下这个稿子,然后再让小沈去找人排练。” 余思雅要求不高:“也行,不过这已经进入腊月了,时间紧迫,恐怕没多少功夫给他们排练,能记住台词就行,先演吧,大家也就看着乐呵,等多演几场就熟练了,在演戏中进步嘛。” 这个建议有点离谱,没想到王书记还竟真的同意了:“余厂长,你说得对,在演戏中进步,我回头就去安排。” 余思雅倍感好笑,也由着他去了,反正怎么安排,王书记自会慢慢调整。 谈起工作,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的时间,就到了公社。 一下车,余思雅就看到沈跃站在公社门口,嘴里叼着一支烟,似乎在等她。 王书记见了,打趣道:“余厂长,真是你在哪儿,沈同志就在哪里。这才下午呢,他就不放心,来等着你了。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沈同志的时候,还觉得这人像柄出鞘的剑一样,很不好相处,谁知道……我先回办公室了,就不打扰你们两口子了。” 余思雅被王书记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冲他挥了挥手,往沈跃面前走去,离得近了之后,余思雅就发现了,沈跃的情绪不对。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关切地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你今天这么早特意来等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跃一把抓住了余思雅的手,满眼地歉意:“思雅,抱歉,我要食言了,今年恐怕没办法陪你们过年。” 说着,他递了一封电报给余思雅。 余思雅粗略地扫了一眼,很简短的一句话:缅越交战,速归! 看到这个消息,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发生了战争,虽然不是在我国,但这两个国家都跟南边的边界接壤。熟知历史的她知道,战争还有一年才会蔓延到我国,但现在的人不知道,领导肯定要布防,这时候紧急召沈跃回去就说得通了。 “走吧,先回家,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余思雅本来是准备回厂子里的,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只能先回家了。 提起这个,沈跃就非常抱歉:“恐怕明天就得走,朱国明应该也收到了电报,我应该会跟他一同出发。” “这么赶?”先前还不觉得,陡然听说他要走了,余思雅心里突然挺不是滋味的。 沈跃歉疚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对不起,说陪你们到过完年才走的……” “不用说对不起,又不是你想这样的,要怪就怪这两国不安分,屁点大的国家,天天做着你吞并我,我吞并你,称霸的美梦。”余思雅打断了他。 沈跃被她这话给逗笑了:“你说得没错,都怪他们。” 余思雅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走了,先回家,看看要带什么东西。” “不用了,你工作忙,去上班吧,我得先去找朱国明,商量好明天一起出发。”沈跃刻意等在公社,就是担心自己去找朱国明回来太晚了,余思雅会担心。 余思雅听他有正事,也没拦着,转身回公社:“咱们去借个自行车,你骑车子过去,快一点。” “好。”两人找到周部长借了自行车,出来后,沈跃指了指车后座说,“上来吧,我送你去养殖场。” 余思雅站着没动:“不用了,我今天工作不是很忙。你去找朱国明吧,我去肉联厂看看还有没有肉,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沈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我会尽快回家的。” 等他走后,余思雅长长地吐了口气,哎,真是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如今这个点了,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东西了。 余思雅去了肉联厂,只买到了一块偏肉的肉,别人都不喜欢,不过她挺满意的,又买了点剩下的骨头。然后去供销社,看能不能买点什么给沈跃明天带着路上吃,可惜了,因为物资短缺,供销社不要票的食品少得可怜,就一点鸡蛋干和水果糖、饼干,而且制造得挺粗糙的。 余思雅有点嫌弃,但还是买了一斤饼干。光这点东西也不够,余思雅想到了他们就是生产食品,赶紧回了养殖场,花钱买了十斤火腿肠,清河鸭大礼包拆了包装,也来了十份,咸鸭蛋两只装的直接来了五十袋,酱板鸭十只,一下子就花了一百多块钱。 这么多东西,沈跃在火车上当然吃不完。多余的是余思雅让沈跃拿去送人的,毕竟难得回家一趟,总要带点家乡特产去给战友们尝尝,这就跟上大学开学的时候带好吃的一个道理。 他们本地也没什么容易保存的特产,就算有,余思雅也不会做,只能粗暴地用钱来解决了。 不过用钱能解决的问题,还真是爽。 拎了沉沉的两大包回去,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碰上了沈建东。 沈建东赶紧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嫂子,你怎么拿这么多东西?都是你们厂子里的,你拿回家做什么?” 余思雅递给他,看着他放进背篓里,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说:“你哥接到了紧急通知,明天就得回部队,我买了点土特产,让他带去送朋友。” 沈建东听到这话直接愣住了:“不是说好过完年再走的吗?他怎么又要回去啊?” 余思雅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安慰他:“你哥这是接到了命令,没有办法。你要想他了,以后可以去看他。” 沈建东擦了一下眼睛,负气地吼道:“谁想他了,他不在没人管我,我还自在一点。” 小孩子就是口是心非,余思雅知道他这是舍不得沈跃,也没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回家杀只鸡,给你哥践行,我也是刚知道消息,去肉联厂没买到好肉,回家杀一只。” 沈建东倔强地嘟囔:“杀什么鸡,咱们留着下蛋的。” 这孩子,余思雅推了他一把:“快点走了,嫂子腿走累了。” “嫂子,你快上来。”沈建东赶紧扶好车子。 余思雅坐了上去,少年的身上带着一股活力,背部还有些单薄,跟她过去两个月坐的自行车感觉完全不一样,她总算明白自己从听到沈跃要走后就为何这么烦躁了,原来是习惯。习惯了每天都看到这个人,突然之间人要走了,难免不适应。 沈建东嘴上说着不答应,回去杀鸡却比谁都跑得快,先烧热水,然后杀了鸡,一个人在院子里拔毛。余思雅则去地里择菜,等回来,他已经将鸡弄干净了。 这是养了两三年的老母鸡,肉质比较柴,熟得很慢。余思雅就提议:“母鸡炖汤吧。” 沈建东打了一桶井水,将鸡放进去,然后说:“嫂子,你休息吧,我来弄。” 余思雅有心想帮忙,但无奈厨艺废,只能交给他了。 等沈建东接过做饭的事,余思雅忽然发现自己没事做了。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但她也不好贸然去沈跃房里帮他收拾,他们俩还没这么亲密。 算了,就几件衣服,他自己回来弄吧。余思雅开始收拾路上带的东西,先拿出一部分,留在路上吃,剩下的打包起来,带去部队。 沈跃说早点回来,还真回来得很早,天快黑的时候,他就汗流浃背地回来了,大冬天的,连头发都湿了。 余思雅见了,嗔了他一眼:“怎么弄的,不着急,晚点回家也没关系。你先拿毛巾擦擦,我去给你倒点热水,你洗个澡吧。” 沈跃凑到她面前,呼出的热气喷到余思雅脸上:“怎么,嫌我身上太臭啊?” 余思雅拂开了他热乎乎的头:“臭不臭我不知道,你再不洗澡,就等着感冒吧。” “你男人的身体还没这么弱。”沈跃捏了一下她的脸,大步回房拿干衣服去了。 余思雅抬起手摸了一下他刚才捏过的地方,发现今天的沈跃攻击性强多了,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走了,他失去了往日的耐心,言谈举止之间,急切了许多。 这人,她还以为他能多沉得住气呢! 洗过澡换好衣服,沈建东已经将饭端上了桌,非常丰盛,堪比过年,一个母鸡汤,还有风干的咸鱼,腊肉,摆了一桌子,都是肉。 可见沈建东这小子啊,嘴上埋怨着不理他哥,心里还是心疼他哥的。 余思雅看破不说破,笑着说:“沈跃,快吃饭了,看看建东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沈跃坐在她旁边,拿起筷子,看到鸡汤,拧着眉说:“怎么把母鸡杀了,这是留着下蛋的。” 余思雅夹了一只大鸡腿给他:“过完年我们就要去省城了,这鸡迟早要杀的,吃吧。” 说着将剩下的一只鸡腿夹起来给了沈建东,然后筷子刚回来,一只鸡腿就落到了她的碗里,不等她反应过来,沈建东也把鸡腿夹了回来。一碗米饭上面压着两只大鸡腿,满满一大碗,把余思雅都给逗笑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辛苦了,你吃!”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道。 余思雅再次被他们逗笑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啊,你们吃,建东要长身体,沈跃明天要出远门了,你们都该好好补补。” 沈跃淡定地一只鸡腿夹回了沈建东碗里,然后一锤定音:“吃饭吧,我喜欢吃鸡翅。” 推来推去也不成样子,还有那么多鸡肉,余思雅便没有跟他争。只是夹起鸡腿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上辈子她还很小的时候,鸡腿还没有满大街都是,孤儿院里也就过年能吃上鸡肉,几十个孩子抢着吃,为了公平,肉都是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没有整个的鸡腿。 但她听班上的同学说,他们家的鸡腿都是整个的,炖汤后,爸爸妈妈都会把鸡腿留给他们兄妹吃,一人一只。余思雅那会儿特别羡慕,因为过年她也顶多只能分一两块鸡肉,要是有人愿意让个大鸡腿给她该多好。 没想到上辈子儿时的愿望,现在竟实现了。 沈建东是个小傲娇,虽然接受了鸡腿,但还是不愿搭理沈跃,从吃饭开始就板着脸,一直不跟沈跃说法。 沈跃这个人观察力不错,但还是有男人的粗心,似乎没把这太放在心上,安静地吃着饭,偶尔跟余思雅说两句话。 等吃过饭,沈建东的脸已经黑得堪比锅底了。 看他随时都像要炸的样子,等他去了灶房,余思雅赶紧推了推沈跃,低声说:“建东听说你要走,舍不得你,跟你怄气呢。我先回屋了,你好好哄哄他。” 说着话,沈建东已经回来了,余思雅赶紧站了起来,给沈跃使了一记眼色,然后说:“我回屋忙点工作。” 说完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了这两兄弟。 沈跃站起身,帮沈建东收拾碗筷。 沈建东还是不搭理他,他又跟到厨房。 沈建东这下火了:“你还不回去收拾东西,在这里干什么?几个碗,我自己洗。” “终于跟我说话了?”沈跃揉了揉沈建东的头,“担心哥哥呢?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不会丢下你们的。” 这话戳中了沈建东的心事,他擦了擦眼睛,倔强地咬着唇:“谁,谁担心你了,你要回不回随便你,反正,反正我有嫂子。” 沈跃二十几岁了,如何看不出来,弟弟暴躁情绪下的担忧和不舍。他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好,你有嫂子,我知道。建东,你过完年就满15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不在,家里就靠你了,我们谈谈。” 沈建东将洗干净的碗放回了橱柜,擦干净手:“这还用你说啊。” 这小子还倔呢。 沈跃只能顺毛捋:“好,我知道建东你最能干了。我走后,家里的两个女人就靠你照顾了,我将她们交给你了,你可得保护好你嫂子和姐姐。” 这话说得沈建东有点汗颜,现在可是嫂子保护他们。但在自家哥哥面前,他又不想失了面子,昂着头:“我知道,不用你管,你要走就赶紧走吧,你当谁稀罕留你啊。” “建东真的不稀罕我?可哥很稀罕你们啊。”沈跃放软了语气,轻轻摸着他的头,“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要听你嫂子的话,她见识多,比你懂得也多,不会害你的……” 沈建东越听越不是滋味,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他又不想被沈跃看到,别扭地背过了身。 沈跃见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建东,哥答应你,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们,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你要相信哥!” 少年人再也绷不住,抽泣了起来:“你说的,不要像上次那样吓我们了,我们,我们等着你回来。” “好。”沈跃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过了好一会儿,沈建东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沈跃:“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 沈跃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我知道,别说了,别耽误我陪媳妇的时间。” 沈建东…… 他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亲哥,有这么说话的吗? 沈跃冲他笑了一下:“早点睡觉。” 说着就出去了。 余思雅今天其实并没有工作带回家,高考已经结束了,计划书今天也交了,手里的工作暂时告了一段落。 她回到房间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这么早睡觉也睡不着,想了一下,还是打开收音机听听广播。 刚听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余思雅关掉收音机,起身去打开门,见沈跃一个人站在门口,便小声问道:“怎么样?建东没事吧?” 沈跃有点吃味,他明天就要走了,余思雅还只关心沈建东这小子的那点小情绪,这趟探亲很失败啊。 “没事,不用担心。” “这样啊……”余思雅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以前和谐的气氛被这突然来的分离打破了,想了一下,她没话找话,“你跟朱国明约好了什么时候走吗?” 沈跃点头:“说好了,他明天早上过来找我。他今晚还想陪陪家里人。” 余思雅表示明白了,又提起他妹妹:“红英还不知道你要走的事,她回来知道了肯定会很想你,要是有时间,你明天路过县里的时候去看看她,跟她说一声吧,免得……” “那你呢?”沈跃忽地打断了她。 余思雅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怎么啦?” 沈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轻声再度重复了一遍:“你会想我吗?” 余思雅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直白,脸刷地一下红了,眼神闪躲,不敢看他。 沈跃有点失望,他以为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她已经渐渐接受他了,但显然是他想得太好了。 “那个,你行李还没收拾吧,你看看要带哪些,我帮你准备了一点路上吃的东西,还有些带给战友的。我带你去看看。”余思雅赶紧找了话题打破了这异样的气氛。 沈跃苦笑了一下,安慰自己,她到底没直接拒绝他,也不算没希望。不想勉强余思雅,他顺口配合她道:“好,麻烦你了。” 余思雅去了堂屋,打开灯,将准备好的两大包东西拿了出来,指着小袋一点的说:“这里面有一斤饼干,还有半斤大白兔奶糖,十根火腿肠和十几小袋鸭腿鸭脖子之类的,你们留在路上吃。我给你们带的有点辣,买点馒头在路上吃。另外这一袋也是火腿肠和清河鸭、酱板鸭,你带去给你的朋友们尝尝,时间太紧迫了,没准备其他的,就从厂子里买了一些。” “这已经很好了。”沈跃诚心实意地说,“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准备这么多路上吃的,还给战友也带了礼物。” 余思雅惊讶地看着他:“以前你妈没帮你准备吗?” 她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开学,室友的妈妈们都会准备很多土特产带过来,让女儿分享给室友,希望女儿能跟室友们搞好关系。 沈跃脸上闪过一抹讽刺的笑,转瞬即逝,遂即又若无其事地说:“谢谢你,回头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爱人的工厂生产的。” 语气极其骄傲,说得余思雅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就一点小东西。对了,你的衣服还没收拾吧,赶紧去弄好,免得朱国明来了,还要等你。” “不用,南边天气暖和,冬天也没几天冷的时候,厚的大衣不怎么穿得着,我部队还有一件。这件就留在家里,以后冬天回来穿吧,只收拾一身换的衣服就行了。”沈跃回来是冬天,穿得比较厚,这些衣服到了南边,根本穿不着。 余思雅是知道南北气候差异的,便没有多说:“好吧,那你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沈跃将两包东西系好,放在了桌子上,跟着余思雅一起出了门,将她送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余思雅抓住门把手,冲他笑了一下:“早些睡。” 沈跃按住了门板,目光炙热地盯着余思雅,喉结滚动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过年来探亲吗?那边很暖和。” 069 069 “余厂长, 余厂长……”马冬云叫了好几声,目光好奇地看着余思雅。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余思雅上班时间走神, “你眼睛下面有黑眼圈, 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 余思雅抬起头:“哦,你叫我啊,刚才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什么事?” 马冬云赶紧又汇报了一遍:“赵师傅他们使用了很多方法, 都没法像你说的那样, 将鸭绒缝进衣服里还不跑毛,鸭绒真的能做衣服吗?” 怎么不能, 失败了, 要么是技术不过关, 要么是面料不行。 不过要让他们这些从未见过羽绒服的人制造羽绒服, 也没个借鉴的经验, 真是为难他们了。余思雅沉吟片刻后道:“那先让他们试试有没有什么办法或技术能够挑选绒毛, 清洗消杀烘干绒毛,如果能在其中某一项做到突破,一样有奖金。羽绒服的事先别急, 过一阵子我要去省城一趟, 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弄两件回来给他们参考。”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马冬云点头:“那我去找赵师傅他们了。” 余思雅无力地挥了挥手, 按住额头揉了揉, 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昨晚因为沈跃临走时的那番话, 她失眠了,没睡好, 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摊煎饼一样, 熬到下半夜才睡着, 以至于都错过了沈跃走的时间。 等她起床,沈跃已经跟朱国明一起走了, 听沈建东说,两人是早上五点多就出发的,临走时,沈跃留了封信给她。 她当时都还记得沈建东那种促狭的,酸溜溜的眼神。 因为赶着去上班,余思雅一直没打开,现在工作告一段落了,她伸手拿起了那个牛皮纸信封,犹豫片刻,打开取出了信纸。白白的纸上,只有一行地址和邮编,最后下方的落款是“沈跃”两个字,再无其他。 这是变相催促她去探亲?他可真是孜孜不倦。 余思雅捏着信纸,久久没回神,昨晚沈跃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回答。不是她不愿意回答,而是没法给他答案,她可不是个单纯的女学生,有漫长的寒暑假,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现在养殖场处于高速发展阶段,离不开她,她放假可能比平时还忙,即便答应了也未必能做到。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余思雅僵了,手指不自在地攥紧了信纸。她竟然在郑重地考虑这个事! “小余同志,打扰了!”冯主席的声音突兀地插进去,打断了余思雅的思考。 她手忙脚乱地将信纸塞回了信封,放到抽屉里,然后起身笑着迎了上去:“冯主席,你来得可真早,你这效率可真够快的。” 冯主席拿着公文包,风尘仆仆地从县里过来,先打量了一番余思雅的办公室,有些感叹:“哎,真怀念咱们红云公社啊。走在路上,我都能感觉到跟其他公社那种不同的气氛,怎么说呢,哎呀,反正就是跟其他公社不大一样,我也说不出那个味道。” 余思雅笑着补充:“活力,对吧?” “对,活力,你这个词用得好,咱们公社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充满了活力,非常精神,走在路上都带劲儿。”冯主席高兴地说。 余思雅笑容满面地招呼他坐下,然后亲自给他倒了水,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才回到办公桌前,说起工作:“冯主席,有多少公社愿意建养殖场,已经统计出来了吗?” 冯主席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本子,递给余思雅:“差不多统计出来了,总共有41个公社想建养殖场,还有几个在观望。这是这41个公社的名字,昨天时间短,我也就跟他们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协议,具体的我想去走访一趟,实地考察一番,你觉得怎么样?” “冯主席你这个提议好,确实应该去考察考察,同时看看他们的选址,养殖场最好建在道路相对便捷的地方,不然车子不好送货收鸭子,后续很麻烦,浪费时间还耽误事。”这是个大事,光冯主席一个人去考察,余思雅还不大放心,思考了两分钟,余思雅说,“冯主席,我跟你一起去吧。” 冯主席以前主要是搞政治的,清河鸭养殖场虽然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但他顶多也就帮忙穿针引线,并没有参与到养殖场的具体经营上面。说实话,真让他来搞经济,他心里还挺没底的,如果余思雅愿意跟他一起,这自然是好事。 “只是临近年关了,养殖场挺忙吧,你能抽得出时间来吗?” 余思雅含笑说:“没事,养殖场今年不愁销售,厂子里又有李主任坐镇,一切按往年的经验走就是,不用担心。不过我过几天要去省城一趟,咱们去考察各公社的进程得加快,这样吧,我向王书记借一下公社的拖拉机,养殖场出油钱,送咱们去。” 门市部那边她也只是开业去过一趟,现在都一个多月了,还没去看看,临近年关,怎么说也要去看看,还有羽绒服的事,也得去省城想想办法,争取在年前能够弄出点章程,哪怕今年赶不上冬天的羽绒服旺季了,明年也有努力的方向。不然等过完年,她去了省城,哪有空天天来考察他们的进程。 见余思雅有安排,冯主席没有异议:“成,那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余思雅站起身,迅速地将本子和笔、水壶塞进包里:“现在就走,我跟李主任说一声,你稍微等我几分钟。” 说着,她利落地出了门,左拐去了小李的办公室。 冯主席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大半年的时间不见,这小余同志做事更麻利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了干劲儿。 跟厂子里交代了一番工作安排,余思雅便骑上自行车跟冯主席去了公社。 到了公社,他们发现公社院子里站了好些人,都是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以四五十岁居多,最年轻的都有三十来岁。这些人穿得不大好,神情带着一丝恐慌。 “他们这是干嘛呢?”冯主席眯起眼打量了一番,“那不是你们娘家村子里的余大明吗?” 他说的这个人,余思雅不认识,原主记忆里也没印象。一个村就是一个大队,上千号人,认不全也是正常。 冯主席看余思雅的表情就知道她没认出对方,遂解释道:“以前公社里唱大戏的,那嗓子可好了,听说旧社会的时候去戏班子做过学徒,每年冬天小孩子可喜欢了,只是后来……” 剩下的他没说,余思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破四旧的时候,唱戏的也受到了波及,难怪这些人个个瘦的皮包骨,眼神带着恐惧。 “这样啊,那我知道王书记把他们叫来是干什么了。”余思雅跟冯主席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公社要安排人唱戏这个事。 听说这个安排,冯主席惊叹地看着余思雅:“你可真大胆的,连王书记也跟着你胡闹。” 虽然现在形势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很多事情到底是没盖棺定论,许多人基于自保的考量,还是不会去碰触相对敏感的地方。可红云公社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做,以前还担心他们俩不和,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小余同志跟谁都能搞好关系。 余思雅笑着说:“这怎么叫胡闹呢,王书记有他的判断,只要咱们的戏内容上没问题就行了。这点我相信王书记。” “余厂长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可得好好做。”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书记大步过来,笑着跟冯主席打招呼,“冯主席,咱们又见面了。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让小张送你们。” 小张是公社的司机兼打杂,因为公社这辆拖拉机平时用得不多,他就做其他的,用车的时候领导再叫他。 余思雅笑着说:“好,那谢谢王书记了,我们赶时间,先走了,回聊。” 打完招呼,两人就去了公社的院子里,坐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慢慢驶出公社,小张问:“冯书记,余厂长,咱们第一站去哪里?” 冯主席纠正他:“小张啊,我现在不是书记了,你叫我老冯,冯主席都行。我们第一站去永兴公社。” 冯主席拿出本子看了一下路线图,又跟余思雅商量:“咱们就沿着永兴公社,武陵公社……这条路走,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争取能考察四个公社。” 余思雅看了下他的路线安排,比较合理,点了点头。 拖拉机的噪音比较大,这乡下的小路又不好走,车子碾过到处都是灰尘,呛得余思雅不住地打喷嚏,说了两句,两人没办法只能闭上嘴,抬起袖子捂住鼻子。 这糟心的泥土路,一到冬天,几个月不怎么下雨,路面干燥,尘土飞扬,车子开过,那简直是个灾难。 修路,必须得鼓动他们修路,不然以后车子多了,这路上的人得吃多少灰尘啊。 永兴公社作为考察的第一站,离红云公社自然不远,穿过了永胜公社就到了。因为没提前打招呼,为了找到干部,车子直接去了公社。 这会儿有辆车子,甭管什么车子都是稀罕物。听到拖拉机的声音,有人张望,看到冯主席和余思雅下车,马上回去喊公社的人。 没两分钟,永兴公社的书记就带着几个干部出来了:“冯主席,余厂长,你们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好去接你们。” 冯主席跟余思雅都不是那种讲排场的人,赶紧摆手:“不用了,肖书记,你们公社开会了吗?商量好建养殖场的地方了吗?是你们公社单独建,还是跟其他公社合伙?” 一上来,余思雅就抛出一系列问题。 搞得肖书记都懵了,他们实在有点不习惯余思雅如此干脆利落的作风。 “那个,余厂长,冯主席,走,去公社,尝尝咱们今年的秋茶,再好好商量。” 听到这话,余思雅就皱眉,看来肖书记脑子里恐怕一点规划都没有。 冯主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拧着眉:“肖书记,咱们一会儿还要去武陵公社,就不进去坐了,你带咱们去实地看看吧。” “这……”肖书记有点为难,昨天回来通知公社的干部后,今天上午,大家就对养殖场建在哪儿产生了争议。他们公社离红云公社并不远,红云公社这两三年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养殖场,所以各大队都希望将养殖场建在自己的大队,争论不休,现在还没定论。 地方都没定下来,他怎么带冯主席和余厂长去看。 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余思雅不管他们公社内部是怎么讨论的,她只讲几个重点:“肖书记,我不了解你们公社的布局,就不多说了。不过咱们建养殖场也走了一些弯路,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借鉴的经验,养殖场饲养的是鸭子,对水的需求比较大,最好建在河边、水库边,离水比较近的地方。此外,以后运输饲料,鸭苗,大鸭,都需要车子进进出出,养殖场最好建在交通便利的位置。不然以后就得你们自己安排人上下卸货了,长年累月下来,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肖书记听了后若有所思:“余厂长讲得很有道理,大家进去看看地图,我给你们指两个地方,你们看行不行?” 于是大家跟着进了公社。 肖书记不改热情本色,又让人上茶。但余思雅和冯主席都没心思喝茶,任务紧,时间赶,他们没那么多功夫跟肖书记磨蹭,两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张公社地图上。 这似乎是自己绘制的,有点粗糙,不是制式,纸张颜色发黄,似乎有些年头了。 两人看了一下,辰山县地形条件不是很好,境内多起伏的浅丘,这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农业的发展。而永兴公社的条件比起全县,更差,有一条长达几千米的山脉穿过,占了全公社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导致该公社的耕地面积人均只有其他公社的一半多一点。 余思雅看了一会儿地图,指着两个地方:“这里,还有这里,肖书记,你考虑看看,这两个地方都比较平坦,旁边有河流经过。就是不知道交通条件怎么样。” 这地图上没绘制交通条件。其实也没什么可绘的,因为乡下都是泥土路,无外乎是看路宽不宽而已,条件好一些的再平整一下,没有大坑大石头这种拦路虎。 肖书记顺着余思雅的目光望去,笑道:“余厂长眼光就是好,这两个地方确实是咱们公社最适合建养殖场的地方。你们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余思雅本想答应,但被冯主席拦住了:“我们时间比较赶,就不用了。肖书记,你们尽早把地点定下来,然后确认好大致养多少只鸭子,我们统计好数据,余厂长这边也好将小鸭子孵化出来,咱们尽量在开春将养殖场开起来,早开就早赚钱。过几天,我再打电话问问你们公社打算养多少只鸭子。” 肖书记连连应声:“哦,哦,那好吧。这快中午了,冯主席和余厂长难得来一趟,吃过饭再走吧。” 余思雅掀开涨鼓鼓的包给他看:“谢谢肖书记,我们带了馒头,时间赶,下次吧。” 肖书记能说什么? “余厂长真是准备充分,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欢迎两位同志下次来我们公社考察做客。” 客气话说完,余思雅和冯主席利落地上了拖拉机。 等车子开出永兴公社后,冯主席才对余思雅说:“不要掺和到他们公社内部的纷争里去。这老肖不厚道,自己不想得罪人,就拉咱们出来当挡箭牌。” 余思雅已经把条件例明了,肖书记脑子又不傻,不会知道哪处最合适建养殖场,却邀请他们去看看,想让他们帮忙定下地点。到时候他倒是可以当好人,将选址这件事全推到他们身上,各大队要是有怨气都冲着他们来了。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没关系,冯主席,两个公社相距十几里地,就算社员们不高兴,也不影响我们什么。” 对于这点,冯主席可不赞成:“小余同志,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工作,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私心,但需知这世上很多人不是这样。你忘了周家兴的事了?虽然你很能干,但到底是个姑娘家,能不得罪人就别得罪人了,别给自己惹麻烦。” 余思雅想了想:“谢谢冯主席关心,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只是合作而已,各公社自愿加入,咱们这一趟也只是摸个底,顺便考察考察各公社的情况,没必要管太多。咱们也不缺这一两个公社。” “这就对了。你这年轻人工作有干劲儿,正义感强,这并不是坏事,但先得保护好自己,尤其是你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家。”冯主席诚恳地劝道。 余思雅也不是听不进去建议的那种人。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她的思维很多时候还停留在后世,停留在城里,但乡下是另外一番生态,野蛮,教育程度落后,观念还很封建。入乡随俗,她也该适当地改变一下自己的工作作风。 “嗯,冯主席你说得有道理,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永兴公社的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的武陵公社工作积极性比较高,已经确定了养殖场的大致选址和面积。根据这个面积大致能推算出养殖场饲养鸭子的上限,不过第一年摸着石头过河,肯定会比较保守。因而最后武陵公社定下了明年每个季度三千只鸭子的饲养数量。 大半天,他们按照计划走访完了四个公社,对于这个效率余思雅和冯主席都不满意,照这么下去,要走访完所有的公社,得十来天,太慢了。 于是回程的路上,他们商量明天早点出发。冯主席也不回去了,就暂时住在公社,大家约在早上七点半就出发,这样到达第一个公社也只有八点左右。 接下来一个星期,余思雅都跟着冯主席马不停蹄地走访余下的三十多个公社。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对乡下的生态有了更深的了解,人情历练也更成熟了许多。 人一多,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些公社里有些是真心想发展养殖场,带动公社致富的,也有一些是看梅书记很支持这个事,怕自己落后了,所以报个名,最后说道办实事的时候却拖拖拉拉,一点都不积极。还有的公社干部竟然还隐晦地问余思雅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一副没好处不干的样子。 相较之下,肖书记这种圆滑的,不想得罪人,其他工作都非常配合的都不算什么了。 余思雅也是真正长了一番见识,认识了好几个奇葩。对于这种人,她听从冯主席的建议,面上笑嘻嘻,但一回去就将这几个公社剔除在了合作的名单中。 他们这个养殖基地是采取自愿原则,公社有权自愿加入,也能拒绝,那他们清河鸭养殖场也一样有挑人的权利,不符合心意,一看就是事妈的公社肯定不能要。 不过光这还不够,仅仅接触一面,很难真正地认识某个人的人品。为了保障双方的利益,走访完后,余思雅提议:“冯主席,口说无凭,以后有纷争也没凭据,我提议,咱们双方签订一个协议,拟一份制式的合同,每个公社条件都一样,只有养殖场面积和养鸭数量不同,其他的都一模一样,然后将这份合同先给县里面的领导过目,然后再挨个跟公社签订。你觉得怎么样?” 冯主席这段时间也是跑得心累,见识了几个难缠的干部,听到余思雅的这个提议,拍手称赞:“小余同志,你主意就是多。对,咱们拟个合同,他们爱签不签,咱们实行自愿原则!” 两人达成了一致意见,窝在办公室足足讨论了一天多,才拟定了新的合同。其实这跟余思雅以前跟钱书记他们的合作差不多,只是规定得更详细一点,约束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 确定好协议的内容后,冯主席去了县里找领导,余思雅又回来操心养殖场的事。 今年的货供不应求,生产有小李在管着,余思雅不用太操心,她所惦记的还是羽绒服的问题。 为了知道羽绒服的进程,余思雅亲自去了一趟赵师傅他们的工作室。 一进去,余思雅就拧起了眉:“这个味道太大了,哪怕保暖,别人也不愿意穿这么大味道的衣服出门。” 赵师傅扒了扒头发,苦笑着说:“余厂长,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没办法去除这个味道,还不影响鸭绒的使用。” 看样子得用化学的方法,不能全指望他们这些做衣服的师傅。余思雅颔首:“我明白了,你们现在做出了什么样品吗?给我看看。” 赵师傅忐忑不安地拿了一件衣服出来,递给余思雅。余思雅接过,揉了一下,绒毛就争先恐后地从衣服里钻了出来。这布的面料也太不行了,用的竟然是乡下自己织的土布。 余思雅将衣服还给了赵师傅:“你们休息两天,我来想想办法。” 赵师傅几个愧疚又不安:“对不起,余厂长,咱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都弄不出羽绒服,要不你还是另请其他人吧,咱们也不要什么工资了。” 余思雅诧异地看了赵师傅一眼,这倒是个厚道人。 “赵师傅,不要这么说,如果没来养殖场做羽绒服,你们在乡下替人做衣服,一个月也不止五块钱。工资是你们应该得的,不要着急,羽绒服是新鲜玩意儿,哪有那么容易成功。今天不行,咱们再继续实验就是,一个月不行,两个月不行,三个月,半年呢?总能将羽绒服做出来。”余思雅淡定地安抚他们。 话是这样说,不过她心里也是很急的。仓库里都快堆满鸭毛了,这项技术如果迟迟不突破,明年仓库就装不下了,如何收拾这些都是件费时费力的事。 为了早日解决羽绒服技术上的问题,第二天余思雅就去了省城。 她先去门市部转了一圈,发现随着过年,门市部的生意日益火爆,不用担心销量后,她转身去了斜对面的第二百货公司。 孟兰看到余思雅,很是意外:“你都多久没来省城了,感觉好久没见过你了。” 前一阵又是高考,又是被人袭击,耽误了不少时间。余思雅没详细地说,只道:“不好意思,太忙了,差不多两个月没见过孟经理了。这不,一有空我就进城来了。” 孟兰算是跟余思雅打交道比较多的,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放下茶杯说:“你这哪是有空啊,这是又有新的工作要忙吧。” 余思雅笑着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孟经理你。我这次来城里确实有个事想咨询孟经理,你知道羽绒服吗?华侨商店有没有卖的?” 孟兰摇头:“没有吧,没见过,怎么啦?” 余思雅扯了个幌子:“前阵子我听广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一个电台里说鸭毛可以制成羽绒服。你知道的,我们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毛了,这么白白浪费,实在是可惜了,所以我就琢磨着能不能想办法做成羽绒服。” 孟兰想到他们一年宰杀的庞大鸭子数量,赞同地点头:“你这点子不错,要是成了,鸭毛又有去处了。这样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孟经理,真是太感谢你了。”余思雅感激地说。不过心里却没抱多少希望,孟兰在省城应该算是中上阶层了,家庭条件很不错,还有亲人在海外任职,她都没见过,省城见过羽绒服的太少了。 孟兰摆了摆手:“还没帮上忙呢,谢什么谢。对了,你这次来省城要多呆几天吧,有空去家里坐坐,老太太和两个小孩子都经常念叨你呢。” “好啊,那我就厚着脸皮又去叨扰老太太了。”余思雅笑着说,“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田主任。” 孟兰便说:“那等我下班,咱们一起走。” “成,我回去查账了。”余思雅指了指斜对面。 道了别,余思雅窝在门市部后面的小办公室查这两个月的账目,这一忙就到了五点多。叶梅进来叫她:“余厂长,孟经理在外面等你。” “好,来了。”余思雅赶紧拎着下午去逛百货公司买的东西,又从店里拿了一些火腿肠和鸭脖子、鸭腿之类的。 拎着两包东西,她大步出了门,笑着跟孟兰打招呼:“孟经理,久等了。” 孟兰看着她手里的两大包,不由皱眉:“你带什么东西,都是老朋友了,你这样太客气了。” 余思雅扬了扬包裹,笑眯眯地说:“孟经理,这是我孝敬老太太的,你就别推辞了。我们家没老人,你若不要,这衣服我拿回去也穿不了啊。” 话说到这份上,孟兰只能由着她去了,又说了两句她太见外的话。 余思雅干脆把话拐到了田主任的工作上。 提起这个,孟兰便问:“你是准备让老田再造个什么机器吗?” 余思雅笑了起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孟经理你。我想问问田主任能不能制造一台鸭毛分离机,将鸭毛和鸭绒分离开来,还有相应的烘干机……” 余思雅掰着指头数,发现需要的机器不少。他们没钱没门路从国外引进先进的生产线,只能自己想办法创造了。 因为丈夫在机械厂干了一二十年的缘故,孟兰对这些技术也懂皮毛,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到了家里,田主任已经回来了,孟兰便将余思雅想做的东西跟他说了。 田主任不像后世很多人,干一行恨一行,他是真的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喜欢机械。余思雅的这些另类的需求引起了他的兴趣:“余厂长,咱们讨论讨论。” 余思雅看到他把本子和笔都拿了出来,感觉亚历山大,她就是个嘴炮啊,知道大致有这么个东西和流程,但她是真不懂制造。 可今天是自己求人,田主任越积极,对她越有好处,余思雅便过去跟他讨论了起来,主要是讲自己的需求。 听完后,田主任若有所思:“其实要分离挺简单的,用乡下那种分离大米和米糠的鼓风机就可以。重量稍大的先从一个空里掉下来,余下更轻的就从最后面的风口出去。只是鸭绒这分量太轻了,这么搞,得弄得满天都是,要是刮来一阵风,那更是四处飘了。” 专业人员就是专业人员,余思雅立即点头:“对,田主任说得非常有道理,咱们得想办法克服这个问题。还有,我希望机器能有柴油、汽油来拉动,如果用人工,效率低不说,人的力气不一样,摇动机器的频率力量不同,也会造成鸭绒质量的层次不齐。如果是用柴油、汽油这种动力拉动的,更稳定一些。” 田主任抠了抠脑袋:“让我想想。” 他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就画出一副复杂的机械图,不等余思雅仔细看清楚,他又打了个叉,然后翻开另外一页,重新琢磨了起来。 这一晚,两人就奔着这个讨论去了,导致余思雅都没能跟田老太太多说上两句话。 不过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她走的时候,田主任说可以试试,等回头有了消息再通知她。 这边有了消息,接下来是去异味、消毒这块了。余思雅心里也有了计划,能找到相关的人,所以不着急。 她现在最头痛的还是羽绒服的问题,田主任也没见过羽绒服。但听余思雅描述,他回忆起有一年去省里面开会,看到一个同志穿了一件深黄色的衣服,面料比较光滑,有点像余思雅口中的羽绒服。他记忆特别深,那阵子经常下雪,积雪到了脚踝,踩下去就是一个印子,当天大家都穿得非常厚,全裹着厚棉袄,就那个同志穿得好像挺单薄的,但大家都捧着装了开水的搪瓷缸子暖手,他却好像不冷似的。 只可惜当时田主任还不是主任,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跟着领导去开的会,也不认识对方,后来也没见过这个人,没办法给她提供更多的帮助。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虽然遗憾,但也非常高兴,这说明,还是有少量的羽绒服流入了国内,那她就有办法能弄到一两件。 说干就干,第二天,余思雅就在门市部门口张贴了一张毛笔写的大海报,“收购启事,本店收购两件羽绒服,全新的两百块钱一件,旧的100块钱一件,要求完好无损,没有补丁。如果有补丁的,可相互协商价格!”。 看着余思雅将告示给贴在了大门口,叶梅好奇地问:“余厂长,羽绒服是什么,这么贵?” 两百块一件,都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了。 余思雅拍了拍手:“一种衣服,等看到你就知道了。如果有人拿过来,你不要收购,跟对方约个时间,我亲自过来看看。” 他们也没见过羽绒服,余思雅担心叶梅被人骗了,所以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门把关。 这个消息不但引起了店员的好奇,凡是来买清河鸭的顾客看到也纷纷问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贵。 叶梅就遵照余思雅的吩咐,耐心地给对方解释,并好声好气地说:“婶子,麻烦你帮帮忙,要是知道谁有羽绒服,给咱们牵个线。我们余厂长说了,谁要是帮她这么个忙,必有重谢!” 高得离谱的价格,很快就将清河鸭门市部高价收购羽绒服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070 070 “你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吗?”龚教授端着茶杯放在余思雅面前, 关切地问道。 余思雅摇头:“还没呢,前阵子填了志愿, 目前还没消息。” 今年的高考太仓促了, 没做好准备,所以现在高考的录取通知书也是早晚不一,没个统一的时间。 不过龚教授还是对余思雅挺有信心的:“上次写信, 玉涛说你基础挺好的, 应该是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咱们省城也才偶尔有人接到通知书,到你们乡下应该还要等一段时间。” “嗯。”余思雅赞同的点点头, 她其实并不太担心高考的事, 今天来找元教授和龚教授也是另外有事, “龚教授, 你们认识化学系的教授吗?我想麻烦你们搭个线, 我们养殖场有点技术问题要请教懂化学的专家。” 同住家属院, 虽然元教授和龚教授才回来半年,但在此之前,他们可是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认识不少老朋友。所以一听说余思雅要找人帮忙, 龚教授马上放下茶杯指着隔壁说:“住208的就是化学系的老闫, 他比咱们早回来半个多月。那技术是没得说, 但就是人性子脾气很古怪, 谁都不搭理,楼道里碰见了, 跟他打招呼, 他也背着双手就走。你要找他估计有点麻烦, 老元还认识个教化学的,不过不住家属院这边, 你等会儿,他回来带你去。” 一个是“技术没得说”,一个“还认识的”,余思雅自然惦记前者。现在百废待兴,有技术的人以后能帮大忙,不光是羽绒消毒这种事,还有以后产品的防腐等等,都需要有技术的人才。要是能跟这位闫教授打好关系,受益无穷。 因而余思雅毫不犹豫地问道:“龚教授,这位闫教授在吗?我想去拜访拜访他。” 龚教授错愕:“应该在吧,他除了上课,平时一般都窝在家,哪里都不去。” 余思雅又追问:“那这位闫教授有什么爱好?” 龚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喜欢唱歌跳舞,他留过洋,英文法文都说得很好,性格也开朗。只是十年不见,听说他老伴儿死在了乡下,儿子跟他划清了界限,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孤僻了。也早没以前的爱好了,就整日喝酒,除了上课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家里抱酒瓶子。” 那确实不好接近,可余思雅从不是那种能轻易放弃的人。她站起身说:“谢谢龚教授,我想试试。” 龚教授知道她并不是普通的年轻姑娘,性子坚强,便说:“也好,你要真能重新让老闫振作起来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他啊,也是个苦命人。” 说干就干,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在吃午饭前离开了龚教授家,然后去商店买了一瓶茅台。好家伙,这个年代茅台也不便宜,7块钱一瓶,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光有好酒,没有好肉可不行,余思雅又去国营饭店买了一份下酒的凉拌猪耳朵,拎着去了闫教授家。 敲了好几声门,一个满脸皱纹,皮肤又黄又粗糙,满身酒气的老人打开了,面色不善地看着余思雅,声音粗噶:“找谁?”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闫教授,你好。我是元教授和龚教授的朋友,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今天来找闫教授是想请闫教授帮忙研究一款消毒水,待遇……” 不等余思雅说完,闫教授就暴躁地关门:“不帮,不帮,赶紧走,再不走,我打人了……” 余思雅还没反应过来,蹬蹬蹬的脚步声过来,紧接着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按住了木门,声音充满了愧疚:“爸,我们做好了饭,你今天就去我那儿吃吧……” 看到儿子,闫教授更暴躁了,提起墙角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去:“滚,谁是你爸,我儿子十年前就死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给我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有余思雅这个外人在,老头子都这么不给他面子。男人有点生气:“爸,你就是这么倔,你当初要是别这么倔,让你举报你就举报,哪有后面那些事?我妈也不用跟着你去乡下受苦了……” 这话不光触动了老人的逆鳞,也让余思雅愤怒极了。本来这是人家父子之间的家务事,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说什么,可看看这个男人说的什么话?十年过去了,他没想过他父亲是无辜的受害者,没有真心的忏悔和愧疚,反而埋怨父亲当年没有出卖别人换取自己的安全,什么狗东西! “你这么孝顺,当初是哪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检举了闫教授?这些年,你去看望过父母,给他们寄过东西吗?没有吧,毕竟你怕牵连到你自己。现在为什么又来找闫教授了?是觊觎他一个人分了这么大套房子,还是眼馋他每个月不低的工资,想扣点油,又或是看到高考恢复了,想给自己孩子亲戚,领导走走后门……” “你……你是什么人?我跟我爸说话,关你什么事,滚开,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女人,照样打!”不知是不是被余思雅说中了心底最阴暗的心思,男人恼羞成怒,涨红着脸,凶巴巴地吼道。 余思雅可不怕他:“信,我当然信,连亲爹都能出卖的东西,还有什么干不出来。你打啊,你只要敢碰我一下,我就去公安局报案,说你对我耍流氓!” 余思雅昂着脸,迎了上去,轻蔑地盯着他。 男人一听“耍流氓”三个字,赶紧往后缩了缩,气急败坏地看着余思雅:“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 余思雅被逗笑:“论不要脸,我总比不上你。当初举报亲爹,现在又像一条狗一样上门,问亲爹要好处,但凡有点羞耻心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可不是,老闫两口子都是厚道人,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东西!” “就是,连自己亲爸都害,现在还好意思来找老闫。” “听说他卖了自己爹,最后也只当了个科员,十几年了还是个科员,这不,看老闫平反,赶紧上门要好处了。老闫什么人啊?当初可是系主任的热门人选,要不是被儿子举报,他肯定当上系主任了!” …… 同一层,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跑来看热闹,对着年轻男人指指点点。他虽然不要脸,心肠黑,可也顶不住大妈大爷这样明晃晃地议论,恶狠狠地瞪了余思雅一眼,像只丧家之犬一样,低着头,冲下了楼,灰溜溜地跑了。 正主跑了一个,余思雅赶紧说:“大爷大妈,中午了,大家都回去做饭吃饭吧。” 见没好戏看,大家也跟着散了。 但闫教授的脸色仍不见好转,阴沉沉地瞥了余思雅一记:“别以为你帮着我说话,我就会帮你,不可能,赶紧滚!” 可真是个不好搞定的老头,余思雅摸了摸鼻子,笑眯眯地将酒瓶子和打抱的猪耳朵递了上去:“闫教授,我是真心想聘请你当我们养殖场的化学顾问。不管你答不答应,总不应该跟好酒好肉过不去吧。这些你拿着,我就不打扰你吃午饭了。” 说着余思雅手脚飞快地将东西塞给他,然后帮他把门带上了,速度快得闫教授都没反应过来。 知道一时半会儿拿不下闫教授,余思雅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心理准备,正打算走,走廊尽头龚教授冲她招了招手。 余思雅赶紧过去。 龚教授把她拉进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事吧?” “龚教授,我没事,那么多人,他不敢打我。”余思雅嘿嘿笑了笑。 龚教授这才松开了手:“都中午了,我多做了一点饭,你也跟着咱们一起吃吧,老元也回来了。” 元教授洗干净手出来,笑呵呵地说:“余厂长,一起吃饭,我跟你说说老闫的事。” 余思雅求之不得,帮着龚教授把饭菜端上了桌,边吃边跟两位老人聊了起来。 以前一个家属院,都是男同志,也同为教授,元教授跟闫教授来往还算比较多。他叹气道:“余厂长,你别生老闫的气,他啊,也是过得太苦了。我听说他下乡那地方,对他很不好,他现在膝盖到了阴雨天就痛,刚下去那两三年,一到农闲就被人拉着剃头。不像我跟龚教授,还遇到了你跟和玉涛这样的好孩子,大队长也没为难过我们,只是意思意思地让我们住牛棚,写写检讨,让我们老两口全须全尾地熬到了回城。” 说起这段往事,元教授和龚教授的眼睛都湿润了。 余思雅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赶紧说:“我知道,元教授你放心,我没生闫教授的气。他其实人挺好的,刚开始非常凶的赶我走,后来我怼了他儿子几句,他对我的态度明显改观了,还说不会因为我帮过他这一回,就答应我。” 虽然这老爷子很凶,可也没抄起扫帚赶她啊,对他那狼心狗肺的儿子才是真狠。 “那就好,那就好。余厂长,你的来意我知道了,回头我跟老闫说说,他呀,一辈子痴迷化学,虽然现在因为现实的打击,变得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但我相信,他对化学一定还是像以前那样热爱。”元教授深有感触地说道。 余思雅听了这个消息,若有所思,忽地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元教授,龚教授,你们说我把闫教授挖到咱们养殖场怎么样?” 元教授和龚教授明显被她吓了一跳,上午还说只是请闫教授帮个忙,弄点无毒无害的消毒剂,现在怎么变成了把人也给挖走了? 知识分子还是都有知识分子的骄傲和清高,闫教授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未免打击到余思雅的积极性,龚教授委婉地表示:“余厂长,闫教授恐怕会更喜欢学校这个环境。” 余思雅却不这么认为:“那可不一定。我看闫教授的样子,也有五十多岁了吧,他身体又不大好,工作不了几年估计就得退休了。可能对有的人来说,退休是一种放松,但对闫教授就未必了,他跟儿子闹翻了,没有亲人,老伴儿也去了,退休了没事干,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多么孤单无聊啊,还要时不时地忍受儿子的骚扰。要是去了咱们养殖场,换个新鲜的环境,工作也可以干到他不想干为止,多好啊?虽然我们养殖场的实验器材工具没大学齐全,但只要他需要的,能买到的,我们养殖场都能提供,环境绝对不会比这里差多少。” 龚教授老两口想了想,也觉得余思雅这话未必没有道理,换个环境对闫教授未必是件坏事。 元教授主动说道:“这样吧,下午我找老闫谈谈,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劝劝他。你当初对咱们两个没用的老头子,老太婆都能释放善意,我也相信老闫去了你那里,你会善待他。”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当然,闫教授要是去了咱们厂子里,那可是咱们厂子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决定着咱们厂子的研发水平,是咱们厂子的灵魂人物之一。” 元教授含笑点头:“你这姑娘说话就是让人开心,跟你说话我都像年轻了几岁。” 既然元教授说要帮忙,余思雅很信任他,就将这个事交给了他,吃过饭就忙其他的去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都在省城办事,但不管多忙,每天中午,她都给闫教授送一份午餐过去,不过没有酒了,都是从国营饭店买的饭菜肉。 每次送过去,她敲敲门,将东西递给闫教授,也不多说就走了。 如此过了四天,闫教授这里还没消息,倒是门市部传来了消息。叶梅告诉余思雅,昨天下午有人送来了一件衣服,说是羽绒服,他们约在了今天见面。 为此,余思雅今天特意没出门,就守在了门市部。 等了半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进了店。 叶梅马上笑道:“婶子,你过来了,我们厂长等了你一天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就明白自己等了半天的人总算来了,连忙站起来,上前笑道:“婶子,你好,你有羽绒服是吧,能给我看看吗?” 说话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太太。 老太太穿得挺朴素的,蓝色的棉袄,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满是皱纹的脸上,瘦巴巴的,气色不怎么好,感觉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样的老太太家里真的有羽绒服这种高端的玩意儿吗? 老太太紧紧捏着手里的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余思雅的问题,反而不确定地问道:“你们这里真的收羽绒服,两百块钱一件?” 余思雅走出门,指着门口挂的告示,念了一遍,解释道:“婶子,全新的两百元一件,旧的没有补丁的一百元一件,有补丁的要看衣服的完好程度来算钱。你的羽绒服要是带来了,拿出来看看吧,咱们的店就开在这里,每天都在,这人来人往的,咱们也不可能骗你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老太太似乎觉得有点道理,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包裹:“这是十年前,我一个在马来还是什么地方,反正是南边的亲戚回来探亲,送给我们的,可暖和了,比棉袄还轻。” 说话间打开了包裹,里面躺着一件很久的衣服,米黄色,圆领,衣服上用线缝了许多格子,边长大约在五六十公分。看起来挺单薄的,手肘处和前面打了三个补丁,最大的那个比巴掌略小一些。 余思雅说:“婶子,能把这衣服给我看看吗?” 老太太见在店里买零食的顾客都不买东西了,兴致勃勃地围着她们,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羽绒服,骄傲的同时也不担心余思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昧了她的衣服,遂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叮嘱:“小心点,这衣服很贵的,别弄坏了吧。” 余思雅哭笑不得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都穿了十来年了,衣服早就不暖和了,要不是她贴出了这个告示,搞不好这件衣服那天就要进垃圾堆了,还贵呢?这老太太可真会抬价。 余思雅打开衣服,摸了一下,马上就确定了,这就是羽绒服。不过因为穿了太多年,里面的羽绒已经不保暖了,薄薄的一层,摸上去,都不怎么感觉得到羽绒服的分量。这就跟后世,羽绒服下水后摸着的感觉差不多。 确定了真伪,余思雅把衣服还给了老太太,笑着说:“没错,婶子,你这衣服确实是羽绒服,按照我们张贴的告示,这件衣服,我们愿意以50块的价格回收。”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继而是不满:“小姑娘,你们告示上写的是两百块一件,怎么才五十,你这不是骗人吗?我这衣服是虽然打了点补丁,可也不多,现在的谁家的衣服没打过补丁啊?这好好的,还能穿呢!” 余思雅本来给她留了点还价的空间,结果这老太太一上来就说她骗人。余思雅不干了:“婶子,我们的告示写得很清楚,新衣服两百,旧衣服没有补丁的一百,有补丁的面议。这件衣服你们都穿了十年了,还暖不暖和,你应该比我清楚,五十块真不低,可以做两三件新棉袄了,新棉袄跟这件旧衣服哪一个更暖和,婶子想想吧。” 这还用想,羽绒服再好,也顶不住穿了这么多年,就是不保暖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舍得把衣服给卖了。 “那还是太少了,就算卖不了两百,那也得一百块。”老太太不甘心,跟余思雅讨价还价。 余思雅不答应:“婶子,五十块也只有我要,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十块钱估计都没人买你这衣服。” 这话说得老太太无言以对,但一点价都没还,她又不大开心。 看到她气呼呼不说话的样子,余思雅让叶梅拿了一只酱板鸭说:“这样吧,婶子,我再送你一包酱板鸭,这个值好几块钱呢,就这个价了,再高我只能放弃了。” 老太太见她不肯妥协,担心她不买就没人要自己的这件旧衣服了,犹豫了一下,终还是答应了:“好吧,看你这小姑娘是诚心要,我就做好事,便宜点给你。” 余思雅不跟她争这点嘴巴上的气,笑眯眯地说:“好,谢谢婶子,要是谁还有羽绒服,你可以介绍他来咱们店里,若是成了,我请你吃鸭子。” 老太太一听有便宜可占又乐了:“真的?那我帮你问问,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 告示贴出去好几天,才等来了这么一件羽绒服,可想而知省城羽绒服有多少,若是这老太太能帮忙介绍人过来,余思雅还真不介意送她点东西。毕竟时间最宝贵,岂是区区几块钱比得上的。 “自然算数,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余思雅把钱数给老太太,笑眯眯地将人送走了。 等人走后,叶梅几个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件“五十元”高价买来的旧衣服:“余厂长,这就是羽绒服啊?真的那么暖和吗?感觉一般啊。” 余思雅笑笑没说话,都穿十年了,要还能跟新的时候那样暖和,这制造羽绒服的厂家早破产了。 等他们摸完,余思雅将羽绒服收了起来:“如果还有人来卖,也像今天这样,让他们第二天过来,或者留个地址。” 叶梅诧异地望着余思雅:“还要收吗?” 这种衣服又破又旧,还这么贵,他们实在不理解余思雅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个。 这是厂子里的下一步规划,余思雅没必要跟几个店员解释,淡淡地说:“对,还要再买几件。这件打包好,放仓库里,等潘永康和吴强过来送货的时候,让他们带回去交给赵师傅。” 一件拆了不一定能让赵师傅他们搞懂别人的制造工艺,得多弄几件才行,尤其是那种比较新的,这样更直观。不然赵师傅他们都没见过好的羽绒服长什么样,又怎么能指望他们造出余思雅满意的衣服呢? 余思雅在养殖场威望颇高,见她没解释的意思,叶梅几个也不敢再问,连忙把衣服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好的,余厂长,明天他们应该就会来一趟。” “好,他们明天大约几点到,我也留在店里。”余思雅是担心小李或是马冬云给她带了什么信之类的,她留在店里,以便能第一时间给他们回信。 哎,交通通讯不便利就是麻烦,明明只有一百多公里,可这信息传过来,硬是要花个两三天。 叶梅马上应好。 这天余思雅除了中午给闫教授送饭以外,都窝在门市部。到了下午,门市部的生意相对淡了一些,余思雅把叶梅叫到后面的小办公室,询问她:“你觉得这三个售货员怎么样?” 叶梅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我觉得都挺好的!” 这明显是不愿意得罪人。余思雅能理解,却不能接受。她抬头认真地看着叶梅说:“如果你一直打算在这家店里干着一线的工作,就当我这话没问。” 叶梅愣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到了余思雅这话另有深意。她犹豫了两秒,果断地做了决定,干脆地开了口:“余厂长,三个店员都还可以,不过都各自有自己的优缺点,刘丽娟同志细心负责认真,缺点是有时候不知道变通,心情不好的时候对顾客也不是特别耐心。陈立军同志体格很强,比较有担当,也很负责,每次存钱他都会主动跟着去,积极性不错,不过缺乏亲和力,小孩子来的时候都有点怕他,他嗓门又比较大……” 余思雅默默听完,突然问道:“那你觉得这三个人,谁比较适合接替你的工作?” 叶梅吃惊地看着她:“余厂长……” 余思雅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 叶梅也摸不清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思考了两分钟后说:“综合考虑,陈立军比较适合。” 余思雅也没说好,没说坏:“嗯,我知道了,好好干,你的意见我会考虑考虑的,过完年我们还要开一个分店,初步定在火车站附近,你是省城人,如果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帮我牵线。” 叶梅听到这句话,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原来是要开分店,所以要提拔新的店长。 “好,回去我帮忙问问。”叶梅赶紧表态。 余思雅点点头:“嗯,出去忙吧。” 自己有车子就是方便快捷,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潘永康和吴强就来了。余思雅猜得没错,小李果然给她带了封信过来。 只是信的内容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小李在信里没提起工作上的事,而是说起了高考,公社已经有两名同志收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一名知青,一名社员。她的还没到,小李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担心,让她请元教授帮忙问问。 余思雅看过就放下了,元教授也只不过是个普通教授,才平反回城半年多,真找他,他也得去求人。除非是录取通知书没来,不然实在没必要为这个去麻烦元教授。 除了这个,小李还带了一封未拆的信。 信上的地址格外的眼熟,就是沈跃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串地址和邮编,应该是他回到部队,寄了信回来,小李收到又让人给带了过来。 余思雅拆开一看,满满两页纸,密密麻麻都是字,第一页写他顺利到达了部队,目前局势还好,没有产生直接的冲突,他很安全,让她放心。接着又说,她准备的礼物战友们都很喜欢,一个个夸清河鸭好吃,他媳妇能干什么的。 夸了余思雅半页纸,他总算记起问家里的情况了,还叮嘱她早点备年货,过个好年。到了第二页,全是对当地风景名宿的描写,尤其是水果,这年月饭都吃不饱,水果自然也少,余思雅其实挺馋水果的,可交通运输不便,能吃的只有本地的当季水果。冬天本地除了橘子,就没什么水果了。 可沈跃倒好,明知她好这一口,在信里对水果大书特书,说南边的甘蔗特别甜,还有橘子橙子,好几个品种,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一块钱就能问老乡买一大篮子。此外,还有草莓,红彤彤的,轻轻一口,全是酸酸甜甜的汁,说什么她一定会喜欢,还有挂在枝头的芒果,味道跟老家的水果很不一样,能他买了一些,请老乡帮忙制成芒果干,过阵子给她寄回去。最后才轻描淡写地说,她要喜欢,等去了那边他带她去熟识的老乡家里摘,枝头上的水果特别甜,特别新鲜。 这人,明明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结果写起这些好吃的水过来头头是道,搞得余思雅这个告别了水果自由好几年的人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 过分!余思雅赶紧合上了信纸,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上辈子吃过的荔枝、龙眼、沙糖桔、香蕉、菠萝…… 沈跃真是太过分了,这是明晃晃地勾引她。 余思雅又好气又好笑,合上了信封,过了好几天才给他回信,决口不提水果的事,就简单地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他弟弟妹妹都挺好之类的。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余思雅最近工作的重心是搞定闫教授和找到合适的新店面。 新店的位置,余思雅准备开在火车站附近。这是因为火车站每天客流量极大,而且这个时代的火车非常慢,动辄两三天,甚至四五天的都有。这么长的时间,火车上售卖的食物又贵又不好吃,很多人都是自备干粮,但光啃馒头饼子没有味道,清河鸭的出现能弥补这一点,麻辣鲜香的口味,能让大家在旅途中开开胃。 她看了好几个地方,但现有的面积和建筑都不是很令人满意。而且这会儿因为都是市场经济,火车站附近挺荒凉的,除了几个国营的招待所、国营饭店和百货店外剩下的就是一些民居和快倒塌的老房子。 余思雅看来看去,都不满意,最后她决定,买一座老房子推了重建。 不过这样一来,花的钱就更多了。她得先回去找杨会计算一算明年年初的开销,给养殖场留够运转的资金,其余的才能拿来建新的门市部。 这次事情多,一番折腾下来,余思雅直接在省城呆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该忙的也忙完了,羽绒服也收了两件,其中一件还真是第一次的那位老太太给介绍的人。 事情办到这里也该准备回去盘点盘点商量过年的事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走之前去跟闫教授道个别,因为过去一周,她每天中午都亲自给他送饭菜过去,现在要走了也该说一声。 拎了几个苹果和橘子,余思雅再次去省大家属院,敲响了闫教授家的门。 闫教授还是板着脸,打开门,眼睛落到网兜里的苹果和橘子上面,嘟囔:“酸不溜秋的,有什么好吃的。” 余思雅耐心地说:“水果可以补充不少维生素,光喝酒可不行,你放着慢慢吃。闫教授,快过年了,我得回乡下去了,今天是来跟你告辞的。” 听到这话,闫教授的脸色更不善了,开口就嘲讽:“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看你也就做做样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可比现在恶劣多了。现在这明显是小儿科,而且有点像跟她斗气一样,余思雅忍着想笑的冲动,耐心地解释: “怎么会呢,我可是报了省大,等过完年,上学了,我再天天来烦你。” 闫教授虚眼瞥了她一记,瓮声瓮气地问:“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余思雅笑着说:“还没呢,应该快了。” “你不是参加了工作吗?你这样子,能考上吗?”闫教授语气还是凶巴巴的。 但余思雅听出来了,这老头是关心她呢。她笑着说:“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吧。” “哼,最好是这样,不然你丢脸可就丢大了。”闫教授撇嘴说道。 明明是关心,但他就是这么别扭,余思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亏得她上辈子见多了人情世故,不然还真以为这老人家不待见她呢。 她笑嘻嘻地说:“那有什么,能考上最好,考不上明年再来嘛,只要我努力了,就问心无愧。” 闫教授似乎见不惯余思雅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你都没有必胜的决心,怎么能考上?我说你这年轻人,不要以为有点成绩了就骄傲,得努力,要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余思雅乖巧地点头,目光落在闫教授身上,一心二用,闫教授今天的话好像比较多啊,以前每次来,接过她的东西就关上了门,连个谢谢都没有。今天却拉着她拉拉杂杂地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像是没话找话说一样。 余思雅福至心灵,脑子里灵光一闪,等闫教授的话说完,马上热情地说:“闫教授,学校放寒假了,你也不用上班了,要不要去咱们红云公社玩玩?我们那地方,人杰地灵,风景优美,还有数不清的鸭子,白天可以钓鱼捡鸭蛋看戏,晚上可以看电影,可热闹了!” 咳了一声,闫教授问:“真有这么热闹?” 只这一句,余思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说道:“当然,不信你问元教授,他们去年还在乡下看过电影呢,可有意思了。” 闫教授昂起下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你说得这么有意思,那我就去看看吧。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真把这个大教授拐回去了! 余思雅心里乐开了花,她本来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成功了。当即乐乎乎地说道:“好啊,要收拾什么,闫教授,我来帮你收拾。” 她跟着进了屋,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房子已经有许多年了,到处都是岁月的很久,闫教授又不像龚教授一样,还好好收拾了屋子,重新在墙上贴了纸,装了玻璃,让房子看起来干净明亮了许多。他的房子完全没收拾,整个房子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沉闷气氛,这样的房子住久了,就是没病感觉也要憋出病来。 不等余思雅打量完,闫教授从卧室里出来了,他装了一包衣服。余思雅赶紧去接过他的包,帮他拎着。 然后又看到闫教授打开了储物间的门,开了灯,蹲下身在里面挑挑拣拣。 余思雅赶紧过去,殷勤地说:“闫教授,还要带些什么?我帮你。” “你懂吗?一边去,别干扰我。”闫教授说话还是很不客气,手下的动作却特别轻,特别郑重的样子。 余思雅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看到闫教授打开了一个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堆玻璃器皿。余思雅从里面看到了玻璃试管、漏斗等等化学实验工具。 她的心突突突地跳了起来,紧张地问:“闫教授,这些也要带上吗?” 闫教授睨了她一眼:“我的宝贝不带上,放在家里,丢了你赔啊?” 余思雅装作没识破他的打算,笑呵呵地说:“赔,闫教授你要多少我都赔!” 这老先生嘴巴上不饶人,心却很柔软,就送了一个星期的午饭就这么轻易答应她了,连工资待遇都没谈。就是还嘴硬,明明心是好的,却非要用恶劣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心软,也得亏他儿子不知道他现在这种别扭的性格,不然哪能轮到她捡这么大个便宜。 071 071 听说潘永康的车子回来了, 小李赶紧跑了出去,正想问余厂长有没有消息, 就看到余思雅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跑去打开了副驾驶座位上的门,热情地说:“闫教授,咱们养殖场到了。” 这话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余思雅如此热情。 几秒后, 一只枯瘦背上青筋鼓起的手扶着车门,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小李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赶紧过来, 问余思雅:“余厂长, 这位是?”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我在省城认识的朋友, 省大化学系的闫教授, 到咱们养殖场做客。你让食堂安排一下, 煮点易消化的午餐,咱们还没吃饭呢!” 小李赶紧去安排。 余思雅则笑着说:“闫教授,累了吧, 我带你去歇歇, 你看是住在养殖场还是住我家里?” 闫教授瞥了余思雅一眼:“你们这乡下的养殖场还有住的地方?别都是鸭屎味吧?” “怎么会?养殖场跟宿舍是两块区域, 分开的。咱们这里晚上也有人值班, 目前还没建宿舍, 但是留了一间客房和一间宿舍,供厂子里加班的时候住。你放心, 被褥都是干净的, 没人睡过。”余思雅伸手帮他提了一个包, 见他还是不说话,又道, “元教授和龚教授以前也在我们养殖场住过。不过他们住的是茅草屋,就加工厂旁边没多远,单独的一个小房子……” 余思雅还没说完,闫教授就打断了她:“我就住那里。” “闫教授,那可是茅草屋,宿舍是砖瓦房。”余思雅顿了一下,解释道。 闫教授哼了一声:“我老头子没住过茅草屋吗?我就想住住元老头说的茅草屋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你老人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余思雅痛快地说:“那好,咱们这边走。” 元教授和龚教授才走半年多,房子还挺好的,因为没人住,保持着原貌,就是多了些灰尘和蛛网。 带元教授看过房子后,余思雅让两个人过来搞卫生,遂带着这个傲娇的老爷子去了食堂。 “闫教授,咱们养殖场的食堂,主要供应午饭和晚饭,早饭也可以在这里吃,大概的供应时间在……”余思雅给他介绍了一下什么时候过来有饭吃,至于去她家,那还是算了,她那手艺拿不出手。 说了一会儿话,厨房的帮工就把饭端了上来,四大海碗的哨子面,还有一份炒花菜。 “过了饭点,厨房没什么东西了,这顿将就,明天再给闫教授你接风洗尘。”余思雅笑着解释道。 闫教授倒是不挑剔:“随便,酒呢?怎么没酒?以前还每天中午都给我送酒,现在把我忽悠到这乡下,就没了?” 余思雅好笑,哪里是她忽悠,明明是这老爷子主动要跟她来的。而且喝酒什么的,偶尔喝一点还行,像他这把年纪了,下放那些年吃了不少苦,身体亏空得厉害,还顿顿喝酒,不要命了? 不过这老爷子听不进去劝,余思雅没劝他戒酒,顺着他的话说:“今天不是回来晚了吗?我明天看看哪里有卖酒的,今天你就将就将就吧。” 闫教授生气地放下了筷子,吹胡子瞪眼,脸色不好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还催促他:“闫教授,赶紧吃饭,不然一会儿面坨了不好吃,倒了又浪费,这可是精白面做的面条。” 好气,可闫教授还是捡起了筷子,这些年的生活让他珍惜一饭一米,不浪费粮食刻进了人的骨子里。 到底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身体又虚,赶了这一路,人的精神也很不好,吃过午饭,闫教授回屋休息去了。 余思雅这才脱身,赶紧回办公室,看看她不在的这一个星期,养殖场的情况。 可人刚坐下没几分钟,小李就匆匆赶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余厂长,你可算是回来了。” 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不应该啊,要是厂子出了事,今天潘永康来接她的时候没道理不说啊,还有她回到厂子里发现气氛挺正常的。 小李看余思雅一脸肃穆,知道她是误会了,赶紧摆手:“不是坏事,没出事,你别多想。” 余思雅按了按额头:“那你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 小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这样的,咱们最后一批产品,预计后天就生产完了。这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呢,大伙都没活干了,你说这咋整?哎,早知道多养些鸭子的。” 自从自己打开了销售渠道后,厂子的生产明显赶不上供应量。哪怕最近四个养殖场都加大了养殖数量,在12月初的时候新养了一批鸭子,但鸭子的成长总有个周期,这批鸭子得过完年才能宰杀。 所以目前,加工车间已经陷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了。 余思雅还当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揉揉鼻子笑了:“既然没事做,那就早点放假,大家辛苦了一年,今年提前放假,让大家也休息休息。” 她不爱搞,没事情做还把工人绑在工厂里干什么?既然工人们干活有效率,那就增加假期,让大家也放松放松。 听到这个消息,小李一怔,放假他固然也开心,只是现在过年都不怎么放假,一般都是一两天就完事了。公社干部和县里的厂矿企业也是如此,除非离家远的,攒一年的探亲假,不然不可能连续放这么久,他们一个乡下的小单位,一放就是十几天,会不会惹来麻烦? 他把自己的顾虑说了,还隐晦地表示:“咱们工厂的待遇都快要超过公社的干部了,这些干部可不少是参加了工作几十年的老同志,他们看了难免会觉得咱们养殖场偷懒。” 余思雅嗤笑:“那关我什么事?不用担心这点,就按我说的办,要是谁有意见来找我。都没货了,让工人们守在厂子里大眼瞪小眼,还要安排两顿饭,一天好几百人的伙食,他们帮我出啊?他们要是有人肯出这个钱,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小李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朝余思雅竖起了大拇指,义正言辞地表示:“余厂长你说得对,咱们也是为了节省厂子里的开支嘛,要是哪个领导能帮咱们解决货源问题,咱们也想上班赶工,加班加点,再创辉煌!” 两人相视一笑,都找到了推诿的办法,心情也跟着放松了。 余思雅点点下巴说:“你看看后天什么时候生产完,弄完之后让大家搞好卫生,安排好春节值班人员,并发放额外的补助就可以准备放假的事了,至于年终奖就按照去年的规矩发吧。如果后天时间太晚了,来不及,那就大后天上午发。” “今年不开职工大会了吗?”小李有些诧异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摆手:“算了吧,开年上工的时候简单讲几句就行了,哪个职工喜欢因为开会耽误回家的时间啊?” 作为前资深社畜,余思雅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没完没了的会,有很多事明明不需要放到大会上去讲的,都要开个会,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然后活干不完,员工还得苦逼地加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换她当老大了,她当然要废除掉这些没必要的大会小会,就算开会也要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以解决事情为目的,而不是扯一堆有的没的。 小李感叹地望着他:“余厂长,你可真是一心为咱们员工着想,有你这个厂长,咱们员工有福了。” 余思雅瞅了他一眼,含笑道:“感谢我啊!那明年好好干,厂子就交给你了。” 提起这个,余思雅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吗?我听说不少人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咱们公社有几个啊?” 小李拍了一下脑门:“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你不说我都忘了。前天王书记打了电话过来,说你的录取通知书好像到公社了,让你回来的时候去拿。他还没拆,也不知道你被哪个学校录取了。恭喜啊,余厂长。” 虽然她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高兴:“谢谢,等我忙完,一会儿下班的时候去公社拿。对了,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让杨会计过来一趟,我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钱。” 小李点头,站了起来,想起另外一个事:“余厂长,你带回来的闫教授是什么人啊?他要在咱们这里常住吗?” “现在还不确定,让食堂给他做单独的饭菜,营养要好,清淡一点,易消化的那种。这个闫教授是化学方面的专家,我想把他挖到咱们厂子里,搞搞消毒液,食品添加剂、色素、香精等等的配方。”余思雅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以后竞争会越来越激烈,现在产品的保质期太短了,尤其是要销售到全国范围,那肯定得想办法增加产品的保质期成了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就需要专业人员研发出对人体没有害的食品添加剂等,而且这些都是知识产权,注册之后,也是厂子里的一笔巨大财富,等过几年,他们甚至可以生产相关的保鲜剂之类的。 小李已经在厂子里干了两三年,自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赶紧说:“好,我会安排下去,尽可能地让闫教授过得舒坦。” 这种事交给小李放心,余思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杨会计拿着账本过来了,让余思雅过目。 余思雅查了账,发现养殖场账目上资金颇丰,足足有15万之多。当然,这里面还有七万块的银行债务没还。 但当时借的都是五年期,离到期还远着呢,利息这么低,不急着还,可以先保留。此外,还有最后一批产品,城里门市部那还有点账目,估计最后账上还能多个两三万块,再减去员工工资和福利,大概能剩十六七万吧。 “很好,你统计一下人员工资和员工奖金,过两天按照李主任的要求将钱发下去,再算一下账上有多少钱。留两万块做流动资金,其他的都给我,年后我要去省城一趟,我计划在省城火车站旁边买块地皮再建一个门市部。”余思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资金的去处。 对于余思雅花钱如流水的做派,杨会计震惊了,这么大手笔,到底要建什么样的房子,竟然一下子要花十几万。但在震惊之余,想到自己刚接手会计的工作时,账目上都没流动资金,短短三个月就让她盘活了,还产生了这么多的利润,杨会计顿时没话说了。 “好的,余厂长。” 余思雅冲他笑了一下:“辛苦了,好好干!” 这一下午,余思雅都在处理工作。 直到下午四五点,她去见了一下闫教授,跟他说了几句话,这才下班。 正好小李也下班了,他骑着自行车出来,见余思雅一个人,笑道:“你弟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吧,那你搭我的车子去公社算了。” 要是沈建东知道她回来了,肯定早在门口等着了。 余思雅看时间不早了,想早点拿了录取通知书回家,便坐上了小李的自行车:“麻烦你了。” 小李还没成家,老家也不在公社,他现在住的还是当初镇里分配的宿舍,下班回家也没什么事做,干脆把余思雅送去了公社,好第一时间知道余厂长去了什么学校。 余思雅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索性随他去了。 两人虽然提前了一点时间过来,但王书记还是快要下班了。见余思雅这会儿过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信,递给她,摇头:“我说余厂长,你连考上大学都不着急,我真想看看什么事能让你着急的。” 他听说余思雅下午一点多就回来了,就两三里地,结果这人硬是拖到下班才跑过来拿录取通知书。前几天,但凡听说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哪个不是一接到消息就急匆匆欣喜若狂地赶来了? 余思雅讪讪地笑了笑,接过信封:“这不是工作太忙了吗?你看一到下班我就过来了。” “哎呀,余厂长,你赶紧拆啊。”小李见余思雅还有功夫解释,急了,催促道。 王书记也盯着信封,显然,两人都很好奇,她收到了哪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余思雅一边拆开我信封,一边说:“应该是省大的。” 果然,录取通知书是省大的。 小李迫不及待地抢了过去:“真是省大的,恭喜余厂长。” 王书记也笑了:“恭喜余厂长,以后你就是一名年轻的大学生了。” 如今有大学生这个光环加身,他们这个小公社还能不能困住她吗?王书记既高兴,又有点忧愁。想想自己刚来那会儿,还想将这个人赶走,如今巴不得她留下来,真是世事无常啊。 余思雅也高兴,但到底不是第一次考上大学了,还是做不到像这个时代苦苦等了十年的知识青年们那样兴奋。 将录取通知书放回了信封里,余思雅问道:“王书记,咱们公社还有哪些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提起这个,王书记就觉得脸上有光:“我们公社已经有九个人收到录取通知书了,钱书记他们公社才三个,隔壁的永胜公社也只有四个,估计咱们公社今年是全县所有公社中考上大学最多的。钱书记昨天还打电话过来问我,你考上了什么大学呢,我看他心里肯定很酸。” 余思雅想想钱书记的性格,还真可能是这个反应。不过对钱书记怎么想,余思雅不大关心,她更在意的是哪些人考上了大学,这些以后可都是她的人脉。 “那除了我,余下的八个人分别是谁?” 毕竟是十年一遇的大喜事,王书记记得很清楚,笑着说:“五个知青,三个咱们本公社的,其中两个是你们养殖场的,分别是刘广平、邹文义、徐佳佳……” 因为工作的原因,全公社的知青和初高中生余思雅大多认识,这几个人她都能将名字跟人对上号,有几个还比较熟。不过,余思雅拧起了眉头:“没有楚玉涛吗?” 复习的时候,楚玉涛的成绩全公社都是拔尖的,没道理没他啊。而且楚玉涛跟她一样,第一志愿都是填的省大,其他几个学校也全是填的省城。 省城离红云公社并不远,她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两天了,没道理楚玉涛的还没来,莫非他落榜了?可平时成绩比他还差的同学都考上了。 对余楚玉涛这个前会计,王书记有印象,摇头道:“没有,他昨天还来公社问过。” “这样啊,谢谢王书记,时间不早了,就不耽误你下班了,再见。”余思雅收好录取通知书跟王书记道了别出了公社。 因为出了楚玉涛的这个岔子,余思雅和小李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到了街上,小李忍不住说:“楚会计成绩不是挺好的吗?我听厂子里的知青说,互助学习小组的时候,他还经常给人讲题,谁有不会的,找他准行,他怎么会没考上呢?” 余思雅也弄不清楚:“这个考试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兴许是他太紧张了,也可能是录取通知书还在路上耽搁了,没有送过来。” “可这么多人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连报外省学校的都有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这眼看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他要是还没收到怎么办?当初为了这考试,他可是把工作都辞了。余厂长,那他还能回厂子里吗?”小李毕竟跟楚玉涛一路走来,从建养殖场开始就共事,交情非同一般,自是不希望看到他一无所有。 余思雅揉了揉眉心:“这都不是问题。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找他,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小李看了看天色:“我跟你一起去,我骑自行车,速度更快。” 余思雅没拦他:“嗯,走吧,早去早回。” 两人骑车赶到楚玉涛家,天还没黑,他家的院子敞开着,两只鸡在院子里吃青草,看到人,连忙咯咯咯地跑了。 一个腿有些跛的老人坐在树下收拾柴火,看到穿着干部装的余思雅和小李,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局促不安地擦了擦手,站起来:“两位同志,你们找……找我家玉涛吗?” 小李迫不及待地问道:“老人家,楚会计在哪里?我是他以前在养殖场的同事。” 老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后:“去山上拾柴了。你们来找他有事吗?是他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吗?” 对上老人充满希望的目光,余思雅和小李实在是不忍心告诉他,很多人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就楚玉涛的还没来。错开目光,余思雅扯了扯嘴角说:“不是,我们是来找楚会计谈谈工作上的事情。” “这样啊,他就在后山,你们等一会儿,天黑之前他就会回来。”老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背,“你们进去坐会儿,喝口水?”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我们去山上找他。” 小李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两人往山上走去,走了大约一刻钟,就看到楚玉涛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满了高高的木柴,手里还拖着两根大腿粗的干树干满头大汗地下来。 撞上余思雅和小李的目光,楚玉涛脚步一顿,微微喘着气,别开了头:“你们怎么来了?” 小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树干:“先回去,你总不能背着这么多东西跟咱们说话吧?” 也是,楚玉涛的目光微黯,默默跟在了后面。 下了山,他就柴放在了门外空地上,然后也没进屋,撩起衣服的下摆擦了擦汗,低声问道:“你们想说什么?” 看他这副样子,估计是猜到他们来的目的了。 余思雅叹了口气:“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楚玉涛同志,你如实告诉我们,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楚玉涛苦笑着反问:“我觉得怎么样有用吗?” 大家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就他的还没到。他已经去公社问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每次都能听到有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可每一回都没有他。他的志愿跟余思雅填得很像,只有一个学校不同,前天余思雅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还是没他的,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已经隐隐预感到,他很可能落榜了,之所以每天还去问,只是不死心罢了。随着年关的逼近,每多过一天,这种绝望就多一分。 余思雅实在不喜欢楚玉涛的这种性格,一切还没盖棺定论呢,他倒先说丧气话了。而且即便今年落榜了,还有明年,后年,这会儿为了考上大学八年抗战的都有,他才第一年,人也还年轻,说什么丧气话,又不是没机会了。 “有没有用,要试了才知道,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没用?”余思雅反问。 小李也说:“楚会计,咱们都是朋友,也是关心你,才来问你,你就如实说吧。余厂长去省里办事,今天才回来,先处理了工作,下班就过来找你,都还没回过家,你这样说,对得起咱们的关心吗?” 楚玉涛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听小李这么说,顿时觉得挺愧疚的。他擦了擦额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艰涩地说:“我觉得自己考得挺好的,很多题在复习的时候都遇到过,就算考不上省大,大专总能考上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看到楚玉涛不自信的样子,余思雅眸光闪了闪。这会儿的人实在是太单纯,太相信政、府了,所以没想过会有顶替这种事出现。但二三十年后,媒体可是挖出了不少被顶替的事情,没挖出来的可能更多,上面的政策是好的,但架不住下面执行的人不少有私心,徇私舞弊。 其实也不怪他们,主要是现在这时候信息太闭塞,太不公开透明了,要像后世那样,自己能随便查到分数和各个院校的录取分数线,这样的悲剧就会少很多。 虽然心里有了怀疑,但没找到实证,余思雅也不好说出自己的猜测,不然传出去影响不好。 “今天太晚了,明天上班,我打个电话给孟经理让叶梅跑一趟省大,请元教授和龚教授帮忙查查你的分数。”余思雅当即有了决断,幸亏门市部就开在第二百货对面,能快速联络上叶梅,不然要是写信,又得浪费个两三天时间,搞不好这一拖就到过年去了。 楚玉涛目前处于极度的不自信中:“这……会不会太麻烦元教授和龚教授了?要是我没考上……” 余思雅见不得他这样子,快速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次去省城见过元教授和龚教授了,他们还问起我们有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这么关心你,你现在遇到了困难,不愿求助他们,他们才难受呢!你让他们以后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怎么想?” 楚玉涛被余思雅说得无言以对,愣了一下,愧疚地说:“是我想差了,谢谢你们,我明天也去养殖场。” “不用了,咱们又没法直接联系上龚教授和元教授,你在家里等消息吧,有了消息,我让人来通知你。”余思雅知道楚玉涛现在处在极度敏感的状态,去了养殖场,他恐怕得觉得大家都在看他,议论他。 果然,楚玉涛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谢谢你们。” 对于这样的人,真是没办法,生气也没用,余思雅拧着眉说:“别说谢了,即便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忘了辞职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了?省城会计的位置还给你留着,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 那么多年轻人没考上,最后不也一样过了,很多知青甚至比他们乡下人更绝望,因为考上大学是他们回城的唯一途径。而楚玉涛比很多人还多了一条退路,他们养殖场的会计岗位可不错,等厂子发展壮大了,他就是财务总监的候选人,即便考不上大学,他也有光明的前程。 楚玉涛被余思雅说得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想差了。你们不必担心我,我没事,要是没考上,过完年我就回养殖场上班。余厂长,李主任,你们还要我吧?” 小李听到这话总算放心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当然要。” “天要黑了,我们得回去了,有消息再通知你。”余思雅看了看天,着急地说。自从出了周家兴的事后,她尽量赶在天黑前回家。 小李赶紧去推自行车:“我送你。” 到了家,余思雅推开门,惊动了在屋子里吃饭的沈红英姐弟俩。 两人一看到余思雅都高兴坏了:“嫂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没有?” 余思雅进门,将行李放下,看到了桌子上的玉米糊糊和一盘水煮白菜,眉心紧拧,不怒而威:“我不在家,你们就吃这个?” 沈红英不安地攥紧衣角:“我,不是,就今天……” 她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余思雅心累得慌:“今天就算了,下次再让我看你们一日三餐就吃这个,你们以后也别叫我嫂子了。我再说一遍,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咱们家不缺钱也不缺粮,敞开肚子吃,我跟你哥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沈红英垂着头,沮丧地说:“知道了,嫂子,下次不会了,我去给你煮点面条吧。” 沈建东也赶紧说:“嫂子,我以后盯着她,不让她煮糊糊给咱们吃。” “不用了,中午才吃过了面,将就吃吧。”余思雅按了按额头说道。真是一个个都不省心。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大家都没吃多少,尤其是一向能吃的沈建东都没添碗。 余思雅看着沈建东捏着鼻子吞下粗糙的玉米糊糊的样子,若有所思。 等吃过饭,她把沈红英叫进了自己的屋:“建东也不想吃玉米糊糊的吧?” 沈红英眼睛红红的,眼泪差点滚了出来,没回答,只说:“嫂子,我以后再也不煮玉米糊糊了。” 余思雅放缓了语气,温声说道:“嫂子知道,你是想给家里节约粮食,但真的没必要。我跟你哥工资都不低,咱们三天两头吃肉都饿不着,你实在没必要在吃的方面省。你在学校里也节衣缩食吧,你看看你瘦了多少,节省这点粮食真的没必要,你身体健康不出毛病,不去医院比什么都划算。你要觉得欠我的,那等你工作了,结婚前的工资交给我替你保管,就当还这笔钱,这总行了吧?” 要不是今天碰巧撞上了,她都没发现沈红英还有这么多的心事,也是她工作太忙,事情太多,以至于忽视了这个少女敏感的心事。可能全家都在挣钱,如今就她一个花钱,她心里不安,又觉得愧疚,没办法挣钱,就只能克扣自己了。 “好,嫂子,我听你的,我以后不会了。”沈红英郑重表态。 余思雅点头,琢磨了一下,还是要给她找点事情做,让她意识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人这辈子,除了吃喝,总还有其他的追求,现在沈红英就迫切地想证明自己。 于是她说:“红英,你帮我一个忙。最近我从省大请了一个老教授过来,但我工作忙,没时间陪他。正好你放寒假了,白天去养殖场帮我陪陪这位客人,他要在村子里转悠钓鱼什么的,你就带他去,也可以把你的书本作业带上,不懂的就问他。对了,他身体不好,要是嚷着要喝酒,你千万别给他弄,就说咱们公社没有酒。” 余思雅说完就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闫教授嘴硬心软,沈红英又是这种善良无害脾气好又有点脆弱敏感的小姑娘,闫教授稍微一凶,小姑娘就拿红红的眼睛望着他,就不信他还能发火。傲娇脾气差老头,脆弱敏感脾气软小姑娘,真想看看这一老一少最后谁吃定谁。 沈红英听说能帮余思雅的忙,连忙高兴地答应了:“好,嫂子,我明天就去,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他喝酒。” “好,嫂子相信你,这工作就交给你了。”余思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红英的肩,“好好跟他学习,不懂地尽管问。” 沈红英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意识到,这对她来说是一场多大的机缘。 “嫂子,我听说有些人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你……你收到了吗?”过了几秒,沈红英忐忑不安地问道。 她不提余思雅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将录取通知书从包里掏了出来:“那,今天去公社拿的。” 沈红英拿起通知书,比自己考中了还高兴:“嫂子,你真的考上了,你真的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建东,咱们嫂子考上大学了!” 她拿着录取通知书欢喜地跑出去找沈建东,过了两分钟又兴奋地跑回来,两眼亮晶晶地说:“嫂子,我明天去告诉香香这个好消息,她也一直记挂着你高考的消息呢!” 余思雅想起自己这号便宜妹子,从口袋里掏了一堆粮票出来:“行,明天把香香也一块儿叫上,去闫教授那里,记得带上书和作业本,饭也在食堂吃。”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她就多给闫教授找个学生吧。 这可是她给她们找的老教授一对二家教,连大学生都没这待遇,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抓住机会啊,少女! 072 072 龚教授和元教授是真的非常上心楚玉涛的事, 接到消息才两天,他们就回了电话。 当时养殖场大部分员工都已经放了假, 只有孵化部和饲养员们还在轮流上班。余思雅等几个领导也窝在办公室, 制定下一年的工作安排,因为过完年余思雅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养殖场这边的一摊子事得交给他们。 几人正在讨论工作安排, 电话忽然孜孜不倦地响了起来, 离得最近的马冬云连忙抓起电话:“喂,你好, 这里是清河鸭养殖场……” 过了几秒, 她把话筒递给了余思雅, 小声提醒:“是龚教授的电话。” 听到这个消息, 余思雅和小李都是精神一振, 迅速中断了工作, 接起电话:“喂,龚教授,你好, 我是余思雅, 怎么样, 拜托你们查的事有了眉目吗?” 电话那头龚教授气急败坏地说:“我找了省大招生的老师, 查了一下录取名单, 上面有玉涛的名字。录取通知书也在八天前发出去了。” 果然什么时候都不乏有这种败类,余思雅气得嘴唇直哆嗦,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好, 谢谢龚教授, 我知道了,回头我去就通知楚玉涛同志。” 听出余思雅语气里的愤怒, 龚教授长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咱们省大已经把录取通知书发出去了,问题很可能是出在你们县,能动这种手脚的人很可能是教育系统的人员。余厂长,这个咱们帮不上忙了,你们自己小心点。” 余思雅也清楚这点,她按捺着怒火说:“好,龚教授你放心,我知道的。我先去找楚玉涛,等有消息了再给你们回话。” 龚教授也知道,过完年省大就要开课了,找回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这件事耽搁不得,赶紧说:“行,办好了,你打这个电话给他们说一声。这是教务处的电话,我跟老头子每天来问一次。” “好。”余思雅一口答应。 见她挂断了电话,小李立马紧张地问道:“余厂长,怎么样?龚教授和元教授怎么说?” 余思雅站了起来:“马冬云,杨会计,施立平……你们先回去吧,这几天放假,等我有空咱们再开一个会。施立平你要回家探亲就回去吧,你的工作计划咱们年后再讨论。李主任,你跟我去找楚玉涛同志。” 小李赶紧跟着起身:“好,咱们走吧。” 看到两人匆匆出了办公室,骑着自行车像风一样走了,马冬云几个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施立平艳羡地说:“楚玉涛同志这是考上了吧。” 他落榜了,考试的时候好多不会的,连预选都没进入就更别提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马冬云拧着秀眉:“只怕是录取通知书出了问题。” 施立平倒是挺有信心的:“余厂长认识那么多人,有她帮楚玉涛,肯定没问题。” “这倒是。”马冬云也对余思雅很有信心。 杨会计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教育系统跟他们这种村办厂子可是完全不搭边的两个系统,余厂长是能干,但人家未必买她的账。这些年轻人还是想得太美好了。 余思雅和小李赶到楚玉涛家时,看到他正在院子里劈柴,别看他平时性子温吞,但力气挺大的,一斧头下去,柴就劈成了两块。他旁边的空地上,劈好的柴堆成了一座小山。 “楚玉涛……”余思雅跳下自行车,喊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楚玉涛抬头,见是他们俩,连忙丢下了斧头,抓起放在旁边凳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大步走过去,目光火热地盯着他们俩:“是龚教授那里有消息了吗?” 余思雅点头,直接将事情告诉了他:“龚教授去省大招生办查过了,你已经被录取,通知书八天前就已经从省大发出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楚玉涛抱着头,眼泪刷地一下滚了出去,发出似哭似笑的低吼。 他考上了,他就知道,他肯定考上了! 余思雅和小李静静地在一边看着,过了几分钟,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了,小李才递了一张手帕过去:“擦擦脸,咱们还要去找你的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呢。” 楚玉涛擦了擦眼睛,恢复了理智,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俩:“让你们看笑话了,进去坐一会儿吧,等我换身衣服。” 时间紧迫,余思雅摆手:“行了,你赶紧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不用管我们了。” “好。”楚玉涛腼腆一笑,回了屋。 余思雅对小李说:“你去找他们队的小队长借一辆自行车,楚玉涛会骑自行车吧?” 小李也不确定:“平时没看他骑过啊。” 余思雅也不管了:“算了,先去借吧,实在不行,就我骑一辆,你带他。” 小李赶紧跑去借车子。 等他推了一辆二八杠的自行车回来时,楚玉涛已经洗完战斗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余思雅指了指小李推着的自行车问:“楚玉涛,你会骑车吗?” 楚玉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算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余思雅上去接过小李手里的自行车:“你带他。” 小李有些不放心:“余厂长,你能行吗?要是不行,咱们走吧。” 借的这辆车比厂子里那辆高多了,余思雅身材又比较娇小,感觉骑上去挺别扭的。 余思雅摆手:“没事,走吧。” 她试着骑了上去,刚开始还有些歪歪斜斜的,差点骑到沟里,花了好几分钟才平衡下来,跟上了小李的车子。 三人先去了公社,找到公社的文教助理员,当时通知预选,填报志愿都是他组织的,录取通知书也是在他这儿领。余思雅的是因为她身份比较特殊,王书记主动过问,帮她把录取通知书拿走了。 “邱助理员,你好,是这样的,我们请认识的人帮忙查过了,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从省大发了出来。时间跟我的通知书应该是一批的,我的都到了三四天了,他的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想请你帮忙查一下,会不会是遗漏在哪里了?”余思雅说话很客气,上来就表明,他们已经知道楚玉涛被录取了。如果是这个人动的手脚,那他只要顺势表明帮忙查查,就能将录取通知书找出来,这件事就作罢了。 但邱助理员的反应很激烈:“你们什么意思?是说我藏了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我跟他无冤无仇的,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余思雅就知道会是这样,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录取通知书对考生来说太重要了,麻烦你帮忙查查吧,没有就算了,万一找到了也不会耽误一个考生的前程,对咱们红云公社来说也是一件挺光荣的事,你说是不是?” 邱助理员瞥了余思雅一记,哼道:“看在余厂长你的面子上,我就帮忙再找找。” 他从办公室的角落里搬出一个装着杂七杂八文件和纸张的盒子:“从县里送来的录取通知书和各种通知、材料、文件都放这儿了。要是这盒子里也没有,那就是真没有了。” 余思雅瞅了一眼乱糟糟的盒子,对从这里面找到录取通知书不大抱希望。 果然,几分钟后,盒子被翻了个底朝天,里面都是一些通知和文件,根本不见录取通知书的影子。 “你们都看到了吧,确实没有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兴许是你们找的人没查清楚,要是楚玉涛考上了,通知书到了这里,早通知他来取了。”邱助理员用怜悯的眼神瞅了楚玉涛一记,一副你们想多了的样子。 余思雅肯定是相信龚教授和元教授的,他们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样啊,邱助理员,我相信不是咱们公社这边出了岔子,不过县里面那么多录取通知书,万一漏掉一封也说不定。对了,录取通知书都是你们去县教育局领的吧,那我去教育局那边问问。”余思雅淡笑着说道。 邱助理员瞪大眼珠子,眉头紧拧:“我说余厂长,你怎么这么拧呢,说没有就没有,你还当我骗你啊。你去县教育局找,那也是没有。” “说什么呢?吵吵嚷嚷的,声音这么大?”王书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四个人,“发生什么事了?我办公室里都能听到你们的吵嚷声。” 邱助理员看到王书记,一副受了气的样子,无奈地说:“王书记,你评评理。余厂长突然带了两个人过来,说这位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没收到,话里话外好像在说我把他的录取通知书给吞了似的。我都这把岁数了,拿录取通知书有什么用?余厂长,我寻思着我平时也没得罪你吧。” 余思雅要被气笑了,他竟然告状,含沙射影地说她故意找他麻烦。至于吗?这个助理员,余思雅平时都没见过几次,连名字都要想想才能叫得出来。 王书记看向余思雅,不偏不倚地问:“余厂长,是这么回事吗?” 余思雅板着脸再次重申了一遍:“王书记,我已经托省大的教授查过了,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在八天前寄出来了,跟我是同一批。我跟邱助理员在今天之前都没说过话,用邱助理员的话来说,无怨无仇的,我是吃撑着了,这么来折腾他。既然邱助理员这里没消息,那我们就去县教育局问问,说不定是县里面录取通知书太多了,不小心遗漏了呢!” 说到这里,余思雅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淡淡地说:“王书记,那我们就先走了。” 王书记点头:“好吧,你们去问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余思雅谢过他,带着小李和楚玉涛走了。 办公室里,王书记没走,他摩挲着手上的书,看了一眼邱助理员:“余厂长这个人特别较真,执着,你要是想起了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在哪里,就早点找出来给他们。不然余厂长将事情闹大了,再想这么轻易糊弄过去就难了。” 邱助理员脸色一变,硬着头皮说:“王书记,我是真不知道,也没收到过录取通知书。” 王书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是吗?最好这样,省得丢了咱们公社的人。”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回了办公室,只是脸色不大好看,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王书记能察觉到的,余思雅又何尝没发现。 出了公社,小李就皱着眉说:“我总觉得那个邱助理员反应不对,该不会是他搞的鬼吧?” 楚玉涛歉疚地看着余思雅:“抱歉,我的事让你们也跟着受气了。”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废话?今天是你,明天就可能是我们,我们的兄弟姐妹,这种行为不能容忍。走吧,去县教育局问个清楚,这件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因为已经下午了,公社只有早上有一趟车去县里面,为了赶时间,大家干脆骑自行车去县里面。 路上,小李忍不住问:“余厂长,该不会就是那个邱助理员干的吧?我总觉得他说话像是在掩护什么。” “不好说,但他应该知道点什么。”余思雅心里憋着一股气,“走吧,去县里查一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好在去县里的路修成了沥青路,平坦好骑,骑了差点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三人总算赶到了县教育局。 锁好车子,他们直接进去,表明来意。 接待他们的科员听说了来意后,表情不大耐烦:“你们说考上了,没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有证据吗?没证据,人人都跑来咱们教育局,说感觉自己考上了,让咱们帮忙查分数,查录取通知书,我们就是八根手臂也忙不过啊。” 有求于人,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同志,我们已经托省大查过了,录取通知书确实寄了出来。这关系着一个考生的前程和命运,麻烦你们再帮忙查一下吧。” 那人听到这话,沉默了稍许,掀起眼皮说:“现在还没收到,那可能是中途遗失了。既然跟省大有关系,那就让省大再给你们补一封录取通知书呗。” 这话真是说得太随性,太不把这当回事了。连楚玉涛这样的人都气得青筋暴跳:“你什么意思?那我的录取通知书就这么算了?” 那人仍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然怎么办?你的录取通知书也没经我的手,我上哪儿给你弄去?你要不服气,找别的地方去,你这事也不归我管。” 楚玉涛还想说什么,余思雅拽了他一把:“走了,别说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找这些人也没用。这个科员的反应既是不愿意担事,又可能是猜到了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愿意得罪人,所以不想给他们查。 三人沉默着出了教育局,楚玉涛沮丧地说:“要不算了吧,知道我考上了,我就很知足了。大不了我明年再考,也就多等一年而已。” 小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气得脸色铁青:“这些人真是太不像话了,明明是他们的工作,却推诿找借口不肯办。” “走吧,既然讲理行不通,咱们就换个方式。”余思雅沉着脸说。 她本来不想把这个事闹大的,因为沈红英和余香香明年也要参加高考,得罪了这些人没有好处。至于被顶替这种弊病,根源还是在于信息不透明不公开,个别干部以权谋私缺乏监督所致。凭她个人无力改变这一现状,只能等社会进步,解决这些顽疾。 但现在她要不计较,那楚玉涛的大学就上不成了。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碰上了没道理不管。 小李和楚玉涛看着余思雅一脸阴鸷的样子,赶紧跟了上去,小声问道:“那,咱们现在去哪里?” “公安局,报案。”余思雅直接给出了答案。 两人都吓傻了,这会儿在绝大部分人的观念里,跟公安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们不说话,余思雅回头看着楚玉涛问:“你敢不敢?” 楚玉涛想起两次寻求帮助都求助无门,还被人奚落推脱,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他握紧了拳头说:“我报!” 小李听到这两个字,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就该这样,我支持你!” 三人直接去了公安局,余思雅进门就拉住一位公安说:“你好,我找一下罗援朝同志,他在吗?” 那公安指了指斜对面的一间办公室,还扯了一嗓子:“罗队长,有人找。” 罗援朝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余思雅,立马扬起了笑容:“弟妹,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进来坐,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余思雅先介绍了一下小李和楚玉涛:“这是我们养殖场的李主任和前会计楚玉涛同志。罗队长,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要报案,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遗失了。” 罗援朝看了看三人:“怎么回事?你们说。” 楚玉涛开了口,将他们怀疑,找人查成绩,今天去找助理员和教育局科员请求帮忙查录取通知书去向的事都说了。 最后余思雅补充道:“罗队长,咱们的东西遗失了,应该能找你们报案,请公安同志帮忙找找吧?” 罗援朝也不傻,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余思雅打着让他们找东西的旗号,他就是不看沈跃的交情也不好拒绝,更何况沈跃走的时候还让他帮忙照顾爱人和弟妹呢。 “这是当然,待会儿我就安排人跟你们走一趟教育局吧。” 听到这话,小李和楚玉涛脸上都浮现出了喜色,有公安介入,这个事就好办多了,不看他们的面子,教育局也得看公安的面子啊,肯定不可能像上次那么敷衍。 但余思雅听到这事后却说:“不急,罗队长,能把你们公安局的电话借给我打一下吗?” 罗援朝自然答应:“我办公室里没有,我带你去吧。” “谢谢。”余思雅给小李和楚玉涛丢了个眼色,让他们等着,然后跟罗援朝去了另外一间办公室。 罗援朝指着办公室里的话机说:“弟妹,这里,你打吧,我烟瘾犯了,去抽支烟。” 沈跃这个战友可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真够识趣的。 但明天的计划可能牵扯到公安,余思雅不知道对方介不介意,所以说:“我闻得惯烟味,罗队长要是没急事,就在这里抽吧。” 罗援朝深深地看了余思雅一眼,将烟放回了烟盒里:“好吧,我不抽了,弟妹打电话。” 余思雅从包里拿出电话本,打给了路明惠。 “路同志,你好,我是余思雅,又打扰了,有个新闻,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路明惠也算余思雅的老熟人了,知道她点子多,每次送来的新闻都挺有意思的,遂握着电话问道:“什么新闻?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可是不去的哦。” 余思雅垂下眉眼,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当然不是。我们公社有个同志的录取通知书迟迟没到,路同志对这个感兴趣吗?” 路明惠作为一名新闻从业人员,见识比普通人广多了,瞬间明白了余思雅的怀疑,站直身说:“你确定?有证据吗?” “当然有。你去省大查数学系查录取名单,有个叫楚玉涛的同志,籍贯就是我们红云公社。他的录取通知书于八天前就已经寄出了,但现在还没收到,我找了相关负责人,但对方都推诿,不肯帮忙查。我们现在在公安局,已经报了案,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有,我等你一天。”余思雅淡定地抛出饵料。她想,只要路明惠有野心,她就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果然,路明惠听后很激动:“你等等,我马上就去省大查证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余思雅笑着说:“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如果决定来,再打这个电话通知我一声,明天我们去汽车站接你。” 路明惠在那头答应了。 余思雅挂断了电话,看向罗援朝,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淡淡的笑容:“罗队长,你明天还愿意跟我们去教育局吗?” 罗援朝有些失语,愣了几秒后,苦笑道:“弟妹,你这下是要把人给得罪惨了,你图什么啊?帮你朋友,没必要将事情闹得这么大的。” 一开始余思雅也没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她认识的媒体人。但连番碰壁后,她心里越来越不舒服,连她这样有点社会地位和人脉资源的人在这种事情上都碰了一鼻子的灰,更何况乡下那些信息闭塞,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农民和家里毫无背景关系的知青们。这些人面对这样的不公,别说讨回公道了,他们很多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有过那么一张录取通知书,有的即便怀疑,但也没有能力去查证真相,更别提给自己讨回公道了。 而她有能力为他们做点什么,为什么不去做?人这辈子,不可能只是为了吃喝玩乐,总归还是有理想,有情怀的,不求兼济天下,但路见不平总要吼一声吧。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为他人鸣不平,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遇不平的时候有人拉一把,如果每个人都只顾扫门前雪,他日有麻烦,又怎么能指望路人顺手帮自己一把。 但这是她的想法和意愿,没必要加诸到别人身上。余思雅冲罗援朝笑了一下说:“如果不方便,你们明天不必派人跟着我去。” 罗援朝虽说工作几年,棱角被磨平了不少,但骨子还是有些热血在的,听到她这么说,横眉一扬:“说什么呢?你一个女同志都不怕,我怕什么?再说了,他们搞教育的再厉害,也管不到咱们公安头上,我怕他个鬼啊。弟妹,明天我亲自带人跟你们一块儿去。” “好,这样吧,等路同志来了,她手里应该会有证据,到时候再麻烦你跟着走一趟,这样你们也更师出有名。”余思雅笑着说道。罗援朝愿意帮她的忙,她也不能陷人家于不义啊。 这样最好,罗援朝点头道:“好,那我等弟妹的消息。” “嗯,我们先回去了,如果路明惠同志打电话过来,麻烦你们记下来,晚点我再过来一趟。”余思雅琢磨着他们老呆在公安局也不是个事,主动提出告辞。 罗援朝摆手:“不用了,你们住哪里,回头有了消息,下班的时候我给你们带过去。” 余思雅说了一个地址,离公安局不远的招待所。随后她去叫上了小李和楚玉涛出了公安局,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并说明了今明两天的安排。 听到不过才十几分钟的时间,余思雅就把事情捅到了省报。小李和楚玉涛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问道:“余厂长,事情闹这么大好吗?” “大吗?要是有新华社或是人民日报的交情,我还要找他们呢!”余思雅淡定地说,“路同志已经去查证据了。你们就放宽心吧,这事要真闹大了,那些徇私舞弊者总会收敛点,说不定还能少几个受害者,也算咱们积德了。” 她如此淡定,两人受到感染,也淡定下来:“我们听余厂长的。” 等天快黑的时候,罗援朝带了消息过来,路明惠明天坐最早的一趟车过来,大约十一点左右能到县汽车站。 次日,十点半余思雅就去汽车站接路明惠。 不到11点,省城来的骑车进站。路明惠穿着一件米色的羊毛大衣,背着一个单肩挎包,手里拿着个照相机下来。 余思雅赶紧迎了上去:“路同志,这里,你坐我自行车过去吧?” “好啊。”路明惠拿着照相机,走到余思雅的自行车面前,“不过你驮得动我吗?” 余思雅笑着说:“路同志这么瘦,肯定没问题。不过你这个相机能不能先收起来,对了,你去省大查到资料了吗?” 路明惠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余思雅:“连夜洗的,录取名单上有楚玉涛的名字。” “好,有这个看他们还怎么抵赖。”余思雅将照片还给她,骑上车子说,“走了,跟公安局的同志约好了在教育局碰头。” 两人到的时候,小李和楚玉涛还有罗援朝跟一个小公安都已经到了。六个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名字和工作单位,便一起进了教育局。 昨天那个科员看到他们,眉头立马蹙了起来:“怎么又是你们,都说了,这个工作不归我管,你们找别人去。” 余思雅冷静地看着他,问道:“不归你管,那归谁管?这里是招生办公室吧。” 她退出去,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 科员的脸色很难看:“那也不归我管,每个公社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放到了该公社管教育的同志那里,你们回公社去问吧。” 又是这种推脱之词,公社推县里,县里推公社,跑断腿都没效果。余思雅站着不动,问道:“那你们交给公社总有个名单目录吧,不可能一个册子都没有的。你让我们查查名册,如果通知书已经交给了公社的同志,那我们再回去找公社。” 科员还是不同意:“没有,我不清楚,你们问别人去。”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余思雅侧身,对罗援朝说:“那得麻烦罗队长帮忙调查调查了。” 科员这才看清楚了穿着公安制服的罗援朝二人,立马站了起来,色厉内荏地问道:“你们干什么?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公社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遗失了,自己找不到,只能报案让公安同志帮忙寻找失物了。”余思雅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大变的科员。 听说牵扯到了公安,这个一直爱答不理的科员脸色是变了又变:“你们,你们荒唐,胡闹,要找通知书也不该来我们这里。” “小严,怎么回事?”一道中年男声从背后传来,“怎么这么多人堵在这里,你们高主任呢?” 叫小严的科员看到来人,态度马上变了,笑着恭敬地说:“牛副局长,我们主任有事出去了。这几个人昨天跑过来闹事,非说他们感觉考上了,问我要录取通知书,这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到各公社了,我去哪儿给他们找啊?昨天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还不死心,今天又跑过来闹,还不知道怎么把这两位公安同志也给叫过来了。” 小李被这家伙的颠倒黑白给气笑了:“我们可没有闹事,我们只是来问问而已,为什么不行?不是为人民服务吗?我们社员遇到了问题,怎么就不能问了?” 小严还想说什么,牛副局长摆了摆手从,然后和气地看着余思雅几人:“是哪位同志觉得自己考上了,录取通知书还没收到?” 楚玉涛站了出来,紧紧抿着唇说:“牛副局长,这不是我觉得我考上了,我们找了省大的教授去查过了,说录取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八天前录取通知书就已经发出来了,所以才会来找你们。” “这样啊,小严,去把名册拿过来。”牛副局长说道。 小严不大情愿地从抽屉里拿出了名字,递给牛副局长,还嘟囔道:“牛副局长,他们说查过就查过了,谁知道真假?咱们收到的录取通知书都记在了册子上,我可没看到他们的名字。” 一个县顶多也就考上几百个人,已经算是不少的,有的甚至不过百,所以名册也没多少页。牛副局长没花几分钟就查了一遍,上面确实没有楚玉涛的名字,他遗憾地摇摇头说:“名册上面没有这位同志的名字,也就是说咱们县里没收到你的录取通知书,这可能是你朋友那边搞错了,你明年继续努力吧。” 听到这话,余思雅站了出来:“等一下,牛副局长你们没证据,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楚玉涛确实被省大录取了。” “哦?什么证据?”牛副局长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那个小严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他们要有这背景,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了,哪里来土包子,以为这里能是他们胡说八道的地方吗? 余思雅朝路明惠使了一记眼色。 路明惠微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了牛副局长:“这是我昨天下午在省大拍的录取名单,牛副局长请过目。” 牛副局长认真看了一眼路明惠,发现这个女人长相并没有多么出色,但气质出众,穿着打扮非常时髦。他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捏着照片,试探性地问道:“请问这位同志是?” 路明惠从包里取出了相机,对准县招生办公室大学生名册连续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将相机放回了包里,伸出一双又细又白的手,微笑着说:“牛副局长,你好。我是省报的主编,路明惠,幸会!” 牛副局长狠狠瞪了小严一眼,恨不得现在就晕过去! 073 073 “原来是省报的路主编, 哎,咱们这是有眼不识泰山, 怠慢了, 路主编,里面前。小严,还不快去倒茶!”牛副局长一改先前的怠慢, 热情极了。 路明惠淡淡地笑看着他:“不用这么麻烦, 牛副局长,我今天就是应朋友之邀过来帮个忙而已。” 牛副局长马上表态:“路主编, 你朋友的录取通知书说不定是在路上遗失了, 咱们马上就去查, 你放心, 一定会将你朋友的录取通知书给找回来的, 你看你那两张照片……” 说白了, 牛副局长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还不是因为被人抓住了证据。 路明惠非常痛快,拿出打印好的那张照片,纤细的手轻轻一撕, 照片变成了碎片掉在桌子上:“牛副局长这下满意了?” 牛副局长并不满意, 他骨碌碌的眼睛落到路明惠的包里:“刚才那张胶卷……” 路明惠含笑说道:“那张胶卷上有我前阵子拍的许多素材, 要是损失了, 年底的报刊就要开天窗了, 不光我没法交代,就是总编都要受处罚。” 人家都这么说了, 牛副局长也不好再勉强, 再次郑重表态:“路主编, 下面的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路主编的朋友, 得罪了,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路明惠很好说话:“怎么会?我也只是想帮朋友一把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这都中午了,咱们去食堂吃饭吧。我们食堂的红烧肉和清蒸鱼那可是一绝,连省里的领导都说好吃。”牛副局长殷勤地邀请道,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抛了一个饵出来,“说不定等我们吃过饭,小严他们就将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找到了。” 听到这话,小李和楚玉涛都激动极了。 可余思雅的反应却很平淡,她拿出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给牛副局长:“饭就不吃了,我们还要去拜访几个朋友。这是我们的电话,回头有了消息,麻烦牛副局长打个电话,我们安排人过来拿录取通知书。” 牛副局长接过电话,这才正眼看余思雅。这姑娘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说话做事都非常有条理,一点都不怯生,而且看她的样子跟路主编关系似乎还挺不错。 “这位是?”牛副局长捏着纸条问道。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都忘了自我介绍,牛副局长,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余思雅!” 牛副局长的嘴巴张成了蛤蟆大,震惊地看着余思雅。这就是这两年风头最盛的余思雅,怎么这么年轻,成年了吗?现在的女人都怎么回事,这么会搞事,一点都不安分,烦死了。 哪怕心里再抱怨,牛副局长脸上还得摆出笑容:“原来是余厂长,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幸会幸会。” “哪里,区区乡下人,不值一提。录取通知书的事就劳烦牛副局长了,这可关系着咱们厂子里楚会计的前程。等拿回了录取通知书,咱们再来谢谢牛副局长。”余思雅和和气气地说道。 听到这话,牛副局长心里放松了一些。瞧余思雅的意思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也是,她要真想闹大,完全可以去找梅书记嘛。只要她也有大事化小的想法,这事就好办了。 牛副局长拍着胸口说:“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的。” 倒成了他们的功劳了。余思雅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有劳了,就不打扰牛副局长工作了,我们先告辞了。” “好。”牛副局长亲自把他们送出了教育局,回头就给小严脑袋上一巴掌。 小严吃痛,缩了缩脖子,诺诺地喊了一声:“牛副局长……” 牛副局长凶巴巴地瞪着他:“赶紧的,你们高主任在哪里,马上去把他叫回来。不管你们搞什么名堂,立马把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给我找回来!” 小严知道点内情,觉得这录取通知书有点难拿回来。他垂下脑袋,硬着头皮说:“牛副局长,不就一个记者和乡下厂子的厂长吗?也管不了咱们,怕她们作甚,糊弄糊弄,过几天,没消息她们不就消停了。” 牛副局长狠狠瞪着他:“你再说一遍?两个女人而已,省报主编,几百人工厂的厂长,能是普通女人吗?你知道她们都认识哪些大人物吗?你是要逼她们去找领导告咱们教育局的状吗?赶紧的,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总之楚玉涛这个人不能动,把他的录取书找出来,给他,不要给我惹麻烦!” 被牛副局长说的话吓到了,小严赶紧表态:“是,牛副局长,你别急,我这就去找高主任。” 牛副局长看到他小跑着出了教育局,这才松了口气,扯了扯衣领,低低的骂道:“都他娘的什么事!” 走出教育局一段距离,小李有些不大爽地嘀咕:“这个事就这么完了吗?” “那你还想怎么样?”余思雅笑看着他。 小李抓了抓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不得劲儿。” 按理来说,能顺利拿回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约莫能体会到他的感受。因为这个事并不是靠他们用常规的手段解决的,靠的是更大的权势。如果没有余思雅和路明惠,仅凭楚玉涛,他一个人到教育局也没办法改变现状,拿回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这才是最让人觉得悲哀的! 一个普通人,即便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也没办法找出证据,为自己讨回公道,何其可悲! 所以这样的胜利也没什么值得喜悦和庆祝的。 余思雅拍了拍小李的肩:“不管怎么说,能拿回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总归是一件好事。” “是啊,总算没白跑一趟。”罗援朝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没想那么多,笑着说,“弟妹,既然他们已经答应帮你们找回录取通知书,也没咱们什么事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余思雅感激地说:“好,谢谢罗队长。对了,你们公安局有我们的报案记录和出勤记录吧?” “当然有,弟妹怎么想起问这个?”罗援朝好奇地问道。 余思雅拉着路明惠说:“我们还没见过出勤记录是什么样的,能让我们看看吗?” 罗援朝虽然觉得这个理由奇怪了一点,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公安局里大家都能看到,便同意了:“行,你们跟我来吧。” 大家跟着他们去了公安局,看到了那本挂在墙上的报案出勤记录。余思雅朝路明惠使了使眼色,路明惠掏出相机:“我还没拍过出勤记录,拍一张做个纪念吧。” 罗援朝感觉到了她们俩行为的怪异,但路明惠的身份摆在这里,她有权采访,加之对余思雅的照顾,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去了。 “今天长见识了,谢谢罗队长,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先回去了。”办完了事,余思雅笑着说道。 罗援朝看时间都过十二点了,连忙说:“弟妹,这都大中午了,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下次吧,今天还有事。等沈跃回来,你们要到我家坐客哦。”余思雅笑着婉拒,顺便约了饭。她请罗援朝吃饭不合适,还是沈跃出面更恰当。 罗援朝豪爽地摆了摆手:“弟妹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沈跃不在家,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好,今天的事麻烦你们了,那我们先走了。”余思雅笑着道了别。 离开了公安局,余思雅直接对小李和楚玉涛说:“都中午了,你们去吃饭吧,顺便给我们带一份。路主编大清早就起来,有点累了,我带她去招待所休息一会儿。” 小李和楚玉涛没意见,两人去了国营饭店,余思雅则领着路明惠回了昨天住的招待所。 关上门后,路明惠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摘下了厚厚的羊绒围巾,问道:“你这里有水吗?渴死我了。” “有,你等下,我给你洗洗杯子。”余思雅拿着杯子出门,洗干净回来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路明惠面前。 路明惠拿起杯子,一口喝完了水,放下后,这才笑眯眯地打量着余思雅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到此为止?” 余思雅笑了:“那路主编不是白跑一趟了吗?你想怎么写,都随意,不必顾忌我们。” 路明惠挑眉:“怎么,你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吗?我看这些人心里可不像是一点都没数的。” 余思雅点头,她清楚。后世报道过,冒名顶替这种事,通常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会牵涉好些人,有的是知情装不知道,反正没损害自己的利益,总有人装糊涂。也有的想跟对方交好,有意放绿灯,所以肯定会得罪一大片人。但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现在让她收手,她可不甘心。 “行了,路主编,你就别试探我了,咱们俩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吧。早点说完你也好早点回去,争取把稿子写出来,早点见报。”余思雅打开天窗说亮话。 路明惠摇摇头,有些感概:“你每次都让我出乎意料。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人老于世故,精明得很,有时候吧,又觉得你挺年轻的,身上充满了年轻人的热血。” 余思雅反问:“路主编,我不年轻吗?” 路明惠想到她的年纪,顿时语塞:“算了,别提年龄了,再提咱们朋友也没得做了。说正事,我一会儿就去汽车站,坐下午这趟车回去,看看能不能在晚上将稿子赶出来,送到印刷厂,明天见报。你觉得怎么样?” 最近没什么特别的大新闻,高考的余热还在,这个新闻一旦爆出来,绝对有轰动效应。所以只要她在把样刊送去印刷厂之前,写出稿子,就可以取代先前的头条,成为明天的头条。 余思雅当然希望早点见报,这样也能震慑震慑那些搞小动作的家伙,能少一个受害者都是好的。不过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她还有许多想法要跟路明惠沟通。 “路主编,我还有两个提议,你听听合不合适。这件事不是小事,楚玉涛的事恐怕也不是个例,高考是咱们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途经,不容染指。所以我想建议你给省里的领导递份内参,你觉得如何?”余思雅既然决定要将事情闹大了,那就不光是见报那么简单。 路明惠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内参这事?” 省媒还有中央媒体的记者编辑之类的,都有向政府递交内参的权利,主要是给领导提供一些敏感不宜公开的消息。这在后世不是什么秘密,但现在嘛,普通人还真不知道这事。 余思雅找了个借口:“听人说的,报纸上的报道,你可以尽量客观一些,摆出实事,让大家来评判,寻找真相。但在内参上可以多一些自己的主观看法,然后提一些解决问题的建议嘛。” 路明惠思忖了两秒,又问:“那你的第二个建议是什么?” 余思雅笑着说:“我有个想法,很多人哪怕怀疑自己没落榜,但因为找不到关系,没有查询的途径等等因素,也找不出证据,只能自己认了。如果我们将省内所有高考的录取名单做一期特刊,多印刷一些,每个单位多发两份,投放到全省,这样一来,每个考生都有途径了解到录取名单上有没有自己,如果确认自己被录取了,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可以拿着特刊去找教育局,找县里,甚至是找省城,总师出有名。同时,那些想搞小动作的也得掂量掂量了,以后再搞这样的小动作可是随时都会被戳穿的。” 严打,严肃处理只能纠正这一时的风气。只要有利益,有私心,过几年,这样的事照样会死灰复燃。高考顶替这种事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二十年屡见不鲜,为什么到了21世纪后,几乎就销声匿迹了,说到底还是大众了解信息的渠道多了,造假顶替的风险高了。 所以要从根源上杜绝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信息透明化,公开公正,并让受害者有投诉伸冤找回公道的地方,这样才能刹住这股不正之风。不然哪怕今年将这批徇私舞弊者严肃处理了,明年照旧还会有铤而走险的人,屡禁不止。 路明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这办法倒是挺好的,但你知道得多印刷多少报纸吗?全省好几万考生,这个副刊光印名字和学校,也得印刷个一二十页吧,搞不好还不止。厚厚一叠,几万份,还有邮票、信封的钱,加起来得怎么也得好几千块!我们报社每年的资金预算都是有限的,这到年底了,去年批的活动资金都花得差不多了,社里不一定愿意负担这笔费用。” 这对报社来说也没多大的好处,还要挤占那么大批资金,就算通过上面的人肯定也要扯一阵子皮,到时候年都过去了,这个新闻的热度早下去了。 余思雅也明白没好处的事,报社不一定愿意做,即便有人乐意,但肯定也有反对的声音。她笑了一下说道:“如果这笔钱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出呢?那你们报社领导总没意见了吧?既能赢得考生的夸赞,博个好名声,又不用出一分钱。” 那倒是,不过,路明惠眼神复杂地看着余思雅:“你说你,出这么多钱,图什么啊?”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也不是没有条件。你得答应我,在这个特刊每一页的右上角标一行字‘此特刊由清河鸭赞助’,然后在旁边,落下咱们清河鸭的标志,就是我们清河鸭袋子上的那只鸭子。” “就这个?我回去跟社里说说,应该没问题。”路明惠很爽快地同意了,反正这也要不了多少位置,而且是对方出钱的事,想必社里也不会有意见。 余思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高兴极了。几千块不动声色地在省报上做一个广告,能赢得几十万考生的好感,这还不值吗?既帮助了考生,又帮清河鸭打了一次广告,这钱真是太划算了。 为了早点将特刊弄下来,余思雅还给路明惠出谋划策:“这要统筹各个高校的录取名单,由你们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去说服,太麻烦了,耽误时间。你不是要给领导写内参吗?就把这个建议写上去,这从某种程度上能防止顶替的事出现,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且所费的成本也很低。只要领导点头批准了,各学校和教育部门都会配合你们的工作,这样名单很快就能整理出来,省了你不少时间,要不了两天就能将特刊登出来,你们还可以在接下来几天的省报上出这么一则通知,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考生有疑惑的都能去查。” 路明惠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越听越稀奇:“我说余厂长,你干脆别搞什么养殖场了,来干咱们记者这行算了。你这点子是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啊,我就没见过几个比你脑子还灵活的。” 余思雅赶紧摆手:“我就瞎出点主意还行,让我动笔写东西,我可不行,还是交给你们这些专业人员吧。” 这话路明惠可不相信。她了解余思雅的发迹史,当初就是因为在省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才被提拔去公社的,这还说不会写东西,谁信啊。 不过人家的养殖场开得红红火火,不乐意去报社从头开始也正常。路明惠也就是激动的时候随口一说,见余思雅推脱,也就不提这个了,拿出本子一边刷刷刷地写要点,一边说:“成,目前就按你说的办。回头有消息了,咱们再电话联系。” “好。”余思雅见她恨忙,便没有打扰她。 等小李和楚玉涛打完饭回来,吃过之后,四个人一起去了汽车站,先将路明惠送上了去省城的汽车,然后三个人才骑自行车回公社。 到了公社,碰巧遇到王书记。 王书记看他们脸色还好,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解决了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解决了,可能是信件太多,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被遗失了。教育局那边答应帮忙找,牛副局长态度可好了,跟咱们保证说,一定会找到的,我们只要在家里等消息就行了。” “那就好,要是遇到困难跟我说,下次我跟你们一起去县里。”王书记友好地说。 谢过了他之后,三人继续往养殖场的方向走。 到了养殖场,楚玉涛诚恳地说:“余厂长,李主任,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我这大学也别想上了。” 这一两天的碰壁和反转,让他一夜之间似乎成长了许多。 “行了,这又不是你的错,回家等消息吧。”余思雅安慰他。 楚玉涛苦笑了一下,再次道了谢。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的事情因为认识了能干人脉广的朋友是解决了,但其他人呢?想起这些,他未免有些兔死狐悲感。 “回去吧,事情会解决的。”看他这样子,余思雅也没多说,现在得麻痹牛副局长他们,不然这些人知道他们不依不挠,肯定会到处找关系,托人情,试图阻拦她跟路明惠的计划。 等楚玉涛走后,余思雅对小李说:“这几天由我来看着厂子,你回家陪陪家人吧。” 小李有点头痛:“过几天再回去吧,不着急。” 余思雅笑看着他:“为什么?” 小李虽然是本县的,但家不在红云公社,因为交通不便利,工作又忙,他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提起这个小李就烦躁:“哎,他们又要给我介绍对象,烦死了,我这么忙,哪有功夫找对象。” 余思雅劝他:“你这个年龄也可以开始相亲了,见见也无妨,万一碰上喜欢的呢!” “算了吧,以后再说,我不着急。”小李赶紧摆手。这哪是相相就完事的,要是稍微表现出还行的苗头,两家人就得商量结婚的事了。 这是他的私事,余思雅最多提点一句,他不愿意,她自然不会多说。 “既然你不回去,那今天下午就你在这里看着厂子。明天上午我来,咱们俩轮流值班吧。”余思雅笑着说。 小李点头:“好,我知道了。” 安排好厂子里的事余思雅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到了厂子里,守在办公桌前。 其实已经没多少事了,目前养殖场除了值班的人员,就还有孵化和饲养员在上班,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人。这两个工作都有部门主管负责,不用余思雅盯着,她来办公室主要是为了等路明惠的电话。 这一等就到了中午,路明惠才总算来了电话。 “路主编,怎么样?”接起电话,余思雅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路明惠吐了一口气:“累死我了,昨天回到报社,连夜赶工,总算把报道赶出来了,今天也见了报,不少人看到报纸反响很大。我跟总编说了你的主意,他答应了,稍后财务会把这笔帐报给你,余厂长,你不会赖我的账吧?” 余思雅听到一切顺利,松了口气,笑呵呵地说:“怎么会呢?你尽管把数字报过来,挂了电话我就让会计去给你们打钱。如果省报明年打算继续搞,咱们还可以签个协议,我们清河鸭可以长期赞助你们。”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成,你等我消息吧。”路明惠还有事情要忙,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但这对余思雅来说已经够了。只要知道新闻顺利见报,她就放心了。 放下一桩心事,余思雅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旧报纸和书,偷得浮生半日闲,很是惬意。 但牛副局长就没那么舒坦了。 他明明让小严通知了高主任,赶紧把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找出来,结果这都过去一天了,还是没消息。 牛副局长怒了,亲自去招生办:“哟,高主任真是个大忙人啊,要想见你都得碰运气。” 高主任赶紧站起来:“牛副局长,这两天事情多,平时我都在的,快请坐,喝什么?” 牛副局长哪有心情喝茶,摆手:“不用了,小严告诉你昨天的事了吧,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找到了吗?” 高主任没太当回事:“牛副局长,不就两个女人吗?她们也就吓唬吓唬你,她们能干什么?这录取通知书没到咱们县,我能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是在路上丢了,既然他们这么有本事,那去找省大再给他们补一份呗。” 牛副局长差点气得摔杯子:“女人?高主任,容我提醒你,她们是普通女人吗?一个省报的主编,一个是厂子的厂长,论起级别来,比你还高,惹毛了她们没好处。你赶紧把录取通知书拿过来,消停点,不要搞这些小动作了。” 现在大部分的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下去了,要是把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那今年他外甥就别想上大学了。高主任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牛副局长,我也不知道那姓楚的录取通知书去了哪儿。对了,他家祖上是做生意的,很可能是他政审不合格吧。” 这话糊弄不知情的人还行,牛副局长可不吃这一套:“合不合格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楚玉涛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他家在解放后把财产和铺子都捐了,你少找事。” 这成分是不大好,但因为财产捐得快,加上冯书记在红云公社的时候又不是很喜欢搞事的人,乡下祖祖辈辈都定居在那,楚家长辈也没干过什么鱼肉乡里的事,所以楚家并没有被批斗,被划为坏分子。 高主任打死都不肯承认:“牛副局长,我真不知道。你也看过咱们的记录册了,上面确实没收到这个叫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她们要再来找你,让她们去省城找找啊,说不定是邮局给遗漏了。” 他要真认了,岂不成了他以权谋私的铁证。 牛副局长被气得不轻:“好,好,我这就去告诉局长,要出了事,高主任,你自己担着!” 高主任满不在乎地说:“放心吧,牛局长,出不了事的,要是出了事我担着。那个余思雅也不用牛副局长你操心了,我来打发她,她昨天给了你个电话号码吧,我给她打过去说清楚。” 他们可是县里面的单位,高主任压根儿不把乡下一个养鸭子的女人放在眼里。 牛副局长冷眼看着他,将纸条丢了过去:“好,很好,最好如你所说,不然出了事你自己兜着。” 高主任接过纸条,把电话打去了养殖场,还开了外放:“喂,余厂长啊,我是教育局的高主任。你们反应的情况我已经调查过了,确实没发现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会不会是他政审不合格,又或是录取通知书在从省城运输的过程中遗失了啊?” 电话那端传来余思雅平静的声音:“这样啊,谢谢高主任了,这个事有劳你费心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算不上,不好意思,余厂长,没帮上你们什么忙。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你尽管说。”高主任虚伪地说。 那头余思雅也客套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高主任摊摊双手:“牛副局长,你看,我就说嘛,一个乡下女人,很好解决的,你太大惊小怪了。” 牛副局长觉得不大对,可又找不出端倪。昨天哪怕有证据,余思雅和那个路主编都挺和气的,非常好说话。也许,真的如高主任所说,是他想多了?女人到底是女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确实难以成事。 瞥了高主任一眼,牛副局长警告:“你收敛点,小心踢到铁板,不要再搞这样的小动作了。” “知道了,牛副局长,我办事你放心。”高主任得瑟地说。 牛副局长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又拿他没办法,摇摇头,正要走人,忽然一个年轻小伙蹬蹬蹬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牛副局长,你也在这里啊,正好,局长叫你和高主任去他办公室,说有要紧的事要找你们。” 牛副局长因为心虚,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年轻人:“知道是什么事吗?” 年轻人摇头:“不知道,局长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就叫我来找你们。” “好吧,我们这就去。”牛副局长一口应下,给高主任使了一记眼色。 高主任赶紧跟上。 走到楼梯中间,牛副局长回头斜了他一眼:“最好不是你惹的事。” 高主任嘿嘿笑:“我可没惹事,牛副局长,你想太多了。等过两年局长退下来,不就是你上去吗?” 牛副局长懒得理他。 两人到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都没请他们坐,直接拧着眉说:“走吧,跟我去一趟县委,我刚接到梅书记的电话,让我带上你们俩一起去见梅书记。你们俩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牛副局长赶紧摇头:“不清楚,会不会问明年的教育计划?” “那我把材料带上吧。”局长带上了东西,三个人一起去县委。 路上,牛副局长刻意落后了一些,低声对高主任说:“让你赶紧找出录取通知书你不听,要是余思雅告了状,闹到梅书记面前,这事就没法收拾了。” 他们前脚才挂了余思雅的电话,后脚就被梅书记叫过去,容不得他不多想。 高主任虽然也觉得挺巧的,但他不相信余思雅有这么大的能量,要真这么厉害,昨天就不会去找公安和省报的人了,直接找梅书记朝他们教育局施压了。 “放心吧,肯定没事的,牛副局长,你想多了,自己吓自己。”高主任还是老神在在。 牛副局长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追上了局长,懒得搭理这个家伙,不然会被他气死。 三人到了县委,胡秘书却说:“你们稍等一会儿,梅书记正在接电话。” “好,胡秘书,梅书记突然叫我们过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咱们没个心理准备,怕待会儿说错话,惹梅书记不高兴。”局长试探地问道。 胡秘书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态度无懈可击,但却没透露一丝一毫:“我也不清楚,你们坐一会儿,等梅书记忙完,我再来叫你们。” 三人只好焦灼地等着。 不过这次,梅书记没让他们等多久,只是不到十分钟,就让人请他们进去了。 三人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情况不秒,素来平易近人的梅书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梅书记……”局长硬着头皮开了口,“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梅书记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闪过,然后落到牛副局长和高主任的身上,突地抓起身后办公桌上的一份报纸,重重地砸到他们头上:“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三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报纸,然后看到了头版头条上那条醒目的标题“录取通知书去了哪儿?”,下面的内容直接标明了,记者听说辰山县有名考生明明被省大录取了,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然后便去辰山县调查的事。 该新闻不到一千字的篇幅阐述了楚同学寻找录取通知书的经过,教育部门官员的推诿和变脸,最后还配了两张图。第一张是省大录取名单里楚同学的名字,另一张是辰山县登记表,上面并没有楚同学的名字。 在文章的结尾,记者还表示:这份录取通知书到底去了哪儿?本报将继续追踪! 看到昨天的事竟然上报了,牛副局长差点昏厥。这个高主任,还说没事,这就他所说的没事? 他们都低估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胆子是真的大,人家哪是不敢把事情捅到梅书记面前啊,人家是要直接将事情戳到省里去!这下全省都知道他们辰山县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出了问题了。 这四个人里,就局长最懵逼,他捏着报纸手都在抖:“老牛,小高,怎么回事?你们当着梅书记的面说清楚!” 梅书记看着牛副局长和高主任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又气又怒:“迟了,先是市里给我打电话,刚才省里也给我打电话来了,很快就会成立调查小组查这个事。我们辰山县的老脸都被你们给丢光了,你们胆子肥了啊,连考生的录取通知书都敢动,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074 074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 余思雅又接到了路明惠的电话。 “据说省里面非常重视这个事,决定成立调查小组, 也同意咱们将考生的姓名公布在报纸上。财务做了预算, 按照往常的发行量,加上邮寄费用,总共大约需要6400块。余厂长, 这笔钱行吗?”路明惠试探地询问道。 虽然余思雅早承诺了会出这笔款子, 可这个数目到底是不少,都顶的上她五六年的工资了。余思雅虽然是厂长, 可这到底是集体的厂子。 余思雅一口应下:“没问题, 你去安排吧, 明天上午我就让财务去邮电局把款子汇到报社。这批特刊最快什么时候能发出来, 年前行吗?” 钱到位事情就好办了, 路明惠笑着说:“上面已经打了招呼, 明天我们报社的几个记者分头行动,去各大学拿回录取名单,再跟印刷厂那边沟通。这次的数量比较大, 印刷厂那边平时还有日常任务, 就是赶工估计都得花个两三天。最快应该能在四天后将副刊发出去, 不过偏远地方恐怕得等年后才能收到特刊了。” 现在交通不发达,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余思雅点头:“这样也行, 那咱们就按计划来办。对了,你们明天的报纸还要报道这件事吗?” 路明惠振奋地说:“总编觉得要继续做。今天报纸一发出来, 在省城引起了空前的反响, 好多人跑到我们报社来, 请我们一定要把楚同志的录取通知书找到,还有不少年轻人来问咱们报社能不能帮他们查成绩, 得亏你提出了这个办法,不然咱们还真要发愁了,这么多人,我们就是长了八条胳膊也忙不过来。怎么,你们那里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问这话时,路明惠没抱多少希望。因为她知道昨天余思雅他们回乡下去了。 谁知道余思雅还真给了她一个特别的消息:“今天招生办那位高主任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找过了,没找到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怀疑是从省城到县里的路上丢了。” 路明惠实在是佩服高主任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这样的理由都能扯出来。邮政的信件投递都是捆在一起,装进绿色的帆布包里,捂得严严实实地再发出去的,要真丢了,那就不可能是丢楚玉涛这一份录取通知书,那得丢一批信件才行。真有这种事,肯定瞒不过两地的邮电系统,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他这样荒谬的借口只能骗乡下无知的老农。 “我知道明天报道什么了,余厂长,不跟你说了,我得去邮电局一趟,赶在他们下班前。”路明惠匆忙地说道。 余思雅猜测她应该是要去戳破高主任的谎言,打高主任的脸 ,把高主任钉死了。这也是她特意给路明惠说这个事的缘由,既然已经闹大了,那就再闹大一点吧,周家兴的教训告诉她,打虎不死必留祸患,既然已经得罪了高主任,那就要把他按到泥里,再也翻不了身,免得他还有余力找麻烦。 可惜送到乡下的报纸要延迟两三天,她没法看到明天的新闻报道。 余思雅怀着畅快的心情回了家,跟家里的弟妹闲聊了几句,早早躺到被窝里准备看会书,结果不到八点就停电了。哎,现在的条件还是不行,一到冬天,三天两头停电,别说乡下,就是城里也经常停电,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用电自由啊? 估计这电没个两三天是不会来了,余思雅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天气冷,又是小李值班,余思雅索性窝在家里没出门。 九点多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她。 余思雅走出去,看到大雾中有两个模糊的身影。 “余厂长,余厂长……” 余思雅听出了这声音:“原来是民叔啊,有什么事吗?” 小队长沈宝民搓着手说:“王书记找你。” 余思雅这才辨认出来,他后面跟的是王书记,连忙说道:“你们里面请,进屋坐一会儿,外面太冷了。” “不了,余厂长,你收拾一下,梅书记让咱们去县里一趟,他要见咱们。”皑皑的大雾中传来王书记低沉的声音。 听到这话,余思雅顿了两秒,然后笑着说:“好,麻烦王书记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就好。”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余思雅回屋穿上棉袄,拿上钱包和粮票,锁了门就出去。 这时候门外已经不见沈宝民的身影,只有王书记一个人站在那里。可能是气温太低的缘故,他的眉毛上聚了一串细密的水珠,让他的眉目更显清冷,没有往常的和煦。 余思雅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笑着说:“王书记,走吧。” 两人都没说话,一路沉默地来到公社。王书记叫上了公社的拖拉机送他们去县城。 坐上拖拉机,余思雅裹紧了棉袄,两人还是没说话。 直到进了城,拖拉机停在县政府门口,下了车,王书记捏着公文包,面色阴沉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余思雅停下脚步回望着他:“王书记想说什么?你既然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什么都不知道,不挺好的吗?待会儿梅书记问起,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看来你很清楚梅书记见我们是因为什么。我这个书记还真是当得失败,公社的人干出这么一件大事,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王书记自嘲一笑,想到自己今天早上突然接到胡秘书的电话时的样子,得亏当时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想想他前天下午问余思雅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女人一口都没提找了记者的事,只说已经办妥了。她就是这样办妥的? 余思雅丝毫不受他这情绪的影响,客观地道:“你不知道更好。走吧,梅书记还等着呢,你真的确定要跟我在县政府大门口大眼瞪小眼?” 王书记憋屈死了,但余思雅说的是实事,这县政府大门口,人来人往的,他们俩站在这里不动太打眼了。被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传呢,要是传到梅书记耳朵里,他更是没脸。 深深吸了一口,王书记只能憋屈地跟上余思雅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王书记看着余思雅脚步从容,面色不平,丝毫生气愤怒的只有他一个人,不禁有些泄气。他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最后又被余思雅给带着走了。 可惜余思雅已经敲响了梅书记办公室的门,没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小胡听到敲门声出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余思雅一眼,最后还是扬起笑容客客气气地说:“余厂长,王书记,进来吧,梅书记已经在等你们了。” 两人进去就看到梅书记坐在办公桌前在埋头批示文件,似乎没留意到他们。 小胡悄悄将两人领到旁边的会客室,低声说:“你们稍等一会儿,梅书记还有两份文件要看。” 余思雅含笑点头。王书记憋着一肚子的气和疑问,坐到她对面。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梅书记一直在低头翻阅手里的文件,似乎没空搭理他们。但余思雅和王书记都知道,这其实是梅书记在刻意晾着他们。 王书记脸皮薄,比较紧张,屁股挪了好几下,如坐针毡。相反,余思雅就要自在得多了,见梅书记似乎没空理他们,她也不急,撑着下巴,闭着眼睛养神。 王书记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很是羡慕。这份心态和定力,真是让人服气。 啪! 一份报纸拍在桌上的声音惊醒了余思雅,她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份省城日报,头条醒目的大字格外吸睛“录取通知书没找到”,粗暴直接,不愧是路明惠的风格。 不用说,余思雅就知道,这是今天的报纸。看来梅书记也在盯着省城日报的新闻,因而才能在第一时间拿到这份报纸。 从报纸上收回目光,余思雅赶紧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梅书记!” 梅书记背着双手,绕着她转了一圈,目光悠长,食指点了点报纸,语气带着笑:“不看看你们的成绩?” 王书记在一旁吓出了一身冷汗,余思雅竟然还真的弯腰拿起了报纸,认真地读了起来。其实内容跟她了解的差不多,路明惠先是写了高主任的托词,然后写她跑了邮局去查证了邮件的去向,有无丢包的情况发生。邮电局那边做出了澄清,郑重表示,他们绝对没丢件,而且还将派人去辰山县邮电局严查此事。 报纸的最后,路明惠还写了一段话:楚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到底去了哪里,如今还是个不解之谜,请看下次报道! 不解之谜?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路明惠这么报道,明显是激起考生和家长们的愤怒,把火烧得越来越旺。但又没法指摘路明惠,人家说的就是实事。 果然是玩文字的,可真会玩。 看完后,余思雅规规矩矩地把报纸叠好,放回了茶几上。 梅书记盯着她的表情,挑眉:“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余思雅摇头,不作声。 梅书记坐到中间空着的椅子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们可真能啊,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全县都没人知道。还是市里、省里打电话来,我才知道的。我得谢谢你们啊,一天之内,市里、省里都给我打了电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这是说的反话。 余思雅抬头坦然地面对梅书记,语气诚挚:“梅书记,抱歉,给咱们县里添麻烦了。你要是看过路主编前一篇报道,应该知道,我们一开始也没想闹大,能找的人,咱们都找了,通过了各种途径都没办法解决这个事,不得已,才找了路主编。梅书记,高考录取通知书关系着一个考生的命运,不是我们要跟谁过不去,而是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不公平的事在我身边发生,在我朋友身上发生!” 似是没料到余思雅会这么坦诚,一上来就直抒胸臆,没有半点马虎眼。梅书记的脸色稍霁,但还是不大高兴:“找他们没用,你可以来找我,捅到省城报纸上,咱们辰山县这下全省扬名了,开心吗?” 余思雅苦笑:“这是我们的私事。梅书记这么忙,日理万机,我哪好破这个戒,拿这种小事来找你。要是我开了这么个头,以后大家都跟着有样学样,那梅书记简直没法工作了。” “你这张嘴巴倒是挺会说,那今天的报纸怎么说?不是你透露的信息,路明惠会知道咱们县里昨天发生了什么?”梅书记也不是好忽悠的,指着报纸问道。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好吧,梅书记,我承认,是我把这件事告诉路主编的。这还不是怪高主任太气人了,他们答应了我会好好查录取通知书的去向,一定帮我们找到,结果呢,他打电话过来却一口否认,说找不到了,可能是邮电局丢了。我气不过,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把这个事告诉路主编了。” 她还年轻,才20岁,正是冲动易怒的年纪,火气上来,控制不住,做点什么出格的事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这番话一出,梅书记是计较也不好,不计较也不是。他食指隔空点着余思雅的笔尖:“我算是领教你这张嘴了。” 余思雅嘿嘿笑了笑,赶紧问道:“梅书记,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梅书记瞥了她一眼:“上面已经准备成立专案小组了,不是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问题。你们这回可是捅破了天,等着我去市里做检讨吧。”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余思雅一脸纠结:“对不起,梅书记,都是我做事不周,连累了你。” 不管错没错,让领导吃了挂落,先道歉总是没错。 她这番操作下来,梅书记完全没办法生她的气,这件事归根到底也不是她的错。虽然梅书记很恼她将这件事捅到上面,让辰山县出“名”,但更厌恶教育部门个别工作人员以权谋私,不作为的行为。 “行了,你跟省报的记者熟,跟他们打个招呼,市里已经准备严查这个事了,让他们别再报道了。”梅书记摆了摆手说。 这怎么行,不闹大,高主任之流又怎么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光是撸职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余思雅咳了一声,说:“梅书记,其实坏事也未必不能变成好事,我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听一听?” 梅书记这两天挨的批比较多,正头痛呢,听到这话,扬了扬眉:“说吧,什么主意?” 这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做事一套一套的,听听也无妨。 余思雅正色道:“梅书记,这个事你和县里的领导也是被蒙蔽了。归根结底,是个别人因为一己之私,做出这种不法的事情,从而败坏了咱们辰山县的名声。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表达出,咱们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咱们杜绝一切以权谋私的行为,一旦发现,严惩不贷!所以我提议,在上面的调查小组来之前,咱们先带头自查,查一查,楚玉涛同志的事究竟是个例还是有其他同样的受害者。咱们查出来,跟调查小组查出来,那意义完全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县里还有这样的事?”沉默几秒,梅书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 余思雅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我就不知道了,有没有查了才清楚。我们主动调查,先把姿态摆出来,到时候我再联络路主编,请她帮忙写篇相关的报道,表明咱们县坚决查处高考顶替作弊的决心,这不就能从一定程度上挽回咱们辰山县的名声了吗?” 梅书记想想也有道理。如果真的有问题,自己先查出来,跟别人来查出来,那可是两码子事。 不得不说,余思雅脑子就是灵活,比他好几任秘书都还灵活。就是太灵活了,一般的领导人根本招架不住,看看,小王去了红云公社,简直被她压得暗淡无光。明明是挺出色的一小伙,但谁让他碰上了个比他出色耀眼上百倍的下属呢! 梅书记非常沉得住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还有什么,你尽管说。” 余思雅嘿嘿笑了一下,顺手拍了一记马屁:“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梅书记你。是这样的,梅书记,出了楚玉涛同志的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咱们县梅书记公正廉明,都会发生这种事,那别的县市呢?保不齐也有藏着私心的,咱不能只让咱们辰山县出名啊,你们说是不是?所以啊,我跟路主编说了,咱们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愿意站出来赞助省报,出一期特刊,将省内各大学的录取名单都印刷出来,像平时发行那样,投递到每个县,每个公社,每个单位。让所有的人,只要稍微想点办法,就能看到录取名单,查到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录取。” “这样一来,要是别的县市也有人明明考上了,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那考生看到自己的名字,肯定要去上面反应的,咱们辰山县也就不特殊了。相反,咱们县还是自查最积极,处理最严肃,反应最快,改正错误最认真的县。不说表扬吧,但至少咱们没那么打眼了,旁的人对咱们县的感观也会变好许多。” 余思雅没明说的是,这一招就能将其他县市给拖下水,到时候他们辰山县就不是唯一一个犯错误的县了,就没那么突出了。 梅书记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目露复杂地看着她:“我还是低估了你。余厂长,有没有兴趣从政?” 他要是有个脑子这么灵活,会搞政治又懂经济的秘书,何愁县里成绩搞不好?哎,本来觉得小王和小胡都是挺优秀的年轻人,可跟这姑娘一比,简直没法看了。她简直是一次有一次地刷新他的认知,要不是对这姑娘知根知底,他完全没法相信,这是个20岁的姑娘。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梅书记,过完年我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 梅书记一拍脑门:“我都忘了这个。咱们继续说正事,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高主任他们?” 这个主意,余思雅可不能出,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她微笑着说:“梅书记,我觉得这个案子可以交给公安局去查。让教育部门自查,别人也未必信服这个答案,还是请没有利益相关的第三方比较合适。正好,公安局的公安们有丰富的查案经验,让他们出马再合适不过。” 梅书记瞅了余思雅一眼,公安查案,这件事就得立案,性质就完全变了,可不是先前的党内自查这么简单,这已经变成了刑事案件,高主任他们也得负起刑事责任。 不过高主任实在做得过分,断人前程如同杀人父母,还破坏了教育的公平性,违背了高考选拔人才的初衷,确实应该严惩。这样也能表明他们辰山县杜绝一切以权谋私的决心。 “好,就按你说的办。小胡,你打个电话去公安局,让人把涉事的相关人员拘留起来,彻查此案。” “是。”胡秘书惊骇地看了余思雅一眼,短短半个小时,他亲眼目睹这个人是如何说服梅书记,让梅书记暴躁的情绪平静下来的。 等他出去后,梅书记稍微放松了一些,往后靠了靠,抬头看着余思雅说:“余厂长,听说你们厂子里已经停工停产了。左右你也无事,要不来帮帮我。提出自查的是你,你应该对此最有经验,把这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不如由你牵头成立一个小组,在调查小组来之前,咱们先自查一下县里还有没有楚玉涛的这种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梅书记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根本就没给余思雅拒绝的机会。 摸了摸鼻子,余思雅谦虚地说:“谢谢梅书记的信任,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经验……” 梅书记打断了她:“没关系,你没经验,其他人也没经验。你还比他们有脑子呢!” 真不知道这话是夸她还是讽刺她。见实在推脱不过,余思雅先给梅书记打了个预防针:“那个,梅书记,你真要让我查,如果查出了问题,我可是要通知公安的。而且这个事我也会告诉路主编,让她一并报道出去,显示咱们辰山县杜绝一切不正之风的决心。” 梅书记心说,反正调查小组就要来了,还能瞒过去不成? “行了,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你去找小胡,调几个人去帮你。” 余思雅想了一下问道:“梅书记,这个人选随便我挑吗?” “随便你挑,目前这是咱们工作中最重要的事。”梅书记郑重地说。 余思雅站了起来:“好,梅书记,我明白了。” 等她出门后,梅书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跟霜打过一样没什么精神的王书记头上:“在今天之前,你一点都没察觉余思雅在干什么?” 王书记惭愧地低下了头:“抱歉,梅书记,这个事情也怪我。前天余思雅带着楚玉涛和李主任来公社找教育助理员,当时双方就闹得不打愉快。我知道后,也没太重视这个事,因而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你是没想到余思雅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吧!”梅书记一阵见血。 王书记无言以对,脸上一片愧色。 梅书记倒是看得挺开:“不怪你,要是几天前,有人跟我说,咱们辰山县要扬名,省里市里都找我,我也不相信的。只能说,余思雅这个人的胆子太大了,就没有她不敢做的。” 王书记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望着他。 梅书记也没解释的意思,只说:“她这人虽然闹腾了一点,但没什么坏心眼,相反还有一腔热血,你跟她学学也没坏处。” 王书记错愕地看着梅书记,万万没想到梅书记对余思雅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梅书记看他这副反应就笑了:“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她是为了把其他县市拉下水,不让咱们辰山县这么打眼,才出钱给省报印刷录取名单的?” “不是吗?”王书记声音干涩地问道。 梅书记摇头:“当然不是。我找她很突然,但提起这件事,她胸有成竹,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我所料不差,她跟省报那边都已经沟通好了。她即便消息再灵通,也不会知道调查小组的事,也就是说,她早做了这样的打算。你说还能是为了什么?哎,跟她这样的年轻人相比啊,咱们老一辈子真是自惭形秽,顾虑太多,束手束脚。” 说到最后,梅书记忍不住唏嘘。 王书记这才恍然明白,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情绪:“她为什么不说实话呢?她明明是为了那些跟她毫无关系的考生,做的是好事。” “可能是怕我们这些老年人不理解她吧。”梅书记慢悠悠地说。 王书记立马驳斥:“你不是这样的人?” 梅书记看着他:“这可未必,就算我不是,那其他人呢?这世上不愿惹麻烦的人终归是更多。怎么样,你这次下乡历练值吧?” 王书记苦笑:“值。” 看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梅书记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像余思雅这样的终归是少数。她是个闲不住的,肯定还会不停的折腾,你斗不过她的,好好跟她干吧,她把厂子搞好了,你的履历也好看,还能跟着她学到不少东西。” 就是梅书记不说,王书记现在也升不起跟余思雅作对的心思。他笑着点头:“我知道的。” 余思雅找到小胡,说明了来意。 小胡带她去人事处,将政府办公大楼里工作人员的名单都拿了出来给她挑。 余思雅扫了一遍,这里面只有几个小年轻,最年轻的都比她大两三岁。而且每个人都有工作,这怎么挑啊? 更重要的是,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跟高主任之流沾亲带故的。她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乡下人,这些干部哪会听她的指挥啊。 见识过那个叫小严的科员的高高在上和高主任、牛副局长的敷衍,余思雅对找不自在没什么兴趣。 她合上了名册,不好意思地说:“胡秘书,我看临近年关,大家工作都挺多的,恐怕没时间跟着我天天跑教育局,甚至还要下乡。这样吧,你看我从咱们厂子里叫几个年轻人来帮忙怎么样?咱们厂子因为缺乏原材料,已经提前放假了,叫他们过来也不耽误工作。” “这个……”小胡拿不定主意,有些犹豫。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要不你去问问梅书记,要是他没意见,我就直接回去安排好,让咱们厂子里的车子明天将人送来。” 小胡想到余思雅短短半小时就改变了梅书记的主意。梅书记不但没怪罪她,甚至还委以重任,便不敢忽视余思雅的意见,认真地说:“好,你稍等,我去请示一下梅书记。”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余思雅笑着说。 过了几分钟,小胡就回来了:“余厂长,梅书记说这个事你安排就好。不过要尽快,赶在调查小组来之前,咱们自己先把脚上的泥洗干净了。” “好,那我这就回去,安排好人员,明天一早就去教育局。”余思雅高兴地说。 她没等王书记,先想办法回了厂子。 小李看到她,马上站了起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余厂长,没事吧?我听说上午你跟王书记一起去了县里。” “没事,梅书记找我了解了一点情况。”余思雅没有跟小李多说里面的内情,这种事在公社传得沸沸扬扬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信息不公开,传播途径有限,人传人,很多事情到最后都变了味。 “那就好,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你回去休息吧。”小李看余思雅风尘仆仆的样子,体贴地说。 余思雅摇头:“我还有点事。你找六七个信得过的同志,明天跟我一起去县里出趟公差,最好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梅书记知道了楚玉涛的事,勃然大怒,让我带个小组彻查一遍录取通知书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小李振奋极了:“我这就去安排。” 等他出去后,余思雅关上了门,给路明惠打了个电话。 路明惠接到电话有点意外:“你们辰山县该不会又有什么新闻吧?” 余思雅笑着说:“还真被你猜对了。我们梅书记知道这个事后非常生气,已经通知了公安局将相关人员拘留起来,彻查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去向。并且责令我组成调查小组,严查县里还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路明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你的主意吧?” 余思雅满头黑线:“路主编真敏感。” 路明惠笑了笑说:“这一看就是你的作风。” 她因为职业的原因,跟不少中老年干部打过交道。这些人都比较保守,可想不出这样激进的办法,倒像是余思雅爱干的事。 余思雅被拆穿,索性也不绕弯子了:“这是个不错的新闻吧,趁着还有热度,你明天就报这个呗。” 她可是在梅书记面前夸了海口,要挽回他们辰山县的名声,当然得拿出点成绩来。 路明惠很好说话:“好吧,我会把这件事加进新闻里。” “还有,明天可以出通知了,说咱们清河鸭准备赞助印刷几万份特刊,公布全省各大专院校的录取名单。先预热一下,免得大家不知道。”余思雅提醒她。 路明惠感觉自己又中了她的套路:“你是不是先前提这个事的就想到今天了?” 明天这两条新闻一出,谁还会对辰山县有意见啊?广大考生还不得对他们感恩戴德,尤其是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对自己成绩存疑的考生。 余思雅立马否认:“哪有的事,你想多了,我能知道咱们书记今天会把重担交给我啊?” 路明惠也懒得深究,反正这个新闻效果好,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就按计划执行吧。”路明惠一口应下了。 余思雅又给她提出了一个主意:“路主编,楚玉涛的案子很可能不是个例。咱们把省内各大学的录取名单公布后,如果有更多的考生发现他们的名字在上面,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怎么办?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尤其是偏远地区的考生,他们很可能求助无门。省报作为一家负责任的媒体,可以担负起这个责任。我建议你们省报在头版下方建一个豆腐块,专门刊登这些人员的名字。鼓励被录取却没收到通知书的考生来信反应这个情况。” 路明惠听了这话后,深吸了一口气:“余厂长,你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是吧?”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怎么会。我只是想,咱们不做就算了,要做就做到最好。经过这件事,省报恐怕要在全国众多媒体中脱颖而出了,成为知名度最大的媒体之一。以后别人提起省报,那都是一家负责任的媒体,这对你们也不是坏事吧!” 路明惠轻哼:“别灌迷魂汤,我不吃这一套。你的意见我会向总编反映,上面采不采纳我就不知道了。” 余思雅微笑着挂断了电话。就算领导现在不答应,等过几天,录取名单刊登出来后,引起强烈的反响和讨论,这事也迟早会成。总要给汹涌的民意一个出口嘛! 他们要不答应,等见了省里的调查小组,她再提建议就是。既然都查了,就该给所有不平的考生一个申诉,公布真相,保存铁证的机会!如果每年都这么弄,还有人敢铤而走险,她敬他是条汉子! 075 075 第二天的省报一出, 立即在省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拿着报纸的市民都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省报要出特刊, 公布全省各大学的录取名单!” “看到了, 而且还说了,以后每年都会公布录取名单。这样咱们再也不用担心录取通知书遗失或是被人拿走了!” “我看报纸上还说是一家叫‘清河鸭’的工厂赞助的这笔钱,你们听说过这个厂子吗?是干什么?” “清河鸭你都不知道啊?卖鸭子和火腿肠的那个, 以前在第二百货公司有个货架专门卖这个。后来开了一家店, 就在第二百货斜对面!” “你说那个啊,我知道。这家厂子的厂长可有魄力了, 我记得当初有人吃出了烟头, 人家把那批货白送给大家伙吃了, 我表哥的小姨子的同学的妹夫的妈就去领了一份。要我说, 这家店是真不错!” “确实不错, 不管别人怎么说, 我待会儿要去买点鸭子吃。我家二小子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有了省报出通知,也不用担心别人冒领了我们二小子的通知书了。” “三花婶, 你说得有道理, 我家小闺女后年也要参加高考了, 我也要去支持支持这个清河鸭, 咱们下午一道去。” “别去了, 人家厂子的东西做得好吃又新鲜,而且卫生干净, 早就卖光了, 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前两天我路过他们家的店铺, 准备去买点回来过年给孩子们吃,结果人家已经关门了, 说是没货了。” …… 这样的讨论在省城不绝于耳。所有的人都由先前的义愤填膺转变成了兴奋和激动,同时也很感谢省报和清河鸭,还有政府的努力。当天好些人写了感谢信送去省报,还有的写给清河鸭的,因为找不到人,就到处乱送,有送到省报委托转交的也有送到门市部塞进门缝里的。 不过因为传递方式的滞后性,这些目前还没传到县城。余思雅还在按部就班地工作。 大清早,她就领了七个年轻人,自费坐自家厂子里的大货车去了县教育局,根据梅书记的指示,再查一次录取名单。 因为全县总共就考上了两百多个人,其实很好查。余思雅将连同她在内的八个人分成了两组,马冬云带两个人邮电局,查找录取通知书的邮递记录,余下的人跟她一起查考生资料。 同时,她还让人在教育局门口左侧的地方,让人挂了一个木箱子,欢迎教育局工作人员匿名提供相关线索。 如此忙了大半天,等马冬云从邮局那里统计出考生名单后,再跟教育局的这里一对比,余思雅发现,名单都对得上,应该是没问题。 她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却听外面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余思雅揉了揉额头,问道。 没人回答,因为大家都窝在办公室里查验数据,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两分钟,马冬云匆匆跑了进来,激动地说:“余厂长,有个知青说他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他觉得自己肯定能考上,怀疑是录取通知书出了问题,来教育局要求调查他的高考成绩。” 余思雅拿起名册,问道:“他哪个公社的?” “北丘公社的。”马冬云马上回答道。 得益于上次跟冯主席到处跑筹办养殖场,如今余思雅对全县的地理位置非常熟悉,一提起北丘公社的名字,她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该公社的地理位置。 这个公社位于县城西北端,离县城不到五公里,地势相对平坦,在县里的位置算比较好的。 “我们去看看。”余思雅站起身说。 两人走出办公室,看到教育局的院子里,一个鼻梁上架着一副断了一条腿又重新用铁丝绑上的眼镜的男子倔强的站在那里。他一身衣服非常破,几乎打满了补丁,头发有点乱,嘴巴周围有一圈青色的胡子。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又颓丧。 “我肯定考上了,我成绩是我们那一届最好的,在公社也是最好的,我不可能没考上。”男人几近疯疯癫癫了,嘴里疯魔地念着这些话,车轱辘一样的,翻来覆去。 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劝他:“你回去等消息,咱们在彻查了,等有消息一定会通知你的。” 现在局长不在,主管招生的领导都进了公安局。其他的干部不管这个,也不愿惹麻烦,便劝男子回去等消息。 男子扬起手里的报纸,乌黑的眼珠子里写满了不信任:“我不回去,这个楚同学来教育局你们也是这么骗他的吧。我不上你们的当,我肯定考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余思雅大步走下台阶问道。 男子抬起头,盯着余思雅看了几秒,见她这么年轻,不像是能作主的,摇了摇头说:“小姑娘,我不是找你的,你也做不了主,我不为难你。我找领导,我要反应情况……” 其他的人听到这话都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什么叫她做不了主,。没看她前两天来了一趟,现在高主任肠子都悔青了嘛?她都做不了主,别的人更坐不了主了。 虽然心里疯狂吐槽,但没人吭声。 余思雅走近男子的面前,扬起手里的名册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能为你作主?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余思雅,梅书记任命我组成小组来彻查录取通知书的事。你信不过,也应该信得过咱们的党和政府才对。” 男子怔怔地愣在原地,嘴里呢喃:“你……你就是余思雅?”这么年轻? 余思雅听出了他的画外音,有点无奈,她这辈子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点,走到哪儿都被人质疑。 “没错,不信可以问他们。你填报的哪个大学?我帮你查查。”余思雅点了点名册。 男子这才回神,激动地说:“杜锋年,我报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人民大学,复旦大学!” 好家伙,一溜的名校,不知道他是对自己特别自信还是对自己心里没数。 余思雅打开册子,一边查找一边安抚他:“不用担心,省报会将全省所有大学的录取名单……” 说到这里,余思雅忽地停住了。她想起了一个漏洞,他们只顾着本省的大学去了,那报考外省的考生呢?虽然这个比例很少,但全省加起来,考上的怎么也有个几百上千人吧? 不行,她回头得跟路明惠商量一下,反正钱都花了,多印刷几页纸的时,不如让省报去教育厅那里拿到所有的录取名单,全部打印出来,这样就没有漏网之鱼了。 于是她慢悠悠地改了口:“过几天,省报会出一期特刊,将所有的录取名单公布在上面。如果有跟你一样对自己成绩质疑的朋友,到时候找一份特刊查查就知道自己考没考上了。” 男子听到这个消息,两眼发亮:“真的?” 余思雅抬头,朝他手里的报纸点了点下巴:“这还能有假啊。你这份报纸是前几天的了,县里和市里、省里的领导知道这个事后极为震怒,即将派出调查小组,彻查此事。所以你放心,如果你考上了,那么你的……你叫杜锋年对吧,看看,这是你的名字吗?” 余思雅把名册递了过来,心里很是无语。她刚才还在说一定会作主呢,这就出了乱子。 男子低头看着余思雅指的地方,见杜锋年后面的北京大学四个字,激动得眼泪马上滚了出来:“我……我考上了,我就说嘛,我肯定能考上的,我肯定能考上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只剩下不停的呢喃。 见到这惊人的反转一幕,原本不以为意的教育局同志和马冬云几个全傻眼了。他还真考上了,那他的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 杜锋年激动得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哭得不能自已。但这一刻,没人打断他,因为每个人都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他的激动和欢喜,这是苦尽甘来,这是沉冤得雪的喜悦。 过了好久,他才按住双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满院子的干部,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的大恩人!” 不少教育局的干部垂下了头,第一次感觉到了羞愧,愧对年轻时候发下的宏愿。是什么磨平了他们当初的雄心壮志,是什么让他们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初衷? 余思雅伸手要回了名册:“现在说谢还早了。名册上记录了,你的录取通知书10天前就已经到了县里,并由县里发到了你们公社。你说现在还没领到通知书,那其他人的通知书到了吗?” “到了,有三个同志都收到了,就我的还没收到。领导,我的通知书什么时候能收到?” 余思雅被这声“领导”弄得头皮发麻:“你叫我余厂长吧,我这个小组长只是暂时的。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叫我余厂长,余同志都更合适。根据教育局的记录,你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到了你们公社,但你现在还没收到,那问题应该出在公社。查案这种事应该交给专业人员,这样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公安局报个案,让公安同志随你去公社查找录取通知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杜锋年激动坏了:“好,余厂长,我听你的,谢谢你。” 余思雅朝他笑了一下,扭头对教育局的同志说:“像杜锋年这样的事不知道还有没有,为了避免其他看到报纸报道,对自己成绩存疑的考生挨个来教育局查成绩。我有个提议,咱们在教育局门口贴一张红榜,公布所有考中的名单。本来嘛,考上大学是一件大喜事,这么多人考上,也是咱们辰山县教育局的成绩,张贴出来,大家都沾沾喜气,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样万一这两天还有听到风声跑来查成绩的考生,就可以完全自己去看红榜了。 只是贴几张红纸而已,教育局的同志都没意见,于是这个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教育局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一旦定下来,就有毛笔写得很好的老同志主动表示要来誊写红榜上的名字,于是这个事就交给了他们。 余思雅则带着杜锋年去公安局报案。 她之所以不介入,一是不想太过出风头得罪人。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能无视法纪,以个人之私扣留别人的录取通知书,铁定不是什么好人,能不正面跟他们对上就尽量不要。 此外,公安的处罚更重一些,抓起来就要进牢房。一旦进去,哪怕出来了,在村里的名声也别想好了,大伙都会很瞧不起坐过牢的人。还是那句话,凭什么毁了别人的前程,毁了别人一辈子的命运,就撸个职就完事了?这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到了公安局,罗援朝看到余思雅,立马笑了:“弟妹,你怎么来了?这是?” 余思雅笑着说:“罗队长,我们是来找你报案的。这位杜锋年知青的录取通知书不知所踪了,得请你们帮他找找。” 罗援朝想起就短短几天时间,这位弟妹在全县乃至全省刮起的旋风,顿时不敢小觑,指了指椅子:“大家坐下说,我做个笔录。” 余思雅朝杜锋年使了一记眼色。 杜锋年已经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遇上了跟楚玉涛差不多的情况,录取通知书被人扣下了。他非常愤怒,但还是克制着怒火,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我跟公社管文教的副主任关系不大好,曾因为一点事得罪过他。” 这时候管文教的副主任相当于后来的副乡长,主抓教育。 罗援朝多了问了一句:“哦,你因为什么得罪他的?” 杜锋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得不如实说:“他……他想让我做他的上门女婿,我没干。” 谁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罗援朝愣了一下,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余思雅边听边打量了一下杜锋年的长相,这小子虽然不修边幅了一些,但其实长相还不错,眉是眉,眼是眼的,而且眼睛里有一种跟同龄人不符的成熟。 而且听他的口气,他出身应该不错,只是后来落魄了,家里长辈被下放了,他也到了辰山县插队。估计那位副主任察觉到了这两年时局的变化,知道这个人迟早会回城,加上闺女喜欢,便在上半年的时候托人带话,让杜锋年上门说亲。 谁料杜锋年不知好歹,竟拒绝了他。这可惹恼了顺风顺水大半辈子自视甚高的副主任,所以开始屡次针对杜锋年。 罗援朝调查清楚了状况,又从余思雅这里确认了,教育局的名册上确实有杜锋年的名字,遂带了两个人:“杜同志,你跟我们一起去北丘公社吧。” 杜锋年赶紧站了起来。 余思雅笑着说:“罗主任,我得去找梅书记汇报工作,就不跟你们去了。” “好,有他这个当事人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就行了。”罗援朝爽快地说道,然后骑着自行车,带着杜锋年走了。 余思雅也从另一条路赶去给梅书记汇报这事。 梅书记听说自己县里竟然还真有第二桩扣留考生录取通知书的事,差点气得骂娘。这都什么东西,狗胆子不小啊,什么都敢干。 “查,一定要严查,继续查下去,凡是敢对高考下手的,通通让公安局给抓起来!”梅书记恼怒地说。得亏他同意了余思雅的提议,先自查了,不然要等调查小组来查到,他们辰山县这回只怕是全国都要出名了。 余思雅赶紧表态:“是,梅书记,你放心,我们会再仔细查一遍,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铤而走险的人了。” 这才第一届高考,全县就考上两百多个大学生,就闹出两桩这样的案子,要真还有,别说梅书记要气疯,她都要气炸了。 梅书记现在没这么强的信心了:“但愿吧,要再出这样的事,我真没脸去见领导了。” “梅书记,这不怪你,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你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哪能知道下面的人都搞了些什么小动作啊。”余思雅宽慰他。 梅书记摇头叹道:“我是一县父母官,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那都是我的责任。” 这话没法反驳,余思雅也不好多说,便转开了话题,说起了让教育局张贴红榜的事。 听到这个提议,梅书记赞许地点头:“你这办法不错,让考生有知情权,这样能从一定程度上杜绝这些人徇私舞弊了。” “是啊,人都有私心,人性也是复杂多变的,有的人可能因为一念之差就做错事。我们不能去考验人性,指望人性,不如从制度上制约人性,如果信息更公开更透明,每个考生都享有知情权,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又都有申诉检举的权利,能为自己伸张正义。那么当个别干部想以权谋私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掂量掂量被发现,被查处的风险?当这个风险过高时,很多人都会收手,毕竟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余思雅微笑着说。 梅书记宛如醍醐灌顶,是啊,如果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的成绩,都有伸冤的渠道,那作恶者是不是会顾忌很多?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更重要的是信息透明,让下面的人有申诉的办法。 “余厂长,你刚才说你在教育局设了个木箱子,你说,我在县政府门口也设一个怎么样?”梅书记到底是个有智慧的人,马上就能举一反三。 余思雅高兴地说:“当然可以,梅书记,你可以弄一个‘书记信箱’,挂在大楼门口,钥匙由你亲自保管,定期更换锁。欢迎大家有不平之事,或是好意见的都写信投进信箱里,你定期查看一次,了解下面的民意和问题。” 这不就是后世市长热线的翻版吗?不管有没有用,给广大老百姓多一个反映问题的渠道总是好的。 这个法子在目前的时代来说是非常超前的。梅书记也很兴奋:“我待会儿就让小胡去外面挂一个绿色的信箱。” 两人真是越说越偏,直到公安局那边关于楚玉涛录取通知书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他们才停了下来。 等小胡去叫人后,梅书记说:“余厂长,这个事跟你们息息相关,你也留下一块儿听听。” 余思雅便又含笑坐了回去。 两分钟后,胡秘书领着一个公安同志进来。 那公安同志将一个报告递给了胡秘书,胡秘书再转交给了梅书记。梅书记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余思雅瞟了一眼,明白梅书记为什么不看了。这位公安同志的文化水平可能不是很高,字写得长牙五爪的,有指头那么大,而且排序很乱,一般人还真很难看懂他写的是什么。 低咳了一声,梅书记问道:“坐下说结果。” 公安同志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张口说起了调查的结果:“梅书记,我们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是招生办的高主任所为,他姐姐的小儿子今年也参加高考,但成绩不好,连预选都没通过。正好他姐夫也姓楚,看到楚玉涛同志的录取通知书后,他就动了心思,便将录取通知书扣了下来,交给了他姐夫。目前楚家人已经去大队给孩子改了名字。” 梅书记拧着眉头:“改成了楚玉涛?要是不姓楚,是不是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姓也一块儿改了啊?” 别说,还真是。也不可能每个顶替者都跟被顶替者同一个姓,可不得换姓。不过嘛,现在户籍制度不完善,改名字改姓之类的简单得很,连派出所都不用,直接去公社就行了,用一个姓换来一辈子的前程,划算。而且等念完大学,参加工作了,还完全可以改回来嘛,什么损失都没有。 没人回答这话,梅书记也不需要他们说什么,继续问道:“除了罗主任,还有哪些人员涉及此案,通通抓起来,等法院判决。” 这是恢复高考以来,第一次徇私舞弊案,也是反响最强烈的案子,不严肃处理,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也没法平息广大考生的愤怒和质疑。 公安同志从梅书记这里得了准话,便回去了。 梅书记将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余思雅:“拿回去,交给楚玉涛同志,让他好好学习,为祖国做贡献!” 余思雅双手接过录取通知书,郑重地表态:“我会的,请梅书记放心!” 梅书记颔首:“好,继续再查一遍,不要放过任何漏网之鱼。后天调查小组就要来了,你抓紧时间,有需要教育局和公安那边配合的地方,尽管提。我让小胡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余思雅明白,这是催她赶进度,连忙表态:“是,梅书记你放心,我们争取在明天之前将全县考生的情况摸一遍。” “你办事我放心,去忙吧。”梅书记挥了挥手。 余思雅道了别,出了梅书记的办公室,拽着胡秘书说:“那个,胡秘书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胡秘书这几天看着余思雅频繁出入梅书记的办公室,知道她深得梅书记看重,前途不可限量,有心交好,自是痛快答应:“余厂长你客气了,需要什么尽管说。” 余思雅笑道:“是这样的,调查小组后天就要来咱们辰山县,我得在明天之内将咱们县的考生情况摸个底。可哪怕我现在就每个公社挨着去查,也来不及了啊,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各公社办公室的电话,我挨个查一查。” 这个胡秘书当然有,不然梅书记要见某个公社书记的时候,他怎么通知对方? “我的电话本上记录了,你等一下,我拿给你抄一抄。”胡秘书笑着说。 余思雅感激地表示:“好,谢谢你,我就在这里等你吧。” 过了一会儿,胡秘书将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拿了过来,翻到记录各公社联系地址和负责人姓名的一栏,递给余思雅:“都在这儿呢。” 余思雅看着厚厚一个本子上全是各公社,各单位,各厂矿和上级部门领导的电话,分门别类地记录下来。不由感叹,这年月,秘书也不好当啊,估计电话号码得至少背几十个。 “谢谢,我抄完了还你。”余思雅拿出了自己的联络本。她记的电话也不少,当然完全赶不上胡秘书。 好几十个公社,从负责人姓名到电话,也要抄好一会儿。 抄完后,余思雅匆匆赶回教育局,通知大家收工,又坐着养殖场的大货车赶回去。 回到乡下才四点多,余思雅琢磨着还能干点活,便直接跟着车子回了养殖场。 小李看到她回来:“忙了一天,怎么不回去休息休息?我看他们都回去了,厂子里一切正常,没什么事。” “那就好,我还有点事。”余思雅直接往办公室里走。 进去连口茶都没喝,她就拿起电话,先拨通了路明惠的电话:“路主编,下午好。” 路明惠皱着眉:“你声音怎么啦?有点哑,感冒了?” “咳,不是,就是今天说话比较多。”余思雅接过小李递过来的搪瓷缸子,朝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拿着话筒道,“今天的报纸刊登后,反响怎么样?” 提起这个,路明惠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自然很好,大街小巷全在讨论这个事,你看吧,等明天报纸送到你们县里,肯定会引起热议。对了,余厂长,你们清河鸭这次是出了大名,好多人给你写了感谢信塞到我们报社。你准备好,过完年开业,生意肯定会很红火。” 这点在打广告的时候余思雅就预料到了。她笑着说:“谢谢路主编你提醒我,等过完年,我让他们早点上班,先生产一批产品上架。” 哎,可惜没那么多货,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路明惠笑道:“不用谢我,是你们养殖场花钱做了好事。现在大家都讨论这个去了,也没人再关心你们辰山县的事了,明天报纸一出来,你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余思雅心说,她现在压力也不大。不过人家到底是好意,她笑着说:“谢谢路主编的关心,不过我们辰山县的后续你还要报道吗?楚玉涛的通知书找到了,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我已经让人顺路带话,他一会儿过来拿。” “这么快?当然要报,怎么回事,你跟我细细说一说。”路明惠见余思雅不介意,便问起了新闻。 余思雅将怎么找回录取通知书,高主任怎么作假的,还有后续相关涉事人员的处罚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路主编,我们这边还发生了一个新闻。今天有一位下乡的知青看到你们省报那期‘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的报道后……这也是个不错的新闻吧,能反应咱们辰山县坚决整改的决心!” 路明惠明白她的意思:“好,我会把你这最后一句话加上去的。” 余思雅一直给她提供新闻,肯定也是得到了县领导的默许。正所谓投桃报李,她也不能光反应副面的新闻,也要说说正面的事嘛,不然余思雅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谢谢了。对了,路主编,还有一个事,我得跟你商量。杜锋年考上的是北大,不在省内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名单之上,这样的考生还有好一部分,咱们不能错过这一批考生,不然以后被人抓住了空子,专门拿跨省考生下手怎么办?所以我提议你向上面反映一下,最好从教育部门拿到全省考生的数据,直接公布全省所有考上大学的考生姓名,这样就不会出现漏网之鱼了。”余思雅赶紧把最要紧的事抖出来。 路明惠拍了一下额头:“对哦,还要报考外省的呢,哎,这阵子太忙了,都糊涂了。得亏你提醒我,不过,这加印就得加钱哦。” 多的都出了,还介意再出个千儿八百吗?余思雅赶紧表态:“我们清河鸭是一家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厂子,多花的钱,咱们出。” “余厂长,我就喜欢你,以后还有这样的新闻,我也找你啊。”路明惠那个羡慕,人家才20岁,就能支配成千上万的资金了,几千块说出就出,眼都不眨,她都快活人家两倍的岁数了,可手里每个月才能花多少钱?路明惠心里那个酸啊,她是不知道还有土豪这个词,不然肯定要夸余思雅壕无人性。 余思雅很好说话:“行啊,再有这样的新闻,咱们商量。” 既能帮助人,又能给清河鸭树立良好的企业名声,花这点钱并不亏,而且效果比直接做广告还好。 又扯了两句,余思雅翻开了电话本说:“路主编,我还得给其他公社打电话,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路明惠的稿子还没写,赶紧挂电话:“不说了,今晚又要加班。” 挂断了路明惠的电话,余思雅挨个公社打过去,先直接表明身份,然后问该公社有哪些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将名字一一记录下来,顺便跟教育局的名册核对了一下。 连打了五通电话,每个公社报出来的名字都能跟教育局册子上的对上,目前看来还没有作弊的情况。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为了防止这一点,余思雅接通电话的时候就会告诉对方,教育局门口张贴了红榜,公布了所有大学生的名单,后续省报还会出一期特刊公布。 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要是动了手脚是瞒不住的。 “余厂长,你嗓子都哑了,先休息一会儿吧。”小李看她一直跟这些人扯皮,一次又一次地重申上面非常重视这件事,已经派出了调查小组,有什么情况自己主动交代,他就忍不住皱眉。 余思雅捏了捏嗓子,又喝了一口温水:“没事,也就还有四十几个公社。” “要不我帮你打吧,我就照着你先前的话说呗。”小李主动说道。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反正这电话就一个套路。 她把电话推了过去:“你来吧。” 她在一边看看行不行。 小李拿起电话刚拨通了一个号码,背后突然刮过一阵风,抬头就看到楚玉涛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连棉袄都没穿。 “余厂长,我的录取通知书拿到了是吗?”楚玉涛激动地问道。 余思雅赶紧从包里拿出他的录取通知书,递了过去:“是的,今天公安局调查清楚了,并取回了你的录取通知书。这是梅书记让我转交给你的,希望你认真念书,以后为祖国做贡献!” 楚玉涛捧着失而复得的录取通知书,跟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哽咽地说:“谢谢,谢谢,余厂长,谢谢你,我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要不是余思雅替他出头,他根本拿不回录取通知书。 余思雅朝小李伸手,要了手帕,递给楚玉涛:“客气了,咱们都是同志,这是应该的,反正你答应我了,上了大学继续管账。过完年,省城门店的账目就交给你了啊。” 这样她就不用三天两头去查账了,只要每个月看一次就行了。 楚玉涛用手帕擦干了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以后都是咱们清河鸭的人!” 小李看着这一幕,连自己还举着电话都忘了,酸溜溜地说:“你们都去省城了,我怎么办?” 余思雅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说:“能者多劳,咱们最重要的大本营交给你了,你可要看好咱们的家!” 076 076 经过余思雅的调查, 辰山县发现了两起私藏考生录取通知书,准备李代桃僵的案件。 相较楚玉涛的随机性, 杜锋年则显然是对方精挑细选的针对对象。一是因为他跟公社的个别干部有过节, 二来则是因为北丘公社主管教育的主任眼光比较高,对外面的大学也知道一些,清楚北大是个好学校, 所以生了贪婪, 就把录取书藏了起来,想借着这录取通知书送他儿子去上好大学。 当然, 两者也都有共同点, 那就是在当地, 无论是楚玉涛还是杜锋年都处于孤立无援的位置。一个是成分略有瑕疵, 战战兢兢, 家中壮年已逝, 只有一个老人的本地小伙,一个是外来的知青,上面随随便便一句政审没通过就能糊弄过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 其实这两人又都是精挑细选的, 都是那种好拿捏, 又无力反抗的对象。 要不是中途窜出来一个较真的余思雅, 这个事他们还真得逞了。 查明真相后, 梅书记特批,让涉案人员统一关押, 等调查小组来审查后再说。 调查小组来的那天, 也是省报特刊发行的那一天。当天, 很多省城的单位都收到了省报特刊,不少人奔走相告, 相互借阅查询,查自己的孩子,查亲戚朋友家的子侄辈。而调查小组的消息更灵通,他们上了汽车都人手一份特刊,从上车看到下车。 因为余思雅在这个事涉入较深,加之又好几次在省报亮相,尤其是清河鸭还出钱赞助省报出特刊,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挽回了辰山县的印象分。故而,梅书记让余思雅也加入到迎接调查小组的队伍中,美其名曰,县里的两起案子都是她查出来的,她最了解情况。 于是,余思雅一大早又从乡下赶到县城,然后与胡秘书一起在大门口迎接调查小组。 大约中午十一点的时候,调查小组的车子开进了县政府。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除了司机,还坐了四名调查人员,为首的是教育厅的干部,姓顾。 车子一停下,胡秘书立即上前拉开门,微微弓着身,热情地说:“欢迎顾主任一行到我们辰山县调查,梅书记有个会议,还没开完,你们辛苦,先随我去食堂吃午饭吧!” 这位顾主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皮肤很白,很斯文的样子,一双手也很白,估计是天生肤色白,因为他的手指上有不少老茧并不是五体不勤。 这种场合,胡秘书发挥比较好,余思雅沉默地当背景板。 两人一起将领导带去了食堂招待客人的包间。 食堂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和酒水,在上东西的时候,梅书记匆匆赶来,先说了一番赔礼道歉解释的话,然后坐下自我检讨了一番:“我们县竟然出了两起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痛心,这是我治下不严,回头我就给市里写检讨信。请调查组的同志们一定要彻查此事,还广大考生一个公平。目前查到的两起高考录取通知书盗用的相关人员已经都被抓了,只待审理。” 这话说得漂亮,顾主任斯斯文文地说:“梅书记言重了,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了辰山县对此事的处理态度,非常及时有效,而且还促成了高考信息的公开化,是一种极大的进步。” 话很委婉,但说明辰山县的动作领导看在眼里,是满意的。梅书记松了口气,谦虚地又检讨了几句,说起了辰山县的特产和风土人情。 吃过饭后,胡秘书和余思雅以及教育局的干部将调查小组的同志领去了教育局,将他们所调查到的两起案子,还有县里这一届考生的情况,招生处的名册等等,全部移交给了调查小组。 因为随身携带着直接从教育厅调来的辰山县录取名单,调查小组的调查非常方便,核对一遍两地的录取名单,就能知道教育局这边还没有遗漏掉的录取通知书。 经查实,只有楚玉涛的录取通知书被盗,其他的录取通知书都如实记录在教育局的名册上。但这并不能保证就没有意外了,杜锋年的案子就是一个非常显著的案例,公社干部也能拦住,盗用公社成员的录取通知书。 如果一个公社一个公社的调查,效率太低了,因为基本上每个公社都只有几个人考上大学,加上公社之间都是乡间小路,汽车不一定能通过,得绕路。浪费汽油不说,三五天根本跑不完这么多的公社。 对于这件事,调查小组借鉴了余思雅贴红榜的做法,让教育局印刷了一份全县的考中名单,盖上钢印,每个公社发一份,县城各单位也发一份,要求张贴在告示栏里,长期保存。最后还在下面加了一行备注:但凡在此名单上,却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考生,请到教育局或县政府反应此情况,长期有效! 这样一来,口口相传,即便考生没看到,他的亲戚朋友同学老师都可能会看到这张告示,进而通知他。 这比省报特刊还直接,但凡对自己成绩存疑的,随便到县城某个单位门口的告示栏瞄两眼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考上。 不过这个需要等待发酵,毕竟这会儿信息的传播没那么快,如何招待顾主任他们就成了问题。 带他们去吃喝玩乐吧,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题,而且县城里除了电影院,也没任何的娱乐场所。那地方大多是小青年谈恋爱,家长带着小孩去长见识的地方,请领导看电影,不合适。 那就只剩下吃饭喝酒,但也不可能顿顿都喝啊,一顿饭只能吃那么久。而且顾主任他们还坚持要在食堂吃饭,吃过还留下了粮票和肉票。 这搞得小胡也不好安排太好的伙食,不然领导留的粮票和肉票更多,这不是坑领导吗? 小胡那个愁啊,头发都快拔下来两撮,正当他愁眉苦脸的时候,顾主任他们却主动提出来了一件事:他们想去清河鸭养殖场参观参观! “清河鸭养殖场?现在养殖场已经停工了,那地方比较偏僻,恐怕会招待不周。”小胡含蓄地说。 顾主任摆手:“没关系,我们就是想去看看大手笔的清河鸭长什么样子。” 一直当背景板的余思雅适时地插了一句:“既然顾主任不嫌弃,想去咱们红云公社参观,那就去吧。胡秘书,你安排一下车子,我去打个电话,让厂子里先准备好。” 顾主任四人侧目看余思雅:“这位小同志是?” 显然,省城的领导并不了解清河鸭的状况。哪怕这家厂子如今在全省快家喻户晓了,但到底是一家乡下的小厂子,世人对其所知有限。 胡秘书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记性,顾主任,余思雅同志就是我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清河鸭养殖场是两年半以前,由余思雅同志从邮电局借了三百块钱创办起来的。” 提起这个,胡秘书就自豪得很。 顾主任显然很意外,看着余思雅嫩生生的脸蛋,隔了几秒才说了一句:“余……厂长真是英雄出少年!”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顾主任过誉了,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绩。” “既然余厂长不嫌弃,咱们就直接去吧,也不用打电话通知了,我们就随便看看。不过车子坐不下,得麻烦胡秘书再找一辆车了。”顾主任兴致勃勃地说道。 胡秘书赶紧说:“好,那顾主任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安排司机和车子。” 辰山县很穷,就一辆车,还是用了十几年的,平时领导要出行,或是去市里开会才会开。 胡秘书去申请了以后,当天上午他们就出发了。不过人员稍微换了一下,余思雅和胡秘书各坐在两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充当陪同人员的角色,除了他们俩,还有两位司机,总计八人一起下乡。 车子驶出县城,一路向南,都是差不多能容两辆小汽车的沥青路。冬天天气冷,沥青凝固,路面平坦。 顾主任看着窗外说道:“你们这里的路很不错,比咱们从省城下来那一段还要好走。” 余思雅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县去年修的公路,公社出资一部分,县财政拨了一部分的款子,公社社员们义务劳动,大家勒紧裤腰带,齐心协力铺的路。这路修好了,大家去县里面也方便。” “确实好走许多,都说你们辰山县穷,我看发展得不错嘛。我们每年都要去好些地方,你们的路算是很好走的了。”顾主任心有感慨的说。虽然他们每次下乡都是坐小汽车,但架不住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要是碰上下雨天,那车子陷进烂泥里是常有的事。 前一句话余思雅不赞同:“顾主任,我们县是真的穷,全村都找不出几家砖瓦房。你看到的这条路,造价非常便宜,除了沥青花了钱,其他很多材料和人工几乎没花什么成本。” 开车的是顾主任他们带来的司机同志,一位退伍小伙子。他插了一句嘴:“你们这路是真的好走,能不能推广出去?每次开到不好走的路,咱们这老伙计都要遭罪啊。” 余思雅不大看好这个计划,主要是现在全国许多农民连饭都还吃不饱,你让他们节衣缩食修路?而且农村很多地方不发达,没有工业,来往的车辆也很少,其实他们对修路的需求没那么迫切,尤其是偏远乡村,哪怕改革,也发展不到他们那里。 不过要是能将路修好也是一件好事,余思雅笑笑说:“那这个你得向上面的领导反应。如果有其他地方的想修路,想借鉴咱们的经验,我们非常欢迎。” 说话间,车子开到了红云公社,司机师傅说:“前面的车子停下来了,是这里吗?” 余思雅点头:“对,到我们公社了,离养殖场还有两三里地,有条路能直接到。” 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和锣鼓喧天的吵嚷声,后排的顾主任好奇地问:“余厂长,你们公社在搞什么活动吗?这么热闹!” 余思雅已经想起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我们公社搞的文艺表演活动,召集了一些以前唱大戏的同志,学习社会主义先进思想,编排了一系列具有新时代风尚的戏剧,娱乐社员的同时,也希望能给大家普及法律知识,让大家知法守法。” 顾主任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觉得很新鲜:“我们也下去看看。” 那边,小李也带着另外两名调查组的干部过来。他用手遮住眉毛,抬头眺望了一下,问余思雅:“余厂长,你们公社搞什么呢,这么热闹?” 余思雅又说了一遍:“年底文艺表演活动,王书记组织搞的,大家一起去看看?” 司机去停车了,他们六个人一起从侧面挤了过去,那一片小孩子居多,吵吵嚷嚷的,所以人相对少一点。他们总算能看到舞台了。 用柱子和木板搭建的舞台,就在小学操场上,两边各挂了一条陈旧的红绸,非常简陋。 舞台上的演员很多没化妆,连戏服都没有,穿的要么是自己的旧衣服,要么是借的,看起来非常不规范,但看戏的百姓却跟着群情激愤。 余思雅低下头对前面这几十个小萝卜头说:“嘘,好好看戏,不要说话了,你们要是能保证都不讲话,待会儿我给你们一人发一颗水果糖,好不好?” 听到能有糖吃,小孩子们高兴了,赶紧闭上了嘴巴。 “真乖,看完了戏,你们去找那个哥哥,就说姐姐让他带你们去供销社买水果糖。”余思雅指了指人群外围兜售瓜子炒花生之类零食的沈建东。 看到她,沈建东立马挥了挥手,小孩子见他们真认识,再也不吭声。 总算清净了下来,顾主任他们也听到了台上的声音,一个穿着打满补丁,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抱着个年轻人的腿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啊,儿啊,你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贼啊,是妈害了你啊……” 旁边一个老婆婆看了气得牙痒痒的,咒骂道:“老娘要生了这么个玩意儿,我打死他,不成器的东西!” “就是,活该,只是苦了蔡婆婆啊,年纪轻轻守寡,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结果儿子却不争气。” …… 中途插.进来的顾主任他们一头雾水。胡秘书摸了摸鼻子,代表大家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余厂长,这演的是什么啊?” 余思雅也不清楚,她只是提了个雏形,后面都是王书记弄的,具体搞了些什么,她也没空关心。但看都演了二十几天,还人山人海的情况来看,显然这戏很成功。 “王书记搞的,我帮你们问问啊。”余思雅挑了一个看起来泼辣利索,讲话双利的中老年妇女,笑着问道,“婶子,这台上演的是什么啊?” 大妈瞅了余思雅一眼,觉得有点眼生,一脸恍然地说:“闺女,就是其他公社的,特意跑到咱们这儿来看戏的吧?咱们公社的戏编得好吧?听说是咱们养殖场出的钱,王书记亲自找县里面的老师戏剧团的人,还有公安给帮忙排的。” 好家伙,来头不小啊。余思雅憋着笑问:“怎么,这么远,还有不少外公社的社员来看戏吗?” 大妈踮起脚尖,扫了一圈,指着西北边,东边靠后的位置:“那……这些都是其他公社的,为了看戏,好些人天不亮就赶来占位置呢。但他们离得远,十几里地,哪比得过咱们本公社的人啊!” 看来王书记这工作干得不错嘛,都出圈了,估计钱书记又要在背后喋喋不休了。 余思雅含笑点头:“这样啊,婶子,我们第一次来,看了个没头没尾,不知道上面演的是什么。你能给咱们简单地说一下吗?” 大妈一口答应了,指着台上的演员说:“这个戏叫《蔡安劳改记》,讲的是蔡婆婆早年守寡,一个人辛辛苦苦,受尽屈辱,将一儿一女养大。本来以为女儿长大了嫁了人,儿子也要娶媳妇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谁想到啊,她就这么一个命根子,从小宠惯了,养成了偷鸡摸狗的毛病。每次偷了邻居家的鸡啊,鸡蛋,粮食腊肉什么的,蔡婆婆都去赔礼道歉,节衣缩食补上蔡安的窟窿,大家看她一个女人不容易,就原谅了蔡安。” “谁知道本村人不跟他计较,这蔡安不但没收敛,而且越来越猖狂。有一天,这一辆大货车路过,发生了故障,停在了路边,蔡安就伙同跟他一起玩的二流子晚上将车子里运的面粉大米都给偷走了。司机阻拦,他们还打了司机一顿。司机后来去公安局报了案,就把他们给抓了起来,这不,要判刑劳改了,蔡婆婆后悔了!” 故事非常简单,但胜在通俗易懂,而且贴近村民的生活。他们每个人都能从身边找到“蔡婆婆”和“蔡安”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引起社员们的共鸣。加上这演员表演得非常具有张力,尤其是演蔡婆婆的老人,哭戏非常具有感染力,很容易将人的情绪带进去。 所以能赢得社员的喜爱就不稀奇了。 顾主任几个听完了故事的梗要,再看台上的蔡安以故意伤害罪和盗贼罪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觉得非常有意思:“余厂长,你们公社这个办法好,既教育了百姓不要偷窃和打人,这些都是犯法的,又给大家灌输了一个观念,惯子如杀子,确实具有很强的教育作用!” “是王书记安排得好。”余思雅赞许地说。 这部戏确实很成功,尤其是蔡婆婆最后的“幡然醒悟”更能引人深思,正是因为蔡婆婆一次又一次纵容,导致儿子的胆子越来越大,无法无天。蔡婆婆可怜吗?可怜亦可恨。 这个时代,因为重男轻女的缘故,贫家养娇儿的事时常有发生,尤其是那种生了一连串女儿就只为追生一个儿子的家庭,千求万求来的宝贝儿子那还不得纵着啊。这种情况男孩长大了要么作奸犯科,要么就是废物,鲜少有例外者,她上辈子的那个弟弟余标就是后者。 看完这个戏,几人还舍不得离场,见人群没散去的迹象,余思雅又问大妈:“还有吗?” “有,还有一场呢,本来是下午演的。可不少离公社远的社员们来一趟不容易,得走一二十里地,来回就得三四十里了,中午回去哪还有功夫再来看啊。所以就跟公社提议,一上午演完算了,大家下午还能回家吃饭干点活,这样晚上才有空去看电影啊。”大妈一脸骄傲地说。 顾主任觉得很新鲜:“你们晚上还放电影?” 大妈估计是把他们这几个新面孔当成外乡人了,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去年咱们就开始放电影了,每天晚上一场,整个腊月除非下雨,不然一天不落。咱们公社十个大队,每个大队播放三场,可好看了,好多你们这种外公社的人晚上打着火把来看电影。” 那这娱乐生活还真是丰富,就是城里人也没谁家能一连看三十天的电影。 顾主任诚心实意地说:“你们公社真好。” 大妈来劲儿了:“你这老哥子眼光好。这附近十里八乡,哪个不眼红羡慕咱们公社啊,咱们公社是第一个建养殖场的,也是唯一一个全村通了电的。现在你们这些公社的大闺女都想嫁到咱们公社享福呢!说起来啊,这些多亏了余厂长搞的养殖场,养殖场挣钱,咱们也跟着乐呵,我儿子就在养殖场上班,不但每个月有工资拿,过年还发奖金呢。这唱戏的钱,放电影的钱,都是咱们养殖场出的。” 余思雅有点脸红,婶子你眼神不好啊,你儿子就在养殖场上班,你认不出他的老大? 胡秘书看了一眼顾主任他们惊愕的眼神,赶紧笑道:“那确实,余厂长真是个干实事,干大事的人。” “可不是,我听说她还在帮忙查厂子里一个工人同志的录取通知书丢失的事。我儿子说,为了这个,余厂长都找到省里去了,前两天还上了报纸,余厂长真是没话说。”大妈简直把余思雅夸成了一朵花。 顶着顾主任和胡秘书他们戏谑的目光,余思雅有点脸红,咳嗽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婶子,接下来这个戏演什么?” 大妈兴致勃勃地介绍:“这个戏也很好看,演了九场,我场场不落,这个戏演的是……” “大嫂,开演了,我们是第一次看,你先别说,让我们看看。”顾主任打断了她。 余思雅明白了,顾主任这是不想被剧透,连忙说:“谢谢婶子你给我们介绍这么多,咱们一会儿有不懂的再问你啊。” 大妈便安静了下来,大家站了一个多小时,从头到尾将这场戏给看完了。 第二场戏也非常典型,而且在这个时代有些超前,讲述的是一个女孩子小玉被同村的一个混混调戏了,父母和村里的人都觉得她不清白了,让她嫁给混混,她不愿意,但拗不过父母长辈。然后就这么嫁给了混混,婚后,婆婆虐待,混混一旦喝醉酒就对她拳打脚踢。十冬腊月,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衣做饭喂养牲畜,还要上工干活挣工分,真是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鸡少。 直到妇联的同志走访发现了这种状况,批评了她的家人。但没用,等妇联的同志走后,她迎来了更多的拳头脚踢和责骂。后来妇联的一个小干事第二次来走访,知道这个情况后,向她普及了婚姻自由的法律,并且说她的婚姻属于包办婚姻,本来就不合法,鼓励她离婚摆脱掉这个恶魔一样的家庭。 最终小玉在小干事的帮助下,终于鼓起了勇气,提出了离婚,总算摆脱了混混,过上了新生活。而混混也在一次偷鸡摸狗中被人打断了腿,成为了残废。 看完这场戏,余思雅有点佩服王书记了,他胆子可真大。这个故事稍微不注意就会引来社员们的反弹,毕竟这会儿大家的观念就是,媳妇就该伺候公婆男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估计是这出戏将小玉演得太惨了,生了女儿,躺在床上,没人搭理她,更别提做月子了,还得她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收拾床铺,喂养孩子。生完女儿的第二天就被骂赔钱货,然后被赶下床干活。 她的凄惨遭遇,引起了不少妇女的共鸣,同时混混不做人,是个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酒鬼,兼之他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小玉,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大家对离婚这件事的反感,让大家对混混一家的恶有恶报喜闻乐见。 只能说,写这个剧本的人拿捏得非常好,既科普了结婚自愿,离婚自由这个法律,又没引起村民们的反弹。 顾主任一行跟村民们一样看得意犹未尽,感概地说:“余厂长,你们公社的节目做得很精彩嘛。”比他在省城大剧院看的戏都有意思。 余思雅笑着说:“全赖王书记组织得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书记跑从人群中跑了过来,目光在顾主任四人身上滑过,笑着打招呼:“胡秘书,余厂长,这几位同志是?” 其实他早接到了风声。毕竟乡下小地方,来两辆小汽车,那可是新鲜事,早有人通知王书记了,王书记也打听清楚了,对方是余思雅和胡秘书亲自陪同过来的客人,正在看戏呢。 为了不打扰对方看戏的雅兴,他特意拖到戏演完了才过来的。 胡秘书遂即给王书记介绍双方。 “原来是顾主任,刘科长……你们好,欢迎你们来咱们红云公社参观。”王书记热情地说。 握完手,顾主任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王书记,你们公社编排的戏剧非常有意思啊,既通俗易懂,又有很深的教育意义,值得提倡。” 王书记笑了笑:“这都是同志们努力的结果。说起来啊,这个事还是余厂长起的头,只是她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弄这个,就出了钱给我提供了一些建议。” 顾主任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公社的干部很团结啊,讲到成绩的时候,都不抢功,还相互夸奖对方。余思雅是这样,这个王书记也这样,有意思,他们这趟没白来。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怎么会想到排这些戏?” 余思雅实话实说:“前阵子咱们养殖场出了……后来我就想,咱们不光是孩子需要接受教育,大人也一样需要接受教育。尤其是法律方面的教育,如何做一个知法守法的人,不求对社会一定要有大贡献,但求不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害的人!我觉得这点非常重要,也能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 “说得好,听说你们总共编排了六场戏,还有四唱戏什么时候演啊?”顾主任欣赏地看着余思雅。这姑娘年纪不大,想法挺多的,刚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个关系户,来镀金的呢,现在想来是自己小瞧人了。 王书记听到这个立马说:“顾主任你们难得来一趟,要是感兴趣,下午咱们再接着看戏?” 顾主任已经从大妈口中得知,一天就两场,今天的份额已经演完了,遂笑着说:“不用了,我们下午还得去参观养殖场呢。不过我对你们的另外四唱戏挺感兴趣的,能不能把剧本给我看看?你们这剧本挺有教育意义的,回头我向上面反映一下,看能不能推广下去。余厂长说得对,咱们的不少成年人也需要接受教育。” 听到这个消息,王书记欣喜若狂:“当然可以,一会儿我让人誊抄一份,送给顾主任。” 要是这戏能推广出去,那他们红云公社就出名了,说不定还会被立为标兵,成为全省精神文化生活宣传的正面例子。他本来以为今年要败给钱书记他们的,没想到临近过年了,竟然反转了。 胡秘书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这下能帮他们辰山县挽回不少名声。他们辰山县是出了些问题,但也做出了不少贡献啊,成绩也是实打实,有目共睹的。 “好,那就谢谢王书记了。”顾主任客客气气地说。 王书记按捺着心里的喜色:“不客气,已经快一点了,我已经让食堂做好了饭,咱们去食堂吃饭吧。” 饭都备好了,没不去吃的道理,一行人转而去了食堂。好在乡下条件比较有限,虽然饭菜比平时丰盛了不少,但到底也没多夸张。 吃过饭,顾主任几个又把粮票留下了,王书记本来不想收的,胡秘书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赶紧收下。 饭后,大家一起去了养殖场。 因为放假,养殖场非常安静,只有饲养员和孵化员以及值班的人员和小李在。 听到声音,小李出来,见一堆领导,赶紧招呼:“余厂长,王书记,你们回来,里面请,我给你们倒茶!” 顾主任摆手:“不用了,小伙子,我们刚吃完饭走走路,消化消化。” 余思雅冲他摆手:“你去忙吧,我来带顾主任他们参观参观厂子。” 小李退回了办公室,余思雅挨着给他们介绍:“这边是生产车间,主要生产火腿肠和清河鸭一些列产品,还有咸鸭蛋、皮蛋之类的。后期,我们还准备多开发一些产品。这里是办公区域……” 等到了孵化工作间,大家看到七八台机器发着红光,里面全是一只只的鸭蛋,加起来得有上万只。 “挺壮观的!”顾主任评价。 余思雅笑了笑说:“我们县准备建养殖基地,全县总共计划建23个养殖场,光这些机器远远不能满足全县养殖业的需求,过完年还得采购一批机器。” 看得出来,顾主任他们对经济不是很感兴趣,余思雅一笔带过,领着他们去了饲养区。 饲养员刘大姐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忙里偷闲在看书,冷不防这么多领导冒了出来,她赶紧将书藏了起来。 顾主任几个都被逗笑了:“大姐,你看什么书呢?别害怕,咱们就问问。” 余思雅也鼓励地说:“刘大姐,把书给顾主任他们瞧瞧,没关系的。” 刘大姐怯生生地将书从背后拿了出来,看着封面上的《养鸭技术指南》,顾主任几个都觉得有点新鲜。这个刘大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局促不安,很紧张,说话也带着浓重的口音,不像是有文化的。 “你平时喜欢看这个?”顾主任问。 刘大姐点了点头:“她们好多人都会了,就我,就我还不大会,上面好多字不认识,我就利用空闲时间看一看,不会地再问问人。” “不错,大姐很上进。”顾主任评价道。 刘大姐很不好意思:“我不行,春花以前跟我一样不识字呢,现在这本书都能看懂了。” 顾主任这才知道,刘大姐她们这些饲养员都是不识字的妇女,是进了养殖场之后才开始念书识字的。 王书记看出来了,顾主任感兴趣的还是教育方面的事,跟着说道:“我们公社有统计数据,这两年学生的入学率一直在提高,尤其是今年九月份,较之去年九月,小学和初中的入学率都增加了三分之一,校长还跟我抱怨,这么下去,明年校舍恐怕不够用了。” 顾主任赞道:“这是好事啊,既然大家愿意上学,咱们要尽可能地满足孩子们上学的愿望。” 余思雅也适时地表态:“明年养殖场出一笔资金再建一排教室吧,咱们再穷也不能穷了教育!” 顾主任扭头看余思雅:“余厂长很热心教育啊,有没有意向毕业后来咱们单位工作啊?” “顾主任,你可不能挖咱们的墙角啊,我们公社可离不开余厂长。”王书记赶紧说。他现在也意识到了余思雅是块宝,有本事人脉广,公社公共支出一缺钱,人家就主动给钱,还出钱搞各种活动,上哪儿找这么贴心的搭档去? 顾主任被逗笑了:“王书记别着急,我就说说,这不还得看余厂长的意思吗?” 余思雅笑笑不说话,顾主任就随便说说,一时兴起而已。她毕业还有三四年呢,谁知道三四年后是什么光景,所以这个事压根儿不需要她表态。 这趟养殖场参观,顾主任非常满意,临走时,还说他们公社对教育的重视值得其他公社借鉴和学习。并且准备回去就此开个会,打算成立一个研究小组,明年到红云公社来调研考察一番。 对于这个意外之喜,王书记特别兴奋,激动得脸都红了。 不过余思雅反映平平,因为明年她就去上大学了,工作重心转移到省城,考察什么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顾主任一行,本来是来问罪的,但辰山县对高考录取书失踪一案处理得太利索,没他们多少发挥的余地,而且还见识了红云公社一个全村都找不出几间砖瓦房的穷公社如此重视教育,更是心潮澎湃,有许多想法和计划。 随后两天,都窝在教育局查看辰山县的教育水平,不等他们失望,更大的风暴席卷而来了。 随着省报特刊在全省的扩散,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今年全省的高考录取名单,很多得到消息的考生通过各种途径查看省报特刊。紧接着多地暴雷,短短两天内,全省出现了二十几起录取通知书失踪案,涉及全省二十几个县市。 领导震怒,迅速将顾主任一行召了回去,责令教育厅和各地公安严查这些案子。 077 077 77年的春节颇不宁静, 谁也没料到,这场由辰山县首次发现的高考顶替时间迅速在全省蔓延, 以至于盖过了春节的风头, 牵扯出数百人。估计这也是高主任当初万万没想到的。 无数的学子写信向上面反映,寄给报社、广播电台。省报每天都要收到成千上万像雪花一样的信件,根本来不及一一查看。像路明惠他们这些媒体人更是没闲下来, 跟着调查小组, 全省跑。 这场声势浩大的调查活动在全省铺展开来,辰山县却因为发现早, 查得早, 最先在这场风波中平静了下来。 但梅书记还是不大放心, 每天第一时间看省报, 听收音机, 唯恐错过了外面的信息, 教育局的干部们也风声鹤唳,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参与到高主任的案子中。 为了表示辰山县坚决惩处高考顶替的决心,高主任等一众人的案子很快便被判了下来。以高主任和北丘公社主管教育的副主任为首的主谋被判15年有期徒刑, 相关涉案人员分别判处5 —10年的有期徒刑, 有关领导因为失察之职, 分别予以警告和降职处分。 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时, 已经是腊月29那天, 她带着沈红英和沈建东一块儿去公社采办年货,路过公社时, 王书记拉着她, 告诉她的。 余思雅知道后, 有点诧异,这个年代判刑比后世严重多了。不过也好, 经此一事,以后还有动歪心思的,想想高主任等人的下场,很多人都会掂量掂量,至少几年内,辰山县估计是没人敢对高考成绩动脑筋了。 告别了王书记,余思雅带着弟弟妹妹去供销社,路过邮电局的时候,邮局的工作人员探头出来,扯了一嗓子:“余厂长,有你的信和包裹。” 谁会给她寄信和包裹?余思雅只一想约莫就猜到了人,招呼沈红英姐弟一块儿过去。 进了邮电局,工作人员从柜台后面,抱了一个很沉的包裹出来,放在台子上,又找出一封信,递给余思雅:“余厂长,那,这是你们的包裹和信,麻烦你签个字。” 余思雅在领取包裹和信的地方签了字。 邮电局工作人员又从信件堆里翻出一个信封,问道:“余主任,你认识谁叫沈红英吗?我看地址是你们村的?” 余思雅刚签完字,放下笔,诧异地扬了扬眉,侧头看沈红英。 沈红英小姑娘的脸囧得通红,手足无措,在棉袄上擦了擦手背,呐呐道:“嫂子,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收到信。” 工作人员看他们这副严肃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这地址好像跟余厂长你那封信的是一样的,小姑娘拿着吧。” 沈红英接过一看,果然是从南边来的信,她抬起乌黑的眼珠子,不解地问:“哥干嘛还要单独给我写一封信啊,浪费邮票钱!” 沈建东嗤笑着从她手里拿走了信:“你是不是傻啊,哥才不是单独给咱们写信呢,他是单独给嫂子写信。” 这下轮到余思雅脸热了。她板起脸,故作正经地说:“瞎说什么呢,快点把东西抱进背篓里,别堵在这里妨碍人家工作。” 看了一场好戏的工作人员心说连忙摆手,心说,一点都不妨碍,能看到余厂长的八卦,值! 沈建东赶紧将包裹抱了起来,掂了掂:“挺沉的,哥到底寄了什么,这么大一包。” 余思雅也很好奇,不过在外面也不好拆开,便说:“红英,把背篓放下来,让建东背。太沉了,就背着走吧。” 沈红英赶紧将空背篓放了下来,沈建东包裹放了进去,几乎塞了大半个背篓。 余思雅问沈建东:“还很沉吗?要不我去借个自行车?” “不用,嫂子,这点东西我还是能背得动的,顶多也就二三十斤。”沈建东得意地扬起眉毛。 二三十斤也不轻了,余思雅提议:“你坐在石头上等一会儿。我跟红英买好东西回来找你,咱们再一起回家。” 沈建东没有意见,余思雅便拉着沈红英去买年货了。 说是买年货,但其实买的东西并不多。一是因为公社供销社不大,里面主要供应的是村民们的日常所需,有点像后世的小卖部,能买的东西有限,再就是,过完年他们就准备进城了,也不宜备太多东西,不然用不完放在家里也是浪费。 两人先去肉联厂花三斤肉票买了肉,又买了一些不要票的内脏猪下水和骨头之类的。然后去供销社买柴米油盐和过年招待小孩子的零食,水果糖、饼干之类的。 买好这些,她们就去跟沈建东汇合,一起回家。 走到半路,碰上了同村的婶子,她看到余思雅三人,连忙说道:“余厂长,余厂长,你们去公社了啊?你家里来了客人呢,拎着东西站在你们家门口不走,挺俊的一小伙子!” 说着,目光还在沈红英身上打转。 “这样啊,谢谢婶子,我们马上就回去。”余思雅笑着应付道。 等婶子的背影一消失,沈建东立马像一只护食的狼狗,凶神恶煞地问同胞姐姐:“你老实交代,你在学校都干了什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沈红英比窦娥还冤,差点哭了出来:“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余思雅安抚他们:“行了,建东,未必是来找红英的。而且红英16岁了,过完年都17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这样凶。” 又安慰沈红英:“也许不是来找你的,你别怕,咱们回去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吧,还有嫂子呢。” 沈红英这才止住了眼泪,“嗯”了一声。 但本来高高兴兴去公社办年货的姐弟俩,这会儿也都不说话了。 余思雅有点头痛,也没管他们。她倒不担心这姐弟俩关系交恶,这几年他们俩相依为命,感情很好,便是有点争执也很快就会和好的。 她愁的是另外一件事,沈红英和余香香都进入了青春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异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可沈红英没有母亲,没人教她姑娘家的事,余香香虽然有妈,可想起胡桂花的陈旧思想,余思雅也不觉得她能教余香香什么有用的知识。 所以只能她给两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做性辅导了?可怜她活了两辈子,连男人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结果却要来做这种事,光想余思雅就觉得有点不自在。 好在姐弟俩在赌气,没发现她的反常。 一路无话,走进村,他们就看见家门口果然站了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男人,两只手分别拎着一个包,右边的要大很多。 走近了,余思雅才认出了对方:“杜锋年?” 不是余思雅眼神不好,而是杜锋年的变化太大了,及耳的凌乱头发剪短了,显得精神了许多,嘴边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还是比较旧,但只有一两处不大起眼的补丁,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跟第一回见到的落魄农民形象相去甚远。 “余厂长,你好,没打招呼就来拜访你,打扰了。”杜锋年有礼地说道。 来者是客,余思雅和和气气地说:“哪里,我这几天也没事,刚才跟家里的弟弟妹妹去置办年货了。杜同志,进去坐一会儿吧。” 杜锋年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只磨花了的旧表,摇头说:“下次吧,今天没时间了。我一会儿得去县里,我今晚的火车,去首都。过完年就开学了,我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回辰山县了,所以特地来跟你道别。” “这样啊,那恭喜你,祝你一路顺风。”余思雅诚恳地说道。 杜锋年含笑道:“谢谢,如果不是你,我拿不回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去念大学,我是特意过来跟你说声谢谢的。” 对于他的来意,余思雅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对方说出来,感觉还是很不一样。她有种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认可的感觉,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成就感和愉悦感。 “杜同志你言重了,县里和省里已经在彻查这件事了,大家都会找回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我也是职责所在。”余思雅浅浅笑道。 杜锋年不这么认为,他固执地看着余思雅:“我已经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了。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帮楚玉涛同志找回录取通知书,不惜一切将这件事摊在阳光下,我的录取通知书未必能找回来。余厂长,你不必谦虚了,我们知青和应届生们都非常感谢你,哪怕没考中的也很感激你,感激清河鸭养殖场,谢谢!” 他对着余思雅重重地鞠了一躬。 余思雅吓了一跳,赶紧说:“好,我收下你们的谢意,你不必这样。” 杜锋年站直了身,将左手上比较小的那个包,递给了余思雅,神情有点羞涩腼腆:“那个……余厂长,我没什么东西感谢你,就问老乡买了点腊肉送给你们过年,希望你别嫌弃。” 虽然杜锋年将来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但现在的他非常穷困窘迫,连一件没有打补丁的衣服都没有。这应该已经是他东挪西凑,想尽一切办法能弄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礼轻情意重,余思雅伸出双手接过,诚恳地说:“谢谢,你这东西送得正好,今年我妹妹上高中,没有时间做,我也不会做这个,家里正好缺腊肉呢。” 见她高兴地收了礼物,杜锋年也很开心,他递了一张纸给余思雅:“这是我的通信地址,余厂长,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给我写信。对了,你是要去省大念经济系吧?” 余思雅含笑点头:“对,如果你要联系我,可以写信到省大,也可以写信到清河鸭养殖场,他们会转交给我的。” 想到杜锋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余思雅有心跟他交好,便说:“你等一下,我去找支笔,把养殖场的电话记下来,有急事你可以打电话到养殖场找我,我不在,他们也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我。” 杜锋年点头。 余思雅赶紧跑回屋,过了一会儿出来,除了一张记录着电话的纸,还有一个小包。她将东西塞给了杜锋年:“这是养殖场的电话。这个包里是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生产的一些特产,鸭脖、鸭爪、鸭架子……还有几个咸鸭蛋。你带着在火车上吃吧,现在火车上不好买吃的。” 这些本来是过年的时候,养殖场那边给职工发的年货,余思雅又买了一点,打算留着过年吃和招待客人的。但杜锋年送了好几块腊肉,余思雅也没什么好回礼的,便装了些这个给他,留着让他在路上吃。 人家感恩,特意来道谢,还带礼物,她也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啊。 杜锋年又意外又感动:“这……我是来谢谢你的,哪能拿你的东西,余厂长,你拿……” 余思雅摆手打断了他:“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们厂子就产这个,我还缺鸭子和鸭蛋吃吗?你拿着吧,从省城到首都要坐好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呢,不吃东西怎么行?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建东,你骑自行车送杜同志去公社。” 话说到这份上,杜锋年只得接下了小包,感激地说:“谢谢你,余厂长,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杜同志,你也是个很不错的人,祝咱们大家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再见!”余思雅朝他挥了挥手。 他坐上了沈建东的自行车,去了公社。 余思雅和沈红英将东西拿回家。 沈红英好奇地问:“嫂子,他就是咱们县另外一个录取通知书丢失的知青啊?” “嗯,他成绩很好,考上的可是北大。”余思雅由衷地说,这会儿能考上大学都是个人才了,能考上一流学府的,那妥妥的学霸无疑。 沈红英对这些大学知之甚少,好奇地问:“北大比省大还好吗?” “当然,算是全国最好的几所大学之一吧。”余思雅觉得有必要跟沈红英普及一下这些大学的资料,让她后年高考后填志愿的时候心里有数,能够选一所适合自己的学校和专业。不过她对大学的了解,更多的是后世那些学校,虽然大体差不多,但总有差异,未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她把这个事推给了闫教授,“回头你问问闫教授,他比我了解。对了,他还没回去,是打算留在咱们这儿过年吗?” 沈红英挠了挠头:“不知道,闫教授没提起,今天香香在养殖场陪他。” 这都腊月29,明天都除夕了,闫教授还没有回省城的意思,看样子是准备留下了。其实他的心思也很好猜,回去也是一个人,可能还要面对当初举报他的儿子,还不如留在养殖场。养殖场离不了人,哪怕是过年,也有员工要留下来饲养鸭子,看孵化器,好歹有人说话,没那么寂寞。 这也是个可怜孤独的老头子。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说:“明天你去请他来咱们家过年吧,跟他说,我们家人少,多一个人热闹点。” 沈红英虽然还有点怕严肃的闫教授,但闫教授如今也算是她的半个老师了,她点了点头说:“好。嫂子,哥寄回来的这个包裹要拆吗?” “拆,不拆留着干什么,看看你哥给咱们寄了什么回来。”余思雅找出剪刀,打开了包裹,好家伙,全是吃的。 芒果干,晒干的板栗,山楂片,干桂圆,杨梅干,葡萄干……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果干。 沈红英没去过南边,除了葡萄干,其他的都不认识。她拿起一个干桂圆,只用了一点力气,桂圆干脆的外壳破裂,露出里面黑色的肉。 “嫂子,这是什么,黑黑的,能吃吗?” 余思雅剥了一个塞进她嘴巴里:“尝尝,核不要吃。” 沈红英尝了一下,惊讶地说:“甜甜的,味道还不错的样子。” “这是桂圆,一种水果,生长在气候比较炎热的地方。烘干处理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可以长期保存,是一种滋补品,可以泡茶、煲汤。”余思雅一一给她解释,“这个是晒干的板栗,可以做板栗饼,也可以炒熟了直接吃,或是烧鸡炒菜什么的都可以。这个是芒果干,直接吃就行了……” 沈红英长了好一番见识,啧啧称奇:“南边的水果好多啊。” “是啊,除了能做成果干的,还有许多目前没法做的,比如荔枝、香蕉、橘子、菠萝、火龙果、橙子、木瓜……”越说余思雅越馋,她严重怀疑,这是沈跃故意寄回来勾引她的。 哎,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水果自由啊。 沈红英听得两眼放光:“南方那么多水果?那嫂子,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找我哥玩玩啊,尝尝你说的这些。” 余思雅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沈跃的亲妹子,脑回路都差不多的。 “我工作忙,不一定有空。你要想去,回头等放寒暑假了,让建东陪你一块儿去玩玩吧。” “那算了,建东只知道做生意,他才不愿意陪我呢。而且后年就要高考了,明年暑假我得抓紧学习。”沈红英虽然惦记着玩,但还没忘记自己的正事。 余思雅笑着说:“那等高考完吧,到时候就可以放心地玩了。” 还有一年半呢,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两人将沈跃寄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发现除了水果,还有牛肉干等特产,听说是他有战友老家是北方草原的,他向对方买的,寄两包回来给他们尝尝。 零零总总,各种加起来有二十多斤。要换成新鲜水果,这分量还不得翻个好几倍,数量如此多的零食,他们三个人怎么吃得完啊。 不过南方来的果干可是稀罕物,送礼也拿得出手。余思雅拿了一部分出来吃,剩下的便收了起来,准备回头走人情的时候用。省里的田家,路明惠,龚教授两口子,还有县里的罗援朝,这些都帮了她不少忙,以后还可能要麻烦人家。过完年备一份干果,再添点其他的,依次拜个年,以后也好往来。 不过过年,沈跃给他们捎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他们却什么年货都没给对方寄,是不是不大好? 礼尚往来,他们也该送点什么才对。毕竟这么多的果干,沈跃弄到多半也欠了人情,人请这东西就得你来我往,不能单方面,不然没法长久。 于是余思雅说:“红英,你看看,咱们家里有什么能给你哥寄过去的?” 这个还真问住了沈红英。她今年上高中,一直住校,一个月就回家两天,也没空做咸菜、腊肉之类的,所以家里没什么可以邮寄的干货。 “要不咱们买点清河鸭寄过去吧?”沈红英出注意道。 余思雅摇头:“这怎么行?回回都带清河鸭,显得没那么人情味。你哥是要带去跟战友分享拉关系的,总不能大家撕开一个包装袋啃吧?” 而且清河鸭的分量小了一点,更像是零食,一群大男人撕开一个包装袋,吃不了两口就没了,没那么带劲儿,对这些很能吃的大男人来说,还是要大口吃肉才过瘾。 余思雅无意中看到了桌子上杜锋年送来的几块腊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吃过饭,让建东去找社员们买一点腊肉腊鱼之类的,回头给你哥寄过去。” 大鱼大肉,谁不喜欢?沈跃拿过去,请相熟的嫂子帮忙做顿饭,几个交好的战友吃一顿也行,或者直接送人也可以。 “嫂子,你这主意好,腊肉腊鱼可是好东西,炒菜好香的。”沈红英赞许地说。 余思雅笑了:“这么喜欢啊,那,今天中午咱们就吃杜同志带来的腊肉。” 马上就要过年了,为了早点将东西寄出去,吃过午饭,余思雅就和沈建东一块儿去买腊肉。 沈建东走街串巷好几个月,对全公社熟得很,也很会砍价。而且大家一看是余思雅,很多人都表示要免费送给她,但余思雅哪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后来,她干脆不进村了,就在外面等沈建东。 半天下来,他们买到了五条腊鱼,晒干后大约有六七斤,还有十六斤腊肉,都是一块一块熏得金黄的,看起来就让人很食欲。当天下午,他们赶在邮电局下班前,将包裹寄了出去。 晚上回家,吃过饭,姐弟二人才想起还有信没看。 沈建东立马伸手:“红英,哥的信呢,给我看看。” 沈红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递给他:“你看完了给我,我还没看。” “知道了。”沈建东麻利地拆开了信,一边看一边吐槽,“哥每次写信都这样,叫咱们听嫂子的话,让我别惹事,说得我天天在惹事一样。还问你学习怎么样?同样是弟弟妹妹,干嘛对你就……” 余思雅听到他的吐槽,赶紧悄悄站了起来,溜回了房间,不然万一待会儿这姐弟俩问她,沈跃的信里写的是什么,她是给他们看呢?还是不给他们看呢? 可惜她这小动作没瞒过眼尖的沈红英。 “嫂子,你去哪儿啊?坐下来一起看哥的信呗。” 余思雅赶紧笑着说:“我还有点事,那个建东今晚你洗碗。红英你跟我来一下。” “哦。”沈红英解下围裙跟着余思雅进了屋。 余思雅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也坐,咱们坐下说话。那个你的月经来了吧?” 沈红英支支吾吾的,小脸蛋红了起来:“嫂子,你,你怎么问这个?”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意味着红英已经长大了。”余思雅温和地说道。16岁才来月经,说明她发育比较慢,估计还是跟这个时代的人缺少营养有关。 沈红英这才不好意思地说:“来了,上上个月来的,我当时吓坏了,还是香香告诉我的。” “那就好,来了月经意味着你长大了。你们年轻男女生在一块儿,时间长了很容易互生好感,你们学校应该有人处对象吧?”余思雅又问。 沈红英慌张地点了点头,声若蚊蚋:“有的。” “谈恋爱没什么,但你们现在还小,有更重要的责任,我希望你们能发乎情止乎礼。”余思雅委婉地说。 但沈红英没听懂,只是一个劲儿的强调:“嫂子,我不会谈恋爱的,你放心吧。” 怎么放心,小姑娘越长越漂亮,年后她跟沈建东就要去省城了,也没法时时刻刻照应她们,万一被不良居心的男人给引诱了怎么办?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家长,她得教小姑娘怎么保护好自己。 没办法,余思雅只能红着脸,认真地跟沈红英科普了一下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并且告诫她,她现在还小,要上学,要保护好自己,谈恋爱可以,只能谈纯纯的恋爱,不然怀孕就没法上学了。 说到最后,姑嫂两个人脸蛋都红红的,比秋天挂在树上的柿子还红。 “嫂子,我不会的啦,你放心。”沈红英脸红红的,羞得都不敢看余思雅的眼睛。 余思雅知道要给她一点时间消化这些,便说:“你回屋休息吧,对了,在我们走之前,让香香来家里一趟,我也要叮嘱叮嘱她。” 沈红英还有点羞涩,不好意思地说:“不,不用了,我,我会对她说的。” 余思雅看她这副快钻进土里的鸵鸟样,好笑:“你说得清楚吗?还是让我来吧,正好我还有些事要叮嘱香香。” “好。”沈红英这才没多说什么。 等她走后,余思雅摸了摸发热的脸,养个孩子真不容易,她这还是半路接手呢,其实都不用她管太多了,也有这么多操心的事,更别提从一个奶娃娃养起。 冷静了一会儿,余思雅这才记起自己还没看沈跃的信。她撕开信封,好家伙,他当是写日记吗?厚厚五页信纸,写得慢慢的,絮絮叨叨,什么都讲,有些很枯燥,比如说他们训练,吃什么的,但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他们偶尔会去山上猎动物吃。 他们驻地应该在山区,附近有一座大山,山里很多野兔野鸡,甚至还有黑黑的大野猪,偶尔会去猎杀回来打牙祭,打猎的过程非常有意思。前阵子他们就猎到了一头两百多斤的大野猪,沈跃讲了猎杀的过程,余思雅才知道原来野猪这么不好杀,好几个人围猎,还得讲策略。 等她津津有味地看完后,顿时有些想笑。沈跃不就是讲他在部队的生活,还有南边的风土人情,自己的好哥们吗?又不是情书,还单独写一封,搞得她被红英姐弟俩取笑。 这个年代的人就是闷骚,明明有很多话要讲,最后啰啰嗦嗦扯一堆,流水账一样没完没了,到信的最后一页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连信纸的边缘都写上了字,就是不敢写最想说的。 余思雅起了戏谑的心思,提起笔,给他回了一封信,只有一行字:晓看天色暮看云! 沈跃肯定没看过这首诗,他要是去问别人,那就闹大笑话了。让他闷骚,他不敢说,她帮他说嘛。 捂嘴偷笑着将信纸装进了信封里,然后贴上邮票封上。余思雅出去把信封交给沈建东:“回头你们写了信,一块儿给你哥寄过去。” 沈建东提起笔正在回信,哦了一声。 余思雅站在一边问道:“你的回信能看吗?” 沈建东咬着笔杆说:“可以啊,嫂子,你帮我检查一下,我有没有写漏掉的。” 余思雅接过信纸一看,好家伙,不愧是兄弟,沈建东的回信也极尽夸张,洋洋洒洒三页,家里什么事都写上,从他做买卖到沈红英的学习,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余思雅的。什么我嫂子考上省大了,年后我就要陪嫂子去省大念书了,还有我嫂子可能干了,帮助好些个考生拿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还上了省报等等…… “你老写我干什么?”余思雅放下信纸,咳了一声,“多写点你们姐弟俩。” 这么夸她,她挺不好意思的。 沈建东不同意:“我跟红英不写了吗?我们天天就这样,没啥好写的,还是你的事写着比较有意思一点,我哥肯定很想听。我上次写了你的事,他这回给我回了两页信纸呢,不像上回只有一页。” 余思雅不说话了,算了,随他们兄弟去。 今年的除夕多了一个人。闫教授这人虽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骨子里很看重传统,因而除夕这天,他竟然一改先前的冷脸,说话也好听了许多。 到了沈家,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这院子,挑眉:“你一个大厂长,就住这地方?” 余思雅已经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了:“这地方怎么啦?冬暖夏凉,门口还能种菜,院子里要栽上几棵果树,再搭一个葡萄架子,夏天窝在院子里赏月吃西瓜摘葡萄,再来三五好友作陪,你说惬意不惬意?” 闫教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倒是挺会享受的。” “那是,等我买了院子,准备好了葡萄架子,请你来我家摘葡萄赏月。”余思雅笑眯眯地塞了一个土豆给他,然后指了指竹筐里的菜刀,“今天准备年夜饭,大家都要劳动干活,闫教授,你就负责削土豆吧。” 闫教授吹胡子瞪眼:“我可是客人,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 余思雅嘿嘿笑了:“我们家是大家都要参与劳动,你就干这个吧。” 说着跑回了灶房帮忙烧火去了。 闫教授摇摇头,收回了目光,嘴角却翘了起来。让他有事做,总比让他在这里干坐着强,哪怕这把年纪了,他也希望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苟活于世。也许,他应该试着相信余思雅,从这次的高考录取通知书一事,还有给厂子里的工人扫盲,送他们去参加培训,再到村里通电修路,如此桩桩,无不说明,余思雅是个有理想有信念的人。 吃过年夜饭,守岁的时候,闫教授坐在温暖的火盆旁,身边是热腾腾的茶水,面前的盘子里摆放着果干、瓜子花生、水果糖。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到了晚上九点多,跑去公社凑热闹看电影的人陆续回家,外面传来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和嬉笑声,如此的宁静安详。 闫教授过了十年来第一个祥和安宁温暖的年。等午夜的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他轻声对余思雅说:“我答应你,留在清河鸭!” 余思雅惊讶地望着他。 她一直没提这事就是知道希望不是特别大,省大教授和一个村办企业的职工,两者差异太大了,哪怕她说他们养殖场发展前景非常好,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家全国知名的大企业,但那也是以后的事,谁说得好。 可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闫教授自己想通了,什么条件都没提就这么痛快地留了下来。 余思雅连忙高兴地表态:“好,欢迎闫教授,过完年,咱们再来签订一个聘书,你放心,待遇方面绝对不会比你在省大差。而且做研究需要什么材料和器具,你尽管提,但凡市面上能买到的,我们一定提供。当然,如果闫教授还有比较好的助手人选,比如你以前的学生什么的,也可以推荐给我们,待遇一律从优!” 独木难成林,研发中心也不可能只指望闫教授一个人,还得吸收新鲜血液,组成团队,最好是那种能跟闫教授处得好,有默契的,这样工作更顺利。 闫教授听了这话,却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把我这个老头子骗过来就算了,连我的学生都不放过,你也太狠了。” 话是这样说,但等过完年,他却例出了一张名单给余思雅,说是他以前成绩挺好,但后来境遇却不大好的学生。 078 078 过完正月初二, 养殖场就开了工,开始紧罗密布的搞生产。因为年前产品已经卖光了, 门市部就等着他们送货去开门, 他们得赶在初十开门前将第一批货送过去。 当天,潘永康和吴强连续跑了好几趟,去其他三个公社拉鸭子, 还得去粮站拉粮食, 忙得不可开交。两人轮流开车,一整天车子就没停过, 但货还是没拉完, 明天还得继续。 小李等最后一批粮食入了仓库, 对余思雅说:“过两天, 潘永康他们还得给全县二十几个养殖场送鸭子, 光他们一辆车子, 忙不过来啊。”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随着养殖场规模的不断扩大,用车子的地方越来越多, 去省城送货, 到县里拉粮食, 给各养殖场送小鸭子, 收大鸭子, 哪里都得用车子。要是这辆宝贝疙瘩坏了,事情就都得往后面推, 特别耽误事。 可一辆车又不是几千万把块钱的事, 新车得好几万, 旧车可遇而不可求。 余思雅叹了口气:“再等等吧,回头我想想办法, 看能不能再弄一辆车子。” 账目上虽然是还有十几万,可要留两万的流动资金,剩下的钱得去省城火车站旁边买地皮,建新的门市部。 等过两三个月,生产上来,今年的货会比去年多好几倍,光靠现在那一个门市部根本销售不过来,所以建新门市部是势在必行的事,也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之一。建了门市部,回笼资金的速度就快了。 小李也知道这点,没再多说,只是提起了其他工作上的安排:“余厂长,西边那块地,你准备单独建出来是给闫教授他们用的吗?” 一开工,余思雅就已经找了人丈量土地,准备建新房子。 余思雅点头:“没错,给闫教授他们建实验室,旁边是宿舍,弄成套间,带独立卫生间的那种,回头我会让人画好设计图,让马冬云监工,尽早把房子建好。” 闫教授已经回省大准备辞职的事了,并在征得余思雅的同意后,开始联系他的那几个学生。 “这,会不会修得太好了点?你,你都没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小李有些为难地说道。 余思雅侧头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小李连忙否认:“没有,我相信你做事肯定有目的,而且都是为了厂子好。” 余思雅没接他这话,只是说:“你知道闫教授在省大的待遇吗?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个月工资一百四十块,还有周末和寒暑假。你说咱们给他开的一百块工资,一个带卫生间的一室一厅,这待遇高吗?” 小李汗颜,赶紧摇头:“不高,不高,是我想岔了。” 余思雅知道,小李并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只怕是谁在他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她冷笑道:“要不是闫教授这人还有抱负,一腔热血,人家凭什么到咱们这偏僻的小山村?他不配住单间?那谁配?你告诉我?” 小李无话可说,唯有苦笑,一个劲儿的认错:“是我想错了,你别生气。” 要她说,小李就是脾气太好,耳根子太软了。做秘书做下属当然好,可他以后要管这么大的厂子,还被人三言两语影响就不好了。 余思雅有心给他上一课,话自然也说得重了许多:“这是我的决定,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对工厂的贡献,不是以时间长短来论的,而是看能为工厂带来多少效益,带来的效益越好,就理应得到优待。闫教授他们不配住单独的房子?那谁配?他们吗?谁要能为厂子创造更多的价值,我也给他们盖新房子!” 小李赶紧说:“余厂长,你别生气,我就说说,都是我的错。”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李主任,等我去省城之后,厂子就交给你了。你是领导,得拿出领导的气魄。我不是让你搞特殊化,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被下面的人左右了。如果他们比你还能干,比你还有远见,那为什么不是他们来管理厂子,当这个主任?作为领导,咱们得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凡是对厂子有益的,咱们就要不遗余力地搞,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走得更远。” 一味的追求公平本身就不公平。一个人能干两个人活的,跟其他人拿一样的工资,一个能给厂子里带来上万效益的,跟流水线上的工人一个工资,这对前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打消了这些人的积极性,久而久之,谁还愿意卖力,大家都得过且过算了。 小李想起他们这一路走来,听到了多少反对的声音,苦笑了一下:“余厂长,我明白了,是我自己没摆正好自己的角色,我以后会注意的。” 余思雅点头:“我走后,闫教授他们就交给你了。人家抛弃城里便捷的工作,更高的工资,来咱们厂里搞建设,可不能寒了别人的心。回头,你将闫教授在省大的待遇公布,并通知下去,谁再在背后说三道四,一律扣年终奖,屡教不改者,开除工厂!” 小李吓了一跳,可能是有余思雅先前的铺垫,他这次没敢反对,赶紧说:“好,你放心,有我看着,绝对不会让闫教授他们受委屈的。对了,最近有好几个知青找我打听,他们可能是听说了咱们要在城里开第二家门市部的事情,余厂长,这事你怎么看?” 她就说小李是老好人吧,看看,谁不找,都找他,还不是大家觉得他好说话。 人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小李虽然好说话,但也比较有原则,管生产这一年多来,除了上次的烟头事件,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余思雅便没有多说。 她想了想道:“没错,等门市部建好后,是要招一批售货员。因为火车站的规模更大一些,所以我们初步准备招六个售货员。一会儿,你贴个告示在门口,公布这事,咱们全公社,所有的社员和知青都可以参加选拔,这次招售货员有两个要求,一服从指挥,对顾客要有礼貌和耐心,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能帮助门市部发展得更好。有意向者,让他们写封信来阐述自己的优势 ,回头把信给我,我来挑。” 小李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说:“余厂长,你这第二条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看着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要的就是关系户,在省城有关系,或者在铁路上有关系的都行,怎么,很意外?投胎是门技术活,人家幸运,咱们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况且人家找人帮忙也是要费人情的。你心里不必有负担,售货员目前也不需要有多少技术含量,只要能算账就行了,用谁不是用,咱们为什么不能用对咱们厂子最有用的那个人呢?毕竟只有厂子发展好了,大家才能过得更好。” 小李正直惯了,还是有点想不通,但又不得不承认余思雅说得有道理。用谁不是用,当然得用对厂子最有用,能给厂子带来最大利益的那个人! 余厂长的想法没错,是他还没从固有的思维中转变过来,从一个上位者的角度来看问题。比较于他的理想化,余厂长这个做法才是对厂子最负责任的做法。 小李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目光闪亮地盯着余思雅,含笑道:“好,我一会儿就把告示贴出去。” 果然,这纸告示贴出去后,顿时在厂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胆子大的还跑到小李办公室,问这个具体要求是什么? 这次小李学精了,一律指着告示的方向说:“按上面的要求写就行了,最后由余厂长择优录取,没有硬性规定。” 从他嘴巴里掏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大家只能胡乱猜测,绞尽脑汁想自己的优点。 也有个别聪明的,联想到上次招的四个售货员都是省城人,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约莫猜出了些什么。 这些人里,当属知青最积极。因为高考结束了,绝大部分的知青都落了榜,失去了回城的机会,而现在养殖场的招工就成了大家最大的希望,谁不想离开这里,回城呢? 相较于知青,社员们的反应就要平淡许多。虽然售货员很吸引人,但要背井离乡,成了家的肯定不愿意离开妻儿老小,所以诱惑没那么大。当然更重要的是,养殖场又宣布要招人了,而且这次要招整整两百名职工,相较于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售货员,工厂的招工几率显然更大。 这是一次性招工最多的,消息一放出,全公社都震惊了。不少社员奔走相告,报名填表,准备应聘的事,就连个别知道售货员无望的知青也加入到了应聘中。 红云公社是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了,但附近几个公社的干部就没那么痛快了。 同样开养殖场,人家红云公社每年都招工,而且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可他们呢?一样建了养殖场,每次招工却只有几个人,而且都被关系户占了。 不对比就算了,这一对比,心里能平衡吗? 不少社员找到公社干部,打出大家都一个县的,都是一家,要求也能够参与到红云公社的招工中。 干部们被磨得没辙,也可能是眼红红云公社又多了这么多工人,最后还真找上门来了。 初六那天,余思雅刚走进养殖场,马冬云就过来,给她使了一记眼色:“钱书记他们来了。” “这么早?”余思雅挑眉,然后笑着说,“上茶了吗?在会议室吗?我去看看。” 她进了会议室,发现好家伙,不光是钱书记来了,还有黄书记、曲书记等六个公社的书记,一算,全跟他们红云公社接壤。 “什么风把钱书记你们给吹来了?”余思雅笑着问道。 钱书记隔空指着余思雅:“余厂长,你不厚道啊,咱们都是兄弟公社,你们公社又招工,却不通知咱们一声。” “就是,你们公社哪有那么多的人啊。余厂长,咱们公社可有不少高中生,我给你推荐几个?”黄书记更是厚脸皮,一上来就直接要名额。 余思雅明白他们的目的了,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黄书记,你这话说得,咱们公社老老少少加起来上万人,怎么就没人了?招工这事啊,我连王书记都忘了通知,实在不好意思。” 她就只差说,她连王书记都不必报备了,有必要向你们几位交代吗? 钱书记听出了余思雅的强势,觉得有点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以前在他们这些书记面前,她说话可是很客气的,哪怕不退让,话也说得很好听,今天这样直接,还是头一回,咋回事? 其他几个书记也跟余思雅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有点不适应,气氛沉闷了下来,没人说话。 过了两分钟,还是钱书记厚着脸皮打破了沉默:“余厂长,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你看,你们公社年年有大动作,我们这挨着你们的几个公社日子不好过,社员怨言很大。咱们都老朋友了,你得帮帮我们,这样吧,意思意思,分几个招工名额给咱们呗。” “几个?是总共给几个,还是一个公社几个?”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钱书记看着她的笑脸,跟另外几个公社书记交换了个眼色,试探地开了口:“那一个公社几个?” 余思雅笑盈盈地望着他:“钱书记,你们六个公社,一家几个,就好几十个名额,回头其他公社听到了风声,能同意吗?一家要几个,我这两百个招工名额都不够分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钱书记连忙摆手:“不会的,他们离得远,这事你不说,我们也不说,等工人招好了,他们听到了也都定下来了,也没办法了。” 这招好,他们是舒坦了,可他们清河鸭养殖场呢?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其他公社能干?那以后每次招工,都有人来找她,她要不同意,时间长了,恐怕能给闹到县里面。 她是多想不开,才会答应这种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 余思雅讥诮地勾起唇说:“钱书记这法子好。可是,对我们红云公社有什么好处呢?” 这一下子就问住了几个书记。 见钱书记还想说什么,余思雅举起手,制止了他:“钱书记,你们听我说。我们红云公社这么多人,目前厂子才两百多人,再招两百人,也只有四百多人,远远还没饱和。我们不能自己公社的人才都没招完就去招其他公社的人,不然回头社员们肯定要闹。我想你们也清楚这一点,别的我没法答应,但我可以给你们保证,等清河鸭养殖场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当红云公社的人力不够时,我可以优先考虑你们这些跟咱们相邻的公社。” 等红云公社招不到工人,那得等什么时候去了?几个书记都不满意这个结果。 钱书记不死心地问:“余厂长,就不能通融通融,好歹给咱们几个名额,让咱们回去好交差嘛。” 余思雅好笑:“一个公社一两个名额,你们准备给谁?回头要是因为这一个名额搞得你们不太平,那反倒成了我的不是。钱书记,我还是别祸害你们了。” 钱书记还没说话呢,就被她给堵了回去,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气冲冲地走了。 等他们走后,小李进来,低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你这下可把他们得罪惨了,实在不行分几个名额给他们也行。” “得罪就得罪。”余思雅不以为意。是周家兴那种愣头青,她还要掂量掂量,至于几位公社书记吗?管不了她,大家利益还牵扯在一块儿,他们能把她怎么样?这些人瞻前顾后,最多给她暗地里使点绊子,可她现在羽翼已丰,还怕他们不成?如今全县建了二十几个养殖场,以后是他们求着她早点去收购他们的鸭子,不是她求他们了。 “小李,你知道他们公社的人为什么那么不满吗?因为他们养殖场里的职工都是关系户,再给他们名额,也肯定是先紧着关系户。我虽然不排斥关系户,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关系户都要的,得能给厂子里做贡献的关系户我才收,其他混日子的想都别想。你记住了,没我开口子,不许招非红云公社的人。” 她可不想请几个祖宗来,坏了厂子里的规矩。 小李赶紧点头,又说:“办公室里有你的电话,路主编打过来的。” 好些天没路明惠的消息了,余思雅只能从前几天的省报得知,这个年,他们也跟着几支调查小组到处下乡,连大年三十初一都在他乡度过的。 说起来也很讽刺,目前查出来的受害者,基本上都是乡下的知青和应届生,说白了,全是无权无势,信息滞后,即便怀疑自己的成绩有问题,也没法追究,只能听天由命的普通老百姓。 这些作恶者绝大部分也不是多么大的干部,都是普通基层干部,不少就是公社的。就这样的小干部却能只手遮天,在越是偏僻落后的地方,这种现象越明显。 相反,在大城市,这种被顶替的案例却要少得多,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余思雅回到办公室,电话已经挂断了,她重新给路明惠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正是路明惠,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真是累死我了,这十来天,我每天几乎只睡四五个小时。” 余思雅笑着说:“辛苦了,现在都结束了吧?” 路明惠叹了口气:“差不多吧,总共查出了26起案子,省里要求严肃查处,目前相关涉案人员都已经交给了当地的公安局关押,等待进一步的处理。整整26起啊,这可是牵涉到26个人的前程,26个家庭的命运,他们怎么敢!” 可不是,这还只是本省,其他的省市就没这样的事情发生吗?暴露出来的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余思雅记得后来有一则新闻报道,说某省两年查出两百多名冒名顶替上大学获得学历者。而这两百多人只是02到09年这七年内获得学历的。要是清查恢复高考以来四十年的顶替者,这个数字恐怕会远超大家的想象。 “现在已经报道出来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应该会越来越少。”余思雅安慰路明惠。他们已经尽力了,其他的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人这辈子嘛,但求问心无愧。 路明惠很快从低沉的情绪中走出来,笑了一下:“是啊,至少还了这26个人公道。这个事现在闹得很大,全国应该都知道了,各地学子的呼声很高,都要求公布录取名单。” 余思雅是意外又不意外,虽然信息闭塞,但现在正值过年,走亲访友的不少,还有知青回乡探亲的,将消息带回家乡也不足为奇。 这个事,无论放在哪里,放在哪个年代,都会引起轰动效应。 她感兴趣的是:“那其他省市有什么反应?” 路明惠说道:“很多省市在开会讨论,具体是个什么结果不知道,但肯定要整顿吧,不管怎么说,能够发出声音,引起上面的重视总归是一件好事。你跟清河鸭是出名了,估计你来省城后,上面的人会见你。” 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路明惠是特意打电话来告诉她这个事的吧。不过她只做了自己该做的,见也无妨。 “好,我明白了,谢谢路主编提醒。” 路明惠摆手:“说什么谢谢啊,你来省城到咱们报社来一趟,记得最好找个车子来。你的信都装好几个袋子了。” 余思雅被她逗笑了:“有这么夸张吗?” 路明惠哼道:“等你来见了就知道有没有这么夸张了,这些考生可热情了。对了,总编说准备给你做个个人专访,等你来省城,咱们抽个时间聊聊吧。” 对这个时代的个人专访,余思雅记忆最深的就是“铁人王进喜”这样的报道,她吓了一跳:“我……我这行吗?” 这么大的荣誉加身。 路明惠笑着反问:“余厂长,你不是挺有信心的吗?怎么,这次没自信了?你数数,能找出几个像你这把年纪,这么能干,上了这么多次咱们省报,电视台,电台,折腾出这么多事的?你不上,谁上?” 余思雅只是当时惊讶,被路明惠这么一说,冷静了下来:“好啊,等我去省城就去看你。” 这可是莫大的荣誉,有了这些荣誉,以后她找市里、省里办点事,跑那些部门也方便。 对她的个人发展,对清河鸭的发展,都有利无害,她欣然同意,而且有空就琢磨路明惠可能问什么,她该怎么回答,才能对她,对厂子最好?这可是难得的一次上报纸的机会,她得善加利用,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自己即将上报纸这事,余思雅谁都没说。 安排好厂子里的事,见厂子运行上了正轨后,余思雅就带着沈建东,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省城。 当天,她跟沈建东、沈红英还有余香香,四个人一起出发的。先将两个女孩子送去了中学,给她们交了学费,留下了饭票和钱,然后余思雅又叮嘱她们:“回头等我们租好了房子,会写信告诉你们,月底放假的时候,你们提前几天写封信回来说好时间,让建东去接你们。香香,你要是想去省城玩玩,就跟红英一起过来。” 沈红英连忙点头,她还没去过省城,听说省城特别大,路也很宽,要是没人接,她肯定找不到路。 旁边的余香香踌躇地看了余思雅一眼,又低下了头,犹豫了几秒,小声说:“姐,你过年没回去,爸气得摔了碗,特别生气,还不许妈和我来找你。” 不找她更轻松,余思雅不在意这个,而是问余香香:“你没事吧?” 余香香连忙摇头。 但想也想得到,余大庆肯定会迁怒在小女儿身上。 她摸了一下余香香的头:“你要是不想回去,以后就来省城,有事给我写信,也可以找李主任将信转交给我。以后养殖场的车子隔几天就会去省城一趟,你可以搭这个顺风车来省城找我。” “嗯。”余香香乖巧地点了点头。 余思雅退后两步,笑着说:“进去吧,你要是没来,我就让红英将生活费和饭票给你带到学校。” 两个小姑娘依依不舍地进了学校。 沈建东抬头看了一眼天,问道:“嫂子,咱们现在还能赶上去省城的车子吗?” “不着急。”余思雅笑着说,“你陪我去公安局一趟,见见你哥的战友。” 她先买了两包烟,然后再拎着东西去公安局找罗援朝。 罗援朝见到余思雅很意外:“弟妹,你怎么来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余思雅赶紧否认,指着旁边比她都高的少年说,“这是沈跃的弟弟,沈建东。我要去省城上大学了,留他一个人在老家也不放心,就带他一起去省城,临走时来跟你道个别。” 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个的,罗援朝挠了挠小平头,点头:“这样啊,弟妹安排得挺好的。落脚的地方找好了吗?没找好,你联系这个人,赵东进,我跟沈跃的好友,到时候可以先让建东住他们家。” “我听沈跃说过这个战友,有空再去拜访他。至于建东,我准备在省大附近租个房子,因为我们厂子要建新的门市部,我恐怕得经常在外面跑,要是晚了就回租的地方。”余思雅接过他递来的地址,并不打算轻易去找赵东进。 罗援朝见余思雅有其他安排,想着人家在省城认识的人多了去,也就没再多提:“这样也挺好。” “嗯,对了,过年沈跃寄了南边的一点特产回来,我想你转业好几年,应该挺怀念那边的特产,就给你留了一份。”余思雅把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罗援朝本来想拒绝的,可听说是南方的特产,又不好拒绝,只能收下:“谢谢弟妹。” “罗队长客气了,最近麻烦你和兄弟们了,这两包烟你帮我散给兄弟们。”余思雅将提前买的两包烟递给了他。其实是让罗援朝拿去做人情。 罗援朝坚决不肯要:“这怎么行?弟妹,你拿回去,我帮你这点小忙,你还送我烟,回头我怎么见沈跃。” 余思雅也不要:“罗队长,我不抽烟,建东这么小,也不抽烟,你给我,我也没用啊,买都买了,你拿着,我还有事要托付你帮忙呢。” 话说到这份上,罗援朝只得收了烟:“弟妹太客气了,以后不必这样,我跟沈跃是好兄弟,他不在,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是这样的,我跟沈跃的妹妹都在县里念高一,我们这一去省城,家里就没大人了,我跟她们说了要是遇到困难,让她们来找你,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二,要是有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余思雅留的是孟兰的电话,因为门市部还没装电话。 罗援朝收下,一口答应了:“弟妹,你放心,我会帮你们照看好两个小妹子的。” “成,那就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事情办完了,余思雅也没多呆,提出了告辞。 两人当天下午拖着行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省城。 幸好,他们带的东西不算很多,只有些要送人的东西和两身换洗的衣服,其他的收拾好,放在了养殖场,等潘永康他们进城的时候再用车子顺便送过来,这样省了不少麻烦。 当天,两人住进了招待所。 次日,余思雅先带沈建东去新华书店买了一份省城的地图,然后给了他十块钱:“你自己转悠转悠吧,晚上记得回招待所,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要是遇到困难,就直接去派出所。” 沈建东捏着地图和钱笑嘻嘻地说:“嫂子,你就放心吧,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小心点总没错。”余思雅嗔了他一眼,“我走了。” 她先去了第二百货找孟兰,将给田家带的特产送了过来,然后跟孟兰讲了一下,她留了他们的电话,要是有人找,麻烦她转达一下。 孟兰一口答应了,又问:“今天不去家里坐坐?老太太最近看报纸,听广播,可气愤了。知道是你先捅出来的,嘴里天天都念叨你,还有晨晨,现在说你是他最敬佩的人什么的。” 余思雅好笑:“过几天带着我弟弟去拜访老太太,今天我还得去见路主编谈点事情,然后去省大租房子,等先安顿下来。” 孟兰打趣:“你这是拖家带口上大学啊,人家带儿子女儿,你带弟弟。” “那不一样,他们是要照顾孩子,我们家弟弟懂事,是他照顾我。回头让你们尝尝我们弟弟的手艺,很不错的。”余思雅一点都不吝于夸奖沈建东。他要做生意,少不得要人脉,孟兰一家就不错。 孟兰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好啊,回头一定要尝尝。” “就这么先说定了,我去找路主编了。”余思雅起身道别。 接着又在中午之前赶去了报社。 路明惠真是一点都没夸张,满满三袋子信,全是考生们寄来的,指明余思雅收,报社的那部分已经另外收起来了。 “你就一个人来啊,怎么弄得回去?”路明惠好笑地问道。 余思雅也有点愁,这些考生太热情了,这么多信,她怎么处理?丢了吧,是人家的一份心意,收着吧,占地方。至于一封一封地回,那更是不用想,她手写断了,也回复不过来。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一会儿再说吧,咱们先说说专访的事,你看今天行吗?”余思雅笑问道。 路明惠当然答应:“行,怎么不行。不过照片在哪里拍呢?咱们得拍一张具有代表意义的照片才行。”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问道:“去年我们销毁有问题的清河鸭时,你不是给我拍了几张照片吗?从中选一张吧。” 路明惠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余思雅点头:“确定,我的身份就是清河鸭的厂长嘛。”她当然得趁着上报纸的机会,再让清河鸭亮亮相,加深印象。后世的很多具有魔性的广告,那不就是天天播,不停洗脑,反复加强记忆,让人不自觉地记住这个产品吗?最典型的就是脑白金。 “好吧。”路明惠掏出了采访本,开始一个一个地问余思雅问题。 其实她们俩非常熟,很多问题不问,路明惠都知道结果了,但总得走个流程,听听当事人怎么说嘛。 聊到最后,路明惠问:“余厂长,你在21岁这年已经取的如此多的成绩,做出了不凡的举动,影响了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余思雅腼腆地笑了笑:“我将继续在平凡的岗位上争取做出不平凡的业绩,第一要做的就是带领咱们养殖场四百多个工人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建设新厂房,争取买到货车,将我们厂子生产的产品送到全国,给大家带来幸福。” 路明惠无语地看着她:“你就想说这个?你不说点高大上的吗?” 谁上报纸,不说点大又全的,或者表现自己奉献精神,高尚品德的话,就她是个例外,竟然三句话不离厂子。 余思雅却催促她:“就这么写,尤其是我最后一句话,你可千万不要漏了,一定要记上哦。要是回头有人打电话或者写信到你们报社,说能提供货车的信息,你一定记下来告诉我。咱们厂子是真的缺货车,又买不起新的。” 路明惠这才明白她的目的,很是无语:“亏你想得出来!” 079 079 在龚教授的介绍下, 余思雅很顺利地在省大旁边租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大概四十来平米, 有个小客厅和两个卧室, 挺紧凑的,房子比较旧,应该建了二三十年了。 房东是省大的一个青年教师, 这房子是他父母以前的福利房, 后来单位搬迁,便花钱将房子买了下来。如今他父母过世, 这房子便空了下来, 听说龚教授在帮人租房子, 便主动提出把房子租给余思雅。 以前的主人应该挺爱干净, 房子虽然旧, 但很整洁, 墙上的报纸都是两三年前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房子没有单独的厕所,只能去公共卫生间。一整层楼就楼道尽头有个公共厕所,男女分开, 一个厕所有两个蹲坑。 而整层楼住了上百人, 想想早上抢厕所的疯狂场景, 余思雅就觉得窒息。但没办法, 谁让现在的居住条件就这样呢, 目前城市人均居住面积不足五平米,建的多是筒子楼, 好多人职工分的房子都是一室、两室的, 干部家庭才可能分到三室的房子, 这样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没单独建厕所的,只能一层楼公用厕所。 而且这会儿孩子也多, 一家基本上都好几个小孩子,结了婚想分房也得排队等分房子,所以往往一大家子好几口挤在这种小房子里。人口特别稠密,嘈杂,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炒个辣椒能呛着好几户人家,做个回锅肉能馋哭楼下小孩。 相比之下,还是乡下的大院子住着舒服。 余思雅有了个新的目标,她得攒钱弄个带院子的房子。好在她和沈跃的工资都不低,过两年沈红英和余香香要么上大学,要么参加工作了,也花不了什么钱了。她能攒下更多,现在就等政策解禁,只要能允许买卖,她第一个去买片土地建个大院子。 当然,这会儿也有私底下交易买卖房子的,但她和沈跃的身份都比较特殊,算是公职人员,前途重要,还是不要为了一时的享乐做违规的事了。好在只要再等两年,邓公提出“房子是可以卖的”后,就会出台允许“私人建房、私人买卖、私人拥有自己的住宅”的政策,到时候她就在省城买块地,建个合心意的院子。 反正就两年,到时候她还没大学毕业呢,正好弄起来,毕业就搬进新房子,开启新生活。 在这种美好的畅想中,余思雅和沈建东搬进了新家。 两人先把卫生搞了一遍,桌子窗户灯泡全擦得蹭亮蹭亮的,坏的家具征得房东同意后扔掉,然后余思雅去二手市场买了一些回来补上,再将墙上的旧报纸都扯了,重新贴上新的。 经过三天的打理,老房子焕新颜,整洁又明亮。沈建东挑了旁边小的那间房,而且亲自去选了一张小的单人铁架子床回来,也不要书桌、衣柜、椅子之类的,将房子弄得很空。 余思雅推开门看到他屋里就一张床,什么都没有,诧异地问他:“你房间里怎么什么都不摆,看起来太空旷了。” 沈建东嘿嘿直笑:“嫂子,不空的,我准备在我房子里堆点货。” 好吧,都忘了这是个小财迷。去年下半年,沈建东没上学,一直在捣鼓他的小买卖,也不知道攒了多少钱,余思雅没问,不过过年的时候,他特别大方,给她和沈红英一人包了三十块的红包,说给她们买衣服的。 出手这么阔绰,他手里的资金应该不少。余思雅便没过问,不过这要带东西回家里,还长期堆放在他房间,余思雅就得问问了,免得他带些什么有毒物品回来而不知,影响他的身体健康。 “你准备堆什么货?” 沈建东显然早有打算,说起他的生意经,那是头头是道:“我准备囤点瓜子在屋里,回头炒好用报纸装成一小袋一小袋的,走街串巷的卖,尤其是电影院门口,好多人进去看电影都要买吃的。我这两天看过了,电影院门口的瓜子一毛钱一包,分量少不说,炒得还不好吃,一会儿就卖完了,去迟了都买不到。他们卖一毛,我也卖一毛,分量比他们多一点,炒得还更好吃,没回潮,生意肯定比他们更好。” “也好,卖瓜子是你的老本行了,我也觉得行,你做吧,嫂子支持你。”余思雅赞许地说。 沈建东更兴奋了:“嫂子,这城里就是好,同样的瓜子咱们乡下才卖五分钱一包,城里能卖一毛钱一包,肯定赚,你不用担心。等我赚了钱,给你和红英买漂亮的裙子,就城里女学生穿的那种。” “好,我们等着。不过你要的瓜子量不少,你想好瓜子的来源了吗?”到底是他进城第一次创业,余思雅少不得要多关心几句。 沈建东嘿嘿直笑:“我已经计划好了,让永康哥他们从乡下给我带过来,回头我再去那一路上联系几个老乡,让他们帮我收生瓜子,我给他们一点提成,然后顺便让永康哥他们路上停一下,给我带进城。嫂子,你不会怪永康哥他们吧?” 现在车子少,找人托运东西都得找关系,货车司机也往往用这赚点外快。余思雅自己也搭过好几回顺风车,对此没意见。并不是现在的人喜欢贪小便宜,主要还是运力不够,大家只能想各种法子搭便车。 “这种事你以后别告诉我了,我不知道。不过你老让潘永康他们给你搭东西,也不能不给人家好处,给钱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不会要的。回头你给他们家小孩买点麦乳精或是新衣服、布料之类的吧,就说是你这个当大哥哥的送的。”余思雅提点他。 沈建东一点就通:“我明白了,嫂子,你放心吧,我会跟永康哥他们搞好关系的。” 反正卖瓜子是他的老本行了,这个生意成本也小,即便亏也亏不到哪儿去,余思雅也没多问:“好,要是遇到什么问题,需要帮忙或是拿不定主意的,你跟嫂子讲。你还是个孩子呢,你哥不在,嫂子有义务和责任照顾你跟红英。” 他还差几个月才满15周岁,要到后世,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初中生。但他自己乐意,他们做大人的也不好说太多。 安顿好了家里,开学的时间也到了。 次日,余思雅一早拿着录取通知书和公社开的证明去省大报道。 因为不是第一次来了,余思雅对省大比较熟,来过好几次了,不用人带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报道点,办理了入学手续。 这时候念大学有一点特别让后世人羡慕,不但不交学费,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省大的补贴是一个月18块钱的生活费,抵得上普通学徒工的工资,节省点的,这点钱够花了,个别甚至还能给家里攒几块钱回去。难怪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要上大学,现在的大学生确实是天之骄子,上学不要钱,毕业包分工作,一上岗就是干部,结婚还包分房子。 报道完,余思雅提着行李去找宿舍。 这会儿的房子大多是灰扑扑的,宿舍也不例外,这一片都是六十年代的建筑,从两层到五层不等。 余思雅的宿舍在3栋210。她以为她已经是来得早的了,谁知道,还有人比她更早,推开门,她发现宿舍里已经来了一大半的同学。 宿舍只有十几个平方,四张木头做的上下床,下铺位置好的已经被先来的同学占据了。余思雅环顾了四周一圈,选定了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手里的行李放了上去,然后笑着跟先来的五个同学打招呼:“你们好。” “你好。”穿羊绒大衣,看起来有些时髦的女大学生眉眼弯弯地冲余思雅打招呼,目光带着好奇,“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啊?”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还有些东西放别的地方了。” 旁边一个打扮朴素一点,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女人将自己的盆递了过来:“同学,你要不要擦一下床,有挺多灰尘的。” “好,谢谢。”余思雅接过水盆去打了点水回来将床擦了一遍,然后铺上褥子和被子,几乎就差不多了。 不过东西还是太少了,她就带了两件衣服和床褥被子,其他的都没带过来。刚过完年,天气还比较冷,晚上盖这么点,恐怕会冷。 余思雅收拾好后,陆续又有两个同学来了,整个宿舍八个人就到齐了。 虽然同是大学生,但其实大家因为成长环境和人生遭遇的不同,明显分为好几波。其中最先跟余思雅说话的姑娘叫胡雪迎,青春俏丽,打扮时尚,家里条件明显很好,另一个叫白露的姑娘也是省城的,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头上戴了一顶时尚的军绿色贝雷帽,据说是她当空姐的姐姐送她的,这两人凑在一块儿聊起了省城哪家百货公司的衣服最漂亮,是从沪市来的,还约好周末要一起去逛街。 刚才递盆子和抹布给余思雅的女人叫尤丽华是个知青,应该下乡好些年了,皮肤粗糙黑沉,看起来跟乡下妇女没多大区别,打扮得也很朴素,还有三个女同志跟她一样年纪看起来不小,似乎是从乡下来的,这四人明显似乎更谈得来。 另外一个年纪格外小,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应该是应届生,小脸圆乎乎的,眼睛单纯可爱。这姑娘叫崔梅,是本省另一个市的。 简单地介绍过身份后,也到了吃饭时间,胡雪迎高兴地说:“咱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小姑娘很喜欢抱团,尤其是大家又是朝夕相处的室友,便一起出发了。 八个人一起去了食堂,有打肉的有打菜的,余思雅打了一碗米饭和一个莴笋炒肉丝、一个青菜。 等她找到桌子的时候,同寝的八个人已经坐好了,各自打了饭,有的人饭盒里有肉,有的打的就是素菜。 胡雪迎打了满满一饭盒,红烧肉,土豆烧鸡,没动筷子前,她热情地将饭盒推到桌子中间,招呼大家:“尝尝红烧肉和鸡肉,我还没碰过,干净的。” 余思雅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微微摇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八个凑一块儿。不管胡雪迎这番举动是好心还是其他意思,但这个举动落到敏感的人眼里,心里恐怕都不会舒服。 交朋友得讲究礼尚往来,每个人经济情况不同,她的热情对有的人而言,恐怕是一种负担。 果不其然,除了白露抬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尝了一口点评了一句“酱太多,味道没国营饭店做得好吃”外,再也没人动筷子。 “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呢?这么多我也吃不完。我妈特意多给了我几斤肉票,让我好好招待你们,跟你们打好关系,咱们周日去国营饭店吧。”胡雪迎推了推饭盒催促道。 得,敢情是个宠坏了的小公主,没有恶意的。但很多时候无心之举,会更让人心里不舒服,因为虽然有补贴,但也不是谁都舍得开学第一天就打两个荤菜的。 不想这样僵持下去,余思雅坦然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打破了沉默:“我尝尝,你们也尝尝我的青菜,看看是咱们乡下的青菜好吃,还是食堂的更好吃。” 她的落落大方解了围,尤丽华舒了一口气,感觉没那么难堪了,将自己没动过的饭盒也推了过去,有些羞涩地说:“我打的豆芽,你们也尝尝。” 余思雅吃了红烧肉,主动夹起豆芽,尝了尝,点评道:“炒太久了,偏软,大锅饭就是这样。” 这话引起了胡雪迎小公主的吐槽:“就是,大锅饭都跟水煮的一样,不好吃。周末咱们去我家打牙祭吧,我家很近的,让我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她炸的酥肉可香了。” “好啊,有空的话。”余思雅随口搭了一句,她怕她不说话,大家都不吭声了。哎,这寝室生活,真是让人一点都不期待,住得狭窄,没有一点隐私就算了,关键是室友们明明看起来都挺好的,可就是处不到一块儿。 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过饭,大家就去领书准备上课的事了。 她们寝八个人,除了余思雅跟年纪最小的崔梅是经济系的,其他全是学中文的,好在不用一起上课,余思雅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经济系还是个比较冷门的专业,人数不多,第一届只凑齐了一个班,43个人,只有十几个女生,差不多三分之二都是男生。 第一天不用上课,大家就碰头认识认识,开个班会,选出班干部,带他们的老师对学生也不熟,就先选了一个叫闵昭的男生做班长。闵昭应该是他们班高考成绩最好的,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气质挺好,看得出来,出身挺不错的,而且脸上充满了热情,应该能服务好同学。 他上台坐了个简短的介绍,然后老师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轮到余思雅上台,她腼腆地笑了笑,学着前面同学的介绍词,言简意赅地说:“大家好,我叫余思雅,来自辰山县红云公社,很高兴认识大家。” 所有人自我介绍完毕后,又说了一下课程安排,班会就结束了。余思雅跟着崔梅几个一起回了宿舍,很快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胡雪迎拿起饭盒招呼大家:“走了,咱们快去打饭,去晚了就没什么菜了。” 白露第一个响应。 尤丽华支支吾吾找借口:“你先去吧,我还有件衣服没洗干净。” 跟她交好的三个女同学也纷纷找借口拒绝。 崔梅年纪小,还比较单纯,没什么心眼,一口答应了。 “思雅,你呢,一起去吧,不然晚点没好吃的了。”胡雪迎积极地说道。 余思雅将书塞进了书包里,背了起来,笑道:“今天不行,我得回去陪我弟弟吃饭,他应该已经做好饭等我回家了。” 胡雪迎诧异地看着她:“你……你家不是那个什么村的吗?” 尤丽华忍不住看了胡雪迎一眼,又瞅了一眼余思雅,她们寝室严格算起来,其实只有余思雅一个人是来自农村的,胡雪迎这么说,她会不会生气?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不过家里就一个没成年的弟弟,放他一个人在老家乡下,我也不放心,所以提前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把他放到我眼皮子底下。” 听到这话,尤丽华心里一动,侧头问余思雅:“你弟弟多大了啊?” “过几个月满15。”余思雅微笑着说道,然后拿起了书包,“我跟学校说明了情况,提前打了报告,以后可能会经常住外面,要是我晚上没回来,你们不用等我了。我先走了。” 胡雪迎听说是这个情况,也没法勉强,拿着饭盒说:“那咱们一起走吧,正好顺路。” 四人出了寝室,留下了宿舍里的四个女人,她们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儿,素来沉默的贾宜兰忍不住问道:“租个房子要多少钱啊?” 尤丽华摇头:“不知道,应该不贵吧,余思雅是乡下来的,听她的意思,家里除了个未成年的弟弟也没其他亲人了,要是太贵她肯定也租不起。回头咱们问问她吧。” 两人都动了心思,她们下乡很多年了,当初在乡下熬了好几年,实在熬不下去了,眼看回城无望,不少人便在乡下结了婚。尤丽华和贾宜兰就是这种情况,两人到底是不甘心一辈子呆在农村,找的对象都是知青,不过尤丽华的丈夫虽然成绩不如她,但到底考上了一所专科院校,但贾宜兰的丈夫却没考上,两人的孩子也只能放在婆婆那儿。 可哪个当妈的舍得跟才牙牙学语的孩子分开,听说余思雅能在外面租房后,两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要是花钱不多的话,她们也把孩子接过来,母子团聚。 余思雅回到家后,沈建东果然已经做好了饭,挺丰盛的,一条红烧鱼,还有一个花菜炒腊肉,进屋她就闻到了香味。 “嫂子,你回来得正好,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准备骑车子去接你了。”沈建东洗干净手出来盛饭。 “不用,下课我就会回来,今天还去了宿舍一趟,跟她们说了一下情况,以后就直接回家了。”余思雅放下东西,洗了手出来,两个人各坐一边开始吃饭。 沈建东问起了她的学校生活:“嫂子,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吧,今天主要是报道领书开班会,明天才开始上课。”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 沈建东又问:“那同学呢,都还好相处吧?” 余思雅想起性情迥异的同学们,笑着摇头:“还好吧。” 目前看起来人都还行,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可能不会像有的宿舍那样亲密无间,但只要大家都没坏心,和谐地相处这几年应该还是可以的。最主要的是,她又不天天回宿舍住,影响不了她。 不想提这个,余思雅转而问道:“你呢,今天都做了什么?” 沈建东兴奋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今天永康哥他们送货上来了,给我带了四袋生瓜子,吃过饭我就炒,明天就去卖。” “成,你要忙起来就别做饭了,咱们去国营饭店打两个菜回来吃吧。”余思雅哪里节省都行,但就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沈建东答应了:“好。对了,嫂子,李主任还让永康哥给你捎了一袋子东西过来,说是什么应聘售货员的简历,让你看看,回头给他一个答复。” 余思雅想起是哪回事了,含笑点头:“好,吃过饭,你把这个袋子给我。” 饭后,回到房间,她把袋子打开,里面装满了牛皮纸信封,不过没贴邮票。余思雅摊开工作本,将钢笔放到一边,打开一个信封查看。第一个简历是个知青写的,表示他家祖上就是做买卖的,他也非常会做买卖,能说会道。 得,看出来了,全是空话,一句实在的优势都没有,他要真这么能干,厂子里的销售怎么没他的一席之地?估计也就是个嘴炮王。余思雅将其放到一边,继续拆,拆到十几封的时候,总算来了一封她感兴趣的。 写这个简历的知青叫丁舜,他在心里透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舅舅是省城到c市一趟列车上的列车长,家里有好些亲戚在铁路部门工作,小姨是搞后勤的,姨父是负责安保的。 很好,余思雅将这封信单独放在一边,并在本子上记下了丁舜的名字,接着继续看。 花了一晚上,她将所有的自我介绍都看完了,留下了十封,并将这些人的优势全例在了本子上。虽然是招关系户,但她也只要服从管理,愿意踏踏实实干活的关系户,所以这些人到底合不合格,还得面试后才能做决定。不然即使家里有路子,她也不要。 不过其中一个人的简历引起了她的兴趣。这个姑娘叫林红旗,家庭地址就在火车站这一片,她说她从小就在火车站附近长大,对那片相当熟悉,很多人都认识,大部分都能叫得上号。 余思雅正愁买地的事一直没找到突破口,就来了这么一地头蛇,她当即提笔给小李写了一封信,让安排一下,让大队给林红旗批十天的探亲假,让林红旗进城来找她。 潘永康他们今天进城,没什么事,今天应该已经回去了。好在这个事不是特别急,第二天余思雅便将信投进了邮筒里。 接着,她便开始了自己的求学生涯。第一学期,主要是学一些基础知识,比如经济学原理之类的,还有高数,课程比较枯燥,但这是基础。余思雅上辈子念的是人力资源管理这个专业,现在重新念经济学,几乎可以说是从头开始了,她唯一比同学们沾光的就是多了一些见识,要想考得好成绩,还是得认真学习。 大一的课程比较满,几乎整天都有课,中午余思雅都不回去,上完课就跟崔梅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宿舍眯一会儿,下午继续上课。 果然如她所料,寝室很快就分化成了几个小团体。胡雪迎和白露两个小姐妹走得比较近,尤丽华和贾宜兰四人同进同出,崔梅因为课程不同,跟两边都不太搭边,两边关系都还可以。余思雅在的时候,她就跟余思雅凑一块儿,晚上余思雅不回来,她就跟其他室友在一起,余思雅跟几人的关系都还可以,但到底不常在宿舍,几乎没参与过卧谈会,所以跟谁都没走得特别近。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后,余思雅下楼就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姑娘凑了上来:“你好,余厂长,我是林红旗,我……李主任让我来找你。” 总算是来了,余思雅遂回头对站在台阶上跟同班一个男生讲话的崔梅说:“有人找我,我出去一趟,下午的课我请假,你替我跟老师说一声,回头把你的笔记借给我抄一下啊。” 余思雅在学校里很低调,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加上年纪又比较小,所以没人将她跟清河鸭联系到一块儿。但老师们是知情的,开学后,她去找过龚教授两次,龚教授有次拉着她自豪地跟经济系的教授介绍了一遍,而且也说明了她的情况,她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工作请假。 老教授们听说是她出钱出主意在省报开了个特刊公布全省录取名单的,又知道她小小年纪就管着一家几百人的厂子,看她那叫一个和蔼可亲,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她以后可以因为工作请假,但回头得自学将落下的课程补上。毕竟再多的理论都比不上实践来得更深,学生有这个机会,老师们自然也很支持。 所以她请假非常方便,跟老师说一声就行了。 可崔梅不知道这事啊,她年纪小,人比较单纯,有点怕老师,听说这个事,赶紧拽着余思雅的袖子问:“思雅,这样行吗?下午的高数老师很严厉的。” 余思雅含笑点头:“没问题的,我跟老师提前打过招呼,你跟老师说一下,我有点事情要忙,他们就知道了。就这样,还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说着,余思雅朝她挥了挥手,拉着林红旗走了。 崔梅见她真这么走了,过了好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思雅可真大胆。” 等她回到宿舍,大家见她一个人回来,便好奇地问了一句:“思雅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崔梅苦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刚才有个姑娘在教学楼下找她,她说要出去一趟,让我下午给她请假。” “请假?你们老师能同意吗?”大家都有点怕老师,尤丽华担忧地问。 崔梅摇头:“我也不知道,高数老师挺严厉的,但思雅说没问题,她提前跟老师说好了。” 寝室里沉默了一会儿,贾宜兰突然出声:“你们说,思雅是不是有关系啊?感觉她在学校里挺特殊的。” 晚上不用住校,想请假就请假。 胡雪迎撇嘴:“要有关系,她穿的那么普通?天天打的饭也一般般?你们就别瞎猜了。” 贾宜兰跟尤丽华对视了一眼,没吭声。她们上周末出去问过了,现在租房子,最便宜的单间,就十几平米的一个小房间,最便宜也要五块钱一个月,还得说好话人家才肯租呢。余思雅还带了个十几岁的弟弟,怎么也得租两间屋吧,那不得十块八块了,补贴这18块钱怎么够?她吃饭虽然不像胡雪迎一样,顿顿大鱼大肉,但几乎每顿都是一荤一素,吃得也不差。 贾宜兰拉着崔梅:“你跟思雅最熟,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啊?咱们全宿舍,好像就她最神秘。” 崔梅眨了眨眼睛:“我,我不知道啊,咱们就上下课走一块儿,讨论的都是学习。” 胡雪迎不喜欢被人盖过了风头,翘着嘴嘟囔:“哎呀,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多,睡觉睡觉了,下午还有课呢。” 大家躺下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了吗?”离开了教学楼,余思雅问林红旗。 林红旗捏着背包的带子腼腆地摇了摇头:“我……我今天搭潘师傅他们的车进了城就直接来找你了,我一会儿回家吃就行了,咱们先办正事吧。”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顺便在学校里吃顿饭吧,你尝尝这食堂好吃,还是咱们食堂的饭菜好吃。”余思雅把带去了一个平常不大去的食堂,免得一会儿有同学来跟她打招呼,林红旗不自在,两人也不方便说话。 问食堂师傅借了一个饭盒,余思雅给林红旗打了一荤一素,自己也是一荤一素,然后边吃边聊了起来:“你家一直在火车站附近吗?那你爸妈分别是什么单位的?” 面对能决定自己命运的领导,哪怕对方年纪比自己还小,林红旗也免不了局促,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我爸是日用厂的,专门生产肥皂、香皂之类的,我妈是电影院管后勤的。我嫂子是汽水厂的,我哥是灯泡厂的。” 余思雅走访过那片地区,火车站附近确实有个电影院,还有个汽水厂,看样子他们家的房子应该是她妈单位那边分的,所以才会住在火车站附近。 见余思雅没吭声,林红旗犹豫了一下,脸色发红,鼓起勇气说:“余厂长,前阵子我给我爸妈写了信,了解了一下我们家附近的空置的房屋。最大的那片是我妈他们单位的旧址,后来出了事,死过人,很多人不愿意进去看电影,正好那个地方又比较小,而且离主干道还有几百米,不是特别方便,于是我妈他们单位就搬迁到了一千多米外的地方。十几年过去,听说那边也修了路过去,如今就在火车站正对面,位置挺好的,地方也大。” 说完,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余思雅,捏着筷子的两根手指头发白,显然是极为不安。 余思雅却笑了:“功课做得不错,待会儿得麻烦阿姨帮忙引荐一下他们单位的领导。” 能打听到这些,说明林红旗是下了功夫的,其父母应该也比较重视这个女儿,想将她弄回城,所以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她。 有其单位的老人帮忙说项,买下这块地就好办了,而且从目前来看,林红旗本人也挺机灵,脑子反应快,而且身上没有什么恶习,应该可以用。 听到余思雅的这个答复,林红旗明显松了口气,握住筷子的手一松,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说:“嗯,我前两天给我爸妈写了一封挂号信,说了我过两天要到省城,不知道他们收到了没有。” 挂号信是快件,比普通信快多了,应该已经收到了,那这个事就更好办了。 余思雅看林红旗的目光越发的欣赏了,地头蛇,有关系,又会办事,脑子机灵,后面看看工作干得怎么样吧,要是还不错,可以作为后备的店长人选。 080 080 老电影院的旧址, 其实余思雅已经看过了,也找过相关人员谈买地皮的事, 但一直没谈拢。 电影院现在也是国营单位, 人家不缺钱,就算缺钱也有上面拨款,不用他们操心, 因而单位的领导对这种事情并不热心, 一直踢皮球。科长推经理,经理推财务, 找了几个人都是这个结果, 余思雅就知道得找关系了, 不然就放弃, 另外选个地方。 虽然现在城市还没扩张, 有的是地皮, 火车站附近荒地很多,可架不住这个地方位置好啊。它就在火车站进出口的正对面,进站出站的旅客抬头就能看到, 等火车的时候溜达一圈, 买点小零食在火车上吃。下火车饿了, 身上没带粮票, 国营饭店关门了, 也可以去买点清河鸭垫垫肚子,顺手再给家里的孩子带一点回去, 这不很正常的事吗? 除了人流量大, 余思雅还看中另外一点, 就是火车站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将清河鸭带回家乡, 在火车上啃鸭脖子、鸭腿,都非常有利于清河鸭这个牌子的宣传。这对他们以后往省外扩张非常有利。 所以不到实在没辙,她不会放弃这块地皮。 林红旗的出现,正好给了她契机。 吃过饭,两人就直奔火车站,余思雅指着老旧破烂的电影院旧址问林红旗:“是这个地方吧?” 林红旗点头,怀念地望着那棵有人腰杆那么粗的桑树说:“小时候我经常跟小伙伴儿上树摘桑葚,可惜,后来死过人,大人们就不让我们去了。余厂长,你真不介意吗?” 余思雅反问:“我们脚下的哪一寸土地没死过人?” 林红旗一怔,继而笑了:“是我想岔了,你说得对,这都一二十年前的事了。走吧,我带你去找我妈?” “嗯,你带路。”余思雅侧身,示意她走前面。 两人到电影院,找到了正在摆放汽水的林母。 林红旗激动地大喊:“妈……” 林母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女儿,高兴极了,一把扑了过去,抱住女儿:“红旗,你回来啦,你这孩子真是想死妈啦,走,回家妈给你做红烧肉吃去。对了,你吃午饭没有?” 林红旗拉了拉林母,提醒她:“妈,吃过了,余厂长带我去省大食堂吃的。妈,这就是我们余厂长。” 林母这才发现闺女身后还跟了个人,她上下打量了余思雅一圈,夸张地嚷嚷:“我的妈呀,这……这就是你们厂长啊,这闺女看起来比你还小啊,满十八了吗?” 林红旗感觉特别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妈,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余厂长今年21了,在省大上大学呢。” 林母完全没体会到女儿的用意,仍旧啧啧称奇:“那也很年轻啊,妈像你们余厂长这么大的时候还是12级办事员,每个月工资就拿23块钱。你们余厂长拿多少级工资啊,得有一百多块吧?真能干。” 林红旗哭笑不得:“妈,你别瞎问了。” 然后又歉疚地对余思雅说:“抱歉,余厂长,我妈性子比较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恶意的。” 余思雅笑道:“怎么会,阿姨这是夸我能干有出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看,红旗,你们厂长多会说话,不愧是当干部的,你得好好跟你们厂长学学。”林母一听更来劲儿了。 林红旗生怕她妈又扯出其他的,赶紧说正事:“妈,我的信你们收到了吧,咱们养殖场准备在火车站开个门市部。老电影院那块旧址都荒了十几年了,搁那儿也没用,你找徐伯伯帮个忙,把地卖给咱们呗。” 林红旗早跟家里通过气了,要是能帮养殖场办成这件事,她就能拿到售货员的工作,顺利回城。 林母一听涉及到女儿前程的事,也不扯东扯西了,爽快地对余思雅说:“走,余厂长,我带你去找咱们经理,阿姨今天帮你把事情办了。” “麻烦阿姨了。”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 林母带着女儿和余思雅直接去了徐经理的办公室。 徐经理正在喝茶看报,见没敲门就有人进来了,顿时不大高兴,抬起头一看是林母,到嘴边的斥责又缩了回去,然后他目光一转,瞄到了余思雅,直接把火气撒到了她身上:“喂,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不行吗?没完没了,烦不烦。” “什么不行?徐经理,你讲清楚,咱们那块地荒废了多少年了?一直空在那里,不是浪费吗?卖给人家有什么不好的?”林母不干了,彪悍地开怼。 刚开口,自己人就来拆台,徐经理面子挂不住,但又不好冲林母发火,气焰顿时消了下来:“李秀英,你不去工作,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我跟外人说话,关你什么事?” 林母不干了:“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也是电影院的一份子,我投票同意将老电影院卖给余厂长。徐经理,你得听取群众意见,不能搞一言堂啊,不然我找老经理投诉你去。” 徐经理被她的胡搅蛮缠搞得没脾气了:“这么大块地也不能说卖就卖啊,这不大家还得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吗?” 这讨论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林母不吃他这一套:“怎么个讨论法?要不我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咱们现在就开会投票?徐经理,我把话撂这儿了,谁耽搁我闺女回城,我跟他这辈子没完。你不答应卖地,可以啊,那你给我一个指标,让我们家红旗回来,她才16岁就下乡,好好一姑娘,看看,给蹉跎成什么样了,二十几岁也没找到婆家。你要耽误了我家红旗,你得负责,不然我就赖在你办公室不走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场版,余思雅看得目瞪口呆。 林红旗感觉她妈这样在领导面前有点失礼,唯恐给余思雅留下不好的印象,赶紧小声解释:“余厂长,我妈平时不是这样的,她,她就是太想让我回城了。”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明白,你妈这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谁愿意当着领导,当着女儿,甚至是女儿的领导的面坐在地上打滚哭闹的?李秀英这姿态确实是难看,可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为了女儿能有工作,能回城,归根到底是为了孩子的前程。 这可比胡桂花挂在嘴边的“妈都是为你好”实在得多,她确确实实是在为女儿的利益争取。余思雅活了两辈子都没得到过这样的母爱,所以即便林母粗俗,不讲理,她也厌恶不起来,甚至心里隐隐有点羡慕林红旗。 徐经理果然也拿林母没辙,揉了揉脑门,妥协了:“哎呀,你别哭了,我答应你还不成吗?红旗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要是能回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拦着。你早说是为了红旗嘛,大家认识一辈子了,这点忙咱还能不帮吗?” 林母马上爬了起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跟川剧中的变脸一样,立马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徐经理你是最疼咱们电影院小辈的,改天让老林请你喝酒。” 说着又把余思雅推到面前,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们红旗他们厂子的余厂长,省大的高材生,还在上大学呢就管理着四五百人的厂子,可能干了!” 语气骄傲得像是她闺女一样。 徐经理失了面子,不大想搭理余思雅,挥了挥手说:“知道了,你们去找刘会计,把价钱谈拢,合同拟好,给我盖章吧。” 一个会计能作主卖掉老电影院?余思雅感觉徐经理是在给她下绊子。于是她笑着说:“徐经理真是痛快,我代表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全体员工谢谢你。” 然后又捧着李秀英说:“阿姨,我不熟悉你们电影院,你能带我去找会计吗?” 李秀英连徐经理都能搞定,还搞不定一个会计吗? 李秀英也想事情早点办完,让她闺女别在乡下受苦了,赶紧回城做人人羡慕的售货员,回头相个亲,找个对象,把婚事给办了,所以赶紧说道:“当然可以,走,阿姨带你去,这个事就包在阿姨身上了。” 徐经理有心刁难余思雅,结果却看到李秀英打包票,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会计办公室,顿时气得灌了好几口冷茶水才压下心里的火气。 林母李秀英真是以一挡十,能说会道,又拉得下面子,撒泼耍狠,哭惨卖穷,那是样样拿手,就是电影院的一块滚刀肉,大家都不想惹她。 以前对余思雅爱答不理的会计一看到她马上摆出笑脸:“哟,什么风把李大姐刮到我这儿来了。” 林母嗔了他一眼:“别废话了,我还有工作呢,帮我把事情办了。我闺女他们单位的厂长,想买咱们老电影院那个破房子,经理已经同意了,让你估个价,拟个合同,咱们今天就签了。” 会计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让他卖单位的老破房子?这以后出了问题算谁的? “那个,徐经理说价格了吗?” 余思雅插了一句:“没有,他说让我们跟你谈,肖会计要是没想好,咱们一起去找徐经理,当面把价格谈妥吧。我打听过省城的店铺价格,尤其是火车站这一片的,咱们按市价算就是。” 余思雅也没想占电影院便宜,现在的房子和土地已经够便宜了,跟后世比起来,那简直是白菜价。手里有资金,她没必要去压价,惹得不痛快,以后生嫌隙,也让李秀英在单位不好做人。 会计是知道余思雅来找过好几次的,这会儿跟李秀英这泼妇搭上了线,都还是这么好说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好吧,这个事得徐经理作主,我们去他办公室吧。” 四个人赶到徐经理办公室,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李秀英气得破口大骂:“好个老徐,竟然给老娘使声东击西的法子,开溜是吧,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咱们去他家找他……” “咳咳,吵什么吵呢?像什么话,还不允许我去趟茅房啊!”徐经理背着手从走廊里出来。 其实他本来是想开溜的,但想起李秀英的彪悍和泼辣,这个事又关系着她女儿能不能回城,她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所以走出门口,徐经理又折了回来,想听听什么动静。得亏他回来了,不然李秀英还真跑到他家门口吵吵嚷嚷,那他脸就丢大了。 因为李秀英表现出不把这个事给她办了,她就不去上班,一直在这里盯着。为了早点打发他们,这次徐经理格外好说话,按照市价拟定了合同,然后签了字,买卖协议就达成了。 未免节外生枝,也为了拿到地,早日动工,等合同一签,余思雅就表示:“正好邮电局还没下班,我去把钱取给肖会计吧。” “对,早点把钱给了,银货两讫!”李秀英特别热情地说,“我陪你们去,做个见证。” 她比谁都积极,因为这个门市部能不能开起来可是关系着她闺女能不能回城。 于是当天下午,四个人去邮电局取了四万五给肖会计。肖会计打了收据,然后拿着相关的资料去房管局更了名,过了户,这块旧址就落到了清河鸭名下。 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余思雅心情非常好,直接给了她们母女俩一个准话:“红旗,你的假期还有好几天吧,难得回来一次,好好陪阿姨。这几天有空可以去门市一部转转,学习叶梅同志他们的销售经验,等火车站这个门市二部建成后,就可以直接上岗了。” 听到这个消息,母女俩欣喜若狂,李秀英直拉着余思雅的手说:“谢谢余厂长,你可真是咱们家的贵人。难得来一趟,走,去阿姨家吃饭,晚点我让红旗她爸送你回去。” “谢谢阿姨,改天吧,我弟弟还在等我回家,我要没回去,待会儿他得到处去找人了。”余思雅婉拒。 林红旗知道余思雅说一不二的性子,遂拉着她妈:“妈,人家余厂长还有工作要忙,下次吧。” 余思雅冲她笑了一下:“对,我得回去联系施工队,早点来把门市部建起来。” 一听说余思雅是去忙着建门市部,李秀英顿时不留她了,热情地说:“那你下次来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告别了这个热情的阿姨,余思雅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沈建东做好了饭,温在锅上等她。 “嫂子,今天怎么这么晚?是有什么事情吗?” 余思雅坐下捶了捶腿:“今天下午请假出去办了点事,对了,你的生意怎么样了?” 沈建东嘿嘿直乐,两只眼睛放光:“嫂子,你猜我这十天赚了多少钱?” “多少?一百两百?”余思雅随便猜了个数字。 沈建东摇头,小脸乐开了花:“不对,总共挣了三百四十多块。” 余思雅竖起大拇指:“厉害!” 果然,这年月做生意就是赚钱。十天顶得上好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当然这也是个辛苦钱,像沈建东这么小,天天一大早就起来炒瓜子,不管寒冬腊月还是三伏天,都得出去摆摊。 他还只有15岁,钱太多拿在手里不安全。余思雅便提议:“建东,等你攒够了一千块,留个几十百来块钱做流动资金,剩下的咱们银行给你开个户,存起来。你说好不好?” 沈建东经常混养殖场,知道养殖场账目上的钱都存在了银行,需要用多少的时候就去取,也不担心被贼偷了或是被老鼠咬坏了。因而他并不抵触这个,当即就答应了:“嫂子你说得对,等我攒够一千块,你就陪我去开户。” “嗯,有钱了也不要乱花,记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外面有人问你赚了多少钱,你也就说一两块生活费。不要把你的真实情况告诉别人,不然别人看你年纪小,万一生出坏心思怎么办?”余思雅忍不住叮嘱他。失财事小,就怕碰上那种心黑的,连人也一块儿给你灭了。 沈建东很信服她,老老实实地点头:“好的,嫂子,我会记住的。” “嗯,吃饭吧,你还在长身体,做生意重要,但身体更重要。”余思雅端着碗。 吃过晚饭,她回到卧室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地买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建门市部的事,这块地面积比较大,比第二百货对面的门市部足足大了三四倍。这么大的面积,光建门市部肯定不行,太浪费空间了,而且地都是他们的,完全可以建大一点。 余思雅想了好几个方案,不过她到底不是专业人员,这些想法不一定合理。余思雅整理了一下思绪,打算明天找小元同志商量一下,反正这个工作也是要交给他这位熟人的。 次日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余思雅赶着去找小元同志,便对崔梅说:“我这两天有点事,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笔记抄完我下午还给你。” 崔梅愣了愣,有点失落:“哦,好吧。” 余思雅忙着呢,也没空照顾小姑娘的心思,她抱着书,匆匆去了教职工宿舍楼,敲响了元教授家的门:“元教授,龚教授,你们好,小元同志回来了吗?我有点事想跟他谈。” “在呢,刚回来。”龚教授拿着铲子出来,指了指儿子儿媳妇的房间。 小元同志刚结婚,单位目前没有合适的房子,还要等,所以暂时和新婚妻子跟父母住在一块儿。好在龚教授两口子分的房子比较大,三室一厅的,住四个人都算比较宽敞的。 听到声音,他从屋子里出来,笑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从包里拿出资料,摊在桌子上:“我们厂子在火车站对面买了一块地,以前的老电影院旧址,准备建个门市部,所以想征求征求你的意见。当然这个工程也要麻烦你了。” 提起本职工作,小元很感兴趣,坐到她对面,拿起资料看了一遍:“这块地面积不小啊,有一千多个平方,这么大全建门市部吗?你们准备卖什么?只是卖清河鸭的话,会不会太大了点?” 余思雅笑着说:“我也觉得大了点,而且我准备建两层,楼上做办公用,也可以弄几间屋做资料室、仓库,还有员工的宿舍。另外,这边,给我空一片出来,做一个大的门市,但跟清河鸭的门面分开。” 小元见她划出来的面积不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这里准备卖什么?” 余思雅没瞒他:“准备下半年卖羽绒服。” 目前,鸭绒的消毒和烘干已经快完成了,只要选到合适的面料和相应的工艺就可以把羽绒服做出来了。距冬天还有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能做起来了。 反正有这么大个店铺,不如自己利用起来。毕竟羽绒服在国内还是个新鲜事物,百货商场不一定买账,而且那售货员也不会尽全力去推销,如何推广出去,这步还得他们自己来做。 小元没听说过羽绒服,他知道余思雅爱捣弄新鲜玩意儿,也没在意,提起笔在图纸上画了个圈:“好,这里留一块,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余思雅当然有:“小元同志,能不能把咱们这个门市部弄成火车站附近的地标性建筑?比如房顶修成咱们清河鸭包装袋上的这只鸭子啊,或者直接在房顶上立一只大大的石鸭,再弄个显眼一些,老远就能看到的招牌。” 小元迟疑了一下,跟余思雅说:“这……不一定美观,可能有点浮夸。” 那要依现在的审美,到处都灰扑扑的就对了。余思雅可不赞成这点,她要的就是浮夸,轰动,第一个门市部成立的太仓促,房子也是现成的,没法好好搞。现在手里有钱了,房子反正都要建,要是能因此上回广播或是电视,那就回本了。而且与众不同,新奇,本来就吸引人的眼球,到时候坐火车的同志们看了,记忆肯定深刻。 所以她直言:“我就要浮夸、轰动、吸引眼球,哪怕造型颜色奇怪一点都没事。” 小元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这什么审美啊。 倒是龚教授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你听余厂长的就对了,她这么要求肯定有她的道理。” “好吧。”小元只能答应,但他把话说在前面,“这样弄,成本可不低。” 余思雅点头:“我明白,你把方案弄出来我看看,然后我让楚玉涛跟你对接,以后花钱的事找他。他只要做好账目给我查就行了。” 出钱的都没意见,小元也没再多说什么:“好。” 当天余思雅是在元教授家吃的饭。因为时间紧,她就没回宿舍,直接去了下午第一堂课的教室,抄昨天的笔记。 等上课的时候,她已经抄完了笔记,将本子还给了崔梅:“谢谢。” “你抄完了啊?这么快!”崔梅有点意外。昨天一下午的课,老师讲的内容很多。 余思雅含笑道:“嗯,昨晚看了一会儿书,先总结了一下重点难点,今天抄起笔记来要顺利很多,所以很快。” 预习一下还有这个作用?崔梅想问,但老师进来了,上课铃声响起,她只好翻开书本认真听讲。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要忙着上课和建门市部的事,还要查养殖场整个公历2月的账目,处理一些小李拿不定主意的事。为了节省时间,她就没再回宿舍午休,太困就在教室里眯一会儿,不困就利用中午的时间处理工作。 直到三月初,门市部的设计图定稿,余思雅才稍微闲了下来。 这天中午,她吃过饭,跟着崔梅回宿舍休息,还没进宿舍,就听到一个小孩子在里面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咱们宿舍怎么有小孩子的哭声?”余思雅诧异地问崔梅。 崔梅苦着脸说:“上周末贾宜兰回去把她儿子带来了,白天还好,晚上要哭闹起来才烦呢。思雅,幸亏你没住宿舍。” 余思雅惊呆了:“她把孩子带过来,那她上学去了孩子怎么办?” “就锁在宿舍呗,也不止贾宜兰一个,咱们楼上有三个,楼下还有一个,听说都是孩子没人带,只好一块儿带到宿舍来。哎,有个小孩子真是太方便了。”崔梅叹气,“你是不知道,稍微吃点好吃的,他就盯着你,你也不好意思不给他吃。他还要乱翻宿舍里的东西,说也不好说,而且他还要尿裤子,弄得宿舍里都有一股味道。” 说起这个,崔梅就有一肚子的怨言。 余思雅听了之后,不置可否,她们这么有意见,那跟贾宜兰认真提过没有? 要是怕得罪人,只是私底下抱怨,表面又和和气气的,那就没意思了。崔梅年纪小,胆子小,不敢说什么,那其他几个人呢?尤其是娇滴滴的胡雪迎,对宿舍里多出这么个孩子就没意见? 推开门,屋子里果然有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穿着一身旧棉袄,手里还抓着一颗水果糖,因为已经花开了,黏糊糊的,他就伸出小手指一根一根地舔。看到突然出现的生人,他连忙往后缩,跑进了贾宜兰怀里,抬起还挂着眼泪的眼珠子怯生生地打量着余思雅。 余思雅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走到自己床边,将书包放了上去,然后先洗了洗手,出来环顾了宿舍一圈。 整个宿舍人都齐了,胡雪迎窝在床上捏着一本书,半天都没翻一页,脸阴沉得像谁欠了她好几万似的。白露坐在自己床上在剪指甲,其他几个女知青要么窝在床上打瞌睡,要么坐在桌子前看书写字,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就是完全不说话。 不过一个多星期没回来,宿舍里的气氛明显大不一样了。 只有尤丽华跟余思雅打了个招呼:“思雅,你回来了,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余思雅也回她一笑:“前几天有点事,比较忙,就没回来。” “这样啊,你事情好多哦。”尤丽华感叹了一句。她们虽然也忙,课业紧张,可跟余思雅比起来似乎就算不得什么了,听说她中午吃过饭就直接去了教室。 余思雅笑了笑:“还好,我眯一会儿。” 她实在有点困,这才回宿舍的,所以也不想闲扯浪费时间。 “嗯,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尤丽华识趣地结束了话题。 余思雅脱掉鞋子外套,爬上床,拉过被子准备午休一会儿。结果贾宜兰跟个幽灵一样,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守在她床边,母子俩就这么看着她。 被四只眼睛这样盯着,能睡得着才有怪了。 余思雅无奈地睁开了眼,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贾宜兰:“你有事吗?” 贾宜兰推了推儿子:“豆豆,叫阿姨。” 豆豆腼腆地看着余思雅,一对湿漉漉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喊道:“阿姨。” 孩子是无辜的,余思雅扬起笑容,夸了一句:“真可爱,豆豆你好!” “跟阿姨问好。”贾宜兰抓住儿子的小手,催促道。 但豆豆就是什么都不说。 贾宜兰有点尴尬,赶紧说起了正事:“思雅,你看你在外面租了房子,晚上几乎不回来,中午也只是偶尔回来住一次。这床位一直空着挺可惜的啊,你……” 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打断了她的废话:“你想说什么?” 贾宜兰察觉出了余思雅的不悦,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思雅,你看我家豆豆,今年都要满四岁了,还只会说简单的几个字,稍微复杂的都不会。我这次回去才知道,我婆婆偏心大伯家的两个孩子,都不怎么管我们家豆豆,有什么好吃的也是先给那两个孩子,你看我们家豆豆多瘦。我看到他这样,我这当妈的就心疼啊……” 余思雅听得很不耐烦,这关她什么事?贾宜兰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啊,她遇到困难了,不去找孩子他爸,来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室友干什么? “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总是踢被子,这几天他挨着我睡觉,半夜总要踢好多次,这床又小,我没睡好,他也没睡好。我怕他感冒了,就想让他单独睡下铺,思雅,能不能把你的床给我睡?反正你也不在。” 余思雅非常无语,她提醒贾宜兰:“我现在就要睡。” 可贾宜兰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没事啊,你要是在宿舍,我就让给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才睡你的床。” 余思雅不想说话。床是很私密的东西,偶尔一次还行,三天两头睡她的床,她怎么办?难道她每次来宿舍休息就得换床单被套吗?那谁给她洗?现在可没洗衣机,她哪有那个功夫三天两头洗被子被套,而且现在春雨绵绵,洗了也要好几天才能干。 啪!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余思雅侧头往下瞄了一眼,发现是胡雪迎的书砸在了地上,她也没捡的意思,抓过被子,蒙着头就睡觉了。明显是负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公主今天没发作。 再看其他人,听到贾宜兰这个要求,谁都没吭声,就连跟贾宜兰关系最好的尤丽华也装作没听见。 其实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一个宿舍,大家都不来表示兄友弟恭的样子,甚至一言不发,这说明,大家其实都不欢迎贾宜兰把还不在尿床的孩子带到宿舍长住。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宿舍空间本来就小,再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经常吵闹哭喊,大家都休息不好谁愿意呢。 余思雅反问贾宜兰:“你也说了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总是踢被子,那他一个人睡,踢被子感冒了,或者摔到地上,那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可贾宜兰硬是听不懂这委婉的拒绝,眼巴巴地看着余思雅说:“我,我在床边围一圈凳子,这样他就滚不下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给他穿厚点,不会感冒的。” 说来说去嘛,她就还是要打余思雅床铺的主意。 念着好歹是室友,孩子是无辜的份上。余思雅好心给她出主意:“你要上学,现在课业挺紧张的,你也没空照顾孩子,不如将孩子送到他父亲身边。别人你不放心,孩子他爸你总放心吧?你省着点,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活干,每个月省几块钱给孩子寄回去,补贴孩子的伙食,这不是更好吗?”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懂照顾孩子,不行,这个不行。思雅,你就帮帮我吧,你看我们家豆豆多可怜,你怎么忍心?咱们可是室友,你就同情同情我们母子吧!”贾宜兰一点都没把余思雅的话听进去。 余思雅听到这话就火大,当爸的怎么就不能照顾孩子了?不找孩子的父亲,反而来道德绑架室友,太荒谬了。这种女人她理都不想理。 余思雅直接躺下拉上被子睡觉,完全不搭理贾宜兰。 081 081 余思雅午睡起来, 宿舍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贾宜兰也不见了踪影, 倒是她儿子躺在下铺, 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一只小脚丫子还蹬出了被子。 余思雅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抓起他的小脚丫塞进了被子里, 然后去洗了把脸, 出来拿起书包问崔梅:“走吧?” 崔梅利索地将橡皮筋缠在辫子上,应了一声:“好。” “你们等等我。”在一旁擦百雀羚的胡雪迎连忙说道, 现在宿舍就剩她们三个了。 余思雅和崔梅便站在一边等她。 胡雪迎擦完了脸, 举起蓝色的小圆盒问道:“你们要不要擦点?” 两人都摇头, 她将盒子盖上放进了自己的盒子里, 然后抓起书包:“可以走了。” 三人出门, 胡雪迎落在了最后,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串:“你们等我一下,我锁个门。” 余思雅皱眉看着她:“贾宜兰不回来了吗?” 胡雪迎瞅了余思雅一眼,似乎在说她这个问题挺多余的:“她去上课了, 还回来干什么?” 余思雅指了指里面:“你们今天下午都有课吧, 那, 这个孩子就一直锁在宿舍里, 他醒了没看到大人, 要上厕所,哭怎么办?” “哭累了, 自己就不哭了, 尿……贾宜兰放了一个木盆, 但那小孩还不大会,经常尿在地上、裤子上。不锁上, 东西丢了都是小事,万一这小孩子跑不见了,怎么办?”说起这个胡雪迎就恼火,“真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把孩子带来,婆婆带得不好,她就带得好吗?搞得这宿舍都没法住人了,思雅,你刚才拒绝她,拒绝得特别好,你怎么不直接让她把孩子送回去!”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让她把孩子送回去?” 全宿舍就她最不慌好吧,实在不行,她午休不回来就是,晚上少熬夜,早点睡,中午困了,在桌子上趴个一二十分钟。 胡雪迎苦着脸抱怨:“你当我没说过?她周日那天抱着孩子回来,我就说宿舍里不要养小孩子,让她把孩子送回去,结果她抱着小孩坐在走廊里哭,说我容不下他们母子,她儿子多么可怜,什么赶她儿子回去就是让她儿子去死之类的话……然后其他寝室的人听到动静,都跑出来劝我,说让我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还说什么贾宜兰身为个母亲不容易,她不容易,我容易吗?天天被她儿子吵醒,宿舍里一股子臭味,要不是我家有点远,没直达的公交车,我就回家住了。” 没想到她不在的这几天,宿舍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余思雅又问:“那其他人呢?她们什么意见?” “当时一个个都装木头,不吭声,搞得我一个人是恶人似的。我看这两天她们也后悔了,都不跟贾宜兰一起吃饭了。好像是贾宜兰她儿子看别人饭盒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伸手去抓,有时候才放在嘴里咬过的手指又伸到别人饭盒里,谁受得了啊!”胡雪迎一副很恶心的样子。 余思雅想想那个画面,确实不大舒服。这么搞下去,原本好好的室友关系也得弄僵,本来大家能从天南海北凑到一块儿,同吃同住三年多,除了至亲好友再也没这更亲密的关系了,结果却闹成这样。 她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宿舍里几个人心不齐,加上她事情也多,回宿舍的时间比较少,除了崔梅,跟其他人的关系都不亲近,这些人也未必听她的。 就像今天,她提议贾宜兰将孩子送去她丈夫那里,结果贾宜兰竟冒出“大男人怎么懂照顾孩子”这样的话。她就不明白,男人怎么就不能照顾孩子了?贾宜兰丈夫还在乡下,如今知青陆续返城,住宿没那么紧张,他想单独住一间屋也不难,平时上工也能将孩子托付给村里好心的老太太帮忙看着,偶尔给半斤糖饼干就行了,怎么也比把孩子整天锁在狭小的宿舍强吧。 难道当爹的只要爽一把,贡献一颗精子就算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干?男人不会带孩子,女人就天生会了?谁还不是第一次当爹妈,女人就可以学,男人为什么不行? 想到这里余思雅就来气,也熄了管贾宜兰闲事的心情。 胡雪迎也只是抱怨,想找个人赞同她,并没指望余思雅和崔梅能解决这件事。说话间到了分道的地方,她抱着书包恹恹地跟余思雅和崔梅道别,嘴里还在嘟囔“又要见到那个烦死人的了”。 余思雅摇摇头,这么下去迟早要爆发,看她们最后怎么处理吧,大家都是成年了,她也不必多管闲事。 崔梅虽然年纪小,但能考上大学也不傻,也感觉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苦恼地问:“思雅,你说贾宜兰能答应把孩子送回去吗?” 余思雅摇头:“不好说,崔梅,你也觉得爸爸照顾不好孩子吗?” 崔梅眨了眨眼睛:“我爸下班回家就靠椅子上,他连饭都不会做,怎么照顾小孩子?他每次吃饭都是我妈端到桌子上,我妈要不在,他就去食堂打饭。” 余思雅心说,这点你爸连男知青都不如。据她所知,知青点的知青们都是轮流做饭,也有跟女知青搭伙的,但每个人都要干活。为什么这些在家里什么家务都不会的男知青去了乡下,却能自己洗衣做饭了?说到底,没人惯着他们了呗! 可崔梅也是这种想法,可想而知,这时候很多人的思想观念还是比较陈旧,觉得家务事和照顾孩子就是女人的活。凭什么啊,大家都上班上工,回家男人就能当甩手掌柜,女人还要忙里忙外,做家务带孩子? 余思雅心里很不痛快,感觉自己跟这些人的思想格格不入。 晚上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沈建东把沈跃的信带了回来:“嫂子,我哥寄的,他还不知道咱们在省城的地址,就寄回了厂子里。” “哦。”余思雅点了点头,将信收了起来。 沈建东看她兴致不高,马上问道:“嫂子,怎么回事?是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余思雅摇头:“没有,那个建东……算了,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问沈建东干嘛,她端的饭都是沈建东做的,可见凡事也有例外,不能一概而论。至于贾宜兰这种腐朽的思想,迟早会被扫进垃圾桶。 想到这里,余思雅心里舒畅了许多。 晚上回到卧室,她拆开了沈跃的信,又写了满满五六页纸,前面还是他的日常,只在最后一排才正儿八经地单独含蓄写了一行“我也是”,这三个字写得格外认真,仿佛是一笔一笔写下来,字都没上面的流畅自然。 余思雅透过信纸,仿佛看到了他红着脸,一本正经写下这几个字。一个大男人,说好听点是腼腆,说直白点,那就是闷骚。一般人谁看得懂他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余思雅有心逗他,故意单独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到“你也是什么?”。 然后另取一张信纸,给他吐槽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这个事不好跟同学说,免得传到宿舍里其他人耳朵里,其他工作上认识的朋友,人家才不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沈建东又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恰好沈跃的信来了,余思雅就顺便吐槽了两句。 过后她就将这个事忘了,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和学习当中,至于宿舍,她调整了作息,很少回去。即便回去跟贾宜兰打个照面,贾宜兰不理她,她也不理对方。 因为全县今年新增了十几家养殖场,鸭子的数量一下子上来了,目前鸭子都养到半大了。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出笼宰杀了,为了早点将门市部建起来,扩大销量,一有空余思雅就去火车站那边看看工程进展,哪有心思管宿舍里的那点小事。 小元同志知道她急,多找了些工人,加班加点,很快就将地基打好了,接下来是砌砖建房子。 偶尔,楚玉涛也会过来,因为他现在兼任清河鸭省城的会计,要跟小元结算各种材料费用,还有管理门市部的账目,做好账,给余思雅过目。 有时候碰巧了,两人会一同回去。这天,一起坐公交车回去的路上,楚玉涛说:“余厂长,学校最近出的通知你听说了吗?学校团委准备成立校学生会,因为是第一届,学校的意思是让大家自己交申请表,由老师择优录取,下一届再进行选举。” 余思雅还真不知道:“没有,怎么啦?” 楚玉涛兴致勃勃地说:“你要不要去竞选?那天徐佳佳碰到我,说咱们辰山县的校友都一致支持你去参加竞选,我们都觉得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工作了。” 余思雅不怎么感兴趣:“算了吧,你要喜欢,你去参加吧。” 她工作都忙不完,等门市二部建起来,她有新的计划,月底还要抽空请一天假回养殖场查看一下工作,同时将门市二部的售货员定下来,哪有时间参加什么学生会。而且学生会所谓的锻炼对她也没什么意义,她也不需要在学校到处混资历,刷脸熟,以期毕业的时候分配一个好单位。所以这样的肥差还是留给别人吧。 楚玉涛见她不感兴趣,就没再多提,又说起了其他的事:“余厂长,咱们辰山县的校友准备找个时间聚一聚,他们都很想邀请你一起参加。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起见个面。” 大学里的老乡会也是一种交际活动。余思雅想着这个活动不费什么神,就坐下来吃吃东西,聊聊天,权当放松了,还能刷刷好感,多认识几个人,干嘛不去。 “好啊,你们约个时间吧,有空我就去。”她也没把话说得太死。 楚玉涛听了却非常高兴:“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都非常期盼你去,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你随便找个周日下午吧。” 最近还不是特别忙,半天还是能抽得出来的。 楚玉涛兴奋地说:“好,那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确定了时间和地点我再通知你。我们的初步计划是去逛省城公园、博物馆之类的,余厂长,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余思雅上辈子小学初中学校每年都会组织这样的活动,这些公共场所,她早逛遍了,还是后世豪华版的,实在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可现在大家都是穷大学生,城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只能搞这种环保的聚会方式。 “你们决定吧,我都可以。” “那好吧,我回去跟他们商量。”楚玉涛想了想说。 “行,决定了提前通知我一声。”余思雅也没多问,她在学校的前一站下了。 今天这段小插曲,余思雅也没太放在心上,谁知过了几天却引起了一场风波。 3月6号这天,余思雅上完了课,跟着崔梅回宿舍,进门就发现大家的眼神不大对。 崔梅是个藏不住话的,抱着书,好奇地问:“你们这么看着我们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啊?” 胡雪迎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上下打量着余思雅:“看不出来啊,思雅,你竟然深藏不露。” 余思雅还以为她们是知道了她的另一重身份,淡淡地笑着说:“没什么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胡雪迎撑着下巴嘿嘿笑着说:“你说得可真轻松,好多人都想加入呢,递了申请表都没消息。那,尤丽华,你好像是想进宣传部当个干事是吧,也没选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戳人伤疤吗?尤丽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闷闷地嗯了一声。 余思雅马上明白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她拧着眉,看着胡雪迎:“你到底在说什么?宣传部,学生会的吗?跟我有关?” “别装了,告示都贴出来了,还说不知道,假不假?”贾宜兰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 余思雅没搭理她,拧眉问胡雪迎:“到底怎么回事?” 崔梅也跟着说:“是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天天跟思雅在一块儿,没听说这个啊。” 胡雪迎见她们俩不像是装的,纳闷地说:“思雅,你不知道吗?你被选为了学生会主席,告示都已经贴在团委外面的公布栏里,上面盖了团委的大红印章呢,这还能有假吗?” 余思雅…… 从天而降一块大石头,砸得她想自闭,她能说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看她听了这个消息,一点喜色都没有,脸色还隐隐发青。胡雪迎诧异地问:“思雅,你不高兴啊?你不想当学生会主席,那你干嘛交申请表啊?”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交过申请表了?她连交申请表的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好吗? 崔梅也纳闷地说:“我没看思雅去交过申请表啊。团委在东区,离咱们宿舍和教学楼都挺远的,有一千多米呢,思雅平时都没空,就中午有点时间,中午团委也没人值班吧。” “思雅,你真没交申请表,那你怎么被选中的?”胡雪迎惊呆了,好奇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 宿舍里其他人也望了过来,稀奇地看着余思雅,尤其是尤丽华。她使出了浑身解数,申请表极尽美化了,连个干事都没选上,宿舍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余思雅最后却莫名其妙当上了主席,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余思雅没作声,她现在都一头雾水,怎么跟解释?按了按额头,余思雅迅速将刚拿出来的书塞回了书包里:“我也不清楚,我出去一趟。” 丢下这句话,她就飞快地出了宿舍。 过了几秒,宿舍里炸开了锅。 白露夸张地说:“真的假的?这么大的事她不清楚,那谁给她写的申请表,她又怎么被选上的?她比咱们还小,脸跟崔梅一样嫩,能当学生会主席吗?别人服她吗?” 贾宜兰抱着孩子,嫉妒地说:“谁知道呢。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她来历肯定不简单,你们还不信。全校几千个人,至少有几十上百人投申请表,想当主席啊,结果谁都没当上,就她当上了,据说她还没投申请表,要是背后没人你们信吗?” “可是,她就是来一个偏远的乡下啊。”胡雪迎撇嘴,“这个报道的时候大家都知道的,做不了假。” 报道要开公社、学校或单位的证明。 听到这话大家都沉闷了,是啊,余思雅就是来自乡下的。她一个乡下姑娘,凭什么不声不响地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要说这里面没什么猫腻,她们不信。 沉闷了一会儿,尤丽华嗤笑:“也就你们相信这种话。要是她的申请表没交过去,团委从哪儿来的她的名字?莫非她是什么大人物,名人不成,没见到申请表,团委老师都还能知道她的名字?” “对啊,她肯定是骗咱们的。装作没交给申请表,要是没申请上,大家都不知道,也不用丢脸,申请上了再让咱们大家都知道就没关系了,真是好深的心机。我就说她不是一个好人嘛,你们还偏偏不信。”贾宜兰在那里拱火,自从余思雅不答应将床让给她睡后,她就非常不满余思雅。 尤丽华虽然知道贾宜兰的话信不得,但这话宛如在说她,尤其是跟余思雅这么一对比,她面子丢光了,心里自然不舒服,脸色也非常难看,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有崔梅弱弱地说了一声:“思雅不是这样的人,她应该真的不知道吧。” “她不知情,那她怎么被选上的?”贾宜兰冷笑,“你们说,余思雅成绩也不算顶顶好吧,分数好像也不是最高的吧。她平时天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宿舍不回,几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说是回租的房子了,跟她一起住的是弟弟,但谁知道呢?你们有谁见过她弟弟吗?崔梅,你跟余思雅最熟了,你见过她口中那个弟弟吗?” 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下,崔梅缩了缩脖子,轻轻摇头。 这话似乎从侧面印证了贾宜兰的话。 白露看了一眼说得笃定的贾宜兰:“莫非你知道什么?” 贾宜兰冷哼:“我不知道,但她天天下课就往学校外面跑,周日整天不来学校,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也是去过乡下的,乡下人能有几块钱,她哪来的钱租房,还养弟弟?这话你们信吗?要这么容易就能租得起房子,我也带着豆豆搬出去租房住了。” 好像也对哦,大家表情都有些微妙。 只有崔梅小声说:“这没证据的事,就不要说了吧。” 可她年纪最小,谁也不搭理她,完全无视了她的声音。 余思雅出了宿舍,直接去找楚玉涛。 到了他寝室楼下,正好看到他吃过饭跟同学一块儿回来,余思雅朝他招了招手。 楚玉涛跟同学说了一声,跑过去看到余思雅的脸色不大好看,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余厂长,是厂子里出了什么事吗?” 余思雅摇头:“不关厂子里的事。楚玉涛,团委的公布的学生会成员张贴出来了,你知道吗?” 楚玉涛摇头:“不知道,我还没去看,怎么啦?你不是不关心这个吗?” 余思雅指了指自己:“主席竟然是我,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楚玉涛想起余思雅那天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提议,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当什么学生会主席。对别人而言,这也许是很好的一个平台,但对在短短两年多以内就从无到有,建成一个四五百厂子的余思雅来说,这个学生会主席真的不算什么。既然说不感兴趣,她肯定就不会交申请表。 “我,我回来跟徐佳佳他们说过了,你不想当学生会主席,后来我就没过问过这个事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去帮你问问,看是不是他们那边出了岔子。”楚玉涛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人不经允许,自作主张给余思雅递了申请表。 余思雅也知道这个事怪不得楚玉涛,她冷静下来说:“好,麻烦你帮我问问,傍晚下课的时候咱们在二食堂门口碰面。要是找不到人,那只能去团委问问了。” 下午五点半,两人在二食堂门口碰面。 楚玉涛还带了两个有些面熟的人过来,余思雅想了一下,记起了对方的身份,红云公社的刘广平和徐佳佳,两个人都是这次考上大学的知青,前者还在养殖场工作过一段时间。 “余厂长,对不起,是我搞错了!”一走近,刘广平就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上次听说要成立学生会,你太忙,我们就帮你做了一份申请表。后来楚玉涛同志说你不想进学生会,我们只好算了,我就把你的申请表随手压在一本书下面。去交申请表的那天,我吃坏了肚子,急着上厕所,就让宿舍的一个同学帮我交的。他当时没仔细看,只瞄了一眼申请表就拿走了,结果今天楚玉涛来找我,我才知道,他拿错了,把你的那份当成了我的给交到了团委。” 余思雅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各种巧合凑一块儿了,最后导致她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当选了。这样的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我能问问你在我的申请表里都写了些什么吗?”余思雅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 刘广平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就写了你开办养殖场,给公社带来了四百多个工作岗位的事,对了,还有这次高考追查录取通知书的事。余厂长,对不起,要不明天我去找团委的老师,说明情况,这个事都怪我,是我不小心造成的。”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团委老师会相信你这个理由吗?而且都公示了,没有缘由就撤下来,老师会答应?这可是第一届学生会,就出这种岔子,团委还有什么公信力?” 徐佳佳也说:“是啊,都公示出来了,除非有重要的问题,不然老师肯定不会答应的。余厂长,你就当呗,我觉得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当这个学生会主席了,以后你要忙不过,可以让我们跑腿,给你写报告,你只要去开会就行了。” “这么好?我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干?”余思雅挑眉。 徐佳佳嘿嘿直笑:“你拿主意就行,余厂长,你就答应吧,咱们特别信服你。我们辰山县有好几十个人校友呢,以后需要干什么,你说一声,咱们保证办得妥妥贴贴的,不让你操心。” 事已至此,难道她还能真的跑去团委办公室,找老师说,她不干? 虽然这件事最初是刘广平交错了申请表引起的,但这个事最终还是团委老师决定的,能从几十份名单中挑出她,说明这是老师看上她了,她不干岂不是不给老师面子? 算了,干就干吧,学生会主席也没多少事,顶多一学期开几次会,组织个什么活动之类的就行了,实在不行,下面还有部长呢,她把事情安排下去就是,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动动嘴皮子也是还是行的。 不过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项工作这笔帐可不能不算。余思雅指着他们三:“你们把我弄上去的,我可不管你们有没有加入学生会,以后我的活你们分摊了。” 见她松了口,三人齐刷刷地舒了口气。徐佳佳兴奋地说:“余厂长,我们怎么会让你这样的大忙人来干这些琐事呢,你放心,以后这些杂事都我给你包了。我是宣传部的部长,要做什么,你吩咐我。” 刘广平赶紧表态:“余厂长,我虽然没能加入学生会,但以后我就是编外人员,有什么需要出力气跑腿的活儿,你说一声,我保准办得妥妥贴贴的。” 楚玉涛笑着说:“余厂长,我还靠你发工资呢,你让我干什么活,我能不答应吗?不想要工资了?”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余思雅也不是那种矫情之人,很快就进入角色,主动打听:“公示期几天?” 这个徐佳佳最清楚:“三天,也就是后天,3月8号结束。” 余思雅点头明白了:“那我后天去团委见见老师,总不能等上任了,我连团委的老师一个都不认识。对了,负责管理学生会的是团委的哪个老师?” “张老师,你还没见过吧,余厂长,后天我带你去见张老师吧。”徐佳佳主动说道。 余思雅答应了:“也好,省得我不认识人,尴尬。” 约定好了时间,余思雅就先走了。 这个事,第二天崔梅在教室里问起的时候,余思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一个朋友帮我投的。” 她也没说投错这个事,太巧了,别人不一定信,还会觉得她假清高,装模做样。 “这样啊,”崔梅迟疑了一下,低声说起了昨天的事,“思雅,她们都说你有关系才当上的,是不是这样啊?” 余思雅对于背后会有议论一点都不稀奇,尤其是宿舍里还有个记恨她的贾宜兰,又有个想进学生会最后却落选的尤丽华。还有娇滴滴,说话直,不大过脑子的胡雪迎,这么多个女人,一台戏都唱不完。 她问崔梅:“你信吗?” 崔梅摇头:“我,我当然不信,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儿,你不是那样的人。”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她们去吧,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不遭人妒是庸才,她就权当她们是夸奖她了。 余思雅心态很好,但还是低估了这些大学生们对学生会主席的重视和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她准时到上课的教室,刚进去,就看到好多同学齐刷刷地回头看她。 余思雅挑眉,淡定地坐下,笑看着他们:“你们不看书,盯着我看做什么?” 大家这才不好意思地转回了头,但教室里明显不平静,不少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悄悄看她。 余思雅翻开书本,问崔梅:“怎么回事?” 崔梅眼睛红红的,都快哭出来了:“思雅,现在学校里传得好难听,班上都传遍了,说你是通过不正当关系当上的学生会主席。还说你经常在学校里搞特殊化,不住宿舍,还经常请假出去,根本就不认真念书,还……还说都不知道你到底考没考上,说不定是替了别人的名字来上的大学!” 听到最后一个传言,余思雅真是哭笑不得,她顶替别人的名字?她专搞这些想顶替别人的狗东西好不好?黑她也黑得太没水平了。 而且知道她不住宿舍,请过假的人就只有宿舍的人和班上的人,要找出这个人太简单了。 这些人真当她是软柿子是吧?把她的不计较当成软弱,她今天就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余思雅站了起来,趁着老师还没来,直接走到讲台上,目光盯着下面的42名同学:“流言是谁最先传的?不说我就报案了,让公安来查!” 听说要报案,同学们都惊呆了,纷纷摇头:“我……我们不知道,都是听人说的。” “对,我们听姚思雨说的!” 被点名的姚思雨脸色发白,又指了个女生:“我,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说的!” 几个人顺藤摸瓜下来,很快就找到了谣言的源头,从中文系那边传来的。 虽然没说具体的人,但余思雅怀疑就是宿舍里的几个人。她决定今天就利索地将这个事给解决了。 “崔梅,帮我请一下假,我一会儿回来。” 崔梅吃惊地看着她:“思雅,你……你要去找她们吗?你一个人,行吗?” 余思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了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握住一份报纸的男人:“哪位是余思雅同学?” 余思雅站了起来:“我是,请问你是?” 男人主动表明身份:“我是团委的张老师,你跟我来一趟。” “好的。”余思雅微笑着跟了上去。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懵了,余思雅竟然不认识团委的张老师?那她到底是怎么当上学生会主席的? 出了教室,张老师笑着说:“余厂长,你可真是低调,要不是收到那份申请表,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报考了我们学校。”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张老师过誉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闻言,张老师扭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话你说有人信吗?对了,关于学校传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余思雅不答反问:“张老师,团委应该也收到了不少投诉信吧?” 张老师叹气:“你说你,干嘛不宣传出去,要知道你做的事,谁还会觉得你不适合做学生会主席这工作?把你拉进来是我的私心,咱们这是第一届,得选个能服众,在学生中威望很高的人,以便于后面开展工作。” 余思雅调笑:“那让张老师失望了,没上任就给你惹麻烦了。” “谁说的?你知道这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吗?”张老师显然是打算追究这个事。 余思雅没瞒着:“可能是我们宿舍几个中文系那边的女生吧。抱歉,给团委添麻烦了,我这就去找她们解决这个事。” “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容易有上大学的机会,不认真学习,到处造谣生事,这跟村里长舌妇有什么区别?”张老师也很窝火。 余思雅没意见。 两人到了中文系,今天是一堂大课,三个班一百多人在一块儿上课。 他们去的时候老师刚拿着书本上讲台。 张老师站在门口说:“邱老师,有点事,耽搁你几分钟的时间!” 邱老师很好说话,将位置让了出来:“好。” 底下的贾宜兰几人看到张老师和余思雅一块儿出现在教室里,一个个脸都白了,悄悄讨论。 “怎么回事?余思雅到底什么来头,张老师怎么跟她一块儿来了?” “不知道啊?听说很多人去团委投诉她,莫非张老师撤销余思雅的学生会主席?” “想什么呢?动动脑子好吧,撤销只要贴个公告就行了,跑咱们这儿来干什么?”后面一个男生听不下去了,开口反驳她们几个。 这话好像也对,几人去看余思雅。 她面带微笑,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杨一样站在讲台下方,似乎丝毫没受流言蜚语的影响。 张老师轻轻敲了一下讲台:“耽误同学们几分钟,请安静。” 说着他拿起手里的报纸,摊开,举起来,让下面的人都能看到:“这是今天的省报。我们学校出现了一位优秀的同学,省报专门为她做了一期特刊,她还被评选为今年的三八红旗手,这位同学就是我们余思雅同学,请大家鼓掌!” 210的六个女同学都惊呆了。 三八红旗手,这个奖项是由全国妇联颁发优秀劳动妇女的荣誉称号,每个被表彰对象都是为国家建设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先进妇女同志,是全国专项表彰妇女先进人物的最高荣誉。 而如此重要的奖项竟然被她们同寝的同学获得了,而在此之前的几分钟,她们还在传对方的谣言,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如今,报纸上对方那张灿烂的笑脸,仿佛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们的脸上。她们每个人,包括其他但凡相信过谣言,以讹传讹的人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082 082 张老师今天明显是来给余思雅造势的。 见自己宣布了这么大个好消息, 下面竟没反应,推了推鼻梁, 笑道:“怎么?大家不鼓鼓掌, 为我们学校有这么优秀出众的同学骄傲吗?” 邱老师带头拍手。 下面的一百多号同学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鼓掌,用热烈的眼神看着余思雅, 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好奇和诧异。她到底怎么登上省报的? 张老师耐心地等掌声变小, 这才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件事情为什么要到中文系的课堂上宣布呢?我想, 下面已经有同学明白原因了, 但作为团委的老师, 我还是要公开说明一下, 还余思雅同学一个清白和公道。想必在场的诸位同学已经都听说了, 有人诽谤余思雅同学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当选为学生会主席。” 说到这里,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下面但凡传过余思雅谣言的同学无不羞愧地低下了头了。210的几个同学更是快缩到桌子底下去了。 张老师没错过这一幕,他郑重地说:“余思雅工作非常忙,不输于我这个当老师的, 还要兼顾学业。她本人是无意这个学生会主席的, 是我看好她, 我认为全校几千名新生中, 没有比她更合适, 更能服众的同学了。如果今天之后,大家还有异议, 欢迎大家到团委找我公开讨论。作为大学生, 你们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如果对老师的决定不满,质疑学校选拔的公平性, 也可以找老师当面对质,而不是在背后恶意散播谣言,中伤同学。这个影响非常恶劣,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 听到这话,好多同学都后悔了。有好几个忍不住怨恨地瞪着贾宜兰,要不是她说得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信。 贾宜兰很不甘心,面色扭曲,眼底是不可置信。怎么会?余思雅凭什么上省报?凭什么被评为三八红旗手? 才21岁,这么年轻的女人能做出什么惊人的成绩?肯定是骗人的。贾宜兰不相信,她还是认定这里面有猫腻,现在余思雅翻盘了,并不代表她错了,只不过是余思雅的来头比她相像的更大,所以她才会输。 她不是输给了是非对错,而是输在了权势。 似乎这样就能安慰自己,贾宜兰抬起了头,脸上一片不忿之色。好像这样能表示她绝不对权势低头的决心一样。 可惜她的“全副武装”没有人在意,也没人关心。 大家都心惊胆战地望着张老师,心里后悔不已。他们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不会因为传同学的谣言而背上处分吧?要是被开除了怎么办? 张老师应该懂一点心理战术,特意留了点时间给大家想象,在大家脑补了不少后,才又说:“凡是参与这件事的同学,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学校可以宽大处理。” 是宽大处理,不是既往不咎! 闻言,同学们你望我,我望你,都没人作声。张老师说是宽大处理,这怎么个宽大法?会不会记录在档案上,影响他们毕业的工作分配? 虽然大学生都会包分配,可分配到省城还是偏远山区小县城甚至是公社,这可不好说。而且分配之后,除非自己表现特别优异,能快速往上爬,不然很可能就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了,再想调到更好的单位,非常难。 这可是关系着他们一辈子命运的事,他们如何能不后悔。 静默了几十秒,穿着驼色羊绒大衣的胡雪迎忽然站了起来。 听到动静,大家都扭头,诧异地看着她。 胡雪迎昂起小下巴,骄傲得像个小公主一样:“张老师,离得太远了,除了标题和照片,我看不清报纸上的内容。能把报纸给我看看吗?” 张老师示意她:“可以,有质疑当面提出没有任何问题,你上台。” 胡雪迎踩着小皮鞋踏踏踏地走上讲台,双手接过张老师手里的报纸,一目十行,快速地扫过上面的内容,越看脸上的表情越凝重,狂喜和后悔交织。 过了两分钟,她将报纸还给了张老师,然后一转头,弯腰朝余思雅深深地鞠了一躬:“余思雅同学,对不起,我也是谣言的传播者之一,在这里我诚心地对你说声对不起。” 不是?这还是班上最讲究,最骄傲的胡雪迎吗? 三个班的同学都傻眼了,看报纸的目光更好奇了,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能让胡雪迎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张老师轻轻点头:“很好,这位同学知错能改的态度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虽然你主动站出来了,但该怎么处分,学校还是会根据校规来处理。” 胡雪迎一点都不在意,两只眼睛闪烁着兴奋地光芒,灼灼地望着余思雅。在听到老师说,她可以下去后,她朝余思雅又望了一眼,带着几分忐忑:“余,余思雅同学,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没想到我能跟你做室友,对不起,你,你以后别换宿舍行吗?我,我都听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不敢听余思雅的答复,就蹬蹬蹬地跑了下来,差点把其他同学的眼珠子都吓了出来。 邱老师看出了同学们的疑惑,摇摇头:“张老师,我也还不知道这位余同学的事迹呢,你别卖关子了,直说嘛。” 然后又对下面的同学语重心长地说:“大家能考上大学,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念在你们是初犯,学校也会给你们机会的,希望大家能够像刚才那位女同学一样勇于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静默了几秒,接二连三的有同学站起来,给余思雅道歉。 但余思雅发现,这里面没有贾宜兰。别的人就算了,她能没份?直到宿舍里包括尤丽华和白露在内的四个女同学都站起来道歉,承认了错误,她仍旧坐在那里不动如山,还一脸愤怒,一副你们这些畏于权势,我不跟你们同流合污的样子。 张老师一一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问道:“还有吗?没人了,那我来说两句,大家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选余思雅同学做学生会主席吗?我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余同学,她不光是我们省大的学生,也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就问大家,她有没有资格?”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用吼的。 清河鸭这三个字可是如雷贯耳! 这届考生,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他们在录取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时,多次看到这三个字,他们能轻易从正大光明的渠道了解到自己有没有录取就是因为“清河鸭”这三个字。 去年年底,第一起顶替案也是从清河鸭养殖场传出来的,进而影响到全省,帮助二十多名考生重新拿回了自己的人生。而且还将帮助此后的每一届考生了解到自己所报考的学校的录取情况,从一定程度上杜绝高考顶替这种情况的发生。 可以说,他们以及后来者,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清河鸭养殖场此举的受益者,他们远在外省的同学们听说了这件事,别提多羡慕他们了。可现在他们都做了什么? 仅仅因为内心的嫉妒,旁人的三言两语,就人云亦云,这样去污蔑中伤对这位勇敢站出来,为他们的利益抗争,无私奉献的同学! 其实大部分的同学都还是淳朴的,有羞耻之心和感恩之心的。 短暂的惊愕过后,一个男同学站了起来,对着余思雅认真的鞠躬道歉:“如果余同学都没资格,那全校确实没有任何同学有资格,是我狭隘了,学校怎么处罚,我都没意见!” 接二连三的道歉声,认错声在教室里响起,比起刚才,大家都诚恳多了。 甚至尤丽华还站了起来,主动承认了错误:“张老师,流言蜚语最先是从我们宿舍传出来的,因为我嫉妒余思雅同学能当上学生会主席,还有个别同学跟余思雅有过过节。” “你疯了,你胡说什么?”贾宜兰气得脸色发白,尤丽华自己作死就算了,拉上她是怎么回事。 尤丽华冷淡地看着她:“我说的都是实话。” 张老师制止了她们:“你们宿舍的人跟我去一趟教务处!承不承认都没关系,带上你们的书本,核对一下投诉信上的笔迹就能确认了。” 这下贾宜兰完全没心思跟尤丽华计较了,她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她也写了投诉信,当时完全没想过学校会如此重视,严查到底,她就没改变自己的书写习惯。这样一定会被查出来的,怎么办? 贾宜兰很想把自己的书丢了,可这么多人看着,她能丢去哪儿?而且宿舍里还有她写过的本子和书,她根本逃不过。 直到此时此刻,贾宜兰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战战兢兢地跟着去了教务处。 张老师跟教务处的老师说明了情况,然后将贾宜兰她们六个分开,单独问话。因为时间紧,她们也没串供的机会,每个人不知道别人会说什么,都会尽量说实话,或者说对自己有利的。 除了贾宜兰,其他五个人都非常痛快地承认了,她们是因为嫉妒和怀疑余思雅这个学生会主席来得不正当,所以才会传播余思雅的谣言,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嘴碎说几句。然后没想到人传人,最后越传越离谱,搞得好多人都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全寝室写投诉信的只有两个,除了贾宜兰,还有一个就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不那么出挑的白露。相反,尤丽华这个没选上本来应该最嫉妒余思雅的竟然没写。 被查出来后,白露非常痛快地承认了,她就是觉得余思雅这个主席来路不正,所以写的投诉信。 贾宜兰虽然也承认了,但听说她跟白露要被处以留校察看的处分,如果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再触犯校规就直接被开除,当场脸色煞白,抓住张老师的袖子苦苦哀求:“老师,我是因为不知情才犯下这种错误的,谁让余思雅明明知道自己被选中的原因,还故意瞒着我们呢?她知道我跟她关系不好,肯定是故意害我的,老师,你帮帮我,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儿子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妈啊?” 说得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就是老师逼她去死一样。 张老师这样文雅的人都被气笑了:“你说得是余思雅逼着你造谣写投诉信一样!” 贾宜兰一噎,看这个行不通,马上哭了出来:“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不知道吗?都说不知者无罪,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家里穷,还带着个孩子,要是背了这个处分,以后怎么办啊?老师,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说着竟然又去求余思雅:“余思雅同学,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我们也不是有心的,就随便说了几句,哪知道会闹得沸沸扬扬,看在大家一个宿舍的份上,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吧。你帮我在张老师面前说两句话好不好?” 余思雅也要被她的逻辑打败了,她怎么当初就不看在一个宿舍的份上,口下积德呢! 就连胡雪迎都看不下去了:“够了,贾宜兰,你翻来覆去就这些,好像别人不原谅你,不让着你,不答应你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你在我们宿舍含沙射影,阴阳怪气地说余思雅坏话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今天?” 贾宜兰简直不敢相信胡雪迎竟然会跑出来帮余思雅,她气恼地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你被记大过了,我是在帮你们呢,你们不帮我说话就算了,还向着她。那她原谅你们了吗?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处分。” 胡雪迎完全不在乎:“那也是我先说了她的坏话啊,我做错事了,学校处分我,没毛病。” 再看其他四个人,虽然没胡雪迎这样不把处分当一回事,但也完全没站出来争取的意思。 她们知不知道背着这么大的处分,毕业的时候会严重影响她们工作的分配啊?她们很可能分到鸟不生蛋的偏远地区。 张老师也察觉到了,这个叫贾宜兰的女同学心眼小,也完全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更没任何悔过和改正之心。对于这样冥顽不灵的学生,张老师非常不喜。 他直接出声说:“贾宜兰同学,你想直接被开除吗?” 听到这话,贾宜兰浑身一颤,哆嗦着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了。 张老师这才又说道:“你们的处分本来可以更重,但校方念在你们考上大学不容易,不想因为这件事毁了你们的前程。如果你们对学校的处分还有意见,那就上报到教育局或者报案,让第三方来处理!” 真这样,那不闹大了,她们就得扬名了,还是臭名。 胡雪迎几个真是恨死贾宜兰了,她们固然有错,但要不是贾宜兰一直在寝室里拱火,事情能闹到这么大吗?做错了,就承认错误啊,到现在她还不这样不依不挠的,搞得她才是受害者一样,连累大家。 见所有人都不吭声了,张老师继续宣布学校的处分:“贾宜兰和白露留校察看,尤丽华,胡雪迎……四人记大过。你们六个人每人写一份检讨书,下周一交过来。余思雅同学,作为受害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余思雅含笑道:“谢谢学校还我一个公道。我还有一个要求,我想请这六位同学将所有的投诉信一起张贴到公告栏上,就在我任命书的旁边!” “思雅,你……”胡雪迎不解地望着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想也知道,那些投诉信上的内容会有多难听,肯定有各种不好的揣测,这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 张老师眯起了眼睛,想了一下问道:“时间有要求吗?” 余思雅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1点吧,还请老师在广播通知处分的时候,顺便也说一下这个情况。” 六个女同学都猜不透余思雅这么做的意图。 但张老师到底吃过的盐更多,马上就领会了余思雅的意图。难怪她小小年纪就能建立经营一家厂子,就这份善于抓住一切机会的敏锐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要是她不提,他都不会想这么多。 今天省报已经送到了学校,目前许多老师和同学都看到了,肯定会对余思雅这个人很好奇。待会儿广播里再一宣传,大家都印象就更深了,原来我们的这位传奇同学就在咱们学校,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大家都会替她鸣不平,然后再听说始作俑者们会在中午一点张贴投诉信,大家肯定都会去看。等看到投诉信上的各种恶意揣测,一定会激起学生们的愤怒,他们越愤怒,越生气,就会越相信余思雅,为她不值,为她不平,天然地站在她这边! 这样,余思雅的声望和人气在学校里又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很轻松就能做到一呼百应。以后学生会想做点什么实事,大家也都更容易支持这个众心所向的会长。 不过就是这几个女同学,以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其他人指指点点的对象,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不过这也是她们自己种下的因,希望经过这次教训,她们以后能吸取教训,改过自新。 虽然吃惊余思雅的这份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但对团委来说,第一届学生会能不能干好,对后面的工作很重要。他自然支持余思雅这个决定,他也相信,余思雅是个聪明人,即便声望再高,做事情也会跟学校商量,不会干太出格的事。 所以他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余思雅的要求,而且在广播声明学生会选举没有任何暗箱操作,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所为后,还详细地阐述了余思雅受到的语言暴力攻击,以引起更多学生的愤怒和共鸣。 贾宜兰她们六个人刚开始还没太把去公告栏张贴投诉书太当回事。等吃过午饭,六个人分成三队,走到公告栏下时都被吓了一跳。 平时冷冷清清的公告栏这会儿围满了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同学。看到她们六个人出现,人群马上激动了起来。 “这就是余主席的六个室友吗?长得人模人样的,心肠咋这么坏,连余主席这样好的人也能污蔑,她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就是,我室友有个就是红云公社的,就是清河鸭所在的那个公社。他说报纸真是一点都没夸张,余主席比报纸上说的还好,办厂子一点私心都没有,她家亲戚一个都没在厂子里。这么大公无私的人也能被黑?” “是啊,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就是当初被人藏了录取通知书的那位楚同学。他说,当初是余主席带着他和工厂里另外一个干部,跑公社,跑县里面,到处给他查成绩,找录取通知书,一直没进展,然后才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找了省报的记者来报道这个事,为此,余主席还从养殖场里拿出了几千元请省报出特刊公布高考录取名单。这样仗义的余主席都能被污蔑,这几个女人也太坏了!” “我一个同学的表弟就是因为余主席才找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我那同学全家都很感激她,将她视为恩人。还说要是暑假要专门去清河鸭养殖场感谢余主席呢,他们要是知道余主席在咱们省大,一定要后悔死当初没报省大了!” “哎,这几个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幸运地跟余主席在一个宿舍,竟然还搞这样的小动作,我咋就没这个运气呢?” …… 听到身后传来的各种议论,贾宜兰六个人像是脱光了衣服站在阳光下一样,脸上火辣辣的,又后悔又羞愧,又觉得满心的不自在。 她们六个人一起作伴都如此难堪了,可想而知,余思雅一个人遭受流言蜚语侵扰,走到哪儿都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在背后对她窃窃私语时,她是多么的难受。 除了贾宜兰外的五个人都开始反省自己,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流言的伤人之处,也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做错了。有时候一句不经意间的流言给人带来伤害并不比真刀实棍小。 如果说,一开始她们是因为余思雅的身份觉得后悔,愧疚。那这一刻,因为感同身受,她们才真正明白自己错在哪儿,错得有多离谱。 六个人顶着成千上万道目光的洗礼,将一页一页的投诉信张贴在学生会公示那张纸的周围,将公告栏贴得满满的。 这些嘲讽、污蔑会激起无数学生对余思雅的支持! 学校的风波余思雅没太关注。现在在学校里,她的热度太高了,她可不想去布告栏当大猩猩被人围观。 中午,她连午饭都没在学校吃,下课就直奔学校外面去,路过国营饭店时买了两个包子,就着凉开水对付了一顿,总算在一点前赶到了报社。 路明惠笑着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吃饭了吗?” 余思雅摇头,拿着报纸放在她办公桌上:“路主编,这个事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瞒得可真深。” 专访之后,一直没见报,余思雅还以为这事黄了呢,谁知道路明惠在憋这种大招。 路明惠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惊吓还差不多。”余思雅笑得很是无奈。今天走到哪儿,都有知道消息的同学恭喜她,班上的同学还说她深藏不露,天知道,她也就今天才知道自己被评为三八红旗手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路明惠收起了戏谑的笑,正儿八经地说:“当初给你做了专访,我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就发出去的。后来去省妇联采访,听妇联的同志说,今年她们本来要推去评选三八红旗手的那位女同志出了点问题,被查出来家里有亲戚是以前革委会班子的,她的成绩都是对方帮忙作假,一步步爬上去的。这种人哪能推啊,可临时换人,又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就跟她们推荐了你。” “你成绩、身份都没问题,所作的各种工作也具有积极进步的意义,而且还在妇联任过职,省妇联的同志非常看好你,当时就答应了。但也不知道推上去能不能被评选上,而且你去了学校,没电话,我也不方便联系你。就想再等等,等有确切的消息了再通知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但前几天消息下来时,我正好在赶一个报告,没空去学校找你,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没去提前通知你。” 路明惠也不是故意的,而且说起来,还是她占便宜了。能评上这个荣誉,没路明惠的推荐,她连机会都没有。她要再埋怨,那就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了。 余思雅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路主编!” 这些荣誉称号别看没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似乎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但在以后的工作中,尤其是跟相关政府部门打交道的时候,非常有用。如今三八红旗手有了,省劳模也有了,她在省城开展工作也会顺利很多,比如再谈事情,别人不信任他们乡下的小厂子,她把自己这一连串闪瞎眼的荣誉亮出来,别人都得高看她几分。 路明惠转着笔:“不用谢,是你自己很优秀,妇女也能顶半边天。打动了我,打动了妇联的同志,我们需要更多你这样的女同志!” “我尽量。”余思雅也笑了,自己的工作和付出得到认可,没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余思雅下午还要上课,不敢多呆,一点一刻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上课了,路主编,我先走了,有空咱们再聚。对了,回头等咱们的二门市部建成后,我会在那边装个电话,以后你有事情可以打电话去那边,我经常去店里,再回你电话。” “成。你们这清河鸭真是越做越大了啊,都要开第二个门市部了,想当年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你们厂子还是个只有不到一百人的小工厂,厂房也非常破旧,你可真能干。”路明惠忍不住感叹。 余思雅跟着笑道:“是啊,两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她们都成老朋友了。 过了好几天,关于余思雅当上主席,被人污蔑诽谤的热度才渐渐从省大消下去。 余思雅的生活回归了正常,这几天她都没回过宿舍,一是因为忙,二来也是因为不想大家都不自在。 崔梅跟余思雅表达过几次,宿舍里几个女生都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还说想私底下跟她道歉。 余思雅以工作忙学业忙给推脱了,并说,她们已经当面道过歉了,不用再道歉,这事就过去了。 此后,崔梅也没再提起过宿舍里的事,余思雅也不关心,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召开学生会。 在其位,谋其职,尽其责,既然当了这个学生会主席,她就要尽到主席的责任。总不能学生会都成立了,还不露面,连个会都不开吧? 盘算了一下时间安排,余思雅给所有学生会成员发出了通知,在周六那天晚上七点开会。 到了时间,她走进会议室,学生会的成员已经到齐了。 因为是第一届班子,所以各种制度还不是那么完善,人员也从简,只有十几名,余思雅就认识两个。一个是宣传部长徐佳佳,还有一个是他们班上的班长闵昭,他是外联部长。 余思雅走上主位,坐下后,拿出本子和笔放在面前,在众人的目中宣布开会:“今天是咱们学生会第一次开会,大家先认识一下。我先自我介绍,余思雅,来自经济系。从我左边开始,大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尽量说一下自己的特长,以方便以后工作的安排。” 她左手边就是秘书处的同学,是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叫周佳琪,她非常擅长于写材料,在以前的单位就是干办公室秘书的。 余思雅在本子上记下名字,后面写上特长。 成员们一一介绍,简单地认识了彼此后,余思雅放下笔,看着大家说:“很好,现在大家对彼此都有了个初步的认识,也好方便于开展咱们的下一步工作。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不喜欢废话,以后大家有什么意见,直接跟我提,私下里写信给我也行。” “好,主席,可以写情书吗?”闵昭举起手开玩笑地说,引得好几个同学都大笑起来。 余思雅板着脸:“不可以,因为你们主席已经结婚了,谁写情书就是破坏军婚,想做检讨记过的尽管写!” 啊? 大家惊讶地看着余思雅,有两个外系的男生明显有点失望。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轻轻敲了敲桌子:“说正事,学生会是联系学生联系学校的纽带和桥梁,我们的宗旨只有一个,为学生服务。有关这方面,大家有什么提议吗?” 没人吭声,这才第一次开会呢,来之前,大家都不认识,还以为今天就是开开会,认认人混个脸熟,哪知道主席竟然这么雷厉风行,一上来就要大家提方案干活。难怪她是领导,他们是小兵。 “你们都没有是吧?那我有一个。据我所知,目前咱们学校有一批同学是拖家带口来上学的,这些小孩子没人带,整天关在宿舍,一是不安全,宿舍里有暖水瓶,比较沉的东西,烫到他们,或是砸到他们,容易带来安全事故。二来,也影响小孩子的成长和发育,同时让其父母没法专心学习,还会给同宿舍的其他同学的生活学习带来不便。关于这个,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佳琪举起手表态:“余主席说得对,这确实是个很重大的问题。我们楼上就有一个小孩子,实不相瞒,他晚上经常哭,咱们时常被吵醒,都睡不好。我们这隔了一层楼的都这样,就更别提她们宿舍的人和隔壁宿舍的人了,肯定都非常困扰。只是他们这些带孩子来上学的一般都是家里没老人带孩子,实在没办法才拖家带口上大学,让他们把孩子送回去恐怕也不太现实。” 余思雅淡定地说:“谁说要他们将孩子送回去的?你们待会儿讨论一下,进行分工,摸清楚学校里有多少学生是带着孩子来上学的,其父母是什么系什么专业的,年龄,擅长什么。等统计完后,做一个方案,交到学校,咱们跟学校一起来解决这件事。” 看余思雅说得笃定。 徐佳佳捏着笔说:“主席,你心里是不是有方案了?” 余思雅也不希望就一个事反复开会,浪费时间,索性把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是有一点,大家可以一起讨论。我会建议学校,将这些带孩子的同学安排在同一栋楼,这样不影响其他同学的生活和学习,小孩子们在一起也有个伴。另外,请学校划一间教室出来,开设一个托班,也不用另外请老师了,凡是有孩子的同学,每天轮流一个人请假去照顾这些孩子,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常识,陪他们玩。这样既有人看孩子,大家上课的时候也不用一直挂心放在宿舍里的孩子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大家听了以后,都觉得眼前一亮,对啊,这个法子好,成本低,也能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不然把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关在宿舍里,实在太不安全了。 徐佳佳第一个表态:“我赞成主席的,一个母亲或父亲,一个月只用抽出一天就能解决这个难题,对孩子,对学生都是件好事。” 083 083 解决小孩托育问题是学生会成立以来, 做的第一件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却跟很多学生的生活学习息息相关, 所以学生会的成员们都非常积极, 散会就开始搜集资料。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余思雅刚出教学楼就看到徐佳佳抱着书,喘着大气跑过来, 将两张表格交给她:“余主任, 都调查清楚了,这是我跟周佳琪统计誊抄的, 总共有25个孩子, 最大的六岁, 最小的才两岁, 其中男孩14, 女孩子11人!” 余思雅不常回宿舍, 不大了解这些,没想到人还真不少。也是他们这栋楼都有四五个孩子,其他宿舍楼加起来, 有个二十几个也不稀奇。 “这个六岁的还没去上学吗?”余思雅拧着眉问道。这么大的孩子了, 该上小学了, 她翻出这个孩子的资料, 是个叫陈庆的男孩, 他爸爸带着他住在男生宿舍。 总算看到个爸爸带孩子的了。 提起这个男孩,徐佳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孩特别可怜, 他妈也是下乡的知青, 老家是辽省的, 离咱们这里几千里呢。生他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去世了。他爸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亲戚了,听说是亲生父母去世, 被人收养的,到了年纪就下乡了,在乡下一呆就是十几年,估计跟家里也没什么往来了。这些年都是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他很乖,不吵不闹,天天跟着他爸去上课。” 余思雅神色古怪:“他跟着去能听懂吗?” 徐佳佳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应该不能吧,可总比锁在宿舍里强。他这么大,已经懂事了,安静地坐在后排不吵不闹,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也是,只是他爸还要念三年大学,等他爸工作他都九岁了,还去跟一群五六七岁的小孩凑在一起念书,总归是不大好,也耽误孩子。 好在距小学开学还有半年,暂时可以搁下,回头想想办法。 余思雅将陈庆的事搁一边,低头看统计数据。这25个孩子中,仅仅只有两个是爸爸带着的,其他都跟着妈妈,有12个都是男孩子,大多三四岁,等毕业的时候,都六七岁了。宿舍里有这么大的男孩子,其他人换洗衣服,说话什么的恐怕都不方便。 这个事要是不及早解决,除非这些父母找到安置孩子的办法,不然以后宿舍里的小矛盾和磨擦少不了。 统计表只写了父母的籍贯,大致的年龄,什么时候下乡之类的基本信息,但对品行什么的,那就说不清楚了。 余思雅看完了统计表,对徐佳佳说:“你跟周佳琪通知一下统计表里的这些人,让他们明天下午放学后到学生会开个会,五点半准时开会,迟到的就不等了。” 徐佳佳连忙点头:“好的。” 到了次日下午,余思雅提前五分钟出现在了会议室,里面熙熙攘攘坐着二十来个同学,有的胡子拉碴看起来特别沧桑,有的面目白净,嫩生生的,看起来就二十来岁出头。他们这届考生的年龄跨度真是特别大。 见余思雅进来,原本在说话的人马上停了下来,期盼地望着她,昨天学生会的同学来统计,说是学生会准备跟学校商谈他们孩子的问题。 有办法,谁愿意把孩子带到宿舍呢,像陈庆那么大的还好,那种两三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不懂事也没法讲道理的,孩子遭罪,做父母的也担心,还要得罪室友和隔壁宿舍的同学。 所以如果学生会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那对他们来说不吝为一件天大的好事。 余思雅走到上首的位置,数了一下:“总共来了23位同学,还有2位同学没来,不知道是在来的路上了,还是有事情耽搁了不能来。大家有了解这两位同学情况的吗?” 大家都摇头,才开学一个来月,大家也就熟悉了同宿舍和班上的同学。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那咱们再等三分钟,五点半准时开会。” 没来的一个是贾宜兰,还有一个化学系的女生,叫谭淑玉。 过了三分钟,两人还是没出现,余思雅决定不等了,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 “好,时间到了,咱们现在开会。我知道,大家下课就过来了,还没吃饭,宿舍里还有孩子在等着,我就长话短说。你们23位同学带着孩子上学,很不容易,也很不方便,学生会打算向学校申请,给你们单独安排一栋宿舍楼,可能位置会偏一些,比现在的宿舍条件还要差一点,但会尽量安排两个学生带着孩子住一间屋。此外,学生会准备向学校申请一间教室,每天上课前,大家将孩子送过去,你们这些家长轮流去照看,相当于差不多每个月每个人都要请一天假,至于耽误的课程,只能你们自己课后补上来。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同学们都感觉这主意还不错,作为父母,将孩子每天锁在宿舍,其实他们也提心吊胆的。可不锁吧,这么小的孩子,跑出去走丢了怎么办? “我们没意见,不过余主席,学校能同意吗?”他们担心的是这个,他们这算特殊待遇了,别人都八人间,他们双人间。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事情我负责,不用你们操心。不过大家应该也知道,这是学校对你们的额外照顾了,所以我希望每个月,你们能腾出一天带着孩子在学校里做些简单的义务劳动,比如拔草,给食堂搞个大扫除之类的。活不重,但这样一来,其他同学不会有意见,同时也能教会孩子们感恩。” 余思雅倒不是指望他们能干多少活,只是不希望他们觉得学校对他们的照顾是理所应当的事。同时在申请报告上写上“带孩子的学生愿意周末参与学校的义务劳动”来表明学生们都是知道感恩的,这样更好说服学校里的领导。 这些带孩子的学生也不是没干过活,在乡下他们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只是带着孩子除草擦擦窗户拖拖地而已,不要太简单,大家都没意见。 “我们听余主席的。” 余思雅含笑点头,将手里的申请表递给了左手边的同学:“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在申请表上签个字吧,签字之前看看内容,都是我刚才跟大家说的。” “好。”第一个同学拿起申请表跟旁边同学一起看,确认无误后,快速签了字,接着传给下面的同学。 趁着大家签字的功夫,余思雅又给大家讲了一下后续的安排:“以后你们这23个同学的交际会非常多,孩子们凑在一起,也是一个小班级,学校和学生会只能给你们提供场地,其他的只能靠你们自己。等你们大家熟了,可以选一个小组长,来统筹相关的事宜,有什么合理的需求也可以向学生会反映,我们会帮你们替校方转达。希望大家以后好好照顾孩子,对每个孩子负责,今天你爱护别人的孩子,明天别人也会同样关爱你的孩子!” 虽然觉得这些都是大学生,不至于虐待孩子,但五根手指都有长短,人也总有私心,如果做的太过,肯定会引起矛盾。所以余思雅提前提醒他们,大家轮流来,你会照顾别人的孩子,别人也会照顾你的孩子,大家都对孩子尽心点,尽量做到不偏不倚,这样才是对自己孩子最好的。 签完字的同学们纷纷点头:“余主席说得有道理,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每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 “行,你们比我有经验,我相信你们。”余思雅含笑说道。 聊了几句,申请表上都签好了字。 余思雅接过申请表站了起来,宣布:“散会,等学校批准后,会有学生会的同学跟大家联系,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秘书处的周佳琪同学。” 她只负责拿着申请表去说服学校,余下琐碎工作准备交给其他人去办。 坐在后面的周佳琪站了起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散会。学生家长们都急着回去看孩子,也没人留下来跟余思雅套近乎,余思雅跟周佳琪落在了最后。 两人出了门,锁上了会议室的大门,转身看到贾宜兰扭扭捏捏地出现在楼道口。 余思雅挑了挑眉,没搭理她,跟周佳琪一边说着工作上的事,一边下楼。 贾宜兰见两人经过她身边都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这才绷不住了,扭头喊道:“喂,余思雅?” 余思雅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有事?” “不,不是通知我来开会吗?我来了,要开什么会?”贾宜兰站得高,感觉气势足了一些,昂着下巴说道。 余思雅淡淡地看着她:“会已经开完了。” “那,那我怎么办?”贾宜兰追问道。 余思雅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学生会好心帮他们解决问题,来不了不请假,也不说一声,自己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别人都得配合,谁惯得她? 贾宜兰一噎,感觉余思雅是在故意为难她,委屈地说:“余思雅,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们学生会不是为学生服务吗?我有事耽搁一会儿怎么啦?你就这么故意整我?” 跟这种人说不通,余思雅懒得搭理她,对周佳琪:“走吧,后面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周佳琪瞥了一眼贾宜兰,嘴角扬起不屑的笑容,跟在余思雅的身后说:“好,余下的我来,佳佳说过了,你特别忙,这些琐事就交给咱们吧。” 被无视的贾宜兰快气炸了,她不就晚来了一会儿吗?余思雅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她已经被害得这么惨了,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宿舍里的其他六个人也不搭理她。把她害成这样,余思雅还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刻意针对她,真是气死她了。 出了大楼,周佳琪问余思雅:“那个,贾宜兰要是回头找咱们学生会,怎么处理?” 余思雅淡淡地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按规矩办,她还有另外一个缺席的同学,如果想加入,让她们自己写一封申请表,让她们多跑几趟,再酌情考虑。” 要不是看在同寝,隔壁,楼上楼下的同学太遭罪了,小孩子也可怜,余思雅根本不会搭理这种自我,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的人。 她们不是不把别人的时间当回事吗?那自己多浪费点时间试试。 贾宜兰这样的小人物在余思雅心里起不了任何的波澜,说过她就忘了这号人物。 第二天中午,她抽空拿着申请表去找了张老师。 张老师接过资料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你们这动作挺利索的啊,才几天啊,你这都把计划书,申请表,场地都找好了,只等我找领导给你签个字,批准就行了。” 余思雅笑着说:“这不是着急吗?宿舍里住了八个人,瓶瓶罐罐的,桌子上全是书,还堆了箱子,要是砸到小孩子,出了事算谁的?一天不早点把事情安排好,我这一天心里就不踏实。” “余厂长确实是干实事的,报纸一点都没夸大。”张老师看完后赞道,这计划做得很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学校只需要提供几间空闲的宿舍和教室就行了,不需要额外的成本。而学校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教室,宿舍也能找到。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老师,在学校我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生。你还是叫我名字,或者余同学吧。” 张老师点头:“好,余同学,申请表和资料放这里,下午我去一趟教务处,把这个事批下来,下午放学你过来拿。” “好,那麻烦张老师了。”余思雅高兴地答应了。 当然下午放学,余思雅就拿到了学校的批准同意书。 有了学校的同意,一起就好办了。 不过做事,尤其是做好事,那就得让人知道才行。余思雅可不相信什么默默奉献的说法,你悄悄摸摸地做好事谁看得到? 学生会一成立就切切实实帮大家做了事,自然要让大家看到,这样以后他们才会更相信学生会,支持学生会。 所以余思雅并没有急着现在就将通知发下去,而是组织了几个干部开了会,下达了新的任务。周佳琪负责联络沟通这23个家长,徐佳佳负责找个书法好的同学,张贴公告,并让人在校报上发表一篇文章,等搬完了家记得把稿子发表了。另外体育部和生活部的同学,在星期天都全体出动,帮这23个家庭搬家,务必要将这件事的效果发挥到最好。 周五那天,徐佳佳就让人张贴了公告。 周日,学生会成员并组织了一群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帮忙给这些同学搬家,一行几十个人,带着孩子,拎着箱子,端着盆子,拖家带口的,在宿舍楼下穿梭,非常显眼。 不知情的都要问上一句:“他们这是干什么?” 立马有知道的说:“学生会的组织人帮他们搬家呢。听说是学生会的跟学校申请了另外的宿舍,以后带孩子的都去那边住,两个人一间,不对,应该算四个人,两个大人加一个小孩一间屋。这下好了,再也不用半夜被吵醒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前两天,咱们楼上那小孩子听说是生病了,不停地哭,哭了大半夜,搞得半栋楼的人都没睡好。学生会可算是干了一件实事。”有人心有戚戚焉地说。 另一个明显是余思雅的忠实拥趸:“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当主席。余厂长果然是处处为咱们学生着想。” 这话马上得到了很多同学的赞许。 不到一天的时间,全校大部分学生都知道了刚成立的学生会解决了大家楼里有小孩,经常哭闹的这个问题。 大家都对此赞不绝口,别看事小,但牵涉的同学多啊。学生会不光是解决了带孩子同学的难题,也间接解放了相关同学,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回到宿舍,东西被小孩子翻得乱糟糟的,宿舍里出现屎尿,半夜被小孩哭得吵醒之类的事了。 可以说,这个事虽然不大,但是个开门红,给学生会刷了一波极强的好感。 后续的工作,余思雅没再管。最近学校里风平浪静,国内省内也没什么特别的新闻,学生会也不宜搞太多事,天天刷存在感,频率太高会引得人反感的。 学生会的事情告一段落,余思雅开始忙工作。 自从3月8日的省报出来后,最近不少人找她,都是打电话过来主动表示可以卖车子给他们的。 因为省城这边还没装电话,所以都是打到养殖场去的。小李将电话号码和对方的单位、身份记了下来,让人带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看了一下,除了一家是省城的单位,其他几家都是省内其他城市的单位。现在交通这么不方便,去了当天肯定赶不回来,学校只有周日放假,就一天,那她就得请假。 要是事情办成了还好,要是没办成,太耽误时间了。所以她准备提前跟对方打个电话,先了解一下车子的大致情况和价格,对比一下,心里有数之后再决定究竟先去哪一家。 不过这会儿门市部还没装电话,余思雅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孟兰借电话用一用。 既然要去第二百货公司,余思雅当然要先去门市部转一转。因为周日的缘故,门市部的生意很好,余思雅进去刚有两个顾客买了东西离开,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柜台前挑选。 看到她,叶梅特别诧异,赶紧将工作交给了旁边的售货员,然后大步出来:“余厂长,你怎么来了?你看到潘永康了吗?” “潘永康?没有啊,他今天送货过来吧,你脸色这么差,身体……”余思雅还没问完就被叶梅拉到了后面。 瞧着叶梅这反应,余思雅马上意识到应该是公事,连忙问道:“是厂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梅焦急地说:“其实大前天潘永康才送了一批货过来,还没卖完呢,今天本来不是送货的日子。半个小时前,他突然过来,说是养殖场出了点状况,梅书记让你回去一趟,具体怎么回事,潘永康没来得及说。刚才他已经开着车子去省大找你了,你们没碰上?” 余思雅摇头:“我坐公交车来的,应该是在路上错过了。今天周末,学校不上课,他应该知道我会来门市部,我在这里等他,你安排一个人去省大那边看看他还在不在?” 潘永康开着货车去的,那么大个车子,挺显眼的,应该很好找。 “好。”叶梅跑出去安排了一个男售货员骑着自行车去省大找潘永康,这样万一在路上碰到了,也能及时联系上。 安好好后,她又跑了进来,看着余思雅,一脸焦急。 余思雅看了她一眼:“有顾客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厂子的事有我。” 叶梅心稍安,出去后,过了几分钟又回来,给余思雅端了一杯热水:“余厂长,你坐会儿,我先去忙了。” “嗯,我知道了,放心吧,厂子不会有事,你们安心工作,不要一惊一乍的,门市部要是出了乱子,你们就卷铺盖走人吧。”余思雅提醒叶梅。 叶梅还是不够老练,一听说是梅书记找她就慌了神,深怕养殖场出事,工作没了。 叶梅赶紧点头:“余厂长,你放心,我保证看好门市部。” 余思雅摆了摆手,低头思考,梅书记为什么会特意让她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是小李找她,而是梅书记。 还没琢磨明白,潘永康已经回来了。 余思雅连忙起身,出去对叶梅说:“下班的时候,麻烦你去省大找龚教授,让她帮我请几天假,我得回去一趟。” “好,余厂长你放心回去,我下午就去省大替你请假。”叶梅连忙保证。 余思雅点点头,跟着潘永康出去了。 车子就停在门外,今天是潘永康一个人来的,副驾驶空着,余思雅正好要向他了解情况,就坐到了前面。 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问潘永康:“到底怎么回事?梅书记为什么会特意让我回去,咱们养殖场没出问题吧?” 潘永康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不是咱们养殖场,咱们养殖场挺好的,一切都正常。昨天下午,冯主席突然打电话过来,问咱们能不能联系上你,说是梅书记要见你。正好今天周日你放假嘛,李主任就安排我送货到省城,顺便接你回去。” 余思雅听说自家养殖场一切正常,顿时松了口气。 “这样啊,那看来得等见了梅书记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成,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虽说不是自家的事,但能让梅书记特意找她,肯定事情也不小,余思雅琢磨着今晚是别想睡好觉了,所以提前养养神。 潘永康赶紧把窗户关上:“好,余厂长你休息一会儿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急着赶路,两人连饭都没吃,终于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到了县城。 潘永康直接将车子开了县政府。 余思雅一下车就看到冯主席小跑着过来:“余厂长,你可算是回来了,梅书记等你半天了。” 余思雅按了按空荡荡的胃,让潘永康先回去后,然后跟着冯主席一起往里走,边走边问:“冯主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急把我叫回来?” 冯主席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自责地说:“这事都赖我。现在好些公社的养殖场爆出没饲料,粮食不够这个问题,我当初应该跟他们说清楚的。” 余思雅扭头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会不够?今年新加入的养殖场他们第一次养的数量都不算多,一般就一两千只鸭子,只有小部分达到了三千只。鸭子又不是只吃主粮,菜叶子、青草这些都吃,混着喂,怎么会不够?” 虽然这个事主要是冯主席在管,但当时余思雅也跟着跑了一个星期,对这些公社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第一次嘛,没经验,也没资金,所以大家都比较保守。 看到这个数量后,余思雅觉得有他们这四个养殖场的经验在前面学习,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没再过问。 冯书记刚想回答,胡秘书已经跑到了楼下,如释重负地看着余思雅:“我在楼上就看到了你们养殖场的车子,下来一瞧,果然是余厂长你回来了。梅书记在等你,跟我来吧。” 冯主席只好暂时停止了话头。 三个人上楼,来到梅书记的办公室。 梅书记一脸沉色,朝余思雅点了点下巴:“坐,冯主席跟你说了大致的情况吧?” 余思雅摇头:“没,刚起了个头,就碰到了胡秘书,听说你在等我,我们就马上上来了。” “这样啊,冯主席,你先跟余厂长说说现如今的状况吧。”梅书记平静地说。 冯主席点头,快速地跟余思雅说明了情况。 确实,大部分新养殖场的鸭子数量都控制在一两千只。但也有几个心比较大的,养了三五千只鸭子,目前,全县21个养殖场加起来,鸭子的数量在七万只左右,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产业集群。 其中清河鸭养殖场和三公养殖场等四家前面成立的养殖场占了总养殖规模的近一半左右。余下的四万只在另外17家养殖场,平摊到每个养殖场,也就两千只出头。 数量看起来不大,但架不住这么多公社都养鸭。鸭子小的时候,吃的量不大,但养了快两个月后,现在食量比之刚孵化出来的时候翻了好几倍。 而且现在正值春天,青黄不接之时,温度也不是很高,作物生长得不是很快。即便社员们家里有储备的粮食,但水稻、玉米等作物都要八、九月份才能大规模收割,还有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总要吃饭,社员们也不愿意卖粮食。 这就导致前期没做好规划的公社慌了神,眼看鸭子再养一个月就能卖钱了,这时候要是饿瘦了不长了,甚至是直接饿死了,那公社就亏大了。于是个别有点积蓄的公社便开始到处去别的公社收购粮食,其他公社知道了这个情况,也担心自家养殖场的粮食不够,也跟着抢购,没钱的就学清河养殖场,去贷款。 短短几天下来,乡下的玉米价格竟然翻了一倍,米糠、麦麸这些也长了五成。贷款的规模加起来高达上万块,事情闹到这么大,迅速传到了梅书记的耳朵里。 为了稳定住情况,梅书记马上下发了通知,禁止任何公社向社员购买粮食,一旦发现,严肃处理。 虽然事态是控制下来了,但事情并没有解决。 计划委员会的蒋主任上次就跟余思雅闹得不愉快,他就坚决反对成立养殖基地的,这会儿听说了出了事,那个幸灾乐祸,还鼓动了一批计划委员会的同志来找梅书记,表示余思雅这套行不懂,还是得按照以往的规矩来,按计划实行生产,没计划只会出乱子。 虽然针对的都是余思雅,但这个事最后可是梅书记拍板的。蒋主任跑来幸灾乐祸,分明是打梅书记的脸。 梅书记气得不轻,可蒋主任之所以敢来梅书记面前说东说西,是有依仗的。他上面有人,梅书记也不好动他,而且即便找借口训斥蒋主任一顿也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各养殖场缺粮的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个,蒋主任就是把腿跳断了也蹦不上天。 余思雅听完后,有些诧异:“事情怎么会传这么快?” 她跟冯主席跑遍这些公社,可是花了整整一个星期,而且还是坐的拖拉机。 梅书记已经查过了:“蒋主任他们放的风,到处煽风点火。现在,余厂长,你去了省城,应该对目前的局势有所了解吧。” 余思雅点头:“知道一些。” 目前整个国家都处于转型期。后世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影响极为深远的一件大事,那就是改革开放。我们从历史书上读到这件事,感觉是顺理成章,极为简单的一件事。 但实际上要踏出这一步并不容易,我们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领导人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在具体的大答案公布之前,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争论。 这种思潮在民间,在地方也会有所反映,到辰山县,蒋主任显然是保守一派,梅书记则是改革派,大家政见不合,可不得相互拆台。尤其是,梅书记主导的事情成功了,实际上是在削弱计划委员会的影响力。 从梅书记旗帜鲜明地支持余思雅,并落到实际中开始,其实双方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这种矛盾不可调和。 梅书记叹了口气:“现在蒋主任在一旁虎视眈眈,咱们养殖基地绝对不能出了岔子,被他抓住把柄告到上面,否则养殖基地只能半途止步,前面投进去的人力物力都白费了。” 这是他们共同劳动的心血,谁也不希望半途而废。这也是梅书记紧急把余思雅叫回来的原因,比起其他人,她显然对养殖场更上心,关键是搞经济,她最拿手,而且点子层出不穷。 “这样啊,梅书记,反正这些公社都贷了款,手里有钱,你给批个条子,让他们去粮站买一批粮食,不行吗?”余思雅觉得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梅书记却没用,莫非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胡秘书在一旁苦笑道:“一开始梅书记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蒋主任先去找市粮站告了咱们一状。说梅书记胡乱批粮食给你们几个养殖场。虽然市粮站管不了咱们县委,但他们给县粮站发了通知,不许再这样大规模卖粮,要先保障市民的生活供给。而且这个季节,县粮站的储蓄粮也不是很多了,所以现在指望能从县粮站拿到大规模的粮食不现实。” 好个蒋主任,一直不死心,到处给他们下绊子呢。 余思雅有点窝火,这条路被堵死了,那只能想其他办法了。其实向社员借粮或者让他们种植一些快速长成的青菜、萝卜之类的也是个好办法,这些鸭子虽多,但公社的面积也更大,家家户户门口种几个白萝卜,都够鸭子好一段时间的口粮,但因为有些公社前面的抢粮行为,为了稳定下面,目前肯定不能出这一招了。 不但不能跟社员公布难处,还要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表示他们能解决目前的状况,以免引起混乱,被蒋主任抓住把柄。 “余厂长,我跟冯主席商量了一天,如果暂时没法解决粮食这个问题,你看这批鸭子能不能提前宰杀了。这些鸭子都有两斤多重了,大的有三斤,提前一点杀应该也没问题吧?”梅书记问道。 这也是他找余思雅回来的原因之一。如果要提前宰杀一批鸭子,那得清河鸭养殖场收购,得先征求余思雅的意见,这么大的事,厂子里其他人做不了主。 余思雅坚决不同意:“梅书记,这批鸭子明显还没长大,分量很小,卖出去,老顾客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搞不好还怀疑咱们得了鸭瘟,卖病鸭子给他们吃。这会败坏清河鸭的名声,绝对不行。” 他们清河鸭好不容易打出今天这个招牌,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废了呢,那她前面做的那么多工作不白费了? 梅书记也知道这是个下下策,他按了按额头,问道:“那你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吗?冯主席问过了,几个养殖场的饲料大概还能撑十天左右。” 余思雅掷地有声地说:“有。粮食这个事必须得解决,不然即便今天把鸭子宰杀了,那以后怎么办?刚建起来的养殖基地就这么废了吗?” 她不关心其他公社的养殖场废不废,但这会影响清河鸭这一年的发展。她得在改革开放之前,就将清河鸭的先发优势建立起来,所以今年必须得扩张。 “我们也不想,余厂长,你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冯主席催促道。 余思雅抬头看着梅书记:“蒋主任的关系都在市里吧,那咱们找市里,恐怕这事不是很好办,成功率比较低。那省城呢?我就不信他的手还能伸到省城。梅书记,我们明天一起去省城找粮,先解决这个燃眉之急,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你看怎么样?” 说是商量,但梅书记看得出来,不管他同不同意,余思雅都下定了决心,要去省城。 看着她还有些稚嫩的脸上一片坚定,野心勃勃,梅书记也跟着心念一动,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娃都这么敢拼,他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不敢的:“好!” 084 084 余思雅感觉有时候, 很多事情就是一个轮回。 一年多以前,她跟钱书记去县里找梅书记批条子要粮食, 如今她又跟梅书记一起去省城找门路, 为的都是进一步扩大养殖场的规模,抢先占领市场。 这条路跟当初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同伴换了, 也许这就是奋斗的源动力和魅力。 当然这一次, 她做的准备更充分。在去之前,余思雅先分别跟路明惠和孟兰打过电话, 了解了一下省城的情况。 知道余思雅是为了粮食来, 孟兰还主动表示, 她认识省城粮站的一个主任, 可以跟她搭个线。不过余思雅拒绝了, 因为他们要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光卖孟兰这份人情只怕还不够,既然办不成,干嘛白白浪费这个人情, 还走这么多弯路呢? 余思雅直奔市府而去。 得知她的目的后, 梅书记沉默了几秒, 感叹道:“余厂长, 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余思雅心说, 要让梅书记知道她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就跑到市府门口混过一张条子,那肯定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梅书记, 当初我不也这么找你的吗?你看, 你也没怪罪我, 作为父母官,我相信省城的领导干部也一样, 他们也是希望咱们大家都好的嘛,即便没法帮咱们,顶多也就是拒绝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脸皮厚,不怕拒绝。”余思雅乐呵呵地说。 梅书记回味了一下这番话,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竟不如你想得通透!” 余思雅心想,哪是梅书记不如她想得透彻啊,是他放不下架子而已,一县父母官,做了一辈子干部的中年男人怎么拉得下脸? 他们这次来是准备找省城的主管经济的高市长。据梅书记了解,这位高市长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名声很好。 只是要想见到这位高市长并没有那么容易。到了市府,工作人员查看了他们的证明,登记了他们的身份后就让他们等消息。因为高市长的行程很满,只能先将他们的申请交到秘书室,等高市长有空了再见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跟梅书记心里都不大满意。 他们俩都算比较有经验的老同志了,这种让你回去等消息,很可能就没了下文,不了了之。而且他们也没法一直等下去,还有几万只嘴等着吃东西呢! 但现在跟工作人员争辩也没用,这些人也是按流程办事,真不依不挠,反而是他们没理。 出了市府,梅书记一脸愁容地对余思雅说:“咱们去粮食局看看吧?我还认识几个在其他单位做事的朋友,请他们帮帮忙试试。” 余思雅没作声,要是梅书记的朋友这么有用,他早搬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才说。估计也是跟孟兰一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中高层干部,但跟粮食局不搭边,找人家,人家也只能帮你到处跑关系,办不办得成很难说。主要是他们需要的量比较大,人家也不方便通融。 “再看看吧,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其他办法。”余思雅低声说,“梅书记,市府门口没戏,咱们市府大院门口等,等高市长回来。你认识他吧?” 梅书记点头:“几年前来省城开会,远远的见过一次。” “那就行,下班他总要回家的,咱们去家属院外等着。我没见过他,认人就靠你了,梅书记。”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梅书记还真没干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有点囧:“这样能行吗?” “能的,大不了被高市长给赶出去,最坏也就这样了,反正他也不认识咱们,不丢人。”余思雅安慰梅书记。 梅书记心说,这安慰也太扎心了吧。 不过话糙理不糙,确实,高市长又不认识他们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事情没办成,继续另外想办法而已。找朋友,不也一样要求人吗?还要卖人情,也未必能办成,如果能说服高市长帮忙,那这个事就能一口气解决了。 两人换了个地方,下午五点到了市政府家属院外徘徊,蹲点。未免引起他人的怀疑,两人守在回家属院必经之路的几百米外,仔细打量来往的人。 虽然他们俩穿得挺体面的,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但市政府家属院可是个敏感的地方,有警卫值班的,来往的也大多都是熟人,突然多了他们两这样的生面孔,非常打眼。 不知是谁把他们给举报了,五点半的时候,突然两个穿着制服别着枪的警卫直直朝他们走来。 余思雅下意识地想跑,但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朝两个警卫露出和善的笑容:“两位大哥,都是误会,误会……” 说着她赶紧把自己的身份证明递上去:“你们看,我是省大的学生会主席,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这位是我们辰山县的一把手梅书记。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同样吓了一跳的梅书记赶紧把自己的身份证明拿了出来,交给两个警卫查看。丢人,差点被当有问题的家伙抓起来,要让他那群老伙计知道,他这脸就丢光了。余厂长可真是豁得出去,现在都还笑得出来呢。 警卫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无误之后,拧着眉把证明还给了他们:“那你们在家属院外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余思雅苦笑着说:“我们工作上遇到了一点问题,想找高市长当面谈谈。中午的时候我们去了市府那边,只说让咱们登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我这不是着急吗?就想在这里等等高市长,碰碰运气。” 虽然听起来挺让人同情的,这么小的姑娘就眼巴巴地守着这里,可职责所在,警卫也不能放任他们在这里蹲守。 “你们赶紧回去吧,等高市长有空了,市府那边会通知你们的。” 余思雅不肯走,打感情牌:“大哥,帮帮忙,通融一下嘛,我爱人也是军人,这会儿在南边边境线上服役呢,你看我一个人在家又要上班又要学习,还有照顾家里多不容易。你就帮帮忙,装作没看到我们,我们再退后一些,离大院远一点,你看行不行?” 警卫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拐角处过来,开到他们面前时停了下来,副驾驶的窗户降下,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探出头问道:“小汪,怎么回事?” 警卫赶紧说:“没事,没事,就两个问路的老乡。”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余思雅说:“你赶紧走吧,别惹事。” 结果余思雅直接越过了他,大胆地盯着戴眼镜的男人,挥了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同志,你好,你还认得我吗?三年前,在市府门口,你给了我一张条子,谢谢你啊,要不是有你那条子,我还买不到鸭子,咱们养殖场都办不起来。” 戴眼睛的男人盯着余思雅看了好几秒,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物:“原来是你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在这里等高市长下班回家。” 戴眼镜的男人强忍着往后看的冲动问:“你们找高市长干什么?” 余思雅指了指警卫跟前的梅书记说:“那是我们辰山县的梅书记,我们找高市长谈点事情,下午的时候已经去市府那边登记过了,说让我们等消息。我们能等得起,厂子等不起啊,要是我们这事办成了,以后咱们在省城能创造几百上千计的工作岗位!” 咳! 后座传来一道低咳声。 戴眼镜的男人马上笑道:“这位同志怎么称呼?你做了详细的计划吗?” 余思雅马上笑道:“我叫余思雅,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计划当然做了,不过还只是雏形,不够完善,你请过目。” 余思雅利落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递给了戴眼镜的男人。 见双方在路边攀谈了起来,警卫没再拦着,梅书记连忙走到余思雅身边,给她使了一记眼色。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笑了笑,对看得专注的眼镜男说:“那个,这都是我平时的构想和策划,比较乱。这位同志,你要是感兴趣,我跟你详细说说。” 可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眼镜男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没作声,这个事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过了几秒,后座响起了一道醇厚的男声:“让他们上车!” “是,高市长!”眼镜男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对余思雅和梅书记,“高市长请你们上去。” 这样也行?梅书记诧异地看了一眼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的余思雅,晕晕乎乎地说:“这位同志,你好,你怎么称呼?” “我姓许,是高市长的秘书,请上车。”眼镜男温和地又说了一遍。 梅书记先上车,余思雅跟着上去。 后座并不宽敞,坐三个成年人有些挤,余思雅贴着车门,悄悄观察隔了一个位置的高市长,他长得挺高的,很瘦,鬓边的头发白了一些,像年代剧电视里走出来的那种老干部。 车子开进大院,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停下。 许秘书先下车,然后拉开了后座的门,一行人下车,听到动静,一个穿着青色衣服,非常朴实的妇女走了出来,笑道:“回来了,这两位同志是?” 高市长温和地说:“两个其他单位的同事,找我来谈点工作上的事情,多做点菜!” “哦,好。”女人笑笑,冲余思雅和梅书记点了点头,回厨房忙活去了。 余思雅和梅书记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正要拒绝,但高市长已经发话了:“跟我来。” 他把余思雅和梅书记领进了书房,许秘书在一旁给大家泡茶。 坐定后,高市长伸手拿走余思雅那本所谓的计划,翻了翻,他翻得很快,很认真,让余思雅本来想说两句的,又怕开口打扰了他。 过了十分钟后,高市长将本子还给了余思雅,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余厂长,这个计划是你临时想出来的吧。” 余思雅知道瞒不过他,因为笔记本上还只是一些构想和发展目标,并不是详细周密的计划书。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高市长的眼睛。不过虽然这还只是我的计划,但一定可以实现的。高市长,1975年夏天的时候,咱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们清河鸭养殖场还没办起来,手里仅有三百块从银行贷来的启动资金。三年过去了,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已经有正式员工四百多人,目前在省城的第二家门市部也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同时还带动了周边公社的发展,目前除了清河鸭养殖场,我们辰山县还建了二十个规模比较小的养殖场,形成了一定的产业集群。各养殖场的养鸭数量已经达到七万只,一点都不比省养鸭场逊色,并因此创造了几百个工作岗位。只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清河鸭一定回成为万人大厂,我们省的一张名牌!” 梅书记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这小余可真敢说,万人大厂?他们省工业并不发达,也没丰富的矿产资源,万人大厂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些厂子有政策支持,有上面拨款拨地,前期投入巨大,可他们清河鸭有什么?连鸭子的口粮都得他们亲自出来问上面要,说是一穷二白真的一点都没夸张。 相形之下,高市长就要淡定得多。 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笑问余思雅:“说吧,给我画了这么张大饼,想要市里面给你们做些什么?” 余思雅嘿嘿笑了一下,开始诉苦:“高市长,目前我们辰山县养殖基地遇到了一些困难,因为前期准备不够充分,缺一部分粮食。所以想让市粮食局支援我们一批粮食,算买算借都行,希望政府能帮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将厂子发展壮大。” 高市长点头表示了解情况:“这样啊,怎么没去找你们市里?” 辰山县属于宁丰这个低级市,从行政规划上来说,不属于省城管。 提起这个,梅书记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 旁边的余思雅笑着说:“因为我们清河鸭在省城建门市部,以后销售和生产的重心都会移到省城。再向市里面要政策,要帮助,似乎说不过去,市里面肯定也不会答应。” 高市长好奇地看着余思雅:“你们清河鸭为什么没有向宁丰市发展?”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道:“这不是省城的铁路交通更发达,人口更多,市民的购买力更强,市场也更大吗?高市长看过我的计划书了,我们清河鸭今年内预备在省城开三家门市部,这要换到丰宁市,顶多开两个就够了,再开下去也增加不了多少销量。” 丰宁市经济不发达,在全省的地级市中都算落后的,城市常住人口也不多,只有一二十万,没有大专院校,目前也没有铁路,交通运输极其不便。怎么选,这还用问吗?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会选省城,而不是丰宁市。 高市长沉默了几秒,问道:“你们要多少粮?” 来之前,余思雅他们就算过了:“大概需要五百吨,主要是玉米、大麦、高粱、麦麸、米糠、油料这类粗粮。” “五百吨?你们要的这量不小啊。”高市长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余思雅含笑说:“是啊,我们县今年要养几十万只鸭子,创造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产值。到年底应该能为县里面创造几十万的税金。” 平心而论,这个产值在省城不算很起眼,毕竟省城大单位多。但放到小县城,那绝对是非常出众的了。 尤其是清河鸭是一家成立还不到三年的村办企业,初始的起步资金就300元,在短短三年内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可见其潜力。 当然更吸引高市长的是清河鸭能快速地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这几年,知青回城的速度在加快,而且从去年开始,下乡的人数也在减少,知青们也在不停地反映回城问题,就目前这种形式来看,知青返城是大势所趋。乡下也不需要这么多知青。 上山下乡,说是锻炼这些知识青年们,号召他们去建设更广阔的农村。其实最本质的问题是城里提供不了那么多的就业岗位,这么多年轻人没有工作,闲下来,是会出乱子的,所以才让他们下乡,一旦有单位接收,他们就能随时回城。 作为一名搞经济的市长,高市长比梅书记的信息更灵通,更敏感。他沉吟片刻说:“我可以给你批这个条子,不过你们清河养殖场的这个羽绒服分厂要建到省城。” 余思雅本来就有这个计划,当即一口答应:“这是自然,如果省城能在城郊给我们厂子批一块地的话,我计划明年在省城建一个分厂,直接建几条新的生产线,招工也从省城招!” 这话非常符合高市长的心意,所以他非常痛快地叫许秘书:“给他们批个条子。” 有了高市长这句话,事情就解决,余思雅他们只要拿着条子去粮食局付钱提粮就行了。省城有好几个大仓库,装的粮食不计其数,区区五百吨对库存来说真的是微不足道。 但梅书记的心情却有一点沉重,告别了高市长后,出了政府大院,他问余思雅:“你们养殖场是要整体搬到省城去吗?” 余思雅摇头:“当然不是,梅书记,清河鸭这个牌子的根在辰山县,我们的本厂也会一直在辰山县。明年还会继续扩大规模,进一步招工,但梅书记,清河鸭这个招牌想要走向全国,就得去省城,去交通更便宜,市场更广阔的地方。” 梅书记也明白这个道理,像省城能给清河鸭的就多了。高市长说给粮就给粮,一挥手就是五百吨,还答应给清河鸭批一块地。如果以后清河鸭能在省城立足,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和税收,想必省城还会给他们更多的优待。 这些是辰山县完全给不起的,连粮食这个要求,辰山县都没法满足。梅书记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但他也是真心希望从自己工作了十几年的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牌子能够走得更远,让大家记住辰山县这个名字。 所以哪怕不情愿厂子就这么流失去省城了,但他还是支持余思雅的决定:“你的规划很好,余厂长,清河鸭在你手里,我相信会走得更远!” 余思雅笑着说:“那等我们养殖场的规模越来越大,需要的鸭子数量也会更多。到时候还要靠辰山县养殖基地了!” 她这是向梅书记表明态度,哪怕以后厂子要往省城迁,但对县里面也不是没好处。辰山县偏僻,工业不发达,可以搞养殖业嘛,目前这21个养殖场就是雏形,等粮食更充裕了,再加大饲养规模。以后辰山县就是著名的清河鸭之乡。 梅书记按了按脑袋:“确实是个机会,但饲料是个大问题啊。” 现在七万只鸭子就是一个比较大的负担了,这数量再增加上哪儿找粮食去?总不能回回都来麻烦高市长吧? 余思雅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在此之前,她就有了一些想法。 “梅书记,有没有兴趣下乡去干干农活?” 梅书记诧异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我想邀请你明天一起去城里跟着老乡们种种地,你觉得怎么样?” 梅书记知道,余思雅现在要兼顾厂子和学业,事情非常多,不可能有什么兴趣去种地。她应该另有目的。 思考几秒,梅书记一口答应了:“好。” 回去后,余思雅找了省运输公司,让他们将这批粮食给运回辰山县,当然运费是各养殖场自己掏,她只负责从中牵个线就行了。 安排好后,余思雅跟梅书记换上了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找到了县城近郊的一个公社,跟公社书记说明了一下情况。 书记安排了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小刘,这两个人犯了点错误,被安排到咱们公社劳动改造。你把他们领回西岗大队,让他们跟你们大队的社员一起劳动,至于吃饭嘛……” 余思雅连忙说:“书记,我们不挑的,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吃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那书记这才接话道:“对,他们不挑的,这个是小余,那个是梅……老梅,把人带回去吧。” 赶紧走,再不走,他就绷不住要喊梅书记了。 也不知道梅书记打的什么主意,突然跑过来说要去大队干干农活,体验一下,还领了个娇滴滴的姑娘。哎,这都什么事啊!希望那群家伙好好干活,不要偷奸耍滑,被梅书记逮着了,不然连他也要一起吃排头。 小刘把他们领回大队,跟大队长说明了情况。 “犯了错,来改造的啊?”大队长寻思了一下,这些改造人员得安排重活,“那,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你,让他去挑粪,这个女娃细皮嫩肉的,那就去丢种子吧。”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脸嫩就是占便宜。余思雅明显分到了更轻省的活,而梅书记分到的就是目前最重的活了。 余思雅有些担心,低声问梅书记:“要不要跟队长说换个工作?” 梅书记摆手:“没事,我十几岁的时候就下地干农活了,正好忆苦思甜,回忆一下当年的感觉。放心吧,没事,就半天!” 见他这么说,余思雅便没有再劝,提着篮子跟丢种子的妇女一起走了。 这会儿正是种玉米的时候,大队里的社员分成了好几批,有丢种子的,有挖地挖坑的,也有挑粪浇水的。根据不同的工种计不同的工分,在干活的地方,还有个记分员专门给大家发牌子,以记录干了多少活。 余思雅每丢完一篮子的玉米种子,就能得到一个小木牌,其他妇女也是这样。手脚快,干得快的,明显一天能拿更多的工分,所以为了多拿工分,大家都很积极。 余思雅也很少干这样的体力活,半天下来,感觉有些累。她这还算是好的,梅书记坐了一二十年的办公室,很多年没干过体力活了,这骤然间挑担子,肩膀都被磨红了,半天下来,腰酸背疼,累得不轻。 统计完了工分,两人走在最后面。 梅书记揉着老腰感叹:“哎,人老了,不比当年了。这干农活啊,真的是苦。” 余思雅笑道:“可不是,所以哪里有个当工人的机会,大家都会抢破头。梅书记,除了累,你还有其他感想吗?” 梅书记就知道余思雅在这里等着他。他虽然干农活的经验不算丰富,但多少知道一些:“他们虽然干活很卖力,速度很快,挺积极的样子,但感觉这活干得太粗糙了,产量恐怕提不上去。” “是啊,梅书记,你看,这家人的自留地里种的玉米,已经长出来了,跟咱们今天种的完全不一样吧。他们这两三棵玉米一窝,每一窝玉米的间隔都差不多,非常合理,你看玉米长得多壮。再看那边,应该也是前几天种的玉米,跟自留地里的完全没法比。”余思雅指着道路两边的玉米做比较。 自留地的玉米长得比较匀称,长势很好,再看道路另一边村里集体的地,同样是玉米,有的地方十几棵玉米挤在一起,有的地方又没有玉米,个别玉米苗很粗很壮,但长势不好的更多,看起来参差不齐的。 同样的土地,同样的玉米种子,就隔了一条马路,竟然有如此大的区别。要是今天没下地,梅书记可能还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但亲眼见证了社员们是如何种地的,他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就拿丢种子来说,丢一篮子种子一个牌子,为了多挣工分,那还不得赶紧丢,多丢点,肯定就不会像种自留地那样精细。有的本本分分,一个窝里丢两三粒种子,有的就大把大把地丢,只求快点将篮子里的种子丢完。 同样的浇粪水也是一样的,有的人挑着担子过去,一瓢一瓢对准丢了种子的坑里浇水。有的人为了快,图省事,多挣工分,就半桶半桶地往地里泼水。 这样两者的效率明显不是在一个档次,久而久之,其他人见了,为了多挣工分,肯定也要有样学样,不然同样的劳动,别人就要比你自己多拿工分,多分粮食和钱。这样自己就会不吃亏,为了不吃亏,原本老老实实种地的人也会跟着耍小动作。 这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梅书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回去就让公社书记到县里开会,难怪粮食产量一直上不去,大家干活都糊弄,能填饱肚子吗?” 余思雅不得不泼他的冷水:“没用的,梅书记,每个村总有懒汉,有投机取巧的人。只要有这些人的存在,其他人就不会甘心老老实实干活。再说,这些毛病已经根深蒂固一二十年了,不是干部们强调一遍就能解决的。” 这是制度出了问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梅书记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规定,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不过余思雅今天竟然特意带他来体验了一番,想必心里是有了一些想法。 他索性直说:“余厂长,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吧,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让大家填饱肚子,咱们都可以去尝试。” 余思雅很想说“包产到户”,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可不行。别看梅书记现在似乎好说话,但这个事太大了。 当初小岗村的十几个干部悄悄搞这个的时候,既瞒上又瞒下,分田到户,不告诉任何人。而且还约定好,如果有干部坐了牢,社员要保证帮他们把孩子养到成年。 可见当时他们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这个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更不适合一个县去搞,这样动静太大,还没出成绩前就可能被发现,乃至叫停。 但这又不得搞,这才是提高农村生产力的根本法子。 这会儿的土地生产出的粮食真的不够吃吗?当然不是,小岗村在实行分田到户后,第二年的粮食产量是66年到70年这五年之和,彻底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也告别了饿死人的年代,此后再也没听说过。 但他们这么大的县不能明着搞这个。 余思雅给梅书记出主意:“梅书记,他们之所以只图快,只求能够多拿工分,而不是追究粮食产量,说到底因为不管出产多少粮食,跟他们能拿到手没有多少关系。久而久之,谁会上心呢,我知道你要说奉献精神,建设精神,可社员们大字都不识几个,觉悟还没这么高。” 梅书记叹气:“是啊,二十多年的大锅饭,尾大不掉,社员们不是磨洋工,就是糊弄投机取巧了事,认认真真种地的没几个。” “所以我们要改变这一点。梅书记,我有个建议,咱们就以现在的各小队为单位进行生产学习大比赛,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余思雅说出心里酝酿已久的想法。 梅书记觉得挺新鲜的:“怎么个看结果法,你细说。” 余思雅继续道:“这样的,每个大队基本上都有八个乃至十几个小队,咱们先在大队评选,然后在公社评选。每个大队,凡是当年产量最高的小队,每个青壮年劳动力奖励了两块钱。其他产量超过了往年的,也根据数量的多寡奖励一部分钱。在全公社胜出的小队,将奖励一百块,供小队按劳动力人口划分。” 别小看两块钱,现在哪家哪户不好几个劳动力,要是拔得头筹,一家人到年底就能多拿一二十块。如果能在全公社胜出,这个奖励还会翻倍。 一二十块对农民来说可不是小数目,都够买一两百斤精细粮了,够一家人舒舒服服地吃半个月。 反正也是要出工干活的,如果认真一点,努力一点就能得到奖励,谁会不愿意呢?因为不管他们认不认真,每天到了时间总还是要上山干活的。 梅书记也觉得这主意挺不错的,但有个问题:“余厂长,这全县六十几个公社,按你这么算,光是每个公社两百块就得六千多块去了,还有每个大队的奖励,这加起来,得好几万块吧,咱们上哪儿拿去?” 他们县可是个穷县,财政每年都入不敷出,需要上面拨款,哪有钱去发奖励。 对于这一点,余思雅早想好了:“梅书记,这钱不用县里掏啊。你忘了咱们的养殖场?各公社比往年多出来的这部分粮食,就按市价卖给养殖场啊,再用卖的钱去发给大家做奖励。这哪还需要公社和县里面掏钱啊?” 梅书记瞠目结舌,良久才挤出一句话:“余厂长,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招数也用得太熟练了。” 余思雅含笑看着他,反问:“梅书记,这样不好吗?以后社员们的积极性提起来了,收入也提高了。养殖场再也不用担心缺粮的问题了,还能进一步扩大规模,创造更多的效益,缴纳更多的税款,带动咱们县城的发展。县里有钱,想办事也方便多了,你说是不是?” 梅书记直摇头:“你有理,我说不过你。这么大个事我得好好想想。” 他都不知道找余思雅回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本来只是想解决饲料问题,结果她一下子给他出了这么大个招! 085 085 “余厂长, 你回来了!”小李看到余思雅突然回来,非常高兴。 余思雅笑着说:“对, 正好回来办点事就顺便回厂子一趟, 月底没什么事我就不回来了。” 小李赶紧翻出工作日志,将这段时间厂子的工作汇报了一遍。 余思雅听了之后觉得没有大问题,点点头:“很好, 你把厂子打理得很不错, 我很放心。让杨会计过来一趟,我要看看这段时间养殖场的账目。” 小李赶紧出去把杨会计叫了过来。 余思雅接过账本, 查看了主要的进项和开支, 核对了一下数目, 都对得上后, 便将账本还给了杨会计, 笑道:“辛苦了, 杨会计,回头省城那边楚玉涛把门市部的账本带回来,你再做个总帐, 放在资料室里, 以备将来查询核对。另外, 从账目上支五万块给我, 我走的时候要, 这笔钱是用来建厂房的启动资金。” 杨会计很意外,多问了一句:“余厂长, 咱们又要建厂房吗?” 余思雅没多说:“有这个计划。” 新厂房要建在省城, 这消息一出, 最先轰动的肯定是全公社的知青,尤其是那些没能进养殖场, 又没考上大学,只能继续种地的知青。看到回城的曙光,这些人还不得什么法子都想出来啊。 余思雅不希望再引起骚乱,下半年就会有知青给中央写信,然后开启知青返城的大浪潮。这些人渴求已久的回城即将实现。 虽然公社里本省知青居多,但也有许多外省的知青,有了更好的选择,能回到故乡,回到亲人身边,只怕到时候很多人就看不上养殖场这又脏又累,待遇也一般的工作了。 与其提前招了人,到时候这些人又要离开,多增加工作,不如一开始就避开这个环节,晚些公布答案。等知青返乡的通知出来的,再宣布建分厂的事,如果那时候,还有知青愿意去厂子里工作,只要干活勤快,人品不错,也都可以接纳。 杨会计看余思雅的样子,可不像只是有点计划。但他到底不是余思雅的嫡系初创班子,在余思雅面前说话没小李他们那么随便,想了一下,高兴地说:“那可真是个大好事。” “是啊,麻烦杨会计让马冬云过来,我有点事情要问她。”余思雅微笑着说。 杨会计这才好奇地走了。 不多时,马冬云进来了,笑眯眯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我们就总感觉厂子里少了点什么。你一回来,咱们就安心多了。” 余思雅睨了她一眼:“别贫了,问你正事呢,羽绒服的进展怎么样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她可是答应了高市长要将羽绒服厂开到省城,可不能失言了,否则以后还怎么找高市长给她开绿灯。 提起这个,马冬云有点头大,都几个月了,做出来的羽绒服还是不能让人满意。 “比较厚重,最主要的是会钻毛,目前已经制出了几件成品,但我感觉穿上之后,恐怕要不了两天身上就会沾满鸭绒。” 余思雅没泄气:“有成品了啊,很好,我去看看。” 到了隔壁楼,余思雅见到了马冬云说的羽绒服,总共四件,挂在架子上,从深红到浅棕,用了好几种颜色的布料,但效果都不尽人意。而且更关键的是,这羽绒服不像后世那么轻便,反而非常臃肿。 这样的羽绒服,余思雅感觉自己是不会买的,穿上跟裹成一个球有什么区别。那还不如买棉袄算了,棉袄更便宜点。 赵师傅看余思雅一直盯着羽绒服不吭声,心里打鼓,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余厂长,咱老赵没本事,做不出你说的那种羽绒服。要不,还是算了吧!” “新事物哪是那么容易弄起来的。”余思雅倒不气馁,问道,“上次我带回来的那几件羽绒服都拆了吧?” 赵师傅说:“拆过了,外面那层布料咱没见过,还有那个针法更复杂。” 余思雅就不信了,他们省没有,全国其他地方也没有吗? “赵师傅,你准备一下,去沪市出差,一切差旅费厂子里出。你就一个任务,找到合适的面料,买回来,再试试,就按照人家的针法依葫芦画瓢来做羽绒服,直到成功为止。” “啊?”赵师傅有点懵,“这……我,余厂长我能行吗?我这辈子都只去过县城两次。” 看着赵师傅忐忑不安的样子,余思雅想了一下说:“这样吧,马冬云,你去问问,养殖场有没有沪市的知青,要是养殖场没有就在公社找,公社没有就在相邻的公社找。到时候让李主任去沟通一下,跟公社请个假,让他们开个证明,找个熟悉路的知青陪赵师傅去沪市寻找合适的面料。” 这样一来,知青也能顺便回家探探亲。而且他是本地人,家里亲戚多,也认识不少朋友,万一遇到点什么意外的状况也好处理,比贸然从厂子里派两个人去沪市方便多了。 听说厂子里还安排了人陪着,赵师傅高兴极了:“那就没问题,还是余厂长你想得周到。” 马冬云对厂子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当场就想起来:“咱们厂子生产线上一个叫谭东阳的小伙子家里就是沪市的,我去叫他过来。” “好。”余思雅琢磨着要是能找到布料,看赵师傅这样,恐怕还得她亲自去沪市那边跟厂子里谈,到时候恐怕还少不得这个地头蛇引路,便准备先见见谭东阳。 谭东阳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知青,皮肤黝黑,下乡四五年了,去年到养殖场工作的。虽然年龄比余思雅大,但站在余思雅面前,他还是有些局促,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余厂长,你找我?” 余思雅颔首:“对,马冬云已经将事情跟你说了吧。你陪赵师傅去一趟沪市,差旅费养殖场报销,主要任务是陪赵师傅去找到合适的布料。赵师傅第一次去沪市,麻烦你多照应他,闲暇之余,你要回家探亲也行,不过不能耽误正事。” 谭东阳连忙应道:“好,余厂长,你放心,我一定办好厂子里交代的事。” “嗯,那你跟赵师傅熟悉一下,然后商量好时间,去李主任那里报备好,他去公社给你们开证明。”余思雅简单地吩咐了两句。 谭东阳高兴地去赵师傅商量去沪市的事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余思雅还惦记着闫教授,便去实验室看他。 结果闫教授忙得不可开交,听到她的声音,头都没抬,应也没应一声。 见他实在是忙,余思雅便没好打扰,站了几分钟就回去了。 这时候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小李看到她,笑着说:“余厂长,你家里没人,今晚就住厂子里吧?” “厂子里还有空房间吗?”余思雅问道。家里已经一个月没住过人了,估计到处都是灰尘,她这回去,还得收拾,住一晚明天又要走,索性不弄了。 小李笑道:“有的,不过是四人间的宿舍,你看行吗?” 余思雅点头:“怎么不行?大学还八个人住一间屋呢。” “那你先去食堂吃晚饭吧。”小李招呼余思雅过去,他一个人,下班也懒得回家做饭,都是在食堂解决。 两人去食堂打了一份饭菜,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工作。 余思雅问他:“闫教授他们还适应吧?” 其实小李早想跟她说这个了:“还适应,闫教授除了实验,对其他的都不大在意。不过他的几个学生有点想法,他们想将妻子孩子接过来,还问咱们厂子里能不能给他们的爱人安排个工作。我当时没答应,只说要征求你的意见。” 因为以前招工都是对外公布,公开招聘的。他们这要求显然有点破坏厂子里规矩,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找来开后门的肯定不少。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夫妻团聚,父子团聚,乃是人伦天性,这点咱们不应该阻拦。他们的家人来要养殖场生活,我们欢迎。至于工作嘛,这么跟他们说,下半年还有招工,家属也可以参加,择优录取。你把他们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记下来,回头我看看。” 如果确实出色,那也不是不可以适当照顾照顾他们的家属。还有好几个月,先看看他们的工作表现,再看家属是不是能干活的吧,只要还过得去,也可以适当地照顾。 “好,这样就不算开口子了。”小李很高兴,又问,“余厂长,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几天?” 余思雅说:“养殖场一切顺利,我准备明天就回省城。” “这么快?你就回来住了一晚。”小李诧异。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快什么快,我都回来三四天了,你应该知道。” 小李撇嘴:“这么大的事,前天在公社碰到王书记,他跟我说过了。这些个公社,真的是丁点小事都干不好,才多少鸭子啊,就没粮了,咱们当初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那不一样,我们当时是秋天,正是丰收的时候,食物多,而且全县就咱们一家养殖场,鸭子数量又少,随便想个法子都能将鸭子养大。他们现在的情况跟咱们当时又不一样。”余思雅淡淡地说。 小李想了一下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不能什么事都来麻烦他们清河鸭养殖场,这些公社就等着收钱吧。还要他们干什么? “那,余厂长,等这批粮食喂完了怎么办?不会还找你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小李抱怨。 余思雅赞同:“是啊,求人不如求己,这么下去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主意她已经给梅书记出了,就看梅书记敢不敢踏出这一步了。 梅书记这一晚上焦虑得都没睡着,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余思雅说的这番话。实行奖励制度,调动农民的积极性,同时解决养殖场的粮食问题,以后就不用再到处去求人买粮了。 一箭三雕,既提高了农村生产的积极性,增加了农民的收入,同时又解决了养殖场的饲料问题,还能提高县里的经济数据。 主意是好主意,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万一进展不顺,效率没提高,那这几万块的奖金谁出?还有蒋主任他们会不会反对,去上面告他的状? 这个烂摊子可不小,若是出了岔子,他这书记也别做了,所以他一直下不了决心。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梅书记还惦记着这事,对胡秘书说:“小胡,你给清河鸭养殖场打个电话,让余厂长来一趟,我想再跟她谈谈,另外,洪县长上班了吧,我有点事要找他。” “上班了,我刚才去送资料的时候听说他已经来了。”胡秘书回答道。 梅书记点头:“成,你先给余厂长打电话。” 几分钟后,胡秘书挂断了电话:“梅书记,养殖场那边说,余厂长已经坐车走了,她打算今天回省城。” “怎么这么快?车子应该还没到汽车站,你去汽车站等她,务必把她带到我的办公室,我有重要的事跟她谈。”梅书记赶紧说。 胡秘书得了令,马上出门,骑车他的自行车赶到汽车站。 得亏现在车子少,一路走走停停,速度慢,他去的时候,客车还没到汽车站。等了十几分钟,车子才来,胡秘书一眼就瞅见了人群中的余思雅,他赶紧跑上去:“余厂长,余厂长……” 余思雅回头,看到是他,有点意外:“胡秘书,你怎么在这儿?” 胡秘书拽着她的袖子将她往外拉:“我特意来等你的,梅书记在等你,跟我走吧。” “哦,好。”余思雅约莫猜到了梅书记还在纠结,罢了,就再晚点回省城吧,把事情了了也省得三天两头这样跑。 到了梅书记办公室,除了他,洪县长也在。 余思雅赶紧给他们打招呼。 梅书记指了指椅子:“余厂长,没有外人,坐下说话。” 余思雅坐下,看着他们俩,目露疑惑的样子。 梅书记喝了一口水说:“余厂长,我把你的提议给洪县长也说了,咱们大家一起来讨论讨论。” 余思雅感兴趣的样子:“哦,那洪县长怎么看?” 她对洪县长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位县长已经五十多岁,很快就要退休了,所以他现在也不怎么管事,存在感很低。开会的时候,余思雅看到过他两次,他每次都很少说话,即便发言也是四两拨千斤,谁也不得罪,典型的老好人。 仕途已经到了尽头,再折腾也没多大意义,估计洪县长就想安安稳稳地退休。梅书记想从他那儿得到支持,怕是有些难。 但出乎余思雅的预料,洪县长却说:“这个提议挺好的,公社集体种地,按工分分粮分钱,但有的人出工不出力,还是分一样多,这对老老实实干活的人来说太不公平了。不过以小队为单位,这人还是多了点,要是队里有几个懒汉,那其他人心里不得有意见吗?” 所以包产到户,多劳多得最公平啊。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余思雅笑着说:“确实有这个问题,不过要是懒汉,磨洋工这种人拖了本小队的后腿,那小队里其他同志还不得恨死他们啊。我想但凡有点羞耻心,不想跟左邻右舍成仇人的都不会这么干,如果真有这样的滚刀肉,那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但事后去套麻袋揍他一顿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是村里自己的事了。 洪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也是。”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可现在没人敢踏出这一步。 虽然不大满意这个结果,可洪县长还是挺支持这个事的:“目前就这么办吧,梅书记,你不方便出面的话,这个事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主持,要是出了岔子,问责,也由我一力承担。反正我过不了两年就要退休了,早点退,晚点退也没多大区别。” 余思雅诧异极了,完全没想到洪县长会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梅书记摇头拒绝了:“这怎么行?洪县长,这个事是我提出来的,也是我决策的,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我担着,只要你不反对就行。小胡,你打电话,让各公社的书记明天到县里面开会。” 想通之后,梅书记办事也雷厉风行,决定当天就把这事给定下来。玉米已经开始播种了,水稻还没种,还赶得上。 等洪县长走后,余思雅好奇地问:“梅书记,洪县长怎么对这个事如此上心?” 梅书记摇头叹息:“洪县长老家十几年前饿死了不少人。他家里虽然有他接济,没出人命,可亲戚里死了好几个,有个还是对他们加颇为照顾的长辈。洪县长对此一直很愧疚,想做点什么。他比咱们更迫切地希望改变目前的情况,让农民能吃饱肚子,家里有余粮,不再挨饿,发生以前的惨剧。” 原来是这样,余思雅点头表示了解,难怪一向佛系的洪县长会主动站出来承担这件事呢。对于这个情况,她也不好说什么,笑笑就过去了。 梅书记也没再说这个,而是提起了工作上的事:“余厂长,这个事是提议的,你最了解,我弄了一个简单的稿子,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余思雅接过稿子看了一下,还给梅书记:“挺好的,梅书记你把方方面面都说到了。我也就一个提议,将粮食卖给养殖场这件事先别提,蒋主任一直对咱们在下面办养殖场,绕开计划委员会不高兴,他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之一是为了给养殖场囤粮,肯定不乐意,搞不好又得出幺蛾子。这个事先瞒着,村里分粮都是根据工分分的,上缴粮站的这部分上面是有规定的,咱们把多余的部分直接卖到养殖场,这笔钱公社拿着,分给社员,社员们得了实惠后,哪怕知道粮食的去向,也肯定没意见。” “不然要是说了,有心人一挑拨,弄出什么这都是为了给养殖场生产饲料之类的风言风语,容易横生枝节。等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即便有流言蜚语,社员也是不信的,再想挑动他们就难了。到时候,即便蒋主任告到市里面,但只要咱们县今年的粮食大幅度增产,做出了成绩,上面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关键是要干好,就像小岗村一样,他们出了成绩后,不但没挨批,还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将这种模式迅速推广到全国。所以只要能办成,这个事风险并不大。 梅书记赞许地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全。明天开会你要不要一起出席?” 厂子重心都要转移了,余思雅并不想跟县里的政治牵扯太深,婉拒了梅书记:“我已经请假好几天了,再不回去上课,学习就跟不上了。万一留级,那丢人就丢大了。” 梅书记被她逗笑了:“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余厂长,清河鸭养殖场是咱们辰山县土生土长的厂子,带动了就业,提高了当地人民的生活水平。咱们县里一直对这样的厂子大力支持,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县里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余思雅明显感觉到,梅书记对她说话比以前客气了许多,可不只把她当个村办企业的厂长。果然是有人抢的东西才香吗?去了一趟省城回来,他们清河鸭的地位都跟着提高了。 ‘ “谢谢梅书记,公社、县里一直非常支持咱们厂子,作为厂长,我非常感激。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根在辰山县,以后还请梅书记多多指点我们的工作。”她把话也说得非常漂亮,而且再次表达了不会整厂搬迁去省城的态度。 梅书记对这个表态很满意,笑道:“指点谈不上,咱们都是为了工作,余厂长,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让小胡送你去车站吧,还能赶上汽车。” 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距发车只有半个小时了,便没有拒绝,谢过梅书记,余思雅坐着胡秘书的自行车去了汽车站,搭上车,当天傍晚就回到了家。 家里空荡荡的,眼看天都快黑了,沈建东也没回来。余思雅去厨房看了看,家里也没什么新鲜的菜,就只有两颗土豆。 她便拿了两个饭盒去国营饭店打饭。 等打完饭回家,天已经黑了,还不见沈建东回来,余思雅有点坐不住了。这么晚还不回家,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余思雅进屋拿上了手电筒,准备去电影院外面找找,刚拉开门就看到沈建东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脸上还有擦伤。 “嫂子,你……你回来了?”沈建东惊愕地看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脸,然后手背上的伤痕马上暴露了。 余思雅侧开身让他进屋,然后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身上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灰尘,脸上、手上都有些血迹,看起来非常狼狈。 “怎么回事?”余思雅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说。 沈建东见她板着脸,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也,也没什么,就,就是碰到两个地痞流氓问我要钱,我不给打了一架。” 余思雅听到这话,气得不轻:“你还挺能干的呢,碰到勒索为什么不去找公安?反倒跟他们打架,你才15岁,他们还两个人,你打得过吗?” 沈建东捏着手指:“不能报公安,会批评我的。他们虽然人多,但打不过我。”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现在摆摊这种事虽然已经开始陆续兴起了,但到底还没完全解除禁令,没逮着就算了,逮着了肯定要批评教育。沈建东有顾虑也正常。 “你以后早点回家,尽量走人多的地方,他们就不敢下手了,不要为了多卖几块钱,拖到很晚,让他们抓住机会。实在不行,你就跑去派出所公安局,批评就批评吧,反正你没成年,批评一顿也就放你回家了,总比挨打强。”余思雅进屋找了棉球,让他去清洗一下伤口,再用白酒消消毒。这会儿条件简陋,只能这样了。 沾了白酒的棉球擦过伤口,疼得沈建东龇牙咧嘴。 余思雅看了又心疼又好气:“现在知道疼了,跟人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了?以后尽量避开他们,要他们还找你麻烦,你告诉我,嫂子来解决这个事。” 沈建东抽了抽鼻子:“知道了。” “消了毒就过来吃饭吧,你这几天手不要沾水,咱们都去国营饭店吃,别做饭了。”余思雅豪气地说。这会儿国营饭店虽然贵,服务态度不好,但饭菜分量是真多,而且也没地沟油、死猪肉什么的,真材实料,干净卫生。 接下来几天,沈建东都老老实实地早点回家,身上也没有新的伤口,余思雅放下心来,忙着补前几天欠下的课,同时留意着火车站门市部的进程。因为要建厂子,那五万块可不够,得先将火车站门市部这只金鸡建起来,以加快回笼资金的速度。 等到四月初,门市部总算建成了。 余思雅去看了之后非常满意,因为小元同志确实将这栋建筑建得非常显眼,白墙红瓦,房顶上一只清河鸭的雕塑俏皮逼真,而且非常大,足足有三四米高,矗立在一片两三层楼房中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估计十年以内,这个建筑都是这片区域最亮的崽,拉风又显眼。 走过的路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打量,可以说,还没开业,二门市部就已经开始吸引大家的眼球了。 对这个效果,余思雅非常满意,痛快地让楚玉涛给小元同志结清了账,然后开始准备开业的事。 上次回去太匆忙,她都没来得及面试售货员,最后这个工作交给了小李负责,录取了包括林红旗在内的四女两男六个知青。 新员工到底缺乏经验,余思雅将叶梅调了过来,对换了一个知青去先前的店。让她带领售货员们准备开业的各种事宜,余思雅就不管了,当是对叶梅的一个小小考验。 五天后,清河鸭位于火车站正对面的二门市部盛大开业! 为了给这个门市部造势,同时让人知道这里开了一家店,余思雅又故技重施,找了几个老太太在店铺外面跳秧歌舞,引得路过的旅客全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当然,新店开业照样九折大酬宾。而且为了赶在这里观察火车站的人流量和旅客对清河鸭的接受度,余思雅还特意将开业的时间定在了周日。 她整天都呆在店里,加上她,一共七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等傍晚天黑后,关门,大家盘点了一下今天的销售额,竟然高达一万一千块,远远超过了一门市部的开店当天的业绩。 这个成绩让大家眼睛都亮了起来,叶梅更是感叹:“没想到火车站这边更好卖。” 余思雅笑笑没说话,这是当然,清河鸭毕竟不便宜,现在能坐火车的人,钱包都算比较丰裕,经济条件比较好,因而才舍得。而且他们要坐火车,吃的是硬性需求。 接下来几天,销售额渐渐降了下来,最后维持在一天五千左右,这也是个惊人的数字了。一年下来得有接近两百万的销售额,远超一门市部。 大家都对这个结果挺满意的,甚至有些兴奋。但余思雅却没太高兴,她可没忘记她在高市长面前夸下的海口,这点成绩在高市长面前还完全不够看。 但再开一个门市部,一年也就顶多增加一两百万的销售额,完全不够。而且从找门店,到建立门店,然后招聘开业也得好几个月。 太慢了,而且折腾。余思雅决定先走另外一步。 这天周末,查看了二门市部的情况后,余思雅将丁舜叫到了楼上的办公室。 这六名售货员中,丁舜和徐佳佳是她点名留下的。当时她打电话回去时就跟小李说过了,只要这个丁舜人勤快,没太大的毛病,就留下来。 工作一段时间来看,这人挺勤快,挺机灵的,目前看没什么大毛病。再想想他那封别有意味的简历,就看得出来,这个敏锐,而且非常机灵聪明。 现在养殖场就缺这样的人。 单独被领导叫进办公室,丁舜有点紧张:“余厂长,你找我,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余思雅笑了笑,指着椅子说:“坐。你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找你谈过话吧。” 丁舜点头。 余思雅又问:“怎么样,工作适应吗?” 丁舜连忙点头:“挺适应的,同事们都很好相处,门市部的工作也非常有干劲有奔头。” 这个小伙子,嘴巴挺油的,看来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他非常适合。 余思雅也不绕弯子了,笑道:“那你对咱们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有没有去做更有意义的工作的意愿?” 丁舜犹豫了一下:“余厂长,我没想法,我就是一块砖,厂里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搬,能为工厂做出一份贡献,是我的荣誉!” 余思雅差点被他逗笑:“放心,不会让你的工作离开省城。这样吧,丁舜,你说说咱们清河鸭这个产品的目标客户,也就是最常买的是哪一群人?” 丁舜脱口而出:“小孩子!” 余思雅挑眉:“怎么,大人不喜欢吃吗?” 丁舜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主要是大人嫌贵了,舍不得,偶尔买一次还行。” “那除了小孩子呢,最大的消费人群是哪一类?”余思雅循循善导。 丁舜抠了抠脑袋,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旅客,坐火车长途汽车的人。咱们在火车站的店生意就明显比在百货大楼对面的更好。” “没错。”余思雅赞许地看着他,“火车上吃饭要用全国粮票,贵不说,还不好弄。所以很多人坐火车,都是自己带大饼馒头煮鸡蛋咸菜对付的,冬天还好,夏天天气炎热,这些东西可放不长。而咱们清河鸭就不一样了,没撕开包装之前,放半年都没问题,能够很好地解决旅客在旅途中的吃食问题。” 丁舜忙点头:“对,就是这个道理,难怪咱们火车站的东西卖得这么快,他们才是大主顾。” 余思雅笑看着他问道:“所以我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我要你接下来一个月,每次带一百小袋的清河鸭去坐火车,去哪里,坐多远你自己定,当天赶回来,不停地变换路线,火车票留着,找楚玉涛报销。上了火车就打开你的包,撕开一袋清河鸭尝尝,如果有人问你买,你可以说你是给家里人带回去的,大家要有兴趣,可以匀一些给他们。记得,将每天销售的数据记录下来,从几点开始卖,几点卖完的,统统记清楚,有什么感想和触动也可以一块儿记下来。” “啊……”丁舜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鸭蛋,“这,余厂长,你让我去火车上做小贩啊?” 余思雅安抚他:“放心,只是暂时的,就一个月,一天都不多。你这工作要干好了,等叶梅升职或调离二门市部,店长的位置就是你的。” 说完这话,余思雅明显地看到丁舜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闪烁着勃勃野心。 有野心可不是什么坏事,这是驱动人奋进的一大源动力。 这不,原先还不大情愿的丁舜听了这话,立马向余思雅保证道:“余厂长,你放心,我一定做好你交代的工作。” 086 086 哐当哐当…… 火车缓缓驶出站, 新上车的旅客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紧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丁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穿过拥挤的人群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核对了一下车票, 没有问题, 就抱着包小心翼翼地坐下。 对面的老太太看他热得脸蛋通红,好心地说:“小伙子,把你的包放座椅下方嘛, 抱在怀里多热啊 , 你一直坐在这里也没人拿你的!” 丁舜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奶,不用, 我一会儿要吃东西, 为了排队赶火车, 我连早饭都没吃, 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了。” 说着打开了包, 故意将里面满满一大袋子清河鸭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大家一瞅, 好家伙,整整一袋子,全是塑料小包装的东西, 全是吃的。 老太太咋舌:“小伙子, 你带的啥呢, 都是吃的吗?这么多, 吃得完吗?” 丁舜撕开塑料袋, 举起一只鸭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边啃边说:“对, 都是吃的, 清河鸭听说过吗?他们家做的东西能保存好几个月, 我有个朋友就在那厂子里工作,我托他买了一堆, 路上吃点,吃不完的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这趟车只是经过省城,始发站和终点站都不在本省。清河鸭最近这几个月虽然在本省刷了很多存在感,但在省外还是没什么知名度。坐丁舜这片区域的旅客都是从其他省过来的,压根儿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架不住丁舜吃得香啊。大家都坐了一两天的火车,大饼、馒头都啃得嘴里淡出个鸟来,而且大饼馒头放了一天,硬邦邦的,口味变得更不好吃,实在是让人没食欲,有时候都只能泡开水才能勉强下咽。这会儿看丁舜吃肉,还不得流口水呀。 偏偏丁舜啃完了鸭腿,又从包里挑出一袋鸭脖子,咯吱咯吱地啃着,把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将骨头吐进先前那个装鸭腿的小包装袋里。接着啃下一块鸭脖子,一时间这片区域只有他一个人不停啃东西的声音。 有嘴馋的小孩子看他吃得这么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舔舔嘴皮子,眼睛死死地瞅着他,目露渴望。 带小孩的男人见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拽了拽小孩,从包里拿出饼干说:“吃你最喜欢的饼干。” 小孩扁了扁嘴,他是喜欢吃饼干,但再好吃也架不住天天吃啊,过去一整天都在吃饼干,他嘴里都甜腻腻的,已经不想吃了。小孩子拽着男人的袖子:“爸,我想吃肉。” 男人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一只鸭腿伸到了他面前。 男人诧异地抬头,对上丁舜的笑脸。 “这个给他吃。” 男人感觉很不好意思:“这……这怎么行,你这都是肉的,这么大个鸭腿,挺贵的吧?” 丁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贵,就五毛钱一个,反正也不是天天吃,就偶尔出远门吃一两回嘛,也花不了几个钱。” 五毛对于火车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都算不上特别贵,但白白拿人五毛钱的东西总归不好。中年男人看得出来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哪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他接过鸭腿说:“谢谢,我给你算钱吧,你也是花钱买的,哪能白吃你的。” 丁舜耸了耸肩,将包打得更开,问男人:“你要不要尝尝,都是五毛钱一袋。火车站对面就有个店,专门卖这个。对了,咸鸭蛋便宜点,只要一毛一个,你买了鸭腿,我送个咸鸭蛋给你尝尝吧,咱们家咸鸭蛋味道非常不错,里面好多油。” 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实在不好拒绝,给了一块钱,给自己挑了一只鸭腿,撕开包装袋跟着啃了起来。别说,这味道还不错,有点辣,又不是特别辣,应该是卤出来的,肉很香,比吃馒头香多了,难怪这小伙子啃得这么带劲儿呢。 “爸,我还想吃。”小孩子啃完了鸭腿,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男人。 男人有点后悔,早知道他这个鸭腿就不吃,给孩子留着。但都已经快吃完了,说这些也迟了,男人又掏了五毛,递给丁舜:“小同志,再给我来个鸭腿吧,小孩子嘴馋。” “爸,我不要鸭腿,我要刚才哥哥吃的那个,鸭脖子。”小孩子不答应。 丁舜笑着解释:“鸭脖子也是一个价,这里价格都一样,只有鸭蛋一毛一个。” 男人索性随他去:“那给他来一袋鸭脖子吧。” 丁舜挑了一袋鸭脖子给小男孩。 父子俩吃得有滋有味,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勾起了其他人的馋虫。 别人吃肉,自己在这里白开水就干馒头,也太没滋味了。一个提着公文包,干部样子的男人将硬邦邦的馒头放在搪瓷缸子的盖子上,从口袋里掏了一块钱说:“小伙子,你这叫什么……清河鸭对吧,还有吗?匀两袋给我吧,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没胃口,想吃点其他口味的。” 丁舜摸了一下包:“有呢,大家相逢即是缘,我这里正好有多的,大哥,你想要什么?鸭腿、鸭架子、鸭脖子、鸭……” “两个鸭腿吧。”男人保守地选了个先前那对父子尝过,反响不错的产品。 丁舜找了两只鸭腿递给他。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三个人的活广告,口袋里比较宽裕的也动了心思,纷纷问丁舜:“小同志,你那还有那么多,也匀点给咱们呗。” “是啊,这坐火车都没什么吃的,难受。”一个妇女站起来捶了捶腿说道。 丁舜想了一下,干脆打开包说:“哎呀,确实,坐火车几十个小时,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你们想要什么的,自己选,回头我再让我朋友给我寄一点就是!” 他这么大方,有不缺钱想满足口腹之欲的马上掏钱买了,也有舍不得钱心里想法多的,发出质疑的声音。 “这么一小袋子东西就五毛钱,去店里买恐怕就两三毛吧。” 这是影射丁舜价格卖得贵,故意赚大家的差价。 丁舜听了这个不乐意了:“我说这位大哥,你随便在车子上找个人打听打听,清河鸭是不是这个价?人家门市部,放在百货公司卖都是这个价。两三毛是不便宜,可这都是肉啊,肉跟面能一个价吗?” “什么清河鸭,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小牌子,谁知道啊?”男人不屑地说。 丁舜恼了,站起来,举起手大声说:“咱们这个车厢里有省城的人吗?听说过清河鸭的,有没有?有站出来,说说,咱们清河鸭是小牌子吗?” 别说,还真有个妇女站了起来,不服气地问:“小同志,谁说咱们清河鸭的坏话呢?我跟你说,这个厂子可好了,去年有人从里面吃到了一个烟头,人家就将那批货,一万多块钱的货全给销毁了。你换个厂子试试?我上回在国营饭店吃到了头发,那服务员根本就不搭理我,还说师傅做饭的时候掉根头发在菜里有什么稀奇的,你做饭的时候没掉过头发吗?你们说气不气人?” 这可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目前食品处于卖方市场,供不应求,尤其是各大厂子单位都是国营的,按照计划生产和销售,凭票供应,也不愁卖不出去的问题,所以在面对顾客的时候态度大多是傲慢的,高高在上。产品质量出了问题,往往也没什么售后和服务,顾客只能自己认了。 “可不是,有次我家小孩在饼干里吃出了石子,也只能自己认了,不了了之。这厂子舍得销毁一万多的货,那确实不错,吃他们家的东西也不担心出问题。” 丁舜冷哼了一声:“岂止是不错,人家这个厂子上过好几次广播报纸了。我们省去年底查出了二十几起高考顶替案,你们听说过吧?” 这个事很大,哪怕在外省,这些当干部也有所耳闻。听当地人提起,不免来了精神:“怎么,这跟你卖的这个清河鸭还有关系啊?” 丁舜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有。咱们省揭发出来的第一起顶替案就是这个清河鸭养殖场的职工。据报纸上说,当时这个厂子的厂长联系了省大的教授,帮忙查询考生是否被录取,然后又去找教育局,还是没结果之后,她找了省报将这个事捅了出来。而且后来还宣布出资印一份录取名单,随省报送到全省各个地方,让所有的考生都能知道自己是否被录取了!” 坐火车时间漫长,又没什么娱乐,本来就无聊,丁舜这故事新鲜又是真实的,特别吸睛,不少人凑了过来听热闹。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不光这个车厢,临近两个车厢的人看到这边围了如此多的人,也跟着过来听故事。 其中也不乏有省城的人,对几个月前的事还记忆犹新,急着表现,跟着讲了起来,给丁舜做补充:“不光这样呢,人家还说了,以后每年高考之后,都会发一份录取名单送到每个公社每个单位,人人都能看到。这样咱们省的考生以后就不怕再被人顶替了。” 这话引得不少人羡慕。 “这么好,那这个厂子确实不错,干了一件大好事啊!” “可不是,要是咱们省也对外公布所有的录取名单,让大家都知道谁被录取了,谁没有被录取,这样还有人敢动手脚吗?” “印刷几万份录取名单,还要投递到全省,得花不少钱吧?” “几千上万总要的吧?我看过那录取名单,报纸那么大,省报就一张,他们得好几张,应该要花不少钱。回头我也去买点这个清河鸭,就当给省报特刊出一份力了。” “这个厂子可真舍得啊,咱们省咋就没出这样的厂子呢!要有我也支持。” “可不是,我家二娃明年也要参加高考了,你们这说得我心慌慌的啊?万一她要是考上了,被人拿走了录取通知书怎么办?咱们可不认识什么教授,能查出她的成绩!” “这还不简单吗?大姐,让你家孩子考咱们省的大学,回头都会公布出来的,只要你认识咱们省的人,让他们帮忙在省报上查查不就知道了?” “对啊,这可是个好办法,到时候考没考上咱也能知道,不用担心有人拿了咱们的录取通知书!” …… 丁舜没想到自己这无心之语的一句话,最后还给本省的大学带来了特别多的外省考生。 因为有了这段插曲,丁舜带来的一百小袋清河鸭特别好卖,没多久就被三个车厢的人买完了。到了下一站,他赶紧下车,重新买了返程的车票回省城,到了省城也才下午四点多,算下来比上班都还轻松。 第一天出乎意料的顺利给了他特别足的信心,接下来丁舜干劲十足,而且随着一次次的兜售,他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很多时候卖完一百小袋清河鸭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全花在了坐火车上。 半个月后,这天周末,余思雅不用上学,呆在门市部楼上的办公室里办公。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放下笔,抬起头揉了揉脖子说:“进来。” 丁舜推开门进办公室,笑道:“余厂长,我听说你今天来了,就过来找你汇报汇报工作。” 余思雅虽然没有天天来门市部,但对丁舜这段时间的工作状态还是很清楚的。丁舜这小伙子够机灵,够勤快,虽然现在每天都能早早完成任务,两三点就收工,但他从不提前下班回家,而是一出火车站就跑回门市部继续上班,就连叶梅也在余思雅面前夸了丁舜两次。 其实他要直接从火车站回家休息了,也没人知道。但他偏偏不,跟这个时代磨洋工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不来上班余思雅也不会说什么,但领导肯定是更喜欢一个勤快够上进的职工。 余思雅含笑点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正巧我今天有时间,你的工作日志带来了吗?给我看看。” “带来了,我一直不离身。”丁舜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挨页地翻,丁舜写得很详细,每次的经过都非常清楚,最后还补上了新的体验。 “说说你有什么看法。”合上笔记本,余思雅笑着问丁舜。 丁舜自己找上门来,力求表现,心里多少有些主意,机会一到,他就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说辞道了出来:“余厂长,我发现火车上的人对咱们清河鸭的需求非常旺盛,尤其是坐长途火车的人。他们这些人动不动坐两三天火车,又累又困,嘴里没味,有时候就想吃点肉,吃点口味相对重一点的东西。咱们清河鸭好携带,也不算贵,五毛钱就能换换口味,很多人都愿意试试的。” 余思雅赞许地点头:“不错,还有什么感想?” 丁舜感觉余思雅在考他,想了想说:“余厂长,其实要是有人帮腔的话东西可以卖得更快。如果我们要在火车上售卖东西,可以找个人跟我搭档,我在明,对方在暗,两个人配合,一天卖个上千袋也不是问题。” 好家伙,连托都想到了,该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吗? 不过有想法总是好的,余思雅没打消他的积极性,赞许地说:“你这想法不错。” 丁舜找余思雅也不是没有其他目的,听余思雅不反对,大着胆子提议道:“那余厂长,能不能每天多给我点货,再多安排一个人跟我一块儿?我保证业绩能翻好几倍。” 余思雅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难道想一直在火车上卖这个?这可比在门市部还辛苦多了。” 要到处跑,火车上又挤,每天不停地赶火车,长时间干下来,非常累。 丁舜怔在了那里,他最近卖东西卖得起劲儿,竟然上头了,都快忘了自己还要回门市部。 不过火车上的生意并不比门市部小,如果他能做成功,为养殖场开辟一个新的销售渠道,那他在厂子里的地位也会跟着上升。这远比去熬资历做一个店长更让他心动。 急于做出一番成绩的丁舜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厂子里需要,余厂长,我也可以一直干这个,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嘛,都是为厂子奋斗。” 好家伙,这干劲儿还真是足。余思雅挺欣赏他的,但把他叫去火车上卖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他去当小贩。 余思雅摆手:“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在火车上卖东西的,要么是火车站的售货员,要么是要交管理费的推销员,当然现在还没有后者。可丁舜在火车上兜售东西始终是不合规的,她之所以让丁舜去做这件事,除了丁舜脑子灵活以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家在铁路上背景很深,即便被发现,也顶多私底下批评他一顿就完事了。 丁舜还想说什么,余思雅摆手制止了他:“你要觉得一百份太少了,可以增加数量,回头我跟叶梅说一声。卖不完的你带回来就是,不用勉强。你跟我说说,这段时间在火车上卖东西,碰到过乘务员或其他铁路工作人员吗?他们看到你是什么反应?” 丁舜摸了摸鼻子:“被发现了两次,他们问我在干什么?然后就没说其他的。” “都认识你吧?”余思雅了然地问道。 丁舜点头:“有个是我舅舅的好朋友,还有个是我妈的同事。” 难怪他没受到刁难,但换个人试试?而且他这只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很扎眼,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要真像丁舜说的在火车上组织一支销售小队,铁路方面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嗯,接下来半个月,你放开手卖试试,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如果他们让你别卖了,你就回店里,将数据统计一下,做成一份报告交给我。”余思雅吩咐他。 丁舜点头:“好的。” 得了余思雅的首肯,第二天起,丁舜就开始疯狂增加数量,先是两百袋,然后是三百袋,最后增加到五百袋,时间开始拉长,很多时候要晚上才能回家。 这样强度的劳动,加上火车上吃不好,一个星期下来,丁舜就瘦了一圈。他家里人看了很心疼,劝他别卖了,但丁舜不同意,非要继续干这个。 家里人拦不住,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感觉更愧疚了,都是他们没本事,没弄到工作岗位,孩子才要这么拼,好留在省城,留在家乡。 等到四月底,丁舜在火车上卖了二十多天东西的时候,他的家人看不下去了,主动找上了余思雅。 这天中午,余思雅下课和崔梅一起去食堂吃饭,走到半路就看到尤丽华领着一对衣着整齐的男女过来。 看到她,尤丽华挤了挤眼睛:“思雅,这两位同志找你,我回去的时候在宿舍楼下碰到了。” 余思雅看着这对陌生的男女,有点意外,朝尤丽华道了声谢,然后问道:“我就是余思雅,请问你们是?” 中年男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男人主动说:“余厂长,你好,我是丁舜的舅舅秦朝华,旁边这是丁舜的母亲,我妹妹秦宜华,能单独聊聊吗?” “当然可以。”余思雅含笑点头,又对崔梅说,“今天中午你自己去吃饭吧,下午如果我没能来上课,你帮我请半天的假。” 崔梅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明显来者不善的秦家兄妹,低声说:“你小心点。”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没事。” 等同学走后,她淡定地问秦朝华:“秦列车长,那边有个凉亭,咱们去那边谈怎么样?” 秦朝华没意见:“可以。” 三人来到凉亭边,这旁边有个十几亩的天然小湖泊,是省大的一景,平时不少人在这里晨读。不过这个时间,大家都下课吃午饭,周围都没人,非常方便谈话。 余思雅微笑着主动问道:“两位同志找我想聊什么?” 秦宜华捂住鼻子哭了出来:“余厂长,你帮帮忙,将我们家丁舜叫回来行吗?你们不是说好让他回来做售货员的吗?怎么让他去火车上做小贩了?”丢人不说,关键是儿子不到半个月就瘦了一大圈。 余思雅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丁舜没跟你们说吗?我只让他去做一个月,目前还剩五天,五天后他就会回门市部上班。” 啊? 秦家兄妹傻眼了。 秦朝华蹙眉解释:“余厂长,他没跟我们说过。这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天不亮就出门,晚上九十点才回家,天天扛着一个大包上火车,三餐不准时,忙起来经常没饭吃,十天不到就瘦了一圈。咱们当家长的也是担心,冒昧打扰余厂长了。” 搞清楚了丁舜并不是被余思雅一直打发去做小贩后,秦朝华的态度明显变了。毕竟外甥还要在对方手底下混饭吃,得罪他的领导没什么好处。 余思雅很好说话:“都是误会,我明白的,你们也是担心孩子。丁舜那边我给他布置的任务是一天卖一百小袋就可以了,非常轻松,是他非常上进努力,主动提出要增加数量的。” 秦宜华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说:“这孩子从小就倔,认死理。当初本来咱们说让他姐下乡的,他姐姐毕竟要大点,结果他悄悄报了名,背着包,拿着两件衣服就下乡了,那年他才15岁。现在还是这样,一点都不听劝。” 余思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那这么说来,丁舜倒是一个蛮有担当的年轻人,在这种大事上礼让姐姐。 “好了,别在余厂长面前说这些,耽误余厂长的时间了。”秦朝华说了妹妹一句,然后又歉疚地看着余思雅道,“余厂长,不好意思,是咱们没弄清楚状况,贸然来找你,耽误了你,非常抱歉。” 余思雅摇头:“你们这也关心丁舜。回头我跟门市部那边打个招呼,以后每天只给丁舜两百包的货。” “不用,不用,领导这么安排肯定有领导的用意。余厂长,你就当咱们今天没有来过,你忙你的,让丁舜干吧,他年轻小伙子,力气大,不妨事的。”秦朝华赶紧拒绝。反正只有五天,辛苦一点就辛苦一点了,在领导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比较重要。 余思雅正想要这数据,便没反对:“好,这样吧,等丁舜干完这五天,我给他放两天假,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 秦宜华连忙说:“谢谢余厂长,咱们家丁舜能遇到你这么体贴的领导,是他的福气,真是太谢谢你了。” “应该的。”余思雅脸上挂着笑,像是不经意间提起,“对了,秦列车长,有个事想问问你们,你们认识省城铁路局的局长吗?” 秦朝华瞥了她一眼:“见过几次,余厂长可是想认识唐局长?” 余思雅含笑道:“对,我有点事想找唐局长聊聊,不知道秦同志方不方便帮我引荐一下?” 自己外甥还在别人手底下干活呢,秦朝华自然要尽力。 “余厂长,这个我也不敢跟你保证,回头我托人帮你问问,你看行吗?” 余思雅点头:“那就谢谢秦列车长了了,时间最好定晚一点,等丁舜回来,我想带他跟我一块儿去见唐局长。” 秦家兄妹对视一眼,搞不懂余思雅想干什么。但带着他们家丁舜去见局长也是一件好事,要是留了个好印象,以后有什么工作岗位,说不定能先紧着他们家丁舜。 至于养殖场的工作嘛,一家子都在铁路上的秦家人还真有点看不上,毕竟清河鸭是个村办企业,跟他们这种大铁路局可没法比。要是能进铁路局,在秦家人看来自是比呆在养殖场强。 “成,等时间定下来了,再通知余厂长。” 余思雅感激地说:“那就麻烦秦列车长了。” 这一拖就拖到了五月以后。 5月6号那天傍晚,上完最后一堂课,余思雅背着包出了校门就看到了丁舜。 “回来了,这两天还休息得好吧?”余思雅看到他笑问道。 丁舜非常不好意思:“余厂长,对不起,听说我妈和我舅舅前阵子来找你了,跟你添麻烦了。他们就是爱瞎操心,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余思雅淡然地说:“你舅和你妈都是讲道理的人,我们谈得很愉快,你不要怪他们,他们也是关心你。对了,我让你做的数据统计表呢,好了就给我。” 丁舜…… 见余思雅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丁舜心稍安,拿出了数据表和工作日志:“都在这儿。” 这几天可没累死他,每天卖东西不说,还得写工作日志,做数据统计表。 余思雅翻开看了一遍,然后合上,放到了自己的包里:“做得很不错,先放我这儿,回去我还要仔细看看。你舅舅说帮我约见省城铁路局的唐局长,有消息了吗?” “有,这个星期六上午,你看行吗?”丁舜过来主要是为了通知她这个事。 没空也要腾出空啊。余思雅笑道:“有,那天你也准备一下,跟我一块儿去。” 丁舜虽然早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余思雅要带他去见局长,这会儿真从余思雅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复,还是有点吃惊:“我也要去吗?” “当然,你最清楚状况。”余思雅冲他笑了笑,“咱们就那天上午八点约在门市部见吧。” 周六那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看就是个好日子。 上午八点,余思雅背着包,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准时出现在了二门市部。 丁舜和他舅舅秦朝华也在。 丁舜在搬东西放到货架上,秦朝华看到余思雅说:“余厂长,你们这铺子面积挺大的啊。” “对,这是以前电影院的旧址,荒废了,就买了过来建的门市部。让秦列车长久等了。”余思雅笑着说道。 秦朝华笑着摇头:“没事,我今天休假,顺便来看看丁舜的工作环境。” 余思雅扭头叫丁舜:“别搬了,走了。” 三人从门市部出发,直接去铁路局。铁路局就在附近,离火车站不是很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们去得比较早,唐局长在忙,等到九点,秘书才把他们领了进去。 “唐局长,打扰了!”秦朝华进门先打招呼,然后介绍道,“这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后面那位是我外甥,在清河鸭养殖场的门市部上班。门市部就在火车站对面。” 对于火车站对面拔地而起的这栋新建筑,唐局长记忆尤深:“原来这就是余厂长,久仰久仰!” 余思雅跟他握了手,笑道:“唐局长客气了,今天贸然来打扰你,还请海涵。我这次来是有一桩生意想跟唐局长谈谈。” 唐局长可能是很少见到这样直接的人,愣了一下:“哦,不知道余厂长想跟我谈什么。咱们铁路局跟你们养殖场好像没什么工作能搭边吧?” “怎么会?唐局长,我给你看一组数据。”余思雅把丁舜做的数据列表拿了出来,递给唐局长,然后朝丁舜使了使眼色,“丁舜,是你出去卖的货,你给唐局长说说情况。” 啊? 丁舜有点懵。 他可是第一次直面唐局长这样的大领导,心里紧张得不行,看到余思雅朝他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努力平复下紧张的心情,颤抖着开了口:“唐局长,过去一个月,我们余厂长让我去火车上兜售清河鸭。这张数据列表就是我过去一个月卖清河鸭的成绩,最坐边是日期,第二排是售卖数量,第三排是所用时间。” 唐局长捏着这份清晰明了的数据,一目扫过,刚开始半个月非常平稳,每天售出一百小袋清河鸭,不过用时越来越短。到了后半个月,销售数字开始急剧攀升,从一百增加到两百,最后定格在了一千份。 要知道,这可是丁舜一个人的战绩,而且他每天还要返回来,也就说他在路上还要耗去不少时间。如果这部分时间也在兜售,成绩会更可观。 不过,这关他们铁路局什么事呢? 唐局长放下数据列表,淡淡地夸了一句:“小伙子不错。” 一看就没上心。余思雅也能理解,毕竟嘛,唐局长更关心的是铁路运输的问题,运输不出错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余思雅只得挑明:“唐局长,这还只是丁舜一个人的成绩。如果铁路上能够公开售卖咱们清河鸭,我相信这个数据会更可观的。” 唐局长蹙眉:“你是想铁路局允许你们清河鸭的销售人员上火车?” 丁舜和秦朝华也看了过来,觉得余思雅可真大胆,竟然找局长提这种要求。 哪知余思雅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铁路安全重于天,咱们的销售人员上车兜售货物,万一造成人群拥挤,踩踏之类的事故或者出现食品安全问题,这不是给铁路局的同志们增加麻烦吗?” 唐局长面色稍缓,含蓄地点头:“余厂长觉悟挺高的。”这个口子,他不可能开。 余思雅笑着说:“唐局长,旅客对保质期比较长的食物需求挺高的,铁路局一直为人民服务,我相信也是非常想满足广大旅客的需求。所以唐局长我这里有个提议,将清河鸭的产品列入到铁路销售的食品中,实现铁路局、旅客和我们清河鸭三赢!” 碰! 丁舜惊得手肘一歪,撞在了椅子上。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大胆了,但跟厂长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087 087 唐局长虽然没表现得像丁舜那样失态, 但他明显也惊了一下,手抚上杯子, 在边缘蹭了蹭, 过了几秒才平复下心情,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眼神看着余思雅:“余厂长觉得这合适吗?” 他们火车上确实也在兜售东西和食物,还有一节车厢是餐厅, 供火车上的旅客吃饭, 也确实跟一些企业有合作。但他们合作的厂子都是大厂,从来没选过一个几百人的小厂子。不是他看不起清河鸭, 实在是这个厂子跟他们以往合作的单位差太远了。 余思雅知道没这么容易, 毕竟是铁老大, 这会儿运输的主力, 要是她一提, 对方就答应, 那才奇怪了。 “唐局长,你觉得哪里不合适?”余思雅谦虚认真地看着他。 唐局长有点说不上来。 见他的表情,余思雅就知道他其实心里也没具体的反对点, 只是心里预先就认定了清河鸭不合适。 所以余思雅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拿起丁舜做的数据表, 翻开, 指着数字说:“唐局长, 销售数据在这儿,实事证明, 旅客非常喜欢我们清河鸭的产品。咱们就按照批发价的毛利率算, 后期丁舜一天卖一千小袋, 就是五百块,毛利率就有整整一百块了。他这还是只卖了准不到十个小时, 而且只在几节车厢卖,都没将所有车厢逛完。说明咱们的旅客是有这个需求的。而且我们清河鸭包装简单,携带方便,尤其是这要到夏天了,你们列车上还要用冰块棉被来保存食物,多麻烦,有咱们清河鸭做补充,能省你们不少事。” 这会儿列车上还没有空调,到了夏天特别闷热。而且速度很慢,尤其是跨省长途,那坐个几天火车都是正常的。如此长时间,餐厅的食物怎么保存就成了问题,这会儿只能用老办法,冰块和棉被捂住保持低温以避免食物变质。 虽然余思雅说得挺有道理的,可唐局长似乎还是不大感兴趣,敷衍道:“余厂长,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回头我跟局里的同志讨论讨论再给你答复。” 余思雅又不是那种刚出社会好忽悠的小青年。这话一听就是敷衍,唐局长从头到尾就看不上这门小买卖,所以根本没把她这话听进去。 这个时代虽然大家都喊着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可口号当不了饭吃,喊了二十几年大家也喊疲了。希望员工能够自觉加班加点,以单位为家,讲什么奉献精神是行不通的,这种鸡血只能打一时,不可能打一世。想让人努力工作,那得让人看到希望,升职加薪,名利财富总要得一样吧?付出了能得到相应的回报,这才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现在唐局长之所以对这个提议不热络,没认真放在心上,就是因为这个事办成了除了给他和下面的人多添一点工作外,没什么好处。至于旅客的需求和实惠,完全不在铁路局的考虑范围内。 搞不好工作多了,下面的员工还会有怨言,唐局长又何必折腾呢。至于新增加的那点盈利,铁路局是国营单位,要上缴的,如果运营资金不够上面也会拨款,所以这个钱也没太大的诱惑力。 要想说动唐局长,得从其他方面下手,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行贿这种违法的事余思雅是不会做的,那就只剩另外一条路了,好名声。 余思雅没走,接着说道:“好的,谢谢唐局长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昨天算了一下,咱们省城每天来往列车多达几十趟。按照一个列车配备两个售货员算,这就能新增差不多一百来个岗位,如果一辆列车上配置四个售货员,那就能增加差不多两百个岗位,等以后铁路扩线了,铁路售货员的数量会更多。这些售货员也不用铁路局另外拨款,就卖清河鸭的利润就能养活他们,还有盈余。如果办成了这个事,那唐局长可是咱们省城铁路局职工们的大恩人。” 唐局长又不傻,一听就明白了,余思雅这是不肯死心,还企图说服他呢。刚开始他挺不耐的,本想找借口把余思雅赶出去,但等余思雅说到新增就业岗位时他沉默了。 这年月,谁就没孩子下乡呢?眼前这丁舜不就是吗?他家里四个孩子,大的两个早早参加了工作。轮到两个小的,还在念中学就得下乡,家里大人托关系,找人,想尽了办法也只弄到了一个岗位,家里还是得有一个孩子下乡。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也不是个例。后来但凡局里面多出一个岗位,大家都会抢破头,就是希望借着岗位把自家的孩子弄回来。 唐局长他自己也有孩子,亲戚朋友在铁路局上班的也不少,他们也有孩子在乡下。这些在乡下的孩子无时不刻不牵动着父母的心。 可以说,余思雅这个饵放得刚刚好,戳中了唐局长的痛点。他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而且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要是拒绝了,回头这个事传出去,那些孩子还在乡下的老员工还不得恨死他啊。 当了半辈子的老局长,谁愿意背个恶名?等走的时候,大家都还说他一点都不为职工考虑。 唐局长这回的语气郑重了许多:“余厂长,你容我好好想想。” 余思雅含笑点头:“我相信唐局长。对了,唐局长不用担心供货问题,我已经在高市长面前承诺过了,咱们清河鸭下半年就将在省城建厂,以后铁路局可以直接去咱们在城郊的工厂拉货就是,非常方便的,你完全可以放心。” 谁问你这个?唐局长瞥了余思雅一眼,这姑娘老练啊,刚开始一步一步地放饵吸引他上钩,还拿出数据论证她方法的可行性,眼看他态度软化了又搬出高市长,给他吃颗定心丸,间接表明,他们清河鸭可不是什么没来历的小厂子,那是得了市长认同的。 “那高市长挺支持你们工作的。不过你们养殖场不是在辰山县吗?按照行政规划,不归省城管吧?”唐局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面对他的质疑,余思雅一点都不怵,微笑着是:“是啊,咱们辰山县行政规划属于丰宁市管辖。不过咱们这不是在省城开了门市部吗?省城的市场更大,省城火车站四通八达,能通往全国各大主要的城市,对咱们清河鸭的发展更有利。所以我们清河鸭以后的工作重心会转移到省城,高市长听了非常高兴,前阵子还特意上让省城粮食局特批了五百吨粮食给咱们养殖场,几十辆卡车才运走。” 唐局长严重怀疑,这是余思雅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但特批五百吨粮食给清河鸭养殖场这种事应该也做不了假,因为这么大的事,随便找个在粮站工作的同志问问就知道了,余思雅没必要撒这种轻易就能拆穿的谎言! 莫非高市长真的很看好清河鸭养殖场?不然他一个大市长,干嘛管这种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跟清河鸭合作的事得仔细仔细斟酌了。 唐局长态度对比刚见面的不冷不热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余厂长真是英雄出少年,还得了高市长的赏识,高市长都这么相信你们清河鸭,我们铁路局自然也相信。余厂长,回头我就开会,跟局里面的领导们讨论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狡猾的唐局长还是没给个准话。 余思雅该说的都说了,凡事过犹不及,把唐局长逼得太急,容易引起他的反感,反而不妙。 余思雅识趣地站了起来:“谢谢唐局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宋秘书,你帮我送送余厂长他们。”唐局长客套的说。 余思雅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还有工作要忙,有秦列车长带路,你不劳烦宋秘书了。” 唐局长这才没客气:“好,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留余厂长了。” 客套完,送走余思雅后,唐局长马上对秘书说:“小宋,给粮食局那边打个电话问问,前阵子高市长是不是给清河鸭养殖场特批了五百吨粮食?” 过了一会儿,宋秘书打完电话,回来说道:“唐局长,我刚才打听过,是有这个事。据粮食局那边的同志说,清河鸭养殖场是拿了高市长批的条子去提的粮食,都是粗粮和一些油料、麦麸、米糠等等。然后我找市政府那边熟悉的朋友打听了一下,据说是刚才那位余厂长去找的高市长,双方具体谈了什么,没打听出来,因为好像余厂长是去高市长家里拜访的。” 唐局长拧眉嘀咕:“都上高市长家里去了……” 那这关系不简单啊,看来余思雅还真没夸大其词,高市长是真的很看好清河鸭。高市长都投了赞成票,加上这个合作对他们铁路局没坏处,还能解决一部分职工子女就业的问题,唐局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沉吟片刻,他吩咐宋秘书:“小宋,你把余厂长今天说的这件事整理一下,过几天咱们局里开个会,讨论一下。” 宋秘书明白了,唐局长这是赞成了,立即点头:“好的。” 这边,秦朝华和丁舜云里雾里地跟着余思雅出了铁路局,才回过神来,秦朝华问余思雅:“高市长真的这么看好你们清河鸭?” 他以为这就是一家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小破厂而已。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丁舜应该听说过,咱们县建了二十多家养殖场,缺粮,我就找高市长,高市长人好,帮咱们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 秦朝华不语,人好就给你几百吨粮食?别逗了,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怎么不见给其他人粮食?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说服高市长的。 哎,同样是年轻人,自己家的怎么跟别人家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余思雅不管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笑着说:“今天谢谢秦列车长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丁舜你今天可以不用去上班,放你半天假。” 丁舜连忙摇头:“这怎么行,余厂长,我前面已经放了两天假了,我一会儿就去上班。” 余思雅由他去,没多说,挥了挥手上了公交车。 等她走后,秦朝华拉着外甥激动地说:“小舜,你刚才听到了你们余厂长说的话。要是唐局长答应了,咱们铁路局一下子能多出上百个岗位,你不是喜欢在火车上卖清河鸭吗?咱回去跟你爸妈商量商量,早点找管人事的齐主任,让他给你留个名额,这个事你可是功不可没。” 丁舜听得很无语:“舅舅,你们不是反对我在火车上卖清河鸭,说太辛苦了吗?” 秦朝华瞪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养殖场派你去火车上兜售东西,那是散兵游勇,没啥保障的辛苦活,但铁路局的正式工那就不一样了。而且以后咱们还能想办法给你调个好点的岗位,就不用去火车上卖货了。” 丁舜不乐意,本想反对,可又想这个事现在还没谱呢,万一他说坚决不去,他舅舅就不管了怎么办?便说:“舅舅,唐局长都还没点头呢,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万一没成呢?” 秦朝华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不成?肯定能成,你姐还在做临时工,你表弟还在乡下受苦,这事不成也得成。” 丁舜一听就明白了,嘿嘿地凑过去:“舅舅,你要干什么?我帮你。” “去上班吧,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秦朝华推开他的脑袋走了。 丁舜撇撇嘴,不用说他也知道,这些人啊,对能让子女回城特别执着,现在得了这么个机会怎么会放过。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丁舜回家的时候,家属院里,大伙吃过饭就凑在外面讨论,瞧见丁舜,有大妈连忙把他拉过去:“小舜啊,听说你们单位要在火车上设岗位,是不是有这回事啊?那你可别忘了咱们家小东,你们可是一块儿长大的。” “就是,小舜,大家还是邻居呢,你娟子姐也别忘了啊,你看她下乡都七八年了,快熬成老姑娘了。你得帮帮她啊!” “小舜,你还没对象吧,喜欢什么样的,大妈帮你说个俊的。” …… 丁舜头一次面对大妈们的热情,头皮发麻:“三婶,李大妈……你们听谁乱说呢?是我们厂长找了唐局长谈了在火车上售卖咱们清河鸭的事。铁路上的事,咱们一个养殖场,怎么会去设什么售货员。” “啊?这样啊,那到底还有没有岗位啊?”三婶追着问,这可是关系着她家东子能不能回来。 丁舜叹气:“这要看局里怎么安排了,大家等消息吧,我相信局里会为大家着想的。”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秦宜华看到小儿子回来,连忙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端出来。” 丁舜跑去厨房洗手:“妈,外面怎么传是咱们养殖场要设什么售货员,这不是瞎胡说吗?” 秦宜华瞥了他一眼:“你舅舅要不这么说,岂不是太明显了,唐局长肯定知道是咱们把这事传出来的。” 丁舜撇嘴,说得这样唐局长就猜不到是他们似的,当时就几个人在场,能把这话传回家属院的只有他们舅甥。 算了,反正他也管不了,随便他们传吧。 唐局长晚上回到家,就碰上了亲戚找上门,都是问火车上增加售货员这个岗位的事。唐局长虽然内心已经认可了,但被人找上门拉关系,心里多少不爽,等送走了亲戚后,他冷哼:“这个余思雅,年纪不小,心眼倒是不少。” 他媳妇瞥了他一眼:“老唐,你固执什么?多点岗位不好吗?看看每年下乡,谁家不乌云密布,要是一下子得了这么多岗位,咱们铁路局的职工子弟都能有工作,顺利回城,这不是好事吗?回头大家都感谢你,提起你老唐,谁不一顿夸?” 唐局长无奈地看着她:“你究竟向着谁啊?” 他媳妇把碗放下:“谁有理我向着谁。”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开开会吧,我已经让小宋组织一下,回头局里面就开会,把章程定下来。” 唐局长媳妇儿这才喜笑颜开:“那得快点,回头我给珍珍写封信过去,她都下乡四年多了,一个女孩子在乡下,我姐姐一直放心不下她。” 这样的对话还在铁路局家属院里许多家庭中提起。 关于这些余思雅不得而知。周六还有课,她是请假出来的,办完了事就回去继续上课。 第二天,因为是周末,余思雅便到了火车站的门市部。 丁舜看到她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余厂长,昨天我下班回去,铁路局家属院好多在提这个事呢,肯定能成。” 余思雅蹙眉:“你舅舅说出去的?” 丁舜嘿嘿直乐:“对啊,我表妹还在乡下,舅舅想把她弄回来。怎么,有问题吗?” “小心把唐局长惹恼了,这个事黄了。”余思雅担忧地说。唐局长可不是电影院一个主任这样的干部,级别不一样,性情也不一样,岂是撒泼耍赖就能行的。 丁舜愣了一下:“可已经传出去了,怎么办?” 事已至此,余思雅笑道:“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看后续吧。” 她只跟唐局长有一面之缘,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人,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丁舜有点苦恼:“对不起,余厂长,是我们没考虑周全。” 余思雅摇头:“没事,这点小事情应该不会影响唐局长的决断,不过他以后对我可能有点想法。” 估计唐局长还会觉得是她煽动的。 不过只要不影响合作就行,唐局长对她是什么印象余思雅并不太在意。真把她想得心机深沉也未必不是好事,因为年龄和性别的原因,这些老干部对她总不是那么信任。 丁舜见她挺淡定的,心稍安,问道:“那,余厂长,你觉得我们还该做点什么?” 余思雅摆手:“你们怎么做是你们铁路局职工的事,不要问我,我得去忙了,等楚会计过来,让他到我办公室。” “哦,好。”丁舜赶紧点头。 余思雅去了办公室,拿出号码本,开始打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一桩,导致买车的事一直没定下来,最近有空,余思雅就想将这件事办了。 她挨个给名单上的厂子打电话,询问车子的状况和价格。 可惜结果不是很如意,连续打了三个电话,对方厂子的车子都是用过好些年的,其中有个想出车子的厂子还是石子厂的。他们的车子长期拉石子,都用了七八年了,磨损可想而知,还要价两万块,简直是把她当冤大头。 可见,并不是每个打电话来的人都抱着善意,有些甚至是想来捡便宜,坑她的。 余思雅在电话里没翻脸,客客气气地说要考虑一下,挂断电话后就将这家厂子从备选名单中划掉。 连续打了四个电话,结果都不大令她满意,这些车子要么是开了很多年,要么是价格太贵。 等楚玉涛来的时候,余思雅都还没选到一辆相对还可以的车子。 “余厂长,你还有事要忙吗?那我晚点过来。”楚玉涛见她还在打电话,便说道。 余思雅将电话放了回去:“不用,就打电话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车子,这个事不急,你进来吧,账本带来了吗?” “带来了。”楚玉涛将两本账本放到办公桌上,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二门市部虽然是上个月才开业的,但上个月的业绩已经超过了一门市部。” 两个门市部都是买的,属于厂子里的固定资产,没有租金,开业后就只剩人力成本。余思雅将他们的工资提到了三十块一个月,年底的奖金另算,所以两个门市部目前看起来,大致的成本就差六十块,可销售额却差了五位数。 余思雅接过账本翻开,边看边说:“很正常,火车站这边人流量更大,消费能力更强。” 她看了一下账本上的数字,扣除掉人工成本和原材料成本,四月两个店铺有七万多的盈余,算是纯利润。这个数字对他们只有几百人的小厂子来说不错了。 “很好,上个月的盈余,留五万块,其他的打到厂子的账户上,用作厂子里的流动资金。”余思雅很快就将钱安排好。 楚玉涛点头,问余思雅:“我听杨会计说,你这边上次也从厂子里拿了五万块,咱们厂子是要有什么新计划吗?余厂长,我没质疑你的意思,就是想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 楚玉涛不是多话的人,主要是他现在在省城,消息也不大容易传回公社。余思雅便没瞒他:“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答应了高市长,要在省城建分厂,这笔钱是建分厂的启动资金。” 她放谁鸽子也不能放高市长鸽子啊。 “啊?”楚玉涛吓了一跳,“这……咱们厂子,这是要搬到省城吗?这,这太突然了!” 余思雅淡淡地说:“这个事梅书记也知道,领导们都没意见。”所以你们也别废话了。 好吧,楚玉涛没话说了:“那就好,我只是太吃惊了。地址选好了吗?” 余思雅摇头:“还没有,过几天我去找高市长要地。” 楚玉涛看着她淡定的表情,有些无语,她可真敢说,当然,更敢干。 “要我陪你去吗?” 余思雅想了一下答应了:“也好,咱们乡下建厂房,二门市部建房子,你都参与了,大致知道各种材料的价格和人工费。回头你跟小元同志打听一下,咱们要是建一个一万平方米的厂房大概需要多少材料,你做个预算出来,回头见了高市长,有数据好说话。” “好的,正好今天星期天有时间,我下午就去找小元同志。”楚玉涛也是个行动派,他平时要上课,很多工作也只能抽周末的时间处理。 余思雅点点头,将账本还给了他,捞起电话继续打。 又打了八个电话,将前阵子凡是有意向出售车子给他们的单位都打了个遍,余思雅初步挑选出两家。 但这两家单位都不在省城,而是省城下面的县市,去一趟至少要花两天时间,她实在是没空。 犹豫了一下,余思雅决定去找伍常安同志。 余思雅运气比较好,到了省运输公司,伍常安正好没出去,呆在运输队捣鼓他的车子。 “余厂长,你怎么来了?”他从车子下面爬了出来,拍了拍手,发现手上都是机油,根本拍不干净,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外面太阳晒,你去里面坐一会儿,等我洗个手?” 余思雅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车子还没弄完,便说:“不用了,你一会儿还要修车吧,咱们就在树荫下说会话就行了。“ 伍常安跟她是老熟人了,知道这个余厂长是干实事的,不讲派头,从善如流地说:“成,去那边的香樟树下吧。余厂长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跟了过去,笑道:“还真有个事要麻烦你。伍同志,我记得你们公司要经常跑四新那条线路吧,你要是最近去那边,能不能顺路去帮我看看四新县农机厂的一辆货车。他们有意要出售,我没亲眼看过,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那条线路伍常安他们经常跑,他很爽快地就同意了:“成,回头我让跟队里换换班,下周去一趟,回头给你消息。” “那就麻烦伍同志了。”余思雅高兴地说。 搞定了一个单位,还有一个,余思雅打电话让潘永康去看看。同时也跟小李打了电话,让他再在厂子里招两个小伙子送去县里培训考驾照。 安排好了这些事,星期天又过去了,余思雅继续白天忙学业,晚上忙工作的事。 相比余思雅的惬意,唐局长这边的日子就有点不好过了。 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三天两头上门问他什么时候能安排工作,他媳妇儿也经常催他。他一直等余思雅再次找上门,结果一个星期过去了,连余思雅的人影子都没见着。 真是奇了怪了,她都安排丁家那小子去火车上卖了一个月的东西,不是应该很着急吗?怎么丢下一个粗略的计划,然后就不见人了,小年轻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唐局长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家属院这些三姑六婆逼得太紧,心里不痛快,想杀杀余思雅的锐气,让她也跟着提心吊胆。 等了又等,这清河鸭养殖场的人还是没来。 唐局长脑壳痛,不得不委婉地提示秘书:“小周,有清河鸭的电话吧?问问他们余厂长在忙什么?” 小周…… 人家厂长还是个学生,当然在念书了。不过这话不能说,闻弦音而知雅意,作为一名称职的秘书,周秘书立即表态:“我这就联系余厂长。” 回头他就找到了秦朝华:“秦列车长,清河鸭想跟咱们铁路局合作,这方案怎么一直没出来?是改变主意了吗?” 秦朝华哪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啊,大大咧咧地说:“我回头帮你问问。” 周秘书只好说:“你快点,局里面已经开过会了,要是清河鸭迟迟不把方案交过来,这个事搞不好就黄了。” 秦朝华有了危机感,我一会儿就让我们家小舜去找余厂长。 于是等余思雅下课就在楼下看到了丁舜。 “你怎么来了?门市部有事吗?”余思雅走过去问道。 丁舜连忙摇头:“不是,余厂长,咱们跟火车站合作的方案呢?铁路局开会同意跟咱们合作了,你得把方案交过去啊。” 还方案呢!这个事用得着什么方案?直接拟定一份采购合同不就完事了,毕竟铁路局怎么招工,怎么分配那些名额,跟养殖场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余思雅问他:“谁让你来找我?” 丁舜虽然聪明,但经历毕竟少,不懂官场中的弯弯道道,直说道:“是我舅舅,周秘书找他,催他交方案呢。” 余思雅懂了:“你回去让你舅舅问问周秘书明天方便吗?我明天上午九点去拜访唐局长,将这个事定下来。” “好。”丁舜一口答应了。 第二天,余思雅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铁路局,等到九点多周秘书才过来。 “余厂长,不好意思,刚才唐局长有个会,让你久等了。” 余思雅站起来笑道:“没事,我也没闲着。” 她举起手里的课本。 周秘书看到大学教材,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余厂长真会利用时间,跟我来。” 余思雅进了办公室,掏出昨晚临时做的方案,笑道:“唐局长,我又来打扰你了。这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改了四五遍才做出来的方案,你看看行不行?” 唐局长翻开,看了起来,整整三页纸,都是在讲将“清河鸭”加到销售名单中的意义和作用,跟第一次见面讲的大同小异。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合同,双方拟定以清河鸭对外的批发价采购清河鸭食品,清河鸭尽量保证省城铁路局的订单。 “余厂长,你这上面价格,数量都没写啊!”唐局长扬起合同,不大高兴地说。 余思雅笑道:“唐局长,我们清河鸭目前的出厂批发价都是统一的,我也按照省第二百货的价格出货给你们。所有商品批发价都是零售价的八折,至于数量,如果唐局长想定下来,我也是没意见的。” 要是火车站这边能提前将数量说死,他们养殖场还好办一些。但谁知道在列车上的销量会是多少?丁舜这样的个例并不能代表所有人。估计要个几个月,才能大致弄清楚每个月销量区间。 唐局长也清楚这点,他放下合同,没接先前这话:“那咱们就达成个初步的协议?可万一清河鸭卖不好怎么办?知青们回来了,总不能回头又说没岗位,将他们赶回去吧。” 这也是唐局长顾虑的主要原因。省城火车站始发的列车都配上两三名售货员,那可是涉及几十上百人的工作,如果东西没法卖出去,到时候这个烂摊子还是得他收拾。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安置这些知青又成了问题。 余思雅含笑道:“唐局长的顾虑有道理,这样吧,可以先在两辆列车上试点,第一次的时候可以从我们门市部调两名同志去协助售货员销售。先试一个月,看看效果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推广,唐局长,你看怎么样?” 唐局长想想也有道理:“余厂长,是不是没什么能难倒你的?你总是能想到办法?” 余思雅含笑说:“那倒没有,是唐局长信任我。信任是咱们合作的基石嘛,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我希望能将我们养殖场扩大,创造更多的岗位,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唐局长也一样,希望能职工谋福利,咱们之所以考虑这么多,不都是为了让咱们的单位更好吗?” 唐局长本来对余思雅心里有点小疙瘩,听她这么豁达的语气,顿时笑了:“小同志很有理想嘛,成,就按你说的办。先弄两条线路试点。” 余思雅知道,唐局长处在这个位置上,办很多事还没她自在,受到的掣肘更多。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唐局长,既然是试点,最后要不要额外增加售货员还不好说。这试点的时候咱们就先不招了吧,从内部选四名年轻的同志去卖货,如果成功了再推广出去,按照我们先前的计划行事,你看怎样?” 唐局长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余厂长,你这办法好,小周记下来,就这么办。” 这样也不用头痛让哪四个知青回来了。 088 088 只是拿两条线路出来做试点对铁路局来说并不难, 很好操作,加之下面的职工对这个计划也非常支持, 各个部门积极配合, 几天后,计划就下来了。 不过定的两趟车并不是特别热门的线路,一条通往南边, 一条通往西北, 两趟列车往返都需要差不多一个星期。四个售货员是省城铁路局搞后勤的同志,比较年轻的那种, 都是二三十岁身强体壮的。 铁路局那边安排好后, 余思雅这边也分别派了丁舜和林红旗跟车, 带四个新上岗的售货员在火车上兜售清河鸭。 因为只是小范围试点, 这个事情也没通知其他人, 悄无声息地启动了。 八天后, 也就是丁舜和林红旗回来的第二天,余思雅特意抽空去了一趟门市部,了解情况。 到了门市部, 余思雅把丁舜和林红旗叫到了办公室:“你们这趟还顺利吧?销售额多少?” 丁舜喜笑颜开:“顺利, 余厂长, 我那趟车, 来回共卖了5400块, 你是没看见,铁路局的两个同志最后盘点账目的时候都傻眼了, 完全想不到, 仅仅一个星期, 三个人就赚了一千多块钱。” 林红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成绩不如丁舜同志的亮眼,只卖出了4600块。” “正常, 丁舜已经在火车上泡了一个月,他比你熟练,更有经验。”余思雅安慰了她一句,遂即扬起笑脸表扬两人,“你们做得不错。” 在人均工资几十块的今天,这个利润足以养活几百个职工,有了这个成绩,想必唐局长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果然,还不到一个月,大概就二十来天的样子,这个计划实行三周后,唐局长主动要见余思雅。 周末那天,余思雅再次去了唐局长办公室。 这次唐局长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余厂长,来,尝尝,今年新采的碧螺春。” 作为一个上辈子天天灌咖啡的社畜,余思雅对茶并不了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痛痛快快地承认说:“我不懂茶,倒是要浪费唐局长的好茶了。” 唐局长第一次遇上这种装都不装的干部,愣了一下:“余厂长还真是个爽快人。” “哪里,不懂就是不懂,我要在唐局长面前装,那岂不是要出洋相。”余思雅很放松地说。 唐局长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但很多,尤其是坐到他们这个位置的干部,除了大老粗,但凡文化人恐怕都不会这么直接地承认自己对茶一窍不通。 “余厂长还真是洒脱,每次你都让我们这些老干部自愧不如,难怪能把偌大的厂子搞起来。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谈谈咱们合作的事。两趟线路的试点成绩,余厂长应该有所耳闻了吧?”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笑道:“丁舜他们去的那一趟,成绩我有所了解,加起来大概有一万块的销售额吧。后续我就不清楚了,不知道后面的成绩怎么样?” 唐局长笑着将一张表格递给余思雅:“我们的同志没你们门市部的售货员有经验,销售额有所下滑,不过成绩也很喜人,这是销售额,你看看。” 余思雅接过表格一看,后面这四个售货员还跑了两趟,成绩都维持在两三千元左右的销售额。算下来铁路局的净利润大约维持在五六百元左右一趟,这可是差不多十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挺不错的,就是他们四位同志马不停蹄地跑,挺累的吧。”余思雅将表归还给了唐局长说。 唐局长点头:“对,他们连续跑了三趟,有点吃不消了。今天我找余厂长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咱们正式在所有列车上销售清河鸭的计划,对了,一会儿齐主任也会过来,稍等一下,他是咱们局管人事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其他的,齐主任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进门就说:“对不起,对不起,唐局长,余厂长,临时出了点事,耽误了一下,让你们久等了。” 唐局长指了指椅子:“坐吧,先喝茶。齐主任,你的数据统计出来了吗?大致需要招多少售货员?” 齐主任坐下,掏出一张浅灰色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子上:“都在这儿,你们看,我再跟你们说说。咱们省城每天始发的列车总共有32辆,按照每趟列车配置两名售货员的标准,每组需要64名售货员。另外,这些列车中,短途有6辆,剩下的26辆都在两到四天左右,往返需要四到八天,所以得准备四到八组售货员才能轮换得过来。此外还有调休安排……初步估算,目前来看,如果要在我们省铁路局所有始发站点都安排售货员,大约需要360人左右!” 好家伙,随随便便一安排就是几百人,差点要顶得上他们清河鸭两三年奋斗出来的岗位了,大单位就是大单位,这优势真是让人羡慕。 余思雅羡慕的同时,心里也无比兴奋,毕竟售货员越多,卖得越多,他们清河鸭就赚得越多。就如同她跟唐局长讲的那样,这是一件双赢的事。 唐局长显然也被这个惊人的数字给吓了一跳:“齐主任,你没算错?真需要这么多售货员?” 齐主任笑道:“没错,唐局长,数据都在这里,我们核算了两次。第一次出结果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又让人算了一遍。” 唐局长拿起文件认真地从头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余思雅:“余厂长,你也看看。” “好。”余思雅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最后说道,“是我们先前低估了往返需要耗费的时间,没计算上这个,每次列车要安排好几组售货员,此外还有轮休问题,必须得派顶班的人员。” 唐局长搓着手:“是啊,我们预算失误,这一下子多出三百多个岗位,咱们铁路局的职工子弟够吗?不够恐怕得向外面招。” 炫耀,绝对是炫耀! 余思雅听出唐局长语气里难以掩饰的兴奋,笑着说:“唐局长,你还要想想,这么多职工,能创造出多少新的利润,这笔钱你怎么花!” 唐局长在心里估算了个大概,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一个月得有几万块的利润吧?” 别看他们铁路局是铁老大,火车经常爆满,但架不住花销大啊,这么多职工要养活,还有铁路的运营需要维护。相比之下,火车上卖货,这个钱就赚得太容易了,也就额外增加一些职工就是。 齐主任笑呵呵地说:“这个你得问财务的米科长,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终归是不会亏的,最重要的是还能解决职工子弟的岗位问题。” 这是齐主任最头痛的,谁让他是管人事的呢,只要局里多出一个岗位,家家户户都盯着,这家讲资历,那家讲贡献,家家都有自己的理,可僧多粥少,总要得罪人。 他这个人事科的主任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现在多出来这么多岗位,职工子弟们都分布完,他再也不用愁这个了。 唐局长也很高兴:“对,能解决职工们的实际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不过余厂长,这样算下来,咱们铁路局的需求量不少,你们养殖场那边的供货能行吗?” 不是唐局长小瞧余思雅,实在是清河鸭的规模太小了,总共就四百多人厂子,自己开了两个门市部,还要对外批发一部分货。他们铁路局以后需要的订单可不少,万一清河鸭那边供不了货,他们岂不是得开天窗。 余思雅笑着说:“唐局长说得有道理,我算算,短途旅客的消费比较低,估计不是很好卖。短途销售额就定在三百块一天,长途定八百一天,依次类推,这些车次……” 她提起笔,对着齐主任那边给出的表格,刷刷刷地计算起来,很快算出一个数字:“唐局长,经过初步计算,按照我刚才定的标准,铁路局一个月的销售额能达到六十多万,咱们保守一点估计,就算五十万吧。不如咱们拟定一个协议,清河鸭每个月向省城铁路局提供八折,四十万的货,如果还要额外采购,到时候咱们再协商,你看怎么样?” 唐局长看了一下她算出来的数字,根据前面的试点应该是能卖出去,便说:“这样吧,我再让财务那边核算一下,如果没问题,咱们就把合同定下来,以后清河鸭每个月必须保证咱们四十万的货。” “可以。”余思雅痛快地答应了。 唐局长又让宋秘书去把管理财务的米科长叫了过来,将一堆数据给他,让他算算对不对。 米科长不愧是专门搞财务的,速度比余思雅快多了,算盘拨得啪啪响,很快就将数据算了出来:“跟余厂长算的差不多。唐局长,一个月四十万的货款不是小数目,我建议这个合同先定半年,等见了成效,半年后咱们再拟新的合同,你看怎么样?” 唐局长颔首:“米科长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余厂长你觉得呢?” 省城铁路局只肯签半年的合同,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个退路。对于这点,余思雅没意见,她相信,清河鸭能走得更远,很快就要改革开放了,人们的生活会渐渐富足起来,更重要的是人口流动性会更强,也就意味着坐火车的人会更多。这个市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所以她也不愁半年后铁路局这边不肯跟他们续约,现在最要紧的是打开省城铁路局这个口子,一旦有了先例,以后还愁没客户吗? “我没意见,就按照米科长说的办吧。”余思雅很好说话的样子。 双方又商讨了许多细节,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总算将合同拟定了下来。 签订合同后,余思雅问唐局长:“新的售货员什么时候能上岗?我们提前将货准备好。” 唐局长看齐主任。 齐主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职工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将子女弄回城,但知青们都分配到了天南地北,以现在的通讯速度,写信,收到信再去公社盖章买票回城,远的至少得折腾大半个月。 “唐局长,我们人事处还要先将售货员招聘好,不如就将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吧,你觉得怎么样?” 唐局长笑着说:“我没意见,余厂长怎么看?” 余思雅笑眯眯地道:“也好,时间宽裕些,咱们养殖场也方便提前将货备好。” 双方达成一致,齐主任急着回去开会统计职工子弟的名额,便起身说:“唐局长,余厂长,我就先回去了。” 米科长也跟着告辞。 等人都走光后,余思雅慢悠悠地拿着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笑着说:“唐局长,咱们没有新建厂房,也没额外投资就一下子解决了三百多名职工的就业问题。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在兄弟单位面前也很有面子吧?” 唐局长没法否认这点:“余厂长想说什么?” 经过这几次的打交道,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余厂长年纪虽小,但各种主意层出不穷。她突然提起这个,肯定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说:“唐局长,省城铁路局一下子解决了职工们的后顾之忧,创造了三百多个岗位,唐局长,咱们要不要举行一个统一的入职大会和省城铁路局与清河鸭养殖场的合作大会,两者一起召开,再请省报、电视台、电台的记者们来报道报道,给咱们省城铁路局也扬扬名嘛。” 唐局长当了一辈子的干部,马上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她这是造势,给清河鸭造势,这事要宣传出去,其他单位保不齐也得有想法。毕竟现在哪个单位不头痛岗位问题?哪家没知青下乡的? 当然,这事对他们省城铁路也有好处。新闻媒体一报道,他们在市里也出了名,肯定会得到上面的表扬和其他单位的羡慕。 对自己,对单位都有利的事,唐局长没理由拒绝,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厂长,你……你就说吧,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你要到咱们铁路局,宣传科的科长都得换人做了。” 余思雅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就想起来随便说说的,是唐局长开明。” 唐局长不跟她扯这个,问余思雅:“余厂长下午没安排吧,我让小宋去把宣传科的同志叫过来,你们商量商量。” 余思雅赶紧婉拒:“唐局长你可真是抬举我,我也就会点嘴皮子上的功夫,还是别班门弄斧了,这个事就交给你们办吧。如果开会那天需要我出席配合,你让人通知我一声就行。” 这个事本来就是以省城火车站为重心,她去掺和什么?做太多,到时候保不齐人家宣传科的科长还会多想。她何必揽这种事,反正等新闻报道一出来,大家就会知道,省城火车站之所以一下子多三百多个工作岗位,跟他们清河鸭养殖场有关。 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好吧,咱们两个单位合作,那天你当然要出席,等日子定下来,我再让小宋通知你吧。”唐局长对余思雅说话真是越发的客气。 余思雅一口应下了,客客气气地说:“好,那到时候麻烦宋秘书了。” 宋秘书在一旁笑道:“不麻烦,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 正事谈完了,余思雅放下茶杯告辞:“唐局长,我还要去门市部那边看看,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余厂长有空再来坐,我这里随时欢迎你。小宋,帮我送送余厂长。”唐局长起身笑道。 余思雅回到二门市部。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下午两三点,太阳火辣辣的,街上没什么人,门市部的生意也比较冷清,一个顾客都没有。 余思雅便把六名售货员召集起来,开了个简会:“今天让你们过来,是想通知你们一件事,我们跟省城火车站已经达成了合作协议。这件事,丁舜同志功不可没,以后他就是二门市部的副店长,工资上涨五块。” 六个售货员马上鼓掌,用艳羡的眼神看着丁舜。 丁舜也很吃惊,余思雅上回只说等叶梅升职或调走了让他做店长,没说现在就升他的职啊。 “谢谢余厂长,谢谢养殖场,我以后将会用更努力的工作来回报厂子对我培养!” 余思雅含笑点头:“好好干!” 然后她将目光落到了其他五个人身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对丁舜太偏心了?看看,这是新签的合同。” 叶梅接过合同看到下面的数字,讶异地张大了嘴,其他几人听到她的吸气声,跟着看了过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四十万的出货量?比……比咱们两个门市部的销量还高!” 余思雅笑着说:“这还只是初步的一个数字,以后肯定会长的。明白我为什么升丁舜的职了吗?我们清河鸭不讲资历,不讲关系,凡是能给厂子里做贡献,带来效益,那他就能得到提拔。目前咱们还只开了两家门市部,以后还会开更多的门市部,成立销售中心,你们都是最先一批员工,只要干得好,人人都有升职的机会!” 六个人被她说得士气大振,齐刷刷地表态:“余厂长,你放心,我们一定努力工作,争取下个月的业绩创新高!” “好,我相信你们,好好干,年底会根据不同的业绩发放不同的奖金。”余思雅承诺道,只要他们工作认真,她不介意过年多发点钱。 激励完了员工,余思雅回到二楼的办公室,拿起电话打回了厂子里:“马冬云,叫李主任过来接一下电话。” 过了两分钟,小李接起了电话:“余厂长,你找我,上个月你就没回来,又快到月底了,你要回来吗?” 余思雅揉了揉脸:“恐怕不行。” 她最近一个月一直忙着拿下省城铁路局,请了好几次假,实在不好再请假了。最主要的是厂子里一切运转顺利,她也没必须回去的理由。 小李有些失望:“好吧,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就放暑假了,放暑假你总要回来吧。”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肯定的。我打电话是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今天咱们厂子跟省城火车站签了合同,以后每个月省城火车站要向咱们养殖场订购四十万的货!” “你说多少?四十万?我听错了,是四万吧?”小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余思雅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你没听错,就是四十万,这还只是初步的订单,如果销量后,后续他们还会增加订单。” 小李忍不住惊叹:“这也太多了,比咱们两个门市部的销售额都要多。余厂长,你……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换三年前,我简直想都不敢想。余厂长,你,我谁都不服,我就服你,无声无息地就办成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小李激动得语无伦次。余思雅静静地听他说完,这才笑道:“李主任别激动,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对咱们的考验。他们要这么大的量,咱们养殖场的货恐怕不够吧?” 小李冷静下来粗略算了一下:“是要差一些。” 余思雅就是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前打电话给他的:“目前我们已经跟省城火车站签了半年的订单,别的不提,至少这半年的订单是能保证的。订单从下个月起生效,李主任,你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缺口,数量不够就尽快去省养鸭场采购一批鸭子,一定要保证按时交货。另外,跟冯主席那边沟通一下,让他联系其他养殖场,看看还有哪些养殖场愿意增加养殖规模的,让孵化车间多添几台机器,一定要把量提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搞定省城铁路局,可不能让厂子的生产先拖了她的后腿。 “好的,余厂长,我一会儿就去安排。只是,如果增加数量,其他养殖场的饲料不够怎么办?”小李担心的是这个。 虽然上次从省城要了五百吨粮食回来,可也只是勉强能够用到秋天,这一增加养殖数量,饲料肯定不够,其他养殖场肯定也会顾虑这一点,不敢放开手脚。 余思雅淡定地说:“让他们向社员们收购,南瓜、红薯、红薯叶子、各种菜叶子、早熟的玉米,不都能做食物的补充吗?现在气温升上来了,作物生长快,可以发动社员们种一些短期内就能收获的作物,养殖场有粮食,社员也能额外赚些钱。如果还差一些,我来想办法。” 小李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好,我这就去跟冯主席沟通。” “等一下。”余思雅叫住了他,“如果忙不过来,再招些工人。你跟马冬云核算一下,需要招多少工,回头跟我说一声。” 说完这个她才挂断了电话,坐在办公桌前思考了几分钟。余思雅又拿起电话给梅书记打了过去,增加养殖规模这个事她得提前跟梅书记通个气,毕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梅书记听到这个消息很诧异:“增加养殖规模?你打算增加多少?” 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增加一倍吧,将养殖数量提到十万左右。” “这么多?三月种下的玉米还有过两三个月才能成熟,这中间会缺粮。”梅书记提醒余思雅。 余思雅没管这个,而是问起了庄稼的情况:“今年各公社的庄稼长势如何?” 梅书记最关心的也是这个,每个月都要下好几次乡,走访了县里差不多一半的公社。 余思雅问起,他高兴地说:“还不错,长势比去年好,早一批的玉米有的已经开始挂须了,七月就有可能收获。今年咱们县的粮食肯定大丰收,产量绝对能创新高。” 余思雅笑着说:“那就没问题了。梅书记,我们现在拿到了省城铁路局每个月四十万的订单,必须得扩大规模,不然没法交货。至于粮食的事,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去找高市长要,我有办法说服他。” 梅书记听了又是惊喜又是无语:“你胆子可真大。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产量,厂子里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啊,所以我让李主任计算一下,准备下个月再招一批工人。”余思雅笑呵呵地说。 梅书记听了非常高兴:“你们这厂子才成立几年,一直在扩大规模。我现在有些相信,万人大厂不是梦。” “这不是有梅书记一直支持咱们的工作吗?”余思雅笑着说。 梅书记很不好意思:“我没为养殖场做什么,能走到这一天,绝大部分是你的功劳。余厂长,别的我也不说了,放手干,我让小胡去支持冯主席的工作。” 有了他这个一把手的支持,余思雅不担心扩大规模的事,放下心来。 今天的事情处理完了,余思雅想到这阵子早出晚归,都没好好跟建东说说话,了解他的状况,便决定早点下班,去电影院那边看看他的瓜子卖得怎么样了。 收拾好东西,余思雅下了楼,直接去电影院。 下午四五点,太阳开始落山,天气没那么热了,加上今天周末,大部分单位都不上班,很多市民出来。小年轻搞对象,父母带着小孩子看电影成了很多人的娱乐方式,电影院外人很多,格外热闹。 余思雅找了一圈,总算看到了沈建东。他站在电影院一侧的巷子口,背对着余思雅,面前还站了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闲散青年。 莫非这几个家伙又要欺负建东? 余思雅赶紧跑了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沈建东惊呆了,回头,结结巴巴地说:“嫂,嫂子……你,你今天怎么来了?” 余思雅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严肃地盯着对面几个年轻人:“建东,他们是不是又在勒索你?走,嫂子带你去报案!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姑息纵容!” “嫂子,不是,你误会了。”沈建东赶紧拽住了余思雅,冲对面几个人使了使眼色。 几个年轻人马上嬉皮笑脸地说:“嫂子,你误会了,咱们跟建东玩呢,我们是他的好朋友。” “对,他们是我朋友,嫂子你误会了。”沈建东赶紧说。 余思雅盯着地上那一大袋瓜子,轻嗤:“建东,你连嫂子也瞒?交朋友用得着在这里分瓜子?” 除了沈建东经常拿的那个能装几十斤瓜子的大袋子,旁边还有几个小一些的袋子。 见瞒不下去了,沈建东耷拉着脑袋说了实话:“嫂子,他们真没欺负我,他们,他们是帮我卖瓜子。” “对啊,嫂子,我们以前是欺负过老大,但那不是咱们不懂事吗?自从老大带着咱们卖瓜子赚了钱,咱们就认他是我们的头了,咱们欺负谁也不能欺负自己人啊,嫂子你说是不是?”一个头发有些枯黄的少年嘿嘿直笑着说。 余思雅没搭理他们,仔细辨认了一下地上的袋子,除了沈建东的大袋子,还有六个小袋子,跟面前六个人刚好能对得上。也是,抢东西,直接整个袋子拿走就是,犯不着还拿几个袋子来分,多此一举。 好家伙,余思雅看着沈建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可能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小小年纪就让一群比他还大的年轻人心甘情愿当他的小弟,跟着他干买卖。 沈建东见余思雅还用这副严肃的眼神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脖子说:“嫂子,你,你别生我的气嘛。这不是看你太忙了吗?所以我才没告诉你的。” 余思雅瞟了他一眼:“我再忙,咱们俩也几乎是天天一起吃晚饭,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沈建东抓了抓腮帮子:“嫂子,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在他朋友面前,余思雅也不好跟他算账:“晚上回家说。” 沈建东高兴了:“好,嫂子,那你先回去吧,咱们要分瓜子呢。今天星期天,看电影的人特别多,瓜子也特别好卖,等我卖完就回来。” 余思雅哭笑不得,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嫂子先回去了,不耽误你卖瓜子,你晚上回来老老实实跟我说清楚,不然你要有个什么事,我可不好向你哥交代。”余思雅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提起他哥,沈建东骤然想起一件事,飞快地从口袋里扒拉出一封折叠的信,塞给了余思雅:“嫂子,我哥的信来了,你不在家,我中午回去的时候收到的。” “哦,好,早点卖完早点回家。”余思雅接过信,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声。 沈建东急着分瓜子,蹲下身说:“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见他很忙,余思雅便没有多停留,转身回了家。 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余思雅停下了脚步。沈建东这孩子聪明机灵胆子大又敢闯,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他年纪还太小,经历的事情太少,乍然暴富,对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余思雅也没教育孩子的经验,她想回头应该跟沈跃说说这个事,毕竟是他亲弟弟。另外,都说读史可以明智,史可正衣冠,既然她也不会,那就让沈建东多读书吧,学习前人的经验,这总不是坏事。 余思雅进书店买了一堆史书,打算以后每天都让沈建东读十页,做做读书笔记。 抱着一大堆书,余思雅回到家,发现才五点多。她少有这么闲,这么早回家。将东西放下,喝了一杯凉开水,余思雅想起了沈跃寄过来的那封信。 自从三月的那封信之后,沈跃已经很久没来信了。余思雅猜测他最近可能是出了什么任务,明年就会爆发自卫反击战,距今也不过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之前,两国边境肯定有不少小摩擦和冲突,现在南边应该就已经不太平了。 果然,拆开信,沈跃就先是道歉,说前阵子出了一趟任务,五月才回来,所以没来得及回他的信。对任务,他只是一笔带过,然后说他挺好的,又问候了家里,还交代他将这几个月的工资一并寄了回来。 难得的,这次他的信没有长篇大论,竟然就只有两页。余思雅估计他是没时间,翻到第二页,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媳妇儿,照顾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红英和建东就是我带大的,我很有经验。那个,有些事咱们回家说,就别当着外人面提了。 余思雅陡然瞪大了眼睛,什么当着外人的面?她这是写信啊,就写给沈跃的,别人怎么会看到信的内容?莫非……信件要拆开了检查? 想到这里,余思雅陡然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抚额,她竟然忘了这一点,还在信里逗沈跃,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怪只怪余思雅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对这个一点概念都没有,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幸亏她不在,丢脸也是沈跃丢脸,他肯定被人笑话惨了。 余思雅只要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想笑。 笑过之后,余思雅继续看信,在信的末尾,沈跃还不死心,又发出邀请,请她过去探亲,还留了个电话,说如果她放假了愿意过去,提前打电话,他让人买好车票送她上火车。 余思雅放下信纸,心说他有空么?这段时间南边可不太平,说不定哪天他就要出任务。 不过余思雅倒是想抽空去一趟南边,探望沈跃是其次,最主要是认识认识他们的领导,比如干后勤的干部之类的,因为她有个大计划,一个能让清河鸭在全国扬名的计划。 不过距放暑假还早,有没有空也不好说,过一两个月再考虑这个事也不迟。 趁着有空,余思雅给沈跃回了一封比较简短的信。顾忌着自己的信会被第三者看到,这次她写得非常老实,先说家里人都很好,然后简单地提了一下沈建东的情况,因为现在思想还比较保守,小摊小贩被人看不起,她也没在信里直接说沈建东卖瓜子的事。 写完这点事情,余思雅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主要是想着别的人会看到她的信,很多话就不方便说,最后她凑够了一页信纸,写了有史以来最干瘪瘪的一封信,塞进了信封里,贴上邮票,明天寄出去。 忙完这个,天已经快黑了。天气热,余思雅不想家里开火,拿着饭盒去打了饭,等回来,沈建东已经在家了。 “嫂子,你打什么饭,我来做就行了。”沈建东上前,殷勤地接过饭盒说道。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坐到桌前,敲了敲桌子:“说吧,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沈建东抓了抓头发:“也,也没干什么,就是多叫了几个人跟我一起卖瓜子。嫂子,熊子他们不坏的,就是没事干,又没钱,有时候才会找小摊小贩要点钱花。我已经批评过他们了,他们自从跟着我卖瓜子后,就再也没有去偷过东西,抢过钱。” 余思雅凉凉地看着他:“那你给他们多少好处?” 沈建东伸出五个指头! 余思雅挑眉:“五块?一个月才五块?” “不是,五十块工钱。”沈建东的声音有点小。 余思雅打量着他:“好家伙,我们养殖场的正式工很多都没五十块呢,你的小弟倒先拿五十块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手里现在有多少钱了?” 沈建东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声音特别小:“一万多一点!”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字,饶是余思雅也忍不住吓了一跳,好家伙,他们家竟然成了万元户。而且还是年纪最小的沈建东完成的! 089 089 经过盘问, 余思雅总算搞清楚了沈建东是怎么在短短三个月内挣了一万多的。 沈建东年纪小,天天走街串巷赚了不少钱, 就被熊子几个无业青年给盯上了。 要说熊子他们是什么大恶人也不至于, 就是没工作,没收入,只能游手好闲, 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弄点钱。搞得家里的名声很不好听, 家人不待见他们,邻里瞧不起他们。 这时候流动人口不多, 周围居住的都是熟人, 熊子他们不好得罪, 可不就使劲儿地逮着沈建东这只小肥羊撸。 可别看沈建东年纪小, 但他这几年吃得比较好, 不缺营养, 又经常干体力活,身体很强壮,而且不怕事, 经常跟熊子几个硬碰硬。 熊子几个年龄虽然要大点, 可到底是长在城里, 没做过多少重体力活, 哪干得过沈建东, 一对一就没赢过。年轻人嘛,崇拜强者, 天天打着追着, 最后反而打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情。 知道几人之所以天天不干正事, 到处小偷小摸的原因后,沈建东就出了个主意, 让他们帮着卖瓜子,因为他一个人根本卖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有钱不能赚,对财迷来说简直跟挖心一样难受。 要是换了旁的人,听说当小贩,肯定不乐意,毕竟这会儿小贩地位低。但熊子几个走到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份,当小贩他们也不觉得丢脸,反而听说有工资,一个个都干劲十足。 刚开始,沈建东给他们每个人开一块钱一天的工资,随着生意的火爆,他直接给他们开月工资五十块。 一下子多了六个人帮助赚钱,这挣钱的速度也跟着飙升。这一万多块,几乎有一半都是五月挣的。 余思雅听完后,只能感叹沈建东的敏锐,他确实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而且很善于利用身边的资源。 不过有的事情还是要讲清楚,余思雅提醒他:“你别扩张太快,有六个人帮你就差不多了。挣的钱,自己存到银行,别带太多钱在身上,不安全,财不露白,哪怕是熊子他们,你到底挣了多少钱也别透露。” 见余思雅没有反对的意思,沈建东嘿嘿直乐:“嫂子,你放心,我知道的,不会乱来,钱都存银行了。” 余思雅见他穿着打扮,做事跟没发财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保持着质朴的作风和踏实肯干的性格,放下心来:“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事记得跟嫂子说,多个人总能多个主意。” 了解了沈建东的情况后,余思雅提醒几句也没多管,他还年轻,有的是资本去折腾,不怕走弯路。这会儿他又没成年,只要不干杀人放火的事,即便做点什么越界的事,顶多也就是被批评教育一番就完了,他想闯就让他去闯吧。 转眼进入了六月,天气越发的炎热,绿皮火车上跟蒸笼一样,哪怕开着窗户,里面的气温也极高。很多食品都不方便带了,不少人都只能揣一些饼干上去就热水熬过那两天,听说清河鸭这边卖的食物能放好几个月,不少旅客都来光顾。 二门市部的生意越发的好,六个人都有些忙不过来。 这时候,省城铁路局的招工也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一共招工360人,其中有两百多名是下乡的知青,还有几十名是职工在校子弟,成绩比较差,高考无望的,家长生怕错过这个机会,索性让他们退学直接参加了工作,好歹有个铁饭碗,不然万一后面没着落,又要下乡怎么办? 这样就还剩下几十个名额,不少人听说了消息后都跑来找关系,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来找他,还有帮人说情的,搞得齐主任烦死了,选哪个都是得罪人。 余思雅从丁舜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灵机一动,当天就去找了齐主任。 “余厂长,什么风把你刮我这儿来了?”齐主任看到余思雅挺惊讶的,毕竟两个人就只有一面之缘,不熟。 余思雅笑着说:“齐主任打扰了,我听说你们铁路局这次招工名额还剩不少是吧?” 齐主任抬头打量着她,目光带着探究,含糊地说:“也没剩多少,我手里这名额哪有余厂长手里的多啊。” 这是怕她问他要名额啊! 余思雅赶紧摆手澄清:“齐主任你别误会,我没其他意思,我们养殖场最近也在招工,我也挺烦这个的,都交给了下面管生产的主任去安排。” 见余思雅不是冲着名额来的,齐主任松了口气,按住额头说:“不好意思,余厂长,我最近是真被烦得不行,大家都是几十年的同事,住一个院子,帮了这个,帮不了那个,总会得罪人,余厂长想必能明白我的感受吧。” 余思雅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确实,每次招工我也愁死了,我娘家、夫家的亲戚都爱找我,说什么都是自家人,不帮不像样。你说我要开了这个口子,那下面的主任、组长这些干部呢?人家要搞小动作,我还能拦着吗?要大家都招自己的亲戚进来,这厂子不得乱套吗?” 齐主任感觉找到了知音,大倒苦水:“可不是,都说咱们当干部的好,没人能理解咱们的苦,人人都有苦衷,可咱们能力有限,帮哪个都不是,尤其是那种不合适的,招进来懒懒散散不好好干活,别的人又有意见。每次有招工名额,我都得得罪人,一个不慎还被人举报到上面。” 铺垫得差不多了,余思雅这才道明了来意:“可不是,我特别理解齐主任你的难处。所以我听说了招工的情况后,特意来找齐主任,就是想给你出个主意,你听听行不行。” 齐主任感兴趣地看着余思雅:“哦,余厂长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我建议多出的这几十个名额登报对外公开招工,这样一来嘛,齐主任就谁都不用担心得罪人了。这是其一,其二,上了报,大家都知道咱们省城铁路局自己创造了这么多岗位,不但解决了本单位职工子女就业问题,而且还能为社会分忧,帮助市里解决一部分人的工作问题,这可是大功劳。至于来找你的那些人嘛,让他们参与公平竞争就是,能应聘上是他们的本事,应聘不上也怪不了你,没本事的自然就被淘汰了,也不用担心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 齐主任听了觉得挺有道理的,他捏着下巴问:“那,余厂长,这报纸上会出现我的名字吗?” 余思雅咳了一声,正色道:“当然会,这可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齐主任作为重要的一环,自然得见报。你要相信我,我帮你联系一下省报的主编,我跟她关系还不错,我让她来采访你,齐主任觉得怎么样?” “哎呀,这,这会不会太麻烦余厂长了?”齐主任嘴上说着麻烦,眼睛却直直地望着余思雅,显然是对上报的事非常心动。 这点不出余思雅所料。齐主任虽然是铁路局的实权干部,但到底只是一个普通干部,这辈子都没上过省报,现在听说能上省报,他拒绝得了吗?这个年代,能上报纸可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可以吹一辈子了。 余思雅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谁让咱们是合作单位呢,大家都是一体的嘛,能够招到更优秀的售货员,卖出更多的产品对我们清河鸭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嘛!” 要不是担心齐主任招些歪瓜裂枣影响了他们的清河鸭的名声,她才不管这个闲事呢。 这话齐主任听得舒坦极了,夸道:“余厂长,你可真够意思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余思雅痛快地说:“好,我这就去找省报的那位朋友,跟她说明情况,过两天来采访你,齐主任做好准备啊。” 齐主任高兴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接待你的朋友。” 跟齐主任说好后,当天余思雅就去找了路明惠说明了情况。 这会儿哪里有招工都是非常让人振奋的事,大部分单位都自己内部消化了,还有每年大中专毕业生会分配一部分过来,极少有流到外面的。 路明惠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颔首:“这个消息倒是可以做一个豆腐块,倒不是消息不行,而是内容太单薄了,所以位置也不会太好,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余思雅不在意地说:“能上就行,什么位置不重要。另外,你看看能不能把背景报道出来,就是省城铁路局新增了360个岗位,职工子弟分配了一部分,剩余的公开对外招工,为社会减轻负担!” 路明惠明白了她的用意:“你这重点就是铁路局新增的360个岗位嘛。铁路局怎么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岗位?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余思雅如实跟她讲了,又叮嘱她:“路主编,这次先不要把咱们清河鸭跟铁路局的合作放出来,等工人都招齐了,开工之后,你再报道,你看到时候能不能给咱们弄个好点的版面,再给新上任的职工们拍一张合照?” 路明惠想了一下说:“这要看当天有没有更重要的新闻,如果没有特别的新闻,那放在头版应该没问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余思雅放心了:“好,那我回去跟铁路局那边商量一下,避开省市的各种大会和活动,争取能博个头条。” 谈妥后,路明惠第二天就去拜访了齐主任。 第三天,这则新闻就见了报,就如路明惠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比巴掌略小些的豆腐块,在内页的第三版,很不起眼,标题也很朴实无华“省城火车站对外招工88人”,内容大致是记者从88人面对社会公开招聘,要求如下…… 别看这消息的位置不起眼,但却是普通市民最为关注的的消息,当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各个家属院、单位里传开了。 普通人的想法是我家孩子,我亲戚,我朋友家有个符合条件的,赶紧去报名,我得通知他,别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单位领导更关心的是,铁路局怎么一下子新增了这么多个岗位?没听说最近又新增了列车和线路啊?就算新增一两条线路,也不可能招这么多人。 好奇心促使大家去深究这件事,于是很快就有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单位知道了铁路局这360个岗位是怎么来的,不用报道,大家对清河鸭的印象又深刻了一些。个别深受岗位困扰之苦的单位,甚至想能不能跟清河鸭合作合作,也弄出几百个岗位。可惜,他们单位生产的东西跟清河鸭八竿子都打不着,实在找不到合作的点,只能作罢。 唐局长也很高兴,因为这个事传开后,不少兄弟单位的领导给他打电话,碰面了一个个语气也有点酸,让他狠狠地涨了一把面子。 为此,他特意夸奖了一番齐主任。 齐主任自然也开心,他竟然也在省报上留了名,还被领导夸奖,这事办得好。幸亏听了余厂长的,不然他还要愁岗位给谁,没给的搞不好还要跑去上面举报他收钱,这下好了,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6月25号那天铁路局招工的信息正式发布,唐局长亲自出席,余思雅也跟着一道。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360个穿着统一灰蓝色制服的售货员整齐划一地站成一排排,身姿挺拔,像一株株奋力向上的小白杨,精神满满。 这天,不光铁路局主要的领导来了,省报,电视台、电台的记者同志也来了。 唐局长当众宣布了省城铁路局和清河鸭合作,为广大旅客提供更丰富的饮食和服务,然后唐局长还在上面发表了一番演讲。 轮到余思雅时,她只简单说了几句:“唐局长已经说得非常完善了,我没有什么好补充的。我只有一句话,咱们清河鸭致力于打造本省最好吃的鸭子,让大家在旅途也有好胃口!” 说完她在掌声中退到一边,将主位重新让给了意气风发的唐局长。 这个新闻召开得非常顺利,如果说有什么让余思雅不大满意的话,那就是太长了。这会儿的领导可爱讲话了,局长说完,站长来,好些个领导都发表了讲话,全是一堆高大上的说辞。 感觉他们是难得上电视、电台、报纸,想一股脑儿地显显摆,争取多露脸。 但他们也不想想,报纸的版面就那么大,电视、广播的新闻也只有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肯定只能捡重要的报道,他们很多讲话都不可能出现在媒体上,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有,说这么多让大家多晒会儿太阳,没其他好处。 等到上午11点,唐局长正式宣布,省城火车站的售货员上岗。 售货员们根据先前的安排,依次去自己服务的列车,省报、电台都派了一个记者跟随采访,后续还可以做一个报道。 直到这时,这场冗长的新闻发布总算结束了。 余思雅跟唐局长他们打过招呼后,下去找到了路明惠,递过去一张干净的手帕说:“路主编,今天辛苦你了。” 路明惠擦了擦汗,收起了照相机,笑着说:“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最近没什么新鲜事,这应该算是个大新闻了,如果没意外的话,明天的头版就是这个了。恭喜你,你们清河鸭又要见报了。” 余思雅含笑道:“这还得多亏了你,谢谢路主编。” 路明惠摆手:“不用谢我,如果你们的新闻没有新闻价值,是没机会登上省报的。” “好说,这么热的天辛苦了,站了半天也饿了,咱们去吃饭吧。”余思雅邀请路明惠。虽然路明惠说这是职责所在,可路明惠到底是帮了她不少忙,碰到了请吃一顿饭,维持维持交情也是应该的。 两人去吃饭的时候又聊了起来,路明惠说起了南边的局势:“越南最近小动作很多,你爱人是在那边当兵吧?” 余思雅含笑点头:“是啊,前阵子他好像还出了一趟任务,两三个月没消息,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路明惠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希望不要,和平来之不易。” “是啊,和平来之不易。”余思雅跟着感叹了一声,没有多说。因为她知道这场战争势必会发生,面对他国侵略,我们只能以战止战,不能退缩,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算了,不提这个,咱们说说今天的事,你上台咋就讲那么两句就完了,风头全让铁路局出了。”路明惠好笑地问道。 余思雅喝了一口水说:“这本来就是人家铁路局的主场,我要说太多喧宾夺主了。再说,我出不出现在报纸有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咱们清河鸭要出现。” 路明惠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会多提几次你们清河鸭的。” 余思雅举起杯子:“以茶代酒,谢谢路主编。” 次日这则新闻果然登上了省报头条,广播、电视也陆续播报了此事。 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随车采访的记者也回来了,写了后续报道,讲述了清河鸭在火车上的销售盛况,一趟车的销售额竟然高达七千多块。 这完全得益于现在的高温,很多食物没法储存,像以前大家爱带的馒头、煎饼、煮鸡蛋之类的,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也没法放两天,所以到了第二天,长途旅客要么啃饼干罐头,要么就只能去餐厅吃饭。清河鸭便成了一个非常好的选择,鸭腿、鸭脖子、鸭架子、咸鸭蛋……还有火腿肠可以泡方便面。 当然这会儿方便面也是稀罕货,要凭票购买的,而且价格比清河鸭还贵,一两块钱一袋,但味道比较清淡,不是很好吃,泡根火腿肠,再啃几口鸭脖子,那可真是坐火车时的无上美味。 记者将随车的新闻报了出来,还拍了一张一个小男孩眼睛上挂着泪珠,捧着鸭脖子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首次试运行就取得了成功,接下来其他线路也相继传来捷报。除了短途车不大好卖,长途车上清河鸭的产品都相当受欢迎。 省城铁路局那边见销量远超预期,赶紧联系余思雅这边,让他们厂子多备一点货,半个月后再采购一批。 余思雅接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联系了小李。 小李早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乐呵呵地说:“余厂长,我看到了,火车上的销量特别高。不过这样下去,咱们的鸭子不够啊。” 这可真是个甜蜜的负担。 余思雅再次意识到增加产能的必要性:“你再跟冯主席沟通沟通,看看哪些养殖场还能增加养殖规模,一定要提上去。现在大鸭子不够就再去省养鸭场采购一批,钱不是问题,回头我让楚玉涛给你们汇一笔款子回去。这几个月是火车上销售的旺季,等气温降下来,需求就会相对降低一些,咱们的压力就没这么大了,大家先努力挺过这一关。” 小李也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赶上了这个好时候,怎么也不能错过。 “好,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跟冯主席联系。对了,余厂长,你应该快放假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余思雅还有两门考试,她琢磨了一下:“过几天吧,考完试我打算跟楚玉涛先将省城的账给查一遍。” 小李听说她就要回来了,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好,过几天潘永康他们要上省城送货,到时候你跟他们的车子回来吧。” 余思雅点头:“再说吧,要是能碰上就一起。” 现在天气实在太热了,要几个小时窝在车斗里晒太阳,她还真有点吃不消。 挂了电话后,余思雅便回了学校为另外两门考试做准备。 刚坐下,徐佳佳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份策划案:“余主席,要放暑假了,咱们学生会策划了一个方案,准备在暑假期间搞一点活动,你看行不行?” 余思雅接过一看,暑假献爱心活动,计划去省城几家孤儿院、敬老院献爱心。 “谁出的策划案?”余思雅挑眉问道。 徐佳佳笑着说:“这是咱们集体表决出来的,就等你通过。” 她说不麻烦余思雅是真不麻烦余思雅,很多策划方案都只要余思雅签个字,或者露个面就行了。在学生会余思雅更像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只有大事才请得动她,日常小事都是其他成员干了。 将策划案放在了桌上,余思雅反问:“大夏天的,好不容易放假,别人不回家吗?还是你们只打算让省城的同学参加?” “没有,我们打算放假了先参加完这个活动再回家,不会耽误大家回家的事。”徐佳佳赶紧解释。 余思雅不大这么想,因为现在交通不便利,哪怕在本省念书,整整一个学期,绝大部分同学都没回过家。好不容易放假了,谁不是归心似箭?尤其是一部分已经结婚生了孩子的,更是挂心家里的孩子,恨不得能马上就回去,谁耐烦留下来去献爱心。 想了一下,她说:“献爱心这种活动可以推迟到下个学期,周末去就行了,不必额外抽其他时间。我这里倒是有个想法,你们可以参考参考。” 徐佳佳来了兴致,兴奋地盯着她说:“余主席,你讲。” 余思雅说:“你们组织一个有偿暑期实习活动吧。” “有偿?可我们学生会没多少经费啊。”徐佳佳有点头痛。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这个钱由清河鸭养殖场赞助。你回去写个策划案,愿意当售货员的可以去省城的门市部实习,愿意去厂子里帮助研究改进机器,研发保鲜剂、防腐剂等等的都可以去,学生物的也可以去,帮助改进饲料和养殖方式。管吃管住包路费,每个人每个月20元的实习工资,重点挑贫困学生,专业不限,但一定要在养殖场做实事,干得好,下次放长假,还可以继续去实习。” 余思雅之所以兴起这个念头,是因为前两周,为了补上前天请假落下的课程,放学后,她找老师问了好几个问题。于是去食堂的时候错过了午饭时间,当时食堂里已经几乎没学生了,桌子上摆满了不少空碗和剩下的饭菜汤汤水水。 一个瘦弱的男生拿着个饭盒,挨个桌子挨个桌子的将剩饭倒进了他的饭盒里,然后找了食堂里柱子后面那最不起眼的一处位置坐下,闷头吃了起来。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住了余思雅。 大学生们都有补贴,再穷如贾宜兰带着个孩子也只是抱怨钱不够花,可没见过她去食堂捡别人吃剩的。而且现在物质不丰裕,食堂里剩的饭菜并不多,而且都是极差的那种,可男生却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看他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为了维护男生的自尊,余思雅赶紧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打好饭后,坐在背对着男生的位置心情复杂地吃完了一顿饭。等那男生走后,她向打饭的阿姨了解了一下情况,才知道从开学起,这男生就独来独往,每天到食堂都非常迟,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就去捡桌上的剩饭剩菜吃。偶尔食堂的饭菜比较多,卖不完,阿姨也会免费打一份给那男生。 后来熟了之后,阿姨大致了解了男生家里的情况。他父亲残疾,母亲身体不好,挣的工分不多,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吃饭,要念书。他几乎将每个月的补贴都寄回了家里,自己则天天到食堂捡别人吃剩下的。 知道这件事后,余思雅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大学生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了,尚且有生活如此困难的人,就更别提那些偏远山区的穷苦人家了。 她帮不了所有人,但可以拉一把身边的人。况且这些大学生都是知识分子,未来建设祖国的中坚力量,承他们一份情,对养殖场来说也不亏,如果他们能研究出新的机器,或者改造机器,提高生产效率,又或是研发出新的东西,那对他们个人,对养殖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就算没什么成效,花几百上千块,给大家增加一次实践的机会,补贴补贴贫困学生,让他们能好好吃几个月的饱饭,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徐佳佳听后也觉得这个活动比他们先前献爱心的活动有意义:“那咱们再开个会,重新讨论一下?” 余思雅不耐烦开会:“你们回去做个计划书,过两天给我看看,要是没问题,就在校报刊登上,然后在广播里通知一遍,布告栏也全张贴上通知。快放假了,以免有些独来独往的学生不知道这件事。” “好,余厂长,我这就去办。”徐佳佳马上答应下来。 余思雅将事情交给了她之后就全心全意地准备考试了。 最后两科考完,余思雅松了口气,走出教学楼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许秘书,你……你怎么来了,找我吗?” 许秘书笑道:“是啊,高市长想见你。余厂长考完了吧,要是方便就跟我走一趟吧,要是你还有事情要忙,咱们就另外约个时间。” 虽然他说得很客气,但余思雅怎么好意思让市长的大秘白跑一趟,遂连忙说道:“我现在就有空,我们这就出发怎么样?” 许秘书自是希望一次就能将事情搞定,他笑道:“好啊,我的自行车停在路边,余厂长跟我一起来吧。” 余思雅本来是打算去坐公交车的,既然许秘书骑了自行车,她便说:“那许秘书等一下,我去借一辆自行车。” 借了自行车后,两人一起骑车出了校园。许秘书非常随和,跟余思雅聊起了家常:“余厂长怎么没买一辆自行车,这样出门办事也方便。” “我主要是一直呆在学校里,出门的时间不多,所以没想到,许秘书倒是提醒了我,回头我就去买一辆。”余思雅笑着答道。 许秘书热情地说:“工业券凑齐了吗?正好我那里有一些,留着也没用,我一会儿给余厂长。” 人家有心交好,余思雅自是不会拂了他的面子,感激地说:“那就谢谢许秘书了,不然我还得愁工业券的事。” 想当初她还要找人换工业券,如今工业券自己送上门来了。 许秘书客气地说:“小事情,我留着也没用,只能过期。对了,余厂长又要兼顾厂子里的事,又要学习,忙得过来吧?” 余思雅微笑着说:“还好,有点吃紧,不过老师和同学对我都多有照顾,平时借笔记给抄,不会的题老师们也都挺有耐心的。” “那就好,高市长挺关心你的学习,了解到你今天考完后,才让我来找你的,其实他前几天就想见你了。”许秘书像聊家常一样说道。 余思雅却听出了点不同,很明显,许秘书如今对她的重视和客气是因为高市长。不然她一个乡下小厂子的厂长,还入不了这位大秘的眼。 既然许秘书有心交好,她便从善如流地问道:“许秘书,高市长这么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秘书笑着说:“好事,余厂长去就知道了。” 余思雅再问,他就不肯说了。 到了高市长的办公室,余思雅又等了十几分钟,高市长才忙完,有空见她。 寒暄过后,高市长指着桌上的两份省报问余思雅:“省城铁路局招工这个事是你搞出来的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这不是咱们养殖场的产品销路有限吗?我想着坐长途火车的人很可能缺吃的,就试了试,没想到效果挺好的,便找了唐局长。唐局长一心为单位,听说能帮助解决一部分职工子弟的工作问题,马上就同意了。” 高市长轻哼了一声:“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了,他要是自己能想这么远,也不用现在才想出这个办法了。余厂长,我们大家都小瞧了你折腾的能力,这一出手就是三百多个岗位。” 若是说高市长一开始只是看好清河鸭的发展潜力,想试试,抱着投资的心情帮了余思雅一把,这会儿他已经有些相信余思雅能做到她说的了。 看看,这一出手,什么投资成本都没增加,就平白多了三百多个岗位。 余思雅谦虚地说:“这也得唐局长他们愿意帮助职工,想更好的服务旅客,不然我就是有一百种想法也没法实施啊。” 跟铁路局还要长期合作,余思雅可不得说唐局长的好话。 高市长听了不知可否,他更感兴趣的是余思雅的想法:“余厂长,你怎么想到这一点的?能不能推广出去,让全市的干部都跟你学学。” 余思雅赶紧说:“学学就不用了。我就是想,要想让更多的人有就业的岗位,那只有一个办法,将蛋糕做大,蛋糕足够大,能够分到的人就更多。” “好个将蛋糕做大,这话没错,天天在单位抢那几个名额有什么用,只有创造出更多新的岗位,才能解决年轻人的工作问题。”高市长拍手叫好。 高兴过后,他立即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余厂长,这都七月了,你们什么时候建厂?” 余思雅笑了笑说:“高市长,我们也想建厂啊,这不,跟铁路局合作也是为了给建厂筹集资金。如今销路有了,销量也提了上来,但新的问题出现了,增加销量就得增加养殖数量,这样一来,咱们养殖场的饲料又不够了。高市长,你能不能帮帮忙,再批点粮食给我们?” 余思雅问这个话的时机刚刚好。要是提前半个月问,高市长肯定不会答应,成绩都没做出来,天天要好处。 但如今,高市长已经看到了清河鸭能给省城带来的变化,创造实实在在的工作岗位,算是有一点成绩了,政府也不能完全不支持。像食品厂、糖果厂、糕点厂、饼干厂这些,要是政府不支持,他们哪来的粮食?怎么生产? 清河鸭养殖场说到底跟这些厂子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这家厂子是野路子出身,没有财政和政策支持。 但如今想做大,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那政府势必要倾斜一定的资源和政策了。 见高市长不说话,余思雅从包里拿出了两张存折,放在桌子上,表明决心:“高市长,这是二十万的存款,是我们清河鸭准备在省城建厂的启动资金,还请市里面支持支持我们厂子。” 看到这么一笔巨款,高市长失语了两秒,笑了:“你钱都准备好了,我还能说什么,要地要粮,你说吧,市里能支持的就尽量支持你们!” 090 090 今天高市长心情不错好说话, 余思雅赶紧抓住了机会道:“请省城再支持咱们养殖场五百吨粮食吧。还有建厂房的地,咱们厂子虽然初期规模不会太大, 一开始规划一万平米, 但后期肯定会扩建,这样一来,比较适合建在郊区, 我看东边就比较合适。” 余思雅之所以看中东边, 不光是以后东边是省城发展的重心。而且火车站就是在东边,这样距离更近, 以后货物可以快速通过火车运送到全国, 既节省了物力成本也节省了时间。 这个时候城市还没经过扩张, 规模不大, 土地多的是。 高市长在省城工作十几年, 对市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余思雅一提起,他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东边的地形。那一片土质不好,石子多, 粮食产量低, 所以人口不是很多, 养殖场要建在那里倒也行。 “可以, 两个条件我都能答应你。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工?建成之后, 招多少人?”高市长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对于招工,余思雅心里其实也还没具体的计划, 主要是羽绒服这个东西算是新鲜玩意儿, 市场的反响究竟怎么样, 还不好说。万一卖不出去,招太多工人那就是单位的负担。 思忖几秒, 余思雅跟高市长说了实话:“只要土地批下来就可以动工。不过前期工人可能不会招太多,初步计划是先招两百个工人,后续看业绩增长再调整工人的数量。这点还请高市长理解,毕竟我们单位是自负盈亏,厂子得先活下去。” 高市长没说话,显然是在考虑她说的这个问题。两百个职工可能在小地方是不少,但在省城真的不算多,这有点让高市长失望。 见状,余思雅没多说,她讲的都是实话,她不可能为了讨好领导就盲目扩张,置厂子的生命力于不顾。厂子得先活下去,发展,才能有更多的可能。 不过到底是自己看好的企业,高市长失望了几秒,又笑了:“你这小同志倒是实诚,有一说一。” 要换了其他单位的领导,到他面前还不吹得天花乱坠啊,不行也要硬着上。 那是,其他厂子亏了也有财政补贴做支持,当然可以随便点,他们清河鸭养殖场可没这条件。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清河鸭底子薄,我得对厂子负责,对厂子里六百多个工人负责。” “六百多?你们上次不是说四百多吗?”高市长纳闷地看着她。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高市长记性真好。以前确实只有四百多,这不拿下了省城铁路局的单子吗?所以又招了两百名职工。县里其他养殖场也增加了几十名职工。” “这样啊,看来省城铁路局这个项目带来的可不止是三百多个岗位,而是六百多个岗位。”高市长有些振奋,这比他预先想到还要好。 余思雅笑着说:“不止呢,咱们粮食不够也不能完全指望着省城。我们梅书记跟各大公社开了会,让他们加大生产,多余的粮食都卖给养殖场,以增加社员的收入。此外,现在天气热,作物生长快,还让他们种了一批成长周期短的作物卖给养殖场,估计咱们县农民今年的平均收入可能会提高一二十个百分点吧!” “这么多?”高市长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一个县可是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人。如果所有人的收入都提高一二十个百分点,累积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余思雅说这个可不是毫无根据,进入七月,玉米都已经挂须了,最早种的那一批有些都差不多能收了,水稻也开始扬花,长出稻穗。今年的收成明显比往年要好很多,农民的收入可不得增加。 她含蓄地表示:“我们梅书记为了增产,想了点办法,至于具体的成效,等年底工作报告出来,应该就清楚了。如果高市长感兴趣,等我们县的统计数据出来,我抄一份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参考价值。” 小岗村要明年才能大丰收,进而推广到全国,也就是说,农民还要多过一年的苦日子。如果高市长能认可辰山县的经验,愿意在明年推广出去,那农民们也能提前增加点收成,总不是坏事。 只有经济发展了,以后能买得起他们清河鸭的人才会越来越多,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 高市长被她说起了兴趣:“好,等你们县的数据出来了给我看看。” 行不行,是不是如余思雅所说,看数据就知道了。 “没问题,对了,高市长,正好我放假了,这段时间比较空闲,能尽快将地批下来吗?”余思雅可没忘记自己最重要的目的。 高市长呵呵笑了:“余厂长可真是干劲十足,许秘书,去把地图拿过来。” 许秘书立马去将省城的地图拿了出来,高市长指着这一片区说:“这个地方怎么样?人口比较稀少,也方便搬迁。” 余思雅看了一下,高市长所指的范围应该是两个村子的范围,现在这地方虽然还是农村,但过个几十年后,这地方可是省城的重心,未来发展的重点区域。 这地方确实不错。 余思雅很满意,问道:“那这片区域的农民呢?要搬迁到哪里?” 高市长说:“搬到燕山湖那一带吧,那边人口比较少。” 现在看来,能搬到土地肥沃的地方,肯定是一件好事,但几十年后绝对后悔。余思雅并不希望自己这只蝴蝶改变这些村民的命运,而且用一定数量的本地人也有个好处,能避免地痞流氓的骚扰。甚至于去找当地政府也会比较好办事,毕竟给当地带来了就业机会和税收。而且招本地人,还可以不用提供住宿,又能省一笔开销。 “高市长,能不能不用搬迁?你也说了,这片地区人本来就比较少,我们厂子到时候直接从这每家每户招一些工就行了,你看怎么样?” 这种小事高市长不过问:“也行,如果不搬迁,市政府这边不会下搬迁的命令,得你去跟当地的村子谈。” “好,我去谈,谢谢高市长的支持。”余思雅高兴地说。 回去后,第二天,她就带着楚玉涛直接去了高市长划给他们的那片地区,实地走访了这片地区。 在地图上,她以为是两个村子,实际上只有一个村子。因为土质的问题,这片地区种植的作物产量低,养活的人口数量不多,所以村子很大,人数却不多,整个大队加起来只有不到一千人,两百来户。 这个数量远低于余思雅的预期。 她直接找到了村支书和大队长,表明了来意。 听说他们得了市里的批文,村支书和大队长热情得很:“余厂长,你要地随便挑,咱们村地多的是。” 余思雅已经骑着自行车绕着村子转了一圈,熟悉了地形,已经选好了目标:“我们看中的是二队和三队那片地区。占了你们村的土地后,我们不另外给补偿,而是每家每户招一名工人。如果这家没有符合招工标准的工人,那就每年补贴二十块钱,你们看怎么样?” 村支书和大队长惊喜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好的事能砸到自己头上,连忙说:“当然行,没问题。” 余思雅又说:“不过合同上要写清楚,我们厂子初步规划一万平方米,后期还会扩张,村子里还要给我们提供土地,这个不额外再付出任何代价了。” 不是余思雅奸,而是跟乡下人打交道,你不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回头万一看你厂子发展得更好了,这些人就可能坐地起价。她得给自己留点余地,而且这次招工和补贴对村民们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划算,远超市价的补偿。以后扩大了规模,要招工,肯定也会优先考虑本村的社员,怎么算他们也不会吃亏。将来拆迁,他们的单位房,老房子也一样能分到钱。 村支书和大队长已经被惊喜冲晕了头,唯恐余思雅变卦,忙不迭地说:“没问题,就按余厂长你说的办。” 双方一个有心想早点办完事,一个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一拍即合,当场就将事情谈妥了,还去公社找了干部做证,签订了合同。 拿到合同后,余思雅就跟楚玉涛返回了城里。 路上,余思雅说:“这个暑假,你回去探望一下亲人就到省城干活吧,配合小元同志和施工队的工作,核算好各种花销,尽量在暑假将厂子建起来。” 楚玉涛没有意见,他既然一直领着会计的工资,就不可能像其他学生一样还有寒暑假。 “好,没问题,余厂长,你对厂房建设有什么要求吗?”楚玉涛提前问道,他知道余思雅是个挺挑剔的人,想法又多。 余思雅摇头:“没有,我就一个要求,全建一层楼的平房或者瓦房。此外,因为大部分的工人都是本村人,不用提供宿舍,宿舍楼目前建小一点,几十个房间就行了。” 现在地不要钱,她不多占点地,等以后其他工厂瞄准这块地方,来跟她抢地盘,她再想扩张就麻烦了。最主要的是,他们现在资金有限,建平房瓦房开支更小,工程进度也相对更快。 楚玉涛颔首,把这两点记录了下来。 余思雅还惦记着别的事,便说:“这个事你跟小元同志沟通吧,等设计图纸出来,给我看看就行了。” 这中间小元肯定还要来实地考察,测量土地,然后才能画图纸,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余思雅准备下周就回乡下了,没这么多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楚玉涛一口答应了下来:“好的,我知道了。对了,余厂长,我听徐佳佳同学说咱们厂子要招暑期实习生,那他们能到工地上帮忙吗?我们隔壁宿舍正好是建筑系的同学。” 余思雅对这个本来就没要求,遂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有些专业咱们养殖场目前完全用不上啊,比如法学专业,外语专业、中文专业之类的。可他们要是申请了实习,咱们也不能以专业不符为由,不让他们去吧。这不合适,这样吧,如果愿意去干苦力的也都可以来,比如去生产线,去工地都行,找不到合适专业的就去干这个。如果他们能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或新发明,奖励也按照咱们工厂正式工的标准发。” 余思雅可不只是希望这些人去干苦力,她还希望这些人能动脑子,解决一些工厂里工人们没法解决的问题,做到创新。不过创新这个事,只能激励,成不成就不好说了。 楚玉涛家里也不宽裕,非常能理解农村来的孩子和家庭条件困难的知青。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吃苦一个月能挣二十块,还管饱饭,谁不愿意呢? “谢谢余厂长,他们肯定乐意的。”楚玉涛由衷地说。他是真心佩服余思雅,她总是为别人做很多,却从不邀功,甚至都没把这些太当一回事,仿佛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又不关你的事,你谢什么谢?” 楚玉涛嘿嘿笑了笑:“我替大家谢谢你啊。” “免了,想谢我就好好工作,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谢意。”余思雅摆了摆手。 公交车路过了她家,楚玉涛问:“余厂长,到站了,你不下车吗?” 余思雅摇头:“你提醒了我,我得去找一下徐佳佳,问问她招实习生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两人一起回了学校,余思雅去学生会找到了徐佳佳等人。 他们这会儿正在讨论招哪些人,看到余思雅顿时松了口气:“余主席,你来得正好,报名的名单都在这里了,有点多,你看行吗?” “哦,多少人?”余思雅好奇地问道。 徐佳佳苦巴巴地说:“我们已经收到了一百多张报名表,大部分是农村考上来的学生,也有一部分知青和城市职工子弟。余主席,养殖场要是要不了这么多人,咱们就将知青和城市职工子弟给剔除掉吧。” 徐佳佳也是为养殖场考虑,她就来自辰山县,知道清河鸭养殖场的规模只有三四百个人。这点规模的厂子,哪要得了一百多个实习生啊。 余思雅接过报名表,一张一张地翻:“不用,我看了一下你们的数据,这一百多个人以报名售货员的最多是吧,这部分先待定,其他的人全部录用。” 徐佳佳讶异地看着她,提醒道:“余厂长,这可是还有八十多个人。”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大热天的他们愿意这么远去乡下参加劳动,要么是真想做出点成绩,要么是真缺钱,咱们没理由拒绝。这四十多份售货员的申请,你们跟他们沟通一下,两个门店要不了这么多的售货员,他们愿意转岗,去厂子或是工地上实习都行。如果实在想做售货员,我可以帮他们跟省铁路局那边联系,去列车上做售货员。” 三分之一的人申请去做售货员,应该是觉得售货员在省城,体面又干净。可两个店加起来总共才十个售货员,哪需要得了四十多名实习生,余思雅自然是不会答应。 如果他们想锻炼销售技巧,那去火车上应该能更锻炼人,当然也很辛苦就是了,这要看他们的选择。 徐佳佳怔了一下说:“余厂长,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去通知这些同学。” “嗯,确定好人数后,你去找楚玉涛,他把去程的路费报销给你,你提前发给他们。”余思雅是考虑到有些同学实在是困难,可能连路费都没有,所以先让楚玉涛把路费出了。 “还是余厂长你考虑得周全。”徐佳佳由衷地说。 余思雅摆了摆手:“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尽快安排下来,过两天我就要回厂子里了。” 徐佳佳这下有了紧迫感,赶紧说:“那我明天就把具体的人数给你。” 第二天下午,徐佳佳重新将人数报了上来。一下子减少了二十几个人,都是报名做售货员的,这些人一听说要去火车上做售货员,好多人都退缩了。 因为火车上的环境实在是很糟糕,现在夏天,天气热,火车上就像一个大炉子,挤满了人,各种奇怪的味道,推着小车在里面走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尤其是长途来回得七八天,很多家庭条件好一些都不愿意为了二十块钱去受这个罪。 余思雅不意外,能筛选一批非刚需也好,剩下还有十几名同学愿意去列车上做实习售货员。余思雅便去找了齐主任,说了这个事。 又不占编制名额,只是临时来实习两个月,齐主任非常愿意卖余思雅一个面子,很痛快地答应了,而且表示实习工资他们来发,不用养殖场掏钱。 余思雅知道最近他们赚了不少钱,也不跟齐主任客气,说了声谢谢,这事就定下来了。 解决了这个,余思雅拿起实习名单看了一遍之后,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她的那位娇滴滴的小公主室友胡雪迎。 她怎么也要去?余思雅有点头痛,这个大小姐一看就没吃过苦,去养殖场能干什么? 她干脆回了一趟宿舍,正好赶上胡雪迎在收拾东西。 余思雅敲了敲桌子:“你要去清河鸭养殖场实习?” 胡雪迎瞧见她回来,高兴极了:“对啊,思雅……不对,我是不是要叫你余厂长了?” 余思雅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很是无语:“我们乡下条件很差,宿舍要住多人间,蚊虫很多。你学中文的,咱们厂子没有报纸,也不需要额外的办公室人员,你只能去车间,吃的也是几百人的大锅饭,你可想清楚了?” 胡雪迎皱了皱鼻子:“思雅,你不欢迎我吗?我就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嘛。” 余思雅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说得跟搞对象似的,拜托,他们只有塑料室友情好不好? “随便你,你想去我不会拦着你,但你得想清楚,厂子里的工作非常艰苦,你去了就得跟大家一样。如果挑三拣四,吃不了苦,那只有提前让你离开了。”余思雅把丑话说在前面。 胡雪迎要能听得进去劝,她就不是胡雪迎了。 “思雅,不,余厂长,你就放心吧,我可以的。” 她坚持要去,余思雅也懒得多说,要是不适应,她自己会离开。反正胡雪迎这个人除了娇气,性子直了点外,也没有多大的坏心眼和心机。 将实习工作安排好后,余思雅就回去了。 本来说好一个月回去一次的,结果上学后,她一直忙东忙西,期间就只回去过一次。 几个月没回乡下,余思雅发现乡下的变化还真大。进入红云公社,一路走来,她看到了好几座新房子,都是新建的砖瓦房,有两家门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 除了建筑,最明显的就是庄稼,玉米秆比往年粗壮多了,上面挂的玉米棒子也鼓鼓囊囊的,一看收成就不错。 等她进了厂子里,正好碰到车子在卸货,还有几个社员围在那里。厂子里的几个男工人将玉米一袋袋搬下来,然后挂在称上,两个男人挑起来,杨会计在一旁计算数量。 这会儿的称还不是后世那种台称,而是一个称盘,一个称砣,再有个木制的称杆。这种称,称重量轻的还好,要是几十上百斤这种就得需要几个人抬起来称,非常不方便。 “76斤。”杨会计报了数,快速地将数字记录在本子上,工人将这袋粮食搬进仓库,称重量的又抬起了另外一袋粮食。 余思雅看了一下,准备绕过工人进去,却被眼尖的杨会计看到了。 “余厂长,你回来了?”杨会计高兴地喊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对,这些粮食是村里的吗?” 、 杨会计点头:“是啊,一些早玉米,收获了,社员们有意向卖,李主任就让吴强开着车子去收购了一些。” “那挺好,你们忙,我先进去了。”余思雅打过招呼后,大步进了厂子里。 几个月没回来,厂子里的工人增加了二分之一,这会儿特别热闹,机器的嗡鸣声不止。 余思雅先去见了小李。 小李看到她,马上站了起来:“余厂长,你可回来了。” 余思雅摆手:“坐啊,站起来干什么,我看厂子里一切都还挺顺利的,你辛苦了。” 小李不好意思地说:“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嘛。” 余思雅笑了笑,问道:“我看外面在收玉米,今年的收成很好吗?” 小李笑着说:“好,不少社员在自留地和屋前屋后都种上了玉米。这批种得早的已经收了。正好今天吴强的车子有空,我就让他去将粮食拖了回来,目前已经囤了十几吨了。” 虽然数量不是特别多,但也是个很好的开始,余思雅赞许地说:“很好,可以多囤点。” 随后余思雅又了解了一下厂子里的其他情况,翻开了工作日志,知道工厂一切运转正常后,余思雅提起了实习生的安排:“过几天省大会来九十多名实习生,领头的人会将实习名单给你。你根据他们的专业,帮他们在厂子里安排一下实习岗位,如果专业有契合的,就安排到相应的工作岗位,如果没契合的岗位,就全部安排到生产车间。” “这……”小李有些迟疑,“他们都是大学生,毕业出来就是干部,这合适吗?” 现在大学生的光环太强了,小李有点不敢用。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你也说是毕业分配工作以后的事了,他们现在还是学生,实习也是他们自愿报名的。工厂里的工人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不必特殊化对待,当然也不许欺负他们,咱们是要结善缘,不是结仇。这个你安排一下,如果厂子里有不遵守规矩的,直接报给我。” 小李赶紧答应:“好,有你这番话我知道怎么做了。天气这么热,余厂长你坐了一天的火车,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多了,过一会儿就要下班了,现在再找其他部门的领导了解工作情况就得加班。 她不喜欢加班,遂说道:“好,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回到家,沈红英正坐在屋檐下看书,瞧见她回来,高兴地放下书跑了过来,接过余思雅手里的包:“嫂子,你回来了。建东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余思雅笑着摇头:“他忙着挣钱呢,说过阵子天气很热,瓜子不好卖了再回来。” 沈红英有点失望,她都一个月没见过弟弟了,而且自从她上高中之后,姐弟俩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本来以为暑假能天天见面的,谁知道他竟然不回来。 余思雅看出她的失望,笑着提议:“要不你去省城陪陪他?” “不要,我要在家陪嫂子。”沈红英马上拒绝。 余思雅想到沈建东每天早出晚归,也没时间陪沈红英,便没多说,而是打开了包说:“建东给你和香香一人买了一条裙子,你看喜不喜欢?” 挣了钱,沈建东很大方。见夏天来了,城里的小姑娘都换上了漂亮的裙子,也不肯委屈自己嫂子和姐姐,给她们每个人分别买了一件几十块钱一条的裙子,还不忘余香香,可以说这半年他已经非常老练了,人情世故方面嗖嗖嗖地长。 余思雅取出一条纯白色和浅黄色的裙子,递给沈红英:“你先选吧,剩下的那条给香香。” 两条裙子的款式差不多,就是颜色不大一样,沈红英都很喜欢,最后她选了那件浅黄色的:“香香比较喜欢白色的,这件留给她。” 余思雅摸了摸她的头:“你呢?喜欢白色的吗?要是喜欢回头嫂子给你买一套白色的衣服,你不要光顾着别人。” 沈红英红着脸说:“没有啦,嫂子,白色、浅黄色我都很喜欢。” “行,去买菜了吗?要是没有我去食堂打点饭回来,咱们今晚对付一顿。”余思雅没纠结这个,问起了晚饭问题。他们家的自留地给别人种了,现在可没菜。 沈红英连忙说:“嫂子,三奶奶给了我一些黄瓜、丝瓜和豆角,有菜的,我已经做好了。咱们吃饭吧。” 姑嫂俩吃过饭,坐在院子里纳凉,余思雅问了问沈红英和余香香的学业。两人的成绩在班上属于中游,这个成绩有点尴尬,处于可能考上也可能考不上,就看考试的发挥了。 提起这个,沈红英就有点愁,她说:“嫂子,我跟香香准备再去问问闫教授,你看合适吗?” 余思雅想到闫教授孤家寡人的在乡下,一个老头子也挺孤单的,便说:“可以,但你们不能耽误他的工作。对了,过阵子养殖场会来一批省大的实习生,周末的时候你们也可以去问问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沈红英极为振奋:“好,回头我跟香香把不会的都记下来,再去问他们。” “嗯,你要不好意思,可以做点肉端过去给他们加餐,不过别送闫教授酒,他年纪大了,喝多了酒伤身。”余思雅提醒沈红英。 沈红英一口答应了。 可惜接下来几天天公不作美,从余思雅回来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下雨,时下时停,没完没了。这雨一下就是一个星期,下得余思雅心烦。 尤其是经常下雨,村里的路都成了烂泥,一脚踩下去鞋子上全糊满了泥,只能穿雨靴出门。这时候余思雅就格外怀念后世的村村通的水泥路,可惜现在大部分人都还是住的茅草屋,连吃穿住都没解决,现在也不可能有多的钱在村里修路,只能暂时作罢。 下雨也得上班,余思雅抽这段时间,将厂子里近半年的情况了解了一番,还张贴公告批评了几名违规操作的人员,并扣一个月的年终奖。 这期间,省大的九十多名实习生也来了。余思雅没有出面,既然来了工厂,那他们就是工人,让小李和马冬云安排就行了。 骤然之间多了这么多人,工厂的宿舍有点紧张,马冬云提议可以将他们安置在各大队的知青点。因为今年已经没什么知青下乡了,高考走了一批,还有些人找到岗位回城了,所以知青点的房子也空了几间。 但被余思雅拒绝了,他们就来实习两个月,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安置在厂子里比较好。 安置好这些实习生后,工厂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生产中。 而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厂子里的第一款羽绒服也生产了出来,采用的涂层尼丝纺面料,里面填充的是经过药物消毒、高温烘干的鸭绒,内胆材料是采用质量非常好的薄细布做成的。 虽然款式在后世看来还是有点老土,笨重,但比起这会儿的大棉袄,已经算得上是时代的进步了。就是不知道保暖性能怎么样,因为天气太热了,穿个衬衣都出汗,就更别提穿羽绒服了。 但余思雅对这个有信心,唯一的问题就是成本太高了,不算鸭绒和机器、人工的成本,光是布料一件衣服就得十几块。 可没办法,能生产这布料是沪市的一家国营纺织厂,人家根本不接受砍价,所以他们也只能先用着。 趁着小元同志还在建厂,余思雅就让楚玉涛和赵师傅一起去沪市订购布料。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到了七月中旬,没完没了的雨总算停了下来。可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气温一天比一天热,白天几乎都在三十几度以上,热得人一头的汗。 为避免工人中暑,余思雅让食堂每天都熬了大量的绿豆汤解暑,同时去卫生院买了一些治疗中暑的药物备着。 好在这时候的人习惯了大热天都要上山干活,适应能力很强,余思雅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 看工厂一切顺利,不用她太操心,余思雅打算回省城一趟,看看小元的厂区设计图画出来没有。 可就在这时,厂子里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库房里的玉米发了霉。 先前采购的饲料喂完了,饲养员去库房里拖出一袋玉米打开,结果里面全发了霉,黑黄交加,散发着一股霉变的味道。再打开一袋,还是这样。 她赶紧将这个事报告给了小李。 小李吓了一跳,赶紧让工人将所有库房里所有的粮食都打开,然后发现几十袋粮食发了霉,加起来有七八千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小李赶紧将这个事汇报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得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仓库:“将所有的没发霉变质的粮食搬走,再检查一遍,就在仓库外面检查,一袋子一袋子的检查,检查完了之后再原封不动的装回去。发霉都放在里面,去把杨会计叫来。” 杨会计过来之后也懵了,震惊地看着余思雅,愧疚地说:“余厂长,都是我工作的失误……” “确实是你工作的失误,你的责任咱们后面再算,去把收购玉米的账本拿过来。”余思雅冷冷地打断了他,“李主任,派个人去通知周部长,让他带几个民兵过来。” 这件事让她非常生气。正常情况下,玉米放在仓库里又不是几个月几年,仓库又没进水漏雨,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发霉? 这批玉米之所以发霉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晒干,正好赶上前阵子天天下雨,空气潮湿闷热,可不得发霉。 这些社员竟然为了占小便宜,多卖点钱,将没晒干的玉米卖给养殖场。她要轻轻放过了,那以后岂不是谁都能有样学样? 091 091 不一会儿周部长就领着民兵过来了, 焦急的问:“余厂长,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养殖场出了事?” 余思雅点了点头:“对, 出了点问题, 麻烦周部长你过来看看。” 说着余思雅将他领进了仓库,指着几十袋发霉的玉米:“周部长你看这些玉米,是我回来前后这段时间收的, 全发霉了。” 周部长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下天花板。仓库是前两年新修的楼房, 这是一楼,上面还有一层, 即便下雨也是二楼漏雨, 不可能一楼漏雨。再看地面、墙壁都很干燥, 没有渗水的迹象, 那这粮食发霉就毫无道理了。 周部长打开一个袋子, 抓了一把玉米在手里捏了捏, 没用多大力气就将玉米给捏碎了,晒干的玉米硬邦邦的,徒手想捏碎可不容易。 周部长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余厂长, 你们这玉米是从哪儿收购的?没晒干, 水分很重, 前几天一直下雨, 天气闷热, 捂在袋子里,难怪会发霉。” 余思雅让杨会计把收购的账本递给他, 痛心地说:“都是从本公社的社员手中收的, 为了方便大家, 我们还特意让吴强把车子开到村口,以便让大家少走些路, 谁料到好心没好报,竟是这么个结果。” 围在旁边的几个养殖场工人也立即声援她:“是啊,太不像话了,养殖场粮食的收购价跟粮站一个样,还没那么挑,也不用他们自己运到公社,这些杀千刀的为了多卖几块钱竟然将没晒干的玉米卖给养殖场,良心都被狗吃了。” 周部长的脸也拉了下来,身为公社管理治安的干部,出这种事就是丢他的脸。他问余思雅:“当时负责这件事的有哪些人?” 余思雅指了指杨会计:“杨会计,还有几个帮忙搬运的工人,司机吴强,发现粮食出问题的饲养员,我把人都叫来了,麻烦周部长查一查,到底是哪些人家卖了没晒干的粮食给养殖场。我不想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想放过一个坏人。” 查案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得专业人员来,余思雅就不多过问了,反正这些粮食是谁家也不是那么难查,账本上记录了收购的名单,总共就那么一二十户人家。 周部长点头:“好,这个事就交给我们。” 余思雅让厂子里全力配合周部长,然后回到了办公室。 马冬云见她气得不轻,忙给她端了一杯水过来:“余厂长,你消消气,这哪里都有贪图小便宜的人,别跟他们计较。”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个生气。” 人性就是这样的,全公社一万多人,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是道德水准处于平均线上的人,总有些爱贪小便宜,贪婪自私的人。这样的人,哪里都有,为了这个生气不值得。 她生气的是厂子里竟然有这么大个漏洞。但凡他们在收购粮食的时候打开每个袋子检查一下,这些社员也不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这是工厂里管理层的失职,她放心放得太早了。 “马冬云,你去让饲养员挨个过来,我要跟她们单独谈话。”余思雅想了一下说道。 马冬云连忙出去了,过了几分钟,小李过来了,愧疚地说:“余厂长,这是我管理好……” 余思雅打断了他,指了指办公室隔壁的一个小文件室,里面主要是放一些文件和书籍的地方:“李主任,你先别说话,你进去里面坐一会儿,把门关上,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小李不明所以,但看余思雅脸色不好,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走进文件室,轻轻拉上了门。 过了几分钟,马冬云领着饲养员大嫂过来。 余思雅说:“你让她们一个一个地进来,我要挨个挨个地单独问话。” “哦,好。”马冬云赶紧留下了一个饲养员大姐,然后带着其他人出去。 随着厂子里人员的增多,余思雅对员工也没那么熟了。她仔细想了一下,模糊想起了这个饲养员大姐的姓:“吴大姐,你跟我说说,你在喂养鸭子的过程中,察觉到以前的粮食有没有什么问题的吗?你尽管说,这屋子里就你和我,没人会将你的话传出去,如果你担心有人因此给你穿小鞋,你来找我,谁敢针对你,我就让他滚出厂子。” 吴大姐捏着衣服的边缘,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说:“也没太大的感觉吧,就有的时候打开的粮食挺好的,颗粒饱满,有的时候打开就明显要差一些。有的粮食里还夹杂着一些石子和小泥块。” “多不多?有没有发霉的现象?”余思雅追问道。 吴大姐摇头:“不是很多,发霉的暂时没遇到。” “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你出去吧,让下一位进来。”余思雅温和地对她说。 等第二位进来,余思雅继续问,话题还是这几个。 连续问了六个人,这次进来的是养殖场最初建厂的时候就进来的老职工,一个姓王的妇女。 余思雅含笑看着她:“王大姐,你是咱们厂子里的老人了,咱们厂子发展到今天是大家努力的成果,如果厂子垮了,咱们所有人都得失去工作。” 王大姐吓了一跳:“余厂长,不,不会这么严重吧?” 余思雅淡淡地看着她:“怎么不会?如果饲料有问题,喂出的鸭子也可能有毛病,要是不制止,鸭子可能大面积死亡,或者吃了咱们鸭子的顾客会生病,你说到时候还有谁买咱们的鸭子,这厂子还维持得下去吗?王大姐一直勤勤恳恳为厂子里工作,我相信你,也请你告诉我实话,咱们一起将厂子建设得更好。” 之所以挑中这个王大姐做突破口,是因为余思雅知道,她为人老实本分胆小,而且以前的处境很不好,男人死了,抚恤金被公婆拿走了大半,她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挣的工分又少,日子相当艰难。 这也是周部长之所以最早将她推荐到养殖场工作的原因。进养殖场三年,她的工资已经涨到了15块钱一个月,还包两顿饭,此外过节值班还有补贴,年底还有年终奖。一年到手的收入有两百多块,这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妇女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一份工作了,在村里种地可挣不了这么多。她比谁都怕失去这份工作。 果然,王大姐听余思雅这么一说,愣了愣,垂下头,小声说:“其实以前收购的粮食也有没晒干的,不过没赶上持续这么多天的大雨,然后组长让咱们早点用那些粮食,所以就算有点霉变,也不严重,还能继续喂。还有,有的粮食没风干净,石子和泥块比较多,不过鸭子都不吃,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果然,这个问题并不是现在才有的,只是一直没有爆发而已。 余思雅按捺住怒火,又问:“那你们就没有向上面反应过这些问题吗?” 王大姐搓着手指头,低声说:“我……我跟组长说过,组长问我,‘你家打粮食、晒粮食的时候没混进去过泥土石子’,我,我后来就没提过了。”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王大姐。这件事你努力过,不管成功与否,都比视而不见的人好,回头我让李主任悄悄给你多发一个月的工资做奖励。这个事,你别说出去。”余思雅温和地说。 王大姐抬起头,涨红着脸,赶紧摆手:“不……不用了,余厂长,我,我也没做什么。” “就这样吧,出去表现得自然点,忘记在我办公室里说过的话。”余思雅摆了摆手。 王大姐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好在她平时就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倒是没引起别人的怀疑。 余思雅挨个的将二十多名饲养员问了一遍,最后问到刘姐,也就是饲养员的组长,当初余思雅还送她去省养鸭场参加过培训。 刘姐还是以前那副老实的样子:“余厂长……” 余思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我向你了解了解饲料的问题。你也是咱们厂子的老人了,厂子关系着咱们每个员工的工作,厂子出了事,咱们所有人都得丢工作。” 刘姐连忙点头:“对,余厂长,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好,你就说说以前喂养的粮食有没有什么问题的吧。”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道。 提起这个,刘姐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余厂长,这些粮食也不能说有问题吧,就是有时候送过来的石子、泥块要多一点,有的饱满,有的瘪瘪的。这鸭子有时候也挑食,光捡饱满的吃,那种干瘪瘪的粮食它们就不吃,我也给李主任提过一次,可他说,这粮食哪有都是好的,喂鸭子的可不得用最差的粮食。后来,我就没说过了。” 余思雅缓缓点头:“刘姐,你说的这个很有用。还有其他的吗?” 刘姐摇头。 余思雅说得更直白一点:“那粮食发霉这种事此前有没有发生过?” 刘姐赶紧否认:“这个没有,今天的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样啊,我知道了,刘姐辛苦了,你下去吧。”余思雅浅笑着说道。 刘姐站了起来,不大自然地捏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那,余厂长,我下去忙了。” 余思雅点头,微笑着看她出门,然后起身将门反手关上,扭头看着文件室的方向:“李主任,你有什么感想?” 小李拉开门,脸黑得像锅底一般,气恼地说:“真是翻了天了,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耍这种小动作。” 余思雅将桌上的记录本丢给他:“你看看,二十几个人,有十几个反映,喂养的粮食中,有时候石子、泥块比较多。一个、两个这么说,还可能是误会,这么多人都这样说,我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故意往粮食里多塞一点石子和泥块。这些东西也比较沉,一个袋子里塞个一两斤大家就是发现了也只会觉得这家人的粮食弄得不够干净,而不会想到是故意的。” 晒谷场是公用的,还有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院子做晒场,粮食在收获的过程中,带上点石子和小泥块这种事并不鲜见。饲养员们也都是农村出身,经常在家晒粮食的,正常的量,她们根本不会这样反映。 小李也意识到了这点,气得心肝疼:“这个刘姐,看起来老实,原来是最不老实的。”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是与不是,咱们去验证一番就知道了。”余思雅喜欢用实事说话。 她和小李重新来到仓库,这儿有两个民兵守着,其余的人跟着周部长去办事了。 余思雅说:“麻烦这位民兵大哥拖一袋发霉的粮食出来。” 两个民兵进门拉了一个袋子出来。 小李招手,叫来几个生产线上的工人:“你们将袋子打开,粮食铺在地上,把里面的石子、泥块都挑出来,放进这个竹筐里。” 工人们立即蹲下身忙和了起来。 路过的其他工人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这是要干嘛,但瞧两位干部都一脸沉色也意识到大事不秒了,走回去跟相熟的人说了这事。 不多时,厂子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仓库外面发生的事了,还有些人刻意找机会路过这边看看是什么情况。 余思雅装作没看见,这件事她本来就要搞得人尽皆知,让他们提前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 过了十几分钟,在六七个人的努力下,这袋粮食里的石子、泥土和玉米秆都挑了出来,放在竹筐里。 余思雅吩咐工人:“去拿个称过来称一下,这些杂物有多重。” 工人拿了称过来,称了一下,去掉竹筐的重量后报了个数字:“余厂长,石子、泥块和玉米秆有1.8斤。” 余思雅看着竹筐里分量不小的杂物,轻嗤道:“六七十斤的袋子里就有快两斤的杂物,以比较沉的石子和泥块居多,夹杂着几小段玉米秆,玉米还没晒干,要是再去除掉水分,只怕得少个七八斤吧,真是好算计。” 周部长回来就听到这话,皱着眉问余思雅:“什么好算计?” 余思雅指了指竹筐里面的石子、泥块和玉米秆:“这些都是从玉米中挑出来的,一袋子里面就有这么多杂物。” 周部长虽然是干部,可家里也种了庄稼,农忙的时候他也要帮着干活,一看这么多的石子泥块就知道不正常,当即气得脸都绿:“狗东西,坑蒙拐骗到自己人头上了!” “查得怎么样了?”余思雅无视了周部长的愤怒,冷静地问道。 周部长说:“我已经让民兵去把最近卖玉米的这批社员都请过来了,一会儿人都到了。” 余思雅点头,又说:“杨会计,把以往的收购账册都拿过来。” 碰了个灰头土脸的杨会计赶紧去将账册找了出来,抱着过来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没接:“你查一查,以往收购社员的粮食,有哪些袋子比别的袋子明显要重,将人的名字圈出来。” 杨会计恍然大悟,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是我工作疏忽了,我这就查。” 乡下人装粮食的袋子主要是两种,一种是麻袋,一种是装过化肥之类的蛇皮袋,能装的分量有限。按理来说,同样的袋子,每袋的分量应该相差不大才对。如果哪一家卖的粮食每袋都比别人家同样的沉个七八斤,这嫌疑就相当大。 果然,不一会儿,他就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卖多余粮食给养殖场的。统计了一下,杨会计还发现,这几家卖的粮食最多,短短一年时间,每家都卖了好几千斤玉米、小麦给厂子里,算是厂子里的老客户了,所以平时大家也查得不严。 这就是人情社会的弊端。乡下人,祖祖辈辈世代居于此,沾亲带故的,都认识,随便一扯还能弄出点亲戚关系。 余思雅将杨会计圈出了名字的账本递给了周部长,凑到周部长耳朵旁悄悄说了两句。周部长点了点头,叫了几个民兵到一边,吩咐了几句,几个民兵连忙出去。 就在这时,民兵们也陆续将前阵子卖过玉米的社员带了过来,总共有11个人。 背着手,周部长扫了这些人一眼,然后让民兵将里面的粮食搬了出来,问这11个人:“你们自己认认,哪些是你们家卖给养殖场的粮食。” 11个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吭声。这阵势,再傻的人也知道出了问题。 周部长眯起眼看着他们:“怎么,你们不动是吧?要让我一个一个人的叫?薛明辉,你先来,说说,这里那些粮食是你家的?” 叫薛明辉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他连忙摇头:“不……周部长,这……这里面没有我家卖的粮食。” 周部长越过他,看向剩下的十个人:“你们呢?这里面也没你们家的玉米?” 十个人愣了下,有人摇头,接着其他人也跟着摇头,但只要细微观察,还是能发现,有几个人明显挺紧张的,额头上汗水直冒,不要太明显。 周部长挑起浓浓的眉峰,眼底充满了暴戾:“不说实话是吧?那好,沈冲去把称拿过来,一只袋子,一只袋子地给我称,看看跟账本上哪些数据对得上。我看到时候你们还要怎么否认!” 听到这话,有几个社员的脸明显变色了,他们记起来了。每次卸货称重的时候,杨会计都会记录下每一袋的重量,最后再算账。 没想到只是这个细节却可能暴露他们。 眼看蒙不住了,站最右边的瘦高个赶紧站了出来,一脸愧疚的样子:“周部长,我,我认,这里有14个蛇皮袋装的玉米是我家的,我承认,我家的玉米没晒干,弄得不是很干净。这也是没办法,周部长,你知道的,我婆娘身体不好,老娘年纪也大了,家里没劳动力,我又要忙着山上的事,没那么多时间晒玉米。我想着反正送到养殖场来也是喂畜生的嘛,所以就拿了过来。” 这话糊弄鬼去吧,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胡扯。没晒干的玉米和晒干的玉米一袋子可是要差好几斤,也没见他主动说明情况,卖便宜点。 不过周部长却没拆穿他,拿起笔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个数字,然后看向其他人:“你们呢,除了瘦猴家的一千斤左右的玉米,可是还有五六千斤,这些又是谁的。是你们自动交代,还是我挨个查?” 眼见事情败露,又有四个人站出来认领了四千多斤的粮食。还剩一千多斤没人认领。 周部长拿着账册,嘲讽地问:“没了?” 余下六个人都没吭声。 周部长也吧是着急,慢悠悠地看着这些人,目光带着冷意:“不肯交代是吧,等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几个出去的民兵陆续回来了,附在周部长耳朵边说了几句。周部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了,大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有余思雅还面带微笑,一脸淡定的样子。 等最后一名民兵回来,周部长直接大手一挥:“把刘壮给老子绑了!” 叫刘壮的男人吓了一跳:“你……你凭什么绑我?武装部长仗势欺人,欺负贫民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打量了刘壮一眼,这人长着国字脸,看起来一脸憨厚的样子,但从他说的话就知道,这就不是个老实的。 周部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无缘无故?刘壮,从去年开始,你就多次向周围的人购买玉米、小麦,然后再转卖给养殖场,价钱都是按照市价算的。你说你在做活雷锋,白白出力给养殖场收购粮食,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刘壮错愕地看着他,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老底就这么被人给揭了,他支支吾吾地辩解:“我……我就是看他们辛苦,忙不过来,我帮个忙而已……” “是吗?要不要把你从别人家收购过来的粮食核对一下,再算算你卖到养殖场的粮食重量,看看两者对不对得上号?”余思雅一句话戳穿了他的狡辩。 当时看到杨会计圈出来可疑名单,余思雅就觉得不对劲儿。现在每年一个人基本口粮才两三百斤,加上工分分的,一个人全年都只有几百斤的口粮。他们全家没十个人,还有不挣工分的老人和孩子,一家人全年的口粮加起来都没个五千斤,可他却向养殖场卖了七八千斤的粮食。 每家每户的自留地通常都不超过一亩,少的只有几分地。这点地也产不出七八千斤的粮食,更何况种菜自己吃又要占一部分地,能有多少多余的粮食? 当时余思雅就起了疑心,告诉了周部长,一查,果然有猫腻。而且这个刘壮还有另一层身份,他是刘姐的哥哥。 见真相已经被余思雅他们识破,刘壮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抬头看着先前站出来承认的五个人,质问道:“那,那他们呢?他们为什么没被绑起来,你,你们就是刻意针对我!” 周部长斜了他一眼:“他们比你老实点,就不用绑了,但干了这种事一个也别想逃,全部关到公社去。” “等一下,周部长,让他们将这些粮食拿回去,我们养殖场要退货。”余思雅叫住了周部长,公社怎么处置这几个人是公社的事,他们养殖场不可能吃这个哑巴亏。几千斤玉米算下来也只有几百块,钱是不多,但余思雅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他们。 周部长瞥了这几人一眼:“应该的,发霉的粮食先留在这里。我把他们关起来,你们算算钱,他们家的人什么时候把钱交过来了,公社就什么时候放人,让他们来把粮食搬走。” 听到这话,六个人顿时面如土色,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捞着好处,还得亏个上千斤玉米。六个人都后悔死了,但没有后悔药给他们。 余思雅听了周部长的安排也很满意,这下不用愁这些人赖账了,除非他们不心疼家里的顶梁柱。 余思雅感激地说:“今天的事辛苦周部长了。” 周部长摆手:“这是我的工作,娘的,这些狗东西不干人事,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来占养殖场的便宜。” “是啊,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故意没晒干粮食,想多称点重量,占点小便宜。没想到他们已经发展到去购买粮食来搞小动作赚取里面的差价了。”余思雅叹了口气,继续说,“账册周部长已经看到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没人配合打掩护,他们不可能瞒天过海搞这么久的小动作。” 周部长神色一凛:“余厂长,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 余思雅对马冬云说:“去把饲养小组的组长刘姐叫过来。” 仓库这边的事情闹得很大,刘姐应该是听到了风声,走过来的时候再无先前的镇定,脸色发白,瞧见余思雅就哭了起来:“余厂长,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说我妈生了病,没钱治才想出这个法子的,我嫁人后婆家穷,帮不上忙,他这么求我,我没办法拒绝,就想着这么一次,以后在就好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余思雅不为所动:“没钱治病你可以向厂子里说明情况,预支一两个月的工资。第一次是治病,第二次,第三次呢?这些都不是借口。” 说到底还是他们的贪婪、侥幸占了上风。 刘姐被余思雅堵得哑口无言。 余思雅冷漠地说:“收拾东西走吧,以后这个人不许再进入养殖场。” 刘姐听说她的工作要丢,整个人都慌了,扑过去,抱住余思雅的大腿苦苦哀求:“余厂长,余厂长,你就原谅我这次,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余思雅低头看着她:“刘姐,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也有很多选择。你不用再求我了,养殖场绝对容不下这种吃里扒外,损害厂子,损害全体职工利益的人。” 马冬云看余思雅非常不耐烦,机灵地赶紧叫了两个女工,一起将刘姐拉了起来:“走吧,你当初做这种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余厂长对你不薄,不但让你有份工作,还送你去省养鸭场培训,提拔你做组长,结果你不但不以身作则,还搞出这种事,养殖场不可能再留你。” 刘姐被硬拉了出去。 余思雅苦笑了一下说:“周部长,你不会怪罪我吧。” 周部长连忙摆手:“怪你什么?这是她自己不争气,丢她的脸,丢她男人的脸,我这张老脸都臊得慌。” 余思雅忙安慰他:“周部长,这不是你的错,你看她家里困难,有心要帮助她才把她推荐到咱们厂子里来,谁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咱们都是受害者,千错万错都不是咱们的错。” 话是这样说,周部长还是觉得没脸见余思雅,毕竟是他推荐过来的人干出这种事,余思雅留他在厂子里吃饭,他都拒绝了,说要回去好好教训教训那几个社员。 余思雅知道这会儿周部长不自在,没再挽留,亲自把他送出了养殖场。 回来后,小李、杨会计都像鹌鹑一样站在一边,愧疚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都是我们失职,请厂里责罚。” 余思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当然要责罚,你们一个负责收购,一个管着这么大的厂子,但凡细心一点都会发现不对劲儿,尤其是你杨会计,经手这么多粮食,一袋粮食大概的重量都不知道吗?他们的袋子明显比别人家的重,你就不会多想一想?” 杨会计被余思雅说得哑口无言,惭愧地垂下了头。 余思雅看着他们俩:“你们各自扣一个月年底的奖金,再写一份检讨书,张贴在大门旁边,再犯这样的错误,就做降职甚至是开除的处分。” 两人都没有异议:“是。” “杨会计,你回去把历年的采购账目拿过来,我还要查一遍。”余思雅冷着脸吩咐道。 杨会计连忙答应。 等他出去后,余思雅看着小李:“李主任,饲养员们明知饲料有问题,却视而不见,也亏得是前几次的粮食霉变不严重,没造成大规模的损失。每个人罚半个月的奖金,再有这种情况发生,她们也不用来上班了。” 小李点头:“是。” 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持续了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小李感觉自己干得还真是失败,对于余思雅的处罚也是心服口服。 光这还不够,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气说:“一会儿让马冬云将这件事整理一下,公布出去,张贴在告示栏,将相应的处罚也张贴上去。这六家人,包括刘姐,他们七户人家都进入了养殖场的黑名单,以后不再收购他们的粮食,招工也不招他们家的人。” 小李抬头诧异地看着余思雅,这处罚,尤其是后者,不可谓不重。要知道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招工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么发展下去,公社大部分的青壮年劳动力都会进入厂子里做工人,但他们这些人家却永远没了这个机会。别人家里都有人进厂子赚钱,就他们没有。 可一想到这些人做的事,小李又没意见了。如此奸猾贪婪好占便宜的人,招进养殖场也是祸害,也好,这个处罚一公布,那些有小心思的都得掂量掂量。 小李赶紧说道:“我这就去。” “李主任这是要去哪儿呢?”忽地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李侧头看到王书记出现,不好意思地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书记,你来了,找我还是找余厂长?” 王书记笑了一下:“我找你们余厂长。” “那你们聊,余厂长,我去忙了。”小李冲王书记笑了一下。 余思雅点头,然后邀请王书记坐下:“什么风把王书记你给刮来了,吃饭了吗?” 王书记笑着说:“饭吃到一半,看到周部长带着民兵们回来,听说是养殖场出了事,没问题吧?” “没问题,已经查出了涉事人员,并做出了相应的处罚。”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王书记听后差点爆粗口:“这么阴损的法子也想得出来,太不是个东西了,余厂长,需要公社里做点什么吗?” 余思雅想了想说:“还真有,公社也公布一下这个处罚吧,最好在广播里播两天,以儆效尤。” 王书记一口答应了:“成,回去我让小沈写个稿子,安排一下,免得下次收购粮食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想必有了这前车之鉴,后面的人应该不敢了。” 余思雅没吭声,这可不好说。因为牵扯到利益,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怎样才能杜绝这个情况呢? 虽然他们县如今的养殖规模已经很大了,甚至超过了省养鸭场,但养殖还非常粗放,喂的都是粮食和各种瓜果菜叶子。短期还可以将就,但长期这么下去能行吗? 而且以后养殖的规模肯定还要进一步扩大,形成规模效应,那就必须得走标准化的养殖模式,这种粗放的养殖方式容易形成一定的浪费不说,鸭子还可能因为吃了有问题的食物导致生病中毒之类的现象发生。 余思雅去参观过省养鸭场,别人喂的已经是加工过的饲料了,各种配方比例更科学合理均衡,鸭子也成长得更快。 以前是因为穷,买不起,余思雅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随着规模的扩大,这个议题应该也要提上日程了。 饲料喂养肯定是大势所趋,就算他们不做,进入下个十年,其他养殖场也会采购饲料喂养。与其去买其他工厂生产的不知道添加了什么东西的饲料,还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至少她可以控制饲料的配方,不在饲料中添加抗生素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同时还能压缩养殖成本。 而且开了饲料厂,也不用出去跑订单了,全县这么大的养殖基地就是他们订单的来源,不愁销量问题。 如果要迈出这一步,肯定得需要王书记土地审批土地。 余思雅抬起头望着还在劝她的王书记,笑道:“王书记,我有个想法,咱们全县这么多养殖场,以后对饲料的需求肯定会起来。所以我提议在咱们公社建一个饲料厂,主要满足咱们县以及周边的养殖需求,你看怎么样?” 092 092 王书记感觉自从认识了余思雅后, 脑子经常不够用。他们明明在说怎样处罚杜绝这种在粮食中掺假的问题,结果余思雅一下子跳到了开新的厂子上去了。 “这……这个能行吗?”王书记有点踌躇, 他们没机器, 没经验,什么都没有,而且饲料这种东西, 王书记也就依稀听人提起过, 但具体长什么玩意,他没见过, 也不知道哪里生产, 似乎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东西。 余思雅笑着反问:“怎么不行?王书记, 你只要肯批地给我就行了, 你要答应, 我现在就去筹备这个事。” 王书记被她的行动力给震撼了, 吃惊地望着她:“现在就搞?” 余思雅理所应当的说:“现在七月,再过两个月就是粮食大丰收的时候,咱们早点把饲料厂搞起来, 两个月后正好收购粮食生产饲料。” 王书记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 犹豫了一下, 笑道:“这当然好, 又开一个厂子, 咱们公社又能多出上百名工人,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土地不是问题。你想要哪块地, 你说。” 余思雅倒没特别心水的地, 不过饲料厂车来车往运输粮食和饲料,肯定得建在交通便捷的地方, 不然后面还得厂子里想办法拓宽路,否则卡车没法进来,货物运输成本会大大增加,还会浪费大量的人工成本和时间。 “谢谢王书记,挨着马路,方便通车就行,哪个大队我都没意见。”说是没意见,不过挨着马路的大队就那么两三个。 王书记点头答应,又问:“那要不要跟梅书记说一声。”这可是他们的老领导。 其实村里建个小厂子没必要跟梅书记汇报,像他们养殖场建立之初就没报给县里,不过后续收购粮食,让粮站批粮这种事少不得要梅书记批准,提前打个招呼不是坏事,也是对领导的一种尊重。 余思雅向来是个行动派,马上拿起电话说:“我这就给梅书记打过去。” 王书记被她这超快的速度给搞得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接通了,只见余思雅笑盈盈地说:“梅书记,中午好,打扰了,我是余思雅。对,我回到红云公社了,有空一定去县里……” 瞧见余思雅熟稔地跟梅书记聊天,王书记心里有点酸溜溜。这才多久啊,当初看到他都还客客气气的小姑娘就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厂长,梅书记都对她这么重视。 在王书记晃神的功夫,余思雅已经跟梅书记切入了正题:“是这样的,今天厂子里发生了……所以我就想,咱们这也粗放型的养殖太不科学了,而且鸭子的生长速度也比较慢,会消耗更多的粮食。对,所以我想建一个饲料厂,梅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梅书记比王书记的反应好多了,但显然也很吃惊:“建饲料厂?在红云公社吗?” 余思雅笑道:“对,王书记也在这儿,我刚跟他说起。” 梅书记倒是没考虑难度问题,他更关心另外一件时:“余厂长,这个,红云公社已经有你们清河鸭养殖场了,你看这饲料厂建在其他地方行不行?目前红云公社的发展已经甩出其他公社一大截了,要新的厂子还落在红云公社,这样公社之间的差距恐怕会被拉得更大。” 富者更富,贫者更贫,会造成一定的不安定因素。 余思雅抬头瞅了一眼王书记。 不知道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的王书记一脸莫名,不解地摸了摸脸:“余厂长,你看我做什么?是梅书记有话要跟我讲吗?” 傻子! 余思雅没理他,收回了目光,笑盈盈地回道:“梅书记,饲料厂建在哪里我都没意见,不过如果是其他公社建,那我只能给这个提议,其他的他们自己跑吧,不然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我只有一个要求,厂子一定要建在交通便利的地方,这样运输成本会降低很多。” 王书记傻眼,不是说好在咱们公社建的吗?怎么变卦了。 梅书记听到这番回答也犯难了:“余厂长,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建饲料厂可是你提起的。” 余思雅笑着解释:“梅书记,你知道我的状况,高市长已经拨了地给我,又批了五百吨的粮食,省城的厂子已经在规划中了,等图纸出来就会准备开始动工。我还要念书,实在是分身乏术,如果是建在红云公社,用老一套的班子我抽点时间也还能勉强忙得过来。建去了其他公社,大家都不熟悉,我也没空长期呆在厂子里,这没法配合,容易出问题啊。” 当然这些也是原因,不过嘛,最主要的还是余思雅不想给他人做嫁衣,给自己添麻烦。她现在虽然不是红云公社的书记,但说实话,无论是权威还是威望都远超王书记,当之无愧的红云公社第一人。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下面不会有反对的声音,就连王书记都得听她的,照这种趋势下去,以后不管换了谁当公社书记都越不过她,更不可能来插手厂子里的事。 可要去了其他公社建饲料厂,别的公社大部分书记都是中老年干部,人家甘心被她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压在头上?更别提,饲料厂还有那么多的利益,工作岗位,采购,利润划分等等,这么大块饼,凭什么都她一个人说了算?看看现在这些养殖场里的饲养员大部分都是关系户就知道,以后肯定有扯皮的。 到时候她劳心劳力,花了大把时间,厂子却不在她手里,普通百姓恐怕也沾不了多少光,进去的大部分都是关系户。把厂子搞得乌烟瘴气,若是出了问题,最后还得她去收拾烂摊子,她是多想不开才同意这种事? 而且她之所以想建饲料厂,也是希望能将上下游产业链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从养殖到生产销售一条龙全控制住,这样能进一步压缩成本,更好的参与市场竞争,同时也能保证产品质量问题。所以要让她建饲料厂可以,必须建在红云公社,成为清河鸭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绝不能脱离于她的控制。 梅书记听出了余思雅的拒绝,有些头痛。饲料厂所需成本不小,建厂的费用,还有机器采购,原材料采购,工人工资等等,前期怎么也要投入了几万十几万吧。目前县里各大公社,除了红云公社有这能力,其他公社都拿不出这个钱,县财政也不可能拨这么大一笔款子到某个公社建厂。 而且建饲料厂也不光是钱的问题,还要自己找机器,找配方。除了余思雅,目前其他公社的书记,他也找不出一个能挑大梁的人。 琢磨了一会儿,梅书记苦笑着说:“建饲料厂是好事。不过其他公社知道了,肯定要到我这儿哭惨卖穷,余厂长,咱们县是个整体,你也不能光看着红云公社发展,也得带带其他的兄弟公社啊!” 余思雅理解梅书记的立场,笑道:“梅书记,只有一个厂子,给哪个公社其他书记都得找县里吧,我这也是不想你为难啊,不然哪个公社能自己筹措资金和技术建饲料厂,我们让给他,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梅书记没话说了:“行了,我说不过你,哎,余厂长,你是个有能力的,以后要走得更远,目光可不能盯着眼前。咱们辰山县不说铁板一块,怎么也是一体的,你也想想法子带带他们。” 余思雅很好说话:“梅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年起我们养殖场、饲料厂招工红云公社一半,其他公社分另外一半,凡是符合我们要求的都可以来面试,然后从中择优录取一半的招工名额。你看怎么样?” 迟早要走出这一步的,因为随着养殖场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以后红云公社的劳动力人口肯定不能满足厂子的需求,肯定要向周边公社招人。还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卖梅书记一个好,而且就如梅书记所言,他们红云公社不可能一直吃独食,不然太打眼了,共赢才是最好的选择。 梅书记听了后果然很高兴:“余厂长,我没看错你,你这小同志就是大公无私,做事大局观强,回头有人找我,我就把你这话放出去了啊。” 余思雅笑了笑,梅书记太看得起她了,招谁不是招?反正都是来干活的,只要人踏实肯干就行了,哪个村哪个公社的又有什么关系?对她来说都一样。 “梅书记谬赞了,这是咱们当干部的职责,你尽管说,我应承了你的就绝不会反悔。” “要大家都像你这么想就对了。”梅书记感慨了一句,又问,“怎么不这次招工就面向全县?我记得你们养殖场已经有六百多名工人了吧?” 余思雅垂下眼睑,浅笑道:“这不是没地方住吗?外公社的来了,回家不方便,咱们这边也安排不下,等明年建了职工宿舍也更好安排。”元老肯定要用自己信得过的人,建厂初期的班子还是要用自己人。 梅书记马上被最后一句话吸引:“你们厂子打算建职工宿舍?” 余思雅含笑道:“我心里还只是有这个计划。工人越来越多,这个事肯定得提上日程,不过具体的还要看今年养殖场的效益。你知道的,咱们今年开销不小,也不知道年底能有几个结余,要是没钱,那说什么都是白说。” 余思雅适时地卖了一句惨。 梅书记听了跟着感叹:“今年要连续建两个厂子,确实为难你们了。”估计也剩不了多少钱了,梅书记对建职工宿舍这个事不大抱希望,毕竟省城很多单位都没解决这个问题,导致很多七八口挤两间屋的。 想到这里,他有点汗颜,又有点钦佩。清河鸭真的是没靠财政拨一分钱的款就走到了这一步,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能能成为千人大厂,在县里都是大单位了。这恐怕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 自己县能走出一家这样的厂子,梅书记也觉得脸上有光,高兴地说:“县里财政吃紧,没法支持你们,不过要政策上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让小王来找我。” 余思雅不想要县里的钱,拿人手短,要了财政拨款,以后县里要插手清河鸭的事就没那么好拒绝了。所以她连忙笑道:“我理解的,咱们县里财政紧张,咱们清河鸭就不给县里添麻烦了,只要有梅书记这句话就行了,谢谢梅书记对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大力支持。” 又扯了几句,余思雅才笑容满面的挂断了电话,然后对上了王书记复杂的眼神。 “那个,余厂长,梅书记想将饲料厂建到别的地方啊?” 余思雅笑看着他:“你不是听到了吗?还是建在咱们红云公社。” 他当然听到了,但这不是不确定吗?只有亲耳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他才放心。 “这样啊,余厂长,你放心,咱们公社也全力支持余厂长你,我这就回去查看一下地图,尽快将建厂的地方给你们选出来。”失而复得,王书记干劲十足,就想早点将这个事给确定下来,省得被别的公社听到了,跑到县里要厂子,万一梅书记顶不住压力,建到其他公社,那他得后悔死。 余思雅由着他去:“行,那就辛苦王书记了,等选好了址,你告诉我一声,我再去看看。” “没问题,余厂长还没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你了。”王书记起身告辞。 余思雅扭头才看到马冬云拿着饭盒站在门口。 “王书记慢走。”马冬云跟王书记打了声招呼,然后拿着饭盒进来,递给余思雅,“你一直没去食堂,菜都没了,这是食堂师傅特意给你做的,赶紧趁热吃吧。” 余思雅接过饭盒打开,里面是苦瓜炒肉,不过肉比较多,几乎占了一半的分量。估计是食堂给她开的小灶,她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粮票和肉票递给马冬云:“替我转交给食堂。” 马冬云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票。 余思雅又把票往前递了递:“拿着啊,我是厂长,更得以身作则。” 她现在每个月一百多的工资,年底还要发几百块的年终奖,学校每个月还有补贴,又没什么负担。这些钱足够她过得很滋润了,为什么要贪这个小便宜? “哦,好。”马冬云赶紧接过票,“我这就给食堂送过去,让他们下次别这样了。” 余思雅很满意她的态度:“嗯,这就对了。让他们不要搞任何特殊化。” 吃过饭余思雅交给马冬云另外一件任务:“你把我们厂子里初中以上文化职工的资料整理一遍,交给我,我一会儿要看。” 马冬云连忙出去工作。 到了下午三点多,她将资料拿了过来,余思雅逐页翻过,一边翻一边询问马冬云这些人的表现,最后她挑选出了十个职工的材料,递给马冬云:“将这十个人的背景,在厂里的表现再给我查查,查仔细一点,不要提前告诉他们。” 马冬云诧异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这些人有问题吗?” 余思雅摇头:“不是,我对他们另有安排,所以要先了解他们的能力、品行和做事的原则。” 至于具体什么安排,余思雅没说。 马冬云接过资料收了起来:“好的,余厂长,对了,你本来说明天就要去省城,这次要多呆几天再走吗?” 余思雅揉了揉眉心说:“看看吧,明天不走就后天走。” 要开饲料厂还得进城才行,机器、饲料配方这些问题得解决,这几件事情是最麻烦的,得她自己亲自去活动。 也不知道王书记那里地挑得怎么样了,余思雅拿起电话打去了公社:“王书记,地你选好了吗?” 王书记已经在地图上圈出来了地,笑呵呵地说:“我还想让小沈一会儿去接你呢,等太阳没这么晒了,咱们去实地看看,余厂长,你觉得怎么样?” 余思雅很满意王书记的做事效率:“成,我收拾一下就过来,麻烦王书记再等我一会儿。” 等到四点,太阳没那么热了,余思雅戴上草帽,骑着自行车去了公社。 王书记、小沈,还有槐树村的村支书、大队长都在等着她。 “余厂长,你来了,我看中的地是这块,就公社出去挨着马路,属于槐树村的,我把他们村支书和大队长都叫过来了。”王书记见面就说。 槐树村的村支书和大队长也立马表态:“余厂长,厂子要多少地,怎么建,你尽管说,咱们大队一切都配合公社。” 瞧瞧清河村自从建了厂,村支书和大队长去公社开会的时候都隐隐要高出其他大队一截,更别提招工也是清河村招得最多,日子过得最红火的。如今傻子都知道,厂子建在自己村,那就是占便宜的事。所以对新的厂子建在他们村,他们真是求之不得,要哪块地都愿意给,就怕余思雅不选他们。 面对两人的殷勤,余思雅笑了笑,语气客气有礼:“好,谢谢周支书和李大队长,麻烦你们带我去看看吧。” 一行人去了目的地,果然如王书记所说,交通非常方便,就挨着通往县城的沥青路,而且这片区域地势平坦,面积也比较大,非常方便建厂。 余思雅没有意见:“可以,这块地非常好,辛苦王书记了。不过厂子要尽快建起来,这件事得公社跟社员沟通,等这季庄稼收了之后就不要种了。” 地里的玉米须已经干了,玉米棒子快成熟了。 槐树村的村支书说:“好的,余厂长,你尽管放心,再过半个月咱们就准备收玉米了,收完玉米我让人将土地平整出来,保证弄得干干净净的,让厂子尽快动工。” “行,辛苦你们了。”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办事舒服,看看,大家工作都这么配合,厂房的事半天就敲定了,都不用她操心。 告别了槐树村的村支书和大队长,余思雅和王书记、小沈一起打道回公社。 路上,余思雅主动提起:“王书记,过两天我还得去省城一趟。槐树村这边厂房的事就劳烦你先盯着了,等过几天我确定了饲料厂的厂长人选,再让他来监督建厂的事。” 闻言,王书记沉默了两秒,侧头问道:“余厂长,养殖场这么忙,你又要上学,饲料厂的人选有想法吗?” 听出王书记对这个厂长似乎有点想法,余思雅不想给他机会,装做没听懂:“有了,我准备从清河鸭养殖场的职工里挑选几个表现比较好的到新厂子主持工作,目前有几个人选,还要再考察一段时间。” 王书记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去年那个踌躇满志的他,他很清楚他跟余思雅之间的差距。如今他在余思雅面前已经没有多少话语权了,这个厂长的事余思雅不愿意放手,他也没插手的余地:“你有了人选就好,有什么需要公社配合的,你尽管说。” 说到这里,王书记心情很复杂。毫不意外,今年县里工作总结报告,他们红云公社肯定又是一枝独秀,这么下去,等他任期满了肯定得往上提一提。 什么贡献都没有,就直接升职,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一想到自己竟是吃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姑娘的软饭爬上去的,王书记就总觉得脸发热。 余思雅没留意到王书记的别扭,笑着说:“谢谢王书记,咱们一起努力将红云公社建成丰宁第一公社。” 说话间,正好走到岔路口,余思雅停下脚步说:“王书记,我还要回厂子里交代一点事,就不去公社了,我先走一步。” 王书记点头,目送她走了之后,问身边的小沈:“你说这余厂长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人跟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想当年他也是青年才俊啊,可放余厂长面前,无论是能力还是气场、厚脸皮都远远不能比。 小沈摸着鼻子傻笑,都是领导他能说什么? 余思雅回到厂子里才五点多,还没到下班时间,她直接去找小李。因为估计明天要建饲料厂的事就从槐树村传出来,她总不能让小李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个事。这是必要的尊重和重视。 小李还在忙活,看到余思雅出现,有点惊讶:“余厂长,我先前听说你已经下班了,怎么又回来了?” 余思雅坐到他对面,笑着道:“刚跟王书记去看了块地。” “看地,什么地方?看地做什么?”小李不解地问。 余思雅直说:“我决定建个饲料厂,地已经看好了,初步定在槐树村,临近马路边,就公社出去那一块。” 小李也在公社工作过两年,对公社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赞同地说:“那块地确实好,地势平坦,旁边就是通往县里的马路。” “对,我也是看中这点。”余思雅笑着点头,又道,“以后饲料厂也得有个负责人,我准备从厂子的职工中挑一挑,你有没有什么人选?” 小李震惊了一下,有点意外这个人不是他。但转念一想,养殖场的规模在不断扩大,他忙这边都忙不过来,确实应该另外找个同志。 仔细将厂子里的职工过了一遍,小李给余思雅推荐了一个人选:“我觉得施立平不错。他念完了高中才下乡的,这些年一直是咱们公社知青的老大哥,大家都比较信服他,他的人品和管理能力应该都不错。进厂之后,他工作也很认真,在销售部的人缘也很不错,唯一顾虑的是,他可能会回城。” 这也是余思雅顾虑的一点。 同样是厂子建设之初就进厂的老人,施立平后来之所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一直在奔走想法子回城,去年还专心备战,参加了高考。今年七月又参加了一次,也不知道成绩怎么样。 小李这个评价很客观,方方面面也考虑到了。余思雅含笑点头:“好,我考虑考虑,你也看看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没有,回头可以推荐给我,我挨个找他们谈谈。咱们厂子,不讲资历,不讲出身背景,只讲能力。” 虽然施立平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身上毕竟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余思雅也不可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好在还不用着急,得七月底地才能腾出来,有半个月的时间让她慢慢挑。 暂时将厂长的人选放下,余思雅第二天按照原计划进了城。 她先去找小元同志。 办公室里,小元一瞧见她,马上笑了:“听说你回乡下了,我还说写封信告诉你图纸已经出来了,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出来了,那给我看看,尽早动工吧,不然等九月开学了,我就没这么多时间了。”余思雅欣喜地说。 小元从抽屉里拿出图纸,一一给余思雅介绍:“按照你的要求,从这里……” “挺好的,我没什么意见,就按照图纸建吧。既然图纸已经确定了,那就麻烦小元同志了,我让楚玉涛来跟你对接,后续要花钱的地方,你都找他。”余思雅大致看了下,没有什么问题,便将这个事丢给了专业人员去办。 图纸不用修改,小元很高兴,收了起来:“你放心,我会催施工队那边尽早完工。” “好,辛苦你们了,不过中午太阳太大的时候也让大家歇歇,免得中暑了。”余思雅虽然急,但也知道这两个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尤其是大中午,在烈日下长时间干体力活真的要命。 小元同志笑了:“好啊,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急。” 说是不急,第二天他就带着施工队和楚玉涛去测量施工了。 而余思雅则去忙活其他的了,她拎着礼物去了田家坐客。 田老太太看到她那跟见了亲人一样:“哎呀,余厂长,你好久没来了,快请坐,里面请,天气太热了,吃根雪糕凉快凉快。” 说着老太太去厨房给余思雅拿了一根雪糕出来。 余思雅这才留意到,他们家添了一个冰箱。别说,这大夏天的家里有个冰箱就是舒服,不过这会儿买冰箱不光贵,关键是还得有票,回头等她买了自己的院子,也去弄个冰箱洗衣机。 “谢谢婆婆,这不是最近太忙了吗?”余思雅接过雪糕道了一声谢。 老太太又拿着蒲扇给她扇风:“可不是,今天这天气真是热死人了,晚上开着窗家里都一股子热气。” 余思雅附和了几句,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了田主任两口子下班。 打过招呼后,余思雅说明了来意:“田主任,我记得省城养鸭场有饲料搅拌机,是你们省机械厂生产的吗?” 田主任对这个还算了解:“你今天怎么问这个?你们养殖场也想自己做饲料?” 余思雅点头:“有这个想法,据我所知,省养鸭场那边都是自己混合搅拌的饲料喂养,所以想先问问你。” 田主任皱着眉说:“他们确实从咱们机械厂订过几台机器。不过目前嘛,其主要就是粮食加工一下,然后喂鸭子,我看跟用粮食也没多大区别。” 余思雅笑着说:“怎么会没有区别。旁的不提,喂红薯的时候,咱们还得人工切碎,不然鸭子没法吃。而且鸭子也不是很爱吃生红薯,剩下就浪费了,如果有机器,别的不说,这个效率也要提高不少。” 只是她没想到国内饲料业发展得如此落后。不过也可以理解,过去的十年,不少科学人才都下放了,科学技术停滞不前,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田主任想想也有道理:“成,如果你要省养鸭场那边一样的机器,我们厂子里能够提供。” “那就谢谢田主任了,我明天去省养鸭场看看具体的情况,回头咱们再商量这个事。”余思雅没把话说死。 田主任好说话的答应了,两人没再提这个,说起了省城发生的其他事。 次日,余思雅一大早就去了省养鸭场找老熟人曹科长。 曹科长听说余思雅来找他,那个心情复杂:“余厂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可是听说了,你们的养殖规模比咱们还大了。” 想想就心酸,他们一个省城的单位竟然比一个才成立三年的农村小厂子给比下去了,三年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有今天。 这一两年,清河鸭养殖场有多风光,就衬得他们省养鸭场有多暗淡。尤其是最近听说,人家还要在省城建厂,拿到了高市长特批的条子,他们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曹科长谦虚了,咱们是举全县之力才养出这么点鸭子,你们养鸭场可是只有几百个员工。要说效益,那还是你们省养鸭场独占鳌头。” 曹科长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一些,笑着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余厂长,你都好久没来咱们厂子里了,这次来肯定有事吧?” 余思雅含笑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曹科长你。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饲料加工,你知道的,咱们是野路子出身,没什么经验,还得向兄弟单位取经。” 余思雅说话客气,哪怕身份地位不同往日,一样的谦虚有礼。曹科长心里舒坦,加上这会儿都是国营单位,没市场竞争,也不存在同行是冤家的问题,所以曹科长很痛快地答应了:“你跟我来,上次你不是看过吗?就买二手孵化机的时候。” “那不是没看仔细吗?”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曹科长把她带去了饲料的生产车间,说是车间,其实用小作坊来形容应该更恰当,就是一间百来平米的厂房,里面摆着几台机器转个不停,十几个工人陆续将粮食放进机器里。机器打碎了粮食,然后混合在一起,压缩成小的颗粒就完事了。 这也未免太粗放了,跟粮食喂养唯一的区别就是更方便了一些。但这远远达不到余思雅的预期。 余思雅有些失望,侧头问曹科长:“你们养鸭场的饲料一直是这么做的吗?” 曹科长回忆一下:“不是,这是十年前弄的,当时是省大生物系一个动物营养学方面的专家吧,听说是从国外回来的,要搞什么项目,就在咱们这里试点。可机器才弄好,然后那个专家就被下放了,这个项目也就搁置了,后来我们看这机器挺好用的,挺方便的,就继续用了,前几年还请省机械厂生产了几台。那,就是你面前的机器。” 余思雅很无语,难怪省养鸭场的饲料搞得这么不伦不类的呢,像个半成品,敢情就是个实验品,还是处于初级阶段的实验品。 那想从省养鸭场这里弄到配方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也找不到取经的经验,后世国内比较出名的饲料商好像是八十年代初才成立的,在此之前,也不知道有没有饲料厂商,也许有,后来在市场竞争中销声匿迹了,也许没有,谁也说不好。 余思雅扭头问道:“曹科长,那你听说过饲料厂吗?知道哪里有专门产饲料的厂子吗?” 曹科长直接摇头:“没听说过,咱们养鸭场这个项目好像都是头一遭,当时那个专家还说什么可以缩短鸭子的生长周期,这不都是粮食喂鸭子吗?有什么区别。我们这个不了了之后,别的养殖场,没听说过谁搞,反正咱们省我是没听说过,别的省市就不知道了。” 如今消息传播这么落后,别的省就是想找,余思雅也没门路啊,要是一个省一个省的跑去问,这跟大海捞针也没啥区别。效率低,还很可能会失望而归,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琢磨了一会儿,余思雅问曹科长:“那……当时在你们厂子里试验饲料配方的那位专家呢?你知道他下放到哪儿了吗?” 十年前的事曹科长哪记得,更何况当时那种情况,大家都对那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牵连到自己,自然也没他的消息。曹科长摇头:“我当时还只是个进厂没几年的小员工,都没跟对方接触过,哪知道他下放去哪儿了!我说余厂长,这粮食喂不好好的吗?你还真信那些外国人搞的什么饲料啊?肯定是骗人的玩意儿。” 余思雅心说,要不了几年曹科长就要自打嘴巴。就算他们不搞,后来者也会搞。 没跟曹科长争辩,余思雅追问道:“那他的名字你们养鸭场总有记载吧?曹科长,帮个忙,帮我查一查这个专家的名字,我自己去找他,麻烦你了,算我欠你个人情。” 今时不同往日,余思雅这话都说了,曹科长也不好拒绝,反正这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难的事:“余厂长,那你坐会儿,我去档案室查一查。” “行,太感谢曹科长了,你简直帮了我一个大忙。”余思雅感激地说。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曹科长匆匆回来,递给余思雅一张纸条:“那,这就是你要的那个专家的名字。他当时就四五十岁了,听说下放去的地方条件很不好,现在还在不在都说不好呢,余厂长,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了。” 余思雅心说,曹科长真是个乌鸦嘴,净说不好的,亏他还是干销售的。算了,看在他帮忙找名字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093 093 学生会干部的优势在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 余思雅直接回学校找到生物系暑期留校的老师,查找到了对方的资料。 但让余思雅意外的是, 对方在平反回城后并没有回到学校任职。据值班的老师说, 恢复高考后,学校里比较缺有经验的老师,系里曾请对方回来,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 他没答应。学校里以前分的房子,还给他, 他也没要。 问清楚对方的地址后, 余思雅找了过去。 这位贺中华教授目前居住在城西的一处老旧小巷子里, 屋舍都有些年头了, 路边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 两旁是低低的瓦房, 有种岁月的陈旧感。 循着纸条上的地址,余思雅敲了敲门。 过了半晌,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扶着门框, 紧接着一双警惕的眼睛出现在门缝中, 他的声音粗噶带着戒备:“找谁?” 余思雅透过门缝打量了对方一眼, 有些心惊, 资料上显示这位贺中华教授今年49岁,可看这人的外貌, 说是六十也不夸张。 “请问这是贺中华贺教授的家吗?”余思雅轻声问道。 男人瞥了她一眼, 抬手就关门:“不认识!” 余思雅赶紧抵住门, 飞快地说:“你好,我没有恶意, 我是省大经济系的学生余思雅,也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找贺教授是想了解一下……” 呜呜呜…… 屋子里突然出来呜咽声。 男人脸色大变,用力猛地关上了门。门板啪地一声撞过来,差点撞到余思雅的鼻梁,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你找这怪老头子?”背后一道声音传来。 余思雅回头一看,是个四十几岁的妇女,笑道:“是啊,婶子,你认识他们家吗?” 妇女撇嘴摇头:“谁认识啊,一个怪老头和一个疯子。” “疯子?这里面还住了个人啊,跟老先生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余思雅走过去,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水果糖塞给妇女。 得了糖,妇女热情多了,知无不言:“好像是他老婆子吧,是个疯子,只要见到陌生人就又喊又叫,可吓人了。咱们巷子里都没人敢跟他们来往,姑娘,我看你是个体面人,别跟这种人来往了。” 余思雅若有所思:“这样啊,他们每天都不出门,一直关在家里吗?” 妇女撇嘴:“有时候也要出去,都是怪老头出去,买点柴米油盐,再把糊的火柴盒送到厂子里……” “糊火柴盒?他们以糊火柴盒为生?”余思雅震惊不已,这可是留过洋的高级知识分子啊。 妇女奇怪地看着余思雅:“这有什么稀奇的吗?咱们这边没工作的,很多人去火柴厂拿盒子回来糊,没关系一般人还捞不着这样好的活呢。” 好吗?对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说,有个能挣零花钱的工作可能挺好的。但对于贺教授这样的人才,余思雅只觉得痛心。 又问妇女打听清楚了贺教授的活动时间后,余思雅去卤肉店买了两只卤猪脚和一只肘子,在傍晚的时候等候在巷子口。 因为妇女说,为了省钱,贺教授一般都是傍晚的时候才去买菜,这样更便宜,还能捡些老菜叶子。 果不其然,五点半的时候,余思雅看着贺教授佝偻着背,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被太阳晒得焉哒哒的茄子苦瓜,踏进巷子里。 路过余思雅时,他看都没看一眼,眼神冷漠,一点都不关心周遭的一切。 余思雅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日薄西山的悲凉气氛,可他才49岁,不过才走过生命的三分之二而已。 “贺教授,等等,这个你拿回去尝尝。”余思雅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他。 贺中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苍凉的目光中带着厌恶和防备:“滚开,你想要什么?” “贺教授,我没有恶意的。我找你是因为听说了十年前你在省养鸭场计划搞饲料的事,我们养殖场准备建饲料厂,想请你去研究配方。省大化学系的闫教授目前就在我们厂子里工作,还有经济系的龚教授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信,我明天带龚教授和元教授来拜访你。”余思雅试图安抚他这种激烈的情绪。 但贺教授还是无动于衷:“不认识,都说了,别来找我。” 真是个顽固的老头子,但也可以理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是他的妻子还疯了,这对他来说恐怕是一种难以磨灭的伤害。他现在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稍有风吹草动,人就紧张。 余思雅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学校了,他这状态也没法再走上讲台。 看到他这样子,余思雅觉得非常痛心,哪怕不是为了饲料的配方,她也想帮助他走出来。 深吸了一口,余思雅还是将肉塞给了他:“你不吃,阿姨总要吃吧?” 丢下这句话她就跑了,跑出巷子见没人追来,余思雅松了口气,躲在巷子口,贴在墙上,悄悄探出个头,往巷子里看了看。 贺教授拿着手里包好的肉,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扔提起来又舍不得,十年挨饿的经历让他无比的珍惜食物,犹豫了许久,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提着东西打开了木门。 余思雅松了口气。 她想起白天碰到的那个婶子的话,糊火柴也要找关系,莫非贺教授在火柴厂有认识的人?直接找贺教授肯定行不通,得想想其他法子。 余思雅干脆去了火柴厂。 火柴虽然是生活必需品,但需求量不大,而且从火柴盒还需要手工糊就知道,这个厂子的机械化程度很低,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厂子。 找到了看门的大爷,余思雅拿了介绍信和学生证给对方看,然后说明了来意,想找一下他们厂里的领导。 大爷见余思雅也是厂长,还以为要跟他们厂里有什么合作,就报到了厂子里,正好他们厂长还没回家,接待了余思雅。 “余厂长,你,你可真是年少有为。”火柴厂的柴厂长看到余思雅跟许多领导干部一个反应,都觉得清河鸭的厂长也未免太年轻了。 余思雅含笑说:“柴厂长过奖了,火柴关系着咱们千家万户的吃饭问题,你们才是咱们能轻松吃上热饭的大功臣。” 谁不喜欢听好话?柴厂长被余思雅奉承得很舒服:“哎呀,余厂长说笑了,咱们就一个小厂子。我上次看报纸说,你们跟省城铁路局有合作,莫非余厂长今天也是来跟我们谈合作的?” 你个火柴厂,能谈什么合作啊? 余思雅哭笑不得,不好意思地说:“暂时还没有,要是柴厂长有好的主意,咱们也可以讨论讨论嘛。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你们厂子里有同志认识贺中华贺教授的吗?” 柴厂长脸上的笑容谈了一些,打量着余思雅:“余厂长是来找他的?” 余思雅看出来了,柴厂长应该认识贺教授,既然贺教授还能从厂子里拿火柴盒回去糊,说明柴厂长至少对他没恶意。 “是啊,我特意来找他的,我从省大生物系找到了他的档案,据说他家有一处老宅在这里,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见到了他。柴厂长你知道的,我们养殖场主要是养鸭的,我听省养鸭场的曹科长说,当年贺教授在省养鸭场主持过一个饲料的研发工作,但做到一半,就遇到了变故,这个事自然也就中断了。我今天来找贺教授就是想请他去我们厂子里研发饲料。” 柴厂长吃惊地看着余思雅:“你们要开饲料厂?” 余思雅点头:“是啊,工厂用地都已经看好了,也跟县里面报备过了,等月底就开始建厂,机器的事我也找了机械厂的田主任,现在就差配方了。贺教授这样的人才糊火柴盒真的是一种浪费,如果柴厂长认识贺教授,还麻烦你帮我劝劝他。” 柴厂长不意外余思雅能看出他跟贺教授有关系。思索了片刻,他扯了个有点难看的笑容说:“我家小时候就在中华家的隔壁,他从小就会念书,18岁就因为成绩优秀被学校里的教授推荐出去留学,一走就是好些年,后来还带了个漂亮媳妇回来,在省大教书做研究。我也进了厂子里当职工,就没什么往来了。再见面是去年底,他带着爱人回来,我看到他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你知道吗?他其实就比我大了三岁,可现在看起来却比我老了十岁不止,你能相信吗?” 余思雅默默摇头。面前的柴厂长穿着体面,已看就是个中年干部,可贺教授已经像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代人。生活的磋磨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 柴厂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他当年是被他资助的学生举报的,所以他对省大的心结很深。后来省大邀请他回去教书,当年的房子也还给他,但他不愿意回去。除了这个因素,就是他的爱人现在的状况很差,不能见陌生人,连见了我都害怕。余厂长,你的事迹报纸、电台都讲过,咱们省城人民也都清楚,我也知道你是个一心为民富有正义感的好干部,我也希望中华能去更好的岗位发挥他的能力。可他家现在这种状况,恐怕实在是不合适。” 柴厂长这番话情真意切,余思雅有些触动。但他不赞同柴厂长的:“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阿姨如今这个状况,整天关在屋子里,生活环境也很差,两个人都看不到希望,这样下去对他们没好处。有了钱,他才能给阿姨住上更明亮舒适的房子,更好的食物,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也是很重要的。恕我直言,他们这样,无异于慢性自杀!” 余思雅想说请心理医生给贺教授的爱人看看,可现在国内哪有什么心理方面的专家啊。这个事只能靠他们两口子慢慢走出来,用时间去抚平创伤。 柴厂长有点触动,又有点犹豫:“这……” 余思雅向他保证:“柴厂长,要是贺教授愿意去我们那里,我给他单独建一座离厂房几百米远的小院,他们夫妻单独居住,谁都不会去打扰他们。他可以在房子周围种花养狗,平时吃的也有食堂,他只需要去打饭回去就好了。物质上绝不会亏待他们,我想这样的环境对阿姨的恢复也比现在这样强吧?” 柴厂长感受到了余思雅的诚意,并基于对她人品的信任,终于松了口:“我帮你劝劝他,但我不敢保证。” “这就够了,谢谢柴厂长。”余思雅感激地说。 第二天中午,柴厂长拎了半只烧鸡敲响了贺教授家的门。 贺教授给门拉开一条缝,见是柴厂长,脸上凝重的表情明显松懈了下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带东西吗?” 柴厂长自顾自地推开门进去,将烧鸡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桌上摆着的两碗玉米糊糊和一盘没什么油水的青菜,眉头皱了起来:“你们就吃这个?” 再看堆在墙角的火柴盒和屋子里发霉的气息,暗淡的光线,紧闭的门窗,柴厂长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余厂长说得堆,这种地方住久了,就是没病的人也要憋出病来。 贺教授淡定地关上了门,满不在乎地说:“能填饱肚子就行。” 柴厂长无奈地看着他,知道这人固执,三言两语说不通,遂从包里掏出一叠报纸,塞了过去。 贺教授接住报纸,瞥了他一眼:“干什么?” 柴厂长抬了抬下巴:“瞅瞅,我已经折起来了。” 贺教授打开报纸一看,头版头条就是“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他接着往下读,越读越气愤,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这个事解决了吗?” “你往下看啊,后面还有很多报纸呢,都是说这个事的。”柴厂长卖了个关子。 贺教授花了大半个小时,将报纸看完了,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折起报纸,还给柴厂长:“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不都已经解决了吗?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糟老头子可帮不上忙。” 柴厂长笑着问他:“发现没,里面有个名字出现的频率特别高,清河鸭养殖场,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贺教授一怔,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昨天那个漂亮小姑娘的话“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他顿时明白了柴厂长的目的,脸也拉了下来:“你也来做说客!” 柴厂长一看就知道他的牛脾气又上来了:“怎么,你觉得我还会害你不成?贺大哥,你就说说吧,你现在还有什么能让我图谋的?” 贺教授虽然现在对人充满了不信任感,但这位从小长大的邻居确实没害过他,相反还帮过他不少。 他缓了缓语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柴厂长摆手:“行了,咱们都认识几十年了,还不知道彼此的为人吗?你觉得我会害你吗?今天上午我一直在收集余厂长的资料,也找熟人打听了她的事迹,报纸一点都没夸张。她这个人特别务实,一直为员工考虑,凡是跟她打过交道的,就没一个说她不好的。而且她一直挺喜欢帮助弱小的,乡下的事我不清楚,就说她当上学生会主席吧,今年暑假就给省大弄了一百多个实习名额,让贫困生们去参加有偿实习,管吃管住管路费。这人是真不错,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她一次。” 贺教授没有吭声。 但柴厂长知道,他没反对,就已经是有所动摇了,便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信任任何人,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嫂子想想。你们住在这样的环境中,食不饱,穿不暖,整日呆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她的状态能好吗?余厂长说了,如果你愿意去他们的饲料厂,在厂子几百米远的地方,单独给你们建一座三间屋的小院子,远离人群,没人会打扰你们,嫂子也可以出门活动活动,这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贺教授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她比他小了八岁,祖辈就已经是华侨,在当地家境富裕,她从小就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长大,最后为了爱情跟他远赴重洋,回到国内。没过几天好日子就遭受了磨难,还流了产,失去了孩子,最终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能让她过得好一些,让她恢复一些,他愿意倾其所有。 “好,我答应你!”贺教授抿着唇说。 柴厂长也很高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想通了就好,你相信我,我看人不会看错的,余厂长是个好人,你去了不会后悔的,省大化学系有个教授就去了,听说在那边过得还不错。” 贺教授却没那么乐观:“但愿吧。” 事到如今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从柴厂长嘴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余思雅非常高兴。当时就掏了一百块钱给柴厂长,麻烦他转交给贺教授:“房子得到八月才能建好,估计还有一个多月,这算是暂时给他、贺教授预支的工资,以后每个月扣十块钱,直到把这一百块扣完为止。你让贺教授这一个多月吃好点,买两身新衣服,环境好了,生活条件好了,人的精神面貌也会发生变化。你跟他说,以后每个月给他开120元的工资,管吃管住,我们清河鸭饲料厂等他。” 柴厂长接过十张大团结,在心里感叹,难怪人家一个小厂子能从短短几年间就做起来。看看这厂长多会办事,多有人情味,既给了钱,又照顾了贺教授的自尊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他一个外人都觉得余思雅靠谱、细心周到,就更别提受益的当事人了。 “好,我把你的话转达给他。” 余思雅笑着说:“麻烦柴厂长了,等厂房建好后,我让厂里的货车来接他们,阿姨这情况坐客车太不方便了。你让贺教授有空的时候就收拾收拾,去乡下的时间最迟定在八月底吧。” 她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柴厂长没有什么好说的:“行,我一会儿就去告诉他。” “嗯,谢谢柴厂长,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如果贺教授他们遇到什么困难,你也可以打去我们厂子里通知我,这是我们厂子和门市部的电话。”余思雅将电话留了下来。 柴厂长记下了电话,送走余思雅后拿着钱去了贺教授家。 “这一百块是给你提前预支的工资,收拾收拾吧,八月底厂子里安排个货车来接你们,免得嫂子看到人多不习惯。”柴厂长转达了余思雅的意思。 贺教授看着一叠钞票,没有伸手,只说:“我还没上班。” 柴厂长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余厂长明显是知道你现在经济状况不好,补贴你的,你就别推了,拿着买点吃的,生活开好一点,给嫂子买两身衣服,火柴盒也别糊了。余厂长说得对,你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糊火柴盒是浪费,好好把身体养好,嫂子还要你照顾呢。” 这次贺教授没有推辞,接过钱,把柴厂长送了出去:“谢谢。” 柴厂长有些唏嘘,摆了摆手:“说啥呢,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往前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贺教授没有说话,好日子真的在后头吗?他也不知道,但柴厂长有句话说得对,他不能倒下,他要出了事,阿淑怎么办? 这天,贺教授没有糊火柴盒,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回顾了他的前半生,直到屋子里传来妻子惊慌失措的叫声,他赶紧站了起来,跑进屋里握住妻子的手:“阿淑,我在这里,我在,想吃烧鸡吗?昨天小柴送过来的,我给你用井水冰着,还没坏,我去热一热,你等着啊。” 他去厨房热了鸡肉,端到桌子上。妻子看到鸡肉,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用筷子夹起一块先放到他的碗里:“你也吃。” 贺教授鼻子一酸,差点落眼泪,是他对不起阿淑,为了她,他也得振作起来。 吃过饭洗了碗给妻子念了两首诗,等妻子睡着后,贺教授轻轻出了卧室,打开了放杂物的房间,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拉出一个满是灰尘的箱子,打开,先拿走上面的破被子,露出满箱子的书。他像抚摸爱人一样,怀念地抚过这些书,过了许久将书一本本用手帕擦干净,拿了出来,整理好放在一边。 既然答应了,他就再试一次。贺教授打开了十年前未完成的那份实验报告。 贺教授这边搞定了,新厂房有小元同志和楚玉涛负责,两个门市部运转正常,余思雅便回乡下安排贺教授房子的事,务必要让他们两口子住得舒心。 回到公社,余思雅就碰到了急匆匆的王书记。 余思雅笑道:“王书记,你这是去哪儿呢?这么匆忙。” 王书记看到她,张了张嘴,最后又什么都没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余思雅好奇地看着他:“王书记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难题了?” 王书记撇嘴:“不是,是隔壁那钱书记,太不要脸了,听说咱们公社要建饲料厂,他竟然跑到县里去找领导哭鼻子。几十岁的人了,爷爷都当了,竟然干出这种事。” 余思雅也有些无语,但这种事确实是钱书记能干得出来的,为了好处,钱书记有时候真的没脸没皮,特别豁得出去,在全县都是少见。 她有些想笑,但看王书记一脸头痛的样子,到底克制住了,安慰道:“王书记也不必担心,这个饲料厂都是咱们清河鸭出资金,找关系,又没要县里一分钱。钱书记去找县里也没用,除非他自己有钱建饲料厂。” 王书记看了她一眼,憋屈地说:“他说他们东风公社可以入股,出钱出地跟咱们一起建饲料厂。” 这下轮到余思雅想骂娘了。 靠,这个钱书记可真豁得出去,跟个牛皮糖一样,非得粘上他们,谁稀罕他们东风公社那点钱啊?他们东风公社能有多少钱啊?他们清河鸭养殖场缺那几千上万块吗?差这点钱,她不知道去银行借吗? 开饲料厂最难的是钱吗?是技术,是机器,是人脉好不好? 余思雅简直要被气笑了:“梅书记怎么说?” 这个事的关键不在钱书记,而是在县里的态度上。 王书记叹气道:“梅书记只打了个电话问你到哪儿去了,听说你去省城找配方后就没再说其他的了。但钱书记还找了计划委员会的蒋主任,他跟梅书记不大对付,我担心县里面……” “你担心什么?”余思雅一口打断了他,“县里面没出钱也没出力,想帮着钱书记摘桃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钱书记能为饲料厂贡献什么?要能拿得出打动我的东西,可以谈,办不到就闭嘴。他们要真有意见,大不了咱们把饲料厂建到省城去。我相信,高市长应该会很欢迎咱们!” 王书记瞠目结舌的看着余思雅,没想到一向随和的她竟然有如此强势的一面。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王书记当即就说:“对,他们要真这么搞,咱们就建到省城去,看他们还管不管得了。姓蒋的好事没干一件,手倒是伸得长。” 余思雅看着比她还兴奋的王书记,简直是无语:“不建在红云公社,你不后悔?”建到省城,可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王书记估计这几天憋了不少气,挥手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不便宜姓钱的和姓蒋的就行,我宁愿建在省城,也不想便宜了他们。” 这就是气话了。饲料厂的主要销售市场在辰山县,真建到省城,光是运费就得涨一大截,不划算,这是万不得已才能用的下下策。 王书记没考虑到这点,是因为他没有从企业的效益问题出发,争的更多的是那口气。 可作为厂子的领导人,余思雅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她不可能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就真的将饲料厂建去省城,每年多增加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她不能让人知道了自己的顾虑和底牌。 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余思雅赞同地说:“可不是,王书记,你这么一想就不气了吧?既然饲料厂不一定要建了,那就别让社员们腾地了,你去找槐树村的大队长和村支书说清楚。同时也提前跟梅书记通个风,免得他被动。” 王书记整个人处于极度的愤怒中,也没多想,点头道:“行,本来这两天槐树村都在收割玉米了,我让他们不用急,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哎,听说要建新厂子,大家都很高兴呢,结果被他们东风公社横插一脚,这都什么事。” 余思雅淡淡地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说:“社员们肯定会很失望,你好好跟他们解释清楚,将咱们原先的计划也讲清楚,不是咱们不愿意在槐树村建厂了,是东风公社这么抢着要出钱出地,他们又没多少钱,也没技术和机器,最后肯定只能出地。县里一插手,就是建也不可能建在槐树村了,公社也是没办法。要我说啊,这钱书记不光是砸咱们公社的饭碗,也是砸全县的饭碗。既然不建饲料厂了,那咱们答应梅书记的明年以后招工面向全县也不可能实施了,都没厂子,哪有岗位嘛!” 王书记听了更生气:“可不是,回头我得把这老钱和计划委员会那帮子家伙干的好事全抖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行,你去忙吧,别忘了知会梅书记一声。”余思雅含笑叮嘱道。 王书记点了点头,气恼地跑了。 余思雅看着他匆忙的背影,轻轻扬起了嘴角。钱书记和蒋主任想分一杯羹,也不问问她,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等这些事传出去后,看他们还笑得出来不。 不用她对付他们,他们自己都得妥协。 余思雅慢悠悠地回了养殖场,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 王书记正在气头上,行动力特别强,他先让小沈将槐树村的干部叫了过来,说清楚了原委,让他们回去通知社员,不用忙着收割了,然后又给梅书记去了一通电话。 “余厂长从省城回来了?她怎么说?”梅书记更关心这个。 王书记抿着唇美化了一下余思雅先前的那番话:“梅书记,东风公社有什么,他们能出什么建厂?我们要答应了他们,其他公社又有意见,这怎么办?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余厂长说,既然东风公社这么想建饲料厂,就让给钱书记来建,咱们红云公社就不参与了。” 梅书记…… 自己的心腹爱将也叛变了的感觉,他咳了一声,问道:“余厂长真这么说?小王啊,你应该清楚,仅凭东风公社是建不起饲料厂的。你们公社的养殖场规模是全县最大的,对饲料的需求也最多,余厂长应该不会放弃这一块儿吧。你跟我说老实话,余厂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王书记挠了挠头:“梅书记,这……你说吧,说是合作,共同开厂,可东风公社拿什么跟我们一起开厂?地咱们有,钱咱们出,机器咱们买,配方咱们找,他们能做什么?钱书记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别说余厂长不高兴,我也不乐意,钱书记真要有想法,找我和余厂长沟通,咱们协商啊,他跑到县里哭惨是几个意思,弄得咱们欺负他一样。咱们就让他,他自己建吧,这还不行吗?” “小王,你说什么气话呢,大家都一个县的,自己人,磕磕碰碰也很正常,有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你跟我说个实话,你们公社的养殖场真不建了?”梅书记追问道。 王书记闷闷地说:“余厂长的意思是不建了,实在不行,就建到省城去,正好省城的厂房已经开始动工了,可以一块儿建。” 梅书记听到这个消息,明显愣了一下:“这怎么行?县里都还没做决定呢,你们不要着急,回头我跟蒋主任他们开个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王书记自然也希望饲料厂开在自家公社,他拿不准梅书记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说:“谢谢梅书记。” 挂断电话后,王书记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这个事不小,他赶紧骑自行车去找养殖场找余思雅,将梅书记的话说了一遍:“你说梅书记什么意思,他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吧?会帮咱们说服蒋主任他们吧。”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王书记还是有点天真啊。可能是因为他是梅书记秘书出身,对梅书记有种天然的信任感。 但其实对梅书记来说,这个养殖场是他们单独建,还是跟东风公社一块儿建有区别吗?没有,带动的就业岗位都属于辰山县,税收也是交给辰山县,都是辰山县的成绩,至于哪个公社,并不重要。 这是上位者的思维,并不能说有错,要换余思雅在梅书记这个位置,她也会这么考虑问题。 余思雅笑了一下:“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相信梅书记,他一直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你也别担心了,反正饲料厂要么建在红云公社,要么建在省城,没有第三个地方。”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王书记心里踏实多了:“行吧,最差也就建在省城,反正不会便宜他们。” “嗯,我送你。”余思雅看了一眼电话,站起身对马冬云说,“我家里有点事,先下班了,今天就不回来了。” “好的。”马冬云有点意外,余厂长可是很少早退啊,现在才四点多呢。 等余思雅走了不到十分钟,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马冬云接起电话,听说那边是梅书记的秘书小胡,惊得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胡秘书,你找余厂长啊,她家里有点事,已经回去了。对,不在,今天不会上班了,好的,等她明天来上班了,我让她给你回个电话。” 胡秘书挂了电话,对梅书记说:“余厂长不在,说是家里有事,先回去了,我让她明天上班的时候回我们电话。” 梅书记揉了揉眉心,很是恼火:“这个老钱,真是没事找事,还跟蒋主任搞到一块儿了。” 光一个钱书记,梅书记自然是好打发的,但现在不依不挠的是背后有人的蒋主任。他非要揪着红云公社吃独食说话,县里有一些人嫉妒清河鸭养殖场的成绩,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但余思雅也是个狠的,她现在搭上了高市长,已经成了气候,根本就不买蒋主任的账,这么僵持不下,最后为难的反而是他这个书记。 094 094 “嫂子, 我哥来信了,这是写给你的。”余思雅一回去, 沈红英就高兴地冲她招手。 余思雅接过信, 顺手就拆开。自从知道沈跃的通信都会被人检查后,余思雅就知道,这信里不会有什么不好给旁人看的东西, 所以当着沈红英的面拆也没问题。 果然, 信里还是讲他的日常生活,跟家人问好, 叮嘱他们天热了, 注意防暑之类的事情, 平淡中透着对家人的关心。余思雅两辈子亲缘单薄, 从没收到过这样的信, 现在读起来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沈跃也没写什么稀奇的事啊, 红英兴奋什么? 余思雅一边看,一边问:“你哥给你写什么了,你这么高兴?” 提起这个, 沈红英的脸马上红了, 用打趣的目光看着余思雅, 掩嘴偷笑:“嫂子, 哥特意写信给我, 让我劝你暑假去探亲,还让别告诉你。” 余思雅失笑, 这回沈跃失算了。估计他怎么都想不到他亲妹子把他卖得这么快, 这么彻底。 “你就这么说了, 不怕你哥知道生你的气吗?”余思雅笑着问道。 沈红英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劝嫂子嘛, 我就说实话。嫂子,哥说他今年过年恐怕没假回来探亲,你过年也那么忙,肯定没时间去看他。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好可怜哦,你就去看看他嘛。” 毕竟是亲哥,沈红英虽然没瞒着余思雅,但还是忍不住帮他说好话。 余思雅垂下了眉眼,沈跃当然没假,过完年就要发生自卫反击战了,今年就绝对不可能回来过年的。 暑假虽然有两个月,但余思雅这段时间是真忙,因为平时要上学,耽误了许多工作,大动作只能抽寒暑假来筹办,所以最近一直抽不开身。 不过嘛,现在蒋主任他们先插一脚,饲料厂的计划有变,她不想妥协,那肯定不可能如先前预料的那样马上动工了。这段时间倒是空闲了下来,如果她继续呆在公社,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烦她的。 正好她想去见见沈跃他们后勤的领导,这就是个机会,错过暑假,她还真没空去了。 想到这里,余思雅将信纸折叠起来,塞回了信封里,抬头笑看着沈红英问道:“你想去南边看望你哥吗?” 沈红英惊喜地看着她:“嫂子,你答应去探亲啦?我哥知道一定很开心。” 余思雅捏着信,笑眯眯地看着她:“难得咱们红英都出来做说客了,我当然要给个面子了,你说是不是?建东忙着卖瓜子、冰棍,怕是没时间跟咱们一块儿去,你跟我去吗?” 沈红英长这么大,最远就去过省城,而且也是来去匆匆,住一晚就回学校了。想起上次她哥寄回来的各种果肉干,听嫂子说南边的风土人情,她还真有点心动,只是:“嫂子,我就不去了,明年就高考呢,我得在家好好复习。就辛苦你代表我和建东了。” 余思雅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梁,挑眉问道:“真不去?我有事,不会呆很久的,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十来天就回来。” 沈红英有点心动,但还是摇头:“不了,嫂子,我跟香香都约好了,一起找闫教授他们帮忙复习功课,这次就你去吧,等明年考完了,我再跟你一块儿去。” 她才不要去坏她哥的好事呢。 确实是高考最重要,她想留下复习学业,余思雅也不勉强:“好吧,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去公社找王书记和周部长,我走的时候会跟他们打招呼,让他们照应你。” 沈红英笑得眉眼弯弯:“知道啦,嫂子,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全红云公社谁不知道我嫂子和哥哥是谁,谁敢欺负我啊?“ 这倒是,没看到沈老大、沈老三两口子都不敢往他们面前凑了吗?路上遇到也是热情得不得了。 余思雅放下心来:“好,你一个人在家要是害怕,就住到养殖场去,让李主任给你安排个房间。” “不用了,嫂子,你准备哪天走?我给你做点吃的路上带着。可惜天气太热了,不然还可以给哥带一点东西过去。”沈红英轻声嘀咕道。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道:“不用准备,天太热了,东西容易坏,我明天就走,你看好家就行了。” 沈红英惊呆了:“这……这么快?” 她才刚提起呢,她嫂子这做事的效率也太吓人了吧。 余思雅笑了一下说:“这不是正好最近没事吗?过阵子我又得忙起来了,早去早回。” 她明天要不走,那就躲不掉梅书记了。 梅书记一直挺支持她的工作,身份地位又摆在那里,他要是出面,余思雅还真不好直接拒绝。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先避开,将这堆烂摊子丢给他们。 她倒要看看,她走了之后,蒋主任和钱书记怎么搞饲料厂?拿什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们是村办企业,自负盈亏,不享受财政拨款,也不受计划委员会的管辖,蒋主任就是手再长也管不到他们养殖场的账上。 不过为了防止她走后,小李压不住这些人,次日七点多,余思雅就去了养殖场,找到杨会计:“账上还有多少钱?” “养殖场这边总共有九万多块。”杨会计核对了一下账目说道。目前厂子里现金的大头在省城那边,因为两个门市部、铁路局那边的结算都是由楚玉涛负责,这些钱也由余思雅统一调度,最后做好账存档。 余思雅算了一下说:“你留下两万多做日常开销,剩下的七万块存到楚会计那边的账户上,省城的厂子已经开始动工了,现在需要不少钱。” 杨会计不疑有他,马上按照余思雅的要求去做了。 小李一上班就听说余思雅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找她,正好看到杨会计出去,他纳闷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你大清早找杨会计做什么?账目有问题吗?” “没有,省城那边不是建厂子需要钱吗?我让杨会计留一部分流动资金,剩下的钱打过去。”余思雅笑着解释。账目上没钱,这些人想动养殖场的歪脑筋也没办法。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小李没想其他,提起了昨天傍晚的事:“对了,你昨天刚走胡秘书就来了电话,应该是梅书记找你,你给他回个电话吧。” 回什么电话,她就是不想回电话才跑路的。 余思雅笑着说:“等有空吧,李主任,我要出一趟远门,厂子里就劳烦你看着了。有什么决定不了的就去找王书记,你跟他一起商量。” 小李怔了,听她这口气,去的时间不短,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去多久啊?” 余思雅苦恼地说:“这不是沈跃又来信了吗?他催我去探亲,你知道的南边现在的局势,他今年恐怕都没探亲假,没空回来。我平时要上课,还有厂子里的事要忙和,正好最近稍微闲下来了一点,所以就决定去看看他。择日不如撞日,我一会儿就出发,红英和香香会到这边来复习,你帮我照应她们俩一点。” 小李虽然不想余思雅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但人家两口子结婚以来一直聚少离多,这都大半年没见过面了,暑假去探探亲也是人之常情,他要用工作拦着也未免太不近人情,管得太宽了一点。 于是小李说:“好吧,那余厂长你路上小心点,厂子有我的呢,你不用担心。” 余思雅含笑说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说话间,马冬云跑了进来,笑着说:“余厂长,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余思雅点头:“好,让人搬到车子上,记录做了吧,这批货是咱们送给部队的。” 马冬云笑眯眯地说:“已经做了记录。” 余思雅颔首,又对小李说:“李主任,那我先走了。” 小李把她送了出去,正好看到她爬上车子,车斗最外侧安置着几个蛇皮袋子,捆绑得结结实实的,跟他们平时送的货不一样。 小李指了指袋子,问马冬云:“袋子里是什么?” 马冬云笑着说:“这是一百只酱板鸭,两百份清河鸭大礼包,还有两百个咸鸭蛋,咱们厂子送给部队的。” 小李…… 余厂长又想搞什么?千里迢迢送这些吃的去,他总感觉余厂长又想搞事情。 还没想明白,办公室里的一个员工突然喊道:“李主任,电话响了,找余厂长的。” 小李赶紧跑回办公室,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了胡秘书的声音:“你好,李主任,余厂长来上班了吗?” 小李有点头痛,苦笑着说:“胡秘书,她刚才来了一会儿,又走了。” 胡秘书皱眉,追问道:“那……余厂长什么时候回来?” 小李硬着头皮说:“沈同志写信来催余厂长去探亲,余厂长要去南边探亲,估计得过个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吧,这来回的路上都得耽误个五六天呢。” 电话那端停顿了几秒,然后胡秘书客气地挂断了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梅书记。 梅书记挑眉:“余厂长去探亲了,今天刚走?” 胡秘书点头:“现在应该还没到县城,要我去路上拦她吗?” 梅书记沉默了一会儿,余思雅突然赶在这个时间去探亲,太微妙了,他想不多想都难。 但余思雅的丈夫是保家卫国的军人,身为军嫂,她不远千里去探望丈夫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哪怕明知她现在有故意撂担子不干的嫌疑,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余思雅这个借口找得好,让人挑不出刺来。 “算了,不用了,人家小两口结婚以来就一直聚少离多。余厂长好不容易有空,去探望爱人也是应该的,咱们干事业也要兼顾家庭嘛。”梅书记淡淡地说。 胡秘书看了他一眼:“那……蒋主任他们那边怎么办?” 以蒋主任为首的还在闹呢,就想逼余厂长让步,谁知道余厂长干脆跑路不跟他们玩了。蒋主任知道了,肯定会气得不轻。 梅书记淡定地说:“怎么办?他们不是想办饲料厂吗?又没人拦着他们,现在余厂长明摆着不插手了,那就由他们搞呗。” 梅书记也很光棍,干脆学余思雅撒手不管了。反正现在余思雅走了,主持大局的人没了,钱没人出,机器没人采买,技术配方没人弄,他也没办法。 蒋主任这么起劲儿,他自己搞啊,手伸得比他这个书记都长,这么能,还有什么能难倒他的?要是搞不好,事情闹大了,他还可以反告蒋主任一回。不过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看有没有机会。 胡秘书听明白了梅书记的潜台词,知道梅书记也非常不高兴蒋主任越俎代庖插手饲料厂的事,遂尽职地说:“好的,如果蒋主任再来,我就说梅书记你没意见,让他们跟余厂长协商。” 人都跑了,怎么协商?蒋主任这个憋吃定了,梅书记隔空指着胡秘书:“小胡,你不错,脑子灵活。” 胡秘书微笑道:“梅书记谬赞了,这是我的工作。” 说完两人都笑了。 蒋主任不是想摘桃子吗?这下看他怎么摘!到时候听说饲料厂要建到省城去,财务局就第一个不干,蒋主任有得头痛了。 这边,余思雅去了公社让潘永康停了一下车:“我有点事要跟王书记说,你等我几分钟。” 余思雅下车还把沈红英也叫了下来:“你也别送了,我顶多也就去十天半个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回去吧。” 沈红英恋恋不舍地看着余思雅,虽然只是十天半个月,可暑假才两个月,前段时间嫂子又去省城呆了好几天,这么算下来,她就没好好跟嫂子呆一块儿过。 哎,早知道她就不劝嫂子的。 沈红英递上了一个袋子:“嫂子,天气太热了,我没做其他的,就给你煮了几个鸡蛋,买了点饼干,你在路上吃。对了,你去得这么匆忙,我哥还不知道呢,你到了火车站能找到地方吗?” 余思雅觉得应该不难,但这会儿没有手机地图,也没有出租车,尤其是她还带了这么多东西,确实挺麻烦的。 “红英,你给你哥发个电报,跟他说我坐今晚的火车过去,让他去火车站接我。”余思雅可不矫情,她去看沈跃,沈跃来接她是应该的。 沈红英赶紧点头:“我这就去邮电局发电报。” 唯恐慢了,丢下这句话她就直接跑去了邮电局。 王书记走过来:“说什么呢?一直站在这里不进去,你们的车子又要去省城送货?”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铁路局那边的货卖得很快,前天就在催了,正好让潘永康捎我一程。” 王书记吃惊地看着她:“你也要去?你不是昨天才回来吗?” 余思雅咳了一声:“不是,我要去部队探亲,厂子和我的两个妹妹就劳烦王书记照应了。” 王书记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你要去多久?怎么这么突然?” “怎么也要个十天半月吧,也许更久,得看火车的速度。沈跃写信叫我去探亲,我最近终于有点时间了,就想去看看他。你应该也清楚,他今年恐怕都没空回来了。”余思雅笑着说。沈跃这信来得及时啊,现成的借口。 说话间沈红英已经发完了电报跑回来,轻声补充:“王书记,我哥都催了好多次了。” 一副生怕他棒打鸳鸯的样子,王书记好笑,他还能管得了余厂长吗?没看她连蒋主任的账都不买吗? 现在王主任只关心一个问题:“余厂长,那……你这一走,我们养殖场还办不办啊?” 虽说是建到省城也不想便宜了蒋主任和钱书记他们,可不到最后,王书记还是舍不得这块蛋糕。 余思雅笑看着他:“还建什么建?行了,你也别操心这个了,天气热,该干嘛干嘛,让大家也歇歇嘛。对了,职工宿舍楼那边给我建个小院子,三间砖瓦房,厕所浴室都做好一点,带一个百来平米的小院子,整理好,种点咱们本地好养活的花之类的,我有用,至于花销,找杨会计报销。” 她答应了贺教授的话总不能不算数,厂子可以晚点建,但房子得先建起来,早点弄好,贺教授两口子也能搬进新家,过上新的生活。 王书记点头:“好,这个事我来安排,你放心去探亲吧。” “辛苦你了,我先走了。”余思雅冲他和沈红英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了副驾驶座上。 车子发动,很快就驶离了红云公社。 东风公社离红云公社相邻,钱书记又一直盯着红云公社的动静。他很快就知道余思雅回来了的消息,马上赶了过来,直接到公社找王书记。 王书记到底还不够老练,看到钱书记,脸上没一点喜色,嘲讽地说:“什么风把钱书记这尊大佛刮了过来?” 钱书记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肯定不受待见,他也不在意。他知道这个事他干得不算厚道,可厚道能当饭吃吗?两个公社相邻,眼看红云公社蓬勃发展,跟他一起的老同志冯书记早升迁去县里了,他却还在原地踏步,估计一辈子书记就到头了,还是个社员们都埋怨的书记,他心里能平衡吗? 所以听说红云公社准备建饲料厂的时候,他就想分一杯羹,搭上这辆车,带着他们东风公社一起发展,这是他仅有的机会了,不然再过几年,他就要退休了。 “王书记,还生我气呢?你也是公社书记,你应该能体会我的难处才对?你看我也是没办法,咱们两个公社相邻,我们公社的社员天天念叨着你们好,恨不得搬到你们公社了,大家都是兄弟公社,就带咱们一把呗。你放心,我也不要多的,就给我们东风公社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招工的时候让咱们公社也参与就行了。”钱书记厚着脸皮说,“至于钱,咱们公社也可以出一部分,还有地,你们看中那一块,随便你们挑。” 听起来很优厚,可红云公社十个大队,缺他那点地吗?红云公社十个大队自己都还抢破了头想建饲料厂呢。 王书记不为所动:“你别跟我说这些,这个事我做不了主。” 钱书记也知道,王书记做不了余思雅的主,要他说啊,王书记这个书记也当得太没意思了,说的话丁点用都没有。余思雅虽然精明,但到底年轻,而且心肠软,看她在红云公社做的这些事就知道了,所以钱书记有信心,找余思雅哭哭惨,卖卖穷,死缠烂打一番,余思雅很可能就松口了。 “好吧,那麻烦王书记陪我去见余厂长吧。饲料厂早点建起来,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王书记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说自话的钱书记,冷笑一声说:“钱书记来晚了,不好意思,余厂长去探亲了,归期未定。” 然后成功地看到钱书记的眼珠子瞪得老大,震惊地看着他:“怎……怎么这么突然?” 王书记心里痛快不已,觉得余思雅这个亲真是探得好,不然对上没脸没皮又倚老卖老的钱书记还真是心烦。他笑呵呵地反问:“哪里突然了?人家两口子大半年没见面了,余厂长去探亲不是很正常吗?” 是正常,可余厂长不是工作狂吗?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去探亲了,她这个关键人物一走,那建饲料厂的事情怎么整? “那余厂长走的时候有没有交代饲料厂的事?”钱书记盯着王书记问道。 王书记明明已经知道了余思雅的计划,但他就是想折腾一下钱书记,不肯给钱书记痛快,故意说:“这我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管不了养殖场的事,余厂长是什么打算也不会告诉我啊。” 好像还真是,钱书记知道王书记在养殖场没什么话语权,信了这话,又追问道:“那她跟李主任交代了吗?” 王书记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李主任一直是向余厂长汇报工作的,他不从公社领工资,用不着知会我。” 钱书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书记,到底是年轻,明明是公社一把手,结果混成这个样子,嘴边就挂着这么大个肥肉,竟然都啃不了一口,真是失败。 见王书记实在是没用,钱书记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了,站起身说:“那我去找找李主任,这可是关系着咱们两个公社社员们转为工人的大事啊,王书记,你也上点心吧。” 王书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没本事,能者多劳,那就有劳钱书记费心了。” 钱书记摆手:“好说好说,咱们这不都是为了公社,为了社员吗?” 王书记只是笑,没接话,等他一走,王书记立马把小沈叫了过来:“你马上去找槐树村的村支书和大队长,就说钱书记去养殖场找李主任商量把饲料厂建到东风公社的事了。” 小沈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火,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王书记冷笑,钱书记什么东西,拾人牙慧,没学到他们清河鸭养殖场的优点,胃口倒是不小,还看不起他。他比不上余思雅就算了,余思雅好歹能干实事,解决问题,哪怕输给对方,他也心服口服。 可钱书记是什么货色?一把年纪了不要脸,净想着捞好处,做他的白日梦。槐树村的社员本来以为能将饲料厂建在他们那儿,一个个都很兴奋,结果被钱书记他们插这么一脚,饲料厂的计划也给搁浅了,现在损失最大的就是槐树村的社员。 这些社员知道了这事,还不得恨死钱书记。乡下妇女汉子直来直往,可没那么多讲究,小沈应该明白他的意思,稍微暗示暗示槐树村的大队长和村支书,就够钱书记喝一壶的。 可惜了,那个姓蒋的没来,不然连他一块儿收拾一顿。 钱书记骑着车子,急匆匆地赶到养殖场,直奔小李的办公室而去。 “李主任,好久不见啊!”还没进门,钱书记就热情地招呼道。 小李虽然不管饲料厂的事,但饲料厂这么大的事也瞒不住他。虽然余思雅已经表明了,饲料厂会另外选负责人,其实建在哪里对小李影响不大,但他怎么说也是红云公社的人,养殖场的人,当然得维护自己人。 所以看到钱书记,小李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说:“钱书记怎么来了?找我们余厂长吗?我们余厂长去探亲了,不在。” 钱书记被甩了脸子也没不高兴的意思,大大咧咧地坐到小李对面,两只手交握,放在桌子上,笑呵呵地看着小李说:“李主任,我知道余厂长走了,估计得去大半个月吧。我是来找你的,余厂长这么忙,建饲料厂的事就咱们来替他操心呗。李主任比余厂长参加工作还早,余厂长去上大学后,厂里也一直是你在管事,这个事李主任你就能作主。” 这人竟然挑拨他,小李怒了,脸拉得长长的:“钱书记什么意思?怂恿我篡权?” 钱书记愣了一下,心说真是个愣头青,怎么不长脑子,这话也能挑明的吗?他赶紧摆手:“怎么会?我这不是为余厂长着想吗?她要忙学业,兼顾家庭,实在是没空,你多做一点,她就轻松点了。李主任能力在这儿,再管一个厂子也是没问题的吧。” 钱书记也不打无准备的仗,自从听说红云公社要建饲料厂之后,他就打听清楚了,饲料厂余思雅似乎在物色新的管理人员,并不会交给李主任。他就不信了,李主任对此心里没点想法,谁还会嫌手上的权力太大了不成? 所以他说完后就期盼地盯着小李,等着答复,他觉得但凡有也野心的男人都会抓住这一点,至于余思雅,等她回来木已成舟,她也无回天之力。 谁料,他没等来小李的答复,倒等来了一个鸡蛋。 啪地一声,一个生鸡蛋直接砸到钱书记的后脑勺上,鸡蛋碎裂,蛋液糊了钱书记一脖子,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扭头怒瞪着站在门口的人:“你是什么人?你干什么?” 胡雪迎气得两颊鼓成了青蛙:“就是砸你又怎么了?你个糟老头子,在这里煽风点火,想对余厂长不利,我砸的就是你!” “你……你……”钱书记肝都气疼了,他当了一二十年的书记,大小算个干部,什么时候被人丢过鸡蛋?这可是只有以前的人才会被人丢鸡蛋。 可看胡雪迎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一条白色的波点连衣裙,脚上还是一双浅色皮鞋,这打扮不像是村里人。 他不好向胡雪迎发火,就把火出在了小李身上:“李主任,你就是这么对客人的?” 小李还没来得及说话,胡雪迎先笑了:“你这样的老不羞,跑来挑拨离间的家伙算什么客人?你敢对余厂长不利,你来一次,我丢你一次鸡蛋。” 钱书记肺都气炸了:“你哪个大队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胡雪迎掰着脸,冲他做了个鬼脸:“我管你什么人!” “胡雪迎下去工作。”小李看钱书记这样子怕是不会轻易算了,怕她吃亏,赶紧将她赶出去。 但胡雪迎就是硬是呆着不走,还戒备地盯着小李:“我要帮余厂长盯着,要是你们敢合谋算计她,我就找她告状,你可想清楚了啊。” 小李哭笑不得,哪里来的天真大小姐啊,他真要跟钱书记搞小动作,还能被她发现啊?这姑娘也真是傻,都不知道她怎么考上省大的。 搞不定胡雪迎,小李只好对钱书记说:“钱书记,那蛋液要凝固在你衣领上了,我带你去洗洗?” 钱书记觉得这是小李在故意羞辱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养殖场的员工这么对他,小李竟然就轻轻放下了。 他气冲冲地站了起来:“算我白来了,李主任,我看错了你。” 说完恼怒地背着双手走了。 小李快气笑了,他让钱书记看了吗?这都什么事? “喂,你怎么不追出去啊?”胡雪迎好奇地打量着小李问道。 小李瞥了她一眼:“我追出去干什么?” 胡雪迎眨了眨眼说:“电视里、书上都是这样的吧?” 都什么鬼,不过这姑娘家竟然有电视,果然是来历不简单,难怪舍得拿好好的鸡蛋砸人呢。 算了,她砸钱书记蛮痛快的,他不方便动手,这姑娘倒是让人解气。因而小李也不想跟她计较了,按了按额头说:“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赶紧去工作吧,下次别这样了。你一个外地来的姑娘,得罪了本地人没好处。” 胡雪迎不以为意:“我还怕他那个糟老头子啊!喂,你,你可不准坑余厂长啊,不然我跟你没完。” 小李哭笑不得:“你怎么跟我没完?” 这姑娘只怕比沈红英和余香香都还单纯,而且性子冲动,就她这样的,还跟他没完,说什么梦话呢! 胡雪迎觉得被他看轻了,清了清嗓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李以为她要搬出家世压人,嘲讽地勾起唇:“哦,你爸哪个单位的?” “错,我是余厂长的室友。”胡雪迎骄傲地抬起下巴,一副特别自豪的样子。 小李明白了,敢情这位大小姐是余厂长的忠实追随者,难怪她这娇滴滴的竟跑到他们厂子里当工人呢。 虽然大小姐傻了点,但直来直往的性子也还算好,关键是挺维护余厂长的,小李的语气和缓了一些:“知道了,你去工作吧,咱们这个厂子是余厂长一手建立起来的,离得开我,也离得开其他任何人,但就是不能少了余厂长。你的担心是多余……” “李主任,李主任,不好了,不好了……”忽然,马冬云慌慌张张的声音打断了小李。 小李站起身迎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马冬云喘着粗气说:“钱,钱书记在厂子外面被人给打了。” 啊?小李赶紧跑了出去。 厂子外,钱书记本来以为自己被砸生鸡蛋已经是最丢人的事了,谁知道还有更倒霉的。他刚走出养殖场没多远,一群社员就围了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只好下了自行车,问这些人:“你们要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隔壁东风公社的公社书记!” “原来你就是那个姓钱的啊,打,就是他坏了咱们的好事,要抢我们的饲料厂!”一个穿着短袖的男人一挥手,好些个男同志跑上去,对着钱书记就是拳打脚踢。 两个大队都能因为抢水干架,更何况是建厂子这么大的事,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钱书记干的这事可不把槐树村的社员给得罪狠了。人家当了一辈子的农民,辛辛苦苦种地,好不容易遇到翻身的机会,结果呢,却被钱书记虎口夺食,谁能忍? 钱书记何时受过这种苦啊,忙抱着头,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还是看他年纪大了,又怕打出人命,带头的年轻男人喊道:“算了,别打了,给这老小子一点教训就行了,别弄死他了,不好交代。” 男人们才退开,但女人们又冲了上来,对着钱书记就是一阵骂,还吐他口水,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等小李赶过来的时候,看到钱书记整洁的衣服上全是脚印,灰头土脸的,露出来的皮肤上不少青青紫紫,头上还有唾沫星子,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095 095 这个年代出行实在太不方便了, 尤其是出一趟远门,更是不容易。 余思雅还算好的, 有潘永康和火车站的同志帮忙搬东西, 还找关系买到了一张卧铺票,可挤上火车,余思雅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而且就连卧铺车厢里也坐着旅客, 只不过相对来说, 没硬卧车厢那么拥挤。这会儿的绿皮火车,速度慢, 逢站就停, 又没空调, 连电风扇都没有, 七八月的天, 火车上闷得很, 只能靠开窗自然风降温,大家手里的扇子就没停过。 整整坐了四十多个小时,余思雅总算在第三天的傍晚到达了目的地。 火车进站, 缓缓停下, 旅客们拿着行李激动地下了火车, 站台边有不少来接人的。 将近傍晚,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余思雅挨个望过去,没看到沈跃的人。她有些失望, 莫非沈跃还没收到红英的电报?那她一个人怎么将这么多东西搬过去? 因为东西多, 余思雅便没跟人挤, 等大部分旅客都下车了,她才拿着随身携带的包慢吞吞地准备下车。 来收拾的乘务员看到她, 惊讶地问道:“余厂长,你怎么还没下车,接你的人还没来吗?” “没看到了,对了,我的那几袋子行李能不能先放在火车站,回头我让人来拿。”余思雅有自知之明,那么几大袋子的食物,她肯定搬不动。 谁不知道余厂长跟他们局里的领导关系很不错,乘务员有心关照,热情地说:“当然可以,余厂长要是不着急,等咱们忙完了,帮你把东西送过去,你要去哪里?” 余思雅摇头拒绝了:“谢谢,放火车站就行,明天我让人过来拿,今天我先在你们火车站的招待所住一晚吧。” 这么晚了,又找不到车子,她一个人怎么去部队?余思雅决定先在这边住一晚,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然后再去部队找人。 “也行,那你等一会儿,我们收拾一下帮你把东西搬去寄存。”乘务员笑着说道。 余思雅感激地说:“那谢谢你们了,我下去等你们。” 火车上的味道实在不大好闻,余思雅下车透透气,刚站稳,忽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就看到满头大汗的沈跃站在她身后,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我帮你拿,饿了吧,先找个地方吃饭。”沈跃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声音有些沙哑。 两手相碰时,余思雅感觉他手热乎乎的,像火炭一样。 她有些诧异:“你,你刚跑过来的吗?没事吧,我是不是来得太突然,打扰到你了。” “没有,就是刚带队出了一趟任务回来,让你久等了。”沈跃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目光火热地盯着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消下去过。 余思雅笑了:“那我运气还挺好,要是提前一两天到,岂不是碰不到你人。” “是啊,我们运气都挺好,走吧。”沈跃抓住她的胳膊。 余思雅走了两步想起了一件事:“就你一个人来的啊?我东西有点多,先放到火车站吧,等你们部队有车子来这边再过来取。” “东西在哪儿?我去拿,我开车过来的,就停火车站外面。”沈跃笑道。 听说他开车来的,余思雅松了口气:“那去取吧,就在火车上。” 两人上了火车,沈跃看到整整四个蛇皮口袋捆得紧紧的,估计一袋都有好几十斤。他目光闪了闪,问余思雅:“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过来,你一个人怎么弄上车的?” “余厂长,我们忙完了,你的行李……这位是……”乘务员带着两个售货员过来帮忙,正巧碰上沈跃在搬东西。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我爱人,他来接我了,东西就不寄存了,谢谢你们啊。” “哦,那挺好的,这么多东西,我们帮你搬吧。”乘务员主动说道。 两个男同志一人抱了一个蛇皮袋,沈跃一手拎一个,总算将东西弄回了车子上。 沈跃递烟谢过他们之后,坐上了车,问余思雅:“还没吃饭吧?先找个地方吃饭?” 天气太热,余思雅没什么胃口,摇摇头说:“不了,先回去洗个澡吧,我感觉浑身都快馊了。” 沈跃没有意见,打开了窗户,风吹进来,凉快了一些:“你困了就眯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 “好。”余思雅确实有些疲惫,虽说坐火车不用干什么,但一直处于那种闷热、嘈杂的环境中,这两天她都没睡好,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索性闭上了眼睛养神。 等车子停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余思雅听到沈跃在对人说:“这是我爱人……” 她睁开眼,发现已经到了部队,车旁站着一个持枪穿着军装的士兵,应该是要检查,她连忙从包里拿出了公社开的证明,递了过去。 士兵登记之后,冲沈跃行了个军礼放行。 余思雅活了两辈子都没来过军营,感觉挺新鲜的,她睁着眼睛好奇地张望。 沈跃见了,边开车边跟她解释:“这边是家属院,随军的家属都住这里,那,就左手边的这两栋楼,现在不少人吃过了晚饭出来在散步。” 余思雅看到了,还有几个孩子在泥土空地上踢球,不少人朝他们投来注目的目光。 直到车子开过家属楼,停到了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前,沈跃推开门下车问道:“里面都是些什么,要搬到我宿舍吗?”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这……袋子里装的都是我们厂子里生产的食品,带来给大家尝尝鲜。不过我好像低估了你们营地的规模,怕是不够分,这样吧,明天你能带我去见见你们搞后勤的领导吗?我想还是交给他去分配比较合适。” 沈跃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目光似乎更火热了:“谢谢,下次来不用带这些的。我明天带你去找后勤主任,先去我宿舍休息一下吧。”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心虚地避开了沈跃的火辣辣的眼神,他好像误会了,以为这些东西是为了他才特意带过来的。 沈跃满心欢喜,没察觉到余思雅的异样,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想起战友们说起媳妇儿时,都说作为男人要主动点,他咳了一声,单手拎起余思雅的包,另一只手顺势抓住了余思雅的左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走吧。” 余思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了他线条紧绷的侧脸。 好吧,不就是牵手吗?上学做游戏的时候谁还没拉过手,大惊小怪什么。 余思雅努力想忽视这种感觉,但沈跃的手结实有力,而且滚烫滚烫的,才爬了一层楼,他的手心就汗淋淋的,传达到了余思雅身上。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上了三楼,停在一间单身宿舍前,沈跃才满吞吞地松开了她手的,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开灯:“坐吧,有些简陋,你将就一下。” 余思雅进门,打量了一圈,这个宿舍也就十来个平方,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铁架子单人床,左侧有个柜子,像是放衣服的,旁边放着水壶等杂物,进门一侧靠窗的地方有张很旧的桌子,旁边有张椅子,然后就再也没任何东西了。 在余思雅打量房子的时候,沈跃放下了行李,提起暖水壶,却发现里面没水了。也是,他都出去一个多星期了,哪来的水。 “思雅,你坐一会儿,我去隔壁给你倒点开水,你先喝点水。”沈跃招呼余思雅一声就拿着搪瓷缸子出去了。 天气热,水分散失得快,余思雅确实渴了,点头说:“好,麻烦了。” 沈跃的速度很快,只过了两分钟左右就回来了。他把搪瓷缸子放在余思雅面前问道:“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余思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来这一趟,似乎给沈跃添麻烦了。他出完任务没有休息就来接她,然后还要照顾她。 “我想先洗澡,你跟我说地方,我自己去吧。”她不想太麻烦他。 沈跃看了她一眼:“咱们这一栋是单身宿舍,住的都是没有家属的军官,你去不方便,就在屋子里洗吧,我去给你打点水,你等我一会儿。” 好吧,那这个时间点她去洗澡确实不合适,余思雅只好点头:“嗯,我等你。” 过了一会儿,沈跃回来了,不但打了一桶温水回来,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块没用过的香皂和一张新毛巾:“条件简陋,你将就一下,要是水不够跟我说,我就在外面。” “够了,我很快的。”余思雅笑了笑。 沈跃主动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要不要去反锁上? 余思雅犹豫了一下,虽然陌生的环境让她不是很自在,但沈跃都说了他守在门外,她这时候去锁门,他怎么想? 算了,这里是军营,沈跃应该不至于。 她赶紧脱了衣服洗澡。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沈跃,听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人呢?别否认,刚才好多人看到了,你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连饭都没吃,不跟我们介绍介绍吗?什么时候认识的?”男人冲沈跃挤眉弄眼。 沈跃一拳砸到他的胸口:“郑常胜,瞎说什么呢?那是我媳妇,特意从老家来看我。” 郑常胜隔空指着他:“好啊,你小子原来是来炫耀的,有媳妇了不起啊,我也有媳妇,下半年我媳妇就要来随军了。对了,弟妹这次来是不走了吗?那你赶紧申请房子,咱们俩去家属院还做邻居。” 谁要跟他这个大嘴巴做邻居,沈跃挥开他的手:“没有,她只是来探亲,过几天就要回去的。” “为什么?你都这把年纪了,我……不是说你老啊,你们这一直相隔两地,怎么生儿子?咱们这群人就你还没孩子吧。”郑常胜不解地问。 沈跃白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票塞给他:“我媳妇还在上学。行了,别八卦了,你是不是太闲,那帮我个忙,去食堂让师傅炒两个菜,我媳妇刚下火车,还没吃饭呢。” 郑常胜震惊地看着沈跃:“不是,沈跃,你还是不是人啊?连学生都……” 都什么跟什么,沈跃听不下去了,赶紧把他推走:“打饭,快点,不然一会儿食堂关门了。” 余思雅在里面听到两人的对话,眉头拧了起来,若有所思。 过了几分钟,她换好了干净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余思雅拉开门,冲沈跃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好了,水是倒去厕所吧。” “我来。”沈跃拉开了窗帘,“透透气,你歇会儿。” 余思雅没勉强,让开了路,沈跃把洗澡水提去倒了。 他刚走,郑常胜就回来了,一手拿着一个饭盒,笑嘻嘻地说:“这就是弟妹吧,今天有点晚了,食堂没什么东西了,你将就一下,明天咱们让食堂给你做好吃的。” 余思雅笑了笑:“谢谢,已经很好了。” 郑常胜往里瞄了一眼:“沈跃呢?他怎么把弟妹一个人……” “让开,你赶紧回你的屋,睡不着就下去跑十圈。”沈跃从背后拽着郑常胜的衣领将他拉了出去,然后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郑常胜差点骂人,但想着余思雅还在里面,嘀咕了一句:“好你个沈跃,过河拆桥,今天看在弟妹的份上放你一马。” 宿舍里,余思雅诧异地看着这一幕,问道:“他帮咱们打了饭,这……没关系吗?” 沈跃不以为意地说:“没事,郑常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八卦罗嗦,嘴巴特别大,你别搭理他。” 余思雅听出来了,沈跃嘴上虽然嫌弃,但语气中不乏亲近,两人关系应该很好,她便没有说什么,打开饭盒将多的那份推了过去:“吃饭吧。” 安静地吃完了饭,沈跃让余思雅去休息,他去洗饭盒。 这是他的地盘,余思雅没跟他争,爬上床躺下后,脑子里有点发愁。郑常胜今天的话点醒了她,沈跃年纪已经不小了,在这个年代,像他这个岁数的人很多孩子都好几个了,他还没有。 余思雅目前完全没这个计划,几年内也没这个想法。她现在才21岁,就是再过十年再考虑生孩子的事也来得及,这几年当然是要专心发展事业,把厂子做大做强。 而且她更不可能放弃大好事业随军,也许该找个机会跟沈跃说清楚,他人还不错,大家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朋友嘛。 余思雅想得入神,连沈跃什么时候回屋的都不知道,直到身边靠过来一具火热的身体,她才回过神,蹭地坐了起来。 “怎么啦?还没睡着?睡吧,不是挺累的吗?”旁边传来沈跃关心的声音。 余思雅支支吾吾:“那个,你们这里没招待所吗?” 沈跃宛如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浇灭了他从傍晚到现在的兴奋。他以为,她愿意这么远来看他,是已经接受他了。 沉默了几秒,他站了起来:“你睡吧,这附近没招待所,我去郑常胜那里。” 郑常胜也是单身宿舍,就这么大张床,两个高大的男人怎么睡?而且他们现在还是夫妻关系,媳妇来了,沈跃却去别的战友那里睡,别人会怎么想他? 余思雅不愿让沈跃丢脸,往里靠了靠,低声说:“别去了,睡吧。” “你,你确定?”黑暗中,沈跃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余思雅头一回跟个异性挤一张床当然不自在,她力持镇定地说:“睡吧,不是都累了吗?” 沈跃没说什么,躺上了床,黑暗中谁都没说话。 但余思雅知道,两人心情都不平静,大家都没睡着。 哎,索性把事情讲清楚算了,这件事是她思虑不周,还是别耽误沈跃了。 但她还没开口,沈跃的在黑暗中轻轻靠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攥紧,似乎在发颤。余思雅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紧绷了起来,整个人似乎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拒绝一般。 她心一软,到嘴边的话又滚了回去。 可能是太困的原因,余思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门缝外已经有光窜了进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已经没有了沈跃的身影。 余思雅起床收拾了一下,出门趁着楼里没人,赶紧上厕所,洗脸刷牙。等她拿着牙刷回来,楼梯口突然传来了喧嚣声,几个穿着军绿色背心,一身是汗的男人上来,瞧见余思雅,郑常胜嘻嘻笑道:“这是弟妹,沈跃他媳妇,来探亲的。” 大家齐刷刷地喊:“弟妹好。” 闹了余思雅一个大红脸,她扬起笑容,刚想跟这些人打招呼,沈跃拿着饭盒上来,越过这些人,牵着余思雅进屋:“别搭理他们,闲得。” 郑常胜不服气了:“喂,沈跃,你说啥呢,谁闲着?” “行了吧,好不容易弟妹来探亲,你就别打扰沈跃了。不然小心下次你媳妇来,沈跃也天天去你宿舍门口晃。” 可能是这威胁奏了效,外面没了郑常胜的声音。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沈跃:“你真去人家宿舍门口晃过啊?” 沈跃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没有,不过郑常胜要一直这么讨人嫌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余思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跃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也跟着笑了,将饭盒放到了桌子上:“吃饭吧。” 余思雅打开饭盒,一个里面都是白米粥,还有一个里面是几个包子和一只鸡蛋。这分量有点大啊,她问沈跃:“你吃过了吗?没吃一起吧,这么多我也吃不了。” “好。”沈跃去柜子里拿了个饭盒出来,洗干净,倒了一半的粥,然后拿了个肉包给余思雅,“吃吧,中午你想吃什么,我让食堂的师傅单独给你做。” 天气热,余思雅没什么胃口,摇摇头说:“不用了,食堂有什么就吃什么吧。这附近有农民卖水果吗?” 比起饭菜,她当然更想尝尝热带水果,这些等回去了就别想吃了。难得来一次,当然要尝尝。 “有的,傍晚的时候我带你去买。你不是要见后勤主任吗?吃过饭我带你过去。”沈跃没忘记余思雅带来的那堆东西还放在车上,他剥了鸡蛋递给余思雅,“先吃饭。” 余思雅急着去见这位后勤主任,不再废话,专心吃饭。 吃过饭,沈跃就带着余思雅下楼,昨晚那辆吉普车还停在楼下。他打开车门请余思雅进去:“上车。” 余思雅坐上去,军区挺大的,沈跃开了十几分钟才到后勤处。 下车后,他领着余思雅往里走,直接到挂着主任牌子的办公室才停下。沈跃敲了敲门,办公室里穿军装的男人抬起头,眯眼辨认了一下,笑道:“原来是沈营长,请进。” 余思雅跟着进去,沈跃主动解释道:“邹主任,这是我爱人,余思雅,她过来探亲,带了一批特产,想分给大家。” 邹主任听到这话,笑了:“谢谢余同志,还是女同志想得周到啊,你们直接分到了就是。” 言下之意是这点小事不用来麻烦后勤处。 余思雅也清楚,她这点东西说起来不少,但对部队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她也没想这点东西就博出什么效果,这只不过是她投石问路的工具,跟后勤处搭上线的媒介。 沈跃不清楚她的目的,接下来的事自然得靠她自己出面了。 余思雅抢在沈跃前面接过话头笑道:“邹主任,是这样的,这批食品是我们厂子里生产的。我们厂子有计划将产品向南边推广,这次我过来探亲就顺便带过来让大家尝尝,回头大家给我个反馈,看看哪种产品最受欢迎,也便于咱们厂子里以后调整方向,还请邹主任帮个忙。” 余思雅是军嫂,算自己人,都找上门来了,邹主任也不好不帮这个忙,笑道:“那好,东西在哪里,我看看。” “就在车子上。”沈跃说道。 邹主任起身跟着出去。 沈跃将东西搬了下来,放在门口,然后打开,给邹主任看。 邹主任看到了满满一大袋子的火腿肠,拿了一根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什么?” 旁边一个路过的干部驻足说:“这不是火腿肠吗?上上个星期,我坐火车在,车上吃过一次,六毛钱一根,挺不错的,保质期也比较长。” 他偏头扫了一眼其他几个袋子,惊得不轻:“这么多清河鸭?邹主任,哪里来的,这不便宜吧,得好几千块吧?” 邹主任听到这个数字有点吃惊,侧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余思雅:“你们厂子挺大方的啊。” 好家伙,难怪没自己送人呢,这么多,就是认识的人每个送一份都还有剩。 余思雅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那干部又吭声了:“听说这个清河鸭是c省的一个牌子,挺有名的,可惜咱们这边没有卖的。这么多,邹主任是要发福利吗?那先把我那份给我,我家小子可喜欢吃了,上次坐火车,给他带了两袋,一口气就吃光了,还问我要。” 邹主任摆手:“还没盘点数量呢,你着什么急。对了,沈营长,你爱人是在这个清河鸭里上班吗?” 沈跃看了余思雅一眼,与有荣焉地说:“她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啪地一声,旁边干部手里的火腿肠掉到了地上,侧头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你……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余厂长?这么年轻,原来是自己人啊,幸会幸会!” 邹主任诧异地看着干部的反应:“苗科长,你认识余同志?” 苗科长兴奋地说:“邹主任,你不知道,余厂长可是c省的名人,上过好几次省报电台的那种,火车上都还有她的报纸,余同志还被当选为今年的三八红旗手吧,我上次看报纸好像看到了。” 余思雅觉得有点囧,这都多久的报纸了,这些售货员还拿到火车上宣传,不过如果能给清河鸭扬名,树立起陌生人对清河鸭的信心和信任,那也不错。 “苗科长过誉了,是领导们信任我。”余思雅含笑谦虚地说。 苗科长摆手:“不,我听列车售货员说了,他们的工作岗位都是你出谋划策弄的,听说一下子给他们铁路局增加了三百多个岗位,好些铁路局都挺羡慕他们的呢。沈营长,你爱人真是太能干了,咱们军嫂的楷模啊!” 邹主任听到三百多个岗位眼睛一亮,感兴趣地问余思雅:“你们厂子里有多少人啊?” 余思雅笑着说:“现在有六百多个人,同时省城的工厂也开始在动工了,乡下还准备建个饲料厂。等这两个厂子建成后,应该有一千多个人。” “这么多,都是你在管理吗?余厂长,你可真能干。”邹主任改了口,感兴趣地看着余思雅,问道,“余厂长,你有没有兴趣在咱们这边建个分厂?” “啊?”余思雅讶异地望着邹主任,两地相隔一千多公里,跨了好几个省,在目前的交通和通信情况下,清河鸭就是要扩张也会先向周边省份扩张,没道理一下跨越这么大,跑到这地方来建厂。 邹主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余厂长,你看你跟沈营长这么长期分隔两地也不是个办法,你说是不是?你要把厂子建到咱们这里来了,你们小两口就能团聚了。而且你要什么政策,咱们也可以向上面申请,就一个条件,你得多招一些军嫂和退伍伤残士兵,你看怎么样?”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难怪邹部长这么兴奋呢。 余思雅还在琢磨拒绝的理由,沈跃已经先一步委婉地说:“邹主任,我爱人还在上学呢,她要三年以后才大学毕业。” “啊,余厂长,你还在上大学啊,你可真能干。”邹主任有点遗憾,余思雅在上大学,那就没办法把人挖过来了,毕竟这年月大学多难考啊。 余思雅笑了笑:“是啊,所以目前实在是没办法,邹主任抱歉。不过如果有咱们c省的伤残退伍士兵,不好安排工作的也可以推荐到咱们厂子里来,我们厂子现在需要一批保安。” 听到这个消息,邹主任顿时来了精神:“好,好,好,回头我统计一下,咱们再详谈。” “嗯,那这些就麻烦邹主任了。”余思雅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邹主任高兴地说:“不麻烦,不麻烦,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有空多来咱们后勤处坐一坐。” 余思雅含笑点头,这才跟沈跃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跃跟余思雅解释:“邹主任跟我们政委是好朋友,他们一直挺关心士兵和中下层军官的。咱们这边来随军的家属,很多是农村来的,没有文化没有工作,全家就指望男人那点津贴过活,有的还要给老家的父母兄弟寄点钱回去,所以手里一直比较紧张。而且军属们没事干,整天凑在一起磨擦也多,所以邹主任想给她们安排点工作,让他们手里更宽裕,也有点事情做,省得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吵架,还要政委去协调。” 余思雅瞟了远处的家属楼一眼,跟省城很多单位的筒子楼很相似,这么多人挤在小小的房子里,女人们又没工作,可不得东家长西家短,时间长了闹矛盾是正常的。 “我理解,不过我们清河鸭目前没办法开到这边来。”余思雅直接向沈跃表明了立场。她不可能置厂子利益于不顾。 沈跃笑道:“我知道,邹主任再提起这个事,你要不好拒绝,就打马虎眼,回头我跟他说。” 余思雅瞟了他一眼,问道:“你就不心动邹主任的提议?” “什么提议?”沈跃回头问道。 余思雅正想说话,一队士兵走了过来。 她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再说吧。” 沈跃没多想,带她去食堂吃了饭,让她回去休息,他要写任务报告。 直到傍晚,沈跃才回来,带余思雅去食堂吃了晚饭后,就领着他出了军区:“晚上会有些当地的农民拿水果过来卖,不过不太多,得看运气。” 两人走出军区没多远,果然看到了卖东西的农民。这会儿还没大规模种植水果,所以卖水果的也不多,很多农民面前就只摆了一两样,其中以卖西瓜的最多。 余思雅先挑了一只大西瓜,又看到荔枝,买了两斤,还有龙眼,菠萝,火龙果,葡萄,芒果…… 除了葡萄,其他水果c省都没有,余思雅哪个都想尝尝,因为过了这一次,再想吃到这些新鲜的水果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去了。 沈跃看到她舍不得挪眼的模样,感觉有些好笑。她一直是冷静从容的,难得流露出这种姿态,他心底一动,蹲下身一样挑了一点:“都来一些。” 余思雅拧着眉:“算了,别买了,吃不完会坏的。” 哎,没有电冰箱就是不方便,这么热的天,像荔枝带回去,今晚吃不完,明天就不新鲜了。 沈跃笑着说:“没关系,吃不完的给郑常胜他们拿过去。” 这样也行,余思雅便没有阻拦。 两人最后买了一大堆水果拎着回去,四只手都没空,引得不少人吃惊地盯着他们。 幸亏是晚上,看不大清楚,两人回了宿舍。 沈跃拿着水盆将水果洗干净,放在饭盒里,叮嘱余思雅:“你一样尝尝,晚上了,少吃点,喜欢咱们明天再去买。” “嗯,这些你都拿去给他们分享吧。”余思雅也知道自己吃不下那么多,装了一个饭盒,剩下的就让沈跃拿去送人情了。 过了十分钟后,沈跃才回来,余思雅还给他留了一点下饭盒里,问他:“你要吃吗?” 沈跃摇头:“我想吃,随时都能买到。剩下的放在桶里吧,你明天上午看看还能不能吃,不能吃就丢掉吧,晚上咱们再去买。” “嗯。”余思雅点了点头,琢磨着这会儿没人打扰他们了,她将酝酿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沈跃,咱们谈谈。” 沈跃将饭盒盖上放进装着冷水的水桶里,坐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轻轻摩挲,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说什么?” 对上他亮晶晶的视线,余思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平心而论,沈跃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反倒是她,这次过来探亲其实都带着目的。她以前也没想那么多,因为她跟沈跃的身份都属于体制内,离婚了对彼此的前途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尤其是沈跃。 她虽然要好一点,但离婚之后,没了军嫂这重身份护身,一个单身女子办事恐怕没那么方便,尤其是她还年轻,长得又还不错,虽然她现在遇到领导很多是正人君子,但谁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干部呢? 所以她也就得过且过地维持着已婚身份,这样要用的时候随时都能将这身份搬出来做挡箭牌。 而且余思雅脑子里有个比较渣的念头,沈跃身材长相也没得说。她来之前就预料到这次过来他们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她也不在意,她活了两辈子,还没体会过男欢女爱呢,反正只要不怀孕,她就不吃亏。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过不下去就离婚嘛,就当谈了一场恋爱。 可昨天郑常胜的话,还有今天邹主任的话,似乎每个人都默认了她应该来随军,成全沈跃的事业,相夫教子。而且瞧沈跃的样子,也不像是只想跟她玩玩就算了的。 她不得不收起自己这种对婚姻得过且过的想法。因为她觉得她跟沈跃最终是走不长的,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沈跃的错,只能说他们的人生规划有偏差和分歧。 “怎么啦?是遇到了什么事吗?”沈跃见她一直不说话,收敛了笑,关切地望着她,“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 余思雅闭上了眼睛,用力挣开了沈跃的手说:“沈跃,我觉得我们不大合适,咱们离婚吧!” 096 096 墨黑的夜, 仿佛一张黑幕笼罩四野,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 暗沉沉的, 一点猩红在暗夜中时隐时现。 忽地一道手电筒的光晃了过来。 沈跃抬手挡着突如其来的强光,眯起眼看向来人。 郑常胜看清楚了是他,关掉手电筒, 边走边说:“我说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在楼下抽烟呢。好大股烟味, 你到底抽了多少?” 沈跃将烟头往面前的树干上一按,熄灭了烟头, 淡淡地说:“你怎么来了?” 郑常胜没回答, 贼兮兮的打量着杵在黑暗中的高大身影:“跟弟妹吵架了?” 沈跃不想跟人说自己的私事, 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郑常胜, 言简意赅地说:“没有。” 郑常胜接过烟别在了耳朵上, 然后手臂一勾, 揽着沈跃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还嘴硬呢,媳妇老大远跑来, 要是没吵架, 深更半夜的不抱着婆娘睡觉, 你跑到楼下抽闷烟?” 见被他识破了, 沈跃索性闭上了嘴。 郑常胜见他不吭声默认了, 嘿嘿笑着用手肘推了一把沈跃:“听我的,两口子嘛, 床头打架床尾和, 多大点事。” 沈跃本来还有点期待他这个过来人能给出点什么点子, 结果最后是这么个馊主意。他连话都不想说了。 见他一直不吱声,郑常胜意识到了事情不大对, 站直身,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么热的天,弟妹老大远跑来看你,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沈跃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没有说话,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好好的,她为什么会忽然说出那样的话。 郑常胜见沈跃还是不说话,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赶紧劝道:“喂,沈跃你说话啊。弟妹心里要不是没你,这么热的天,她一个女人家何苦大老远地来看你。就是有点什么口角,你也别跟她争了,让着她一点嘛!” 沈跃讥诮地勾起唇,擦亮火柴,又点燃了一根烟。他先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一直知道,因为两人相处的时间比较短,余思雅还不大能接受他,他也愿意给她时间去慢慢适应这个过程,可今天她明明白白地提出了离婚,让他显得自作多情又可笑。 火柴点燃的那几秒,郑常胜看到了沈跃脸上的苦涩,到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媳妇过来探亲,却只能半夜窝在楼下抽烟,最难受的就是沈跃了。 他拍了拍沈跃的肩膀:“白天不还好好的嘛,有什么事情说开就好,实在不行,你就认错吧,别跟弟妹争,一年都见不了几天,浪费在赌气上,多不划算。咱们是大老爷们,得让着女人们。” 沈跃有些受不了郑常胜的聒噪,挥开他的手:“行了,我知道,你去睡觉吧。” “你别光嘴上知道了,人却一直在下面抽烟,搞不好弟妹还在楼上生闷气呢。我跟你说,女人生气了是要哄的,她让你走,你就真走了,她们会更生气,你别这么实心眼,赶紧上去哄哄她。”郑常胜再次劝道。 沈跃按了按太阳穴:“知道了,我散散身上的烟味就上去,你先回去睡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郑常胜一瞧就知道他还没想开,但两口子闹矛盾,旁人也不好管太多,他能劝的已经劝了,再说下去就婆婆妈妈了。郑常胜拍了拍沈跃的肩,没再多言,转身回了楼上,留下沈跃一个人在楼下吹风。 宿舍里,余思雅也不好受。她忘不了她说完那句话,沈跃受伤暗淡的眼神,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让她心里升起了一阵钝痛,闷闷的,她正想张嘴说点什么,沈跃却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出了宿舍,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了,他整整出去三个小时了。余思雅忍不住有些担心,她想出去找,可又对这片地方不熟悉,完全不知道沈跃会去哪儿,而且若是惊动了他的战友,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他们闹矛盾了,她是没什么,过几天就走了,但沈跃这脸就丢大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两口子闹矛盾,搞得大家出来帮忙找人之类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余思雅实在不希望这种私事被人知道。 她焦躁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情说不出的烦躁。沈跃反应怎么这么大呢,他们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两三个月,及时止损不好吗? 她不想放弃自己的事业,成为男人的附庸,将心比心,她也不要求沈跃为她做出任何牺牲。 沈跃出身贫寒,一无所有,十几岁就参军,二十几岁已经当上了营级干部,马上还有一场战争,若是立了功,还能往上升一升。不到三十岁的团职干部,前途无量,他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能走到今天,每一步都不容易,她不容易,沈跃也不容易。让沈跃放弃,她心里都过意不去。 烦躁地吐了一口气,余思雅坐到了床上,抓过枕头用力揉了一把,抱在怀里,下巴靠在枕头上。刚一碰上,余思雅就感觉不对,下巴似乎碰到了什么尖尖的东西。 她拿起枕头捏了一下,四四方方的,好像是信封,什么信竟然藏在枕头里。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占了上风,余思雅心想,她就看看,就看一眼,不拆开信,这样也不算侵犯沈跃的隐私吧。 余思雅打开了枕头,里面果然夹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因为藏在枕头下面,所以她昨天一点感觉都没有。拿出信封,看到上面地址和寄件人,余思雅怔住了。 这是她写给沈跃的信,他怎么藏在枕头下面了?因为通信不方便,加上沈跃有时候会出任务,她也忙,这大半年,他们只通过几封信,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封。 既然是她写的信那看一下应该没关系吧。余思雅慢吞吞地打开了信,然后就看到了她写给沈跃的那首诗的上半句,现在下面用虬劲有力的大字写了“行也思卿,坐也思卿”,改动了两个字,意思似乎完全变了,余思雅心里一悸,感觉更难受了,像是有什么堵得慌。 信纸中还还夹杂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前年过年的时候她跟红英、建东三个人合照,她被两个孩子簇拥在中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还有一张是路明惠下来采访时抓拍的照片,当时她正在跟一个工人讲话,抬头的一瞬被抓拍了下来。 路明惠后来将这种照片洗了出来送给了她。余思雅记得当时这些照片都放在了家里的相框里,什么时候被沈跃拿走的,她竟然不知道。 余思雅感觉鼻子堵得难受,她习惯了工作的那一套,做事尽量追求双赢,分开对他们彼此的事业都是最好的,但她忘了,人不光是理性的动物,还是感性的。除了追求名利财富理想,人还有感情的需求。 心情沉重地将东西藏回了枕头里,余思雅决定出去找沈跃说清楚,这是对他最起码的尊重。 她一向是行动派,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拖泥带水,伸手一把拉开了门,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满脸错愕的沈跃。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四目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余思雅错开身:“进来吧。” 沈跃进来关上了门,喉结涌动,刚想说话就听到余思雅说:“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沈跃心里一窒,仰头眨了眨眼,拳头抵着鼻梁,没看余思雅:“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离婚的事吗?你要跟我离婚是……因为有了更投缘的人吗?” 余思雅错愕地看着他:“你,你想哪儿去了?” 听出否认的答案,沈跃跌到谷底的心又飞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扭头,紧紧盯着余思雅:“那为什么?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提离婚,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余思雅本来就没想瞒他:“跟其他人无关,只是觉得我不该耽误你。沈跃,我现在在念书,三年后,我也会继续留在家乡工作,我不会来跟你随军,我在三十岁之前甚至都不打算生孩子。我这辈子,如果要生孩子,不管男女都只生一个。” “就因为这个?”沈跃出奇的愤怒,上前两步,手用力地抓住余思雅的胳膊。 余思雅望着他难看的脸色,不解地问:“这还不够吗?我们的职业规划不一致,我也不是那种相夫教子的女人,我工作起来可能比男人都忙,没空顾家的。”更做不到如今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 沈跃气得磨牙,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脸上。 余思雅吃痛,刚想推开沈跃,他已经退后了一些,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谁让你放弃工作随军了?谁让你生孩子了?我们老沈家还有建东呢,你就是不生也绝不了后。” 这说的什么话,余思雅捂住被咬的脸:“你说得轻松,你三十几岁还没孩子,你看看单位的人、同僚怎么说你。” 人言可畏,尤其是这个保守的年代。要不是她跟沈跃一直聚少离多,估计都有人要怀疑她是不是不能生了。没看结婚一两年还没生孩子的小媳妇多惨吗?也就是她没婆婆,胡桂花又管不了她,不然现在也得天天被人在耳朵边念叨。 沈跃抬起手蹭了蹭她脸上的牙印,脸上的阴云散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余思雅说:“不一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而且我是他们的领导,他们也顶多私底下说两句,不敢当着我的面说。” “大男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多事,男人又不是靠拼谁生的孩子多来上阵杀敌。”沈跃似乎心情变好了,揉着她的脸轻声问,“疼吗?” 仿佛又恢复成了先前没吵架时的样子。 余思雅哭笑不得,仿佛在意计较的都是她一个人,她的担心和焦虑倒成了多余,这一天都是她在庸人自扰。白了他一眼,余思雅没好气地反问:“不疼,我咬你试试?” 不曾想,沈跃还真把左边脸颊凑了过来:“好,让你咬,咬到消气为止。” 没脸没皮,余思雅也不知道怎么吵着吵着发展成这样了,她推开他的脸:“别闹了,你明天真挂着两排牙印出门,会被人笑死的。” “没关系,他们要笑就笑,你不是担心我承受不了流言蜚语吗?我明天就先试一次,让你安安心,省得你整天胡思乱想。”沈跃低下头,脸送到她门牙旁边。。 谁胡思乱想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提前想清楚吗?说得好像是她多事一样,余思雅气急,下巴一低,一口咬在沈跃的脖子上。 沈跃吸了一口气,反手托起她的下巴,一口亲了上去:“乱咬什么?让你咬脸呢,明天别人看到我脖子上的痕迹,瞎想你可别怪我。” 痕迹?余思雅想到了草莓印三个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沈跃见了也不闹她了,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好了,我开玩笑的,你没用力,不疼的,明天起床就什么都没有了。以后有什么事咱们好好商量,不要再让我听到离婚两个字了,不然……” 余思雅不服气,抬头看他:“不然什么?” 沈跃露出两排大白牙,要笑不笑的:“现在就想试试?” 余思雅察觉到了危险,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很晚了,睡觉吧。” 沈跃知道她有点不好意思,没戳穿,伸手拉了电灯开关,抱着她躺到床上,手指轻蹭着她的眉心,在黑暗中带着安抚的意味:“以后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说,咱们是夫妻,一家人,遇到事要有商有量,你不要一个人做决定。” 余思雅听得有些心酸,头一次体会到心安的感觉,她放松下来,捏着沈跃的手指头:“你不怨我吗?” 她知道,她刚才伤害了沈跃。 沈跃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掌心:“怨啊,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提那两个字了。思雅,我回去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我欣赏你的独立坚强能干,如果还拿传统的标准来要求你,未免太贪心了。别人说了什么,你不用管,我家我说了算,你这样就很好。” 余思雅鼻子一酸,有种落泪的冲动,她抱着了沈跃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吸了吸鼻子说:“沈跃,你也很好。” 她这样的性格,恐怕没人能像他这样包容她了。别说现在这个年代,就是四十年后,家庭也是对女性的一个重要评判标准。他们单位有个能力很强的女同事,可有一次余思雅在洗手间无意中听到她接电话,她老公斥责她只顾着工作,不管孩子,其实就是孩子生病,女同事当天没请假而已,但她昨晚连夜带孩子去医院看过了。 可要换了男人,很多就不会这么想,似乎照顾家庭孩子就是女人的天职。就像昨天那个邵主任,明知道她管理着一家厂子,开口就是让她放弃事业,随军,完全没考虑过这样她会放弃什么,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沈跃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那就别说话气我了。” 余思雅闷闷地点头:“那你以后也别抽烟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进门她就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烟味。沈跃虽然吸烟,但非常少,在家那两个月,余思雅一天都很难看到他抽一支,身上也没什么味道,今天应该是被她气到了。 媳妇都哄回来了,沈跃哪还想抽烟啊,很好说话地答应了:“好,听你的,不抽了。” 余思雅把玩着他的手指头说:“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们男同志抽烟的。” “哦,为什么?”沈跃觉得新鲜,怎么还有这么个说法。 余思雅撇嘴说:“抽烟好交际啊,现在的干部大部分都要抽烟,找人谈事情的时候,递支烟,借个火,这关系就拉近了。可惜我是个女同志,不好随身揣包烟送人。” 沈跃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角度可真有意思。” 估计谁也没想过这么多,难怪她能将事业做起来,原来没事就琢磨这些,想这么多,她不累吗? “你笑话我?”余思雅有点不乐意了,她说的是实话好不好,没看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男人凑一块儿抽支烟,就开始称兄道弟了吗? 沈跃揉了揉她的头:“没有,很晚了,睡觉吧,你要不困,咱们做点别的。” 拜托,他年轻气盛,抱着自己媳妇,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好不好,她还这样拱来拱去,简直是在拱火。 沈跃有点忍不不了,低头抱着余思雅,用力亲了一口。 黑暗中传来余思雅喘气的声音:“别,没套,会怀孕的!” 第二天下楼,在食堂碰到郑常胜,他一眼就看出余思雅跟沈跃之间的气氛变了,趁着余思雅拿东西的功夫,他把沈跃拉到一边,贼兮兮地说:“怎么样,我的招数管用吧,你跟弟妹今天亲昵多了。” 这小子眼睛倒是尖,沈跃心情好,推开了他:“我听你鬼扯,别八卦了,把你的自行车借给我用一下。” “你要出去?”郑常胜好奇地看着他。 沈跃点头:“对,思雅难得来一次,我带她去城里逛逛。” 郑常胜也乐得见他们两口子和好:“是该带弟妹出去转转,你去骑吧,早点去,晚点回来,中午太阳太热了,别晒着弟妹了。” “还用你说啊。”沈跃觉得郑常胜不去干居委会大爷的工作真是浪费人才了。 余思雅过来就瞧见郑常胜离开的身影,笑道:“说什么呢?” 沈跃接过余思雅手里的包:“让我晚点回来,别晒着你。我的媳妇我不知道啊,要他教!” 余思雅哭笑不得,这些男人看起来顶天立地的,结果一开口就暴露了,未免也太幼稚了。 “走了,一会儿更热了。”余思雅催促沈跃。 夏天天气热,早上七八点的太阳就让人有些受不了,更别提中午了。沈跃赶紧带着余思雅骑车进城。 进城后,将自行车放在认识的人那里,沈跃问余思雅:“去逛百货公司怎么样?” 余思雅也想看看这边的百货公司跟c省有什么不一样,笑道:“好啊。” 两人去了百货公司,进门后,余思雅就有些失望,因为这个地方的百货公司跟省城的没太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些本地的产品,比如热带的果干、水果罐头之类的。但衣服鞋子等日用品都差不多,只不过厂家换成了本地。 “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沈跃问余思雅。 余思雅摇头,水果罐头之类的坐火车带回去太麻烦了,而且她更喜欢吃新鲜水果。不过倒是可以带一点回去给红英他们尝尝。 “这个不急,等走的时候再买一点回去送人吧。” 沈跃点头,没多说,将她带上三楼卖服装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件裙子怎么样?” 沈跃看中的是一条天蓝色的的确良裙子,胸口绣着精致的兰花,看起来雅致漂亮,也很符合余思雅的气质。 余思雅一看也有些喜欢,可惜不能试,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见她没反对,沈跃掏钱对售货员说:“就拿这件吧。” 又问余思雅:“看看还有喜欢的吗?” 余思雅哭笑不得:“你们兄弟怎么都喜欢给人买裙子,够了,我已经有很多衣服了,而且我工作的时候也不适合穿裙子,买回去放着也是浪费。” 她年纪本来就比较小,工作的时候一般都打扮得比较老成,很少穿裙子。毕竟第一印象也很重要,她脸已经够嫩了,要是打扮得再能一点,很容易被人看轻,不利于开展工作。 沈跃不在意:“那件白色的怎么样?你回去穿给我看,在这里,你不是余厂长,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怎么漂亮怎么穿,让他们看看我媳妇儿多漂亮。” “瞎说什么呢,你要买白色的,那买一件小号的吧,给红英捎回去,她喜欢白色。”余思雅白了他一眼,这人越来越不着调了,什么都敢说。 买完衣服,沈跃又拉着余思雅去照相,还振振有词:“你跟红英和建东都有合照了,咱们俩还没有,今天我要跟你拍张合照。” 余思雅想着他偷偷摸摸藏的照片,没反对:“好吧,你还有几天假?” 光在照相馆里拍照有什么意思,如果沈跃假期充足,余思雅想租个相机,拍拍这个时代南边的风景,这以后可是珍贵的历史照片。以后老了翻出来,那都是满满的回忆。 可惜沈跃没空:“我已经休息两天了,你走那天我还有休一天假,明天恐怕不能陪你出来逛街了。” “没关系,我也有正事呢,你忘了邹主任的反馈还没给我。”余思雅只好打消了租相机的念头。 这一天,两人拍完照去国营饭店吃了饭,沈跃又带余思雅去这边比较有名的景点逛了逛。下午太阳实在太大了,余思雅逛了一个景点后就不想动了。 看她热得脸都红了,沈跃也不勉强,买了根雪糕给她将降暑:“咱们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会儿,等太阳没这么热了再回去。” 余思雅没有意见,半个小时后她看着医院惊讶地问沈跃:“你身体不舒服吗?” 沈跃下了车,让余思雅坐在外面阴凉处的凳子上:“没有,我进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吧。” 余思雅好奇地看着他:“买什么,你们部队里不是有医务室吗?有什么药非要跑到这里来买?” 沈跃咳了一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就跑了进去,余思雅感觉从他脸上看到了不好意思,这肯定是她的错觉。 等了十几分钟,沈跃跑了出来,拉起余思雅:“走吧,我带你去喝绿豆汤。” “等等。”余思雅拽着他,“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实话。” 沈跃捂住嘴唇咳了一声,眼睛先张望了一周,没看到人,他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余思雅:“真想知道?” 余思雅被热得头晕脑胀的,没耐心跟他掰扯:“你快说。” “这个。”沈跃将很小的一个纸袋塞进了余思雅的手里。 余思雅低头一看,火车盒大的一个牛皮纸袋,上面写着红色的三个大字“避孕套”,上方还有“计划生育用品,两只装”的字样,最下方写着“桂林乳胶厂”五个红色小字。 余思雅差点把这个袋子给丢出去,什么鬼,现在的避孕套就长这模样吗?真是怪尴尬的,幸亏这附近没人,她赶紧将东西塞进了沈跃的手里,催促他:“你收起啊,这种东西你在大街上拿出来干嘛?” 沈跃坏笑:“你不是好奇吗?给你看看。” 余思雅拧了他一把:“你真是坏死了。” 什么人嘛,这么耍他,今晚让他去隔壁喂蚊子。 沈跃将袋子放回了口袋里,拉着余思雅:“好了,逗你呢,没人看到,咱们赶紧走吧。” 两人做贼一样离开了医院,接下来的行程余思雅都有点心不在焉。沈跃买了这玩意,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男人可真是行动派,昨天还老老实实呢,牵她的手都小心翼翼的,一旦见她松了口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第一次余思雅到底还是紧张,心里很不自在,好在沈跃除了在医院门口闹了她一下,后来都没再提起这个事,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逛到四五点,天气没那么热了,沈跃骑车带着余思雅回去,路上又遇到了卖水果的,沈跃问余思雅想吃什么。余思雅现在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哪有心思吃水果:“不用了,今天吃了好多东西,不大想吃了。” 沈跃也没勉强:“那买只西瓜回去吧,天气热,你没胃口,明天还可以吃。” 两人又买了一只大西瓜回去。 自行车骑到楼下,沈跃去停自行车,余思雅抱着西瓜在一旁等他。 过了两分钟,沈跃还没回来,郑常胜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弟妹,你总算回来了,今天有个电话打到团里,说有急事,让你赶紧回去。” 沈跃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赶紧问道:“说什么事了吗?” 郑常胜摇头:“对方听起来挺急的,本来说要让弟妹接电话,但你跟弟妹出门去市里了,找不到人,对方就让咱们通知弟妹一声,还再三强调,让弟妹一定要早点回去。” 余思雅的表情凝重了下来,她走的时候就饲料厂的事还有争端,但她不是安排好了吗?她这才走了五六天,能出什么事,非得让她回去解决?而且沈跃上次回去知道养殖场有电话,便将团部的号码留了下来,但这个电话是公用电话,平时她都不打的,没紧急情况,老家那边也不可能打过来。 “对方有说是谁吗?”余思雅问郑常胜。 郑常胜摇头:“没有吧,我也不清楚,不是我接的电话,只是我来通知你们。”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余思雅有些担心,问沈跃:“你们部队的电话能借给我打几分钟吗?” 沈跃虽然很舍不得余思雅才来就走,但电话都打过来了,余思雅要是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肯定不安心。他将她手里的西瓜提起来,塞到郑常胜手里:“你们拿去吃。” 然后重新去把自行车骑了过来,对余思雅说:“上来,我载你过去打电话,别担心,要是厂子离了你几天就不转了,那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余思雅倒不担心这个:“应该不是,我去念书这半年也很少回去,厂子里也没发生过什么紧急的事。沈跃,我这心跳得特别快,感觉好心慌,小李知道我来探亲,过几天就回去,没特别要紧的事他不会打电话过来的。” 沈跃安慰她:“别急,过几分钟就到了,一会儿你打电话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余思雅靠着他的背轻轻点了点头:“嗯。” 到了团部,沈跃飞快地将车子停好,拉着余思雅进去,直接找到电话室,说明了来意。 话务员听说有急事,挺好讲话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帮你拨吧。” 余思雅赶紧报了电话,等电话接通的空隙,她忍不住问:“这位同志,中午打电话过来找我的人有说是谁吗?” 话务员摇头:“没有,像是一个小姑娘,在电话里不停地哭,很着急的样子。” 听到这话,余思雅的心不住地下沉,能打电话给她的小姑娘就那么几个,这比小李打电话还让她着急。小李找她左右不过厂子里的事,红英知道她来探亲,还特意打电话,事情肯定不小。 沈跃听了这话也挺着急的,但见余思雅一脸忧心的样子,还是按捺下心里的担忧,轻轻握住她的手:“还有建东呢,别担心。” 余思雅冲他勉强笑了笑,嘴里喃喃:“我就走几天,走的时候还让小李和王书记、周部长他们帮忙照看红英的。”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多想。”沈跃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余思雅没说话,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电话,在焦灼的等待中,电话总算接通了:“喂,这里是清河鸭养殖场……” 余思雅赶紧接过电话:“李主任,是我,今天你们谁给我打电话了,发生什么事了?” “余厂长,”小李的声音有点发涩,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妹妹,她昨晚回家的路上,被人欺负了,幸亏发现得及时,但……但你爸妈说她被……,怕丢人,要把她嫁给那个混球。今天我跟红英去找你妹妹,但你爸妈不让我们见,还说是他们家的事,你快回来吧,他们为了掩盖丑闻,已经决定尽早让你妹嫁过去了,这个事,我们也不好插手。” 余思雅差点气炸,余大庆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豆腐渣,就为了不丢人,不让人说三道四,为了面子,竟然要将女儿嫁给欺负她的混球。他想过,他的女儿这辈子要承受些什么,跟那种人渣生活在一起多痛苦吗? “好,我马上买票回来,你帮我看好红英,不要让她去找余家人,这件事我来解决。”余思雅越气越冷静,交代清楚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沈跃听到这个消息也震惊极了,看余思雅气到极点的样子。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征求她的意见:“要不要报案?我建议现在就报案,让罗援朝去把那个混蛋拘留起来,避免咱们回去后木已成舟。” 这个事传出来对女方的伤害特别大,但让一个女孩子嫁给欺负她,给她带来噩梦的人,这种伤害更大。 余思雅也担心自己赶不上,回去后,余家人已经将香香嫁了。虽然香香还没满18岁,哪怕嫁人了,她也能将香香带走,解决掉这桩所谓的婚姻,但这几天岂不是对香香的二次伤害。万一因为这几天怀孕,那伤害更是毁灭性的。 所以只犹豫了几秒,余思雅就快速地下了决定:“报,我不但要报案那混球欺负香香,还要举报余大庆两口子买卖人口,干涉婚姻自由,包办婚姻!” 气急了,余思雅什么名头都往余大庆两口子头上砸。 “好,都听你的。”沈跃报了县公安局的电话,打过去找到了罗援朝,跟他报了案,并且委托他帮忙看好那混球,千万别把人放回去了,等他们回去以后再说。 097 097 “你真要跟我一起回去?你不是没假了吗?”余思雅开始还以为沈跃说“咱们回去”只是说说而已, 谁知道回了宿舍,收拾东西时, 他将自己的衣服一块儿放进了包里。 沈跃背对着她将拉链拉上, 然后把包放到一边,回头摸了着余思雅的头说:“最近没任务,我再请十天假, 将今年的探亲假提前休了, 不过这样一来,过年我恐怕没时间回家陪你们过年了, 抱歉!” 余思雅心说, 你就是现在不休假, 过年也回不来。 “方便吗?要是不方便,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能处理。” 沈跃蹲到她面前, 手轻轻捧着她的脸,用额头碰了碰她,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可以, 可我舍不得你, 我想陪你。而且有些事我出面更合适, 等我, 我去安排一下车子, 找人买车票,一会儿就出发, 你先洗个澡, 吃点东西。” “嗯。”余思雅牵起嘴角勉强冲他笑了一下。 时间紧迫, 沈跃蹭了蹭她的额头,放开她站了起来出去办事。 留下余思雅一个人坐在宿舍里, 还是气怒未消,她想起这个事,心里就一肚子火。 过了一会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余思雅起身打开门。 郑常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饭盒,笑眯眯地说:“弟妹,这是沈跃让我给你打的饭,你先吃饭。对了,听说你们有急事今晚就走,本来还说过两天周日给弟妹接风洗尘的,只能等下次了,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在路上吃。” 把饭盒塞给余思雅后,他又提起门边的一个袋子说 余思雅看着一袋子沉沉的东西,有肉罐头、水果罐头、饼干、牛肉干等等,都不便宜,很不好意思:“这……这怎么行,这些东西太贵了,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你拿回去,替我谢谢大家。” 郑常胜挠了挠头:“弟妹,你这也未免太见外了,再说东西都混一块儿了,谁分得清哪些是谁买的啊,你让我提回去,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你别客气,路上两三天的火车呢,你们总得吃点东西吧,现在去买商店也关门了。我们跟沈跃什么样的交情,你要不拿,我可就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余思雅也不好不收,她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扬起笑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们,下次我过来再请大家尝尝我们老家的土特产。” “行啊,弟妹,听说那个火腿肠就是你们那儿产的,下次我买点,麻烦你给我邮过来,我家那小子可喜欢吃了。”郑常胜也不跟余思雅客气。 余思雅笑道:“好,没问题。” 等回去处理完了香香的事,她就给他们寄一大包过来。 东西送到了,郑常胜也不好久留,笑呵呵地说:“弟妹,那你快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谢谢。”余思雅微笑着送走了郑常胜。关上门,看到热腾腾的饭菜和这堆东西,余思雅心里升起一阵阵暖意,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坏人少的。 接下来要坐两三天的火车,回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都需要体力,余思雅收拾好乱糟糟的情绪,找出另一个饭盒,分了一小半的饭出来,慢慢吃完,然后打水擦了擦身体。 等收拾完,沈跃也回来了,他拿起行李说:“走吧。” “等一下。”余思雅将装着饭的饭盒拿了起来。 沈跃不解地看着她:“你拿饭盒干什么?我包里收拾了一个空饭盒。” 余思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留了点饭在里面,到了火车站,等车的时候吃。” 闻言,沈跃脸上扬起笑容,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愉悦地说:“嗯,走吧。” 两人下楼,车子就停在下面,另一个老熟人朱国明坐在驾驶座上,听到声音,他赶紧下车接过沈跃手里的行李放好,然后笑眯眯地给余思雅打招呼:“嫂子好。” 余思雅回他个笑容:“你好,怎么没看到你?” 朱国明笑呵呵地坐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说:“营长说周日再带你来见咱们的,谁知道你们这就要走了。” 提起突然回去这事,余思雅的心情又变糟糕了,她扯了扯嘴角说:“家里出了点事,不好意思,下次休假,欢迎你来家里坐客,今天谢谢你送我们。” 沈跃知道余思雅心情焦虑烦躁,瞥了朱国明一眼,转开话题:“朱国明,好好开车,看路。” 这会儿市区外的路段都没有路灯,四周一片漆黑,路又不好走,朱国明赶不敢再分心,全副心神都放到了路况上。 沈跃揽过余思雅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声说:“睡一会儿吧。”接下来还有得熬呢。 快九点的时候才到火车站,朱国明把他们送进火车站就走了。今天开往省城的列车已经走了,如果再想坐直达的这趟,得等两天以后了。 余思雅和沈跃都等不了,他们决定转车,晚上有一趟到隔壁省会的,到了隔壁省会车子就多了,选择空间也更大,虽然也会耽误一点时间,可只要火车不晚点太多,还是能提前一两天到。 两人熬到十一点,总算挤上了火车,因为不是始发站,列车里已经挤满了人,沈跃拉着余思雅,找了半天,总算在车门右侧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 他将废报纸铺在地上,示意余思雅:“坐吧,靠着我休息一会儿,明天我再找乘务员想想办法。” 余思雅看着昏昏沉沉闭着眼挤在过道里的旅客,点了点头,有些庆幸沈跃跟着来了。不然她一个人这样辗转旅途,站几十个小时,心里又惦记着香香的事,还真有点吃不消。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沈跃安排余思雅:“你先坐会儿,我去找找乘务员,看能不能弄张卧铺票。” 今晚他们还要在火车上过夜,这么长的时间,沈跃担心余思雅吃不消。 余思雅拉住了他:“咱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他们谈谈。” 经过一晚上,余思雅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如今他们在火车上,香香的事急也没用,与其一直想着这个烦躁,还不如利用好这段时间做点其他的。 沈跃没反对,他一手提着行李,一只手拉着余思雅,带着余思雅到了乘务员休息室,轻轻敲了敲门。 乘务员拉开门,拧眉看着余思雅和沈跃:“有事吗?” 余思雅先掏出自己的证明,递给对方,然后笑道:“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余思雅。我们厂子跟c省省城铁路局有合作,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两个省相邻,距离近,彼此的省会来往交流也相对比较频繁,铁路系统的工作人员们也经常有沟通和交流。乘务员感觉清河鸭三个字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见状,余思雅提醒她:“从我们省城出发的列车上都有售卖清河鸭的产品,就是这个。” 她从包里摸出了一根火腿肠给乘务员。 乘务员一瞧这火腿肠马上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们这火腿肠挺好吃的啊。” 知道就好办,余思雅笑着说:“是啊,我们清河鸭的产品在火车上推出之后,非常受欢迎。省城铁路局一口气新招了三百多个职工做售货员,专门在火车上卖我们清河鸭。所以我想找你们领导谈谈合作的事,方便介绍乘务长给我认识一下吗?” 只是举手之劳,乘务员思索了片刻,爽快地答应了:“你们跟我来。” 她将余思雅带到了乘务长面前,介绍道:“乘务长,这是c省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就是跟c省省城铁路局有合作的那个养殖场,省城来的列车上都在卖清河鸭。” 余思雅顺势笑道:“乘务长,你好,是我委托小谷同志,想跟你当面谈一谈,打扰了。” 乘务长颔首,让乘务员出去工作,然后将余思雅请进了休息室:“地方窄,将就一下。” 乘务员休息室也就靠墙的一张单人床,很窄,然后旁边有个很小的桌板,站三个人太挤了,尤其是还有个男同志。 沈跃看了这状况,主动说:“你们谈,我去外面抽支烟。” “好。”余思雅点头,进了休息室,带上了门。 乘务长好奇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想跟我谈什么?” 余思雅笑道:“乘务长应该听说我们跟省城铁路局合作的事了吧?这次合作,给省城铁路局创造了三百多个工作岗位,还带来了每个月几万块的纯收入,也丰富了旅客在长途旅行中的食品问题。我在想,我们跟省城铁路局的这种合作能不能推展,向其他铁路局扩展呢?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们宜市铁路局,咱们两个省会相隔只有三百多公里,路途不远,交通运输方便,而且宜市火车站四通八达,始发的火车非常多,如果能达成合作,创造的工作岗位肯定比省城火车站还多。乘务长觉得怎么样?” 乘务长觉得不怎么样,她不过是一列火车长的乘务长,跟局里的领导根本说不上话,哪里管得了这么大的事。 “余厂长,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乘务长,这么大的事,你找我恐怕不合适” 余思雅很光棍地说:“我这不是不认识你们铁路局的领导吗?还请乘务长帮忙牵个线,或者向上面反映一下这个情况,不成对你也没什么坏的影响,如果成了,那你可是就咱们两个单位合作的大功臣。能帮助铁路局解决职工子弟们的就业问题,以后谁见了你还不说一声好,乘务长你就帮帮忙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乘务长若有所思,她既然在这个系统里工作,家里的亲戚朋友少不得也有在这工作的。这就牵涉到职工子女就业的问题,如今岗位少,等着排队安排工作的人多,几乎是每个单位都会遇到的问题。 如果真能解决,帮到亲朋好友不说,对她也没坏处。她已经干了好些年的乘务长了,要是再不改变,这辈子可能就乘务长到头了,如果真的促成了这个事,她说不定能往上爬一爬。 人嘛,谁不想升职加薪呢。而且就像余思雅所说,只是提一提,对她也没什么负面影响。 不过到底是头一次见面,乘务长没将话说死:“那我向上面反映一下,具体成不成,这个我不敢保证啊。” 余思雅笑道:“好,谢谢乘务长,这样吧,要不我向你们领导写封信,你帮我递交上去,以表达我们清河鸭合作的诚意,你看怎么样?” 这个更好,都不用考虑自己琢磨说辞,乘务长很痛快地答应了。 余思雅又说:“我跟我爱人走得匆忙,只买到了站票,就在乘务长你这儿写一下信,行吗?” 都说到这儿了,乘务长能说不行吗?她侧了侧身,将小桌板旁的位置让给了余思雅。 “谢谢。”余思雅坐过去,顺手将包里的几小袋清河鸭掏了出来,塞给乘务长,“咱们厂子在列车上主要销售的产品,乘务长尝尝,回头要是你们局里的领导问起,乘务长也能说好吃还是不好吃。” 乘务长接过小袋子包装的清河鸭:“你们这样包装倒是方便,比咱们火车上准备的食物都要耐存放。” “可不是,尤其是这大夏天的,天气这么热,带什么都不如带咱们这个方便,能放好几个月,完全不用担心坏了的问题。”余思雅边跟乘务长聊天,边写信。 很快,她就写好了信,找了一个空白的信封装进去,递给乘务长:“麻烦你了,如果你们局里有意向,我们清河鸭欢迎你们过来坐客,考察咱们厂子。这样吧,乘务长,咱们留个通信的地址,要是有了消息,你好通知我,你看怎么样?” 乘务长没有意见,双方交换了通信地址,余思雅还留了二门市部的电话给她,让她有急事也可以打这个电话找自己。 经过这番沟通,两人自然熟络了起来。 乘务长还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零食招待余思雅,好奇地问:“余厂长,这是去哪儿了?” 余思雅笑道:“我爱人在南边当兵,我去探亲,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打电话让我回去,直达咱们省城的火车要两天后才有,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周转。” “这样啊,难怪你们没买到坐票呢,这样吧,咱们乘务员的休息室还有一个空的,我给你们安排一下,你们夫妻俩将就挤一挤。”乘务长和颜悦色地说道。有了合作的意向,乘务长明显对余思雅客气了许多。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不然我们还要站一二十个小时。” 接下来,乘务长还有工作,找来一个乘务员把他们带去了一间乘务员休息室。地方很小,跟乘务长的休息室差不多大,但能有个地方休息就不错了,更何况还是个单独的小空间。 沈跃将行李放下,然后把军用水壶递给余思雅:“先喝点水,你可真能干,坐了这么多回火车,我还是第一次坐乘务员休息室,今天沾媳妇光了。” 余思雅喝完水,将水壶递给他:“我也没想到乘务长这么好说话,这休息室比卧铺还舒服。” 卧铺上下左右有打呼噜的,还有人走动,要是碰上还不懂事的小孩子,随时都可能哭起来,就更别想睡个好觉了。 沈跃也很满意这个休息室,他总算能单独跟他媳妇儿相处一会儿了。 坐到床边,看着余思雅的黑眼圈,他握了握她的手说:“昨晚没休息好,睡会儿吧,等吃饭了我叫你。” “那你怎么办?要不你先睡会儿吧,我还不困!”余思雅心里有事,现在光线又很强烈,她根本睡不着。 沈跃看她实在不想睡,没勉强,拉着她的手说:“我也不困,说说,你怎么说动的乘务长,让她给咱们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这可不是我说动的,而是乘务长主动给咱们找的位置。”余思雅将两人谈话的经过说了个大概。她三番两次暗示了,乘务长只要稍通人情世故,必然会卖她这么一个人情。 沈跃听后捏着余思雅的手指头,自豪地说:“我媳妇儿真能干,什么都没做,就有人主动给找座位。那接下来你们要跟宜市铁路局合作了?” 余思雅揉了揉眉心:“哪有那么快,这个信什么时候能被领导看到都是个问号呢。不过也不急,这个事先打个基础吧,咱们目前的产能供应不上,缓缓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要是能成是最好的,这也算是我们清河鸭踏出c省的第一步。” 宜市火车站跟省城火车站不相上下,也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如果能拿下这个铁路局,对养殖场的高速发展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沈跃感觉他们俩难得有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机会,温和地说:“跟我说说你的工作吧,我想更了解你。” 这是要她自卖自夸啊,余思雅有点不好意思,对上沈跃鼓励的眼神,她缓缓开了口。 第二天早上,火车到了宜市,余思雅跟沈跃连忙转车去省城。好在两个省城之间因为来往比较密切,一天有好几趟车,当天中午他们就坐上了回省城的车,晚上十点多到省城,找了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回县里。 到了县城,他们先去见了沈跃的战友罗援朝。 罗援朝吃惊地看着他们:“这么快?不用担心,人都控制起来了,关在里面,你们要去见见吗?” 余思雅对这种败类没兴趣:“不用,罗队长,他意图对我妹妹施暴这个事证据确凿吧?” “确凿,人证很充分。就是这个事,他们不觉得是问题,还在外面大肆宣传呢。”罗援朝有点头痛,“关键是,你们家的人、田中志的家人都在闹,说你妹妹要嫁给他了,两家早就定下了亲事,不算耍流氓。如果两家结亲,硬咬着说这是误会,咱们也不能一直扣押人。” 这个事难办就难在这里,未遂,家属不追究,非说定了亲,小两口闹口角。对这种“家务事”,他们办案人员也实在是不好插手。 余思雅点头:“谢谢罗队长,对了,余……余大庆被关押了起来吗?” “关了,你们家……他只收了对方三十块钱彩礼,跟咱们本地行情持平,算不上人口买卖,恐怕关不了他几天。”罗援朝跟余思雅讲清楚。能帮的他肯定帮,但没证据,他也不可能违法一直扣着人,哪怕余大庆很恶心。 余思雅听了挺意外的,余大庆在想什么?既然不是贪图彩礼,为什么还要把香香嫁给那种人渣败类? 罗援朝能帮忙做这么多,余思雅已经非常感激了,不想他为难:“谢谢罗队长,既然不是买卖人口,你就将他们放了吧。” 至于违反婚姻自由,说是不合法,违法,但并没有任何相关的条例来处置这件事,余思雅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说哪对父母因此坐牢的,顶多只是调解罢了。 这种调解有什么用? 看出余思雅很生气,沈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罗援朝说:“这次的事谢谢你,回头有空请你吃饭,我们得先回去了。” 罗援朝也知道他们急着回去解决问题,没多留他们:“嗯,大家好兄弟说这些,你劝劝弟妹吧,尽早把这个事解决了,僵持下去对小姑娘不好。” 沈跃也深知这点,偏远农村民风保守,这件事肯定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多拖一天就是对余香香的多一份伤害。 两人搭了个顺风车,下午三点多到了养殖场。 小李看到余思雅回来,愧疚地说:“抱歉,余厂长,我没照顾好你妹妹。” 余思雅摇头:“这关你什么事,谁知道会出现这种败类,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具体什么情况,你先跟我说说。” 余思雅不想去问余香香,这种事提起都是对小姑娘的一种伤害。 小李按着太阳穴说:“五天前,你妹妹,香香跟红英像往常一样过来学习,傍晚的时候离开,两个人走到岔路口就分开了。香香回余家村要走过一条没人家的山路,田中志那混球就在那里堵着了香香,把她……往玉米地里扑,幸亏路过的杨大爷看到了,拿起锄头砸田中志,那混蛋才慌张地跑了。” 余思雅听到这里庆幸不已,幸亏没让这混球得手。但就这样,他们竟然要香香嫁给那个败类,脑子里在想什么? 余思雅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想想几十年后,消息传播迅速,社会也开放文明了许多,不照样有人将女儿嫁给犯的吗?余大庆这种封建大男子主义者和胡桂花这种妇德模范生,干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这个田中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盯上香香?”余思雅追问道。 小李苦笑着说:“田家的小儿子,玉林大队的,他爸是大队会计吧,听说这小子不学好,经常勾搭村里的寡妇,还骚扰小媳妇姑娘们,不过都被他老子压了下来。据说,去年他就看上了香香,香香初中毕业的时候,他们家就找过你们家提亲,但因为你让香香去县里上学,这个事才算了的。” 小李没说太深,但余思雅听懂了,敢情这不是现在才发生的,这狗东西早就觊觎香香了,明的不行就来阴的。她因为不待见余家,没怎么回去,以至于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情况,也没有防备。 小李接着说:“香香被杨大爷救了后,抱着书包哭着跑了回去,被不少下工的社员看到就传了开来。然后第二天,你……父母就把香香关在了家里,跟田家商量起了婚事。红英到了养殖场,左等右等,都不见香香的人,等到中午见香香还没来,她跑去你们家找香香才知道发生了这个事,赶紧回来通知我。” “我去你们家要人,让你爸妈别这么做,等你回来后再说。他们不同意,还说,说香香没清白了,要是我不介意,这么想帮忙,那就娶香香……” 说到最后,小李都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真没想到余厂长的娘家人这么无耻,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但这个情况,也不能不让余厂长了解,省得她被蒙在鼓里。 余思雅没想到还差点牵连小李,苦笑着说:“抱歉,连累你了,你继续说,没关系,我知道他们什么德性。” 剩下的,小李说得简单了一些:“我没答应,然后他们就说这是他们的家务事,让我别害了香香,把我们赶走了。我去找了周部长和王书记,但他们也只能调解,你爸妈不同意,他们也没办法。没辙,红英才提起要跟你们打电话。” 说红英,红英就到了。 听到哥哥嫂子回来了,沈红英赶紧跑了过来,抱住余思雅,哭着说:“嫂子,你一定要救救香香啊,她不能嫁给那个王八蛋!” 余思雅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我跟你哥回来了,绝对不会让香香嫁人的。你们还要一起念书上大学,参加工作,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沈红英心稍微安了一些:“嗯,我相信嫂子。” 余思雅把她扶了起来,看着她肿得快眯起来的眼睛,估计出事以来,她一直在哭。真是难为她这么个小姑娘了。 “好了,别哭了,回家吧,等我们,我和你哥去把香香接回来。”余思雅安慰她说。 当务之急是让余香香脱离余家那个烂泥,收拾这些败类有的是时间。 沈红英猛地点了下头,站起来说:“嫂子,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要去接香香。” 待会儿肯定会闹得很难看,沈红英胆子小,余思雅有些顾虑,要不要带着她。 沈跃见状说:“就带上她吧,都大姑娘了,也该面对一些事了,咱们谁也没法护住她一辈子。红英,你长大了,这件事做得很好,香香是你的好朋友,她现在需要你,你能站出来,哥很高兴,走吧。” 沈红英对上哥哥欣慰的眼神,眼睛发酸,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嗯。”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那咱们三个去接香香回家。” 以后她在地方才是香香的家,余家那个烂臭的地方余生都不用回去了。 小李跟着站了起来说:“你大哥,还有你们那些叔叔伯伯都在,就你们三个人恐怕不妥,要不,叫几个职工去?” 余思雅摇头拒绝:“不用,我们是去讲理的,又不是打架,找职工去干什么?还说我仗势欺人。” 小李还是不大放心:“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不用,你看好厂子就行,这是私事,我们自己来就行。”余思雅还是拒绝。 小李只得作罢,等余思雅走后,他还是不大放心,赶紧叫人去通知周部长。 小李说得没错,余家人不少,叔叔伯伯、舅舅姨妈都在,屋子里还传来胡桂花的哭声。 看到余思雅三人出现,他们集体噤了声,过了许久,还是余二叔最先回过神来,热情地招呼道:“思雅,你不是去部队探亲了,怎么侄女婿跟你一起回来了?快请进,外面热,进来喝口茶。” 余思雅不想搭理他,径自越过这群人,来到余香香的房门前,看见上面挂着一把锁。 她回头扫了这些神色各异的“长辈”们一眼,淡淡地问:“钥匙呢?” 没人说话,虽然余思雅是晚辈,年纪轻,但谁不知道,如今公社书记、县里的领导都对她和颜悦色。在乡下人看来,这是顶顶有出息的大干部,大家天然有种畏惧心理,不敢得罪她,哪怕心里再有意见也没人当这个出头鸟。 见没人吭声,余思雅扬声说:“钥匙?没有是吧,那我把门劈了!” 屋子里的香香听到她的声音,马上跑过来扒着门说:“姐,姐,我不要嫁给那个混蛋,我不要,你帮我劝劝爸妈……” 余思雅听到她嘶哑的哭声,心里跟着难受得慌,轻声道:“放心,姐回来了,一会儿就带你走,没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几个长辈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他们不敢说余思雅,余家二婶就大声骂余香香:“你个小蹄子,丢了咱们老余家的人,你不嫁给田中志,还想嫁给谁?你看看现在十里八村传得多难听,你个不要脸的……” “你说谁不要脸?你再说一遍!”余思雅走到二婶旁边,冷眼看着她。好笑,犯不丢人,受害人倒成了祸害,这是什么道理。 余二婶退了一步,有点怕盛怒中的余思雅:“我……我……大嫂,你说说思雅,咱们都是为了香香好,思雅不领情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一脸憔悴的胡桂花哭着跑过来,想抱余思雅,却被余思雅闪开,扑了个空。 “思雅……你,你也怨妈吗?妈也是为香香好,如今全村都知道她不清白了,以后谁还敢娶她?不嫁田中志,她以后就只能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了,我跟你爸都是为了香香好啊。你看看现在村里人说得多难听,等香香嫁过去,这些人就不会再说了。”胡桂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为女儿好,所以将女儿嫁给一个企图她的男人? 这是什么逻辑?余思雅感觉深深的悲哀,虽然解放这么多年了,但很多人的思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他们的面子比女儿的幸福和下半辈子重要多了。 余思雅早知道她跟胡桂花的思想观念隔了一个马尼亚纳海沟那么深,根本没法沟通。她也不会试图去改变对方固有的一辈子的观念,这是浪费她的时间。 “不用你管,以后香香跟着我,不会再回这里了,她是嫁人还是工作,都跟你们没关系!”余思雅说完就四处张望,找能砸锁的地方。 沈跃看到她的动作就明白她想干什么,去墙角拿了一把锄头说:“我来。” 余思雅摇头:“给我,让我来。” 沈跃看了她几分钟,后退两步,将锄头递给她,细心地叮嘱道:“小心点,别伤到自己的脚。” 看到余思雅拿着出头走到门口,余胡两家人的人这才看明白余思雅是要干什么,顿时懵了,一个个齐刷刷地看向胡桂花。 余大庆不在,胡桂花也拿不定主意,慌张地看着余思雅,一个劲儿地哀求:“思雅,你,你别乱来啊,你听娘的,你妹妹名声都坏了,不嫁人以后谁都不要她,她这辈子怎么办啊?你不要害了她啊!” 余思雅头也没回,提起锄头,一把砸在了锁头上,铁块相撞,溅起零星的火花。 胡桂花吓了一跳,再看,锁没坏,她松了口气,赶紧朝屋子里喊:“国辉,美丽,你们,你们来劝劝思雅啊。我这是什么命啊,一辈子为了儿女,你们却不领我的苦心。” 被老娘点名,余国辉躲不过,搓着手跑了出来,蹦到余思雅面前:“思雅,你住手吧,你不知道村里现在说得多难听。你要不让香香嫁人,她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啊。” 余思雅回头瞥了他一眼,冷笑:“是吗?你让她嫁给谁?田中志还不知道要判多少年呢,你们准备让香香去田家守半辈子活寡?” 什么意思?余国辉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余思雅又挥起了锄头,这次,锄头对准了锁头,啪地一声,锁被砸坏,崩开,木门嘎吱一声,跟着打开,阳光照进了几天不见天日的暗沉房间中。 098 098 “姐……”香香向飞蛾扑火般冲了出来, 一把抱住余思雅,埋在她的胸口, 放声哭了起来。 几日不见, 水灵灵的小姑娘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头发乱糟糟的, 整个人非常狼狈。 余思雅心疼极了,一只手搂着她的肩,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柔声安抚道:“好了, 香香, 别怕, 没事了, 姐姐来接你回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余香香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下来,哭声低了下去, 只剩抽泣。 “香香擦擦脸。”沈红英从背后递了一张湿毛巾过来。 余思雅接过一看, 认出是她在火车上用的毛巾, 扭头看到沈跃。沈跃冲她无声的笑了一下, 又将军用水壶递了过来:“刚洗过, 装的井水。”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余思雅拿起毛巾先帮香香擦干净了花猫一样的脸, 然后将军用水壶塞给她:“先喝点水。” 香香小声抽泣着, 接过军用水壶, 小口小口地喝水。 余思雅把毛巾塞给沈跃后,以五指为梳, 将香香的头发稍微理顺,然后用橡皮筋扎了起来。 “好了,咱们香香又是漂亮可爱的大姑娘了。”余思雅把她拉了起来。 香香抽搭着站了起来,胳膊挨着余思雅,生怕她走了一样。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问道:“香香,跟姐走吗?” 香香讶异地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震惊,犹豫了片刻,她侧头去看沈跃。 沈跃理解她的顾虑,哪有父母俱全,小姨子跑到姐姐家,让姐姐和姐夫养的。这小姑娘是怕他不高兴吧。 他冲她轻轻笑了一下:“香香,我们家的事你姐作主,姐夫欢迎你,以后你就跟红英一样,是我的亲妹妹。” 沈红英也立即拉着她的手,鼓励地看着她:“香香,跟我们走吧,以后咱们一起考同样的大学,去同一个地方工作,我想永远都跟你做好朋友。” 听到这话,余胡两家的亲戚都傻眼了。 余大庆不在,余二叔作为在场辈分最高的长辈,第一个出声:“侄女婿,你说啥呢?咱们老余家的闺女怎么能去你们老沈家,传出去别人怎么想?哪有小姨子整天往姐夫家的?” 沈跃剑眉一挑,装作没听懂他的含沙射影,似笑非笑:“二叔,我长年累月不在家,思雅一个人太孤单了,没人照应我不放心,以后就让香香住我们家,陪她姐姐吧。” 这理由合情合理,无懈可击,而且不动声色地回击了余二叔不怀好意的暗示。 余二叔无言以对,他到底只是个叔叔,也不好说太多,赶紧给胡桂花使了一记眼色。 胡桂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哭哭啼啼地看着余思雅,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思雅,你不要这么倔,你听妈一句劝。这失了清白的姑娘,不嫁给田中志,以后谁要她啊?你妹妹这辈子要是都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她以后成了老姑娘会怨你的。” 见余思雅不为所动,她又哭着跑过去想拉小女儿:“香香,你是妈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妈怎么会不心疼你?妈都是为你好,你要不嫁,这村子里的闲言碎语都能把你给吞了。田会计答应妈了,以后一定好好管田中志,他一定会改的,你嫁过去不会受苦的,你相信妈。” 余香香不吱声,躲开她的手,藏到了余思雅背后。 胡桂花瞪大了泪眼,一副不敢置信,受到极大伤害的模样。 余思雅挡住了她,直接问余香香:“跟姐回家吗?” 余香香抬起头,目光落到一个个亲戚的脸上,被她看到的每个人都张嘴,极力劝说她。 “香香,你姐还年轻,不晓得轻重,她自以为是为你好,其实是害了你。” “香香,听小姨的,小姨不会害你。” “香香,那么多人看到你被田中志……你不嫁给他,这十里八乡谁会要你这样不干净的姑娘?” …… “够了,姐,我跟你走。”余香香大吼一声打断了这些喋喋不休的劝说。她知道,她今天要不跟她姐走,他们一定会押着她嫁给田中志那个混蛋。 她不要,她宁愿死也不要嫁给那个混球。 余思雅轻轻拍着她的手:“红英,带香香进去收拾一下东西。什么都不用带,就把我交钱买的书带上就是。” 最后一句,她是刻意说给余家人听的。 余家人见余香香真的要跟余思雅走,顿时慌了神,都跟田家说好了亲事,这走了怎么跟田家交代?以后别人怎么说他们? 老子不在,家里成年的男丁就剩余国辉,他在叔伯和舅舅眼神的催促下,摸了过来,低声说:“妹夫,思雅,你们是不知道现在的……” 沈跃一记眼刀丢了过来,目光滑到他的腋下:“你的肋骨好了?” 余国辉一时失语,想起上次沈跃在楼梯中间故意撞他的事,当时只觉得很痛,回去后掀开衣服才发现胸口都青了好大一团,一个多星期才消下去。 自那之后,余国辉就有点怕沈跃,再也没敢去医院找过余思雅。今天看到沈跃锋利的眼神,他又想起了那天的痛,说了一半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余二叔气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真是个奸猾没用的孬种,大哥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嘴上说得好听,一碰上事就萎了。 见他缩了回去,余思雅也懒得搭理他。 过了两分钟,沈红英拉着香香出来了,就拿了一个书包,还有前不久建东买的那条白裙子。 “嫂子,我们都收拾好了。”沈红英挽着香香的胳膊说。 余思雅点头:“走吧,回家了。” “思雅,你妈都是为了你们姐妹好,你看看这几天她眼睛都哭肿了,发生这种事,她比谁都心疼香香。但女孩子家名声……”胡桂花的二姐忍不住站出来劝道。 余思雅一口打断了她:“二姨,你要拦着我,不让我带香香走吗?” 胡二姨对上余思雅冷冰冰的眼神,讪笑了一下:“没,二姨没这个意思,就是,就是想劝劝你,你年轻不知道这个……” “是啊,我年轻,我上了大学,当了厂长,比你们有见识。你们活了一辈子还不如我活了二十几年,你们还跟我争什么争?你们觉得你们比我有道理还是比我更聪明?放心,以后香香不会回来了,她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让你们养,她有手有脚,还有我。”余思雅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不要废话了,要是余大庆在这里可能还真有人敢拦我,但你们……” 她只轻哼了一声,没说任何难听的话,但语气中的鄙视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余家叔伯和胡家舅舅姨妈脸都青了,但余思雅还真说对了,他们不愿往死里得罪余思雅。毕竟他们还指望以后自己的儿女媳妇女婿能进养殖场当工人呢,得罪了余思雅,她只要吩咐一声,他们就别想进去了。没看余国辉都在一旁划水,出工不出力吗? 胡桂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儿走了,都没回头看她一眼,气得两眼一晕,昏倒了过去。 “妈,你怎么啦?思雅,香香,你们快回来,妈晕倒了,你们……”余国辉紧张地大喊。 走出院子的余香香脚步一滞,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余思雅装作没听见,拉着她就走,余香香趔趄着跟了上去,心底犹豫不决,要不要回头看看。但很快她就没功夫去想这些了,因为有人看到了他们。 以前那些和蔼可亲的叔叔婶婶嫂子们似乎全换了个样,每个人打量着她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 余香香想起这几天胡桂花他们的话,心尖一颤,垂下了头,身体不自觉地往余思雅身后偏。 余思雅察觉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到另一边,同时加快了脚步,脸上表情不变,一路还主动跟认识的人打招呼。 邻里见状,也赶紧和和气气地跟她打招呼。 “思雅回来了,你男人也一起回来了啊,真好!” “听说你去探亲了,南边是什么样,跟咱们这里不同吗?他们那边吃什么?” “思雅听说咱们公社本来要建水泥厂,招好多工人,但被东风公社搅黄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 没有人提余香香,更多的是关注沈跃,好奇南边,关心工作的事。 余香香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走出村子,到了没人的路上,余思雅拉着她柔声说:“看到了吧,大部分人并不关心你怎么样了。每个人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活,天天说三道四当不了饭吃。固然有一部分人会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你,在背后说你的闲话,但香香,记住了,你没任何的错,姐姐站你这边!” 余香香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姐,谢谢你,我有最好的姐姐。” 要不是她姐,可能去年初中毕业,她就订婚了,哪还有机会继续念书,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更别提,这次也是她姐顶着所有的压力来带她走。 余思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呢,谁让我是你姐呢,走吧,回家了。” 余香香挤出一个带着泪水的笑容:“嗯,回家!” 回到家,放下了行李,沈跃低声对余思雅说:“你去陪香香吧,我跟红英做饭,一会儿叫你们。” 余思雅知道他这是特意留空间给她们姐妹单独说话,她冲沈跃笑了笑:“谢谢你。” 虽然她能处理很多事,她对自己也有信心,但有个人无条件地站在你的背后支持你,那种感觉真的特别让人安心。 沈跃捏了一下她的手,冲她笑了笑,走了出去。 余思雅关上门,坐到床边,握住余香香瘦巴巴的小手,心疼地说:“这几天咱们香香受委屈了。” 余香香扑到她怀里,失声痛哭了出来,足足哭了一刻钟,似乎要将这几天的委屈、恐惧全哭出来。 余思雅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给她擦眼泪。 过了许久,余香香终于平静了下来:“姐,我没事了,让你跟姐夫担心了。” 余思雅轻轻捏了一下她哭红的鼻子:“说什么傻话呢,别担心,剩下的姐姐和姐夫会处理。下学期我打算将你和红英转学到省城,你休息一下,过两天就跟红英去省城。学校的事我来安排。” 经过这个事,她是怎么都不放心将两个小姑娘孤零零地放在老家了,还是得放到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余香香也担心这个事传出去,别人会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她有心想走,又有点担心,这会儿学校可不好找:“姐,会不会不大方便?要是找不到学校就算了,你安排我到省城工作吧,临时工就行,我什么都能干,我不怕吃苦。” 余思雅按了一下她的额头:“胡说八道,你才17岁,又喜欢读书,干嘛不念?怎么,不相信你姐的本事啊?我说能给你们找好学校就一定能,你要做的就是放下这件事,专心读书,其他的别管。对了,救了你的那位杨大爷是咱们家的恩人,等这个事情了结后,过两天你跟我一起上门道谢。” 余香香乖乖点头:“嗯,要不是杨大爷,我就……我要去好好谢谢他。” “嗯,走吧,红英和你姐夫快做好饭了,咱们出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余思雅将她拉了起来。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余香香的情绪已经好多了,饭桌上还能跟红英聊几句作业。红英也有意想转移好朋友的注意力,故意问余香香一些自己不大懂的问题。 一顿饭吃得倒也平静。 吃过晚饭,洗了澡,就要安排睡觉的事情。 余思雅想着余香香遭了这么大的罪,目前还比较敏感,有心想安抚她,便说:“香香,这几天你就跟一起我睡吧。” 余香香抬头正想答应,沈红英给她挤了挤眼睛。 余香香马上拉住她的手,小声说:“姐,我跟红英一起睡。” “对啊,嫂子,我跟香香在学校里也是睡上下铺的,拆掉中间那层床板就等于同睡一床了。你就放心吧,有我呢,咱们俩还能一起背会儿书。”沈红英也连忙说道。 两个年岁相仿的好朋友在一起也好,余思雅没勉强:“好吧,有事就喊一声。” 收拾完,她回到了房间,没几分钟,沈跃也自觉地跟了过来。 余思雅回头瞅了他一眼,故意逗他:“建东的房间还空着呢!” 沈跃像是没听见直接拉下了电灯的开关,催促她:“睡觉了,奔波了一天,不累吗?” 累啊,怎么不累,余思雅打了个哈欠,躺到里面,给他让出一点空间,松了口气:“香香没事就好。对了,沈跃,我准备下学期将她们俩转学到省城。” 沈跃没意见:“也好,在省城有你和建东在,你们四个人作伴,我也放心一些。不过转学比较麻烦吧,回头我问问战友,看能不能给她们安排好。” 余思雅轻笑道:“不用了,这个事我来安排吧,你这次回来这么匆忙,去找人也挺麻烦的。我这边有认识的人,龚教授他们跟教育部门很熟,可以帮忙,实在不行,还有铁路局子弟学校呢,我找他们领导应该没问题。” 她可是帮铁路局创造了三百多个就业岗位,这点面子他们肯定会卖她的。 沈跃感觉自己没什么用武之地,挫败地说:“你这么能干,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你。” 余思雅把头靠了过去:“谁说的?靠着你我就觉得挺安心的啊,沈跃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支持我。” “你是我媳妇,我不支持你难道还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别人吗?”沈跃轻轻将她落到脸上的头发拂到耳朵边,轻声跟她商量,“既然已经决定给她们转学,不如明天就把她们送去省城吧。香香虽然看起来挺坚强的,但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要是出去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回来肯定又要哭了,你又得担心。” 余思雅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沉默了几秒后说:“再等等吧。明后天余大庆应该就会出来了,他肯定会找上门的,我想等他来了之后才送香香走。” 沈跃思考了几秒道:“你是想让香香彻底对你……余家死心?” 余思雅在黑暗中轻轻点头:“你今天也看到了,香香对他们还有留恋。他们都那么伤害她了,让她跟我走,她还有些犹豫,听说胡桂花晕倒了她当时就不想走了。她年纪小,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余家,性子又善良,很容易被人哄了去。等田中志被判刑后,他们也不会再提让香香嫁给田中志的话,要是胡桂花再来找香香哭几次,香香保不齐会心软。” 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余香香年纪又不大,性子比较绵软善良,很难抵抗得住胡桂花的眼泪。不如让小姑娘彻底认清他们的本性,彻底失望,以后就不会相信他们了。 而这个最佳人选莫过于余大庆。余大庆独断专横,霸道,自以为是,出事后他就被关了起来,香香这几天没跟他相处过,体会不到被他逼迫的那种绝望。等他带着家人上门闹一回,香香就会对他们彻底死心了。 余大庆还真没辜负余思雅的期望。 第二天上午被放了出来,中午回到家,听说香香被余思雅带走了,还不让香香嫁给田中志,他当时就气得摔了一条凳子,然后带着胡桂花、余国辉和余家、胡家一众亲戚,气冲冲地跑到沈家来要人。 沈大江和沈宝安兄弟俩得知这事,不知是处于什么居心,居然跑过来劝沈跃:“阿跃啊,这余香香怎么说都是余家的人,你把她领回来干什么?人家老子来带女儿走,天经地义的事,你这说出去都不占理啊。” 是不是他上次回来没收拾他们,以至于他们都好了伤疤忘了痛。 沈跃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大伯,你回去问问建明哥古树沟的水好喝吗?他要喜欢,下次我请他喝个够。” 沈大江当即变色。 沈跃又看向沈宝安:“三叔,听说东坡头的王二麻子一直挺想你的,什么时候去做客啊?” 这下轮到沈宝安变脸了,他飞快地摆了摆手:“哎呀,阿跃,你三婶好像在叫我,我先回去了。” 余思雅看着沈家兄弟明明来当说客,结果才开个口就被沈跃给吓得落荒而逃,讶异地挑了挑眉,轻声问沈红英:“他们怎么这么怕你哥?” 沈红英不擅说谎,支支吾吾了一下,说了实情:“我哥有一次把建明哥按在古树沟的水里,一会儿拉起来,一会儿按下去,听说那次建明哥喝了一肚子的水,回去做了三天噩梦,后来见到我哥就绕道跑。三叔嘛,好像他跟那个王二麻子有仇,被我哥骗去王二麻子的地盘上,被王二麻子打得浑身是血,最后被人抬回来的,好像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吧。也是那次之后,大伯和三叔才同意咱们分家的。” 好家伙,借刀杀人用得溜啊,余思雅很是诧异,又觉得不对劲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红英抓了抓头发:“记不大清楚了,好像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吧。” 那时候沈跃才多少岁?十几岁的少年吧。余思雅意外极了:“你爸妈呢?” 那会儿他们父母还在吧?什么时候分家这么大的事竟然轮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用这样狠辣的手段去出头了? 沈红英小声说:“我爸一直很听我奶奶的话,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奶奶向着大伯和三叔,有什么东西都给大伯和三叔家了。小时候,我妈一直让我要让着建明哥他们,别跟他们争,我们一直没分家,我记得小时候好事总轮不到咱们头上,我们家吃得最少,干活最多,还经常挨骂。” 余思雅无话可说,沈建明比沈跃还大,比沈红英大了十几岁,让小姑娘去让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这是什么道理?如此逆来顺受,难怪一听说沈跃在部队出了事,沈大江和沈宝安就像恶狼异样扑了上来准备瓜分二房呢。 这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事,余思雅打算等有空的时候好好问问沈跃。 说话间,余大庆带着乌泱泱的人挤进了沈家的院子。 看到这情况,余香香瑟缩了一下,小脸发白,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面露担忧。 余思雅让沈红英将她带进屋,然后关上了门,走到沈跃旁边。 余大庆脾气本来就暴躁,被关了几天,出来后,更是恼火,他不怪罪魁祸首田中志,反而将一切怪到了两个女儿身上。 “香香呢?让她出来,我要带她回去,我是她老子,谁也无权拦着我。”余大庆一进院子就趾高气扬地吼道。 余思雅厌恶地看着他:“是吗?你带她回去,然后呢?让她嫁给那个伤害她的狗东西?” 余大庆阴沉地盯着余思雅:“是又怎么样?她都被田中志扒了衣服,不嫁给他还像嫁给谁?老子这辈子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说得这么难听,一点都没顾及女儿的心情。 余思雅冷笑:“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田中志出不来了,他这辈子怕是没机会祸害女人了。” 余大庆不信:“不可能,你,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你说了算啊?” 余思雅扫了一眼众多听到动静跑来看热闹的乡亲,大声说:“当然不是我说了算,而是法律说了算,欺负女人犯了强奸罪,轻则坐牢,重则吃枪子,他想出来,做梦吧。” 这话她是说给所有人听的,田中志之所以能屡屡骚扰妇女还没事,就是因为很多人不懂法,很多吃了亏的女人怕传出来被人非议,所以才让田中志屡屡逃脱法律的制裁,横行霸道。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香香并没有错,错的是田中志,法律宣判他有罪,国家判他有罪!法律都站在香香这边,香香有什么错? 这话成功地震慑住了众人,不少人悄声议论,田中志真会判刑吗?也有亲戚被他骚扰过的听到这个消息特别高兴,暗戳戳地吐了口唾沫,道一声“活该”,这种败类早该被收了。 只有余大庆不大相信,他还觉得是余思雅在吓唬他。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相信了,因为周部长带着一队民兵赶了过来,大声道:“余厂长说得没错,强迫妇女是犯法的,但凡有这样的行为,可以到公社来举报,公社会报案,将犯案人员交给公安。” 有周部长出来作证,由不得大家不信了。 但余大庆还是不甘心失了面子,而且他骨子里觉得女儿不干净了,应该嫁出去,于是拉着周部长说:“周部长你来得正好,我把我自己的女儿要回去总是应该的吧?你们大家评评理,他们沈家凭什么扣留余香香?” 文英站了出来:“余大庆,作为公社妇女主任,在这里我要严肃批评你。如今是新社会了,不兴解放前的老一套。婚姻法规定,结婚自愿,离婚自由,余香香还没满18岁,没有成年,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能结婚。而且嫁给谁,什么时候嫁人,她自己说了算,你们家长不能强迫她,现在不时兴包办婚姻了。” 余大庆不服气:“老子生了她,养大了她,她的命都是老子的,老子还做不了她的主了?文主任,你少吓唬我。” 明显因为文英是个女同志,不把她当回事。 文英气得脸都青了,又颇无奈,她们妇联的工作难就难在这里,只有调解劝说批评的权力,别人不听她们的,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是周部长站出来给她撑腰:“你要觉得文主任是吓唬你的,那你试试。” 对上他,余大庆明显心虚了一些。 余思雅说道:“这种当事人没成年,不愿意,被父母强迫嫁人的,可以去法院起诉,法院会宣判婚姻无效。大家要是不介意白出彩礼,闹上法院,吃官司,尽管娶!” 三人一唱一和,红脸白脸齐上阵,还真吓唬到了不少人。 余家和胡家被余大庆叫过来撑腰的亲戚见余思雅把公社干部都叫了过来,一个个怕得罪人,悄悄往后缩了缩,都不敢吭声,留余大庆一个人唱独台戏。 余大庆气恼不已:“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能作主了,凭什么?我要带她回去,老子带女儿走,天经地义,你们谁也没道理拦着我。” “是吗?你要多少钱?”沈跃站在余思雅身边,冷漠地开了口。 余大庆怔了下:“你……你什么意思?” 沈跃厌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生养了香香吗?开个价,多少钱?一百够不够?田家的彩礼才三十,一百够了吧!” 余大庆失语地看着沈跃,似是不敢相信沈跃这个姐夫甘愿拿这么多钱出来。他固然爱钱,但也要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了拿沈跃这笔钱,旁人怎么看他? 余大庆不干:“老子不要,沈跃,你个小辈,少他妈的……” “爸,算了,他要就依他嘛,沈家这么有钱,香香跟着他们是享福啊!”余国辉赶紧拉了一下余大庆,劝道。一百块呢,他好几个月的工资,这么大笔钱,他爸真是傻了才不答应。 余大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个蠢东西,竟然跑出来拆他老子的台,但到底是宝贝大儿子,余大庆说话的口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你懂什么?” 沈跃已经干脆利落地拿出了十张大团结:“趁着周部长、文主任还有诸位乡亲们都在这里,请大家做个见证,香香的养育之恩,我们做姐姐、姐夫的给她还了,从此以后,她就是咱们沈家的人,我沈跃的亲妹妹,她是嫁人还是念书、工作,都跟余家没一点关系!”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沉默了,讶异地看着沈跃。 沈跃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听出了他暗含的意思,这是要余香香跟余家断绝关系啊。这姐夫当得比余香香她老子都还称职,不少姑娘艳羡地看着余香香,她虽然有个不当人的老子,但有个好姐姐姐夫啊。 余大庆自然也听懂了,他不想答应,他丢不起这个人,但余国辉心动啊,一个劲儿地撺唆他:“爸,你就答应了吧,你忘了你宝贝孙子马上就要上学了,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呢,就我一个人的工资哪够啊。” 大孙子那可是余大庆的心头肉,眼看他有松口的倾向,躲在人群里的田家人没办法只能站了出来。如今他们儿子还被关在公安局里,要是余香香不嫁,怎么能糊弄过去是小两口闹矛盾,把儿子捞出来呢。 田会计赶在余大庆松口前走了出来,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张嘴就先向余思雅道歉:“余厂长,对不起,我家那小子不懂事,因为太喜欢香香了,冒犯了香香,他不是有意的。这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个年轻人闹成这样,传出去大家的名声都不好听,咱们退一步吧,让他们结婚吧,你放心,我保证以后我们家中志会好好对香香的,我们两口子也会将她当亲闺女一样。” “是啊,余厂长,咱们家小子是真的喜欢香香,等他们结婚后,一定会好好对香香的,我也会把香香当亲闺女一样,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田会计的老婆也跟过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余思雅快气笑了,还不让香香受委屈,他们就是香香受到委屈和伤害的根源。 见余思雅不松口,田会计殷勤地掏出烟盒递烟给余大庆和余国辉,态度放得特别低:“亲家,都是中志那孩子不好,但他是真的很喜欢香香,咱们家去年就向你们提亲了,要不是香香还在念书,咱们两家早就结亲了。我知道香香是你们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你们不容易,彩礼的事咱们好商量。” 这话是暗示余大庆父子俩,可以增加彩礼,不会比沈跃开的价低。为了救儿子,田会计也是豁出去了。 余思雅冷眼看着这一幕,就是有田会计两口子的纵容和擦屁股,田中志才会越来越嚣张,什么都敢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口子就是伤害香香的帮凶。 谁不喜欢听好话,更何况是余大庆这种虚伪好面子的,田会计以前可是能压他一头的人,如今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姿态摆得这么低,极大地满足了他的面子和虚荣心。而且他从骨子里就觉得女儿不清白了,只有嫁给田中志才能保住自己家的面子。 “亲家,香香是我生的,我能作主,她的婚事我说了算,这门亲我结定了。”余大庆大着嘴巴承诺。 余思雅眯眼看着他:“是吗?你确定你能作主?” 余大庆刚想反驳,姜美丽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挤到余国辉面前,惊慌失措地说:“国辉,不好了,厂子里来人了,说你请了好多天假,分房要把你剔除掉,咱们的房子没有了。” 排了一两年的队,今年好不容易快轮到他们了,结果就这么没了,也难怪姜美丽反应这么大。 余国辉慌了,一百块钱跟房子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他抬头想向余思雅求助,却对上了余思雅了然的讥诮笑容。 这一刻,他福至心灵,飞快地反应过来:“是你,是你动的手脚对不对?思雅,我可是你哥啊,你怎么这么对我。” 余思雅当然不肯承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昨天才回来,哪儿都没去。余国辉啊,上班就好好上班,你成天不上班回来瞎搅合什么?哪个单位要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职工,你再这么作下去,小心工作保不住啊!” 余国辉打了个寒颤,威胁,这绝对是余思雅的威胁。 这一刻,余国辉遍体生寒,清晰地意识到,余思雅才是他们家的主宰,她能一念让他升天进城做工人,也能一句话就把他打回乡下种地。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这点,就因为田家给的几十块钱就跟她对着干呢。 “爸,思雅是香香的亲姐姐,她还会害她吗?香香还没成年呢,哪能嫁人呢,就让她跟着思雅吧,钱不钱的什么就算了,都是自家人,是吧,妹夫。”余国辉赶紧改口。 态度变化之快,让田家人都傻了眼。 田会计心里咯噔了一下,余国辉都反水了,这个事还能成吗?不行,绝对不行,要是不成,他家中志就要坐牢了。 田会计老婆心疼儿子,更慌,脱口就说:“国辉啊,咱们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答应了婶子,说一定会把香香嫁给我们家中志的,你怎么能反悔呢?别忘了,你可是还收了我……” “闭嘴,你瞎说什么?我……我什么都没答应你,谁要把女儿嫁给你家那恶心的强.奸犯。”为了跟田家划清界限,余国辉赶紧否认。 余思雅听到这里,冷笑连连,看看,不是心里明白田中志是什么货色吗?可就为了那几十百来块钱就昧着良心将自己妹妹往火坑里推。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却是余大庆两口子的心头肉,何其可笑。 田会计老婆傻眼了,完全没想到余国辉竟这么不要脸。 她还想说什么,王书记带着几个公社干部来了,当众宣布:“田会计,有人举报你贪污受贿做假账,跟我们回公社接受调查。另外公社已经安排人去大队查你的账了,也欢迎广大群众给咱们提供线索,凡是鱼肉乡里,贪污受贿,公社都会严肃处理!” 田会计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啪地一声跪在地上。 099 099 田会计一被带走, 他媳妇顿时慌了,哪还顾得上跟余家父子掰扯算账, 赶紧跑回家搬救兵。 余家父子也傻眼了, 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在大队呼风唤雨的会计会说倒就倒。有了这前车之鉴,余国辉更怕余思雅了,无比后悔自己怎就听了田家的蛊惑, 跑过来帮腔呢! 看看, 他这妹子现在能了,说搬倒田会计就搬到田会计, 他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要跟她对着干。早知道她这么在乎香香那小妮子, 他昨天就该坚定不移地站在她那边的。 “思雅, 刚才田会计的老婆是胡说的, 她见不得咱们兄妹好, 故意挑拨离间,你可别信他们啊!这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儿子耍流氓, 老子贪污受贿, 还是思雅你英明, 没信他们。”余国辉见风使舵, 马上跟田家划清界限, 还不忘拍余思雅马屁。 余思雅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先向文英和周部长道了谢, 等他们带着走了之后, 才看向一脸神色各异的余家人:“进来说。” 虽然他们家已经成了笑话, 但接下来的话还是不适合让旁人听到。 哼了一声,余大庆背着手进屋, 一副领导下乡视察的样子。余国辉和姜美丽则一脸讨好,冲余思雅笑得特别谄媚,而且非常勤快和主动:“思雅,妹夫,你们在太阳下站了那么久,口渴了吧,让你嫂子去烧壶水!” “不用,我就说几句,说完你们就走。”余思雅可不想留他们喝茶,她嫌恶心。 余大庆听到这话暴跳如雷:“你什么意思?我是你老子,上你的门,你连口水都不给老子喝就赶老子走?” 余思雅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余国辉赶紧拽了他一下:“爸,都是自家人,何必在意这些小事呢,思雅这不是刚回来,很忙没空招呼咱们吗?你干嘛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啊!” 边说边给余大庆使眼色,示意他别跟余思雅对着干了。 余大庆心里窝火,但刚才眼睁睁地看着田会计被带走,自己儿子的房子说没就没了,他也意识到,这个女儿的翅膀已经长硬了。如果还想儿子好,那就得憋着气。 他气恼地抿紧了唇,强力克制住了脾气。 余国辉见状,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对余思雅说:“思雅,你别跟爸生气,爸也是被县公安局的人给气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爸带走,还关了好几天。爸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还随时担心挨打,他吃了这么多苦,心里憋着气,对你说话也冲了点,你不要……” “我让人将他关起来的!”余思雅听得不耐烦,打断了余国辉。 余国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你说什么?” 余大庆也瞪大眼,震惊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是我让人将他关起来的。” 既然已经撕破脸,她也不介意让他们知道她的能力。 余国辉不敢置信地看着余思雅,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可是咱们的亲爸啊,你,你怎么能这样?” 余大庆更是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提起手就往余思雅脸上挥去,但半道被一只更强壮有力的手给截住了。 余大庆气得胸口痛,仰头怒视沈跃:“怎么,你也要打老子不成?好啊,让人关你老子,余思雅,你有种,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沈跃甩开了他的手,目光冷冽:“爸,你说什么话呢,你可是长辈,我这做晚辈的,怎么敢对你这个当长辈的动手。不过嘛……”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瞥向一旁的余国辉:“但凡思雅和香香受了任何委屈,我都将十倍还到大哥身上。” 话音刚落,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空气中响起。 余国辉的脸上马上出现了四根非常明显的手指印,他的脸也紧跟着肿了起来。 余国辉痛得眼泪都滚了出来,张嘴想说话,结果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吐了出来。 一旁的姜美丽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扶着他:“国辉,国辉,你没事吧?你怎么啦?” 余国辉都要委屈死了,不是他爸在跟沈跃争吵吗?怎么最后吃亏的总是他?丢了房子不说,还挨了一耳光,痛死他了。 余大庆看到儿子的惨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沈跃,你小子有种……” 沈跃拨开他的手指:“爸,我不喜欢被人这么指着。我说到做到,如果你们敢碰思雅姐妹一根手指头,我回来后,大哥的十根手指头也别要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见识过他下手的狠辣,余大庆不敢不信,他震惊地看着沈跃:“你……你可是个军人,沈跃你还有军人的样子吗?你,你就不怕我去告你!” 沈跃讥诮地看着他:“军人怎么了?军人也有家人,如果我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那这身军装不穿也罢。我就是顾忌着自己的这身军装,才只给了大哥一巴掌,不然就凭他为了钱不惜出卖自己亲妹妹的行为,我不揍得他亲爹亲妈都不认识,我就不姓沈。” 余国辉还真怕沈跃不管不顾就动手,他肯定打不过沈跃的。 他赶紧拉住激愤中的余大庆:“爸,爸……” 余大庆到底是心疼儿子,而且他已经四十几岁了,以后还等着大儿子给他养老送终呢,可不能让大儿子出事。 见大儿子受了伤,自己失了面子,余大庆再也呆不下去了,拉着余国辉:“走,我们回家。” 余国辉不肯,他的房子还没要回来呢。 “爸,你等等,让我跟思雅说几句话。”余国辉强忍着痛,艰难地说道。 余大庆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目的。他也很后悔,让自己儿子快到手的房子就这么没了,便停下了脚步,盯着余思雅,目光充满了敌意。 余国辉生怕又吵起来,赶紧说:“思雅,看在咱们亲兄妹的份上,你就帮我跟厂子里说说情吧,我……我以后再也不请假了,保证天天按时上班,在厂子里好好干活。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你侄子侄女着想啊。咱们一家四口挤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都挪不开身。” 姜美丽也赶紧卖惨:“是啊,思雅,你大哥知道错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肚子里又有了,以后就五个人,住那么小的地方,怎么住得开啊。思雅,你帮帮忙吧,给我也找个工作吧,不然你大哥一个人工资,怎么养这一家子啊!” 余思雅感觉很好笑,他们不但想要房子,还想让她帮忙找工作,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当她是傻瓜吗? 余国辉两口子养不起孩子关她什么事?是她让他们生的吗? 余思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可能。你也别跟说养不活孩子什么的话,城里活不了,你可以带着孩子回乡下啊,你种地,余国辉拿工资回来,这不挺好吗?” 现在乡下不少单职工的家庭都是这样的,两口子一个上班,一个在家里种地。姜美丽不想回乡下,就把主意打到她头上。要是这两口子是个厚道的,她也愿意帮一把,可就凭他们做的这些事,她凭什么帮? 姜美丽好不容易才进了城,不用种地了,让她回来,门都没有。她脸色大变,埋怨地瞪着余思雅:“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一点都不帮家里人,自己有出息了,也不拉家里人一把,难怪爸妈都不喜欢你。” 余思雅满不在乎地说:“正好,我也不喜欢他们。既然咱们大家都彼此不喜欢,两看两相厌,那以后就别见面了,我把你们留下就是为了跟你们说这个。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跟香香,我们是死是活,过得好还是过得差,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们再来找我或是香香的麻烦,那余国辉就回家种地吧。” 余国辉和姜美丽脸色大变:“你……你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们不是一直嫌我们姐妹俩是赔钱货,丢了你们老余家的人吗?这下如你们的意了,以后我们姐妹再也不会坏你们的名声了,你们该高兴啊?” 高兴什么?高兴最有出息的妹妹跟他们决裂了吗? 余国辉和姜美丽当然不愿意失去这根金大腿:“思雅,你瞎说什么呢?你们可是亲兄妹,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没有比你们更亲的了,你说这种话,多让人伤心啊。我们从没嫌弃过你们啊,国辉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姐妹了,你可别这么说了……” 余思雅没心情跟他们纠缠,利落地打断了姜美丽自欺欺人的说辞:“我不是跟你们商量,而是通知你们!” “你,好你个不孝女,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老子要去公社,去县里告你!”余大庆气得脸都青了。 余思雅淡淡地看着他:“你们把我嫁出去,拿了八十块钱的彩礼,这三年,我每年也给你们几十块的钱和东西,加起来有一百多块了。还有余国辉的工作也是我让给他的,这些加起来还抵不了你们所谓的养育之恩吗?我不欠你们了。” 原主都不在了,连命都还给他们了。 “你要去告就告,这几年我怎么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介意让你儿子回家种地,你就尽管去告,我能把工作给他,也能随时把工作要回来。” 余思雅根本不吃余大庆这一套,对付余大庆这种人,你只有比他更狠,更豁得出去。 在余大庆心目中,有个吃国家粮的儿子,那是他们老余家最自豪的事。他怎么舍得把儿子的工作给弄丢了,他气手指颤抖:“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丢进水里淹死算了。” 余国辉赶紧拉住他:“爸,别说了,算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怎么好好的,扯上了他的工作。他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钱没捞到,反而吃了大亏。 余大庆恨恨地瞥了余思雅一眼,甩开余国辉大步走了出去。 余国辉见状,回头看了看余思雅不为所动的样子,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赶紧拉着姜美丽也跑了。 刹那间余家人就走了个精光。 余思雅松了口气,疲惫地坐到椅子上按了按太阳穴。 沈跃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喝口水。” 余思雅接过水,喝了一口,苦笑着说:“让你看笑话了。”两辈子,她的父亲兄弟都是这种烂人。 沈跃捏了捏她的手:“说什么傻话呢,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的贪婪和自私。” “嗯。”余思雅反手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放下水杯说,“我去看看香香。” 沈跃浅笑点头:“小姑娘想得多,你好好陪陪她。” 余思雅推开门进去,余香香坐在床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哭成了个泪人,沈红英怎么劝都劝不住。 看到余思雅进来,沈红英松了口气:“嫂子,你快来劝劝香香,她都哭大半天了。” 余思雅走了过去:“嗯,我来吧,你哥准备做饭,你去指点指点他。” “嗯。”沈红英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她,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拉上了门。 余思雅坐在床沿,没有说话,只是将手帕递给了她,然后平静地说:“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余香香抽噎着点了点头。 余思雅再次申明了一下自己的立场:“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从此以后,你跟我没有娘家,是好是坏,都不能去找他们。如果他们来找你,你也绝不能搭理他们,处理不了,回家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这次余香香没有犹豫,用力点了一下头:“嗯。” 她今天听得明明白白,她大哥是收了田家的钱所以才一个劲儿地想把她嫁给田中志那个恶心的东西。她爸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关心过她一句,他在乎的只有他的面子。他觉得她丢了她的人,可这是她愿意的吗? 他们不怪伤害她的人,却一个劲儿地埋怨她,仿佛她犯了天大的罪一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余香香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余思雅摸了摸她的头:“明天厂子里有车到省城,待会儿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跟红英去省城,到时候让红英陪你去买几身新衣服,以后不要再回红云公社了。记住,你没有错,这也不是什么耻辱的事,要羞愧的是犯罪的人和他的帮凶,而不是你。” “姐,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的。”余香香其实心里还有些羞愧,但她不想余思雅担心,抬起头勇敢地说。 余思雅也知道,现在思想观念保守,处在这种环境中,要让余香香快速放下这件事不可能。不过也没关系,等她去了外面,念了书,见识了更大的世界,思想和视野更开阔了,自然就会看开,放下这个心结。 吃了一顿特别迟的午饭后,余思雅和沈跃带着余香香,拎着东西去杨大爷家道了谢。要不是有这位好心的老大爷,香香受到的伤害会更大。 等从杨家回来,天已经黑了,简单地吃过晚饭后,余思雅开始帮两个小姑娘收拾东西,并将生活费给了她们:“你们先回去,就住我的那间屋。我在乡下还有工作要忙,过阵子才会回去,你们让建东再在附近租个房子,最好租一楼,他要做买卖,东西比较多,楼上楼下搬运不方便。” 到时候建东去住楼下,她们住楼上,这样一来,大家离得近,每天可以一起吃饭,既能相互照应,又免了住在一个屋檐下不自在。毕竟建东15岁了,半大小子,再跟她们一群女同志住在狭小的屋子里也不是那么方便,比如夏天太热,洗过澡她们想穿轻薄点什么的就不合适了。 “知道了,嫂子,咱们都收拾好了,很晚了,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沈红英接过钱,猛点头。 “行吧,缺什么你们进了城再买,该买的不要节约。”余思雅叮嘱了一句,出了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沈跃已经铺好了床,还在屋子里点上了熏蚊子的草药,不用她来操心了。 余思雅发现多个人也未必是坏事,比如很多事情都不用她亲自动手了。 躺到床上,关了灯后,余思雅诚恳地对沈跃说:“今天谢谢你。”不然她那耳光就挨定了,毕竟比体力,她打不过余大庆。 提起这个,沈跃有点不高兴,捏了一下她的脸:“你下次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不然他要动手打了你,最后是你白吃亏。” 毕竟余大庆站着道德的制高点,老子打儿女,在乡下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余思雅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余思雅也深知这点:“不是家里有你吗?不然我肯定不让他进屋。放心吧,余大庆心疼他的宝贝儿子、心肝大孙子呢,他要敢惹我,我就使劲儿折腾他儿子。看看最后到底谁先撑不住!” 余国辉父子就是余大庆的七寸,一打一个准。 “那也别跟他们硬碰硬,不值得。他们要再来烦你,你就找罗援朝,让他找个理由把他们抓起来关两天,吃了苦头,余国辉自然就老实了。”哪怕只见过两三回,沈跃也看出了余国辉窝里横的本性。 余思雅不想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两父子身上,她头靠过去,贴着沈跃的胸口,轻声道:“你别光说我,说说你自己。沈大江和沈宝安怎么这么怕你?你别瞒我,红英已经跟我说了。” 沈跃本来想含混过去的,但听妹妹已经出卖了自己,叹了口气,提了个不相干的事:“你知道我妈怀过多少次孕吗?” 余思雅偏头,眼睛往上看他:“多少?” 沈跃苦笑了一下:“具体多少次我也不知道,十几回总是有的吧,我其实应该排老三。” 余思雅诧异地望着他:“那……其他孩子都没养大?” 黑暗中,余思雅看不到沈跃的表情,只听到他的语气充满了讽刺:“是啊,不是流了就是夭折了。沈德清是个大孝子,什么都听他爸妈的,天天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鸡都少,刘淑芬也一个德行,听男人的听公婆的。两口子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干活最卖力,挣的工分最多,回家还要做各种家务,吃的却最少。有好吃的,我奶奶经常悄悄摸摸背着他们就给大伯、三叔家吃了。大伯是长子,要给他们养老送终捧灵的,三叔是幺儿,嘴巴甜会哄二老,就剩沈德清爹不疼娘不爱了。” “当时奶奶要带大伯三叔家的孩子,不愿带我,刘淑芬要上工挣工分,是隔壁四奶奶可我可怜,主动带我。她那个人特别心软,刘淑芬没给她一分钱,也没任何东西,她还经常在她烤火取暖的火盆里给我烧花生,烤红薯,将她的饭分一半给我吃。要不是她,我可能也养不活。” 难怪他提起父母没有一点尊敬怀念的感情。余思雅心疼极了,用力握住他的手:“抱歉,我,我不该提这个的。” 沈跃不在意地说:“没关系,都过去这么久,我早看开了。我好歹长大了,可我那些弟弟妹妹呢?我几岁的时候,中间有好几年,几乎每一年,沈德清都会用一个竹筐提起一个死婴去河边挖个坑埋了,他们来到这个世上,连个名字,连座坟都留下就消失了。” 这个时代婴儿的夭折率是高,可十几个孩子只养大了三个,也是罕见。余思雅光想到那个画面就不舒服,养不起那就别生啊。她不知道,小小的沈跃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不断地重复发生的,那时候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恐惧。 余思雅用力抱紧了他。 沈跃轻轻笑了一下说:“我没事,真的。我小时候怨过他们,后来就想通了,人跟人不同,我摊上了这样的父母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可笑的是,你知道沈德清怎么死的吗?累死的,我去当兵的第三年他就累死了。” 那时候他每个月的津贴,除了必要的开支,全寄了回去,连内衣裤都舍不得买一件新的,全是用旧衣服自己拼接的。结果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几块钱都拿不出来,沈德清的丧事都没法办,最后还是他借钱办的。 后来,他就再也不将钱全部寄回去了,只定期回来,给他们买点粮食,给少量的钱,保证粮食能接得上,他们三个人不至于饿死。 余思雅想骂一声活该,自作自受,可到底是沈跃的亲生父亲。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沈跃,昂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这不是你的错。” 沈跃浑不在意,低头捕捉到她的唇,亲得余思雅嘴唇都疼了,他才稍稍退开,闷笑道:“想安慰我啊,光亲可不够。” 余思雅脸发热,但她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都接受了沈跃,那踏出这一步是迟早的事。反正黑漆漆的,沈跃也看不见她,她鼓起勇气说:“你上次买的那个东西带了吗?” “什么东西?”沈跃疑惑地问道。 到底是没经验,余思雅有点不好意思,提醒他:“就咱们回来那天下午,你在医院买的那个啊!” “哦,你说避孕套啊……”沈跃一副才想起的模样,拖长了调子。 余思雅一听就明白他在耍自己,捶了他一拳,转身背对着他:“睡觉。” 这人真是坏死了,明明知道不行,还故意逗她。 沈跃靠过来,环着她肩膀,亲了亲她的耳朵:“走的时候忘了带,今晚先放过你,睡吧,我明天去买,正好她们俩都走了。” 余思雅听得面红耳赤,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什么呢,不害臊,你不要去买。不然以后大家都知道了。”公社就这么大,丁点屁事就传得老远,她余厂长还要不要面子啊。 沈跃轻笑了一声,抱住她,轻轻在她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好,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余思雅和沈跃亲自将两个小姑娘送到车上,并委托潘永康帮忙将她们带去找到沈建东。 沈建东虽然比两个女孩子小两岁,可他已经在省城混了大半年,还有好几个小弟。论心智成熟和为人处世的能力,怕是要超过两个一直在象牙塔中的小姑娘。 等两个小姑娘爬上了车后,沈跃也跳了上去,对余思雅说:“我去县里一趟,请罗援朝吃顿饭,感谢他的帮忙。” 去年,还有这次的事都多亏了罗援朝。要不是他提前将田中志抓了起来,余家人肯定不会报案的,而且不会追究这个事,等他们回来,搞不好香香都被送去田家了。这个事确实应该好好感谢罗援朝。 余思雅非常赞同这个事:“好,你去吧,带了钱和票吗?没带我这里有。” 沈跃摇头,笑着说:“不用,我这里有。耽误这么多天,你有不少工作要处理吧,你在厂子里忙,下午我来接你回家。” “行吧,天气热,你们路上小心点。”余思雅叮嘱了一句,等车子开走后才回了厂子里。 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她就是交代马冬云:“你去把咱们的产品,一样准备三份,打包好,一会儿寄过去,这是地址,还有这份信随着包裹一块儿寄出去,寄件人就写清河鸭养殖场。” 马冬云接过一看,是个陌生的地址:“宜市?余厂长,宜市那边咱们也有了顾客吗?” 余思雅笑睨了她一眼:“想什么呢?谁家就买三份啊?这么远,寄这么点东西,还不够邮费呢。” “那……这是?”马冬云很好奇。 余思雅想着她要去上学,万一电话打到厂子里,马冬云不知情也是麻烦,便跟她交代道:“这是宜市铁路局的一个乘务长,答应向领导推荐咱们清河鸭,寄点样品去让他们尝尝。毕竟咱们还是要用产品说话嘛。” 余思雅也不知道仅凭火车上的一次谈话,这个事能不能成,也许乘务长已经将这件事给忘了。但她习惯做事使十分的力,尽了全力,即便不成,自己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离得远,她现在也没时间亲自去说服宜市铁路局,就先寄东西过去吧。这三份产品,她在信里指定了其中一份是答谢乘务长的,另外两份是样品,请她给领导们尝尝,帮他们美言几句。 只要乘务长将这件事向上面反映,那他们就有一个机会了。即便不成,也混了个面熟,她下次去找对方亲自谈这个事的时候,对方好歹有个印象,总归不是坏事。 马冬云听说余思雅准备开拓新市场,特别兴奋:“好,余厂长你放心,我这就去办,今天就将东西寄出去。” “什么东西这么着急?”小李笑呵呵地进来问道。 余思雅淡淡地解释道:“我让冬云帮我给宜市铁路局那边寄点样品,看看以后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小李听了也格外兴奋,同时又忍不住担忧:“余厂长,这……要是又来一个铁路局,咱们的货跟得上吗?最近省城铁路局那边要货比较多,咱们每个月生产的货有一半都供应他们了,这还是增加了人手,提高了产能。” 余思雅笑着说:“所以你要尽快跟冯主席商量好,进一步扩大规模啊。我看不少公社开始收玉米了,今年的产量不错,咱们也不愁粮食的问题了,让大家敞开了养。” 提起粮食,小李想到了另外一桩事:“余厂长,这饲料厂还要不要建啊?粮食马上就要丰收了,这现在要不建厂,没收粮食,以后又得批条子了。” 余思雅淡淡地说:“慌什么?再等等,县里面要是没出通知,就不建了。” 在这个事上,余思雅不准备让步。饲料以后可是养殖场的关键,她一定要打通上下游,不会给人卡脖子的机会。 小李凡事都听余思雅的,她说不建,他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没劝余思雅,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余厂长,你走的那天,钱书记被人给打了。” 余思雅惊讶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谁敢打钱书记啊?” 这个年代,公社书记在乡下的地位极高。那是一个公社的一把手,掌握着全公社干部考核调职等,更管着全公社的各种物资分配等等。这样的实权人物,谁敢得罪,不怕被民兵抓起来啊。 小李幸灾乐祸地说:“槐树村的村民啊,那些大叔、大婶、嫂子们都来了,把钱书记打得鼻青脸肿,还往他脸上吐唾沫星子。我认识钱书记这么几年了,从来没看到他如此狼狈过。” 余思雅想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就觉得很乐,但她觉得依钱书记的性格,恐怕是不会轻易算了。 她笑问道:“后来呢?吃了这么大个亏,钱书记就算了?” “哪能呢,他打电话给王书记要说法。王书记说,这是下面的社员不满本来要建成的饲料厂黄了,找钱书记出气,他也没法子,谁让钱书记断了人财路呢。”小李说得格外起劲儿。 王书记也学狡猾了。余思雅笑着追问:“然后呢?钱书记就这么吃下哑巴亏了?” 小李摆手:“哪能呢。钱书记一听就知道王书记是故意的啊,听说他气得不轻,第二天他们东风公社的武装部长就带着民兵过来,去槐树村抓人。但咱们公社也不是吃素的啊,王书记和周部长也带着人过去,拦住他们,不肯让他们将槐树村的村民带走。双方僵持了半天,差点打起来,我赶紧给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打了电话,他们两个公社也派人过来,东风公社这才走了。” “这个事你做得很好,不能让他们打起来,不然没法收拾。你怎么说通永胜公社和宜安公社的?”余思雅笑问道。 小李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跟他们说了,要是饲料厂建成了,以后对外招工的时候,多给他们两个公社各自五个招工名额。余厂长,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余思雅不但不怪罪,还夸奖他:“李主任,你这随机应变好,反正都是往外面招人嘛,招谁不是招。挺咱们,帮助过我们的自然要好好报答,要是名额不够,那就从东风公社扣呗,回头他们问起,你就实话实说,他们让咱们欠下了人情,只能从他们的名额里面扣了。” 要怪嘛,就怪钱书记去,反正怪不到她头上。 小李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激动得拍手:“这主意好,看钱书记怎么跟公社社员们交代。” 这都是后话,余思雅觉得钱书记吃了这样的闷亏,肯定不会罢休。她得提前做好防备,不给钱书记找茬的机会。 思忖片刻,她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冯主席。 冯主席接到电话挺意外的:“余厂长,你不是去南边探亲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出了点意外,就提前回来了。”余思雅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提起今天打电话的重点,“冯主席,饲料厂的争端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了。” 冯主席叹了口气:“怎么没听说过,蒋主任为了这个事找了梅书记好几次了,还到处煽动县里其他领导,就是不想饲料厂建在红云公社。估计是他看着咱们养殖场越搞越红火,再建个饲料厂,估计到年底就要一跃成为县里最大,效益最好的厂子,可这样的厂子却在他们的控制之外,这不是说他们规划无能吗?他肯定不乐意看到这个。” 余思雅撇嘴,不愿意又怎么样?计划委员会的风光没几天了,迟早会被时代所淘汰,蒋主任就是再不甘心,那又能怎么样?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了?那以后有他受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先解决当务之急。余思雅说:“我知道,他还鼓动了钱书记跟他一起闹,给梅书记添麻烦了。我琢磨着这个事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冯主席,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作为老领导,红云公社十几年的老书记,冯主席自然支持余思雅:“你说。” 余思雅微笑道:“冯主席,我们公社财力最强,人脉最广,技术和资金都只有我们才能建得起饲料厂,除了我们,别的公社想单独搞这个都不行。我想大家应该都很清楚这一点。” 冯主席点头应是:“没错,老钱这滑头不也是想拖着你们一块儿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搞不出来。” 余思雅点头:“没错,可我带了东风公社,其他公社怎么办?东风公社还没几个工人,我们红云公社的职工已经快趋近于饱和了,以后招工本公社的份额会逐步降低,将对外向其他公社招工。可换了东风公社就不一样,饲料厂建在东风公社肯定得先满足他们公社的社员,冯主席,你说是不是?” 对这点冯主席没有异议:“那肯定,建在哪里,必然得先照顾那个公社。” 余思雅又说:“当时提饲料厂的时候,我就答应了梅书记,从明年开始,饲料厂每年的招工名额将有一半分给其他公社,对外招工。如果建在东风公社,怕是没这么好的事了。你跟我向其他公社的书记们解释解释吧。” 冯主席顿时明白了余思雅意思,笑了出来:“好,你这办法妙啊,我一会儿就挨个通知其他公社。” 蒋主任拉了钱书记出来抢红云公社的项目,这下好了,余思雅就拿其他公社出来反制他们。 几十个公社齐刷刷地向县里表态,支持将厂子建在红云公社,看蒋主任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100 100 小李看着余思雅挂断了电话, 心情很复杂:“钱书记真是想不开,非要跟你斗。” 余思雅小睨了他一眼:“钱书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有进取心嘛!” 这话说得, 钱书记听到估计得气死,小李乐不可支的同时又好奇:“余厂长,你就不怪钱书记给咱们添麻烦?要不是他, 咱们的饲料厂都开始动工了, 不至于拖到现在。” 余思雅转着手中的笔,笑眯眯地反问他:“为什么要怪?谁不想为本公社拉好处?我不也在争吗?能争过去, 是他的本事, 我技不如人, 甘拜下风, 争不过, 做了垫脚石, 那也是他活该。再说了,没钱书记也会有李书记、张书记。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发展太快,盯上这块肥肉的可不少。” 这件事的关键是钱书记吗?根本不是, 钱书记蹦不起什么浪花, 梅书记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按回去, 最关键的还是蒋主任。 这话激起了小李的危机感, 他坐直了身:“那我们怎么办?” 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要好好看好养殖场, 有什么异动,尽早告诉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怎么办?更紧张了, 小李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莫名地重了许多。 余思雅笑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用着急, 还有我呢,让杨会计过来一趟, 我跟他理理账。哎,哪里都要花钱啊。” 省城建厂,红云公社建厂,加起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两个厂子的工期还都差不多,这段时间养殖场的资金周转势必很紧张。 小李只得站了起来,出去叫人。 这一上午,余思雅都在厂子里查账,规划厂子里的资金安排情况,务必保证同时建设两个工厂不会影响到养殖场的正常运转。 忙到中午,马冬云兴冲冲地跑进了办公室,问余思雅:“余厂长,你听说了吗?” 余思雅放下笔,挑眉:“什么事?” 马冬云坐到她对面,笑嘻嘻地说:“就田会计被抓那件事啊。王书记雷厉风行,带着公社的会计去大队查账,查出田会计当大队会计这一二十年,做假账,收贿赂,加起来有五六百块呢。好家伙,咱们公社不是很穷吗?没想到田会计一个小小的大队会计竟然能贪这么多钱!” 这会儿的五六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都抵得上养殖场一个工人两三年的所有收入了,余思雅沉默片刻问道:“那公社准备怎么处理他?” 马冬云挥了挥手:“贪这么多钱,公社哪处理得了啊,王书记已经让民兵将他押去县里,由县里来处置了,看样子,他这个牢房坐定了。” 岂止是坐定了,这会儿对贪污受贿严厉打击,刑罚很重,田会计贪这么多,搞不好判得比他儿子还要重,说不定他们俩还能在监狱里碰面。田会计不是一直放心不下他儿子吗?这下好了,父子双双把牢蹲,隔着铁窗泪汪汪,真是喜闻乐见。 余思雅轻轻颔首:“也是,这种事确实交给县里处置比较好。” 马冬云也乐得见这种横行霸道的村干部落马,笑嘻嘻地说:“余厂长,你是不知道,听说了这个事,他们大队的社员可高兴了,尤其是那些闺女、媳妇儿被田中志骚扰过的,更是拍手称快。这下好了,他们父子俩关进去,再也没办法祸害乡里了。” 他们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余思雅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那他们大队的大队长和村支书呢?” 大家都是同事,论起来,大队长和村支书还是大队会计的顶头上司,没道理大队书记做了这么多手脚,其他两个人一点都不知情。 旁人可能不知道,马冬云今天早上去了公社一趟,公社的人知道她是养殖场的骨干,给面子,有意卖她一个好,她知道的消息也比其他人全多了。 马冬云说:“他们大队的支书和大队长也涉及了一点,听说支书是个老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拿什么好处,但放任田会计不管,大队长好像是收过田会计的好处。公社已经决定将他们俩都撤职。” 行吧,这样尸位素餐的干部确实不该留。余思雅笑着说:“这样啊,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 该知道的她也知道了,没道理继续跟马冬云继续八卦。 这个事余思雅听过就算了,也没找王书记求证或是讨论过什么,王书记也非常有默契,没打一个电话过来,仿佛这件事跟余思雅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都没联系,免得授人以柄,明明是田会计自己德行不端,反而怪余思雅落井下石。 本公社发生这么大的事,而且还涉及到公社里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物,没多久这个事就在公社里传开了,养殖场和各大队都听到了风声,闹得沸沸扬扬的,不少工人都在私底下议论。 小李知道这个事后,怕余思雅心情受影响,问她要不要禁止职工们议论这个事。 余思雅抬头好笑地看着他:“怎么禁止?你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不成?好,即便他们上班不议论,那下班回家呢?你管得着吗?防民之口胜于防川这话你总听说过吧,本来我们问心无愧的,你这么藏着掖着,反而让人容易想太多。他们要讨论就让他们讨论吧,咱们厂子里也有很多田会计他们大队的人,人家自己讨论自己大队的事都不成吗?” 好吧,见余思雅都不在意,小李也就没多管,任职工议论。他想余思雅心态这么好,香香又被送去了省城,这个事应该对余思雅没多大影响才对。 但他只猜中了其一,却没猜中其二。 下午两三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蝉鸣声不止,空气似乎都变得烫乎乎的,坐在办公室里都出汗。 就这么热的天,胡桂花竟然跑了过来,跑到厂子里来找余思雅。这还是她第一次跑来厂子里找余思雅,值班的同志都是本公社的人,自然认识她,不好拦着,就让她给闯了进去。 她一口气跑进余思雅的办公室,哭哭啼啼地说:“思雅,思雅,你可要救救你哥,救救你爸啊……” 余思雅看到她出现就皱眉:“你怎么来了?我在工作,很忙,请你出去。” 胡桂花不肯走,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死死望着她,控诉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了,都不认我们了吗?田家带着人上门,把你爸和你哥给打了,你真的不管吗?” 余思雅眯起眼瞄着她:“是吗?田家为什么要打他们?你说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田家再嚣张,连田会计这个最能干的人都被带走了,他们还敢这么猖狂,去别的大队打人?寻常人这会儿不是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胡桂花吸了吸鼻子,哭泣着说:“还不是怨你,非要较真,不让香香嫁人,搞得田中志被抓了,田会计也被抓了。你能干,你有本事,他们不敢找你的麻烦,就把气撒到咱们家了。思雅,你摸着良心说说,你虽然有出息了,但娘家人沾过你什么光?不但没沾过光,还净是麻烦!” 余思雅快被胡桂花的逻辑给打败了。她不怪田中志不做人,欺负了香香,反而将一切责任推到她身上,这未免太可笑了。 幸亏她从来就没对这个人抱过任何希望,不然非得被她气死。她这样的想法,真是注定了一生坎坷。 余思雅直接拿他们以前爱说的话回敬她:“我要纠正你两点,一,田家父子被抓是因为他们犯法了,跟我没关系,第二,你们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吗?我都被泼出去了,别人家的人了,你们沾不了光不是挺正常的吗?做人不能太双标,对你们有利的时候讲传统,要好处的时候又打感情牌,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我嫁出去了,都不算余家的人了,这种事你找我做什么?我可管不了,也没立场管。” 要论讲道理,胡桂花怎么说得过余思雅。她被堵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愣,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看着余思雅:“你就真不管你爸和你哥了吗?田家带了十几个人过来,你爸和你哥可是要吃大亏的。” 余思雅冷漠地说:“你让我去也没用,我又打不过。我建议你去找周部长,武装部才管这事。” 武装部去了要是能帮他们,她早去找武装部了,哪还会找余思雅啊! 见余思雅怎么都不肯松口,胡桂花没辙,哭着鼻子道出了实情:“你,你哥那个不成器的私底下拿了田家六十块钱。田家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要回这六十块。” 果然,她就说嘛,田家现在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怎么会这会儿还找余家麻烦。要钱就说得过去了。 田家这会儿两个人进了公安局,脸丢了,权没了,人也完了,而且应该还要没收田会计的不法收入。田家要一下子吐出五六百块,上哪儿拿去? 可不是哪里有钱找哪里,自然不可能放过余家了。余国辉收了田家的钱,肯定还悄悄保证过,一定帮忙把事给办成了,如今事没成,他不肯退钱,人家肯定不会放过他。 “这个简单,让余国辉将这笔钱还给对方不就行了。”余思雅淡淡地说。 胡桂花抹了一把眼泪,咒骂道:“你哥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把钱都给他媳妇了。你嫂子也没个计划,有了钱就大手大脚,买了两件衣服,还回了一趟娘家,钱就花得差不多了,现在根本拿不出来六十块。” “所以你就找我要六十块?”余思雅总算明白明明已经撕破了脸,胡桂花为什么还要过来找她了。 胡桂花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思雅,你工资那么高,听说有一百多,六十块不过是你半个月的工资而已。那可是你亲爹,你亲哥,你就帮帮忙吧。” 听起来她要不出这个钱,就是她没道理,不讲人情味一样。凭什么要让她出钱给余国辉两口子挥霍? 别说没昨天前天这事,就以前那种还保持着表面关系的时候,余思雅都不可能出这个钱。但凡她一松口,帮余国辉收拾一回烂摊子,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笑着说:“我帮什么忙,余国辉凭本事收的钱,自然应该他凭本事还钱。你找我也没用,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一分钱都不会出。不过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让余国辉写个欠条,接下来几个月省吃俭用,一个月省十块钱还债,半年就把债务还清了。” 胡桂花听了这话直摇头:“这怎么行?你哥一个月就二十多块,四个人吃喝,你嫂子又还怀孕了,要每个月再拿出十块钱,剩下的十几块怎么够开销,肯定不成。思雅,你有那么多钱,你就帮帮忙嘛!” “余国辉穷,所以他有理?老婆是他娶的,孩子是他生的,我可没听说过,哪个男人好意思让嫁出去的妹子天天补贴他的。你不要讲了,我不会出一分钱。”余思雅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见胡桂花还不肯罢休,她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劝你早点回去,说不定余国辉这会儿已经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了。” 听到最后一句,胡桂花的担忧占了上风,见女儿实在不肯出钱,她抹了一把眼泪,哭泣着说:“我……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些冤家……” 说完哭着跑了出去,正好跟冲过来的姜美丽撞了个满怀。 “哎呀,哪个不长眼……妈,你撞到我了!”姜美丽本来想骂人,见是胡桂花连忙改了口。 胡桂花见自己撞到了儿媳妇,担忧不已:“美丽,美丽,你没事吧?你别吓妈啊!” 姜美丽才怀孕一两个月,她身体很好,而且只是碰撞了一下,并没有撞倒,所以没什么大碍。但看胡桂花哭得比在家的时候还凶,脸色也很不好,两只手空空的,姜美丽就意识到了,她并没有要到钱。 一个计划顿时在姜美丽脑海中成型,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哎哟,哎哟,我肚子好痛啊,我小姑子撞了我不负责啊……” 这哭声成功引来了不少目光。 见状,姜美丽嚎得更大声了,她想用这种方式逼余思雅妥协。余思雅可是厂长,要是被人说撞伤了嫂子肚子里的孩子,这名声可不好听。 但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余思雅的反应。 余思雅争都没争一句,直接说:“让吴强过来,把她送去县医院住着,医疗费我承担,务必要让她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跟医生说,保胎针尽管打,保胎药一定要开,多开点,千万不能让这孩子出事了。” 养殖场的人都听余思雅的,连忙去把车子开了过来。现在养殖场有三辆货车,吴强也成为了司机之一,他特别感谢余思雅,来的速度特别快,车子一停下后,他就跳了下来:“余厂长,你放心,我一定把人送去医院,让医生好好治疗,多打针多吃药,务必保住孩子。” 余思雅用力点头:“好,辛苦你了。” 然后又对错愕的姜美丽说:“你就放心地呆在医院吧,放心,针管够,药管饱,不管你医多少钱,我都负责。” 这……这跟她像的不一样,好好的谁愿意去医院里打针吃药,整天躺在那张狭窄的单人病床上,听着隔壁大爷大妈吐口水打哈欠啊。 姜美丽有点怕了,赶紧说:“不用了,我,我也没多少大碍,你,你就赔我几十块的医药费和营养费就行了,孩子保不保得住我都不怨你。” 这话一出,聪明点都明白了她的意图,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余思雅笑得更灿烂了:“这怎么行?要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万一,别人怎么想我?不行,你得去医院住一段时间,吴强,你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抱上车送去医院啊!” “诶!”吴强应了一声,弯腰就要去抱姜美丽。 姜美丽这会儿怕极了余思雅,她总觉得余思雅不怀好意,明明没推她却承认了,还让司机带她走,谁知道是真把她带去医院还是把她带去丢到荒山野岭。 做了亏心事,姜美丽可不敢跟余思雅的人走,她怕余思雅报复她,赶紧站了起来,躲到胡桂花身后:“妈,我不要去,我没事。我肚子里可是怀着你的孙子啊,妈,你可不能看着我出事……” 胡桂花也觉得女儿连六十块都不肯出,怎么会舍得给儿媳妇出医药费,还说医院随便住。她拉住姜美丽的手,挡在前面,不让吴强靠近:“没……没事了,不用去的,我们家美丽不去。” “这怎么行?你们不是说我撞了姜美丽吗?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有个万一,我可赔不起。去吧,住两个月等孩子没问题了,我也放心,你们也放心。”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住两个月?姜美丽想了一下天天打针吃药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寒颤,卫生院的针头她见过,比缝衣针都还粗,扎进屁股里疼死了,天天扎几针,谁受得了? “没有,我,我记错了,你没撞我,我肚子没事,我真的没事,妈,咱们赶紧回去吧。”姜美丽被自己的脑补吓坏了,拉着胡桂花就跑。 胡桂花怕她摔倒,赶紧跟了上去。 婆媳俩跑得比兔子都还快,可不像是肚子不舒服的样子。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明白了,这姜美丽纯粹是想讹诈他们厂长啊。这也未免太恶心了,哪有嫂子这么陷害小姑子的? 余思雅看着她们跑出工厂,也没拦着,而是扭头问马冬云:“余家出了什么事吗?” 马冬云已经跟了余思雅差不多两年,有一定的默契,她知道胡桂花刚才过来肯定跟余思雅提过了,现在余思雅还问,可不是真想知道答案。而是想让厂子里的工人们知道实情吧。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马冬云立马连珠炮一般将余家的事大说特说:“那个余国辉太不是东西了,私底下收了田家六十块钱。今天田家带着人上门要这笔钱,余国辉花光了,拿不出来,姜美丽就跑来讹你,想借口肚子不舒服,逼你拿钱给他们。” 余思雅笑了笑:“原来这样啊,难怪她不肯去医院保胎,只一个劲儿地让我给钱呢。让大家看笑话了,你跟门口值班的同志说一声,以后不要让余家人再进来了,耽误大家工作不说,就怕哪天姜美丽又来碰瓷,赖上哪个倒霉的职工,岂不是只有自己认了?” 听到这话,看热闹的职工们先是一愣,接着想,对哦,万一姜美丽来赖自己,说自己撞了她怎么办?岂不是得捏着鼻子赔钱?那也太恶心了,不行,回头一定要跟家里人说说这个,以后见了他们就绕道走,免得这家人又跑来碰瓷。 不知不觉,余家的名声都臭了。 看着职工们那副戒备的神色,余思雅无声地笑了,转身回了办公室。胡桂花和姜美丽想问她要钱,做梦呢?这下好了,余国辉的工资本来就不够花,现在每个月要挪十块钱出来还债,过几个月又要多一张嘴,过得苦逼逼的,余家老两口心疼儿子,还不得节省钱多种地干活补贴儿子,再也没精力来烦她了。 过了一会儿,马冬云走进她办公室,捂嘴偷笑着说:“你……不是,田家和余家打起来了,打得可厉害了,听说余国辉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以后说话都漏风。还惊动了周部长,周部长已经带着民兵过去了,真是狗咬狗一嘴的毛!” 许是看出了余思雅对余家的不耐,马冬云说话也没了顾忌。 可不是狗咬狗!余思雅淡淡地说:“行了,别八卦了,让你准备的材料呢,弄好了吗?” “我这就去。”马冬云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 余思雅很快就将这个事抛之脑后,继续专心工作。 忙到下午四五点,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余思雅抬头看到沈跃斜倚在门框上,金色的阳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脸部的线条更加的立体,再配上宽肩窄臀大长腿,简直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男模。 “回来了?”余思雅放下笔,勾了勾食指,“进来啊,你站门口干什么?事情都办好了吧?” 沈跃大步进屋,坐到她对面,笑着说:“都办好了,还有个好消息,田中志今天宣判了,判刑18年。”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余思雅对这个时代判刑快这点特别满意,不像后世要折腾老久,而且对犯的处罚也比较重。田中志这种未遂都判十几年,要是成了的,估计得判死刑,对比后世的几年,可真是大快人心。 这种仗着天生体力优势欺负女人的渣滓就不该活着浪费粮食! 沈跃含笑看着她说:“真的,过两天消息应该就会传回公社了。” 余思雅马上琢磨了起来:“那回头我得跟王书记说说这个事,让他大力宣传一下,在广播里反复播放这则消息,最好能播一个星期,再做一个相应的法律条款科普。让这些人知道,欺负妇女是犯法的,要吃枪子坐牢的。” 知道后果这么严重,有阴暗心思的人自然也就要掂量掂量了。同时她也希望通过这件事,能够增加社员们的法律常识,不要再出现香香这样的悲剧了。嫁给一个犯,跟这种伤害自己的人同床共枕,还要给对方生儿育女,对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她希望这样的事再也不要发生了。 沈跃明白她的意图:“没错,还可以让周部长站出来表态,让他申明,以后村里但凡有这样的情况,他会将人抓起来送到县城。有了他的威慑,这些人自然不敢乱来了。在乡下,有时候法律比不过权威,周部长管着武装部一二十年,在这方面他就是权威。” 余思雅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沈跃说得也没错:“有道理,回头我跟周部长沟通一下,让他来宣布这个事。” “嗯,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吗?那我先回去做饭了,六点来接你。”说完了正事,沈跃站了起来,主动说道。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五点多了,再过一小时就下班了,今天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想着沈跃过两天就要走了,她开始收拾东西:“不用,我也忙完了,咱们一起回家吧。” 收拾好,两人一起回家。因为自行车被建东骑去了省城,没了车子,两人只好走路。 哪怕五点多了,太阳还是很晒,沈跃摘了一片芋头叶,挡在余思雅头顶:“走吧。”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你就不怕人笑话你?” 一个大老爷们举着一片荷叶那么大的芋头叶子看起来就搞笑。 沈跃脸皮厚,不在乎地说:“笑话什么?他们要笑话就笑话吧,反正过几天我就走了。” 提起这个话题,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一些。 虽然有些不舍,但余思雅早有心理准备,她扭头问道:“你准备哪天走?” “后天吧。”沈跃的声音有些低,情绪明显没刚才那么高昂。 余思雅笑了笑说:“那还有一两天呢,你想吃什么,我明天去给你准备。” 沈跃摇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又飞快地挪开,低笑道:“什么都不要想吃,就想你陪着我。” 余思雅想到她这么远陪她回来处理香香的事,不管发生什么冲突,他都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当即承诺道:“那我明天不去上班了,就在家陪你。” “好。”沈跃低头看着她,眼睛里仿佛有光,专注又动人,“过几年太平了,我就回来陪你。这几年委屈你了。” 余思雅诧异地望着他:“你……你说真的?我没这个意思,你不要放弃你的事业,咱们俩谁有空了就去看对方也是一样的。” 沈跃温柔地笑看着她:“我知道,我也没想过放弃自己的事业,是我想回来陪着你们。不过现在还不行,你还在念书,我怕我回来了天天缠着你,万一哪天让你大着肚子去上学怎么办?” “你真是坏死了,没个正形!”余思雅用胳膊肘顶了他一记,飞快地跑到了前面。 沈跃笑着追了上去:“好,我不说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别生气了,今晚想吃什么?我在县里的卤肉点给你买了好吃的,你猜猜有些什么?” 余思雅不搭理他:“不猜,我今晚就喝粥。” “这怎么行,喝粥哪有力气。”沈跃不赞同地说。 余思雅开始没想明白,大晚上吃过饭就要睡觉了,要什么力气。等晚上爬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就知道沈跃为什么这么说了,原来这家伙早有预谋。 爬上床后,这人就开始动手动脚,成年男女凑一块儿,又是合法关系,彼此都有情意,可不是天雷勾动地火。 余思雅有点上头,但理智还在,她推开了沈跃,气喘吁吁地说:“不行,没有套,我现在要念书要工作没时间怀孕生孩子……” 沈跃用力亲了她一口,压低声音说:“我买了。” 说着拉开了灯。 刺眼的光照在蚊帐上,余思雅有点不好意思,抬起手背遮住光线,低声说:“你开灯干什么?赶紧关了。” 沈跃变戏法一样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袋避孕套,还是小牛皮纸袋装的,跟先前买的很像,要不是厂家名字变了,余思雅都会以为是原先那一袋。 “我得先戴套。”沈跃拿起避孕套对着吹了一口气。 余思雅看到这一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以前以为避孕套吹气球是个玩笑话,没想到是真的。 沈跃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伸手关了灯,凑过来,对准她的唇轻轻咬了一口:“笑什么?笑你男人很有意思?” 好在避孕套只有两个,用完就没了,余思雅大大地松了口气,疲惫睡过去的时候想,这个时代的避孕套做得真是贴心了,两个正好。 等第二天醒来,余思雅发现还有更雷人的,沈跃竟然把避孕套洗干净了挂在屋檐下。 看到这东西,她就想起昨晚的事,脸上顿时觉得烧得慌,拧了沈跃一把:“你干什么?这东西不丢了还挂在这里,被人看到多丢人。” 沈跃很委屈,一言不发地将昨晚装避孕套的袋子递给她。 看到袋子后面的说明,余思雅才震惊地发现,难怪昨晚沈跃要对避孕套吹气呢,因为这时候的套套没有润滑油。而且现在国内工业不发达,缺少橡胶,套套不是一次性用品,而是反复使用,洗了晒干抹上石灰粉或爽身粉下回还能用。真是刷新了她的三观和认知。 她说话算数,这天没去上班,就在家陪沈跃。一开荤,沈跃就像只大型的狗狗,动不动就粘着她,而且特别容易兴奋,幸亏套不够用,余思雅才逃过一劫。 第二天,等她醒来的时候,床的另外一边已经空了。 余思雅爬了起来,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封信,上面是沈跃的字迹:思雅,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等我休假回来看你! 人在的时候不觉得,人一走,这座屋子顿时变得空荡荡的,余思雅心里也升起一种难言的失落。 好在她还有工作和学习,余思雅低落了几分钟,振奋起来,起床刷牙洗脸继续奋斗去。 到了养殖场,小李就来找她:“余厂长,沈跃同志今天一大早敲响了我的门,给我提了个建议,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住,让我劝劝你,以后回来就住养殖场。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你就住养殖场吧,你可是咱们养殖场的主心骨,你要有个什么,咱们养殖场还怎么发展?” 本以为很难说服余思雅,谁料余思雅听了这事后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好啊,你给我安排一间屋,下午我就去把东西收拾过来。” 她又不傻,香香出过这种事,她还被人揍过,都吃两次亏了,她还不知道吸取教训吗?再说了,红英也去了省城,现在家里都没人,她一个人回去还得自己做饭刷碗,不如呆在养殖场吃食堂,省不少事。 见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小李非常高兴:“屋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中午让马冬云收拾一下,晚上你就可以住进来了。” 余思雅兴致不大高:“你安排吧,对了,田中志判刑的消息传到公社来了吗?” 小李摇头:“还没有,怎么,田中志已经判刑了吗?” “嗯,应该这一两天通知就会下来了。”余思雅点点头。 小李还想问具体的,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清对方的身份之后,愣了一下,捂住话筒,对余思雅小声说:“胡秘书,梅书记的电话,接不接?” 该来的总会来,余思雅伸手:“给我吧。” 小李连忙将电话递了过去。 余思雅接过话筒放到耳朵边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胡秘书的声音:“喂,喂,李主任,听得见我说话吗?梅书记让余厂长今天就到县里来开个会。” 余思雅含笑道:“胡秘书是我,余思雅,梅书记找我是吧,好,我现在就出发。” 101 101 东风公社, 钱书记背着手走进来。 他好几天没来公社了,因为前阵子挨了打, 虽然没伤筋动骨, 但到底鼻青脸肿的,他一大把年纪了丢不起这个人,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出门。 直到脸上的淤青都消散了, 他才到公社上班。 坐下后, 他翘着腿问秘书:“听说余思雅回来了?” 秘书一边给他泡茶,一边点头:“是的, 回来几天了。” “哼, 她就没给我来个电话?”钱书记心里很不舒服, 他怎么说也算余思雅的前辈吧, 在他们养殖场门口挨了打, 她就不闻不问的, 都不关心一声? 秘书干了好些年,知道钱书记的脾气,委婉地说:“可能是她比较忙吧, 听说是特意回来处理她妹妹的事, 等忙完了应该就会打电话过来, 毕竟咱们两个公社合作最早。” 钱书记听了这话觉得舒坦多了, 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打电话来不急,就说我有会, 让她等等晚点再打……不, 就跟她说我还有五分钟, 让她别挂电话。” 秘书憋着笑应好。 到了上午九点多,电话铃声终于响起, 秘书要去接,钱书记叫住了他:“别着急,等一会儿再接。” 好吧,钱书记丢了这么大个面子,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找一些回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秘书等到电话快挂断了才接起:“喂,这里是东风公社……好的。” 沉默片刻后,他将话筒递给了钱书记。 钱书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衬衣袖子,瞧见递过来的电话,马上摆手给秘书使眼色,说好的要晾一晾余思雅呢,递电话过来干什么? 秘书面露菜色,不得不出声提醒他:“钱书记,蒋主任的电话。” 啊?听说不是余思雅,钱书记失了拿乔的心思,当即接过话筒,放在耳朵边,里面马上传来一声咆哮:“钱栋梁,让你接个电话,慢吞吞的,你是乌龟啊?” 钱书记赶紧陪笑脸:“蒋主任,对不起,刚才有个大队干部来找我办点事情,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蒋主任无心追究他这话的真假,冷声说:“怎么回事?为什么其他公社会出头?” 钱书记一脸茫然,试探地询问道:“蒋主任,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蒋主任听他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钱栋梁,你这个书记怎么当的?四十多个公社书记跑到县委来请愿,表示非常支持红云公社,你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啊?钱书记傻眼了:“这……这个怎么会呢?是不是弄错了?” 辰山县虽然穷,但是个大县,公社书记也非常多,总共有六十多个,相邻的公社可能还说过话,离得远的,见了也就脸熟,连个名字都叫不上来。王书记虽然是梅书记的秘书出身,在县里有些人脉,可到底年轻,才下来一两年,大家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的,实际上谁心里服他这么个毛头小子啊,就更别提余思雅这个女娃娃了。 他们俩肯定没这么大的能量说动四十几个公社的书记。别的不提,这么热的天,王书记就是挨个公社挨个公社的拜访说服对方,要跑遍整个县也没这么快啊。而且这么长时间,他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见钱书记竟然还质疑自己,蒋主任特别火大:“现在这些公社书记就在县委,我给你打电话之前,梅书记通知我,让我过去讨论,怎么讨论?民意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让我站在上面被他们糊弄奚落吗?” 钱书记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蒋主任,现在怎么办?” 蒋主任也没料到梅书记给他来这话,心里怄得慌,打电话给钱书记也是因为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听听他的意见,结果却得了这么个答复,蒋主任可真是失望至极。 “怎么办?你先来县委,尽快!”丢下这句话,蒋主任就挂断了电话。 钱书记对着空空的话筒愣了几秒,然后将话筒放了回去,想想又觉得不对,拿起电话给丰宁公社的黄书记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得到的答复却是,黄书记去县里了。再打电话给四通公社的曲书记,也是去县里了。 好家伙!这两个公社可是跟他们东风公社合作,共同开办了三公养殖场,结果这两个书记竟然背着他干这种事,知都没知会他一声,让他像傻子一样被瞒在鼓里。钱书记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心里不舒服极了。 秘书见他表情不好,试探地询问道:“钱书记,那要给你备车吗?” 这个点,去县里的客车早走了。 钱书记阴沉着脸,揉了揉额头:“让小孟准备一下车子,马上就出发。” 等钱书记赶到县委,发现蒋主任还真没夸张。大会议室里坐满了公社书记,热闹得跟年底开大会一样。 钱书记径自走到曲书记和黄书记身边坐下,插话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两人回头,看到是他,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曲书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问:“老钱,你怎么来了?” 钱书记心里有气,反问:“怎么?我不可以来吗?” 曲书记还想说什么,黄书记拉了他一把,直白地说:“老钱,大家人各有志,你要做什么,咱们不拦着你,我们想做什么,也不需要你的允许吧?没错,我们就是来县里表态,支持红云公社,支持余厂长。” 没想到黄书记这么豁得出去,直接把话挑明了。 钱书记恼火不已:“老黄,咱们好歹合作了这么几年,你们就这么对我的?” 黄书记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对你的?钱书记,说得你没私心一样,你搭上了蒋主任这艘大船不也没带我跟曲书记一程吗?大家立场不同,选择不同,我问心无愧,没什么好说的。” 一句话把钱书记堵得死死的,更让他难堪的是,坐在附近的书记都停止了说话,个个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笑话一样,还有人在悄悄私语议论他。 “你,我倒不知道你是这么看我的!”钱书记恨恨地说。 曲书记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站出来打圆场:“钱书记,咱们也不是针对你。只是饲料厂的资金、技术都是人家红云公社出,人家也有地,不建在他们那里,建哪儿?想让余厂长出钱出力打白工,换你是余厂长,你会同意吗?我可是听说了,余厂长已经表了态,不建在红云公社,就把饲料厂建到省城。真闹成这样,损失的还是大家,吃亏的还是广大的社员,你这又是何必呢?清河鸭养殖场好了,咱们也能跟着沾光,你看看,要不是有清河鸭养殖场,咱们的养殖场能开得起来,敢养这么多鸭子吗?这都是有余厂长在后面给咱们兜底。” “就是,没那金刚钻还揽那瓷器活,不是给自己找堵吗?人家清河鸭养殖场可是在省城开了门市部,还跟铁路局有合作,又在建新工厂,余厂长要文化有文化,要人脉有人脉,要本事有本事,咱们拿什么跟她比?” “对啊,依我说啊,咱们跟在清河鸭养殖场后头喝汤就不错了,这一年不是比一年更好了吗?只要清河鸭养殖场能做起来,做大,咱们就吃不了亏。没余厂长这本事,抢什么抢?” “反正我是有自知之明,我没那本事,还是安安心心跟在红云公社后面混呗,总比我自己瞎折腾强。让我去搞,我可不敢去银行贷款,也找不到人饲料的机器和配方!” …… 一人说一句,七嘴八舌的,说得钱书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难堪极了,知道这些书记已经拧成了一股绳子,站在了余思雅那边,他再留下来也是自取其辱。 深吸一口气,钱书记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梅书记带着余思雅和胡秘书过来。 双方面对面,胡秘书先笑着开了口:“钱书记,这会就要开始了?你去哪里呢?找蒋主任吗?我们刚才派人去请他,蒋主任说肚子不舒服,今天这会就不过来了,让梅书记主持就行了。” 什么肚子不舒服,根本是知道没胜算,来了也是丢人,所以不敢来吧。 哪怕知道这一点,钱书记也不敢说出来,只能憋着一股气说:“我……我去上个茅房,一会儿就过来。” 钱书记只是个听命行事的马前卒,针对他可没多少意思。胡秘书好脾气地笑道:“好,就不耽搁钱书记了,你快去上厕所吧。” 说完跟在梅书记和余思雅的后面进了会议室。 等三人都进去之后,钱书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到会议室里发出来的热烈掌声,他嘴里泛苦。难道他真的错了吗?哼,他就不信,其他公社书记没想过要把厂子扒拉到自己公社。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次算他倒霉,相信了蒋主任这个外强中干,给他画饼的家伙,站错了队! 余思雅没管钱书记,她的眼界高了,钱书记已经不配作为她的对手了,这次真正的对手是蒋主任。 可惜这个人太狡猾,太不要脸,见情况不对,干脆找借口不来,让钱书记一个人过来吸引火力。 梅书记带着余思雅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胡秘书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站在一旁说道:“诸位公社书记,大家好,你们的诉求,县委已经收到了,梅书记非常关心大家的意见,将余厂长请了过来。下面请余厂长给大家讲话。” 余思雅站了起来,先朝下面鞠了一躬:“我在这里,先谢谢诸位书记对我和清河鸭养殖场的信任与支持!大家的请愿书,胡秘书也给我看了,既然大家盛情难却,那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就却之不恭了。我们会尽快将厂子建起来,然后收购各公社多余的粮食,同时我向大家承诺,从明年开始,饲料厂有一半的新员工会向各公社公开招聘。届时,我们厂子的李主任会将具体的招工要求发放到各公社。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在这里承诺,我们的总厂不会搬迁,会一直留在红云公社,带动全县经济的发展,让全县的百姓都过上更富足的生活,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和意义!” 她这话一说完,下面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随后梅书记发表了讲话,重点指示大家要做好秋收的工作,他会抽几个公社临时下乡走访。 等钱书记磨磨蹭蹭回来的时候,会已经开完了,各公社书记们三三辆俩笑呵呵地离开,钱书记头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孤单,他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他看到余思雅在跟胡秘书讲话。 余思雅说:“不用了,这个事就由我去办吧,哪还用胡秘书特意走一趟。你要觉得我一个人不行啊,那就让钱书记陪我走一遭呗!” 胡秘书瞅了钱书记一眼,眼睛里带着笑意:“也好,确实没比钱书记更合适的人了,那就麻烦钱书记了。” 钱书记一脸懵逼,诧异地看着两人,什么意思,给他布置了任务?就不问问他的意见吗? 下一秒,余思雅就笑盈盈地扬了扬手里厚厚一叠请愿书:“钱书记,听说蒋主任一直不赞成将饲料厂建在我们红云公社。但各公社书记太热情了,盛情难却啊,他们都集体写请愿书了,我也不好拂了他们的美意,只能去向蒋主任说明一下情况了,希望他能谅解。我对计划委员会不大熟,想必钱书记比较清楚,还麻烦钱书记帮忙带个路!” 钱书记很无语,明知他是蒋主任的人,还让他给蒋主任送这玩意儿去,是嫌他活得不耐烦了吗?可看着一旁笑得甚是亲和的胡秘书,钱书记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胡秘书代表的是梅书记,他的意思就是梅书记的意思。 钱书记脑子里轰地一下,仿若有什么炸开,被升官发财迷住的心窍头一次这么清明。他都干了什么?竟然敢跟蒋主任搅和在一块儿,去余思雅嘴里夺食?她身后可是站着梅书记。 计划委员会只能管县里的国营单位,可管不了乡下,更管不了他这个公社书记,难怪曲书记那个滑头会站出来表态呢! 他可真是糊涂,被嫉妒和权力欲迷晕了眼! 钱书记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了下来。他很清楚,因为这个事,他在梅书记这里已经挂上了号,虽然梅书记看样子不会怎么跟他计较,但再想往上走,只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见钱书记的脸青白交加,布满了悔恨之色。余思雅明白,他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哎,神仙打架,凡人干嘛要掺和其中呢,好处没捞着反而惹一身腥,这就是没那实力还瞎掺和的下场。得亏梅书记是个心胸开阔的领导,不然有钱书记难受的。 “钱书记,你看你方便吗?”余思雅又笑着问了一遍。 钱书记能说不方便吗?他闭了闭眼压下懊恼的情绪,努力扯出个笑容说:“方便,余厂长跟我一起来吧。” 今天也让他发现了自己跟余思雅的差距。哪怕他再不承认,但现在开会余思雅坐的位置都在他们这些公社书记之上了,他不服都不行。 好在钱书记脸皮厚,想通之后,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路上还找了几个不痛不痒的话题跟余思雅闲聊。 余思雅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两句。 到了计划委员会办公室,大家才停下来。 钱书记硬着头皮上前敲门,虚掩的门里传来蒋主任不爽的声音:“进来!” 见是钱书记,他的脸拉得长长的,还来不及问钱书记情况,他就看清楚了紧随其后的余思雅,蒋主任当即站了起来,恼怒地说:“你来干什么?” 余思雅笑眯眯地将手里这叠请愿书递了过来:“给蒋主任看看这个。哎,不是我们红云公社想开饲料厂啊,是各大公社极力推荐,盛情难却,我们公社就勉为其难接下这个任务吧。” 这话说得太欠揍了,蒋主任脸色变了又变,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你有种!” 已经赢了,还跑过来挑衅,这不是把他的脸往地上踩吗? 余思雅淡淡地笑了,将他没接的请愿书直接拍在他的胸口:“蒋主任,你看我们红云公社还有建厂的资格吗?” 蒋主任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见他脸涨成了青紫色,余思雅体贴地说:“既然蒋主任没意见,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钱书记看余思雅走了,赶紧跟了上去,背后传来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他也没敢回头。 直到出了计划委员会,他抬起手背摸了一下额头,摸到了满头的汗水。 钱书记神色复杂地看着余思雅的背影,特意来一趟,就这么算了?他以为余思雅要找蒋主任算账呢? 余思雅回头看他:“你这么希望我跟蒋主任打起来?是不是希望咱们俩打得两败俱伤啊?” 钱书记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赶紧摇头:“我没这个意思。” 余思雅笑了笑也不在意。钱书记以为她是特意来打脸,给蒋主任难堪的。他可真是想多了,她没这么无聊,赢了特意去奚落对方,给对方颜色看,多没意思,还显得下乘。 她这么做,是梅书记特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破除蒋主任的威信。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国内的风向标在变化,很显然,梅书记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而且做出了选择。他是支持改革的一派,势必会跟蒋主任这种旧势力起冲突。 但蒋主任做了一二十年的计划委员会主任,在县里各厂矿企业中的威望很高,人脉也很广,不破除他的权威,改革很难进行。 梅书记就是要用一点一点的小事去瓦解蒋主任在各国营单位中的公信力,在县里的企业中撕开一道口子,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余思雅一个小小的村办厂子的厂长都敢于去挑战蒋主任的权威,还让蒋主任无可奈何,这落到其他有想法的国营单位眼里,他们焉能不生出点想法? 梅书记一直支持他们养殖场的工作,加上余思雅也是锐意改革的一派,这点小事她当然要去办了。 不过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没必要跟钱书记讲,他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也扯不进来,帮不上忙,添不了堵,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余思雅也不想跟他多说:“钱书记,王书记还在等,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钱书记见余思雅说话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松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余厂长,不好意思啊,我……我这一时脑子发晕,犯糊涂,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你别跟我计较。” 他挖墙角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大家是老朋友呢?余思雅笑眯眯地说:“钱书记哪里的话,都是小事,你言重了。” 话是这样说,来年招工肯定要少招一点东风公社的人。 钱书记还以为余思雅真不计较了,连忙摆手:“那……那我就不耽搁你去找王书记了,回去再聊。” “好。”余思雅笑着摆了摆手,穿过马路,去跟王书记汇合。 王书记从梅书记办公室里出来,抬起手扇了扇风,跟余思雅抱怨道:“最近这天气啊,跟烤火炉子一样,真是太难受了。” 余思雅笑道:“马上就要秋收了,天气热一点不是好事吗?也能避免粮食烂在地里发霉。” 王书记笑着说:“是啊,刚才梅书记把我留下,就是叮嘱我这个事,让我一定要搞好这次秋收,同时让我盯着点附近几个公社,要是有什么情况赶紧向县里汇报。咱们今天一定要打好秋收这个硬仗!” 余思雅理解梅书记为什么如此重视今年的秋收,因为今年辰山县采取了以各小队为基础的竞争模式。梅书记是希望能看到成效,如果粮食大面积增收,他也更好向上面要政策支持。 毕竟,一切都要靠成绩,靠事实说话! 余思雅想了想说:“水稻还要过一阵子,玉米应该陆续都能收割了吧。那我们这饲料厂还能建起来吗?” 施工队都是公社社员,农忙在地里干活挣工分,闲时出来建房子挣点钱补贴家用。 王书记怕夜长梦多又生变,立即说道:“建,咱们公社一万多个人呢,腾出几十个劳动力建房子还是有时间的。”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顺便去水泥厂转一圈吧,都好久没见这些老朋友了。”余思雅想来都来了,又不是很远,加上现在太阳大,气温炎热,回去也不方便,索性就去几个合作的厂子转转,把水泥、砖块、河沙、石子、石灰等建筑材料采购了。 第一站去的是水泥厂,这回厂长亲自接待了余思雅和王书记。 “余厂长,王书记,稀客啊,快请坐,什么风把你们给刮来了?” 余思雅笑着说:“任厂长客气了,今天过来是想跟你们谈采购的事。我们要建饲料厂,需要一批材料。” 任厂长特别好说话:“成,要多少你们直接过来拉,用多少算多少,等厂子建好了,咱们再算账。我信得过你余厂长。” 这会儿厂子都是公家的,这也就造成很多人没有催账的意识,不担心对方赖账,赊东西特别好说话。 但余思雅不喜欢这样,你接收了别人这样的人情,回头有合作,也可能要还对方这样的人情,很容易造成烂账。一二十年后,很多国营厂子经营不善,除了效率低下缺乏市场竞争力这个最主要的原因以外,也有一部分账目混乱的因素。 “谢谢任厂长的好意,但这怎么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谁也不吃亏,等来拉水泥,我就让他们给你结账。”余思雅微笑着婉拒了。 她要付钱,任厂长自然不会拦着:“哎呀,余厂长你真是个痛快人,诚信又讲究,跟你们厂子做买卖,我从来不担心钱的事。” 余思雅客气道:“应该的,买东西付钱天经地义。” “余厂长真是个耿直人。”任厂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个,余厂长有个事我要跟你说啊,你哥他这又没来上班,这都请好几天假了。他这样老不来上班,别的员工会有怨言,这到底什么情况啊,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肯定是挨了打,不好意思来上班呗。余国辉这个人,本事没有,好面子倒是跟余大庆有得一拼。 余思雅自然不会帮他兜底:“这我也不大清楚,任厂长,你按厂子里的规矩办,不用顾忌我。咱们养殖场员工要是无缘无故老是请假,那咱们也是要扣工资的。” “有余厂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任厂长听懂了她的暗示,笑着道。 双方又聊了几句,余思雅以要去其他厂子为由,跟任厂长道了别。 出门后,王书记问:“你说他知不知道今天的事?” 余思雅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嘛,我都来采购水泥了,任厂长这么聪明,还猜不到吗?” 王书记失笑:“有道理。” 这天下午,两人又相继拜访了好几家相关单位,搞定了原材料的问题,这才回去。 因为王书记要忙着秋收的事,余思雅决定自己监工造饲料厂,不过人手还是公社帮忙招的。 第二天一大早,材料就运了过来,余思雅找到施工队的工头,直接说道:“厂房先不急,先将仓库建起来。” 因为耽搁了十几天,很快就秋收,再先建厂房后建仓库已经来不及了。余思雅准备先把仓库建好,收购一批玉米再说。 这个年代的人有个特点,集体荣誉感很强,加上有人盯着,而且只建一层,工人们的速度很快,第一天就把地基打了起来,一个星期后,三座仓库的基本框架有了,就还剩地面和墙壁需要处理。 余思雅便让马冬云去盯着,她开始忙其他的事,第一件就是准备钱,因为大规模收购玉米,这个资金需求可不少。而且这次牵涉几十个公社,养殖场也不能赊账,因为这样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恐慌。社员拿不到奖励金,也会打消他们的积极性,造成一定的动荡。 哪里都要花钱,必须得算好了,不然一旦资金链断裂就麻烦了。乡下人保守,而且她已经向县里的银行贷了好几万,还没到期,现在又去贷款,麻烦不说,还会被许多人盯着。 余思雅便把主意打到了省城的银行。 抽了个空,她直接带着材料去省城,让楚玉涛陪她一起去贷款。 这次贷款余思雅是以要在省城建厂房为名,准备了两个门市部的相关资料,还有清河鸭养殖场的厂房面积,固定资产等相关证明,以展示他们有还款的能力。 她这些厂房、机器和门市部都是固定资产,有了资产证明,再加上现在这时候很好贷款,余思雅申请的二十万贷款第二天就被批了下来。 余思雅给楚玉涛留了五万作为建厂房的费用,其他的十五万全带回了乡下。 这时候,乡下的玉米也进入了抢收阶段,怕下雨影响到玉米的收成,王书记亲自下乡,挨个大队巡视,鼓励大家加班加点将玉米收起来。 玉米从地里收回来之后,还有两个重要的工作要做,一是晒干,二是脱粒。这会儿乡下没有玉米脱粒的机器,全靠人手工将玉米粒剥下来。 这时候,全村男女老少,连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都上场了。王书记在广播里不断地鼓励大家,还再次强调了三月许下的奖励政策。 有了奖励这根胡萝卜吊着,大家干劲十足,就连不少厂子里的职工晚上下班回去也跟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剥玉米。 五天后,相继有小队完成了玉米的脱粒和晒干工作。 王书记亲自带着公社的干部去验收成果,她还邀请余思雅一块儿去,但被余思雅给拒绝了。 这个事情枯燥又耽误时间,一个小队一个小队的轮过去,估计没个几天完不了工。 为了方便运送粮食,余思雅从厂子里调了一辆货车过去。每个小队,称重后留下往年分的玉米份额,余下的分为两份,一份上交完成纳粮任务,另外一份就直接运了清河鸭养殖场,按照比粮站收购价高一分的标准卖给清河鸭养殖场。 这个过程,公社干部,大队会计和小队长以及清河鸭的杨会计都会在场,并记录下相关的数据,公开透明,以免出现腐败问题。 三天过后,清河鸭养殖场的仓库已经不够装了。饲料厂的仓库虽然建成了,但还要晾晒十天半月,蒸发掉墙壁和水泥地里的水分,才能让粮食入库,不然容易发霉变质。 更要命的是,其他公社也迎来了大丰收,多余的玉米怎么处置成了一个问题。 当然也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卖给粮站。可梅书记和各公社书记都不愿意,他们把粮食卖给了粮站,后面想买回来,还得要指标,太麻烦了。 而且清河鸭养殖场已经放出了消息,饲料厂的收购价比粮站高一分。可别小瞧这一分,这会儿一斤玉米也就一毛钱左右,多一分可是高了10%,算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有更贵的,谁愿意便宜卖? 大部分公社书记都跟余思雅没交情,不好意思把电话打到清河鸭养殖场,干脆找胡秘书。 胡秘书向梅书记反应了这件事。 梅书记第一个反应就是骂人:“蒋主任干的好事,要不是他横插一脚,饲料厂的仓库都能用了。这老家伙,净给咱们添麻烦。” 胡秘书笑道:“蒋主任知道这会儿粮食大丰收,估计已经急红眼了。” “谁管他!”梅书记心情好,笑道,“打电话给余厂长,这批粮食只有他们饲料厂能吃下,跟她商量商量。” 胡秘书便把电话打到了余思雅那儿,征询她的意见。 余思雅笑着说:“我也正想打电话给胡秘书提这个事呢,没想到你先打过来了。我先问问,今年县里的玉米增产了多少?” 胡秘书笑呵呵地说:“比往年的产量翻了一倍多。梅书记下乡督促秋收时看过了,水稻也比以前长得好,产量肯定能增加不少。”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玉米到底是粗粮,口感不是很好。大米丰收,大家今年就能吃上更多的精细粮了。 “那挺好的,水稻增产的那部分县里有什么安排吗?”余思雅笑着问道。 胡秘书没多想:“当然是卖给你们饲料厂,各公社社员辛苦了整整半年,等着拿奖励呢。梅书记说了,咱们的承诺一定要兑现,绝不能失信于民。” 余思雅赞同:“有道理,不过胡秘书,现在人都不能顿顿吃上白米饭,这我们要是拿稻谷做饲料喂养鸭子,说出去也不好。所以我有个想法,我们饲料厂就只收玉米、大豆之类的粗粮,精细粮由各小队完成了纳粮任务后,按照工分和人头计算,分给社员,当然多劳多得,干活卖力的可以多分一部分,具体地细则你们来宣布。” “这样各公社的奖励金一半由现金付给社员,另外一半用稻谷做补贴。如果社员更希望拿到钱,也可以将这部分稻谷卖到粮站,你觉得怎么样?” 现在精细粮多难弄啊,城里人都不够吃,更别提乡下了。有多余的稻谷谁愿意低价卖给粮站? 胡秘书觉得这主意可行:“余厂长,你这安排更合理,一会儿我就向梅书记反应一下。不过我今天打电话还是要催你个事,好些公社打电话来询问收玉米的事,你们厂子什么时候收购?得尽快安排上,公社的仓库爆满,马上要收水稻了,必须得腾出来。” 这确实是个问题。每个小队都有保管室和仓库,但规模都比较小,因为这些年粮食一直挺紧张的,纳粮之后就队里分了,也没多余的粮食可以长久储藏,所以很多仓库都没扩张,甚至年久失修,老鼠横行。 不过公社装不下,不代表社员们的家里也装不下嘛。社员家里有的是仓库和装粮食的柜子、坛子,只嫌粮食太少,不会嫌粮食没地方放。 余思雅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胡秘书,马上就要收水稻了,别说我们仓库没准备好,就算准备好了,车子挨个公社的收购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完成的,到时候得耽误大家收割水稻了,你说是吧?” 胡秘书想了想现在的运力,还有收购得称重结账这些事,确实不是几天就能完成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这批玉米怎么处理就成了麻烦。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愁粮食太多了。”胡秘书自嘲地说。 余思雅笑道:“胡秘书我有个想法,将这批玉米按照奖励的标准发下去,发到社员们的手中由他们保管。等秋冬季,农闲的时候,我们养殖场的车子开到各大队,逐个大队收购。同时各家各户自留地里多余的玉米也可以一并收购了,价格一样,如果大家不放心,我们饲料厂可以现在就支付一半的定金。你看怎么样?” 这样一来,能够大大地缓解饲料厂的库存和储藏压力。而且社员也得了实惠,今年水稻丰收,大家分得多了,玉米的消耗自然就要少一些,那自留地里种的玉米自己吃不完就只能卖了。卖给饲料厂还能多得个几块钱,谁不乐意?而且是饲料厂上门收购,也不用他们辛辛苦苦挑去粮站了。 而且饲料厂还先付了一半的定金,大家也不用担心饲料厂赖账反悔。这个事对社员来说,没半点风险,傻子才不答应呢! 想明白了其中的好处和可操作性,胡秘书兴奋地说:“余厂长你可真有主意,我这就去跟梅书记汇报,他要没意见,今天就把这消息通知下去。” 102 102 急着秋收, 县里的速度非常快,当天就将这个政策传达到了各公社, 并让各公社算出能卖的玉米数量, 会计到县里来登记相应的数量,领定金。 因为定金是从清河鸭养殖场出,养殖场少不了要出面。全县多出来的玉米, 涉及资金金额比较大, 来的估计都是领导,余思雅担心杨会计一个人撑不住场子, 索性一道去了。 梅书记也很关心这个事, 怕出问题, 派了两名信得过的同志过来帮忙登记作证, 而且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纠纷, 没法对证, 所有登记数据都做了两份,一份给清河鸭养殖场作为以后收粮的凭证,一份留在县里存档。核对无误后, 双方都按了手印。 三方合作,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将六十多个公社要卖的玉米全部统计完全, 并将定金发放给了各公社。 真是花钱如流水, 仅此一项,余思雅在省城贷的十几万都快花光了。 不过想到接下来一年都差不了多少粮食, 饲料厂会带来丰厚的回报, 余思雅觉得花这点钱又不算什么了。 忙完之后, 胡秘书亲自过来找她。 “余厂长,辛苦了, 你还没吃午饭吧,梅书记刚才开个会拖到现在,正好也没吃饭,让食堂多做了一道菜,你也去吧。” 梅书记这会儿还想着她,余思雅当然不能推辞,微笑道:“好,辛苦胡秘书跑这一趟。” 将登记册交给杨会计保管后,余思雅就起身去了食堂。 这个点大部分人都吃过饭了,食堂里只有两张桌子还有人,梅书记单独坐在一张桌旁,手里拿着报纸在看。 余思雅走近瞄了一眼,最近c省没什么大事,报纸上报道得最多的就是粮食丰收的新闻,毕竟嘛,粮食是国泰民安的根本,吃不饱饭,其他一切都是白搭。 听到脚步声,梅书记抬头,露出一张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一个维度的脸,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余厂长来了,坐。小胡去让师傅加菜了,余厂长今天辛苦了,又让你特意跑一趟。” 余思雅依言坐下,笑着说:“梅书记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最辛苦的是梅书记你。这段时间频繁下乡,梅书记都瘦了。” 梅书记将报纸折了起来,放在一边,摆手说:“我不辛苦,最辛苦的是咱们的老乡啊。辛辛苦苦一年也就将将能够填饱肚子,真是不种地,不知道农民的艰辛。” 这段时间经常往乡下跑,梅书记也体会到了农民的辛苦和不易,面朝黄土背朝天,大中午丢下碗就要下地,其中的辛苦,没种过地人完全体会不到。 余思雅含笑点头:“是啊,不过现在越来越好了,我相信明年还会更好。” 梅书记隔空指着余思雅:“你这小同志就是会说话。” 余思雅只是笑。 梅书记也不在意,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今年的丰收让他看到了农村的巨大潜力,如果年年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农民挨饿将会成为历史。 “余厂长,咱们县的玉米产量目前已经统计出来了,比之去年增长了135%,翻了一倍还多,这可真是出乎咱们当初的预料,我当时还想着能增加个百分之三五十就已经是个意外了,谁知道结果这么好。对了,你看最近的报纸了吗?” 余思雅摇头:“最近忙糊涂了,还没来得及看。怎么,最近报纸上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梅书记将一旁的报纸递给她:“你看看。” 余思雅打开省报,从头版开始看,一目十行地扫过,大致浏览了一下。头版是省里领导讲话,要务必保障秋收,号召大家尽快抢收,完成今年的任务,接着是一些地市级举行抢收的誓师大会之类的,还有个别地方说今年的产量增加了多少。 几乎一半的版面都在讲秋收,就连第二届大学生即将入学这个消息也只得了个小豆腐块的版面。 “省里领导很重视秋收啊。”余思雅看完后说道。党媒是政府的喉舌,很多时候代表着政府的态度,这样大篇幅的报道秋收,可见省里对秋收的重视。没办法,这差不多一个月的收获,关系着几千万人接下来一年的口粮,怨不得大家如此重视。 梅书记低头喝了一口水,笑着说:“是啊,我看过最近这几天的报纸,也听了广播电视新闻,很多地方的秋收成绩,跟咱们县比起来,差距不小,但都已经很振奋人心了。余厂长,你觉得咱们这个成绩能上报吗?” 余思雅到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梅书记的意图。 她笑着说:“当然能,咱们这项改革创新的举措,可是大大促进了农村生产力,如果能在全省推广开来,明年的粮食产量岂不是能翻倍。这样大家都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余思雅是真这么想。小岗村要明年才开始偷偷摸摸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明年秋天才能看到成效,正式在全国推广是在82年以后去了,晚一年就得少收多少粮食,农民又要多饿肚子一年。 他们省先这么搞集体小队奖励制,不冒进,又能提高农民的积极性,等小岗村彻底解放农村劳动力,粮食产量跨越式增长,让上面的领导看到改变农村生产关系的好处,中央肯定包产到户这一大胆举措,下发文件,他们就能顺利地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转变。中间这几年过度,能多收粮食,也能让大家逐渐意识到更公平的分配方式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总归不是坏事。 梅书记很满意余思雅这个答案:“跟余厂长你说话就是痛快。你这话让我吃了颗定心丸啊。”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我跟省报、省台的记者同志们倒是认识,可以请他们过来。不过我建议,咱们县的成绩还是先报到市里面,不然市领导先从报纸上知道咱们的成绩,多不合适。” 领导也会觉得没面子啊,尤其是省里问起,市里一问三不知,像什么话,这不是给市领导没面子吗? 梅书记作为老干部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这是自然,就是水稻还没收割完成,没法统计数量。咱们县的水稻收得相对比较晚一点,等收完了,统计出数据,得一个月后去了,这个事再提好像也不是很合适了。” 哪里不合适?只是到时候临近国庆,举国欢庆,各种媒体都会争相报道国庆的事,秋收就没这么高的热度罢了。梅书记虽然不会用后世的词来精准地表达这个意思,但他已经有了这个意识,知道现在该蹭热度,所以说啊,不要小瞧领导的智慧。 “确实,要不咱们就先把玉米报上去吧。回头我跟省报省电视台的记者沟通,让他们来采访的时候,顺便也提提稻谷增产的事。咱们到时候可以找一个先收获的大队,统计出他们大队去年今年的稻谷产量,做个对比,也能反应一定的情况嘛。”余思雅笑着道。 梅书记激动得一拍手:“我就知道,余厂长你肯定有办法。这个方法可行,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 余思雅含笑道:“好,过两天我去省城就跟路主编他们沟通,有了消息我再联系胡秘书。” 梅书记赞许地看着余思雅,这小姑娘有能力,而且执行力强,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了,她一门心思扑在养殖场上,不然倒是可以调来做他的帮手。 吃过饭,余思雅就跟杨会计回养殖场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八月已经接近尾声,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实习的同学们也该要离开了。 送走这批人之前,余思雅决定给他们举办一个欢送会。 这些人可都是天之骄子,以后各行各业精英,搞好关系,对养殖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多的都做了,也不差一顿饭,临走的时候煽煽情,让这些人对养殖场有个更好的印象,以后想起这段实习的经历,满满都是回忆。 现在物质贫乏,大夏天远道而来实习的同学一般都是家庭比较贫困的学生,一年都吃不了几次肉。余思雅也不搞其他花里胡哨的,干脆来点实惠的,让人去肉联厂购买了两头大肥猪、杀了,一顿全做了。 养殖场职工加上实习生,总共有七百多个人。两头大肥猪有四百多斤,去掉下水、猪血等,光是肉都有三百多斤,平均下来每个人能分到差不多半斤肉,很多人过年都吃不了这么好。 这一天,厂子里热闹得跟过年似的,不少有家有口的职工舍不得吃独食,打了饭菜,端回家,跟家里人分享了。剩下实习生和知青还有一部分本地没家累的职工,都挤在食堂,大口吃肉,大声唱歌,还有不少年轻人上去表演节目,唱歌、朗读诗歌、表演口风琴,热热闹闹的,特别喜庆。说道动情处,还有人上台即兴演讲。 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辛苦,被工人师傅们说笨的时候很委屈,但两个月下来,每个人都在工作中得到了成长和锻炼。现在想起来都是满满的不舍,就跟军训一样,训练的时候哭爹喊娘,天天嚷着累死了,等军训要结束了,再回忆起来,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大家更多的是不舍和留恋。 欢送会在众年轻人的恋恋不舍中结束,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分别坐上了两辆货车,赶在中午前回省城了。 送走了实习生,红云公社又迎来了一对新的客人,贺中华教授和他的妻子林淑。 潘永康将实习生们送到省城后,顺路将贺教授两口子接了回来。 为了避开中午下午的高温,潘永康特意留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才带着他们出发,到了红云公社,时间才上午十点多。 余思雅亲自去公社接了贺教授两口子。 他们的行李不多,就两个箱子,一个箱子是两口子的衣服,还有一个箱子全是贺教授当年藏起来的手稿和书籍。这些可是不可多得的财富,现在国内想买都不一定能买到,也难怪贺教授将它们当宝贝一样藏起来。 “贺教授,林阿姨,你们辛苦了,请跟我来。”余思雅微笑着说道。 林淑还是有些怕生,尤其是到了陌生的环境,更是不安,躲在贺教授身后,双手紧紧攥着贺教授的衣服,两只单纯漆黑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余思雅。 怕吓到她,余思雅没多看她,甚至跟他们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贺教授点点头,拉着妻子的手跟着余思雅穿过刚刚建成的饲料厂厂房,往后面的小院走去。 这栋独栋小院是七月的时候余思雅探亲之前就让王书记帮忙建造的。已经建好了二十多天,最近又是高温,太阳天天火辣辣地照射着房子,蒸发很快,房子里的墙壁水泥都干了,看起来干爽清净。 前阵子,余思雅又让马冬云找了木匠做了相应的家具,现在都已经安放好了,只要拎包入住就行。整座房子坐北朝南,三间砖瓦房,一间是客厅接待客人的地方,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一侧还建了两间瓦房,分别是厨房和厕所浴室。 院子外还用竹子扎了一圈篱笆,将房子围了起来,院子的周边移植了一些本地容易成活的花花草草。这会儿,篱笆上爬着星星点点的紫色牵牛花,被太阳晒得闭上了喇叭,没精打采地耷拉在叶子上,篱笆旁开着一圈热情似火的串串红,还有花瓣掉了一地的指甲花,让小院看起来漂亮又精致,若不是几百米远外就是几栋楼房,这地方看起来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贺教授看着这个温馨一应俱全的院子,知道余思雅是上了心的,紧绷的唇线稍微缓和,哑声道:“谢谢余厂长,这安排我们很喜欢。” 他看着妻子盯着盛开的花瓣那雀跃的眼神,心也跟着放松,也许在这个全新的地方,妻子会忘记从前的伤痛,慢慢走出来。 余思雅含笑道:“贺教授你们喜欢就好。明天我就要去省城上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找马冬云同志,她是我们的办公室主任,以后负责你们的生活安排。” 马冬云连忙笑着冲贺教授和林淑打了个招呼。 贺教授点头,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余思雅指了指离小院最近的那栋建筑:“这就是以后我们的饲料研发中心,现在还只有贺教授你一个人。如果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可以联系对方,我们饲料厂非常欢迎有志之士的加入。” 现在国内饲料业还是一片空白,余思雅也不知道去哪里挑人。她有两个方案,一个是贺教授找以前的老伙计过来帮忙,还有一个就是贺教授带徒弟,饲料厂自己培养自己的研发人员。当然,这两者并不冲突,可以同时进行,因为现在厂子里最缺的就是人才。 贺教授以前就是搞这个的,对现在这个情况并不意外,他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余思雅也没追问,笑着说:“需要什么器具、材料,你尽管跟马冬云同志提,她会帮你准备好。另外,我们会派六个高中生过来,你可以从中挑几名做你的助手。” 虽然是草台班子,但也不可能什么都指望贺教授一个人干,打下手的总得有两个吧。为了避免贺教授反感,余思雅也没指定人数,留多留少留谁都由贺教授自己做决定,毕竟说是助手,其实相当于贺教授的半个徒弟,总得他投缘满意才行。 这条件不算过分,贺教授没反对。 余思雅看得出来,他们两口子对外人还是很戒备,说完了正事,没有多留,带着马冬云走了。 出了饲料厂,余思雅吩咐马冬云:“选六个高中生,不拘知青还是本地人,就一个要求,文化知识要比较扎实的那种,做事踏实勤快。” 其实这都有些委屈贺教授了,但没办法,能考上大学的谁不去上大学,放弃前程来做个落魄教授的助手。如今只能矮个子里拔高的了,希望这些人能好好把握住机会,提高自己。 马冬云点头应是。 余思雅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在饲料厂正式开工之前,还没有食堂,辛苦你每天给贺教授老两口送一日三餐,让食堂做清淡点。我答应了他们包食宿的。” 贺教授一看以前就是醉心学术的人,估计不擅厨艺,林淑如今这状态,也不适合做饭。 马冬云看出余思雅对这个老教授的重视,连忙郑重地表示:“余厂长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贺教授夫妻的。” “嗯,你办事细心,我很放心。有什么事搞不定的,打电话给我。”余思雅最后叮嘱道。 说完了贺教授的事,余思雅又回厂子里交代了其他情况,并找施立平单独谈话。 今年施立平又落榜了,连续两次高考落榜,眼看着比他年纪小的同志,有高考离开的,也有找关系回城的,就他还没着落,施立平的状态明显有些差,眼窝深陷,眼睛没有光泽,像只身陷囹圄的困兽,比之三年前初见的时候状态还差。 “余厂长,你找我?”施立平局促地站在余思雅面前。 余思雅指了指椅子:“坐,咱们谈谈。你跟叶梅是当初第一个找上门来要工作的知青,也为咱们养殖场拉来了不少订单,是咱们厂子里的老员工了。你对咱们清河鸭的发展有什么想法?” 施立平张了张嘴,斟酌了一下说辞:“余厂长能力出众,清河鸭在你的带领下,发展非常迅速,我想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辰山县最大的厂子。” 余思雅含笑点头,又说:“我听说上次火车站门市部招售货员,你也报名了,但没有通过。你怨不怨我?” 施立平苦笑了一下:“余厂长,我已经下乡13年了,不是十几年前的愣头青了,我知道你们招的售货员都是在省城有一定人脉,对养殖场发展有帮助的职工。我不符合这个要求,养殖场要发展,要扩张,要养活这么几百张嘴,这么做没错,这样才能将养殖场的利益最大化。是我自己没办法提供养殖场需要的价值,你不选我,我也没意见。” 余思雅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施立平同志,你有没有想过长期留在红云公社,建设红云公社,践行你当初下乡的初衷,将红云公社打造成一个富饶、美丽的小镇?” 施立平下乡那会儿,还没有强制要求知识青年下乡,他是听从了号召,抱着建设广大农村的梦想自愿下乡的。但等到了乡下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一切跟他想象的不一样,想回去却不容易了。 他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城市年轻人到了机械化水平极低,主要以手工劳动为主的农村,根本没用武之地,只能日复一日的蹉跎青春。 现在余思雅忽然跟他提最初的梦想,他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思雅也不要他现在就给答复,笑着说:“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也可以写信了解一下想办法回城的知青、老同学们的近况,仔细衡量之后再给我答复。如果你还想回城,我也尊重你的想法,甚至可以给你透露点信息,照以后的发展来看,你们回城是迟早的事,应该等不了多久了。” 施立平眉心一跳,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余思雅笑着说:“不管你是决定留下来,还是决定离开,我都希望这是你发自内心做出的选择。” 是走是留都得他心甘情愿才行,强扭的瓜不甜。但选择了就不要后悔,不然她可不放心将饲料厂交给他。所以余思雅才会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谈,让他仔细衡量清楚再做决定。 施立平若有所思地走出了余思雅的办公室,脑子里乱哄哄的,但他是个差不多快三十岁的青年了,不是不更事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余思雅找他谈这些不会是无的放矢。 这很像是要重用他,否则一个普通的销售员,余厂长何必跟他谈这么多!那她准备将他放到什么位置呢? 有很多个想法,在答案公布之前,施立平也不好找人求证。他想了半天,决定给以前交好回城的知青和同学写信,又给家里人写信,了解这一两年回城知青的近况。 既然余厂长特意提了这个,总不会毫无意义,兴许这能帮他找到答案,下定决心。 余思雅找施立平谈完这件事后就不管了,只要施立平写信去了解知青们回城的状况就会清楚,留在蓬勃发展的红云公社并不是什么坏事。 最近一两年才回城的知青,大多是家里有点关系,但关系又不是那么给力的那种,所以会拖到现在才弄到工作岗位回城。他们回去后,绝大部分人从事的也是最普通的工作,很多都会像父辈那样在流水线上当一辈子的工人,发展前途可以说是一眼能望到尽头。 而且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很多明后年大规模返城的知青,连工作都没有,那才更惨呢!有一部分人直接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成为被严打的对象。 城里除了比他们红云公社更发达,生活更便捷以外,论前途这些去做了工人的知青未必比得上他们养殖场的职工。施立平但凡没被回城这个执念冲晕头就该知道怎么选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这也算是对施立平的一种考验,如果这关他都通不过,那饲料厂交给他管理也不合适了。 安排好厂子里的事,次日余思雅就回城了。 一回省城,她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去报社找路明惠。 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路明惠看到余思雅挺意外的,笑着调侃:“怎么,又要给我送新闻?” 余思雅含笑点头:“还真被你说中了。路主编,我这里有一条新闻,保准你感兴趣。” “哦,说来听听。”路明惠把水杯推到她面前,挑了挑眉。 余思雅笑道:“我给你看一组数据。”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推到路明惠面前。 路明惠看了一下,上面誊抄的内容是“辰山县1977年和1978年玉米产量数据表”,六十多个公社,去年今年的数据一目了然地罗列出来,最后一排弄了个总计。 路明惠扫了一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这数据差别未免太大了,今年整整比去年高了一倍还多,真的假的啊?”路明惠怀疑地看着余思雅。 不是她不相信余思雅,而是他们报社已经报道了多地粮食丰收的情况,最大增幅也没超过40%,而且那个市去年还遭受了洪灾,产量特别低,所以今年看起来涨幅特别高,但要是跟十年内的平均值比较,这个增幅会低很多。 余思雅笑看着我路明惠说:“这还能有假啊?这种事情,你下乡转一圈就知道了,我没必要拿这种随便就能戳穿的谎言骗你。而且这比往年多出来的粮食,都被我们养殖场收购了,虽然还没装进咱们的仓库,但定金都付了。我整整付了十几万的定金,你算算得多少粮食,那个本子我没带,但县里面有备份的数据,你可以去查。” 路明惠知道余思雅并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见她说得这么笃定,顿时信了几分。 “你们县里怎么弄的,今年粮食怎么增产这么多?” 余思雅笑着将他们的策略讲了出来:“……这样一激励,为了多挣点钱,农民都比以往积极多了,种庄稼也精细了许多,粮食的产量自然也就跟着上去了。不光是玉米,我们的水稻今年也明显比去年产量高,具体高多少,现在还没收完,数据没统计出来,我也不好乱说,但肯定在50%以上。如果路主编有兴趣,我可以跟县里通个气,找个已经快收完水稻的大队,你去对比一下去年和今年的产量,咱们就可以大胆做个预估了。” 路明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余思雅。她还在思考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和可行性。 余思雅也不打扰她,端起杯子慢慢低喝水,等一杯水喝完,路明惠总算有了决断。 “那我就信你,一会儿递交申请,明天去你们县采访。” 余思雅高兴地说:“好,相信我,路主编,咱们县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不过马上开学了,我没法陪你回去,我一会儿打电话,让县里安排人去汽车站接你。对了,你能联系电台和电视台的同志吗?如果和他们也一起走访,用视频和声音的形式能给人更直观的印象。” 路明惠明白余思雅的意思,他们都是党媒,表现形式不一样,也没什么竞争关系,如果电视、广播能增加这个新闻的热度,对省报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会儿我帮你问问,如果数据属实,他们应该会很感兴趣。”路明惠笑道。 余思雅保证道:“这数据绝对没问题,误差非常小,毕竟我钱都付了,我骗谁也不能坑自己呀。” 这话把路明惠给逗笑了:“这倒是,余厂长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坑自己呢。” 双方就这么说定了,出了报社后,余思雅赶紧去二门市部给胡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安排一下明天的接待工作。 胡秘书接到这个消息极为振奋,拍着胸口保证会让省城的记者同志们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牵了线,也没余思雅什么事了,她便赶回家,将两个女孩子的学校安排好,给她们报了名,送进新的学校,然后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第一个就是去学校报道,然后安排学生会接新的工作。新生入校,有老生带着走流程,能省很多事,也方便新生能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学校。 这会儿还是学生会第一次搞新生接待工作,没什么经验可以借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出了许多主意,有的可行,有的在余思雅看来简直是多此一举。 她也没多管,等大家将意见递上来后,划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保留了必要可行的,然后又增加了几条意见,交给徐佳佳他们去执行就完事了。 几天后,新生陆续入学,新的一学年开始了,余思雅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和工作中。 就在这时,省报到辰山县的采访报道刊登上了头条,电视、电台也相继播报了这则新闻。 辰山县今年粮食大丰收,产量翻倍还多的消息迅速在各单位传开,辰山县再次走入大家的视野,同时一个年轻的女干部也再度进入了大家的视线——那就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女厂长,余思雅同志。 梅书记在接受省报、电视台和电台采访时,明确地表示,这个主意是余思雅同志提出来的。为了说服他,余思雅同志还亲自带着他一起下乡种地,亲身体验如今农村的生产状况,寻找解决的办法。 这次体验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也让他深深地意识到,如果不提高生产效率,激励社员,增产只会是一句口号。 也因此,梅书记有了个“下乡书记”的别称。 他的这番话在全市甚至是全省范围内都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有保守的人认为他这做法不对,有严重的资本主义倾向,但更多务实的干部认为,没什么比让农民填饱肚子更重要。 辰山县并没有改变生产关系,只是增加了分配的方式,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最后得利的是上百万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当官不为民,不如回家种红薯,这么做有什么错呢? 这种激烈的讨论在丰宁市和省城讨论得最多,甚至还因此召开了好几场会议,梅书记更是被领导叫过去谈了好几次话。 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是梅书记都万万没料到的,不过因为做出了实打实的成绩,哪怕有争议,有反对的声音,但到底没掀起什么风浪,也没对梅书记造成任何影响。但这段时间,他的压力着实不小,人都跟着瘦了一大圈,但精神状态更好了。 不过这些风风雨雨只在政界发酵,没有波及到校园,自然也就没影响到沉浸在学习中的余思雅。 本以为这个热度会渐渐消退,但九月中旬,辰山县水稻的产量统计结果出来,再次在各级政府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新一轮的热烈讨论,将这件事推向了更高/潮。 这天余思雅下课后,刚下楼就看到许秘书骑着自行车站在那里微笑看着她。 余思雅立即走过去,笑道:“许秘书,你找我吗?” 许秘书指了指车后座:“余厂长上来吧,高市长要见你,派我过来接你,这都快中午了,别让高市长等太久了。” 余思雅赶紧坐了上去,诧异地问道:“你来很久了吗?” “也没多久,就差不多一个小时吧。”许秘书笑道。 余思雅没话说了,一个小时还不算久?许秘书虽然是个秘书,但他可是高市长的秘书,这样的人物等她这么久,还没丁点怨言,她得好好琢磨琢磨高市长找她是为了什么。 等进了高市长的办公室,接过高市长递来的那份报纸,余思雅心里就有底了。因为报纸上黑色的大字标题明晃晃地写着“辰山县稻谷产量较之去年翻了两倍”。 很好,梅书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天两头上省报头版头条,这下更是惊动了高市长。 103 103 “余厂长, 你们辰山县这两年成绩不错啊,频传捷报, 省里都被惊动了。”给了几分钟给余思雅消化这个消息, 高市长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说道。 余思雅的视线从报纸上收了回来,微笑着说:“这都是梅书记的领导有方。” 听到这话, 高市长挑了挑眉, 指着报纸:“你再瞧瞧新闻报道的内容。” 什么意思?余思雅再度拿起报纸,迅速扫了一遍, 好家伙, 都不知道梅书记是坑她还是捧她, 竟然提了她好几句, 还说他们县今年之所以取得如此成绩, 她余思雅功不可没。 这话说得她太不好意思了。余思雅放下了报纸, 哭笑不得地说:“高市长,梅书记夸张了,我从头到尾就只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而已。具体怎么操作协调监督都是梅书记在做, 为此他还三天两头下乡, 人都长黑了许多, 要换身衣服, 跟乡下种地的老农都没多大差别了。” 高市长听了觉得挺有意思的:“你这么说你们梅书记不怕他知道了不高兴吗?” 余思雅心说, 只要梅书记不傻了就知道自己是在替他说好话。面上却不显,嘿嘿笑了一下:“只要高市长你不告诉梅书记, 他就肯定不知道。” “这是要我替你保密啊, 你这小同志够狡猾。”高市长指了指余思雅, 拿起报纸又端详了几秒,然后放下, 盯着余思雅,“余厂长,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报纸上的内容属实吗?” 丰收是肯定的,但粮食具体增产多少,余思雅就不得而知了。她不想将话说死,留了个余地:“应该属实吧,我觉得误差不会很大。不过开学后我就没回过辰山县,具体的数据我也不清楚,倒是玉米我比较清楚,增产了130%左右。” 这个高市长从报纸上看到了:“你们养殖场把全县多余的玉米都给收了是吧?” 余思雅含笑点头:“对,没想到高市长也知道了。” 高市长笑看着她:“余厂长,你遇到了个好领导啊,你们县粮站都是在你们收了玉米之后才知道全县增产这么多,就更别提市里的粮站了。你可知道,按照规矩,这些超出指标的粮食是要统购统销的?” 余思雅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在她看来,明明养殖场跟农民就能完成的交易,为什么中间还要插一个二道贩子,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纯属多此一举吗?运来运去浪费人力物力,不嫌麻烦? 看余思雅茫然的表情,高市长就知道她不清楚,笑道:“听说后来这个事被粮站捅到了市里,不知道你们梅书记是怎么解决的。” 余思雅甚是无语,高市长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粮站告小状的事,这堂堂国营单位,干的事咋这么可笑呢?不过高市长还能悠闲地跟她聊这个,想必事情已经解决了。 因而余思雅也不着急,不过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她苦笑着说:“高市长,旁人不了解咱们,你还不清楚吗?你知道的,咱们养殖场的粮食一直不够,我今年都厚着脸皮找你帮了好几次忙了,再找你我自己都说不出口了。当时我之所以向梅书记建议奖励增产的社员,也是希望我们养殖场能够实现粮食自主,不要再给县里市里省城添麻烦了。谁知道反而惹粮站不高兴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甚是无奈。 高市长表示理解:“难怪你们县会比其他县都想得远呢,是因为这个啊,像你做的事。放心吧,你们辰山县如今可是咱们全省的优秀县,你们梅书记吃不了亏的。” 余思雅听到这话就放心了,拍拍胸口说:“那就好,梅书记是为了帮我们养殖场,要是他被骂了,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高市长被她这小姑娘的作态给逗笑了,这才意识到,虽然这姑娘说话做事老练、雷厉风行,但其实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比他闺女还小一点呢。 “不用担心,没事了,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辰山县今年的粮食产量问题。这个产量在全省引起了轰动,省里面已经决定派出专门的考察小组下去视察调研。”高市长和和气气地说道。 余思雅听到这么轻描淡写地给自己透露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心底吃惊,面上不显端倪,笑道:“高市长想了解什么?我知道个大概,因为上半年大部分时候都在学校里呆着,所以具体的细节不是很了解。” 高市长撑着下巴道:“那你就跟我说说你们的具体操作模式。” 余思雅把当初给梅书记出的主意复述了一遍:“……大概就这么搞的,以小队为单位,鼓励大家竞争,最优秀的小队都有奖励。其他小队虽然增产不是那么明显,没有拔得头筹,不过也能多分到一批粮食,不算白忙活。” 高市长仔细思考了一下他们的这个执行策略,点出了关键:“这个奖励由你们清河鸭出,如果没有像你们这样的单位站出来挑大梁怎么办?并不是每个县市都有对粮食需求很大的单位。” 余思雅明白了,估计高市长或是其亲信也会是考察组中的一员。上面派人去考察除了验证这个成绩的真伪以外,最重要的应该是看看能不能将之推广开来,提高全省的粮食产量。 余思雅人微言轻,在省领导面前说不上话,所以今天是她表达意见和观点最重要的机会,一定得好好把握,说服了高市长,回头自然有人将她的想法表达出来。 “高市长,这个好办啊,多出的这部分粮食可以作为奖励,分给农民,他们愿意卖给粮站,还是留下来自己吃都可以啊,粮站消化不了,就取消统一征购,允许农民自愿买卖粮食,只是将买卖限定在个人与单位之间。这样就不用发放现金做奖励了,粮食对广大的农民老乡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奖励,他们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年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收获更多的粮食,让一家老小都填饱肚子吗?这么多年了,我们的农民还不配填饱肚子吗?” 最后一句振聋发聩,高市长讶异地看着余思雅,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她反应这么大。 余思雅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高市长,对不起,我刚才说话直了点。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我知道,咱们国家一穷二白,底子差,各项技术和设备都需要向国外引进,所以一直实行农村和城市剪刀差的发展模式,让农村为工业发展提供资金。这个没错,但现在咱们能增产,能保证城市和工业粮食的供应情况下,让农民适当的获利有何不可?如果他们辛辛苦苦,像伺弄孩子一样照顾庄稼,到头来还是填不饱肚子,那来年,谁还愿意这么卖力的干活?” “大家不卖力,得过且过,磨洋工,粮食的产量上不去,于农民,于国家都没好处。梅书记之所以敢大胆提出让一部分利给农民,就是因为他下田实地考察过,种过地,了解农民的心声和干活状态。依我说啊,高市长,真要考察,那就亲身走到农村中去,体会农民的艰辛,了解最真实的农村,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分辨出究竟哪种方法对农民是最好的,对国家是最有益的。” 高市长头一次听到余思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沉默片刻,递了杯水过去:“余厂长,你先喝口茶,咱们好好说。你这个小同志今天说的话让我感触颇深啊,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是我党群众路线的领导方法和工作方法。可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很多老同志都忘了。”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高市长,你不怪我太过冒昧就行。” “哪里的话,你提醒了我。余厂长,咱们今天就像老朋友一样来聊聊天,这会儿我不是市长,你也不是厂长,咱们就是忘年交的朋友,你跟我说说心里话。”高市长和蔼可亲地说道。 他说不是就不是吗?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呢,这种话余思雅自然不信,不过脸上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那……高市长我可真说了。这也是因为我在农村长大的缘故……” 其实余思雅活了两辈子都没干过什么农活,但她有眼睛,这辈子在乡下生活了两三年,她很清楚农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肩挑背磨一点都不夸张,到了收获的季节,不少青壮年男人的肩膀上都被扁担给磨得红肿了,妇女男人们的手那更是跟老树皮一样粗糙,冬天裂开好多口子,难受死了,很多人都舍不得买一盒蛤蜊油抹抹。可就这么辛苦,这么节俭,还是有人吃不饱饭。 想想伏天里,她坐在办公室里都热得不行,可农民们还要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上山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停歇,吃的却都是杂粮饭,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次肉,衣服上全是补丁,不心酸吗? 高市长听完了余思雅的描述,沉默了。良久说道:“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真是脱离群众太久了。余厂长,谢谢你向我反应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余思雅赶紧说:“高市长不嫌我啰嗦就行。” 高市长摆手:“不嫌弃,我非常欢迎你有空过来给我反应情况。要不是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我还要好好跟你谈谈。” 余思雅识趣地站了起来:“那我就不妨碍高市长工作了,正好我下午还有课,我就先回去了。” “诶,等一下,你们厂子建得怎么样了?”高市长最后才问起省城建厂的事。 余思雅笑道:“已经快竣工了,准备在国庆节的时候正式成立咱们清河鸭羽绒服厂。不知道高市长那天有没有空,我想请高市长去给大家讲讲话,激励激励我们的职工。” 这当然只是借口,余思雅主要是想利用高市长的影响力。反正她已经绑在高市长这条船上了,目前来看,高市长也是个心里有百姓干实事的好领导,拉他过去讲讲话,别人也知道他们清河鸭羽绒服厂跟高市长有关。扯了这张大旗,以后要找相关部门办事就容易得多了。 高市长既然希望他们的厂子能尽快扩大规模,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那总得给点支持吧。她也不要政策和资金,就让高市长露露脸。 “国庆节那天吗?回头我让许秘书看看有没有空。”高市长没有一口拒绝。 余思雅很高兴,笑着说:“成,要是高市长你实在抽不出时间,让许秘书代为走一趟吧,咱们厂子可是在高市长你的关怀下开起来的,你们要不来,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高市长指着余思雅:“你这小同志就是会说话,好,我要没空就让许秘书替我走一趟。” 总算得到了个肯定的答复,余思雅连忙感激地说:“谢谢高市长和许秘书对咱们工作的支持。我就不妨碍高市长工作,先回学校了。” 高市长点点头,让许秘书送她出去。 过了几分钟,许秘书回来,高市长淡淡地问:“人送走了?” 许秘书点头道:“下去正好碰到一辆公交车。” 高市长捏着省报,问道:“许秘书,你说说,你觉得余厂长怎么样?” 许秘书觊了高市长一眼,见他神色平静,看不出端倪,便保守地说:“余厂长能力很强,就是人比较年轻,有冲劲儿有干劲,还有热血。” 高市长颔首,又问:“那你觉得这是好还是坏?”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许秘书犹豫着怎么开口才合适,高市长已经笑了,给出了答案:“年轻人嘛,没点热血冲动,还能叫年轻人吗?” 许秘书连忙附和道:“高市长你说得有道理。” 高市长摇摇头,放下报纸:“许秘书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说话的方式啊,哎,还是跟余厂长聊天舒服,有一说一,有什么说什么,从她嘴里能听到真话,痛快。” 许秘书心里一凛,硬着头皮道:“确实,余厂长热血有正义感,又心系百姓,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啊,人才。她还有三年才毕业吧?”高市长冷不丁地提起。 许秘书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飞快地低下头:“对,她今年大二,还有差不多三年才能毕业。” “三年,有点久啊。”高市长感叹了一句,没再说其他的,“准备一下,去开会吧!” 余思雅坐上公交车,并没有先回学校,而是去了二门市部上楼打电话。 “喂,胡秘书吗?我是余思雅,梅书记这会儿有空吗?” 电话那端很快换了个声音:“余厂长,是我,梅书记,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看前天的省报了吗?咱们县粮食大丰收,稻谷收成比去年增加了两倍。” 听出他的兴奋,余思雅也跟着笑了:“知道了,我刚在高市长那儿看到报纸。” “高市长?今天不是周末,你有课吧,怎么又跑去市政府了?”梅书记诧异地问道。 余思雅笑着调侃:“那还不是咱们梅书记上省报了嘛。高市长叫我去的,想先了解一下咱们县的粮食增产情况,我如实说了,高市长给我透露了个信息,省里面非常重视这件事,准备派考察小组去咱们县里,你做好准备啊。” 听说上面要派人下来考察,梅书记有点紧张了:“余厂长,这具体的考察人员你知道吗?” 余思雅自然不清楚:“高市长没细说,但我估计粮食局的领导,省城这边,还有农业部门这些肯定少不了,其他应该还会有一些领导干部。我就先跟你通个气,你也不用紧张,咱们该干嘛就干嘛,将咱们平时的作风展现给领导们就行了。” 梅书记笑着道:“你说得有道理,这省城也没下发通知,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哪天来,做太多,搞不好还弄巧成拙,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是这个理。”余思雅打电话除了提醒梅书记这个事,还有个更关键的事情,“梅书记,我听说粮站那边不高兴,去市里把咱们告了,没事吧?” 梅书记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这群家伙,让他们批点粮食给咱们的时候推三阻四,现在咱们自己解决了粮食的问题,他们又想来摘桃子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们有统征的权力,但咱们是清河鸭是集体单位,给县里创造就这么多就业岗位,收购点玉米怎么啦?又不是卖给私人,他们有意见也憋着。” 余思雅听梅书记中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没事了,笑道:“梅书记霸气。” 梅书记哼了一声:“这些家伙还不死心呢,我瞧他们的样子是想提高明年的统征点,真是什么馊主意都能出,农民好不容易吃饱饭,他们就出来捣乱,什么人嘛。他们要敢弄这政策,回头我就通知各公社,他们明年征收了过头粮,还得返销给农村,看他们怎么整!” “过头粮”就是征收的粮食过多,造成农村粮食不够吃,出现饥荒,然后政府又再调控,将这些粮食返销给农村。这样在城乡之间往返运输,造成很大的运力浪费。 这种现象在五十年代的时候最频繁,曾经返销给农民的粮食曾一度高达40%,不过从六十年代以后这种情况已经有所改善了,如今除非遇上干旱洪涝等自然灾害,不然很少有返销的情况。 真这么搞,粮站和市粮食局自然讨不了好,但梅书记这个一县之长肯定也要担最大的责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委实不值得。 “梅书记,这倒不必,如今不是有考察小组要下来吗?你让他们多听听农民的心声,我相信咱们的党,咱们的干部绝大多数都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只要省里面没意见,粮站,粮食局,计划委员会这些单位便是再反对也没用。而且梅书记,这次考察小组下乡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将咱们县的经验推广到全省,如果你能说服他们,那你就是全省农民的大恩人了。” 这副担子很重,但要是能实现,可以造福几百上千万的农民,让他们拿到真正的实惠。梅书记的声音也凝重了起来:“大恩人谈不上,这是我当干部应该做的。余厂长,谢谢你提醒我这个,回头我就将资料整理出来,亲自带着调查小组的领导们下乡走访,看看咱们辰山县农村的变化,农民的喜悦!” “好,辛苦梅书记了。都是我出的主意,最后却让梅书记受累了。”余思雅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她当初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初衷很简单,就是希望能解决养殖场的粮食问题,能够给农民带来更多的收入,没想到影响这么大。 这样的工作能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梅书记非常乐意,笑道:“累什么?我巴不得每年都这么累,这说明咱们的工作有进步,办了实事,这不是该高兴吗?余厂长,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得去安排工作了。” 余思雅被梅书记这旺盛的精力和充足的干劲儿所感染,赶紧说:“好,就不耽误梅书记工作了,我也得去忙了。” 挂断电话后,她忍不住对着电话笑了起来,真好啊,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她也无比相信,他们大家都会有个光明的未来。 平息了一会儿心情,余思雅将丁舜叫了上来谈话。 “你觉得门市部的工作怎么样?”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丁舜想到余思雅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衡量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工作挺好的,体面有面子。不过嘛,我这人可能像我妈说的那样,天生就是贱骨头,我有时候倒是更怀念在火车上卖东西的日子,充实,每天都充满了惊喜。” 余思雅理解他的意思,工作和学习很多时候并不光是咱们谋生的手段,大家还希望能从中获得成就感和精神上的满足。相对来说,越是具有挑战性的工作,越能给人带来成就感,相反按部就班的工作就少了这么多惊喜了,稳定平淡,各有各的优点。 看得出来,丁舜是个自我意识比较强,天生喜欢冒险的小伙子,他的经历和过去也证实了这一点。 余思雅笑着问他:“那你怎么不去铁路局?听说你父母和舅舅都希望你能回去。” 铁路局有了工作指标后,丁舜的父母就一直希望他能回铁路局。在他父母看来,还是铁老大更靠谱,更有面子,一个乡下养殖场开设的门市部,工资福利都一般般,没什么吸引力。而他们全家几乎都在铁路部门工作,丁舜去了,以后升迁什么的也更容易,小儿子嘛,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 但丁舜就是不乐意,顶着压力不肯回去按照老一辈的生活方式过一辈子。 他摇头说:“我感觉当铁路工人还没当售货员有意思,售货员每天都能看到许多新鲜面孔,铁路工人就不一样,要是分配到巡查这块,几天都见不了一个人。” 这可真像他能说得出口的话。 余思雅含笑道:“你不是嫌售货员这份工作太没挑战性了吗?丁舜同志,如果我将你调到新的部门,你可愿意?” 丁舜双眼发亮地望着余思雅:“余厂长,什么部门?干什么的?” “新部门,目前即将成立,员工嘛,好像就你一个人,你觉得怎么样?”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 丁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余厂长,你没有开玩笑?” 余思雅肯定地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跟员工开玩笑。你考虑得怎么样?” 丁舜有点纠结,他向往更有挑战的工作,可就他一个人,这工作听起来总感觉不大好的样子。 犹豫了一下,他挠挠头狠心说:“我想好了,我去,余厂长,你说什么岗位吧?就是让我去街上像个疯子一样吆喝咱们清河鸭都行?” 余思雅被逗笑了,摆手正色道:“不至于,丁舜同志,你不怕丢人,我还要顾忌咱们清河鸭这块牌子的名声呢。言归正传,你觉得清河鸭羽绒服厂厂长这个职务怎么样?” 丁舜惊呆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被这么大个馅饼砸中。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结结巴巴地说:“余厂长,你,你没搞错,真的是指我,我可以吗?” 余思雅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这是什么答案?丁舜都被余思雅给搞懵了。他以为自己能做个店长就不错了,没想到一下子跨越到了厂长,这跨度太大,让他再缓缓。 余思雅看着他这副懵逼的样子,也没催促,静静地翻开上个月门市部的销售统计表。 过了好一会儿,丁舜回过神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余思雅说:“余厂长,我干!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努力干好这个工作。” 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不答应了,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再想当厂长,得什么时候去了? 余思雅没错过丁舜眼睛里的野心。她合上本子,笑着说:“好,那咱们谈谈。目前你只能做代厂长,如果表现合格,年底转正。厂子已经建好了,不过一个工人都没有,我会将赵师傅他们调上来,以后他就是生产线上的大师傅。其他招工你来安排,你先做个招工计划表,明天给我送过来。我一会儿会跟叶梅说,你以后不用去门市部上班了,就到楼上工作吧,隔壁选一间屋子做你的办公室。” “明天?这么快?”丁舜有点吃惊。 余思雅笑看着他:“只是个招工的初步计划而已,你还有做多少天?厂子已经建好了,就等机器和工人到位就开始生产。我今天在高市长面前承诺了,国庆节咱们厂子就正式成立开工。在这半个月内,你要搞定招工的事,还要采购好机器与布料等诸多事宜,对了,自己招个会计,每个月把账目交到我的办公室。速度快点,不然国庆节开了天窗,那丢脸就要丢到高市长面前了。” 这么大一摊子要在短短半个月内弄好,真的是很考验人。丁舜感觉压力非常大,同时又觉得很兴奋,要是能办成了,他也算是在羽绒服厂站稳了第一脚。 丁舜斗志昂扬,当天晚上加班加点,还询问了家里人和亲戚,了解厂子的构建等等。可惜铁路局跟普通的厂子不大一样,家里人也不能给他太多的意见。 第二天,他带着熬夜熬出来的两个熊猫眼去见余思雅。 余思雅接过他的招工计划书,翻开一页一页地扫过,最后将本子丢在了桌子上:“这就是你弄了一天的玩意儿?” 听出余思雅的不满,丁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自在地攥紧袖子,抿紧唇说:“我……请余厂长指示。” 余思雅指着计划书,飞快地说:“一,本地村民招工过多,容易产生拉帮结派的隐患,不好管理。厂子所在地的村民工人数量不能超过25%,他们村人本来就不多,要不了几年就能将青壮年全招进厂子里。二,我们是做衣服的厂子,优先招聘有裁缝技巧的熟练工,另外才是学徒,两者的工资待遇问题应该有所区别,这在厂子的招工里面应该有所体现。三,管理人员,财务这些核心员工,必须招自己人,知青和红云公社的社员都可以,对外只能招普通工人。” 不是余思雅搞区别对待,而是这个年代信息不透明,关键的岗位不用知根知底的人隐患多。旁的不提,就说会计吧,八、九十年代会计卷款跑路的事情还少吗?想想手里一下子拿着几万、几十万,是自己一辈子都挣不了的钱,脑子里一冲动,什么都有可能。 丁舜听她说完了三个理由,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考虑得不够周全。他服气地捡起招工计划书:“我这就修改。” 余思雅点头:“需要什么人,你直接打电话跟李主任商量,也可以让他在乡下帮你招一批员工。咱们这次的招工目前计划两百人,安保、财务、后勤等相关人员控制在十个人左右,其余的招产线工人为主,另外,给我留八十个产线工人的名额。” 丁舜点头:“那我这边招120人就可以了?” 余思雅跟他解释道:“没错,这80个人,我们对外公开招聘,我会跟省报那边联系,将招工要求附上,条件符合的待业青年都可以过来应聘。我答应过高市长,要为省城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所以不能只招咱们自己人。” 那块地可不是白拿的。 丁舜这才理解余思雅为何会拿走八十个名额,他想做到余厂长这个位置也不容易,看着风光,但操心的事情不少,而且还要平衡各种关系。 不过他还是想爬到最高的地方,欣赏更广阔的风景。 丁舜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余厂长我去办事了。” 余思雅没再说什么。 他走后,叶梅过来向余思雅反映情况:“余厂长,丁舜同志被调离后,咱们这边岗位上只剩下了五个人,其中只有一个男同志,如果他休假,存钱就只能安排两个女同志去了。” 现在天气热,街上人比较少,门市部的生意处于淡季,等到了冬天,尤其是过年那段时间,肯定会忙不过来,迟早要补员。 余思雅揉了揉眉心说:“再招两名员工,还是从咱们红云公社的知青里面选,一男一女或者两名男同志都可以,这次的选拔不拘性别、老家那儿,择优录取。你可以跟马冬云商量,她对养殖场的职工比较了解。” “好。”叶梅有些吃惊,二门市部的定员是六个人,这次余厂长却让招两名职工,莫非还有一个同志要调走? 想到丁舜一下子去做了预备厂长,她心里一跳,很是激动,莫非她的机会来了?不管是不是,她都得干好工作,让余厂长看到她的成绩。 叶梅走了一会儿,丁舜从隔壁过来。 他这个人性格活泼,出手也比较大方,跟谁都比较合得来。因而在知青中人缘也不错,认识大部分的知青。 新的招工计划书里不仅有各个岗位员工的配备,而且有些岗位下面落了名字。 “余厂长,这120个人里面,我计划从村子里招40个人,剩下的都从咱们红云公社招。有几个我比较了解的知青和社员,我把名字先填上了,你看怎么样?”丁舜兴致勃勃地说。 他脑子灵活,一点就透,会计他填的是红云公社本地的一个高中生,算盘打得非常溜,平时在生产线上也经常帮忙记账之类的。其他管理人员,社员跟知青差不多五五分,而且不少人余思雅都有点印象,确实是干活比较卖力,很早就进养殖场的那批职工。 不过等余思雅看到销售主任一栏后面“施立平”三个字后,就笑不出来了。 好家伙,这个丁舜,竟然挖墙角挖到她这儿了,盯上了她看好的饲料厂厂长。虽然心情复杂,但余思雅还是没阻拦施立平的前程,只淡淡的在他名字上扫过,一句话都没说,看完之后,将招工计划表还给了丁舜:“你联系李主任,你们协商招工。养殖场那边的缺口,让他从上次招工收的简历中挑一部分人补上。” 她也想知道,有了回城的机会,施立平会怎么选! 104(修) 104(修) 施立平很苦恼。 权衡思量了许久, 他下定了决心留在红云公社落户定居,近期还谈了个对象, 准备将终身大事也早点办了, 毕竟他也不年轻了,都三十了。以前之所以没谈对象,是因为他一直惦记着回城的事, 所以哪怕有姑娘向他表达好感, 他也拒绝了。 但既然留下了,这个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可就在他连烟酒都准备好了, 准备去未来老丈人家拜访, 提亲的时候, 李主任把他叫过去, 问他愿不愿意去省城工作。 施立平傻眼了, 当场愣了很久, 不敢置信地问:“余厂长知道这个事吗?”上回余厂长明明还比较属意他留下的。 小李笑道:“当然知道。是咱们在省城准备开的羽绒服厂的准厂长丁舜看中了你,除了你,还有一些知青和咱们本地的社员, 名单已经给余厂长过目了, 现在只等征求你们的意见。” “这样啊, 让我想想。”沉默了一会儿, 施立平语气干涩地说。 小李也没催促, 笑道:“应该的,你好好想想吧, 这是一个好机会, 你不是一直想回城吗?” 是啊, 他不是一直想回城吗? 施立平脑子里一片混乱,过了好久才问道:“那个, 名单中有没有翠云?” 杨翠云就是他的对象,一个本地的初中生,也在养殖场上班。以前在大队两人就认识,一直比较有好感,但彼此都没戳穿这层纸。 小李看了一眼名单,摇头:“这次羽绒服厂那边要的主要是会做衣服的人,杨翠云同志不符合这个条件。” “这样啊,那让我想想。”施立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小李还要找名单上的其他人谈话,重新招工补充养殖场流失的人才,没空也不方便管施立平的私事,只道:“成,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最迟后天我就要给丁厂长那边答复。” 点点头,施立平昏昏噩噩地走出了小李的办公室,一整天都没心思工作,满脑子都是“回城”、“不回城”两个念头在打架。 当天晚上,施立平失眠了。他想起上次回家时母亲花白的头发,父亲愧疚的脸,想起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回城,亲眼送别一个又一个比他来得迟,却找到了门路回去的知青们。现在到手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让他放弃,真的很难!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杨翠云看着施立平红通通的眼睛,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眼睛里怎么这么多血丝,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卫生院看看吧。” 对上她毫不掩饰的关心,施立平又心虚又愧疚,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半晌只转为了闷闷的两个字:“没事。”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的,到底什么情况,你可不能瞒着我,要是下午有什么不舒服的,你找个人来叫我,我带你去卫生院。”杨翠云不放心地说道。 施立平点了点头,感觉头有千钧重:“嗯,我真的没事,你不要瞎想。” 杨翠云还不大放心,又细心地叮嘱了一番。 但等到下午,她就知道施立平是真的没事。因为厂子里传出了消息,这两天李主任陆续找人谈话,有知青有本地职工,这些人都会被派到省城工作,而第一个找的就是施立平。 听到这个消息,杨翠云马上明白了今天中午施立平反常的原因。 当天下班,她找到了施立平,平静地说:“我已经听说了,这是个好机会,你去吧,我不怨你。” 施立平诧异地看着她:“你……你不要瞎想,我没说要去呢。” 杨翠云冷静地说:“但你想去不是吗?我知道,回城是你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梦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又没结婚,甚至都还没定亲,你就是回城也不算辜负我。” 她越是冷静,施立平就越难受,因为他知道,这怎么会没有影响呢?小地方风言风语多,他们谈对象准备定亲的事也没瞒着厂子里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拍拍屁股走了,留她在厂子里,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可就像杨翠云所说,回城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坚持的执念,根深蒂固,没机会就算了,机会摆在面前,那就像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五花肉,对一个三月不知肉味的人来说诱惑有多大可想而知。 他狠不下心放弃这个到手边的机会,又不忍心辜负心爱的姑娘。 “我去找余厂长,让她把你也调到城里。”这是施立平想了半天的办法,既然厂子里本来就要招工人,那为什么不能多招一个? 杨翠云却摇头:“不用了。余厂长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除非我能有什么突出的特长或是人脉,不然她不会为我破例的,这也不符合规矩,你就别为难余厂长了。你回去吧,走的时候告诉我,我去送送你。” 说完,她努力朝施立平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留施立平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在门外看完这一幕的马冬云叹了口气,走进去看着施立平说:“施同志,回城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好好想想,回城之后你的生活跟现在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这些不同对你真的有那么强的吸引力吗?你真的非回城不可吗?” 他们红云公社发展得这么迅速,一天一个样,待遇早超过县城里一些效益不怎么好的厂子了,而且年年都长工资,大家都有盼头。反正她是不觉得自己的家乡就比 施立平怔怔地看着她,刚想张嘴,马冬云却又像来时那么突然转身走了。 要不是看杨翠云那么好的姑娘情路这么坎坷,施立平也不是那些抛妻弃子的渣知青,她才不劝呢。 三天后,余思雅接过丁舜招工的初步名单,找了一圈,诧异地扬眉道:“没有施立平?你不是选他做销售主任吗?” 提起这个,丁舜也很不解:“施大哥不知道在想什么,以前做梦都想回城,这次竟然拒绝了,还说什么要结婚了,让我国庆节的时候有空去喝他的喜酒。” 余思雅很诧异:“施立平有对象了?是我们红云公社的人?以前他不是一直没找对象吗?” 余思雅之所以看中施立平做饲料厂的厂长,其中之一就是看中他的人品。下乡十几年的老知青,日复一日辛苦的劳作,看不到回城的希望,多少人能坚持住?不少下乡多年,年纪拖大了的知青实在熬不住就在乡下结婚生子了。 但施立平是这批人中年纪最大的,却一直没谈过对象。他进了养殖场,有了工资,收入宽裕后,听说也有热心的大姐想给他做媒,但他因为惦记着回城,都一口回绝了。 丁舜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的他也不清楚:“我走的时候,施大哥还没对象呢,我也不知道。” 好吧,施立平最终会因为爱情放下心里一直以来的执念,是余思雅万万没想到的。不过他准备结婚在红云公社落地生根到底是一件好事,也省得她还要去物色其他人选了。 等跟丁舜谈完了事情,余思雅就把电话打回了乡下,直接让小李将施立平找过来。 “听说你准备国庆节结婚?”余思雅在电话里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施立平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后,这两天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说话都带着笑:“是啊,可惜余厂长不在,不然我跟翠云都想请你做咱们的主婚人,翠云就是我对象,她最崇拜你了。” 余思雅含笑道:“这样啊,恭喜你们。” 施立平大笑着说:“谢谢余厂长。” 余思雅话音一转,突地问道:“施立平同志,我冒昧地问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放弃回城的机会?” 提起这个,施立平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实话实说:“有一部分是翠云的原因吧,还有一部分则是我想了很久,回城我也是干这个工作,没有太大的差别。我惦记着父母,但其实我十几年没怎么回过家,跟家里人的关系已经很疏远了,父母有弟弟照顾,其实也不用我担心。相反,我回去了,家里本来住房就紧张,还要挤一个我,给我说对象结婚,家里更住不开了,时间长了也会有磨擦,不如像现在这样保持着距离,我过得很好,他们也过得很好。” 余思雅上次提过之后,施立平就写信给相熟的返城知青和同学了解过这些人回城后的近况。 有些人回城后也过得很开心,但不少却是一地鸡毛。最初的兴奋和合家团圆的喜悦过后,生活的琐碎和重压扑面而来,多年没有一起,生活习惯的不同,生活的压力,工作的不如意,种种累积在一起,亲情和最初的愧疚逐渐消耗掉,最后只剩矛盾和争吵。父母夹在多个子女之间,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是左右为难。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也是施立平下定决心留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当初自愿下乡,弟弟便留在了城里,进厂做了一名普通的工人,但结婚的时候没赶上分房,现在还跟父母住在一块儿,一家七口挤在五十多平米的房子里,本来就很拥挤了,他再回去,更没法住了。 听到这个原因后,余思雅笑了笑,突然说:“施立平同志,如果我告诉你羽绒服厂建了宿舍,员工们都有宿舍住呢?” 电话那端顿时没了话。 但余思雅能想到施立平的表情,她有点想笑,一本正经地说:“恭喜你,施立平同志,你不会后悔留下来的决定,厂子里决定任命你为饲料厂的厂长!” 峰回路转,惊喜来得太快,大悲大喜之下施立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余厂长,我没听错吗?我,我真的可以吗?” 余思雅笑道:“当然,贺教授那边的饲料配方已经有了雏形,饲料厂也该提上日程了。你现在有两个任务,一是招工,二是跟机械厂联系,定制相应的机器。这个机器可能县机械厂没法弄,我跟省机械厂的田主任有些交情,回头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一开始步子不要迈得太大,因为咱们这个产品还处于尝试阶段,饲料生产出来后,先在咱们养殖场做实验,同一批小鸭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以前的饲养方式,另一部分用饲料厂生产的饲料,两个半月后,做出对比,看看成效再说。” 饲料毕竟是个新鲜的物品,其他养殖场不一定能够这么快接受新鲜事物,余思雅也没想过用强制的手段去逼这些养殖场用。还是用实事和效果来说话吧,如果饲料喂养比之纯粮食喂养没有任何的优势,那别人没道理要这么费劲儿地用你的饲料。 施立平骤然接到这个消息,现在整个人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只能说:“好。” 余思雅也清楚,要给时间让施立平消化这个消息,适应他自己的新身份,便说:“你做一份饲料厂的半年发展计划吧,国庆节我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我要看到这份报告。” 施立平连忙答应。 余思雅又让他把电话递给了小李,跟小李谈了一下工作上的新安排。 小李笑着说:“我,我知道了,我会让马冬云同志去帮助施厂长,不过,余厂长,咱们厂子里一下多出两个厂长,这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听起来都是厂长,似乎是平级的,但大家都知道,余思雅这个厂长的权力最大,一切都她说了算,只是这样一来感觉挺混乱的。 余思雅早想过这个问题了:“你说得有道理,国庆节我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召开一次全体领导会议,重新划分工作权属和职务安排问题。你跟马冬云记得腾出时间来。” 小李连忙答应。 虽然两个厂子都有了厂长,分担了不少工作,可两个厂长都是年轻人,没有工作经验,余思雅也不能当甩手掌柜,得随时掌握两个工厂的建设进度,纠正他们在工作中犯的错误。 这并不轻松,除了上课的时间,她都扑到了办公室里,连省城的考察小组下乡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省里面这次的动作很快,九月下旬组织了一支十几个人的队伍去辰山县考察,其中就有高市长和路明惠。路明惠是因为多次报道辰山县的新闻而被选中作为随行记者一起下乡的。 临走时,路明惠还想跟余思雅通通气,打电话到了二门市部,可惜的是余思雅当时不在。她也就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要下乡的事,让人转达给余思雅,就没再提其他的了。 虽然这个事很大,但事到如今也不是余思雅能左右的了,反正有梅书记接待他们,轮不着余思雅来操心。她还是将精力都投入到了两个工厂的建设中。 这一通忙活下来,很快就到了月底,国庆即将来临,这个国庆节正好是周日,这会儿没有调休的说法,国庆只放一天,也就是周日这天。 但余思雅准备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得下乡,所以只能跟学校请两天假。 9月30号这天下午,下课后,余思雅就直接去了二门市部,将叶梅和林红旗叫到二楼的办公室。 坐下后,余思雅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时间不早了,马上就要下班了,我长话短说。叶梅,你去安排一下,从楼下的六个售货员中挑一个人做副店长,你不在的时候担负起店长的职责。” 叶梅心里早有猜测,这会儿听到这件事,心扑扑直跳,立马点头:“好,余厂长,范童彤工作积极,态度热情,在售货员中是最受顾客好评的,我推荐她,可以吗?” 余思雅对这个女同志有印象,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甜甜的酒窝,逢人三分笑,说话轻声细语的,非常具有亲和力,工作也很积极,经常是第一个到门市部的,有好几次大清早余思雅来就看到她一个人在擦门上的灰尘。 “可以,你去通知她一下,让她明天接替你的工作,看好店。然后马上上来,我有话要跟你和林红旗同志谈。”余思雅点头道。 叶梅赶紧下去通知了范童彤,没两分钟就上来了,坐在余思雅对面,紧张地望着她。 余思雅朝她笑了笑,说:“我让你们俩上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谈,经过考察,两位同志工作努力勤奋,同时懂得变通,文化水平也不低。所以我准备给你们挪一挪位置,叶梅以后担任清河鸭集团的销售总监,负责管理整个集团的销售业务,跟各工厂的销售主任、门店店长沟通,林红旗同志,你以后就担任我的秘书,负责替我处理一些相应的工作。对这个职务调动,你们俩没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这可是余厂长提拔她们,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 叶梅和林红旗都非常兴奋,尤其是林红旗,叶梅之前就有所猜测,心里早隐隐有了预感,林红旗则是特别意外,她完全没想到过,自己能去做余厂长的秘书。 秘书这个职务虽然说起来挺普通的,但也要看是谁的秘书,一把手的秘书,这个位置非常重要,也很锻炼人,对林红旗来说无疑是跨越式的升迁了。 “我们没意见,我们都听余厂长你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那好,你们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回红云公社开会,咱们厂子一下子扩建了两个工厂,员工也增加了几百名,要重新进行权属划分。你们俩也一起参加这个会,明早七点,咱们在门市部门口集合,正好潘永康半夜要拉一车货上来,让他顺便把咱们接回去。” “好。”叶梅和林红旗赶紧应是,回家兴奋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她们才二十几岁,就当上了领导,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两人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五点就醒了,简单地啃了个馒头就跑到了门市部门口等着。 等余思雅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帮着潘永康将货都放进了仓库里,特意穿的新衣服也沾上了不少灰尘,因为出汗多,灰尘大,两人的脸都花了。 余思雅看了倍觉好笑:“你们来这么早,不是说好七点的吗?去洗把脸咱们就出发。” 除了她们俩,还有楚玉涛和丁舜也跟着一起回去,这次开会也少不了他们。 两人去洗手的功夫,还来了个人。 余思雅看着穿着漂亮红裙子,同色高跟鞋,涂着口红,挎着小包,一副娇小姐打扮的胡雪迎,诧异地扬起眉:“你来干什么?门市部得八点才开门。” 胡雪迎扭扭捏捏地凑到余思雅身边,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买东西,我,你们是要回红云公社吧,我想跟你们一起。” 余思雅眯起眼打量着她:“明天学校要上课。” “你跟楚同学不是也有课吗?”“胡雪迎嘀咕道。 余思雅瞟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回去?” 她可不觉得红云公社有什么能吸引这个大小姐的。 胡雪迎抿了抿唇:“我,我就是怀念红云公社了嘛,我第一次离开家,在一个地方呆那么久,红云公社就是我第二故乡,我想回去看看不行吗?” “容我提醒你,你才离开一个多月。”余思雅不客气地说道。 胡雪迎说不过余思雅,干脆耍赖:“余厂长,余主席,咱们可是室友,反正你们都要回去的,顺路带我一程嘛,你最好了,人家最崇拜最喜欢你了。” 余思雅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楚玉涛更是跑得老远,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走开,要去可以,但你得老老实实的,路上别废话,不然我让司机把你放下去,你自己走到乡下吧。”余思雅最终还是松了口。 因为看胡雪迎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去红云公社,她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又穿这么漂亮,万一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反正车子大,多一个不多。 得了余思雅的首肯,胡雪迎高兴极了,连忙表示自己会老老实实的听话,不会给余思雅添麻烦。然后不等大家回来,先第一个抓住货车的栏杆就往上爬,但她穿着高跟鞋,个子又不高,根本爬不上去。 余思雅看得想笑,还是楚玉涛厚道,爬上车,拿了个凳子放地上,胡雪迎这才爬了上去,然后找了个地方,从包里翻出一个小毯子,垫在车斗里,老老实实坐下。 余思雅看到这一幕,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魔力,让这个娇小姐不惜受罪也要去红云公社?她怎么不知道他们红云公社有这么吸引人的地方呢? 过了一会儿,林红旗和叶梅洗了脸出来,爬上车,看到个陌生人都挺意外的,还以为这是新来的同志,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叶梅/林红旗,二门市部的,这位同志是?” 余思雅抚额:“不用理她,一个蹭车的。” 胡雪迎委屈地瞅了她一眼:“我,我是余厂长的同学。” 余思雅没管他们,直接上了副驾驶座,让潘永康开车回去。 路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下车的时候,三个女孩子已经混熟了,凑在一起讨论化妆。 听到车子开进厂子里,小李和马冬云立即跑了出来,笑着说:“余厂长,你们回来了,人都到齐了,在办公室里等着。” 因为今天是国庆节,厂子里放假,只留了几十个值班和轮班人员,所以看起来很冷清。 余思雅点头,招呼楚玉涛他们:“走了,开会。” 楚玉涛三人连忙跟了上来,胡雪迎也抱着包凑了过来。 余思雅瞄了她一眼:“我们厂子的领导开会,你过来干什么?” “我……”胡雪迎往前瞄了一眼,然后低下头,“余厂长,我只认识你呀,我不去打扰你开会,我就在下面等成不成?” 这还是赖上她了?余思雅懒得搭理她:“你去食堂呆着吧。” 胡雪迎马上喜笑颜开地说:“好,谢谢余厂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余思雅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娇小姐坐了半天颠簸的货车还没一句怨言的? 但正事要紧,她也不是个八卦的人,便没理胡雪迎,而是带着人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工厂里干部都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瞧见余思雅进来,马上站了起来。 余思雅摆手:“坐吧,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多规矩。” 她率先坐到主位上,然后朝林红旗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在自己后面。 大家看到林红旗这么个年轻姑娘坐到了余思雅身后,眼神中闪过羡慕,不用说,这姑娘肯定升职了。 先看了一眼人员名单,该到的都到齐了,余思雅直接切入主题:“今天本来是放假,特意将大家召集起来开这个会,是有一件事要宣布。众所周知,今年,我们清河鸭养殖场又开了一家饲料厂和羽绒服厂,这个月就将投入生产。厂子的业务进一步扩大,再叫清河鸭养殖场已经不大合适了。” 干部们点头,确实,羽绒服厂和饲料厂再叫清河鸭养殖场听起来都挺怪异的。而且三个厂子业务有所交叉,但又各自独立,相当于是平行的单位,以后主次怎么划分也是个问题,如果不解决,等发展壮大了,谁也不服谁,怎么办? 给了大家两分钟思考这个问题后,余思雅继续说道:“所以我准备调整一下我们三个厂子的权属问题。三个厂子是一体,相互依存,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整体,我准备成立清河鸭集团,以后咱们的统一单位就是清河鸭集团,目前下面有四块业务,养殖场、加工厂、饲料厂和羽绒服厂。” “四个厂子的直接管理者目前已经初步定下来了,饲料厂的厂长暂定施立平同志,羽绒服厂的厂长暂定丁舜同志。养殖场和加工厂的联系度最深,而且就在一个地方,就不另设厂长了,由李文博同志担任养殖场和加工厂的厂长,马冬云担任办公室主任,协助李文博同志管理养殖场和加工厂!”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小李虽然一直挂着的是主任头衔,但干的实际上就是厂长的工作,只不过他上面一直有余思雅这个厂长压着,不好给他升迁而已。 如今这个新的任命,也算是实至名归,大家都鼓掌恭喜他和马冬云。 小李是又惊又喜又困惑,他挠了挠头:“这……余厂长,我做了厂长,你当什么啊?” 余思雅想笑,也就小李这个憨憨这时候还想着这个问题。 其他人也看向余思雅,是啊,现在突然多出了三个厂长,那余思雅摆在什么位置呢?一个萝卜一个坑,余厂长把位置都让给了大家,她该不会不管他们了吧? 下面的干部慌了,孵化车间的主任第一个跳出来问道:“余厂长,那,那你要去哪儿啊?你可不能丢下咱们,咱们大家都只服你。” “对,没错,余厂长,咱们就服你。没有你,就没有咱们这个厂子,咱们也走不到今天,你可不能抛下咱们不管。” …… 越说越不像话,余思雅赶紧伸手制止了他们:“大家安静,听我说,我不走,我是咱们红云公社的人,能走到哪儿去?” 听到这话大家才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余思雅说出了她的安排:“我以后担任咱们清河鸭集团的总经理,对整个集团负责,四个厂长直接对接我,向我汇报工作,下面的员工则向厂长汇报工作。另外我还准备向上面申请给咱们厂子成立党支部。” 至于书记嘛,梅书记是自己人,肯定不可能乱指派人,非她莫属,这样她就能进一步确保自己的位置,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市场竞争做更充分的准备。 很多本地的社员搞不清楚总经理是什么职务,但城里的知青却是知道的,这个位置高于四个厂长,算是集团的核心一把手。 也就是说,余厂长不但给大家升了职之后,也给自己升了个职,将四个工厂整理成一个集团,她还是牢牢的一把手,谁也没办法动摇她对四个厂子的控制力。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以来,以后更方便统一管理,对厂子对大家来说都是个好事。 也许这就是余厂长以前所说的,蛋糕做大了,这样每个人才能分得更多,能参与分配的人也更多。 “余总经理这安排很合理,咱们都支持余总经理。”大家都纷纷表态,小李也一副放心了的模样。 余思雅含笑道:“谢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大家可以称呼我余总,简洁一些。” “好,余总好!”大家纷纷改口。 余思雅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笑道:“咱们集团还有几项任命要公布,以后楚玉涛同志将担任集团的财务总监,叶梅同志担任集团销售总监。整个集团的财务和销售情况都要交到他们俩手中,大额的财务预算、年底的财务汇总等等或是营销计划等等,各分厂都要向财务处和销售处提交申请,审批通过后,才能执行。另外,省城的门市部也由销售部直接管辖。” 这些都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领导班子,大家对这个安排都没有意见。 余思雅也没多说,继续公布道:“最后任命林红旗同志为我的秘书,大家有什么情况可以先向她反映。” 对这个,从林红旗坐到余思雅身后的时候,大家都有所猜测了,如今成了真,也不奇怪。但对于林红旗一下子跃升为余思雅身边最亲密的助手,大家还都挺羡慕的。 公布完新的人事安排,余思雅接着意思意思地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关于以上任命,大家没意见吧?” 能有什么意见?所有人都摇头,表示:“我们支持余总的安排。” “很好,明天正式召开一个员工大会,向大家宣布新的任命,并将新的任命张贴到公告栏里,让厂子里所有员工都知道工厂的变化。”余思雅严肃地宣布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咱们工厂现在就要建立起来,那就是监督举报机制。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权力缺乏监督,很容易引发各种问题,欢迎大家监督我,如果我有徇私舞弊、收贿受贿、利用公权力敛财等不法行为,欢迎大家去县里、市里举报我。同时,我也会监督大家,请大家在每个工厂的布告栏下方,张贴上我在省城的地址,任何职工有意见,可以直接写信向我反映举报!” 她现在在省城,手底下的事情越来越多,还要兼顾学业,很多地方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亲历亲为,放权之后,权力的监督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虽然这些同志都是经过她精挑细选的,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但权力和财富很容易瓦解一个人的意志,尤其是当权力缺乏监督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容易滋生。 余思雅这是提前给他们敲响警钟,希望他们能时刻谨记本心,不要犯这样致命的错误。 大家鼓掌支持这个决定。 余思雅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合上本子道:“现在请三位厂长汇报一下厂子里的状况和下半年工作的安排,先由经验最丰富的李厂长开始吧。” 小李翻开本子,开始讲养殖场和加工厂目前的生产状况,接下来的计划:“……目前我们的出货量在稳步增长,但还是不大能满足市场的需求,我提议加工厂这边下半年再招一批工。” 余思雅在本子上记下来:“这个待会儿我跟你具体讨论。” 随着规模的进一步扩大,招工肯定是必须招的,要商量的是数量,既能保证生产,又不能招太多人,不然原材料和机器跟不上。 随后丁舜和施立平也汇报了两个厂子目前的情况,人员已经初步招工完成,机器和原材料已经到了一部分,这个月就可以开工了。 余思雅一一记录下来,准备等开工后,再去看看具体的产品。因为这两个都是新产品,生产出来的成品究竟怎么样,还不好说,得盯紧点。 这个会开了大半天,大家都累得不轻。 开完了会,余思雅又累又饿,也顾不得关心胡雪迎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只是让马冬云给她安排了一间宿舍。 吃过饭睡了一觉,等第二天上班之后,工厂就将新的任命张贴在了大门口的布告栏上,并且在喇叭里宣布这一新的任命。 余思雅请了两天假,三号回去,还有一天的时间。正好2号饲料厂第一天开工,余思雅准备去看看饲料的生产情况。 跟小李讨论完了招工的问题,余思雅就带着林红旗去饲料厂,刚走到大门口,她就看到梅书记领着十几个干部过来,其中还有好几个熟面孔,看到她,梅书记立即招手跟她打招呼:“余厂长,不对,我这是要叫余总经理了吧?咱们今天来得可真巧,正好碰到你回来了。易主任,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咱们县的省劳模、先进工作者余思雅同志。” 为首的易主任是个长相和蔼的中年干部,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框的眼镜,听到喇叭里不断循环的新任命安排,他推了推鼻梁笑道:“咱们今天来得可真巧,不但遇到了余厂……余总经理,还正好遇到你们厂子整合,你们这一下子变成了四个工厂,听起来挺新鲜的,余总经理方便吧,跟我们讲讲?” 余思雅尴尬极了,赶紧轻声对林红旗说:“去让人把喇叭关了。” 然后又笑着说:“当然方便,诸位领导请跟我进来!” 这都什么事,梅书记可真会挑时间。 105 105 考察小组及随行人员, 十几个,这么多人安排在办公室比较挤, 余思雅就把他们带去了会议室, 又让马冬云去给领导们泡茶。 “诸位领导随便坐,咱们地方简陋了点,大家将就一下。”余思雅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 易主任很随和, 笑道:“不错了, 你们这办公室比好多公社办公室都好,你们公社应该是咱们最近走访的条件最好的公社吧?” 他抬头问其他人。 高市长笑道:“易主任说得没错, 红云公社全公社通电了, 村里的新房子也比较多, 相对来说, 是辰山县所有公社中拔尖的, 你们这会议室也挺新的。” 易主任又看向余思雅:“小同志就不要谦虚了。” 这话余思雅不好接, 承认吧,国人以谦虚为美德,尤其是在场的除了胡秘书、王书记, 个个位置都在她上面, 资历年龄都稳稳地压她一大截, 再推辞吧, 又显地过分谦虚了, 给人一种虚假滑头不够真诚的感觉。 正好马冬云带着林红旗端着茶进来了,她借机略过了这个话题:“走了一路, 领导们都渴了吧, 尝尝我们本地的绿茶, 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味道有点苦, 不知道领导们习不习惯?” 易主任一看就是品尝的行家,抿了一口点评:“入口鲜醇,就是摘的时候老了点,还不错。” “易主任好品味,我是不行了,对茶一窍不通,只知道解渴。”余思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笑道。 高市长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可不,在场的诸位,要论对茶的了解,谁也比不过易主任。我记得易主任年轻的时候在茶园工作过吧?” 易主任指着高市长:“就你高市长记性最好了,二十几年前的事都记得。别说,还真怀念那时候。” 看得出来,两人挺熟,随意拉家常,气氛挺轻松的。 聊了一阵子,才将话题拉到工作上,易主任笑着说:“听说余总经理在省城上学,本来还以为今天过来不会碰上余总经理,没想到咱们运气挺好的。今天周一要上课吧,余总经理要兼顾学业和工作,忙得过来吗?” 被个大领导左一口“余总经理”右一口“余总经理”,余思雅还真有点不习惯,放下茶杯笑道:“易主任就叫我小余吧,亲切。我请了两天假,昨天就回来了,主要是咱们清河鸭集团最近新建了两个厂子,我得看着点,不然不放心。领导们来得正巧,我本来准备去看看我们新建第一天投产的饲料厂,领导们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来都来了,自然要在领导们面前亮亮成绩,以后也好向上面要政策支持啊! 虽然他们这次主要是就农业考察下乡,但红云公社作为辰山县最出名的一个村办集体厂子,发展势头特别猛,而且带动了全县的养殖业发展,也具有很大的考察意义。这是考察小组特意过来一趟的原因。 所以余思雅主动提起,大家自然不会反对。易主任放下茶杯说:“咱们得先看看你们这大本营,小余同志不反对吧?” “当然不,请领导们指出咱们工作不足的地方,帮助咱们提高认识,加快发展。”余思雅话说得特别好听,让一好些领导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这个余厂长名不虚传啊,小小年纪,说话做事老练又不显地油滑,是有两把刷子,难怪在省里这么出名。 大家先去的养殖场,考察小组的同志发现养殖场西部有工人在插竹片,似乎要围什么东西。 高市长好奇地问:“余厂长,你们在这里插竹子干什么,是要把这块地圈起来准备建厂房吗?” 余思雅笑着摇头:“不是,这是准备单独圈一块地方出来作试验。过几天咱们孵化车间就有一批小鸭子要孵化出来了,到时候单独在这里面养五千只,用饲料喂养。同一批次的另外五千只鸭子则按原来的方式喂养,两个半月后,再对比这两批鸭子的重量和生长速度,所耗费的成本等等,看看到底是饲料喂养更划算还是粮食喂养更好。” 考察小组的同志虽然大多都是农业出身,但养殖业本来就跟农业密切相关。易主任来了兴趣:“饲料这玩意儿,我只听说国外有过,也不知道真的行不行。这样,小余同志,回头将你们的实验报告也给咱们农业厅抄一份,如果这个饲料真的有很明显的效果,那有必要在省内推广。对了,你们这饲料,猪也能吃吧?吃了有效果吗?” 这个余思雅还真不知道,她又不是专门搞这个的,哪懂这些啊。但她清楚,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还没对外开放,外资没进来,如今国内饲料市场一片空白,如果他们能做出成绩,提前抢占市场,就能奠定先发优势。 虽然开饲料厂的初衷余思雅更多是希望能解决清河鸭的养殖问题,但如今现成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不抓住才是傻瓜。而且国人对猪肉的需求更大,只是现在农村养猪大部分都是散养,喂的都是吃剩下的汤汤水水和米糠、麦麸以及红薯、菜叶子、猪草等等。 这种粗放的养殖方式,补充的大部分都是青草,只要少量的谷物,更别提蛋白质和各种必须的微量元素了。所以这时候的猪长得非常慢,一头猪开了年就开始养,到年底宰杀大部分也就一百多斤重。 如此的效率,也就难怪很多人吃不上猪肉了,但等猪饲料和猪生长剂的推广,猪肉的生长速度加快,产量就会随之提高。这是一片更广阔的空白市场,后世有家四川的公司就靠这个曾经一度问鼎首富宝座。 所以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不行也得想办法行。 余思雅连忙表态:“易主任,我们目前研发出的饲料配方主要是针对鸭子的的。不过触类旁通嘛,都是家禽家畜,这两者差距应该不是很大。这样吧,我让饲料厂开辟一块地出来,用饲料喂养十头猪试试,看看饲料喂养能不能节省出栏时间,提高猪肉的生长速度。另外再让我们饲料厂的专家贺教授试试能不能研究出专门用于喂养生猪的饲料,提高猪肉产量。” “贺教授?搞饲料的,是叫贺中华的教授吗?”易主任想了好一会儿问道。 余思雅极为诧异,惊喜地说:“易主任你也认识贺教授?” 农林牧渔不分家,都属于大农业的范畴,养殖业畜牧业也归农业厅管。 易主任自然知道这么一号技术专家,有些唏嘘:“他是咱们省第一个搞什么动物营养学的吧,当时从国外回来的技术人才。后来……听说他被平反了,我还以为他去了省大呢,没想到来了你们这里,你们这可真有不少人才啊。” “运气好,恰好贺教授听说我们红云公社民风淳朴,山清水秀,所以就答应过来了。”余思雅笑着说道。 易主任心动的说:“那我待会儿得去拜访拜访他。” 余思雅笑道:“这是自然,他现在应该在实验室里忙活,待会儿咱们过去应该就能看到他。” 她说着给马冬云使了使眼色,让她去通知贺教授,让贺教授在工厂等着,不要回家了。免得待会儿易主任要亲自去他家拜访,惊扰了他妻子。 接下来大家在厂子里转了一圈,虽然清河鸭养殖场和加工厂搞得有模有样的,但加工厂的机器还是粗糙了点,很多都需要人工手动操作,勉强算半自动吧,效率并不算很高,厂子规模也不算大,惊艳不了这些省城来的领导。 大家转了一圈之后就出去了,直奔饲料厂。 饲料厂的机器是省机械厂定做的,也是半自动化的,跟后世的工厂比起来,简直像小作坊,搅拌、膨胀、成粒等都是分开的小机器,效率不算高。 不过饲料是新鲜玩意儿,大家还是很感兴趣,纷纷抓了一把从机器里新鲜制造出来饲料在放到鼻端嗅了嗅。 “这个味道有点腥,是加了其他的东西吗?”易主任嗅了嗅问道。 施立平有些局促地回答道:“这里面加了少量的鱼米分,贺教授说,鱼米分含有很高的蛋白质和丰富的微量元素,喂养之后,牲畜会长得更快。” 其他人也不懂这个,点点头,易主任又问:“你们饲料厂目前的产量是多少?” 施立平看了一眼余思雅,有点紧张地解释道:“目前还不知道饲料的效果,所以一开始不敢产太多,现在每天的产量维持在一千斤左右,后续等鸭子成长以后会逐步增加产量。” 这个量太少了,不过想到余思雅先前做的对比试验,饲料厂刚开始生产比较保守也说得通了。因为现在还没看到效果,没有对外公开销售,生产多了卖不出去,就得清河鸭养殖场自己担着,还不如一开始将步子迈得小一些。 “那挺好的,贺教授的实验室在哪里?我们想去拜访拜访他。”易主任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施立平指了指门外的走廊:“那,贺教授,省里考察小组的领导要见你。” 贺教授愣了一下,他先前已经接到了通知,这会儿听到施立平叫他就转身走了过来,不卑不亢地跟易主任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农业厅的领导,你们好。” 看来他应该就认识易主任一个,所以将其他人也当成了农业厅的人。 易主任显然很重视贺教授,笑道:“贺教授好久不见,难得碰头,咱们坐下聊一会儿。” 贺教授虽然比之两个月前稍微开朗了些,但性子还是有些孤僻,而且似乎对省里的同志不是很待见,板着脸说:“我还有实验,失陪了。” 说完就走了。 如此不给易主任面子,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余思雅赶紧出来打圆场:“贺教授的研究怕是又进入关键期了。他就是个工作狂,忙起来,经常忘了吃饭,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扑在实验室。对了,我们饲料厂还建了好几个仓库,囤了不少玉米,都是咱们今年丰收的,我带大家去看看。” 易主任被下了面子,倒是没说什么,摇摇头感叹道:“这老贺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吃了这么大的亏也不知道改改。小余,听说你们厂子将全县今年增产的玉米都包了,我们得去看看。” 余思雅将他们领去看了仓库,四个仓库,都装得满满的,全是金黄的玉米粒,堆极在仓库里。如果不是要开饲料厂,这些粮食足够清河鸭养殖场接下来一年所需。 参观完仓库之后,已经是中午了。因为饲料厂才建起来,员工也不多,因而这边还没弄食堂,王书记就主动表示:“公社食堂已经做好了饭,大家去公社歇会儿,边吃边聊。” 于是一行人又转道去公社。 食堂的师傅早得了通知,做好了饭菜。王书记可能是早得了梅书记的吩咐,饭菜准备得还算丰盛,但又没太过。两荤两素一汤,荤菜分别是回锅肉和仔姜烧鸭,素材一个红烧茄子,一个干煸四季豆,还有个丝瓜汤。 王书记作为东道主,跟着胡秘书一切安排饮食,招呼考察组的同志们吃饭。 梅书记则把余思雅叫了出去,悄声说:“国庆就一天假,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没来得及提前通知你一声。” “没事,让易主任他们看到一个最真实的清河鸭也是好事。让领导知道咱们起步有多艰难,现在还处于困难时期,以后也好找他们帮忙。”余思雅笑着说道,就算提前通知又能怎么样?她也没本事一天两天之内就将清河鸭养殖场弄个大变样啊? 余思雅更关心考察小组这段时间的成绩:“梅书记,你们都考察过几个公社了?反响怎么样?” 梅书记说:“考察组随机抽了八个公社,只有你们公社是上面点名要来参观的。目前考察组已经认可了咱们辰山县在这一年农业生产中取得的巨大进步,他们准备明天分批走访临近的几个县,实地感受一下秋种。” 这是好事,只有了解更多农业生产目前所遇到的困难,才能制定出更符合农村发展的政策和方针。对于这点余思雅喜闻乐见,不过她管不了。 她目前能管的是另外一个事:“对咱们养殖场越过粮站收购玉米,考察小组没说什么吧?” 虽然不是直属领导,但架不住他们来头大啊,他们一句话,市里也要掂量掂量。趁着有自己人的机会,余思雅还是希望将这个擦边球搞得名正言顺,以后饲料厂也好发展。 “前几天县里的座谈会上,说起你们厂子收购玉米,高市长感叹了一句,今年你们养殖场缺粮,在县粮站批不了粮食,远去省城找他帮忙。他心想,年轻人为了公社、为了社员如此奔波也不容易,就批了两次粮食。还说要是省城有这样能够创造就业岗位,带动周边发展的厂子,他第一个支持。你不知道,高市长说完这番后,蒋主任的脸色那个难看。”梅书记扬眉吐气地说。 他真是受够了蒋主任的固执和不知变通。高市长这番话无疑是当众扇了蒋主任一耳光,关键是蒋主任还不能说什么,因为高市长地位摆在那儿。虽然这个考察组是以易主任为组长,但在行政级别上,高市长还要高易主任一头。 他这话基本就给这个事定了调子,其他人自然不可能跟他唱反调。这样一来,尴尬的就成了蒋主任。 余思雅可以想象蒋主任当时有多难堪。 “那回头我得好好谢谢高市长。”余思雅高兴地说。 梅书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感叹道:“余厂……小余啊,我看高市长很看好你,你好好干。” 就是怕高市长要连人带厂子一块儿给他们挖到省城去了,那他们辰山县就亏大了。 梅书记这会儿危机感特别重,想当初,他第一次认识余思雅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虽然他当时挺看重对方的潜力,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才过去短短三年,虽然两人行政级别上看似没多大的变化,但实质性的地位已经缩小了许多,很多事情他都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真不敢想象再过几年后,她能走到哪一步。 余思雅倒没多想:“哪能呢,省城人才多的是,高市长只是特别亲民、爱民而已。我们第一次去省城买鸭苗,省养鸭场的人说没条子不肯卖给咱们,都是高市长给批的条子,那时候他都不认识我呢!” 就凭高市长朴素务实的作风,梅书记也很喜欢高市长。 “高市长确实是个好领导,好干部。” 背后讨论领导不大好,哪怕是好话,余思雅点点头,转开了话题说:“梅书记,咱们厂子越来越大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在咱们厂子成立党支部,接受党的领导和指挥,你觉得呢?” 梅书记赞许地说:“小余同志,你觉悟很高嘛。这个提议好,你们准备申请材料递交到县里面吧。” 有他开绿灯,这事就好办了,余思雅准备回去就让林红旗去办这个事。林红旗要是没经验,她家里人总有懂的吧,去找相关的单位学学呗,不然要秘书干什么? 余思雅含笑点头:“好,谢谢梅书记。咱们出来一会儿了,该进去了。” 梅书记颔首,背着手,先一步进了食堂。 两张大圆桌上坐满了干部,看到他们俩一前一后进来,易主任笑道:“吃饭了,还谈工作呢?” 余思雅坐过去,举起茶杯:“是我拉着梅书记汇报工作,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易主任摇头:“你们辰山县的干部啊都是工作狂,经常忙起工作来,连饭都忘了,这精神值得咱们学习。” 余思雅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放出一枚重磅炸、弹:“主要是我太兴奋了。昨天回来开完会后,养殖场和加成工厂的李厂长跟我说,现在生产跟不上,得再招员工,我们俩今天商讨了一下,准备再扩招一百五十名职工。刚才跟梅书记一合计,四个厂子和门市部的员工全部加起来,总人数刚好破千。” 梅书记捏住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余思雅,这小余同志不老实啊,刚才什么时候跟他说这个了?不对,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知会知会他呢? 这可是个大大的成绩,他们辰山县总算又有一个千人大厂了,不行,回头得让她写份详细的报告出来,作为今年的重点工作成绩年底交到市里面。 这样,看看还有谁能质疑清河鸭的成绩,天天对收点玉米念念叨叨的。 梅书记难掩兴奋,考察组的其他领导也挺吃惊的。 虽然在省城千人大厂只能算中等的厂子,毕竟全省还有几个万人大厂。千人的规模不算顶顶惊人,可要知道,其他厂子都是财政拨款,很多还有兄弟单位派出专家人才支援建设,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支持,前期成本巨大。 可清河鸭集团呢?这个厂子横空出世不过才三年多,财政一分钱的拨款都没有,也没给予任何政策技术支持,人家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如果其他厂子都能学习清河鸭的这种自立自强精神,高市长何愁省城的岗位不够,年轻人没工作,在街上游手好闲? 高市长琢磨着等回去了得开个会,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复刻清河鸭的经验,以最低的成本建设工厂,解决城市人口就业问题,那就能去了他一块心病了。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高市长更关心清河鸭的成绩:“小余同志,你们这厂子扩张也太快了吧?我记得上半年你找我的时候,你们工厂才多少人呢?五六百人吧,这还不到一年,差不多翻了一倍。” 余思雅笑着说:“这全靠领导们对我们清河鸭工作的鼎力支持,我代表清河鸭全体职员,敬诸位领导一杯!” 高市长有心想单独跟余思雅聊聊,但考察组的行程很紧,下午还要去另外一个公社,明天隔壁县。他只能作罢,临走时,让许秘书给余思雅捎话,等月中的时候让余思雅去一趟市政府。 余思雅含笑道:“不知道高市长什么时候回来,说好请你们去参加咱们羽绒服厂的开工典礼,让高市长鼓舞鼓舞士气呢!” 许秘书好笑地问道:“怎么?厂子准备等着我们回去再正式开工吗?” “这怎么行,闲一天得少多少产值啊。不过我们的羽绒服是个新鲜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推出市场后反响怎么样,所以还想请高市长去视察视察,指点指点咱们的工作。”余思雅说得特别客气。 许秘书也不好答复:“高市长这么欣赏余总经理,要是有空肯定会去的。” “那好,我就静候你们的佳音了。”余思雅笑着说。 车子已经开出来了,许秘书也不好多呆,冲余思雅笑了一下,坐上了车子,赶着去下一个公社。 刹那间,考察小组的领导都走光了,只剩王书记和余思雅。 王书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感叹道:“这简直比下乡秋收都累。” 余思雅好笑:“王书记应该习惯这种场面了才是。”毕竟他可是做了梅书记好几年的秘书,应该见过不少大人物。 王书记摇头:“哪能呢,我在辰山县工作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省里来的大领导,就怕招待不周,丢了咱们红云公社的脸。” 这就谦虚了,王书记当了那么久的秘书,若说独立决策的能力弱了点是真的,但要说细心和周到,尤其是为人处世方面,余思雅都觉得自己很多时候不如对方。 “王书记多虑了,我看领导们很满意。我明天就得回省城,还有许多工作要忙,先去处理事情了。”余思雅开口向王书记道别。 王书记虽然还有很多感想想跟余思雅说说,可也知道她时间紧,摆了摆手:“你去忙吧,不耽误你工作了。” 两人在公社门口分开,余思雅带着林红旗又杀回了饲料厂。 施立平看到她去而复返,连忙上前,忐忑不安地问道:“余总,咱们的产能是不是低了点?领导们是不是不大满意啊?” 他可没错过他说日产一千斤的时候,领导们脸色的变化。 “是我让你暂时少生产一些的,有什么问题我担着,放心没事。我回来找你是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量,走吧,跟我去见贺教授,我有话要对你们说。”余思雅直接切入主题道。 施立平点了点头,赶紧跟上。 三人去实验室找贺教授,路上余思雅问起了贺教授的近况。 施立平说:“贺教授性情比较古怪,似乎不喜跟人交流。不过闫教授好像跟他能说到一块儿去,只要周日那天不是很忙,闫教授就会跑过来找贺教授下棋。有时候两人还拎着桶去河边钓鱼,一坐就是小半天。” 这很好理解,因为闫教授的遭遇跟贺教授差不多,而且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以前又是同事,有共同的语言,能说到一块儿去。所以贺教授不是那么排斥闫教授就可以理解了。 他们俩个教授到这儿倒是有个伴儿了。这样也好,毕竟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还是要与人沟通来往的。 “那挺好的,贺教授是咱们饲料厂的重要研究人员,下班后是他的私人空间,你们不要去打扰他。”余思雅叮嘱道。 施立平点头应是,饲料厂很多工作是他在主持,他很清楚贺教授的价值,也明白余思雅为何要千叮咛万嘱咐。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实验室。 目前贺教授的实验室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他叫来的以前的助手,还有两个是从清河鸭养殖场挑的学徒,人员配置极为简单,主要还是靠贺教授以前的经验。 当初在省养鸭场的时候,他其实就快将饲料配方研发出来了,只是后来遇到那场变故,没法继续。到了饲料厂后,他就捡起了以前的配方,做了一些调整和修改,如今主要是看成效,再根据鸭子的生长状况来改进。 余思雅他们没进去,只是让施立平去叫贺教授出来。 不一会儿,贺教授出来,看到余思雅脸上也没太大的表情变化:“有事?” 余思雅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对于有才又勤勤恳恳工作的人,余思雅一向尊重,她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贺教授,有点事情想跟你们商量。” 四人移驾到办公室,坐下后,余思雅笑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省农业厅的易厅长,也就是刚才大家见过的易主任,他让我将饲料的养殖报告抄一份送到省农业厅去。” 易主任同时担任省农业厅的厅长兼主任,不知是什么缘故,大家都喊他主任。 见三个人都望着她,余思雅长话短说,直奔主题:“这对咱们饲料厂是个极大的机遇,如果试验证明饲料喂养能加快鸭子的生长周期,农业厅很可能会向全省推广饲料喂养。” 听到这里,施立平顿时明白余思雅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将他和贺教授都叫过来开会了。如果饲料得到了农业厅的认可,那他们的销售范围就不仅仅只是辰山县了,市场将大得多。 这就意味着饲料厂也会像食品加工厂、羽绒服厂一样推广的到全省。想到这里,施立平就难掩激动,目光灼灼地望着余思雅。 余思雅继续说道:“这还不止,易主任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咱们这饲料如果对鸭子的生长有促进作用,那对猪呢?我想大家都明白,市民和广大的农民对猪肉的需求都远远大于鸭肉,这是个更广阔的市场,如果饲料喂养,能适当地缩短家猪的生长周期,出栏的时候更肥更壮。那咱们饲料所面临的市场将会更广阔,我相信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施立平兴奋地点头:“余总你说得有道理,咱们得想办法试试咱们的饲料对猪有没有用。” 他下乡十几年,对农村的情况非常了解。鸭子这种禽类其实养的人不多,鸭饲料主要的销售对象是全省的养鸭场。但因为鸭蛋比鸡蛋多了一股腥味,口感相对粗糙一点,没鸡蛋受欢迎。其实也就他们辰山县有这两年建了这么多养鸭场,全省其他地方的养鸭场并不多,加起来恐怕都不及辰山县目前的数量。 养的人少,就注定了需求只有那么多。 可猪肉不一样,村村都有养猪的散户,各个城市还有专门的养猪场,大家对猪肉的需求量极大。这块市场就大多了,如果能生产出猪饲料,对饲料厂的发展无疑是跨越式的。 见施立平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余思雅侧头问贺教授:“鸭饲料也能喂猪吧?” 贺教授淡淡地说:“都是饲料,喂不死。” 余思雅被噎了一下,感觉贺教授跟闫教授混久了,说话似乎都染上了闫教授的毛病。 她转而对施立平说:“施厂长,回头你让人在饲料厂的东边砌个猪圈,买十头小猪回来,用饲料配合喂养,具体多少量,你找贺教授。给每头猪做上记号,每天早上空腹称重一次,记录下小猪吃了多少食物,都分别有哪些,还有每天体重和身体各项指标的变化。一定要记详细了,客观事实求是,如果了饲料厂没合适的人,那你就自己亲自上,每天的记录誊抄一份,送到贺教授的实验室。” 贺教授应该明白这就是一手的实验数据,他根据实验数据来研发调整配方。 这是专业人员要做的事,余思雅就不多说了,贺教授这么聪明,应该明白这点。 果然,提起正事贺教授还是很配合的,主动说道:“小猪抱回来的时候,每天先暂时添加三分之一的饲料,干拌或是单独喂食都行。红薯、菜叶子、泔水之类的,除了猪草,其他的食物都要煮熟了喂猪,可以减少细菌滋生,更容易消化吸收。” 施立平赶紧拿笔记录下来。 见贺教授说完这个似乎没其他的话了,余思雅笑道:“猪饲料和鸭饲料配方的事就劳烦施厂长和贺教授了。” 贺教授点了点头,站起身:“我去工作了。” 余思雅笑着目送他出门,然后对施立平说:“施厂长,试验记录多抄一份,每个月交给林红旗同志。这个事决定着咱们饲料厂是走到全省,甚至是走向全国,还是就盘踞在辰山县了。记住了,数据一定要翔实客观,切不能弄虚作假,配方不合适,可以再研究,总有搞出来的时候,如果一旦造假了,在易主任那里失了信,名声坏了,再想重新开始就难了。明白吗?” 担心下面的人急功近利,余思雅特意嘱咐了一番,而且还决定回头私底下让马冬云也稍微盯着点这边的动向,以免出岔子。 施立平站起来向余思雅保证:“余厂长,你放心,这个数据我亲自来记。” “好,我相信你。对了,你不是要结婚吗?什么时候,是过了还是没到?”谈完了公事,余思雅随口问道。 提起婚事,施立平这个大男人都有点腼腆,挠了挠腮帮子说:“看好的日子是明天。” 余思雅笑了:“那正好,我赶上了,明天去蹭蹭你们的喜气。” 106 106 施立平结婚搞得很热闹, 他家里人虽然因为远没能来,但厂子里跟他关系好的同事, 还有老知青们都来参加他的婚礼。 红云公社的社员们大部分家里都有一两个人在厂子里上班, 加上今年粮食丰收,家家户户都多分了不少粮食,手里面比较宽裕。所以施立平的婚事弄得很热闹, 在女方家摆宴, 邀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去喝喜酒。 余思雅作为领导,又恰好在红云公社, 自然要去参加。她跟小李、马冬云等干部一块儿去, 给了红包, 坐了一会儿后, 余思雅没吃喜宴就走了。 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余思雅带着林红旗去了县城, 拜访冯主席。 冯主席看到她, 喜滋滋地说:“余厂长……不对,应该叫你余总了吧。今天上午,梅书记叫我过去谈话了, 听说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职工人数突破一千了?” 不同于其他人, 冯主席作为红云公社的老书记, 对那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听说清河鸭养殖场一举突破成为千人大厂后, 他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 余思雅笑着解释:“准确地说, 是清河鸭集团。包括了养殖场、食品加工厂、饲料厂和我们羽绒服厂以及门市部的所有职工,当然这其中以食品加工厂的人数最多, 占了一大半, 但我相信其他两个厂子的规模也会跟着扩大。” “那也一样, 总归是咱们红云公社本地的厂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冯主席提起这个还是很唏嘘,很振奋。 余思雅笑了笑, 说出今天来找他的目的:“冯主席,你这里有各养殖场的数据吧?” 冯主席作为辰山县养殖基地联合会的主席,当然有最全的数据资料。 “有的,怎么,你要看?”冯主席抬头问道。 余思雅点头:“对,给我看看,咱们加工厂即将新招一批职工,我得看看原材料能不能跟得上。” 冯书记让干事小张去把资料抱了出来。 为了便于统计,冯主席将二十几个养殖场单独成册做了相应的数据统计和变化。虽然一本一本翻麻烦了一点,但好在这样数据非常明了,一看就知。 余思雅每翻一本就让林红旗记下相关的数据。 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将二十多本册子翻完。 余思雅回头看林红旗:“算算,现在有多少鸭子?” 林红旗计算能力不错,已经统计得差不多了,拿着本子说道:“成鸭总共有32600只,半大的鸭子43000只,小鸭26000只。总计大约101600只鸭子。” 这个数量不小了,但余思雅并不满意,年底是销售的旺季,小鸭的数量明显少了,到时候产量很可能跟不上销量。 “冯主席,麻烦你动员一下各养殖场,让他们尽快再养一批小鸭子,养多少,咱们清河鸭就买多少。现在粮食充裕,大家也不用担心饲养的问题,请大家放开了手干。”余思雅合上本子道。 改革的春风即将吹遍神州大地,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冯主席点头:“好,一会儿我就跟各公社联系,鼓励他们多养鸭。” “嗯,辛苦冯主席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不然赶不上今天回省城的车子了。”余思雅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冯主席知道她时间紧,也没多留她:“我送送你。” “好。”余思雅也正好还有话想跟冯主席聊,等出了门,她低声问道,“梅书记的任期还有多久啊?” 冯主席瞥了她一眼:“还有一年多吧,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是担心梅书记会调走吗?别说,还真有可能,咱们县今年粮食大丰收,远超省内其他县市。而且养殖业遍地开花,全县六十多个公社,大半都建起了养殖场,很多公社开始修路,工业也取得了不菲的成绩,出现了一家千人大厂……” 越盘算他越觉得不妙,下了结论:“我看梅书记任期满了之后要往上升一升。” 余思雅也是担心这个,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还没完全市场化运作,很多企业没有完全的自主权。要是来个好说话的倒还好,就怕来个蒋主任这样的,麻烦。 不过也不着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呢,清河鸭的重心已经逐渐开始往省城迁移了。 “要真这样也是好事,梅书记有能力,又有开拓进取的精神,他能往上挪一挪咱们都替他高兴。”余思雅笑道。 冯主席想到了自己,是啊,人往高处走,怎么都是好事。 “你说得有道理,公交车来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冯主席把她们送到了公交车站。 转车回到家后,已经是傍晚。 沈红英他们刚做好饭,看到余思雅高兴极了:“嫂子,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要在乡下多呆几天呢!” 余思雅笑着摇头:“哪能呢,我就请了两天假,明天必须得去上课了。” 四个人一起坐下吃饭,余思雅问沈红英跟余香香适应学校的生活吗?两个女孩子都在省大附中念书,距离租的房子就几百米,所以没让她们住校。 沈红英腼腆地笑了笑说:“挺好的,省城的同学成绩都好好,我跟香香有点跟不上,不过咱们会努力的,你不要担心。” “嗯,这也正常,省城的教育比乡下的好,你们跟同学有些差距也不要紧,尽力就行。万一没明年没考上,再复读就是,你们年纪也不大,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余思雅安慰她们。虽然这会儿城乡差距还没那么多,但乡下的教育肯定是赶不上城里,猛然换了环境和教学方式,她们又有些不适应,会觉得比较困难也是正常的。 沈红英乖巧地点了点头:“嗯,老师也这么说,嫂子,你这趟回去工作还顺利吗?” 余思雅笑着说:“挺好的,咱们清河鸭成立了集团,职工人数已经超过一千人了。” 闻言,余香香和沈建东也纷纷抬头,惊讶地望着她:“这么快?嫂子,你太厉害了。” 余香香崇拜地看着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姐姐最能干了!” “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夸张。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厂子里所有职工共同努力的结果。”余思雅笑着说道。 但三人显然不这么认为,直拉着余思雅问了好多问题,尤其是沈建东。 吃过饭,今天轮到沈红英洗碗,香香回屋学习了,沈建东去了楼下。 余思雅走进厨房,帮沈红英擦碗,顺便问问:“香香最近怎么样?还适应吧?” 虽然换了个环境,余香香明显没以前那么开朗了,可见田中志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阴影还没完全消散。 沈红英叹了口气:“香香现在可勤奋了。课间休息都不跟人玩,也不跟同学们讲话,一直坐在座位上闷头做题。有时候我拉她出去透透风,她也不肯。” 可见余香香给自己的压力有多大。 余思雅其实能理解余香香,发生了上次的事,让她清晰地认识道,父母兄长都靠不住。她年纪还小,经历的事也比较少,还看不开,依旧会为此痛苦难受。也许沉浸在学习中能让她不想这些,而且她也需要学习来证明自己。 闷头学习也不是什么坏事,余思雅便没多干涉,只叮嘱沈红英:“你平时留意点她的情况,如果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告诉我。” 沈红英点头答应:“知道,嫂子,你就放心吧,有我看着香香没事的。” “嗯,咱们家红英善良热心,交给你,我最放心不过了。”余思雅轻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沈红英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娇嗔道:“嫂子!” 余思雅收回了手:“别光顾着香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嫂子事情太多,分到你们身上的时间太少,三个孩子中,你最懂事,最体贴、善解人意,但有时候过于为他人着想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在外面受了委屈,记得回家告诉我,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知道吗?” 沈红英赶紧摇头:“我怎么会瞒着嫂子。只是……” “只是什么?”余思雅只是趁着今天有点时间,跟她谈谈心,没想到还真炸出了点什么来,看着沈红英迟疑的脸色,余思雅皱眉问道,“怎么,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们吗?” 沈红英赶紧摆手,吞吞吐吐地说:“不是,嫂子,不是我跟香香啦。是建东,我国庆节那天吃过晚饭下去丢垃圾,看到他倚在电桩上抽烟。” “抽烟?你说建东开始抽烟了?”余思雅眯起眼,“除了这一次,你还看到过吗?” 沈红英摇头:“就这一回,我让他别抽了。他说我懂什么,让我回去念书,然后就走了。” 余思雅气得不轻,这个沈建东,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才15岁就开始偷偷抽烟了。虽然村子里有很多小孩子,在那些为老不尊的老东西的逗弄下,十来岁就开始抽烟,但余思雅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边。 抽烟对身体伤害非常大,那些得肺癌的,不少都有抽烟的历史。沈建东才15岁,身体都还没完全发育完成,竟然背着她偷偷抽烟,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些社会上的人学坏了。 余思雅决定周末的时候找沈建东谈谈。他要18岁再想抽烟,她也管不住,但他现在只有15岁,她就是他的监护人,她得对他负责。 “好,这个事我知道了,你别跟香香说,也别在建东面前提起。既然他没回家抽过,每次吃饭身上也没比较重的烟味,就是不想咱们知道。”余思雅叮嘱沈红英。 沈红英其实对抽烟没那么反感,主要是乡下十几岁孩子抽烟的不少。乡下那些老头子很多都是老烟枪,拿着土烟抽的时候,经常会递给十来岁的男孩子,久而久之就让这些孩子也跟着染上了烟瘾,这在乡下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她只是觉得沈建东那天抽烟的样子跟平时不一样。而且城里的孩子家长管得要严一些,十几岁的孩子天天吞云吐雾,在很多人看来就像二流子,所以她才有点担心,正好余思雅问起,她就提了一句。 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后,余思雅短期内也没空去处理。 因为沈建东这个年龄,主意又比较大的孩子,她强硬的要求他戒烟,可能出于对她的尊重,他表面上会答应不抽烟,但谁知道背地里抽不抽? 从他躲在外面抽,从没在家掏出过烟盒这种事就看得出来,他也很清楚,余思雅对这个事是很反感的,不赞成的,所以特意避开了家人。 要想让他戒烟,得找出他抽烟的原因,是谁带上路的。不解决这些问题,光谈话是没用的。 而这得需要时间,余思雅已经请了两天假,明天要去上课,还要补前两天的课,回头还要去羽绒服厂看看生产情况,一时半会儿抽不出这么多时间管他,只能往后推迟几天。 次日上课,中午休息的时候,余思雅吃过饭,找了间教室抄前两天的笔记。崔梅也没回宿舍休息,坐在她旁边看书。 抄了半个小时,余思雅有点累了,放下笔揉了揉眼睛,问崔梅:“胡雪迎昨天回来了吗?” 她有工作,没跟胡雪迎一起回城,让楚玉涛陪她回学校的。 崔梅点头:“回来了,不知道她前两天干嘛去了,突然请了两天假……不对,思雅,你这几天都没回宿舍,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余思雅打了个马虎眼:“听说的。” 人回来了就好,余思雅并不关心胡雪迎是什么状况,只是她带走的同学,如果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但崔梅却像找到了倾诉口一样,拽了拽余思雅的袖子小声吐槽:“不知道她干嘛去了,昨晚偷偷躲在宿舍哭,我打水回去的时候看到她眼睛红红的,问她,她不肯说。” “不说就算了,这是她的私事,你别过问。”余思雅淡淡地说。崔梅在她们宿舍年纪最小,人也最单纯,实在不适合做知心姐姐,这个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吧,未免崔梅继续八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余思雅将本子递过去,“老师昨天讲的这道数学题怎么解?你跟我讲讲吧。” 崔梅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提起笔拿过草稿纸,在纸上演算了起来:“是这样的……” 从周三到周六,余思雅满满的课,还要赶前阵子老师布置的作业,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周日这天,总算稍微空闲了点。 一大早,她就约好了楚玉涛一起去羽绒服厂。 羽绒服厂已经投入了生产。第一批羽绒服已经生产出来了,他们过去看看产品怎么样。 因为没有提前通知丁舜,余思雅去的时候被员工告知,丁厂长在车间。谢绝了员工去叫丁舜的提议,余思雅对楚玉涛说:“咱们也去车间看看。” 两人赶到车间,只见好几个师傅围在一块儿,对着一辆机器指手画脚的,却不见丁舜的身影。 余思雅挑了挑眉,正想问,就听几个师傅纷纷鼓掌,兴奋地说:“丁厂长,你可真能干,这种机器也会修!” 丁舜从机器下面爬了出来,举起两只黑乎乎的手,笑嘻嘻地说:“我三姨妈就是服装厂的,我小时候经常去他们厂子里玩,见过老师傅修机器。” “那别的人看一看也不可能会。丁厂长可真厉害,不但会修机器,还会踩缝纫机。”一个师傅夸赞道。 丁舜摇头:“你们别夸我了,我这才刚学呢,学得不好,还请师傅们多多指教。我一个制衣厂的厂长,要是连针法、布料、怎么做衣服都不知道,以后出去怎么给别人介绍咱们厂子?” “有道理,丁厂长可是个勤劳全心全意为厂子的实在人。”有老一辈的师傅感概道。 丁舜还想谦虚两句,抬头就看到余思雅跟楚玉涛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觉得有点囧,下意识地抬起手挠了挠脸,然后摸到了油腻腻的东西,偏偏他还没发现,不好意思地冲余思雅他们打招呼:“余总,楚总监,你们来了。” 余思雅看着他脸上那团黑乎乎的污迹,憋住笑,指了指他的手。 丁舜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竟然用这么脏的手摸过脸,他的形象! “余总,你们先歇息一会儿,我去洗个脸。”丁舜红着脸说道。 余思雅点头:“去吧,辛苦了,我们在办公室等你。” 等回到办公室,林红旗赶紧去给余思雅他们泡茶。 楚玉涛坐在余思雅对面,感叹道:“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中选出丁舜同志做厂长了,他这个人将来肯定是干大事的。” “可不是,有冲劲有干劲,还放得下身段,并没有因为自己职务更高就摆架子,相反还不断虚心学习。这一点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说这话时,林红旗正好端茶过来了,余思雅笑了笑,问她,“你觉得丁厂长怎么样?” 林红旗吃惊地看着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他挺能干的。” 余思雅点头:“说能干也没错,你跟他同时进门市部的,门市部、养殖场都还有许多资历比他深的老同志。为什么他一个到咱们单位不过半年的新同志一下子成了厂长?他身上有不少值得你们学习的地方。” 林红旗似懂非懂,默默地记下了这番话,打起精神准备将今天见到的一切都深刻地记在自己的脑海中。 丁舜同志能做到,她为什么不行? 说话间,丁舜已经洗干净了手和脸,头上还沾着水就跑进来了。 进门后,他就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不好意思,余总,让你们久等了。” 余思雅放下茶杯:“丁厂长不用客气,你也是忙工作,咱们等等算什么。不过我很好奇,你家真有姨妈在服装厂上班吗?” 丁舜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说了实话:“没有,我临时学的,上个月的时候我托人帮忙从服装厂买了两台报废的机器回去拆开研究了一下里面的构造和工作原理,想着自己要给干这个了,总不能一点都不懂,而且要我什么都不会,这些老师傅凭什么相信我,服我?没想到今天还真派上了用场。” 看看,这就是有准备和没准备的人之间的区别。这种人,这辈子想不成功都难。 余思雅赞许地说:“丁厂长有心了。我们今天过来是想看看成品的。” 丁舜马上站了起来:“好,余总,你们跟我来。我简单地说一下这个情况,咱们厂子里,从这个月4号起正式开工,目前已经生产了一百多件羽绒服,都在仓库里。” 到了仓库,他让保管员拿出钥匙打开仓库,然后开灯,指着整齐放置在纸袋中的衣服说道:“都在这里了,余总,要看看吗?” 余思雅点头:“我们都还没见过正品,拿一件打开看看吧。” 丁舜拿起最上面的那个纸袋,从里面取出衣服,打开,展示给余思雅看。 余思雅不会做衣服,但她见过不少的衣服,什么款式、花色的几乎都能从购物网站、电视、商场和杂志上看到。 依后世的欣赏眼光来看,目前这羽绒服还是不够合格,太宽太大了,而且款式非常单一,几乎谈不上设计,跟乡下人老太太们做的衣服没什么区别,以扎实、耐穿这类实用性为主,不怎么考虑美学。 “这件是女装吗?多大码的?”余思雅接过衣服问道。 羽绒服厂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生产,丁舜这段时间一直扎根在生产车间,几乎是看着每件衣服成形的,因而对这些衣服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一口就回答出来:“对,女装,m码的。” 余思雅侧头问林红旗:“你穿m码的吧?” 林红旗点头。 余思雅伸手接过她的包,然后将衣服递给她:“穿上试试,就这样穿上,套在你的衬衣外面就行了。” 林红旗将羽绒服穿上,这衣服像个直桶,很大,穿在她身上跟小孩子套了大人的衣服一样,臃肿又滑稽。 余思雅扭头看着丁舜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有男装的吗?找一件出来,让楚玉涛同志试试。衣服好不好看,受不受人喜欢,保不保暖穿上才知道。” 丁舜若有所思,飞快地翻出一件男装,递给了楚玉涛。 楚玉涛穿上还是大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大家穿得比较单薄,等下个月,毛衣穿上后,再套上羽绒服,就不会显得这么空了。这效果比林红旗身上的那件要好不少,但还是看不出这是给年轻人穿的还是给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的。 余思雅又问他们俩:“你们穿上这衣服什么感觉?” 林红旗捏了捏衣服,跟棉袄结实的质感完全不一样:“好热,站着不动我都开始出汗了,感觉比穿棉袄还暖和。” 楚玉涛的鼻尖上也冒汗了,他也表示穿这衣服太热了。 余思雅笑了笑:“那脱下来吧,你们现在觉得热,是因为现在气温还比较高。这个衣服的保暖效果到底怎么样,还得等过阵子天气冷下来才能知道。” “是这个道理。”丁舜接过折叠好羽绒服,放回了袋子里,苦笑着说,“余总,这衣服做得不好看吧,感觉跟我妈弄的大棉袄没什么区别。” 余思雅不答反问:“如果你在商场中看到这样一件标价三四十的衣服,你会买吗?” 丁舜认真思考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不好昧着良心说自己会买,只能如实道:“我更喜欢羊毛大衣。” “是啊,这个价格,可以买更时髦的羊毛大衣了。丁厂长,你自己都不愿意买,又怎么指望别人愿意买咱们的羽绒服呢?”余思雅淡淡地说。 这话说得丁舜一个激灵,脸色煞白,抬头怔怔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倒是没受什么打击,要开创新事业嘛,哪有不走弯路的,咱们这么大的国家,在建设上不也走过很多的弯路,吃过很多亏吗?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没意识到这点。 余思雅趁着这个机会,给几人讲了一下营销的经验:“我们做生产的,首先要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准备卖给谁?什么样的人群?他们有哪些需求?就比如咱们清河鸭大礼包,咱们为什么要进城,而不是在农村销售?因为城里人手里更有钱,更能消费得起,而且人口密集。” “同样,羽绒服的消费群体是哪一类人?这种衣服,一件三四十元,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或大半个月的工资,普通职工要买一件,肯定得下很大的决心,缩衣节食两个月。如果不是很喜欢,穿出去很有面子,别人会买吗?” “除了这些普通的工人阶级,还有干部,他们手里更宽裕,可支配的钱更多。他们是咱们的重点目标客户群体,你们想想,他们平时喜欢穿什么衣服?冬天上班的时候,他们最常穿的是什么?大衣、干部装,这些衣服更体面。能够花这么多钱,买羽绒服的人,不光是为了保暖,还要追求体面,传出去时髦、洋气,有面子能带来精神上的满足也是很关键的因素。你们这衣服质量没问题,但缺乏设计!” 丁舜豁然开朗:“对啊,我舅舅到了冬天宁愿穿他那身都穿了十几年的旧军大衣也不愿意穿我舅妈做的棉袄。” 棉袄不好吗?当然不是,只是现在很多人做得不好看而已,后世五花八门的棉衣在冬季可是个热销货。 “没错,咱们招的这些师傅,虽然有经验,但都是老师傅,观念比较守旧,也没有设计的理念。”余思雅总结道。其实这也不是他们厂子的问题,现在全国大部分的服装厂都还没这个概念,所以一旦有什么新鲜的衣服布料出来,很快都会风靡全国。 余思雅只负责指出问题,并不负责解决,不然什么都她干了,那还拿厂长来干什么? 好在丁舜是个聪明的,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余思雅说:“余总,我想请假去沪市一趟,看看那边的衣服款式,买一些回来。” 余思雅点头:“可以,你自己看着安排就是,也可以看看有没有服装方面的杂志,同样可以买些回来,要是能招几个会设计衣服款式的师傅就更好了。衣服行不行,生产出来,让人穿上看看,问问自己,你想不想买?这也可以推广到其他的工厂,想想如果咱们自己生产的产品,自己都不能发自内心地喜欢,那也别指望顾客能买账了。” 丁舜若有所思,半晌后说道:“余总,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欠考虑。” “不着急,现在天气还没冷下来,你有时间去慢慢改进咱们的产品。”余思雅安慰他。 丁舜点头。 羽绒服厂现在规模还不大,刚开工,处于摸索阶段,看完衣服,其他也没什么看头了。余思雅下午还有安排,便提前走了,楚玉涛跟林红旗留了下来,准备在厂子里跟丁舜学习学习,看看丁舜打算怎么解决目前的问题。 回到城里,余思雅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门市部,而是去了电影院外面转悠。她准备花这个下午来看看沈建东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抽烟。 今天周日,十月的天气,不冷不热,非常舒适,因而下午也很多人出来活动。这会儿娱乐活动太少了,看电影成了很多人的一个选择,到周末电影院经常场场爆满,所以每次周日都是沈建东最忙的时候。 好几个月没来电影院附近转悠,余思雅一到地方就发现了不同。比之过去,电影院周围热闹了许多,门口摆起了小摊,不止有卖瓜子、花生这类炒货,还有卖汽水、小人画、糖人、橘子等等的,逢人就热闹的吆喝。 估计是很多人看别人当小贩赚了钱,又没被抓,所以逐渐有人跟风。这是一批嗅觉灵敏的先行者。 余思雅一边走一边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小摊小贩虽然增加了不少,但卖的东西种类却没太大的变化。其中以瓜子、汽水最多,才走几十米,她就看到了三家,而且价格也比以前降了不少,七分、八分的都有,甚至还有一毛钱两包的。 这也不奇怪,因为这类东西单价最低,成本最低,意味着准入的门槛也最低,风险最小。而且电影院外卖这些东西也是最畅销的,只不过嘛,这价格战打得,真的能挣到钱吗?余思雅有些怀疑。 如今竞争这么激烈,建东的生意怎么样了?余思雅找了半天,总算看到了坐在广场西北角拿着香烟吞云吐雾,面无表情的沈建东。 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沈建东看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女式皮鞋,立马来了精神,坐直问道:“买瓜子吗?我们家的瓜子……嫂,嫂子……” 看清是余思雅,他赶紧将夹着烟的手往背后藏。 “不用藏了,我都看到了。”余思雅瞪了他一眼。 沈建东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手,将烟头用力往地上一按,灭了火,心虚地问:“嫂子,你今天不是要去郊区的工厂吗?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想看电影吗?今天播的这部片子不错,嫂子我推荐你去看……” “不来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抽烟?”余思雅打断了他,蹲下身帮他将瓜子收了起来,“走,咱们回家。” 最后四个字让沈建东明白,余思雅是知道了他如今生意受挫的事了。他讷讷地说:“嫂子,今天周日,人比较多,还是能卖出去一点的。你,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回去。” 少年人的骄傲,让他实在不愿这样跟着大人回去。他总觉得,他只要再努力努力,就能成功的。但有的时候,方向不对,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没用。 余思雅上辈子也是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她懂沈建东的心思。尤其是前阵子,他才赚了不少钱,还收了一群小弟,意气风发的,结果这么快就遇挫,对他来说,一时半会肯定很难接受,难怪一个人闷着,都不肯回家告诉大家。 停下手里的动作,余思雅抬头温柔地看着他:“我从那边一路走过来,看到了三四家卖瓜子的,整个电影院连同这片广场,卖瓜子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吧?你守在这里也没多大用,咱们回家好好聊聊,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一起想办法解决。怎么,你还不相信嫂子吗?” 沈建东摇头:“当然不是,嫂子那么大的厂子都管理得好,更何况卖瓜子。我……嫂子你这么忙,这么辛苦,我还给你添麻烦。” 余思雅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麻不麻烦。要是嫂子遇到了困难,你不帮嫂子吗?” “当然要帮。”沈建东大声反驳。 余思雅笑:“这不得了。自家人,分什么彼此,走吧,我帮你一块儿收拾,咱们回家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将咱们的瓜子都卖出去。” “老……老大,不卖了吗?”熊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诧异地看着沈建东收拾东西。 沈建东顿了一下,说:“不卖了,我嫂子来了,找我有事,今天给你放假,你回去吧,我也回家了。” 熊子不赞同地看着他:“这……今天人最多,不卖多可惜啊,这么多人,好歹能卖出去一点……” 余思雅瞥了一眼急红了眼的熊子,征询地看向沈建东。 沈建东没辙,只能如实跟余思雅交代:“其他人都自己去单干或者找人合伙摆摊了,就熊子还跟着我,刚才他回去吃饭了,咱们俩轮流看摊子吃饭。” 说完这话,他的耳根都红了。想想,几个月前,他还洋洋得意地跟余思雅说自己收了几个小弟,结果呢,最先出来摆摊的就是那几个小弟。 余思雅看他这反应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并不稀奇,看沈建东一个半大少年靠卖瓜子就挣了这么多,时间长了,其他人怎么可能不心动,这再正常不过。 而且卖瓜子又没有多高深的技巧,是个人都能卖。 “既然他还跟着你,是自己人,就一块儿来吧。”余思雅主动说道。 独木不成林,熊子也许能力不是最强的,但在这时候都还没离开沈建东,老老实实跟着他卖瓜子,至少是个本分的。沈建东也不可能靠他自己一个人撑起一片事业,总得有值得信任的伙伴,这个熊子就可以暂时纳入备选。 107 107 “坐啊, 站着干嘛?”余思雅好笑地看着像犯了错误一样的沈建东和熊子。 别看熊子个头大,人其实特别怂, 进门就站在沈建东背后, 脑袋快垂到地上了,难怪其他人都走了,就他还跟着沈建东干呢。 沈建东摸了摸鼻子, 老老实实地坐到余思雅对面, 然后拽了一把熊子:“嫂子让你坐呢,赶紧坐下, 当什么站神?” 熊子也规规矩矩坐下, 半边屁股沾着椅子, 老实得像个小学生。 余思雅被他们俩这副反应给逗笑了, 温和地说:“咱们就随便聊聊, 你们俩紧张什么?建东, 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沈建东摸了摸鼻子,嘟哝道:“就……就差不多两个月前开始的吧。” “这么久了?你一个人一直憋着, 不回家说, 我跟你姐可是会担心的。”余思雅也没责怪他, 只是希望他下次遇到了困难, 不要一个人强撑着。 沈建东挠了挠头:“我, 我当时挺气愤的,也没觉得他们能比我卖得好。” 余思雅含笑看着他:“气愤是因为你觉得他们背叛了你吗?” 沈建东紧抿着唇, 不作声。 余思雅淡淡地说:“你这个想法就要不得。你能做的买卖, 别人为什么不能做?他们可能确实不够仗义, 但生意场上没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就算没有他们, 就不会有其他人吗?跟风者迟早会出现,你想想,现在广场上卖炒瓜子的,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对吧?” 沈建东点头。 余思雅笑道:“这很正常,不管哪一行,只要赚了钱,很快就会跟风者进入,谁也别想做独门子的生意,除非你的产品别人无法取代。” 沈建东皱了皱眉,花了两分钟消化这番话,然后问余思雅:“嫂子,你们厂子也会有竞争者吗?” “当然,就算现在没有,很快也会有。”余思雅肯定地说。改革开放后,外资会进入,还有民企也会兴起,以后竞争不可避免,但凡能赚钱的买卖,肯定会有人源源不断地加入,也有厂子不断地倒下,只有不断地提高自己的竞争力,才能在市场中站稳脚跟。 沈建东想了想问:“如果对方也做你们一样的东西,那你怎么办?” 余思雅笑着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在辰山县建立养殖基地,为什么要开饲料厂、羽绒服厂?还自己开门店?我这么做是为了打通上下游的产业链,这样成本更低,而且能随时保持供应,不至于被人卡了脖子。做生意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一时的领先不代表永远的领先,永远要想到最坏的结果怎么办。” 沈建东若有所思。这番话对他的冲击实在很大。 在他这样一个少年眼中,清河鸭已经是了不起的厂子了,有一千多人,占那么宽的地,好几个厂子,还有门市部,跟铁路局这样的单位都能合作。可嫂子却一直很警惕,还说要居安思危,可他自己就因为卖瓜子赚了点钱,就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结果不到两个月就被打入了原型。 沈建东惭愧地低下了头。 余思雅并不想讲太多的大道理,沈建东这次已经吃了亏,得了教训,说太多大道理容易惹他反感。 所以余思雅很快就主动将话题转到卖瓜子这事上:“你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卖瓜子的太多,把价格压得极低,赚不了什么钱,对吗?” 沈建东咬着嘴唇点头。 余思雅笑着问:“那你们现在的瓜子卖多少钱一包?” “八分,有时候七分也卖,看对方砍不砍价吧。”沈建东苦兮兮地说。 啧啧,对比一毛卖的飞起的时候,这是一下子下滑了百分之二三十的价格啊。 余思雅又问:“一天大概能卖多少?” 提起销量,沈建东更心烦了,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兜里摸到烟盒,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余思雅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赶紧将手挪了出来:“周一到周六,一天能卖个二三十包吧,周日多一点,能翻个倍。” 就算八分钱一包,平时一天只能卖两块钱左右,周末也就四五块,一个月下来也就六七十块,除了成本,这点钱还不够给熊子发工资的吧? 难怪沈建东要上火呢。 “卖得最好的是一毛钱两包吧?你怎么不一毛两包卖掉?”余思雅笑着问。 提起这个,沈建东就窝火:“一毛两包卖根本赚不了钱。为了多收点瓜子,我今年给农民们提了价,加上运费,人工费,这些七七八八的,成本都要五分钱,要卖五分钱,我这就白干了,还得贴钱进去。” “那他们为什么能卖五分钱一包?”余思雅反问,“不赚钱,他们赔本赚买卖吗?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即便后世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比如两块钱请你吃外卖,三块钱请你打车之类的,这也是为了前期的客户积累,打开市场,完成垄断之后,再收割赚钱。 可卖瓜子不一样,这样的小本买卖谁都可以随时进入,没有门槛,也就意味着,想要以低价获得市场,然后迅速占领市场,完成垄断,靠垄断赚钱在瓜子这种小商品上是行不通的。 他们就算能将沈建东挤出去,但很快又会有新的小摊贩进入,只要能赚钱,就会有人去跟他们竞争。 沈建东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咬了咬唇说:“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余思雅心里倒是隐隐有猜测,但她说出来,跟让沈建东自己去体会这种经验是不一样。 因而她也没点破这点,直接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放弃卖瓜子这一行,做其他的吗?” 虽然这两个月没赚什么钱,但沈建东手里应该还有一笔钱,他可以用这笔钱去做其他的买卖。这会儿真的是卖什么都很容易赚钱,不像后世创业那么艰难。 沈建东不吱声了,眼神闪烁,就是不敢看余思雅。 余思雅从他反常的反应中察觉出了端倪,眯起眼:“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沈建东知道瞒不下去了,只能如实交代:“我……我存的钱都提前拿去定了瓜子,准备今年大干一场。” “几万块全定了?”余思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个孩子,胆子可真大,几万块啊,这会儿省里的干部家里绝大部分都拿不出几万块,他都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全拿去买瓜子了。 沈建东硬着头皮点头。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难怪他会愁得天天躲在抽烟呢?敢情是把老本都压上去了,这压力能不大吗?前阵子还是万元户呢,这稍微不注意就要一招回到解放前。 见余思雅一直没说话,沈建东很是心虚,弱弱地说:“嫂子,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先来说说你的这个事。你准备怎么处理?是将瓜子廉价处理了,然后去做的,还是继续卖瓜子?”余思雅平静地问道。 见她没发火,沈建东犹豫了一下,又抖出一个秘密:“嫂子,我,我学了你,这些瓜子,我只付了一半的钱,还要交一半的钱,才能拿回来。” …… 余思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的不学,你学我这个?看我只给一半的钱定那么多玉米挺爽的是吧?你不想想,我能保证自己消化掉这批玉米,你能吗?建东,做事之前得先考虑后果,想想后果自己能不能承担,如果不能咱们宁可少挣点钱,也不能将步子迈得太大。记住了吗?” 沈建东赶紧点头:“记住了,嫂子,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这个事,他已经后悔无数次了。要不是因为钱都投进去了,他也不至于如此上火。 虽然生他的气,但总得想办法解决。余思雅想了想说:“我这里有两个方案,第一个,如果你不打算继续卖瓜子了。我拿钱给你,我和你哥工资攒下的钱,没有几万块,不够你一次性将所有的瓜子买回来。你可以慢慢挪腾,一次买个几千块的,然后卖给收购站,再拿钱去买下一批。这样会损失一笔钱,但也能收回一部分定金。” 沈建东的收购价肯定比收购站高,其中还有人工费、运费之类的,这样卖,肯定会亏本,但好歹能拿一部分钱回来,不至于血本无回,几万块全打了水漂。 沈建东沉默了一会儿说:“嫂子,我……我还是想卖瓜子,我就不信了,我真的会输给他们!” 年轻人还是不甘心在这里跌倒,吃这么大个亏。 这是他的生意,余思雅也没反对:“成,你想继续卖也可以,反正你还有不少瓜子在乡下,够你折腾很久了。不过你想过没有,怎么卖?如何才能赚钱?要照你们现在这么搞,那么多的瓜子,等到明年这时候都卖不完,人家也不会一直等着你们。” 沈建东到底是年纪小,读的书不够多,见识也不够,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他就是撑着一口气,不想灰溜溜地走人。 见他又不说话,余思雅接着说:“建东,想要在市场上立于不败之地,只有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产品质量一样的话,那我比别人卖得便宜还一样有利润空间,才能够赚钱。你们这瓜子都炒得一样,味道也一般般,就是炒熟了的水平,能卖什么高价?如果你想继续做这个,那就学炒瓜子。炒出咸瓜子、甜瓜子、奶油瓜子、五香瓜子、山核桃味瓜子……等等,只要你的瓜子比别人的味道好,炒出他们炒不出的味道,还是这样大的一包瓜子,你照样能赚钱!” 沈建东本来暗淡无光的眼睛越来越亮,灼灼地望着余思雅:“嫂子,你……你说的这些味道的瓜子怎么炒啊?” 余思雅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 沈建东…… 见他一副控诉的委屈眼神,余思雅忍不住笑了:“我真不知道。但我不会这世上总有人会嘛,你可以去向其他人学习请教,然后自己试着创新,炒出更多口味,更受欢迎的瓜子。你一口气收那么多瓜子,当地种这么多瓜子,除了卖给收购站,肯定平时自己也会吃。说不定他们就有炒瓜子的办法,你可以去向他们请教请教呀。办法总比困难多,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沈建东虽然冒进大胆,但也有优点,那就是能吃苦,做事勤奋积极行动力特别强。听了余思雅的提以后,他马上说道:“好,嫂子,我明天就去找他们学习。” “好,不过你得告诉我们你去哪儿,到了地方,记得给家里写封信报平安。无论去哪儿,都得让家里人随时知道你的动向,另外,身上的钱不要带太多。”余思雅耐心地嘱咐道。 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沈建东又恢复了活力,嘿嘿笑道:“嫂子我知道错了,你放心吧。” 余思雅点头,指着带回来的瓜子问道:“你这炒熟了的瓜子总共有多少?” 提起这个,沈建东刚翘起来的嘴角又撇了下去:“还有两蛇皮袋,怕回潮,都放我屋里,用塑料袋子捂住呢。” 一袋就几十斤,两袋加上这些没卖完的,足足得有一两百斤。这么多,卖不出去,放在家里,久了又会回潮,还不如想办法处理了,多少能收些成本回来。 余思雅便说:“收拾一下,把瓜子都带上,我给你找个卖家。” 沈建东对她的话一向信奉,赶紧将自行车推了出来,熊子帮忙将袋子绑了上去。两个人一个推车,一个扶住后面的袋子,一起出了门。 “嫂子,咱们这是去哪里啊?”走到大街上,沈建东扭头,茫然地看着余思雅。这种炒熟的瓜子收购站是不收的,因为不好保存,特别容易回潮,也不方便炼油了。 余思雅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带路:“去电影院。” 沈建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推着车子跟上。 到了电影院,余思雅直接去找瓜子卖得最便宜的那个小贩:“老乡,收瓜子吗?” 她指了指自行车上的袋子。 都一个地方摆摊的,小贩一眼就认出了沈建东,知道是竞争对手,当然不答应,立即摇头:“不,不要。我自己都卖瓜子的,我收什么瓜子啊?”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真不要?你可想好了?” 说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对熊子说:“去把你们那几位在这里卖瓜子的兄弟叫过来,说我有事跟他们讲,不来可别后悔。” 熊子赶紧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小贩疑惑地看着她,心里泛起了嘀咕,莫非是沈建东那小子的大人来找麻烦?哼,都是卖瓜子的,沈建东先在这里卖又怎么啦?又没说这地方是属于他的,他能卖,别人怎么就不能了? 结果他以为的斥责为难并没有。相反,余思雅还乐呵呵地跟他拉起了家常:“老乡,你这瓜子卖这么便宜,是自己有亲戚在乡下种的吧?不然可赚不了多少钱。” 小贩瞥了余思雅一眼:“你这姑娘眼神好,这是我父母、兄弟姐妹家种的,自己人嘛,我帮他们处理了,就比收购站好一点点,也就赚个辛苦钱。” 余思雅给了沈建东一个眼神。 沈建东没作声,只是脸上有些苦逼的样子。人家自己家里种的,难怪能卖这么便宜呢,就是卖一毛钱两包,他也有得赚。 紧接着,余思雅又低头,拿了一包瓜子说:“老乡,我看看你的瓜子啊!” 她在手里掂了掂,然后递给沈建东:“感觉出什么不同没有?” 沈建东捏着报纸折成的小包,没什么感觉。 看他一脸茫然,余思雅从自行车最上面的那个袋子里拿了一包瓜子,递给沈建东:“比较一下,感觉出来了吗?还看不出来,回头买两包,你拿回去用称称一下试试。” 沈建东仔细观察、掂量了两分钟才隐约察觉到了不同:“他……他这比我的轻,难怪能卖这么便宜呢!” 都是纸包,因为份量小,多一点少一点点,肉眼一般看不出来的,尤其是折纸袋子的人可以将袋子稍微弄得大一点,这种差异就更不明显了,只有放到称上才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个袋子重量的差距。 这个聪明的小贩就采取了这种减少分量降价的方式来吸引顾客,一包里面别人是二两,他装个一两半,本身就能便宜两分钱了。这样算下来,他卖得其实并不比沈建东他们便宜。 小贩见余思雅二人一语道破了他的商业秘密,恼火地站了起来,抬起手就要去抢沈建东手里的瓜子:“还给我,我的瓜子不卖你们。你们可不要胡说八道。” 余思雅示意沈建东还给他,然后笑着说:“我当然不会胡说八道,但这要看待会儿老乡你支不支持我们了。” 什么意思? 小贩还没想明白,熊子已经带着几个满脸不情不愿的年轻人过来了。 为首那个卷毛斜眼瞥了一记余思雅,语带嘲讽地说:“怎么,沈建东,找你家大人来帮你撑腰啊?这就是你嫂子,听说是个大厂长,看不出来嘛?” 沈建东可以受气,但他不允许别人轻视他嫂子,当初就怒了,挽起袖子要跟对方干架。 余思雅马上拦住了他:“干什么?忘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了?争这些口舌之争干什么?” 沈建东憋着气,瞪了那个小伙子一眼,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 那卷毛年轻人轻蔑地笑了笑,似乎是很看不起沈建东。 余思雅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让他开口,沈建东多半得炸,赶紧切入正题:“叫你们过来,是跟你们商量商量,你们把我们车子上的货吃了。” 说是商量,但她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根本没给这些人拒绝的机会。 卷毛年轻人当即乐了:“怎么?沈建东做不下去了,要便宜处理啊?也行,十块钱吧,我给你包了。” 一百多斤瓜子,他们一纸包二两就要卖七八分钱,这些让他们卖得卖出五六十块钱,结果十块钱就想要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余思雅笑了,竖着食指摇了摇说:“不行,就按照他的售价,五分钱二两算。” “你做什么美梦呢?五分钱,怎么不去抢?”卷毛当然不干。 余思雅没搭理他,看向小贩说:“你怎么看?” 小贩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了威胁,这人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要是宣而告之,知道他纸袋子里的瓜子没有二两,顾客会不满意,以后卷毛也可能有样学样,减少分量,降低价格。那他想偷偷摸摸赚大钱就不行了。 可要让他花五分钱去买这瓜子,小贩又不大乐意,他自己去乡下买回来炒的可比这便宜。 见他犹犹豫豫不吭声,卷毛几个也不买账的样子。 余思雅也不跟他们啰嗦:“我家弟弟最近不打算卖这个了。家里这些炒熟的瓜子,没法处理,你们要不收了,那我只好让他每天到这里来便宜卖了处理掉。” 说完,看向沈建东,飞快地说:“建东,将袋子打开,把瓜子找个地方摆好,大声吆喝吧,四分钱一包。他们要卖四分,你就卖三分,直到卖完为止!” 听到这话,小贩和卷毛齐齐变脸。 三分四分一包,他们还卖不卖了? “不是,我说这位女同志,你怎么能这么搞呢?要咱们帮你消了也可以,三分钱二两,没道理咱们买得还比零售的贵呀。”小贩赶紧说道。 三分钱二两,这么便宜,又都是炒好了的,不用自己下乡带回来炒,那可划算多了。而且他还能将四包拆为五包,又能赚一笔,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卷毛也知道有利可图,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三分钱还可以。”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你们想啥呢,我可没说三分钱卖给你们。五分钱二两,要不要随你们。你们可想清楚了,一旦尝过三分钱一包二两的瓜子了,等回头你们再卖五分,七八分的,人家会不会嫌贵啊?你们也别瞪我,你们转手倒卖还有赚呢,我可没让你们吃亏!” 小贩想反驳,可被余思雅识破了他的小伎俩,他不敢吭声,撇了撇嘴,不表态,等着卷毛他们的反应。 卷毛不想答应:“五分太贵了,四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们都帮你包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不用看情分,生意场上没父子兄弟情,咱们大家在商言商,是多少就多少。你们好好商量商量吧,我们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说罢,给沈建东使了一个眼色。 沈建东这会儿也看出来了,他嫂子可不光是来处理瓜子的,还给他出气来着了。看着卷毛几个人为难的样子,他心里倍觉痛快,感觉出了一口恶气,神清气爽地推着车子说:“好嘞!” 将车子掉头,沈建东直接往平时他摆摊的地方去,熊子要跟过去,余思雅叫住了他。 “熊子,你去找个木板或者纸板过来,我写个价格表,你待会儿举起来,举高点,免得远处的市民看不清楚。” 熊子马上转身:“好,嫂子你等等。”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等他一走,余思雅也没看小贩和卷毛几个,慢悠悠地朝沈建东那边去。 留下卷毛几个和小贩大眼瞪小眼。 小贩最心虚,深怕余思雅将他的秘密抖落出来,咳了一声,问卷毛:“要不咱们将他们手里的瓜子给吃下来吧,也没多少,不然被他将价格扰乱了,以后咱们这买卖没法做啊!” 卷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是谁先开始降价乱搞的?” 沈建东可以说他,卷毛说他,他可不服气。小贩不服气地说:“第一个降价的可不是我。” 最先可是卷毛为了抢沈建东的生意,卖九分一包的,他不过是个后来者,有样学样而已。 卷毛被他堵得无言以对,恼怒地瞪了小贩一眼:“你跟我等着。” 小贩也不怕他,几个混混而已,他家里又不是没人。他最苦恼的还是沈建东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嫂子,真是太精明了,都没买过他的瓜子,就将他的伎俩看穿了。 就他们等着的这会儿功夫,沈建东已经积极地将瓜子摆了出来,大声吆喝道:“瓜子,卖瓜子了,好吃的香瓜子,四分钱一包,二两,保证分量足,不缺称,不少称,买得放心,吃得舒心……” 小贩听得心惊肉跳的,赶紧站了起来,对卷毛几个恼火地说:“你们真的要看着他把瓜子弄到三四分钱一包啊,还想不想赚钱了?” 当然不想,卷毛几个可没小贩这种廉价的货源,真卖到三四分钱二两,他们不但赚不了什么钱,恐怕还要贴钱进去。 几个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扰乱市场。 双方一合计,干脆地跑了过去,拦住了余思雅跟沈建东:“别叫了,我们买了。” 沈建东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他其实有种冲动,想干脆继续便宜卖,亏个一二十块钱,让他们头痛里,但余思雅用眼神制止了他。 余思雅脸上还是那副挂着笑容的温和表情:“好啊,那麻烦你们去借把称过来,咱们称一下重量,你们看看各自要多少,给你们分了。” 几人商量了一下,为了尽快解决这个事,小贩表示他有认识的人,他去借。 其他几人都没意见,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小贩从别处借了称回来:“来了,咱们称吧。” 余思雅盯着他的称看了几秒说:“等一下,先让我验验你的称。” 小贩脸都黑了:“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啊?” 当然怀疑,毕竟他可是有过前科的人。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当然不是,这是为了让大家放心。如果你们不放心,也可以去拿自己的瓜子过来称一下嘛,这样大家对大家都公平。” 说着,她将五包瓜子放在了称盘上,称砣的线在一斤的刻度稳稳地上扬。 小贩被余思雅噎得脸通红,别人不知道,但他摊子上的物品的重量可经不起称,会当众露馅的。 怕卷毛几个看出来,他色厉内荏地说:“你以为谁都像你啊,这么不相信人。看到了吧,咱们这称可没问题,还将你们的分量称多了一点呢,看看都快一斤一两了。” 余思雅笑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是称称多了,未免你们吃亏,要不你们也去将你们的瓜子拿过来称称?” 小贩瞪大眼看着她,这个人是不是诚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针对他啊。 倒是卷毛几个心动了,派了个兄弟去拿瓜子过来。 小贩怕自己不回去拿瓜子惹人生疑,不爽地说:“我自己借的称,我还能坑自己吗?你们没事干,塞那么多瓜子干什么,不要钱啊?” 卷毛几个一想小贩自己也是要吃进一批瓜子的,没道理坑自己,便对他不拿瓜子过来验称没什么想法了。 过了一会儿,卷毛几个拿过来的瓜子一称,称果然是准的。 没了异议,双方将三个袋子分别称重,最小的那一袋,小贩收了,其余两袋卷毛几个买了,一百多斤瓜子,总共了卖了差不多四十块钱。 拿了钱,余思雅在小贩的提心吊胆中,什么都没说,就带着沈建东和熊子走了。 听说沈建东要去学炒瓜子,熊子表示要跟他一起去,两人约好了时间,明天一起出发,然后就在岔路口分开了。 回家途中,沈建东问余思雅:“嫂子,你干嘛不拆穿那个老陈,他真是太可恶了。” 老陈就是缺斤少两的那个小贩。 余思雅笑着说:“拆穿他,然后呢?你不是挺生气卷毛几个截你的生意吗?让老陈去膈应他们不好吗?” 这倒是,对于老陈的插入,沈建东其实没那么生气,因为老陈来卖瓜子的时间短,是在卷毛几个后面了。 他自认对卷毛不薄,结果卷毛他们却这么对他。 走到家门口,他忽然嘀咕了一句:“要我像老陈那样,我也能赚钱。” 听到这话,余思雅停下脚步,收了笑,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学老陈?呵呵,等他拆穿,名声坏了,你看谁还买的瓜子。建东,做生意,要想长长久久,就得诚信,不能走这些歪门邪道。捷径可能让你一时赚到钱,但想赚大钱,想一直赚钱,好口碑不可或缺。” 沈建东挠了挠头:“对不起,嫂子,我以后不这么想了。我……我就是有点不甘心,自己是被他们这些人这样打败的。”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还生气呢?那嫂子给你出个主意,等你掌握了新配方,炒出市场上更受欢迎的瓜子了,你就将瓜子卖给他们,让他们去给你赚钱怎么样?” 沈建东眼睛一亮,对啊,他最赚钱的那段时间还是卷毛几个帮他一起卖的时候。不然光凭他一个人,加个熊子,生意再好,一天也顶多赚个百来块就不得了了。 余思雅对于他的生意还有很多想法,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你不要着急,这次嫂子来给你当参谋,你先去学好炒瓜子的技术,等你回来,咱们好好研究,怎么样将瓜子卖出名堂来。小瓜子,也可以做成一门大生意。”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沈建东这会儿感觉浑身充满了活力,整个人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嫂子,你放心,我会尽快学好炒瓜子的办法,你等着,我要买个大房子,咱们全家人住一起都不觉得挤的那种。” 年轻人有志向有梦想是好事,余思雅鼓励地说:“好,嫂子相信你一定可以。不过在发财之前,先答应嫂子一个事,以后不许抽烟了,烟盒给我!” 沈建东赶紧把烟盒摸出来放到他的手上,舔着脸说:“嫂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如果你失信于我,我就不会再相信你了。”余思雅接过烟,警告地说。 沈建东哪里敢,一个劲儿地做了保证。 余思雅也没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又去柜子里翻出两张票给他:“今天罚你做饭,赶紧去买肉。” 沈建东知道罚他是假,买好吃给他送行是真,乐呵呵地说:“我这就去,谢谢嫂子。” 第二天,沈建东就走了。他去了省城相邻的一个市下面的公社,那片地区不少人种植了葵瓜子,他要在那边找师傅讨教炒瓜子的经验技术。 家里少了一个人也没影响余思雅的生活,她照旧学习工作。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底,这时候,小李突然让人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余思雅看到信封上的寄件地址心脏狂跳了起来。 宜市铁路局,几个月没有消息,她都以为这个事得等放寒假了,她亲自去宜市找他们谈谈才可能有进展,没想到对方主动送上门来了。 余思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108 108 进入秋季后, 清河鸭的产品在火车上的销量并没有减少,相反随着清河鸭名气的传开, 购买的人越来越多。 有些坐短途的旅客听说这个鸭子挺好吃的, 名气大,也会试着买一点,尝尝鲜, 个别手头宽裕的还会多买两包, 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尝尝。毕竟嘛,这会儿物质贫乏, 什么东西都凭票供应, 出趟门不容易, 总不好两手空空, 什么都不带。 五六毛一小包的清河鸭、火腿肠就成了首选, 能坐得起火车的人, 花一两块买点零食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鲜也承担得起。 最近几个月,省城铁路局在火车上的销售一路看涨,赚了不少。身为相邻省份, 跟省城来往最密切的宜市铁路局自然清楚兄弟单位的情况。 在派人坐了一趟省城火车站出发的列车, 了解了清河鸭在列车上畅销的情况后, 宜市铁路局终于坐不住了, 准备主动派出采购科的庞科长过来跟清河鸭恰当合作的事情。 这封信就是个投石问路的工具。不过宜市铁路局是大单位, 要面子的,信里说得很委婉, 说是为了感谢余厂长相赠的那批清河鸭礼包, 这才特派庞科长过来感谢他们。 余思雅看完信后, 立即让林红旗给宜市铁路局发一通电报,就七个字“清河鸭恭候大驾”。 这封信寄出来有一段时间了, 先送到了养殖场那边,然后由潘永康他们带过来的,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 未免对方来,自己这边没准备,余思雅又给养殖场那边打了个电话。 小李接起电话,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宜市铁路局要来咱们厂子里?那咱们要派人去接吗?” 余思雅好笑地问道:“你准备派什么车子?” 小李想了一下自己家的货车,总感觉让铁路局的领导坐货车车斗有点不合适,可小汽车他们是拿不出来的,这会儿他们县就一辆小汽车,只有接待重要领导或者梅书记等主要领导偶尔用一下。 见他不说话,余思雅笑了:“不必这么隆重,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跟铁路局合作了,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着呢,以平常心对待就行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通知你一声,如果对方突然过来了,我不在,你负责接待对方,如果合作,就按照我们跟省城铁路局的合作标准去办就行了。” 小李听说这个有点头皮发麻:“好,我尽量。” 余思雅笑着说:“不必紧张,另外,你要监督好生产,一定保证生产安全、健康,不要出任何岔子了,这才是你最重要的工作。咱们厂子本身没问题,不怕别人考察。” 小李嘿嘿笑:“我这不是没跑过销售,怕将这么大的单子搞砸了吗?” “没事,能成就更好,成不了也没关系。如果我能赶回来,我会尽量赶回来的。”余思雅安抚小李说道。 这个单子当然重要,这是他们清河鸭产品跨省的第一步,打响这一炮,对于他们以后往周边省市扩张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全交给小李,余思雅也不大放心,小李处理细节干点实事行,但不是营销型人才,没怎么出去过,参加工作后就一直在红云公社,见识到底不够。 不行,以后这些主要的干部也要弄出去培训培训,长长见识。 当然这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宜市铁路局来访的事。 余思雅将盯梢的工作交给了林红旗,让她每天去邮电局看看有没有他们的电报,同时让小李如果再收到宜市铁路局的信,直接拆了,打电话过来汇报内容。 可惜余思雅实在高估了宜市铁路局办事的效率,说要来访,从10月中旬等到了11月初,宜市铁路局那边才再次传来了消息。这回他们的电报直接发到了省城,而且就一个日期,车次。 余思雅看过后就明白了:“看来庞科长就是这一天过来。林红旗,你去找人做一个板子,写上‘宜市庞科长’五个字,到时候带……算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人到用时方恨少,厂子发展太快,可有用的人才远远跟不上。其实丁舜这个人机灵会看眼色,他去接人再合适不过,但现在集团有了分工,没道理让他一个搞羽绒服厂的厂长特意去接人,不合适。 看来还得想办法再补充补充后备的人才,只是从哪里招人成了问题。红云公社那一亩三分地,有用的她大部分都扒拉出来了,只能从外面想办法。 到了11月8号这天,余思雅和林红旗提前了半个小时去火车站等着。 毫不意外,火车又晚点了,到中午十一点多才姗姗到站。两人站在接站的人群中,举起牌子,等火车上的人下了一大半后,一个穿着灰色干部装,鼻梁上架着眼镜,腋下夹着个黑色公文包,身后跟了个年轻人的干部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年轻姑娘。 余思雅示意林红旗收起牌子,上前笑道:“这位就是庞科长了吧?你好,我是清河鸭集团的总经理余思雅,旁边这位是我的秘书林红旗同志,欢迎两位同志远道而来。” 庞科长眯起眼看着余思雅,似乎还不敢相信的样子,但知道他要过来的,只有清河鸭的人。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伸出手跟余思雅握手:“你好,余……总经理,我是宜市铁路局采购处的庞科长,这是我们采购科的科员,刘小东。” “庞科长和刘同志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辛苦了,两位请跟我来,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吃个饭吧。”余思雅热情地招呼他们道。 庞科长没有意见,余思雅把他们带去了火车站附近的国营饭店,请他们尝了尝本地的特色菜。吃过午饭,余思雅笑着说:“庞科长,刘同志,我们清河鸭在火车站对面开了一家门市部,就在这条街的前面,走个两百米就到了,咱们去看看吧!” 听说这么近,庞科长很好奇,一口答应了。 余思雅领着他们去了门市部,正好有旅客在买东西,叶梅几个在给顾客拿货物、结账,看到他们过来,叶梅放下手里的东西正想上前,但被余思雅给制止了:“你们忙你们的,我们随便看看。” 余思雅将人带进了门市部,指着货架上的东西说:“这是我们清河鸭目前主要在销售的产品,都在货架上,非常畅销,后面还有仓库,大家随便看看。” 庞科长拿起一根火腿肠看了看,跟他在火车上买的一模一样,不过进门处的价格公示表上却便宜了许多。他将火腿肠放回去问道:“我看你们这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五毛的,火车上却都卖六毛啊。”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省城铁路局的决定,我们只管批发给他们。火车上卖多少钱,他们自己定价。” 火车上的东西历来比外面的贵,翻个倍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贵一毛而已,算什么? 庞科长点头,没有多说,在店里转了转,几分钟的时间就看到了两拨顾客进门。这个门市部生意是真的好,难怪连省城铁路局也能说动。 见庞科长只是转悠,却一直不讲话,余思雅只好主动找话题道:“庞科长,我们清河鸭在辰山县建立了养殖基地和加工厂。要是你时间宽裕,去咱们那里坐坐客吧?” 这么一家门市部,几分钟就看完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庞科长点了点头:“成吧,就去看看。” 他这次来就是决定要不要合作的,当然要看清楚,看看清河鸭这个厂子到底有没有实力,别后面弄出了什么问题,砸了他们宜市铁路局的牌子。 “那好,请庞科长随我们去汽车站。我们厂子建立不久,底子薄,没自己的小汽车,得委屈庞科长跟咱们一起坐大客车了。”余思雅坦然地说道。 这时候能有配车的无不是高级干部,庞科长还远远达不到这标准,他出行也都是坐公共交通,没什么好挑的,背着手淡淡地说:“那走吧。” 双方四个人一起去了汽车站,买好票,坐上了当天最后一趟去辰山县的汽车,颠簸了一下午,总算到了辰山县。 下车后已经是傍晚,红通通的晚霞布满了半边天,余思雅笑盈盈地说:“庞科长,刘同志,抱歉,咱们辰山县比较穷,回养殖场的车子今天已经走光了,得等到明天。咱们今晚去县里的招待所住一晚吧!” 林红旗看到余思雅说完这话,庞科长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但仍旧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提议。不接受也没办法,汽车站里今天没车子了,只能在县城里安顿下来。 余思雅笑呵呵地领着他们出了汽车站,边走边介绍辰山县的风景。其实也没啥好介绍的,毕竟这会儿县城又小又穷又落后,但余思雅就是什么都能说上几句。 林红旗在后面是真的佩服余思雅胡扯的能力,她一个人就能不冷场,哪怕这位庞科长的反应很平淡。 快走到招待所的时候,余思雅忽地一拍脑门说道:“看我,都忘记了咱们大家还没吃饭呢。正好前面就是国营饭店,咱们先去吃饭。林秘书,县政府不远,梅书记应该还没下班回家,你去叫他过来,咱们大家一起吃顿饭,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要是胡秘书和冯主席在的话,让他们也一块儿过来吧。” 林红旗马上点头:“好,我这就去。” 旁边一直不冷不热的庞科长终于拿正眼看了余思雅一回。 余思雅笑眯眯地迎上他的视线,眼也不眨的扯大旗:“梅书记一直非常支持我们清河鸭的工作,冯主席是清河鸭养殖基地联合会的负责人。所以我将他们一起请过来,方便庞科长更快地了解咱们清河鸭的状况,庞科长不会介意吧?” 人都已经叫了,才问他介不介意不嫌太迟吗? 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而且请的是一县之长,是给他面子,他能说什么? 庞科长摇头,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当然不介意。” “那就好,我也是想着我们两个女同志陪庞科长吃饭,你可能不自在,所以多请了几个人。咱们梅书记和冯主席跟庞科长是一代人,你们有更多的话题。”余思雅笑着解释道。 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庞科长颔首:“余总经理考虑得很周全嘛。” 看来这个年纪轻轻的总经理也不是没两把刷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来头特别大?连县委书记都能随便叫得动。 余思雅也不管庞科长怎么想,带他们到了国营饭店,点了几个硬菜,又要了一瓶酒,笑着坐回去,抱歉地表示:“晚上了,饭店里没多少东西了,简陋了些,招待不周,请庞科长和刘同志见谅!” 庞科长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淡地说:“没关系。” “小余同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余思雅回头,看到梅书记带着冯主席、胡秘书和林红旗一道大步进来。她连忙站了起来,笑道:“刚到,这不想着难得回来一次,正好要在县里面停留就约两位老领导聚聚吗?” 梅书记看了一眼庞科长,大笑道:“我还以为你得了高市长的赏识,就忘了咱们这些老领导呢!” 余思雅赶紧给他们拉开椅子:“梅书记哪里的话,我出生在辰山县,辰山县就是我的家,这是我永远的根,忘了谁也不能忘记提携我的两位老领导,我的家乡啊。梅书记、冯主席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宜市铁路局采购处的庞科长和刘同志,他们想来参观参观我们厂子。” 其实来的路上,梅书记早从林红旗口中得知这两位客人的身份了,而且也知道他们一路对两个姑娘不冷不热的,似乎瞧不上,所以刚才一进来,梅书记才会特意点出余思雅很得高市长的赏识。 当然这会儿哪怕知道对方的身份也要装作不知道。梅书记伸出手热情地说:“原来是庞科长,你好,你好,欢迎你们来咱们辰山县坐客,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尝尝咱们辰山县特有的绿茶……” 面对余思雅,庞科长可能还会拿拿乔,但面对身份、资历都不输他,甚至还在他之上的梅书记,他可不好意思再撑着,热情地回应道:“梅书记客气了,辰山县历史悠久、风景宜人……” 双方很快就聊了起来,从饮食文化聊到当年参军的经历,越说越起劲儿,连饭菜上桌,酒也送上来后,双方还在聊,似乎聊得挺投机的。 余思雅笑看着这一幕,将酒拿了过来,给四个五个男同志倒上。胡秘书见了,赶紧站起来,接过酒瓶子:“余总,这种事让我来就行,你坐。” “好吧,我跟林秘书不会喝酒,你们慢慢喝。”余思雅笑着说道。 梅书记护短地说:“你们两个女孩子喝什么喝?我们喝就行,你们喝点茶就行了。” 一群人中就他最大,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于是余思雅笑呵呵地坐在一旁安静地吃饭,不时地附和两句。 男人喝酒,这饭就吃得久,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梅书记、冯主席和胡秘书三人明显是故意灌庞科长,到最后出门的时候,庞科长已经喝醉了,好在那位刘同志还是清醒的。 胡秘书和刘同志一起将人扶进了屋,给他擦脸洗脚善后。 梅书记和冯主席则在招待所楼下跟余思雅聊天。 梅书记问余思雅:“这个姓庞的很难搞?” 余思雅淡淡地笑了:“也还好,可能是不大看得起我这种年轻的女同志吧。也不稀奇,这世上从来都不缺乏以貌取人的人。” 就是因为瞧出了庞科长的冷淡,余思雅才特意把他弄到县城来,让梅书记他们招待他的。也是想从侧面告诉这位庞科长,他们清河鸭虽然是个小厂子,但也很得领导县里面看重,是家正式的单位。 想起这个,余思雅歉疚地说:“抱歉,给两位老领导添麻烦了,还要让你们下班时间过来陪客人。” 梅书记摆手:“咱们这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县里好,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冯主席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这个庞科长老大远过来,是想谈宜市铁路局跟咱们清河鸭合作的事吗?” 余思雅点头:“八、九不离十,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冯主席有点担忧:“我看这个庞科长自恃是从隔壁省会大城市来的,不大看得上咱们小地方。小余同志,这样吧,梅书记事情多,工作忙,抽不开身,明天我跟着你们一起回红云公社,接待这位庞科长。” 余思雅本来也有这个意思:“那就麻烦冯主席了,我也正想跟你提这个事呢,李厂长到底年轻了一点,这个庞科长似乎对年轻人不大信任,咱们现在特别需要你这样有资历的老同志来镇场子。” 梅书记确实走不开,他明天还要去市里汇报工作,不可能放上级鸽子。于是叮咛道:“小余同志,冯主席,你们看着办吧,实在不行等我回来跟他谈,我尽量明天下午就回来。” “不用,梅书记,他这么远来,就说明非常看重这个合作。合作嘛,双方是平等的,不存在着谁高人一等,谁低一级的说法。你不用担心,这个事真要不成,他说不定比我还着急呢,毕竟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是庞科长一个人能作主的,肯定是通过了铁路局开会讨论的结果。”余思雅淡定地说。 梅书记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但就怕这个庞科长自己没办好事,回去后全推在清河鸭身上。他把他的担忧说了出来。 “梅书记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不能跟宜市铁路局合作,那等寒假,我亲自去一趟江市,找他们的铁路局谈谈,一条路行不通就换一条嘛,咱们c附近还有好几个省呢。”江市是隔壁另外一个省的省会。 梅书记见她心里有了主意,便没有多说:“你心里有成算就行。如果有什么需要县里帮忙的,你尽管说,县里一定支持你们厂子。”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梅书记,暂时还不用。” 经济上的合作没必要牵扯到行政上。梅书记今天下班赶来给她撑腰就已经是一种支持了,这已经足够了。 “成,时间不早了,你们这么远回来,也累了,上去休息吧。”梅书记看到胡秘书出来了,便说道。 余思雅点头:“好,我进去了,梅书记和冯主席你们今天辛苦了。” 两人点头,目送余思雅进了招待送,这才一起离开回家。 路上,梅书记还是有点担心:“冯主席,咱们都知道小余同志的能力,可这个庞科长是外人。他不知道啊,我瞧他是不大瞧得起咱们小地方,明天去了乡下,那环境更差,他只怕是更不满意,要不让小胡明天也跟你们一块儿去红云公社?” 冯书记连忙拦着:“不用了,梅书记,你明天要去开会,不带小胡太不方便了。没事的,不还有王书记吗?这是咱们的地盘,咱们这么多人一起配合,还怕办不好事吗?” 梅书记想想也有道理:“成吧,你看着点,别让小余同志受委屈了。她虽然能干,可年龄比咱俩的闺女还小几岁,到底是个年轻人。” 冯主席一口应下,心想,看来梅书记是真的很看重喜欢小余同志,跟对自己女儿一样上心了,连明天要去市里汇报工作都还惦记着。 次日上午清早,冯主席就过来了,热情地跟庞科长打招呼,并说自己以前是红云公社的老书记,对养殖场特别熟,给他带路云云。 庞科长也更乐意跟冯主席这位老同志相处,一行五人坐上车回到了养殖场。 进门就是一张光荣墙,墙上面镶嵌了一面玻璃,里面展示着清河鸭养殖场和余思雅获得的各种荣誉,还有从省报上剪下来的关于清河鸭的相关报道。 冯主席和林红旗都吓了一跳,前阵子过来还没这东西呢,什么时候弄的,这小李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啊。 这个现成的机会,冯主席这么老练的人怎么会不抓住? 他立即上前,自豪地给庞科长介绍道:“庞科长,你看,这是咱们清河鸭集团的发展过程,从无到有,走到今天,是咱们全体清河人努力的结果。这里,当初省报报道了咱们出钱出力修路通电,还有这里,是我们余厂长获得的省劳模奖章,还有这个,我们余厂长还获得了今年的三八红旗手称号……” 庞科长一路看过去,发现清河鸭这个厂子虽然小,历史也短,但获得的荣誉却不少,县里面的就不提了,市里面的表扬也有,更是登上了省报好几次。而余思雅这个看起来只有他一半岁数的女同志,那更是了得,荣誉一个接一个,而且含金量极高。 庞科长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为开后门,走关系的小同志好像真的很有本事,从梅书记和冯主席这样的老同志,再到胡秘书、林秘书和李厂长这样的年轻同志,似乎都对她非常佩服和尊敬。 活到他这把年纪,只要不瞎,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等看完了荣誉墙,冯主席又领着他去养殖场和加工厂看看,边走冯主席还边忆往昔,说起当年创业的艰辛,中间遇到的几次危机和困难,说这个厂子建起来有多不容易,猛打感情牌。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等逛完了厂子,庞科长明显对清河鸭多了几分认同感。 余思雅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真是服了冯主席。虽然冯主席不懂经济,但这揣摩人心和拉关系的能力,那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果然,有时候姜还是老的辣,将这位老同志拉来是对了。 “中午了,食堂做了饭,咱们过去边吃边聊。”余思雅笑盈盈地说道。 冯主席笑呵呵地说:“你不提我还没感觉,你这一说啊,我还真饿了,走走走,去食堂。” 到了食堂,余思雅特意让人做了一桌全鸭宴,除了素菜,桌子上就一种肉,鸭肉。诱人的烤鸭、仔姜烧鸭、酸萝卜老鸭汤、秘制啤酒鸭…… “庞科长,刘同志,咱们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招待客人,就用咱们养殖场自己养的鸭子,做了一桌全鸭宴,大家尝尝,看看喜不喜欢!”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落座。 这几道菜都是厨房的拿手好菜,经过了多次改进,吃过的人都说好。 庞科长和刘同志也不例外,两人拿起筷子才知道,平平无奇的鸭子有这么多的吃法。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吃过饭,庞科长还没提起来的目的,余思雅也不主动提,而是在吃饭的时候让小李派人去把周部长叫了过来。因为她发现了,庞科长这个人就吃老同志那一套,所以她请周部长过来做陪客。 周部长来的路上就知道了自己的任务,也大致了解了庞科长的情况,知道他也当过兵,一来就夸清河鸭对烈属、军属多么照顾,第一批招的职工就是军人的家属们,而且她丈夫也是军人,如今就在边疆守卫祖国。小两口,一个守护我们的南方边境,一个在家乡搞建设,带领社员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庞科长因为余思雅这个集团一把手太年轻的顾虑和偏见彻底消失了。一个年轻姑娘能得到这么多人发自内心的支持和尊重,自己没两把刷子哪怕背景再硬也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现在也知道了,余思雅就是土生土长的红云公社人,农村出身,根本没任何背景。 而且虽然清河鸭招待他挺热情的,可这到底是乡下,没有城里繁华,也不是他的家乡,他也不想在这个地方久呆。 所以到下午的时候,庞科长终于主动提起了此行的目的:“余总经理,咱们铁路局听说了你们跟省城铁路局的合作,因而也想跟你们谈谈合作的事。” 他都主动提了,余思雅当然不会拿乔,热情地说:“我上次给你们寄了一些样品过去,就是希望你们能考虑考虑将咱们清河鸭食品引入到火车上,丰富旅客在旅途中的食物需求。你们铁路局可真是一心为旅客,这么快就考虑这个事了。庞科长,咱们清河鸭非常愿意跟你们一起合作,共同为旅客服务。” 庞科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真会说话,明明都是奔着赚钱弄工作岗位去的,但从这位余总经理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好像他们在干一项大公无私的伟大事业一样。 “余总你说得对,为旅客服务是咱们铁路局一贯的宗旨。既然咱们目的一致,那咱们就谈谈采购的事吧。余总,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初期打算在几列火车上试一试,这个采购量恐怕不会很大。”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庞科长你们的顾虑我可以理解。那你们初步准备采购多少量呢?” 庞科长拿出了他们讨论的时候最小的数字:“各种产品先一样来一千件?” “这一千件是清河鸭大礼包,还是单独五毛钱的一包呢?”余思雅笑着问道。 庞科长想了想说:“大礼包,余总,你看行吗?” 虽然量少了点,但好歹是个良好的开端,余思雅自然不会拒绝:“当然可以。” 庞科长松了一口气:“那你们这个批发的价格应该比零售的更便宜吧?” 余思雅点头:“对,批发一律是零售的八折。” 庞科长听到这个价格却不满意了:“余厂长,这是不是太贵了一点?我老大远来一趟,你们这便宜点呗,给咱们打个七折吧。” 好家伙,一开口就低一折。余思雅自然不同意:“李厂长,去把我们跟省城火车站的合同拿过来。” 小李赶紧将合同拿了过来,然后又将出货记录一起推到庞科长面前:“庞科长,你看,省城铁路局一个月几十万元的货,都是八折。你这个七折咱们没法做啊。” 庞科长知道省城铁路局卖货的销量很好,但还是被这个数字给震惊了。几十万元的货,那一个月毛利润得好几万甚至上十万去了。 “这么多,能卖完吗?”庞科长将信将疑地问道。 余思雅指着出货记录本:“这总不可能是假的吧。庞科长,你这点货,我都担心你们卖不了几天,就要打电话给咱们,让咱们追加货物。” 要一开始庞科长肯定不信这话,但现在明明白白的出货本就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看来是他低估了这家小厂子的能力,难怪县里的领导都这么重视这个厂子。这厂人虽然少,但效益却不低。 想了两分钟,庞科长犹豫着说道:“余总,这个量咱们可以追加点,但是这个价格你得让咱们一点。我们铁路局老大远跑到你们这里来采购,你不让利说不过去啊,少让点也行,你多少让一点。” 要让了他们,等省铁路局知道了心里怎么想?为了个外省的单位得罪本地的老客户,实属不智。 余思雅自然是不答应的,她跟庞科长讲道理:“庞科长,我这收跟省城铁路局一样的价格,实际上是你们占便宜了。这样吧,你要让也可以,清河鸭大礼包,每袋我再让你两毛钱,三块八一袋,不过你们得自己过来运输,咱们清河鸭养殖场不负责运输。” 两地相距几百公里,在这交通不便的年代,货车得开一整天才能到,还是顺利的情况。庞科长当然不乐意:“你们给省城铁路局就送到门口,到了我们这里怎么就要让咱们自己来提货呢?” 余思雅笑着说:“你们便宜啊。庞科长,一样的价格,卖给你们,包送货上门的话,咱们厂子成本更高,司机师傅的工资,油钱,车子的损耗和占用时间,你说说这一桩桩哪一样不要钱?” 敢情这账算起来还是他占便宜了? 庞科长抬头看着余思雅问道:“余总,我们暂时要的量不多,但做起来了,要得可不少,一个月几十万也不是不可能,你真不让点?” 余思雅坚决不同意,收起了账本和合同:“庞科长,这已经够优惠了。这样吧,你们铁路局不是担心东西不好卖吗?我派两个有销售经验的同志跟你们一块儿去教你们卖,不过你们这次得多进点货,至少装满一车吧,不然我这油钱、人力开销也太大了,你说是不是?而且我还可以跟你保证,如果第一批货在一个月内卖不完的,我们清河鸭无条件回收,这下你总不用担心了吧?” 区区一车货,还有人教他们怎么卖,如果宜市火车站都没法卖完,那这个合作单位也没啥稀奇的了。 可以说,余思雅已经很有诚意了,而且每一点都解决了宜市铁路局开会讨论的忧虑。 庞科长没理由拒绝,终于松了口:“好,我就相信余总一次。” 109 109 清河鸭养殖场毕竟在乡下, 没什么娱乐,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事情办完了, 庞科长就想回去。 谈好合作,签了合同,当天余思雅就让小李安排工人和车子将货准备好了, 以便早点将货运送过去。 庞科长见有顺风车可搭, 比自己辗转到省城再坐火车回去方便多了,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当即表示要跟车走。 余思雅自然没不同意的道理。她笑着让马冬云准备了两份礼物, 递给庞科长和刘同志:“这是咱们红云公社的特产, 庞科长和刘同志带回去尝尝, 要是觉得好吃, 记得帮咱们宣传宣传, 以后火车上也可以搭售这个嘛。” 她各送了他们两只酱板鸭,六根火腿肠,都用印刷精美的盒子包着, 看起来很体面, 但又不贵重, 就是土特产。火腿肠在这批采购的产品里, 但酱板鸭庞科长没要, 他可能觉得这么大的整只鸭子,在火车上不好卖。余思雅这话就特指的酱板鸭。 这样的礼物, 送的人没心理负担, 收的人也不用担心烫手。 庞科长接过看了一眼, 心里对余思雅越发改观,年纪不大, 但说话做事就是老练。他一改昨天的冷淡,破天荒地向余思雅道谢:“谢谢余总和冯主席的招待。” “庞科长你客气了,过两天我派两个同志去你们铁路局跟两趟车,麻烦你们到时候安排一下。”余思雅笑着说道。 庞科长点头:“成,来之前发封电报,咱们安排人去接他们。” “就这么说定了。”余思雅笑道。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车子要发动了,庞科长和刘同志爬上了车子,货车载着满满一大车的货,奔向新的方向,新的希望! 总算送走这个老干部了,余思雅长吁了一口气。 冯主席看她疲惫的样子,笑道:“小余同志,你别光顾着厂子,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累了就去休息吧,明天回省城,我先走了。” 小李也不好意思地说:“是啊,余总,你的房间每周都打扫过,你这么远回来,肯定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余思雅摇头:“没事,我还好,这点工作不累,今天最累的是冯主席,让你一直帮着咱们陪客人。” 冯主席摆手:“余厂长,你真是太客气了。红云公社就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为自己的家乡出一份力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我这工作本来就跟养殖场有关。”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小余,小李,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等等,冯书记,这么晚了,你就别回去,在养殖场住一晚上吧,明天咱们一起去县里面。正好我有点事情想找你跟梅书记谈谈,也省得明天胡秘书还要去找你。”余思雅叫住他说道。 这会儿已经下午五点多了,秋冬季节,天黑得早,太阳已经下山了,等冯主席回到县里,得晚上七八点去了,天都完全黑了。 冯书记听余思雅的意思是有正事要谈,便说:“那成,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一起回县里面。今天就不用了,我正好去看看亲戚,好久没回来了。” 余思雅便没有留他。 次日,三个人一起到了县里面。 梅书记也从市里回来了,看到他们俩一起出现,招呼他们坐下,笑道:“那位庞科长呢?走了?事情办成了吗?” “谈妥了,签了合同,第一批货昨天下午已经发车了,庞科长也跟着车子一块儿回去了。”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 梅书记特别高兴,往后一倚,手臂搭在椅子上,侧头看着两人:“这么说清河鸭养殖场的规模又要扩大了?” 余思雅笑了:“暂时还不会。他们也是刚开始搞这个,比较保守,目前要的量不是很大,而且咱们县暂时也没那么多鸭子啊。” “这倒是,没想到最后鸭子不够倒成了问题。”梅书记咋舌,思考了几秒,说道,“冯主席,县里还有一小部分公社没有开养殖场,你可以动员一下他们,让他们看看其他公社养鸭子的成绩嘛,这对公社来说不是个坏事。” 冯主席连忙说道:“好,梅书记说得有道理,回头我就一个一个地走访这些公社。” 余思雅听到两人的谈话,插了一句嘴:“梅书记,我有个提议。” 梅书记望过来:“小余同志,你说。” “梅书记,我昨天晚上大致扫了一下养殖场今年以来的开支情况,有很大一部分支出用于购买了鸭子。这些公社多的应该有几万的闲钱,少得也有几千,这笔钱躺在公社的账目上也不会生子,分吧,一个公社那么多人,顶多一个人就分个几毛一两块的,也改变不了社员家里的情况。”余思雅条理清晰地说道。 梅书记认真地听着,赞许地点头:“没错,你说得有道理,而且这些钱放在公社的账目上,因为缺乏监督,时间长了反而容易滋生一些问题。” 毕竟天天看到那么多钱,又没人管,这人啊,难免有时候会鬼迷心窍,突然生出点什么念头。 余思雅点头:“对,就是这个理。所以我有个提议,由县里牵头,组织全县的公社修路通电建学校,钱不够,咱们就一年搞一样,争取过几年,让咱们辰山县的农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冯主席就是靠这个升迁的,特别有感触:“对,小余说得有道理,这路修通了,社员们出门也方便,通电就更不用说了,有电灯的谁家还愿意点煤油灯?我觉得小余这个提议好,也切切实实能让社员们生活得更好。” 梅书记也想起了红云公社通往县里这条路,确实,旁的不说吧,就他这次秋收下乡,去别的公社都颠得要死,有次不巧赶上暴雨,车轮还陷进了泥里,折腾得够呛。但走这条新修好的路就完全没这个问题,至少不用担心下雨天陷进泥土里没法开这种情况。 “回头县里面开个会,将任务布置下去。”梅书记很快采纳了他们的建议。 余思雅听到这里,笑了一下说:“梅书记,我觉得下命令,不如直接给补贴,让各个公社自愿修路通电建学校。今年我们清河鸭养殖场交的税收应该不少吧,县里可以拿一部分出来,鼓励各公社搞建设。比如,愿意修路通电的公社,修路县里出三分之一,公社出三分之二,通电县里出四分之一,公社出二分之一,各村民出四分之一……这样用小钱撬动大钱,用几万块撬动几十万的资金。只要有公社搞建设,就会有一堆跟风的,不然回头没了补贴,得全部自家公社全掏腰包。” “有了这笔钱,县里的相关单位,比如砖厂、水泥厂、采石场、电线厂之类的相关单位也能跟着扩大建设,创造更多的效益,交纳更多的税收。没钱的公社看到别的公社搞得火热,不用冯主席去动员,他们自己都会主动找冯主席开养殖场,跟我们清河鸭合作。等他们开了养殖场,也得修路,这样全县通路、通电就不成问题了,路修好了,更方便合作,大家可以加大规模,赚更多的钱,建学校,招聘更多的老师和工人。这样形成一个源源不断的循环,咱们也不愁咱们县的经济盘不活!” 梅书记默默听完,直接拍掌:“小余,你这办法绝了。全县修路通电,这个需求可不小,下午我就让胡秘书联系这些相关的厂子单位,先跟他们通个气。” 余思雅了然地笑了笑,这哪是通气啊,梅书记这是发现了让这些单位扩大规模,提高效益的办法。这明晃晃地是在打蒋主任的脸,不按他们的计划走,县里的经济一样能搞好。 本来梅书记因为粮食丰收的事已经压过了蒋主任,如果在全县的生产上蒋主任也没了话语权,那他这个主任就成了摆设。 对这个,余思雅也喜闻乐见,笑盈盈地说:“梅书记说得有道理,这个事肯定得先让生产跟上才行。咱们清河鸭也做不了别的,这样吧,我们厂子今年就出钱建一所小学和初中,这个具体的落实就得靠王书记了,希望他别怪我,又给他揽事。” 这也是话赶话,赶上了,不然余思雅是准备找个时间先跟王书记通气的。 梅书记不在意地说:“这是好事,你这么痛快,小王都不用愁了,他乐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这个事,你们回头商量沟通吧,到时候开会的时候,我可是要把你们公社拿出来树典型的啊!” 余思雅笑嘻嘻地说:“只要王书记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反正这是行政上的事,表扬也好,批评也好,都是王书记受着,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嘛,就负责出钱就行了。当然,等回了省城,她会打电话跟王书记说一下这个事。 梅书记和冯主席都笑了,遇到这么大方的厂子,王书记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其他公社的书记巴不得能遇到清河鸭这样的厂子呢。 “成,那这个事就先这么定下来了。”梅书记一锤定音。 余思雅含笑点头,说起今天过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梅书记,我们集团成立党支部的申请县里批准了吗?” 最近太忙,梅书记都差点忘了这个事,现在听她提起,笑了:“回头就批,你们单位都是年轻同志,谁也越不过你,我会提议你担任清河鸭集团党支部书记。” 余思雅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个集团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且她还想带着清河鸭走出辰山县,走出c省,走向全国,将清河鸭这个牌子响彻国内,成为风云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不枉费她再活一次。 所以集团要处于她的绝对控制中,这样方便她实施接下来的计划。但庞科长的出现,提醒了余思雅,他们这个集团太年轻了,缺乏老同志坐镇。 所以她这会儿心里有了另外的想法:“梅书记,我就算了,我还这么年轻,不合适,我心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你看冯主席怎么样?他是咱们的老书记,对红云公社的情况最了解了,我跟冯主席共事的那两年,配合得也非常好。” 关键是冯主席一直搞党建工作,对经济不懂,他也不是那种爱乱插手的性格,有这么一个老领导做上司,余思雅并不排斥。而且以后再出现什么中老年思想守旧不好搞定的干部来往,也可以交给冯主席去应付。 他们俩一个搞经济,一个搞这些关系,解读上面的政策,应付检查,一个守好大后方,一个开疆扩土,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冯主席没想到余思雅会挑他,特别意外:“这……这不合适吧,小余,我不懂厂子里的事,这个还是你做书记比较好。” 梅书记看着他们俩,琢磨了一下:“这样吧,小余同志说得也有道理,她太年轻了,而且还要兼顾学业与工作,忙不过来,确实需要一位有经验的老同志帮忙。就像昨天那位庞科长,要是有老同志,直接可以让老同志出面招待他,小余也能节省不少精力。也没人规定一个党支部只能有一个书记啊,小余,你担任书记,冯主任,你兼任清河鸭养殖场的副书记。小余在省城的时候,你这个老同志就帮忙看着厂子,处理清河鸭集团跟各养殖场的关系。这样以来清河鸭也有一个统一的话事人,跟县里面其他单位打交道也更合适。” 余思雅和冯主席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两个搭档不变,只是正副位置变了一下。 冯主席笑道:“梅书记这个法子好,我看行。” 余思雅看了看他,又看看含笑喝茶的梅书记,不好意思地说:“这……这怎么好,让冯主席给我做副手……” 冯主席知道她顾虑什么,毕竟以前两人是上下级,现在位置相当于倒过来了,而且他年纪还比余思雅大了差不多一倍。她可能会觉得他会没面子,但冯主席活到这个岁数很多事都看开了。 “做你副手怎么啦?现在清河鸭可是个千人大厂,要哪天被你做成万人大厂了,那我可是万人大厂的副书记,这走到哪里没排面啊?梅书记,你说是不是?”冯主席本是安慰余思雅,随口一说,没想到日后这番话会成真。 见他这么豁达,余思雅也有信心,将厂子做大扬名,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实在没必要了。 余思雅笑看着两位老领导,由衷地说:“谢谢梅书记,冯主席的支持,我不会辜负两位老领导的期望。” 冯主席乐呵呵地笑道:“好,我这个冯主席都是小余你带起来的,我这又回来跟着建设咱们红云公社,我这心里高兴啊!” 梅书记笑看着他们俩:“过几天我会尽快让县里面通过这件事,余书记、冯书记,你们就等好消息吧。” 余思雅赶紧摆手:“梅书记,你还是叫我小余吧,厂子里也照旧叫我余总,就别叫书记了。”太容易跟这些领导撞称呼了。 冯主席也乐呵呵地说:“我还是咱们清河鸭养殖基地的主席呢,梅书记,你就别改口了,大家也叫我冯主席吧,听习惯了。” 梅书记也不勉强,称呼什么的没那么重要,主要是把位置定下来,省得以后再出什么乱子。清河鸭越来越大,迟早会走出去,内部管理分工越明确,对单位的发展就越有利。 谈到这里,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余思雅要赶着回省城,正起身准备离开,小胡拿着一叠报纸,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然后默默地将报纸递给了梅书记。 梅书记接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胡指着报纸哽咽地说:“梅书记,你看吧。” 梅书记打开报纸,入目的就“越方挑衅我边境,庭毫山流血冲突”,新闻后面几百字的篇幅简练地报道了这次冲突。11月1日,越方大批武装人员侵入庭毫山地区,对我方社员和民兵发动突袭,造成六死十二伤。 从74年开始,越方就不断对我边境挑起事端,到78年,已经达上千起。中方严重谴责越方这种…… 看完报道,梅书记面色沉重,将报纸递给了冯主席,用力一拳捶在桌子上:“狗日的,这些白眼狼。当初美帝国主义打他们的时候,咱们又是派人又是出钱出粮出汽油的,结果掉转枪头就打我们。这些家伙太不是个东西了!” 冯主席看完了报道,也是气得脸色铁青。 余思雅接过报纸,缓缓看下去。对于这段历史,历史课本上所书不多,她很多也忘了,只记得是79年春天开打的,这是一场奠定国家周边安全的战争。我国以摧枯拉朽之势,打败了越方,换来了南部边疆的太平,给改革开放创造了一个和平稳定的环境。 但对中越之间这些细微的冲突,她却是不知道的。看着报纸上描绘的,无辜的同胞就被他们这么给残杀了,余思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梅书记,冯主席,你们能给我说说,咱们援助越南的事吗?” 冯主席位置比较低,接触得比较少,所知甚少。梅书记当时已经是个干部了,知道得多一些:“虽然不像抗美援朝那样直接派出部队参战,但还是派了很多后勤保障人员和技术人员支援他们,就更别提物资了,咱们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省吃俭用无偿支援他们,结果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梅书记这个位置注定也接触不了太多核心消息,余思雅只从他口里模糊知道了一些情况,具体的还要她自己去查证。 回到省城后,她第一时间去了学校,让徐佳佳通知大家,明天下午下课后全体学生会干部开会。 徐佳佳挺意外,因为余思雅基本不怎么管事,今天突然召集大家开会,时间还这么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等第二天,徐佳佳就知道了。 开会的时候,余思雅直接拿出了几分报纸丢在桌子上:“最近发生的大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她拿出来的有解放军日报,省报,人民日报等,都是非常具有权威性的报刊,而且全是前几天的。 学生会成员们拿着报纸相互传阅,看完后,一个个都气得牙痒痒的:“这越南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就是,一会儿打老挝,一会儿打缅甸,一会儿还攻击泰国,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余思雅冷眼看着他们:“人家越南可是说了,他们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 这种白日梦,一戳就破!一个背信弃义,才从殖民的泥淖中挣扎出来的国家就反过来侵略其他国家,我们的祖国会教他们怎么做人。 余思雅等学生干部们的愤怒地议论一阵子,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之后才说道:“我相信我们的祖国会捍卫祖国领土完整,我们的战士也会保家卫国,守护边疆。但我想,咱们这些莘莘学子,被祖国和人民寄予厚望的一代,也应该为此做点什么!” 学生干部们义愤填膺地说:“对,余主席,我们要做点什么,不能白白被越南欺负了,得为那些流血的同胞讨回公道!” 怎么讨?这个公道轮不到他们这些学生来讨,祖国和守卫边疆的战士会讨回来的。 余思雅想的是借机在校园里掀起一阵爱国主义教育,激发大家的民族认同感,强化大家的爱国热情。 他们这一代大学生确实是天之骄子,但同时也是迷茫的一代,后来有一部分人成为了建设社会的中坚力量,也有一部分对信仰产生了怀疑,成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更圆的忠实信徒,也是八十年代移民潮的中坚力量。 改革开放后,大家的眼界开阔了,东西方文化和经济的巨大差异,让许多知识分子陷入了焦虑与民族身份的不自信中,进而产生了八十年代移民潮。 余思雅也不知道她能改变多少人,但她身为学生会主席,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后世像她这样生在红旗下,长在信息最发达时代的年轻人,都对这场几十年前的战争所知不多,就更别提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了。 至少要让大家知道这段历史,也让大家看到咱们祖国军队的强大和英勇,树立民族自豪感!我为祖国骄傲,我为我们的人民解放军自豪! …… 大家都行动了起来,有的表示要去去图书馆查资料,有的说要回去翻家里以前的旧报纸,还有的准备给家在南方边境的亲戚写信! 开完动员会,等大家都出去工作后,余思雅留下了徐佳佳和闵昭:“等咱们的新闻写好后,校报出特刊,加大印刷量,争取让每个学生都能人手一份校报特刊!” 这个时代由于资源的缺乏,大家都非常爱惜报纸和书籍,就算不用的报纸,一般也不会丢了,留在家里糊墙、铺桌子那是最常规的操作,相互借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些学生每个人都有亲友,他们手里的报纸就是一份传播源,最终看到这份报纸,了解历史的远远不止这些人。 闵昭苦笑了一下说:“余主席,这,预算恐怕不够。” 他们校报目前的费用都是由学校拨款,每年就那么点钱,一个月一期,四个版面,印刷几百份,各个班级、部门和领导各一份就差不多了。 “这个钱由清河鸭集团赞助,到时候在报纸特刊的右上脚注明这一点就行了。”反正几万份的录取通知书都赞助了,也不在乎几千份的校报特刊了,而且这也是树立清河鸭良好形象的好机会,以后这些学生和他们亲近的朋友会将“爱国”、“正义”这样的形象加诸在清河鸭头上。 好吧,他忘了他这位同学不光是班上很得老师喜欢,经常缺课成绩却不错的同学,还是一个厂子的一把手。 闵昭笑着说:“那我没问题了。” 余思雅看向徐佳佳:“你呢?” 徐佳佳两眼放光,崇拜地盯着余思雅:“回余主席,我没有!” “行,都下去做事吧,将资料收集齐全后,让我也看看。接下来的日子,大家放学都到这里来讨论这个事情。”余思雅吩咐道。 徐佳佳和闵昭连忙按照她说的去办。 接下来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各种资料送到学生会办公室。 余思雅和徐佳佳等干部在整理这些数据资料的时候,越看越心惊。自建国以来,我们就开始援助越南,其中绝大部分是无偿援助,总共达两百亿美元左右。援助的主要物资包括各种武器、布匹、汽车、铁路、粮食、汽油和外汇现金等等。 看到这些数据,大家都沉默了。要知道,清河鸭养殖场现在都还舍不得买新的货车,用的都是二手货。辰山县就一辆不知开了多少年的旧小汽车,可他们却援助了越南这么多东西。 除了物资,还有人,米国对越战争期间,我们派遣了几十万后勤部队,其中有一千多名同胞葬身于那片异乡! 可越是怎么对我们的?侵占我国边境和岛礁,强制驱逐侨胞,没收侨胞财产,欺辱侨胞女性。我国要求开船去撤侨,越方却不同意,无数的侨民只能拥挤在码头,等待未知的命运,最终多少人回来,多少人命丧那片他们曾经为之奋斗过的国土如今还没具体的统计数据。 “写,我这就把资料送去校报,让那群笔杆子写,一定要陈述越方的无耻,让咱们的同学都了解越方的背信弃义。”闵昭气得磨牙。 徐佳佳平时一个多么爱笑的女孩看到这些惊人的数字和我侨胞在越受到的伤害,也红了眼眶。 余思雅将她的策划方案递了出去:“不要着急,按照我的计划走,先分三步走。第一期校报陈述中越友好历史交往,尤其是咱们这些无条件的援助,都给写上去,重点笔墨中越友谊。” 闵昭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余主席,现在中越冲突已经在同学们中传开了。咱们再出这样的特刊,只怕会被他们骂死的!” 余思雅瞟了他一眼:“怕什么?没听说过欲扬先抑吗?就是要让他们愤怒,他们越愤怒,越不满,对咱们校报特刊的印象就越深。而且说不定还会自发传播抵制咱们校报,这时候,你再发第二份特刊不就行了?” 闵昭接着往下看,第二份特刊跟第一份的风格完全不同。余主席的计划是,第二刊全部陈述越方屡次侵犯我国边境,挑起争端,同时对我军民、侨胞各种令人发指的杀害行为。 确实是欲扬先抑了,这第二份报道一出,原先对准校报的矛头立马会对准越方。而且正是因为有了先前那份让人印象深刻的报道,大家对我们援助越南的事迹随口就能道来,到时候再对比越方这忘恩负义的行为,能骂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的校报想不火都不行! 闵昭接着往下看,余思雅还有第三份特刊,最后一份呼吁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建设祖国,强大祖国。 虽然有点老生常谈,但有了前两份特刊的铺垫,到这里升华主题似乎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不但不会引起人的反感,反而会激发学生们的爱国热情。 除此之外,余思雅在每期特刊中,还要求不光要讲数据,还要出细节,从众学生会成员搜集的故事中,整理出相应的或感人或有警示意义的故事刊登出来。做到既有宏观,又有微观,结合小故事,让大家产生一种亲切感认同感,这样有利于让新闻更真实,而不是纯粹的冷冰冰的一连串数据。 比如,有位同学整理了他叔叔当年去越援建时的故事,还带了一枚他叔叔获得的奖章,将奖章拍照,再配合叔叔的故事,发上去,更真实更生动,也能让无数的普通人更了解我们的人民当初是如何支援他们的。而他们却将枪口调转对准了我们,这如何能不让人愤怒! 闵昭看完之后,对余思雅彻底表示服气。他这位同学不光是脑子灵活,关键是还很有大局观,一环扣一环,光看策划书,他都觉得热血沸腾,更别提那些不知情的同学们了。 “余主席,我这就下去安排!”闵昭拿起本子激动地说。 余思雅叫住了他:“等一下,初稿出来后,先给我看看。尽量陈述实事,不要发表过于激烈的言论!” 闵昭点头:“好,余主席,等初稿出来,我就给你过目。” 余思雅点头:“联系印刷厂的事你们谁去?” 本来闵昭负责外联,这应该是他的工作,可他现在弄特刊的内容去了。 徐佳佳主动说:“余主席,我去吧。” 余思雅没有意见,每个干部在不同的岗位多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行,尽快安排好。资金找楚玉涛同学,我已经交代过他了。这样吧,你让他跟你一块儿去印刷厂,事情谈妥后,先将定金交了,免得生变!” “好,我这就去找他。”徐佳佳干劲十足地说道。 这段时间,大家都发现,学生会的学生干部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天天下课就不见人影了,然后学生会还三天两头开会,每个人似乎都特别忙的样子。 但这个情况,只有这些学生干部比较亲近的人才知道。大家问他们,他们又不肯说具体的,只说在筹备新的校报特刊。 就这样,时间一下子滑到了20号,这天,省大校报出了一期特刊,除了以往每个部门和班级都有一份以外,学生会的干部们还在几个食堂门口摆了桌子,桌子上堆积着像小山一样的校报特刊。 只要看到有同学吃过饭出食堂,他们就会热情地递上一份报纸:“同学,你好,我们校报出了特刊,免费赠送,请大家传阅,并给咱们提意见!” 大家挨个的发,几乎每个同学和老师都不错过。 刚开始同学们都很好奇,顺手接过了报纸,等回到宿舍或教室打开,一页一页地扫下去,越看越生气,好家伙。越方都打咱们了,屡次侵犯我们边境,还打死了我们那么多的同胞,这校报特刊写了啥狗屁玩意儿? 竟然是“中越友谊”,谁跟这种白眼狼有友谊? 想到最近报纸上关于越方屡次侵犯我国领土,占领我南海岛礁,迫害我侨胞的事迹,同学们都炸了,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是校报发出来的! 如闵昭所预料的那样,同学们都怒了! 110 110 “余主席, 校报办公室昨天晚上被人砸了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徐佳佳苦逼地向余思雅汇报道。 知道同学们反应会很激烈,她万万没想到竟然闹这么大。一大早起来, 校报的办公室门上全是脏东西, 青黄黑交加糊了大半个门,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余思雅并不意外,还告诉徐佳佳一个更坏的消息:“团委的老师找我了。” “啊?”徐佳佳张大嘴, 惊讶地望着她, “这,余主席, 我看同学实在太愤慨了, 咱们学生会恐怕都要受到牵连和波及了, 还有啊, 我听很多人对清河鸭也有意见了, 我看这个事要不就算了吧, 咱们赶紧将第二期发出来。” 岂止是对清河鸭,现在都有质疑余主席的声音了,徐佳佳真怕这个事会影响到余思雅, 让她在同学们中间积累起来的威望就这么没了。 余思雅放下了笔:“徐佳佳同学, 别着急, 这就是咱们要的效果。放心吧, 我已经跟团委的老师通过气了, 他们也非常支持咱们的工作。这才第二天呢,传播范围仅仅限于学校, 这还不够。对了, 你跟宣传部的人商量商量, 引导一下舆论,暗地里指使几个人说学校不管, 咱们要联合其他学校的大学生,弹劾校报和校学生会!”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徐佳佳忧心忡忡地看着余思雅,真切地说:“余主席,你……你回家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给套麻袋了。 余思雅听出了她的意思,笑道:“放心,天没黑我就回家,你们也小心点。辛苦了,我知道这几天你们的压力会很大,熬一熬吧,很快就会过去了。” 徐佳佳叹了口气,要说谁压力更大,没人能比得过余主席了。因为这期特刊上明白地标注了“本期特刊由清河鸭赞助发行”几个大字,因而也把余思雅这个风云人物给推上了风口浪尖。 原本因为去年高考的事,大家对余思雅和清河鸭都是一面倒的赞誉,但昨天这个特刊出来,就变成了毁誉参半,如今他们在这样暗地里拱火,大家对余思雅的意见恐怕会更大。 她都感觉压力特别大,非常担心,也不知道余主席还怎么能如此淡定!如今只希望这个事快点过去了。 徐佳佳的担忧不无道理。 余思雅去上课的时候,发现以前见面总热情跟她打招呼的同学,如今好多都疏远了她。她坐到那一片,那里的人都要静默几秒,然后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小。 崔梅拉着余思雅的袖子,低声问:“思雅,我听说校报这个特刊是你们学生会的主意,是不是真的啊?” 余思雅笑看着她,非常痛快地承认了:“没错,是我的主意。” 崔梅眉头拧了起来,纠结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拿着东西站了起来。 崔梅见了连忙叫住她:“思雅,你,你去哪儿?” 余思雅指了指后面的位置:“我去后面坐。” 崔梅的脸马上涨红了,赶紧澄清:“我没这个意思。思雅,虽然别人都说……但咱们一年多的同学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 “谢谢你相信我。我先去后面坐两天,你就当帮我这个忙。”余思雅小声说着,并朝她眨了眨眼。 崔梅见余思雅似乎并没有生气,也没受影响的样子,松了口气,纠结地看着她坐到了后面。 分开坐后,余思雅自然也就没跟崔梅一块儿去吃饭,下课铃一响,她就抱着书包独自走了,形单影只的,似乎看起来挺落寞的。 等她一出门,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不少同学纷纷拽着崔梅问:“崔梅,怎么回事?你也跟余思雅闹翻了啊?是不是因为校报特刊的事?” 崔梅自己也说不清楚,面对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询问,她挠了挠头:“我……” “是不是啊?你给句话啊。”一个脾气急躁的男同学迫不及待地问道。 其他人也跟着追问:“对啊,给句痛快的吧。” “我看是,好像崔梅问了一下余思雅,然后两人就闹翻了,余思雅就直接收拾东西坐到了后面,当时她那个脸色可难看了。”坐在崔梅后面两排的一个男生说道。 其他同学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这样啊,难怪了。你们说余思雅想啥呢,越南都欺负咱们了,她竟然还帮着他们说话,扯什么中越友谊,谁跟这种白眼狼有友谊啊。” 崔梅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上嘴,谁说余思雅当时脸色难看了?她明明笑着坐到后面去的,而且她们俩也没闹崩好不好? 可惜没人听她怎么说,大家都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主观判断。 有了余思雅亲身下场,当天学校里就传出一则流言,说余思雅的好朋友也因为校报特刊的事跟她闹翻了,两人在课堂上当众绝交。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彻底将校学生会、余思雅和清河鸭也拉了进去,流言甚嚣尘上。 只要闵昭听到这个话嗤之以鼻:“我就在教室,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人可真会传,白的都被他们说成了黑的。” 这就是余思雅要的效果,闹得越大,引起的轰动效应就越强,到时候反转了,大家的印象更深刻,甚至于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件事。 “怎么样?他们有人去联系其他学校了吗?”余思雅淡定地问道。 闵昭笑着说:“去了,不少人开始发动自己认识的别校学生。我们这期特刊已经有不少流传到省城其他高校了。余主席,是不是该收尾了?我怕再闹下去,到时候收不住。” 徐佳佳也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补充道:“是啊,余主席,可以收尾了吧。今天咱们校学生会的玻璃都被人给砸了。”谁知道下一个被砸的会不会是他们的脑袋。 看大家都这么紧张,余思雅知道他们承受的心理压力不小,目前也已经差不多达到她所需要的效果了,便松了口:“印刷厂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徐佳佳松了口气,赶紧表态:“都已经印刷出来了,只等咱们去取。” 余思雅颔首:“好,你们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将报纸送到大家的手里。” 次日,省城大学的学生们起床去食堂吃饭就看到校学生会的人又在食堂门口支起了桌子,摆着半人高的报纸。 当场就有人把自己饭盒里刚打的稀饭泼了过去,泼了一个学生会同学一身。 现场一片哗然,有脾气比较好,先领了报纸的同学见状赶紧出来拦着激动的同学们:“大家冷静冷静,你们看看今天的校报特刊再说啊。我刚才看这内容不一样,是咱们误会学生会的同学们了。” 大家将信将疑,那同学直接摊开了报纸,展示在阳光下:“你们看,校报和学生会的同学多么用心,这期特刊如实记载了越对我方的侵略,从岛屿岛礁开始,一件不落,从1975年至今的主要冲突都如实记载了。要不是校报的同学有心了,短短三四天的时间,他们哪里能收集到如此齐全的资料,还印刷发行出来啊?” 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份特刊与其说是校报,不如说是越忘恩负义,屡次挑衅侵略我国的历史手册,一桩桩将越方的暴行公之于众,看得人怵目惊心。 而且在报道中还特意指明了,越方用来打咱们的武器正是当初咱们节衣缩食支援给他们的,开的车子是咱们捐献的,穿的衣服是咱们援建的服装厂生产的…… 一桩桩一件件,足以挑起大家敏感的神经。 这一刻,大家对学生会和校报的愤慨都变成了对越方无耻行径的愤怒! 与此同时,校广播里响起了一道铿锵有力的女声:“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学生会主席余思雅。今天校报特刊第二季发布,相信有不少同学已经看到了。这份特刊是我们校学生会和校报的所有同学花了十几天时间搜集整理资料,编写而成。希望大家能认真传阅,铭记历史,勿忘国难,爱我中华!” 这通发言简短却掷地有声。 食堂外的同学们愣了一下,纷纷反应过来,连饭都不打了,赶紧挤到桌子前:“给我一份,给我一份!” 校学生会的同学们松了口气,一边发报纸,一边提醒大家:“每个人领一份,特刊数量有限,我们尽可能地让更多的同学能够看到咱们的报纸!” 年轻学生历来是最热血、最富有正义感的群体。听到这话,很多人主动走出了排队的队伍:“我室友领了就行,回头咱们宿舍一起看!” 这样的人不少,还有人自动站出来,帮学生会的同学们主持秩序,让大家有序排队,尽快将特刊发了下去。 这一天,省大的舆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家对校报、对学生会和学校的不满全化为了对越的愤怒。 其他学校的同学还没反应过来,有的过来找老乡找好朋友,问:“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组织省城学生联合会,一起讨伐你们校学生会的吗?” “不了,不了,还讨伐什么,咱们学生会那可是真正的爱国,给咱们普及历史呢!”省城大学的学生纷纷摇头拒绝。 其他学校的同学全傻眼了,大哥,你玩我呢,昨天你都还跟我说要联合大家将你们学生会搞下台,结果今天就投降了,站到了敌人那边? 为了平息朋友老乡的不满,这些同学只好将第二季校报特刊拿出来跟对方分享,然后解释这个事,是他们误会校报的良苦用心了。看看,人家校报特刊出第一期的时候就标了第一期,这肯定有下回啊,是当初他们自己不细心,没留意到这个事,脑子被愤怒冲晕了头。 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很快就从本校扩展到了省城其他高校。 省城是c市的省会,全省最大的城市,也是文化经济中心,全省绝大部分高校都在省城。这一传播,几乎相当于省城的学界都对这段历史和中越之间的这场争端有了清晰的了解。 这虽然只是发生在学生和各大高校之间的事情,但传播如此之广,影响如此之大,还是惊动了省城其他媒体。 校报第二期特刊发行的次日,路明惠就到学校里找到了余思雅。 听说余思雅是学校学生会主席,路明惠马上明了,见面就说:“这是你的手笔吧?” 余思雅笑眯眯地承认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路主编的慧眼。” 路明惠嗤笑一声:“算了,你就别拍我马屁了。你们这引导舆论的水平不比咱们这专业媒体差嘛。” 余思雅没有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希望作为未来国家建设的中坚力量的大学生们能了解这段历史,了解我们的祖国从一穷二白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咱们今天的太平安康都是由无数的鲜血浇灌而成!” 因为不了解,因为巨大的落差,当外面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进来后,巨大的思潮冲击,不少人才会迷茫,才会产生质疑。但纵观建国以来的历史,我们就会发现,我们能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路明惠一怔,愣了片刻后笑道:“你啊你,你让我说什么好,我们媒体的工作都被你们给干了。” 余思雅笑着说:“这倒没有,我们校报也属于媒体呀,引导同学们的正确思想价值观也是校报的职责所在。” 这话说得路明惠都有些汗颜了,不由笑道:“你们校报火了,现在市面上对于你们这两期校报特刊那是一报难求,咱们报社都只有一份。我估计啊,你们校报这两期特刊以后都会成为珍藏。” 要珍藏起来也不错,以后给后人看,让大家不要忘记这段历史。余思雅笑着道:“路主编早说嘛,我给你留两份。”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了,路明惠也不追着这个问了,摆摆手说:“不提这个,你们校报特刊出了两期,还有第三期吗?” 余思雅没瞒她:“有的。” 路明惠眼睛一亮:“能给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吗?” 余思雅笑了一下,委婉拒绝:“这个还在策划中,具体的计划还没出来,得再等等。” 路明惠也是识趣的,看出余思雅是想保密,没有再追问,而是接着说道:“今天我来啊,是想报道你们省报这个事,所以想采访采访你。” 这才是她过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这股在高校中间刮起的旋风已经对省城市民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以前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边境产生了冲突,对中越之间的历史也不怎么清楚,而校报两期特刊给大家做了一个非常详细的科普。 如今走在街上,回到家里,熟人碰面,大家聊的不是你今天吃了什么,而是问你见过校报特刊了吗?知道最近发生的大事吗?你们那小舅子以前是不是去援建过越南啊?省大校报上说的那个事是不是真的? 看到这种情况,作为全省纸媒传播的龙头,舆论的主要阵地,省报怎么也要发力,至少肯定校报报道的真实性。 余思雅听明白路明惠的来意后,非常高兴。虽然因为前期的运作,他们将消息传播到了其他高校,在省城各高校中间引起了轰动效应,可校报特刊的发行范围还是太窄了,影响力也有限,远远不及省报。 如果省报这样的大媒体愿意站出来报道这个事,不光是他们校报要火,更重要是能让全省人民都记住这段特殊的历史。 所以对此,她自然是大力支持。 “当然可以,路主编,你有什么要问的,但凡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路明惠拿出了采访本和笔,问了余思雅许多问题,然后又走访了一下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询问他们对这个事的看法。 两天后,省报在头版刊登了一篇文章《一份校报的爱国心》,详细讲述了省大校报是如何顶住压力,在被人砸臭鸡蛋的时候也要坚持普及中越历史,文章的结尾还引用了校报特刊第二期的那句话“铭记历史,勿忘国难,爱我中华”! 十二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这篇报道将省大校报的事迹推向了高潮,引起了新一轮的中越科普热潮,无数的人向周边的人讲述中越这段历史,讲述越侵略我国的无耻行径和对我国边民、军人、侨民造成的人员伤亡。 与此同时,12月7日,中央军委会议召开。 也是在第二天,校报发表了最后一季特刊,这份特刊比前面两期简单多了,只有一个页面也只有一篇文章《我爱我的祖国》,呼吁所有的大学生团结起来,建设祖国,强大祖国!落后就要挨打,只有将咱们的祖国建设得更强大,才能让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国民侨胞都不再受欺辱! 这篇文章还举了米国作为例子。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一,当初也只是大英的小弟,能走到今天,是一代人一代人不断努力建设的结果! 余思雅希望能给看过这份特刊的人心里种下一棵种子,等改革开放,接触到国外的先进和发达后,有些人能不经意地想起这篇报道,强盛如米国也不是生来就强的,也有过被压迫奋起反抗的历史。他们可以做到,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文章的最后,余思雅特意留了一句引人深思的话:如果你都不热爱保护自己的祖国,又如何能指望别人保护建设你的祖国? 这期特刊一发出,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果然激起了许多同学的爱国热情。也许这片土地也发生诸多不公和一些不平等的事情,但这是我们的根,我们祖祖辈辈守护的家园!纵使有过挫折和痛苦,但他就像一棵被大石头压住的树苗,不屈不挠地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蓬勃成长,迟早会长成一棵伟岸的参天大树! 最后一期特刊被省报直接引用发表了,还配了一篇相应的评论文章“中华后继有人”。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也是对学生的肯定和认可。 这件事甚至传到了外省。 余思雅甚至接到了远在北京的杜锋年的来信。 信里,杜锋年表示,他们北大的学生都听说了c省省大校报的事迹,极为佩服,甚至想做一期相关的报道,他是写信来征询余思雅意见的。 余思雅能有什么意见?这是好事啊,北大是国内顶级学府,能激发学子的爱国热情,这不是好事吗? 余思雅提笔给杜锋年写了信,给他们提出了一个建议,可以分两期做,一期现在先挑起大家的愤怒情绪,下一期等中越之间有了结果再做。 学生们群情激愤,等看到我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在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能够极大地振奋大家对祖国的信心,树立民族自豪感。 而且时间上安排也合适。杜锋年收到她的信后,都快到12月底了,还要做准备工作,第一期特刊发表出来,刚好放假。等开学的时候,自卫反击战也开始了,正好做第二期。 余思雅写了信后,还附赠了一份省大校报的三期特刊,以及省报的相关报道和评论文章,都寄给了杜锋年。让他帮忙宣传宣传,顺便给他们清河鸭增加点名气嘛,对她接下来的计划没有坏处。 这封信寄出去后,余思雅去了二门市部,给部队的邵主任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喂,邵主任你好,我是沈跃同志的爱人,七月我过来探亲的时候我们见过的,邵主任还有印象吗?” 邵主任当然有印象:“你送了咱们那个什么火腿肠的小厂长对吧,我当然记得。你们那火腿肠咱们战士可喜欢了,本来还想谢谢你的,后来听说你已经走了。” 余思雅笑着道:“当时家里临时发生了点事,所以急着回去。下次过来,一定多呆一段时间。” 提起下次,邵主任没接话,反而叹了口气。现在两国边境局势越来越紧张,磨擦冲突不断,战争一触即发,下次什么时候太难说了,至少部队目前是不准探亲了。 不好对一个年轻的女同志说这些,邵主任克制住烦躁的心情,笑着问:“余同志,你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沈跃同志吗?” 他还以为是余思雅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急着联系丈夫,所以病急乱投医,将电话打到了他们后勤处。 余思雅连忙说道:“不是的,邵主任,我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吗?”邵主任觉得非常稀奇,他跟余思雅八竿子打不着,找他做什么? 余思雅收敛了笑,认真地说:“对,邵主任,我就是找你。最近咱们跟越南的冲突越来越多了,我在报纸和广播电台里都听说了这些事,身为一名军嫂,身为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我也想为咱们国家的和平奉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邵主任听得有些感动,语气和蔼了许多:“余同志,身为一名军嫂,你能在老家操持家里,帮助沈营长照顾家里,免了他的后顾之忧。这就是对咱们部队,对咱们国家的贡献了,军功章上的功劳有你一半,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余思雅听出来了,邵主任根本没把她想要做贡献的话当回事,还拿这种话来安抚她。她在乎什么军功章的上功劳吗?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余思雅只好说:“邵主任,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你时间宝贵,这电话费也挺贵的,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代表我个人,而是代表我们清河鸭集团,我们集团想向部队捐赠一批物资,你看怎么样?” 邵主任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怎么行?咱们有纪律规定,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余同志,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这个事还是算了吧,上次收了你们那么多东西就很不好了。” 余思雅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她义正言辞地表示:“邵主任,你先听我说完。咱们赠的物资也不是其他,就你们上次吃过的火腿肠还有鸭腿,邵部长应该看到过了,咱们清河鸭的包装完好,食物保质期长,能够保存半年之久。南边天气热,行军只能吃压缩饼干吧,咱们的战士这么辛苦,他们在外保家卫国,我们也想尽一份力量,还希望邵主任能够成全。” 其实也有肉罐头什么的可以携带的物资,但我们国家经济困难,这种东西肯定不可能普及,人手带几罐,而且这东西很贵,成本也要高得多。哪像他们清河鸭这么物美价廉又方便携带。 而且为了让战士们多吃肉,余思雅还只挑了肉多易食用的鸭腿和火腿肠,没有将鸭脖子、鸭架子、鸭爪子等这类骨头多,要嚼很久的食物列在捐赠名单中。 邵主任想起上次吃过的火腿肠,确实方便,撕开外包装就能吃,几口就能吃完,迅速补充食物,比开肉罐头还方便,关键是这味道也不错,比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强多了。 只是吧,现在边境局势紧张,驻扎的部队在增多,送个几袋不够分的,多了人家一个小厂子负担也大。 犹豫了一下,邵主任好心地说:“余同志,这样吧,我向后勤部汇报一下这个情况,看能不能批准一笔资金,用于购买你们的那个火腿肠!” 余思雅听了这话哪干啊?她又不是为了赚钱,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收钱?以后别人怎么想他们清河鸭?发国难财? “邵主任,你是不是担心咱们厂子承担不起?你要不要先听一下我的计划?”余思雅无奈地问道。邵主任似乎一直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邵主任听出余思雅有点不高兴了,扯着嘴角笑道:“好吧,余同志,你说。” 余思雅道:“邵主任,我们计划好了,向军区捐赠五十万根火腿肠和五十万小袋鸭腿!” 电话那端传来哐当一声。 余思雅吓了一跳:“邵主任,邵主任……” 邵主任爬了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擦了擦额头上惊出来的汗水,问余思雅:“余同志,你,你说多少?你再说一遍!” 余思雅又重复了一遍:“邵主任,我说咱们清河鸭集团打算向军区捐赠五十万根火腿肠和五十万你上次看到过的那种小袋装鸭腿!” 邵主任在心里算了一下这个数字,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余同志,你真的没多说一个万字吗?这么大的数量你能作主吗?我上次听说你们这产品,一袋就要卖四毛还是五毛来着?这得四五十万元啊!” 这么大的数字,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同志能作主吗?他可是知道,沈跃只是农村来的兵,他娶的媳妇家境应该跟他相差不大。 余思雅肯定地说:“邵主任,你没听错,就是这么多。我也能作主,我是我们清河鸭集团的党支部书记兼总经理,我能代表我们单位。当然,捐赠出这笔物资后,咱们集团可能会有一点小小的困难,但我相信咱们一定能挺过去。” 上次来不还说是一个乡下小厂子的厂长还是什么吗?怎么这才过去几个月,似乎就变得不得了?邵主任还处于震惊中,主要是余思雅太年轻了,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邻家小姑娘嘛,谁知道嘴皮子一张,竟然这么大手笔。 余思雅还以为邵主任不相信她,只能继续保证:“邵主任,你要不信这个,我亲自写一封信过去,由咱们县里面盖章。你不用担心,我们单位虽然还处于起步阶段,但每个月给省城铁路局供的货也有六七十万货款,每个月的营业额在七位数以上,捐赠这批物资咱们有这个能力。” 邵主任听到这里,已经逐渐消化了这个实事,道:“余……同志,我相信你。只是这个量这么大,我得跟后勤部的领导汇报后才能给你答复。” 余思雅表示理解:“好,麻烦邵主任了。请你一定要向后勤部的领导表示咱们人民援军的决心,请给咱们清河鸭一个爱国的机会!” 邵主任感觉不答应似乎都不近人情了,但明明是清河鸭捧着东西送他们啊! “好,你放心,余同志,我会向上级表达你们单位援军的决心。” 余思雅这才欢喜地说道:“那就麻烦邵主任了。” 挂断电话后,余思雅长叹了口气。 哎,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原来送东西都不是那么好送的。 不行,这是清河鸭一炮而红的好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五十万的物资,实际成本也就二三十万,虽然在这个时代是个天文数字了,但这笔钱带来的效应不可估量,而且后来者想模仿都模仿不了。而且这也是个极有意义的事。 只是看邵主任那里,事情未必能成啊。 余思雅担心他们那边不同意,这个事就这么半途而废,黄了,到时候再想活动就迟了。 可她认识的人,能说得上话的没几个。在脑海里盘点了一通,余思雅觉得还是只有高市长可能能帮上忙。 她赶紧出门去了市政府。等了半个小时,高市长才有空见她。 余思雅被许秘书带进高市长的办公室,一进去就看到会客室的桌子上凌乱地散落着一堆报纸,校报特刊赫然在列。 余思雅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市长。 高市长笑眯眯地指着对面的椅子:“坐啊,小余同志,这一个多月不见,你又折腾出新鲜事来了啊!”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市长,这都是同学们热情,咱们学生的爱国热情也应该得到支持和鼓励,你说对吗?” 高市长好笑:“我还能说不对吗?” 余思雅赶紧摆手:“没有,没有,高市长,你们这下乡还顺利吧?” 提起这个,高市长的笑容淡了一些:“本来是一个月的下乡计划,最后差点用了两个月。不下去,咱们真是不了解农民的需求,不了解农村的具体情况啊。这个省里面还要开会做决议,对了,你今天突然跑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见高市长不愿多谈下乡调研的事,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顺着高市长的话说:“高市长,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高市长点头:“你先说说看。” 余思雅笑着说:“高市长,你知道的,我爱人就是在南边部队从军,作为军属,作为这个国家的一份子,咱们清河鸭想为这些坚守边疆的军人们做点贡献。所以决定捐赠一批物资给南边,但他们那边似乎有顾虑,担心会影响到咱们清河鸭的正常经营。所以我想请高市长帮我搭个线,高市长,你看方便吗?” 高市长肯定地说:“你们单位有这个心,非常好,军民一家亲,确实不错。那你们单位准备捐多少物资?” 余思雅竖起了五根手指头:“五十万根火腿肠,五十万小袋鸭腿!” “你说多少?你确定?”高市长也反问。他这次下乡,有时候回去晚了,没吃的,大家就用干馒头配着清河鸭吃,再喝几口热水,别说,味道还不错。 所以高市长也清楚他们厂子东西的价格,五十万加五十万就是一百万,这可不是小数目。 余思雅认真道:“高市长你没听错,总共一百万份1。” “好啊,你这小同志大手笔啊!”高市长感叹了一声,也意识到这个事情成了对清河鸭来说是件极好的事,答应了,“我帮你沟通一下,有消息让许秘书通知你。” 111 111 有了高市长帮忙牵线, 这个事情成功的几率提高了不少,余思雅要做的就是怎样利用好这个机会, 所以她得提前布局, 别等事情出来了,自己这边什么都没准备好,白白浪费了这么大好的机会。 出了市政府, 余思雅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清河鸭羽绒服厂。 丁舜上个月就已经从沪市考察回来了, 并招了两名新师傅。见到余思雅,他连忙说道:“余总, 你来得正好, 我们新一批的羽绒服刚制成, 你给咱们看看成不成?” 余思雅笑道:“那我来得可真是个时候, 你带路, 我去看看你们的新衣服。” 这批新制造出来的羽绒服有四款, 男女各两款,款式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女款, 增加了掐腰这种设计, 领子改了一下, 没那么死板, 颜色也多了好几种。男款则针对不同的消费群体有所区分, 比如中老年款显得更稳重端庄,青少年款在颜色和布料的选取上都与前面一款有所区别, 显得更活泼一些。 衣服这种东西嘛, 光用眼睛看没用, 还是得穿在身上看效果。 余思雅让丁舜叫来四名职工,分别换上了这四款羽绒服, 然后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丁舜端详了一阵:“比咱们第一次做出来的好看多了。不过我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 余思雅颔首:“当然,精益求精才能做出市场更认可,顾客更喜欢的产品。不过这个先放一放,或者同时进行。厂子已经建起来两个多月了,还没有任何效益,这么下去没法长久。” 提起这个,丁舜顿时头大:“余总你说得有道理,那咱们的产品就先这么定下来?” 目前,他们厂子还没创造任何的效益,全靠集团输血提供资金,但不可能一直这样。 余思雅肯定地说:“定下来,暂时就这四款,你可以让师傅们继续研究新款,不耽误车间生产。这几款羽绒服要加大生产速度,能生产多少你就给我生产多少,尽可能的多!” “啊?这,余总,我们真放开了干,一天能生产好几百件羽绒服,一开始将步子迈这么大没问题吗?”丁舜担忧地问道。 羽绒服毕竟不便宜,又是个新鲜的事物,别的人能不能接受都是个问题。而且这些布料都是从沪市购买的,不算人工和机器、厂房等成本,光是原材料的成本都有十几块,要是卖不出去,那就得他们自己兜着了。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现在12月,天气冷了,这时候再不加大生产,那什么时候生产?这个冬季,羽绒服厂必须挣够维持厂子运转这一年的开支!” 不是余思雅苛刻,而是羽绒服的销售具有季节性,就冬季这三四个月,到明年春天,就没人买羽绒服了,典型的卖一季吃一年的行业。如果丁舜做不到这一点,那集团就得往羽绒服厂里不断地砸钱。 她开分厂是为了增加利润,降低风险,不是为了给清河鸭戴上镣铐。现在集团正处于起步阶段,不可能长期大量投入资金去养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厂子,羽绒服厂必须得自己创造效益。 从她的话里,丁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时间的紧迫性,连忙肃穆地说:“好,余总,我一会儿就安排下去,所有的机器都运转起来,加快生产。” 余思雅点头:“养殖场和加工厂那边的激励政策在羽绒服厂也一并适用,你通知下去,咱们鼓励创新,各种能设计出爆款羽绒服的师傅、能够提高生产效率的提议、机器的改进等等,凡是能做到的,根据成绩奖励200—1000元不等。你们这个速度能提高就尽量再提高!” 这是今天短短的半小时会面时间中,丁舜第二次听到余思雅催促他提高产能了。丁舜脑子里灵机一动,抬头问余思雅:“余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捐赠清河鸭这个事情还没定下来,所以余思雅没有跟丁舜透露这个消息,只说:“过阵子可能有个机会。咱们羽绒服是个新鲜的东西,要让大家接受需要时间,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成本,咱们现在就缺这些,也许机会来了,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丁舜马上保证:“余总,你放心,我们一定加快进度,争取提高产能。” “嗯,我相信你。对了,二门市部旁边的店铺是留给你们羽绒服厂的,你在厂子里找两个对羽绒服比较了解,能说会道,有一定服务意识的员工派到那边。回头我再让叶梅招聘几个售货员,尽快将这家店铺开起来,你们这边的货也陈列过去。开业那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就挑这个周末吧。”余思雅寻思着周末逛街的人多,她那天也没课,正好有时间。 丁舜忙应道:“好,余总,我这就去安排。” “嗯,你忙吧,我先回去了,剩下的工作你跟叶梅对接。”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再不走,今天最后一趟回城的车就没了。 这招了人就是好,现在这些琐事也不用她一直去盯着了,给他们分工,让他们去安排就行了。 丁舜要送余思雅去车站,被余思雅拒绝了:“厂子里有很多工作需要你,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又不是找不到路,你去忙吧。” 丁舜只得作罢,但他是个脑子灵活的,最后还是安排了一名男知青骑车送余思雅去公交站台,因为公交站台离厂子还有一公里左右。 余思雅回去后,又赶在天黑前去了一趟门市部,向叶梅交代了这个事。 叶梅听说隔壁空了大半年的店铺总算要开门了,兴奋不已:“好,我明天就带人早点将卫生搞干净,为开业做准备。” 余思雅点头,这点小事她相信叶梅能做好,她要叮嘱的是另外一件事:“我让丁舜从厂子里派两名职工过来做售货员,但还不够,你对外招四名新员工,男女不限,初中及以上文化,嘴巴要能说会道,一百以内的口算时间不超过三十秒,具有服务意识。最好对服装对布料有一定的了解!” “这个事情交给我了?是就在省城对外招工吗?那招谁都可以?”叶梅向余思雅问得更清楚一点。 余思雅把丑话说在前面:“叶梅同志,我不介意你招熟人或亲戚,但必须符合上面的条件。招过来的人如果有问题,那我直接找你,你要对此负责!” 这也算是对叶梅的考验了。叶梅在省城长大,亲戚朋友同学众多,这年月能够有个工作,那绝对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人嘛都有私心,但只要这个私心不影响集团的利益,余思雅就不会干涉。 叶梅这个人做事细心周到,销售这一块儿都要交给她来管,余思雅准备逐步放权,进一步锻炼她。先从识人和如何在权力面前保持平常心开始吧! 销售这个工作不比其他,似乎人人都能做,其实要做好不容易,对人的素质要求非常高。 叶梅没料到余思雅会说得这么直白,愣了一下,赶紧表态:“余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徇私舞弊!” 余思雅相信现在的叶梅也不会。她轻轻拍了拍叶梅的肩:“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你手上的权力会越来越大,管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等你嫁了人,工作干得更好了,娘家婆家的亲戚,说不定都会来找你帮忙,你要不答应,对方一句咱们是亲戚,这点小忙都不帮,发达了就忘了亲戚,你怎么办?叶梅你性子好,销售部又是咱们集团最重要的部门之一,所以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要换了丁舜,我一点都不担心,他虽然比你和施立平都还小,但他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 叶梅若有所思。 余思雅冲她笑了笑:“招工的事就交给你了,这周日咱们的羽绒服门市部正式开业,具体的相关事宜,你跟丁舜商量。” 给双方都派了任务,执行的事余思雅就不管了。 转眼间就到了周日,这天早上,她吃过饭就直接去了门市部。 但余思雅并没有去羽绒服店,而是去了隔壁的清河鸭门市部,进了办公室,处理其他工作。 等到上午十点多,丁舜和叶梅一起上来了。 进门,丁舜就问道:“余总,听说你来了,怎么没去隔壁羽绒服店,跑到这里来了?” 余思雅放下笔:“有点事情要处理,我约了楚玉涛同志,让他待会儿陪我一起去隔壁逛逛,你们俩不要再过去了。跟我说说,今天开业怎么样?” 提起这个,丁舜的脸垮了下来:“还没开张。” 开业两个多小时了,进来的客人都没几个,就更别提卖出去了。想到库存的几千件羽绒服,丁舜心里着急不已,忍不住问道:“余总,你说的那个机会什么时候来啊?” 余思雅瞅了他一眼:“慌什么?咱们现在的要做的是将一切都准备好,免得机会来了把握不住。” 话是这样说,可丁舜当了厂长两个多月了,还没创造什么成绩,每天都在烧钱,如今集团已经为羽绒服厂投入了几十万的资金,积压了那么多的原材料,工人每个月还要发工资,要是不做出点成绩来,他怎么向余思雅,向集团交代? 看他这副急上火的模样,余思雅笑了,看向门口:“正好,楚玉涛同志来了,你们俩先坐会儿,不要着急,喝口茶歇一会儿。我跟楚玉涛过去看看咱们这店铺搞得怎么样!” 叶梅搞不懂余思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问清楚,余思雅跟楚玉涛已经出门了。 两人绕了一圈,从另一外一头走进羽绒服店。 进门,余思雅就先观察打量店铺内的布置,越看越觉得这布置很眼熟,仔细想了几秒,余思雅总算记起来了,这不就是孟经理他们百货大楼四楼卖服装的布置吗?一件衣服挂着,后面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层衣服,一件挨一件。 这样下来有个好处,就是节省了空间,店铺里能放更多的衣服。但弊端也是很明显的,因为款式少,男女总共就四个款式,这摆上去,也就四件衣服,空落落的,看起来就感觉不景气的样子。 哎,固定思维害死人。他们的思维还没转变过来,他们不是背景雄厚,财大气粗,爱买不买的百货公司,怎么能照搬照抄百货公司那一套呢? 见余思雅进门就在四处打量,一副挑剔的模样,六个售货员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姑娘上前,冲余思雅笑了一下:“姑娘,你看衣服吗?咱,咱们这里的羽绒服都是新款,保暖又好看,省城独一份,你要买一件吗?” 余思雅抬头,目光落到她的新大衣上:“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买?” 一句话把那女孩子给问住了。 女孩子脸涨得通红,无措地看着她。另一个售货员看到了,赶紧跑了过来,拉着女孩子的手,凶巴巴的:“你要买就买,不买就算了,刁难我们悠悠干什么?” 余思雅…… 她这就叫刁难吗?这些人是没见过什么叫刁难的顾客吧? 不合格,统统不合格! 余思雅没理她,看向楚玉涛:“你觉得这个店怎么样?要是让你打分,能打多少分?” 楚玉涛虽然不像余思雅那样见过后世五花八门的装修陈列和营销手段,但作为一名顾客,最基本的感觉还是有的。 他皱着眉说:“感觉衣服很少,这店铺好空,还有这些售货员没经过培训吗?这么贵的衣服,这个态度,就是想买的人也要被气走!” 能花几十块钱买件衣服的,谁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干嘛要受这种气。清河鸭羽绒服目前人家听都没听说过,对这个牌子就存疑,他们再这种态度,更没人买了。 先前那个售货员受不了他们这么说,恼火地道:“你谁啊?看看穿的是什么?一身破棉袄,买得起这个吗?买不起装什么装?别在这儿耽误咱们时间了。” “向红,算了吧,不要吵了,不好。”另外两个售货员过来劝说道,还有两个站在柜台后面在讲话。 余思雅没搭理他们,对楚玉涛说:“走吧!” 两人无视了几个售货员,去了隔壁。 上楼,丁舜和叶梅都在等着,看到他们回来,丁舜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余总,咱们这店铺弄得还不错吧?”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楚玉涛同志,说说刚才的经过和你的看法。” 她之所以带楚玉涛过去看看,就是因为这六个新招的售货员不认识她跟楚玉涛,只当他们是陌生的客人,能够展示最真实的一面。 楚玉涛如实说了事情的经过和他的感受:“你们这店铺跟百货大楼很像啊,咱们可没百货大楼这样的优势。” 丁舜和叶梅的脸都红了,人是他们挑的,结果几个人却掉了链子,一个心理承受能力低,顾客一问就委屈,还有一个直接跟顾客对着干,还说顾客穷酸买不起,还有两个只顾着聊天去了,也就那两个跑出来劝一劝的还行。 “他们,他们先前不是这样的。”丁舜用力揉了一下脑袋,苦笑着说。 余思雅点头:“当然,对着你们这些领导,他们态度肯定不一样。不过我们这里不是百货公司,也不是供销社,在这里当售货员没什么特权,这就是一份为人民服务的工作。那个叫向红的,还有那两个一直置身事外的员工都开除了,重新招三名,那个叫悠悠的先留着考察考察,不行以后再换。” 悠悠那姑娘虽然承受能力差了点,但好歹第一个站出来询问顾客,态度也还好,至少有服务意识。 开除的三名职工中,丁舜和叶梅都有份。两人都一脸便秘色,向余思雅承诺道:“对不起,余总,我们下次招工一定多了解对方的品行。” 余思雅点头:“这是第一次,我以后不想再看到这样低级的错误出现!” 两人连忙点头。 他们第一次做这些,没有经验,犯错识人不清也是难免,余思雅也没追着不放。而是说起了店里的布置:“将衣服挂出来,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衣服挂一排,多挂一点,一排不够就挂两派,先以款式区分,再以颜色划分,将店里摆满,但要留出两三人并行的空间。另外,在店里设置四个小房间,作为试衣间,咱们的衣服大家都可以试穿,觉得穿着合适了,漂亮了再买。还有,做两个木偶人,摆在门口,穿上咱们的羽绒服,让人看看实际的穿衣效果!” 丁舜和叶梅赶紧拿笔记录下来。 余思雅又说:“你们有什么点子的尽管提,咱们大家集思广益,争取将咱们的店做得更好。” 两人都没什么想法,纷纷摇头。 余思雅叹了口气:“你们没有,我有,以后卖衣服的售货员上班时间不要穿自己的衣服,每个人配两套衣服作为工作服,就是店里的款式,换着穿,除了洗晒,其他时候不允许带回家。咱们自己的衣服,自己的员工都不穿,拿什么去说服别人喜欢咱们的衣服?” “这……不是大家不穿,是太贵了。”丁舜弱弱地解释。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大衣就不贵?我也没让售货员掏钱买衣服,他们穿上羽绒服就是对咱们服装最好的展示。” 丁舜没话说了。 “暂时就这些,你们下去忙吧。”余思雅摆了摆手说。 两人赶紧下去忙工作。 楚玉涛坐在余思雅对面,有些焦虑地说:“余总,这羽绒服这么贵,恐怕不好卖啊!” 余思雅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成本在那里限制着,别担心,能卖出去的。买不起的人多,买得起的也不少,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楚玉涛同志,你把账目核算一下,我一会儿看看。” 楚玉涛只得去忙工作了。 余思雅拿起电话打回了养殖场,第一个事是问小李:“用饲料喂养的那批鸭子快出笼了吧?” 提起这个,小李兴奋不已:“快了,余总,这个饲料果然有用,同一批孵化出来的鸭子,用饲料喂养的这批比没用饲料喂养的粗略估计重了一斤左右,可以提前十天半个月出笼,缩短饲养周期。”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这批鸭子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笼?”余思雅关切地问道。 小李乐呵呵地说:“十来天以后吧。” 余思雅听到想了一下说:“稍微再等等,就定在两周后的周日那天吧,我尽量赶回来。对了,你转告冯主席,让他通知其他养殖场,请他们过来参观咱们用饲料喂养出的鸭子!” 说再多饲料喂养的好处,都不如让大家过来实实在在地看着饲料究竟有没有用。实事和数据比一切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如果捐赠这个事能成,那饲料厂也能借此东风跟着出个名,打响第一炮,如今就等高市长那边的结果了。 小李不知道余思雅心里的盘算,以为她是想亲自回来看看效果,高兴地说:“好,那周六的时候,我安排车子送一趟货,傍晚你正好跟着车子回来,也不耽误你时间。” “好,谢谢李厂长。对了,还有一件事,除了两个门市部和省城铁路局、宜市铁路局外,火腿肠和鸭腿暂时别供货了,给我留一批,我有用。”因为要捐赠的数量不少,余思雅提前跟小李打好招呼。 冬季是他们出货量最大的时候,也是最挣钱的时候,看着钱不能挣,小李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问:“余总,要留多少数量?都留到什么时候啊?很多可都是咱们的老客户,不给他们货说不过去吧?” “放心,等事情出来,他们不会怨咱们的,反而会支持咱们。火腿肠和鸭腿各留五十万份!”余思雅直接报出了数字。 小李骇了一挑,声音颤抖:“这……这么多?余总,我能问问,是咱们又要接什么新客户了吗?” 余思雅摇头:“不是,是送人。这个事现在还没有定论,等有了结果我会立即通知你,总之这是一件对厂子没坏处的事情。你先将东西准备好,如果货不够,去省养鸭场再购买一批大鸭子,尽可能的增加产能。” 小李听了这话虽然满心疑惑,有诸多疑问,但他一直跟着余思雅,服从惯了,打从心底里相信余思雅,也没质疑她的决定:“好,余总,我这就去安排。” 小李同志就这点最好了,指哪打哪儿。余思雅挂断了电话,托着下巴沉思起来,现在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是不知道这东风什么时候吹过来。 好几天了,高市长那边也没个音讯,她也不好打电话去催,只能等着了。 余思雅等啊等,又等了四天,还是没任何消息。 她倒还坐得住,但丁舜已经急得嘴上长泡了。原因无他,还是羽绒服的销量太差了。 他按照余思雅的提议改进了门店的布局,又重新招了新员工,让叶梅好好培训了一番,叶梅也经常去隔壁店坐镇,但销量还是不好。开业五天了,只卖出去了两件衣服,按照这速度,他们仓库里堆的羽绒服都够卖十年了。 这么多货一直积压着卖不出去,得亏多少钱啊?每天想到这个数字,丁舜就睡不着。 到了周四这天傍晚,他忍不住跑到学校找余思雅:“余总,咱们厂子现在已经生产了几千件羽绒服,要不先停产一段时间吧?这么多衣服堆着卖不出去,我心里不踏实啊。” 余思雅理解丁舜的焦虑,换她在丁舜的位置上也要跟着冒火。不过:“停产工人的工资就不发了吗?机器、原材料就能退回去了?” 当然不可能。丁舜挠了挠头:“可是,都五天了,才卖出去了两件羽绒服,这要一直卖不出去,咱们可怎么办啊!” 余思雅安抚他:“丁厂长,你不要着急,这已经不错了,毕竟羽绒服是个新鲜的玩意儿,大家会观望犹豫也很正常。等过段时间,他们了解了羽绒服的好处,这衣服就好卖了,相信我,羽绒服有市场,只是这个市场需要咱们去发掘。” 万事开头难,什么事情都这样,起步阶段往往是困难最多的时候,但熬过去就好了。 丁舜长叹了口气:“余厂长,那我就相信你吧。” 余思雅看他这么一个小伙子为了工作最近急得都有了黑眼圈,人也瘦了,挺不容易的,干脆给他透了点底:“我找高市长牵线,要是计划行得通,咱们的羽绒服就不愁卖了。你别担心,应该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丁舜听到这话果然心里大定,他就说嘛,余总不是那种毫无计划的人,怎么会突然让他加大生产。 果然,余总还有其他安排,他就是不相信别人也要相信余总。他能有今天,不全是余总赏识吗? “好,余总,我听你的,回去好好生产。” 余思雅笑着点头:“这就对了,销售的事让叶梅看着就行。” 送走了丁舜,余思雅决定了,要是过两天还没消息,周日她主动去找高市长,再联系一次邵主任,再表达一次他们清河鸭援军的决心。 不过还没等到周日,周六那天中午,余思雅下课就又看到了许秘书在楼下等着他。 余思雅连忙欣喜地跑了过去:“许秘书你好,是高市长要见我吗?” 许秘书含笑点头:“对,高市长在等着你,余总,上车吧。” 余思雅扶着后座坐了上去,感激地说:“又麻烦许秘书来接我了。” 许秘书客客气气地说:“余总言重了,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 知道许秘书嘴巴紧,余思雅也没向他打听高市长找自己干嘛,反正一会儿就见到高市长了。 进了门,余思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高市长,是军区那边有消息了吗?” 高市长还是第一次看到余思雅这样急切的样子,隔空指着她说:“这么着急?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小余同志。” “哎呀,高市长,你就别卖关子了,给我个准话嘛,咱们厂子很多计划和安排都等着这消息呢!”余思雅也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事情的看重。 高市长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说:“同意了。你已经跟南边联系过了吧?” 余思雅高兴极了,点头说:“对,七月的时候去探亲,我认识了我爱人他们部队后勤处的邵主任,有了这个想法后,我就先联系了他。他说要先向后勤部汇报。” “这样啊,难怪咱们跟他们那边一联系,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小余同志,你们货准备齐全了吗?”高市长关切地问道。 这个事毕竟他也从中牵了线,要是出了岔子,他也不好交代。 余思雅笑着说:“我上周已经让李厂长备货了,并且暂停一部分火腿肠和鸭腿的销售。货的事高市长你不用担心,咱们厂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高市长这下放心了:“那就好,你跟那边后勤的人认识,那就你们自己交接吧。” “好的,谢谢高市长。”余思雅痛快地答应了,高市长能帮她牵线她已经很感激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高市长,不知道高市长有没有空?” 高市长挑眉:“哦,小余同志你还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高市长,咱们的羽绒服厂是在你的关怀下建立的,现在厂子已经建成两个多月了,也已投入生产,并在火车站对面开了一家门市部。高市长什么时候有空去咱们厂子里视察视察工作?” 双管齐下,她就不信了,羽绒服还不能进入人们的视野。 高市长愣了一下:“原来是这个事啊,我先前就答应过你吧,这一直没抽出空。待会儿让许秘书看看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 余思雅赶紧说:“谢谢高市长,不用耽误你太多时间,能抽出一两个小时就行。要是没空,你就去咱们门市部转一圈,指点指点咱们工作就可以了。” 她主要是想高市长过去一趟,然后当面送件羽绒服给高市长,只要高市长以后穿上了他们的羽绒服,那就是活广告,高市长都认可的衣服能差吗?至于是去厂子里还是去门市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清河鸭羽绒服这个牌子跟高市长扯上关系,让大家知道,这是高市长都认可的牌子。 一两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高市长挤挤也能凑出来,他笑道:“好,等许秘书安排好了,我让他通知你。” “好的,也不用许秘书亲自跑一趟了,他打个电话到门市部提前说一声就行了,谢谢高市长对咱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我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正事办完,余思雅主动提出告辞。 高市长笑看着她说:“这么急?下课就来吧,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吧,不然你回去也没饭了。” 能跟高市长一起在市政府食堂吃饭可是一种莫大的殊荣,也是刷脸的好机会,余思雅当然不会错过:“谢谢高市长,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过饭,余思雅就赶回了门市部。 她先给小李打了电话:“火腿肠和鸭腿的存量有多少?你盘点一下,一会儿给我个比较准确的数字。” 十分钟后,小李打了过来,对余思雅说:“仓库里火腿肠有大概六十多万根,不过有二十多万是要出的货,鸭腿四十万左右,也有十万左右是最近要出的货。” 余思雅问道:“出给谁家?” 小李说:“省城铁路局和宜市铁路局。现在就这两个大客户还在出火腿肠和鸭腿,其他单位来订购年货的都被我给推了。” 余思雅笑道:“很好,这批货暂时不要出了,至于原因,我一会儿打电话给他们解释清楚。你让厂子里加班,赶一下工,再生产十万左右的鸭腿,务必要尽早凑齐这批货,我很快就要。我还有事,先挂了。” 小李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愣了愣,他头一次看到余总这么兴奋,声音里都带着亢奋,到底是什么大单,能让她这么看重,以至于连两个铁路局的买卖都不做了。 从小李那里确定了货完全够之后,余思雅才拿起电话给邵主任打了过去。 “邵主任,你好,我是余思雅。” 邵主任这次的声音带着笑,明显亲近了许多:“原来是余总啊,沈营长可真娶了个能干的好媳妇。你们厂子援军的决心咱们后勤部已经了解了,沈营长也表示,你是个爱国爱军的好同志,他坚决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所以经过军区商量,咱们接受你们这批军援。余思雅同志,我代表咱们军区的战士,向你们清河鸭集团表达最诚挚的谢意,感谢你们对咱们人民解放军的支持!” 余思雅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心里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豪情和感动:“邵主任言重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战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我们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担不起这一声谢!邵主任,刚才我已经统计过了,咱们的货差不多齐了,这两天就能清点数量,装车发车,你们看你们那儿什么时间方便收货,我让厂子里的人开车送过去!” 邵主任吃了一惊:“余同志,这一千多公里,不走火车吗?咱们可以跟铁路局那边联系,你们这批是援军物资,不要你们掏邮费。” 多的钱都花了,余思雅还在乎这点小钱吗?更何况,一排汽车上挂着两派鲜红的横幅,上书“清河鸭集团援军物资”,一路跨省运过去,沿途要经过多少城镇,风风火火,拉风又显眼,这样大好的宣传机会,不要白不要。 要是因为省那点邮费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再想想以后打广告的价格,她才要后悔呢! 余思雅坚定地拒绝了:“这怎么行?邵主任,咱们援军是咱们的心意,怎么能去占国家的便宜,白白占用铁路的运输资源呢!这批货就由咱们厂子的司机亲自运送过去,等车队出发的时候我给你打个电话,你们那边接收一下。” 邵主任更觉得余思雅高风亮节,一心为公,从不占用公家便宜,是个顶顶好的同志。 “余同志,你可真是咱们军嫂的楷模,我们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军嫂而骄傲和自豪。我们军区欢迎你们车队的到来!”邵主任感动地说。 112 112 周日, 余思雅去拜访了许久不见的孟经理,拉着她又叫上路明惠一块儿去逛街。 路明惠跟着调研小组下乡一个多月, 风餐露宿, 人都变粗糙了,听说逛街,来了兴致, 转头就问孟经理:“阿兰, 你们百货公司最近来了什么新货?有没有给我留点好东西?” 孟经理好笑地摇头,指了指余思雅说:“今天去哪里由余总说了算。” “不去逛百货公司?那有什么新鲜玩意吗?要不咱们去听戏?”路明惠兴致勃勃地说, “我上次采访的时候认识几个老艺术家, 可以弄到票。” 不怪她想来想去都是这几个, 主要是现在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少了,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 看戏已经是很高雅又难得的艺术享受了, 一般人都弄不到票。 余思雅笑着说:“看戏晚点再说,路主编先跟我们去逛逛嘛。” 路明惠左右看了两人几秒,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我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也不追问了, 说起了这段时间她在乡下的见闻。身为一名媒体从业人员, 路明惠的阅历和经历比普通人丰富得多, 而且她的知识非常广博, 口才又好,明明挺平淡的事经由她的嘴里吐出来就平添了几分趣味。 三人边走边聊,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火车站。 路明惠抬头看着街道对面火车站上挂着的大大标志, 狐疑地侧头看着余思雅和孟兰:“怎么走到火车站来了?你们要去坐火车吗?” 这会儿因为私营经济接近于无的原因, 火车站外并不像后世那么热闹,除了旅客和一些基本的配套建设, 并没有什么大型的购物商场或娱乐设施之类的。 “不是,这里。”余思雅拉着她转了个身,指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招牌,“带你们看看这个。” 路明惠抬头一看,这家店的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用鎏金大字写着“清河鸭羽绒服”六个大字。 她转头看余思雅:“这是你们搞的?就你以前一直想搞的那个羽绒服,搞出来了?” 孟兰替余思雅回答了:“店都开了,当然搞出来了,走吧,咱们进去看看这种国外很贵的羽绒服长什么样。” 对这个孟兰很感兴趣,她家因为有亲戚在国外使馆任职的缘故,加上她本身工作的原因,她对羽绒服有所耳闻,自从知道余思雅打算自己搞这个,她就一直挺好奇的。 三人进去,售货员马上热情地上前:“你们……余总?” 这售货员是那天劝架的一员,一眼就认出了余思雅,特别意外,想到那天被开除的三个员工,她紧张急了,一时竟忘了言语。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她,声音温和:“今天我不是什么余总,就是一个来买衣服的普普通通的顾客。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麻烦你们招待一下她们,她们有喜欢的记我账上!” 路明惠和孟兰都算是这个时代的高收入女性,三四十块钱一件的衣服也不是消费不起。两人听到余思雅这么说,也很随意,开玩笑道:“余总今天大手笔,那我可要挑件最贵的。” “路主编和孟经理,你们随意。这几年,两位姐姐帮了我好多忙,我都没能好好谢过你们,送件衣服略表心意。路主编,你皮肤白,气质文雅,这件白色就不错,你换上试试?”余思雅笑着拿起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在路明惠身上比划。 路明惠也觉得不错,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你们这里还能试衣服?” 余思雅对刚才的售货员笑了笑:“麻烦你带路主编去试试衣服。” 那姑娘立即过来,接过余思雅手里的衣服,朝路明惠微微躬身:“路主编,试衣间在这边,请随我来。” 接着余思雅又从货架上挑了一款宝蓝色的羽绒服递给孟兰:“孟经理,这款衣服有收腰的设计,穿你身上特别显身材,你试试?” 说完又叫了一个售货员带她去试衣服。 三分钟后,两个女人从试衣间里出来,看着对方,相视一笑,孟兰最先从功能出发赞道:“这衣服还挺不错的,跟棉衣一样轻盈,但保暖效果不输棉衣!” 路明惠一边照镜子,一边说:“确实,不过更好的是这里可以试衣服,穿着好不好看,照个镜子就行了,也不担心买回去不合适。阿兰,这点你们百货公司也学学嘛。” ‘ 提起这个,孟兰就苦笑。以前她也没这种意识,毕竟他们百货公司店大嘛,供不应求,哪在乎顾客怎么看?但自从余思雅在他们对面开了店后,她偶尔也会去光顾,两相对比,不得不承认,在他们百货公司买东西确实不如在清河鸭舒心。 食物和日用品就算了,都一个样没什么差别,像服装这种个性化的需求,能不能穿上身试试差别就很大了。尤其是这种比较贵的衣服,谁也不希望花个几十块买一件不合适的衣服回家。 但百货公司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那些售货员职工之类的也都是有编制的老职工,孟兰一个人想改也改不了。 她叹了口气:“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这身羽绒服很漂亮啊,余总眼光不错,这衣服确实很衬你!” 路明惠在镜子前转了两圈:“不错吧,余总眼光就是好,就这件吧!” 余思雅笑着说:“是路主编你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路明惠回头轻轻捏了一下她白嫩的小脸蛋:“啧啧,咱们余总说话就是中听,我喜欢。” 余思雅赶紧躲开她的魔爪:“那我让人给你们装起来。” 路明惠摆手:“不用了,我今天就穿这新衣服逛街。” 余思雅也没勉强:“那好,我让他们把你的大衣装起来吧,一会儿好拎。” 售货员得了她的示意,赶紧拿出包装袋,将路明惠的大衣折叠整齐,装了进去。 路明惠看着纯白色的硬质袋子,正面印刷着一个有些抽象的人,披散着长发,像是个女人,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很蓬松很舒适的羽绒服,哪怕是冬天的厚外套,也尽显女性的窈窕身姿。 路明惠拿着袋子欣赏起来:“你们这设计弄得不错啊,不过要是男同志来买衣服呢?提着这个袋子不觉得奇怪吗?” 余思雅笑了笑,冲售货员点头。 售货员立即拿出另一款袋子,上面印刷的是男干部的抽象画像。 路明惠是真服了:“你们这准备得可真够充分的。” 关键是细节的方方面面都注意到了,在这个没有多少服务的年代,很容易博人好感。 售货员似乎意识到三人不是买衣服那么简单,机灵地说:“咱们的试衣间也是分男女的,那边是男同志试衣间。” 路明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别说,还真挂着试衣间的牌子。男女试衣间正好在店铺的两边,各自挨着男女服饰区,隔得很远,让一些保守的女同志也能自然地去试衣服。 “你们这做得真不错。”路明惠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店铺,倍感新奇。 孟兰也赞不绝口:“是啊,你们这么弄,我们百货公司的顾客以后恐怕都跑你们这里来了!”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但孟兰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她这句玩笑之词会成真,曾经风光无限的百货公司会成为历史。 “两位姐姐过誉了,你们要喜欢,以后过来一律打九折。”余思雅大方地说,然后交代售货员,“孟经理和路主编是我的朋友,对咱们集团帮助良多,是咱们最尊贵的客人,以后她们带人过来,一律打九折!” 售货员连忙记住了这点。 孟兰和路明惠连忙表示:“这怎么好意思?” “两位姐姐要是觉得咱们的衣服好啊,那你们以后多帮咱们宣传宣传!”余思雅借机说道。 孟兰和路明惠的人脉不少,而且两人都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经济收入也颇丰,她们穿清河鸭的衣服出去,在小圈子里就是活招牌,她们再美言几句,比他们这没头没脑地瞎折腾有用多了。 孟兰和路明惠心里也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余思雅送衣服的时候两人才没有推辞。 “你呀可真是个机灵鬼。”孟兰隔空点了点余思雅的鼻子。 三人拎着衣服走出店里,余思雅指了指隔壁:“我办公室在楼上,孟经理和路主编要不要上去坐坐?” “好啊,逛这么久也累了,到你这边蹭点茶喝。”两人很爽快地同意了。 上了楼,余思雅让林红旗去泡茶再端点待客的小点心上来。 坐下喝茶,休息了几分钟后,余思雅诚恳地说:“路主编,今天请你过来逛街,是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路明惠其实心里早有猜测,不过她以为余思雅就是想让她帮忙宣传一下清河鸭羽绒服,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你说。”路明惠放下茶杯。 余思雅没有绕弯子:“是这样的,路主编,周三那天上午,高市长会抽空到我们店里视察,我想请你过来拍个照,写篇报道,你看行吗?” 省报虽然是日报,但每期只有一张报纸,也就是四个版面,能报道的内容有限,要报道一整个省的新闻,肯定要有所取舍。 高市长视察一家小小的门市部,这个新闻没什么特色,还不大排得上号,尤其是余思雅还希望能够刊登一张高市长的照片,这个就更难了。 路明惠不敢跟余思雅保证:“这得看当天的版面安排,如果有更重要的新闻,实在挤不进去的话,这个……” 余下的路明惠没说,余思雅也明白,她笑着点头:“我明白的,最后定稿还要总编审核,你愿意帮我们这个忙,我已经很感谢了。为了感谢路主编,我再给你透露一个大新闻吧。” “哦?”路明惠来了兴致,专注地盯着她,“你们又要搞什么?说来听听?” 余思雅没卖关子,直接切入正题:“路主编,为了支援边疆,改善边防战士的生活条件,我们清河鸭集团愿尽绵薄之力,向南边军区捐赠五十万只火腿肠,五十万只鸭腿。目前已经跟后勤部达成了协议,捐赠的货车下周日就从我们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出发!” 哐当一声,孟经理手里的杯子打翻了,她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你说多少?五十万,没说错?” 路明惠虽然没说话,但脸上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每个人听到这件事的反应似乎都差不多。不过想想也明白,在这个人均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一下子捐赠几十万是什么概念?很多人不吃不喝几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而且关键是这还是独一份的,除了清河鸭,目前还没有哪个单位如此大手笔的捐赠。 第一个嘛,总是会让人震惊和意外的。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你们没听错,听说有几十万解放军陆续调往南方,这点东西也就够大家人手一份,尝个鲜。哎,主要是我们集团才起步,资金不宽裕,不然我想多捐点的。” 孟兰心情很复杂,同样身为企业,他们还是省城大单位,就这么被个小小的乡村企业给比下去了。她是真佩服余思雅的大手笔和豁达,换她到余思雅的位置上,她绝对没这胆量和胸襟。 路明惠最初的惊讶过后,最关心的还是这件事的新闻价值。余思雅没夸大其词,这个新闻确实够大,除非那天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然这个新闻肯定要登上省报头版头条,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有这样一个大新闻在后面压轴,余思雅提的前面那个小新闻的价值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因为清河鸭必定是最近的热点,人民讨论的焦点。 所以一瞬间,路明惠心里就有了决断:“这确实是个大新闻,余总,你要回去吧?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周三的新闻,我跟总编争取一下,尽量上报。” 总编知道后一件事后,应该就会答应让“高市长考察清河鸭羽绒服”这条新闻上报。 余思雅忙感激地说:“那谢谢路主编了。我周六的傍晚回去,坐厂子里的货车回去,路主编要是不嫌弃,下班的时候你在报社等我,我过去接你。” 客车坐着是要舒服一点,但转车太麻烦了,候车的时间又特别长,哪有坐货车直达省事。路明惠当即表示:“我谢谢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就这么说定了,我提前收拾好行李,下了班就直接跟你们一起出发。” 周三这天,余思雅特意请了半天假,大清早就去了门市部等候高市长一行人的倒来。 丁舜也过来了,特意换上了一件灰色的羽绒服,还紧张地问余思雅:“你看我这身穿着行吧?不会给咱们清河鸭丢脸吧?” 余思雅被逗笑了:“行,怎么不行?咱们丁厂长精神,穿得漂亮,要去店门口走一圈啊,肯定好多小姑娘盯着你瞅!” 丁舜被逗了个大红脸:“余总,你,你瞎说什么呢?” 余思雅没想到他这么纯情,倍觉好笑,也不逗他了,收了笑,认真地安抚他:“高市长特别平易近人,特别务实,你不用担心。你看到了,咱们店里的布置,不说前无古人吧,至少目前在省城是独一份,衣服你也穿身上了,暖不暖和,你自己说?” “这倒是,咱们这衣服比棉袄暖和,而且还很轻,穿在身上确实舒服。”丁舜有了一点信心。 余思雅点头:“对了,让你准备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丁舜还是有些紧张:“我再去检查一遍。” 焦急地等到九点,高市长总算来了,除了许秘书,他还带了两个陌生的干部过来,路明惠也准时带着照相机出现在门市部。 余思雅和丁舜带着售货员立即迎了上去:“高市长,你好,欢迎欢迎,总算把你给盼来了。这是我们清河鸭羽绒服厂的厂长丁舜同志。” 丁舜的脸涨得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激动地说:“高市长,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高市长和蔼地笑道:“丁厂长,你好,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看看。店里这么多衣服都是你们厂子生产的?” 提起工作,丁舜冷静下来了,舌头也捋直了:“对,这些都是咱们厂子里生产的羽绒服,其中填充的是咱们清河鸭的鸭绒,外面的布料是从……羽绒服穿起来非常轻盈暖和,比棉袄的保暖效果更好!” 高市长伸手捏了一下,对身后的同志说:“这个羽绒服还真是神奇呢,挺软的,这个布料很光滑,捏着的手感确实很轻,很舒服。这可真是神奇,没想到鸭绒也能做衣服。” 后头两个干部跟着附和:“可不是,这得节省不少棉花!” 国内目前的棉花供应远远不够,因为目前化纤工业不够发达,大家穿的衣服很多都是棉布纺织出来的,产量有限,所以票布都是限量供应,每个人每年的指标只够做一两身衣服的,才有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说法。 高市长点头:“可不是,用鸭绒取代棉花做填充物确实能节约不少棉花……诶,小路,你身上穿的就是这店里的羽绒服吧?” 冷不丁被点名的路明惠立即笑道:“是啊,高市长你可真是眼尖。我身上的就是清河鸭羽绒服,这衣服穿着比大衣更暖和,重量却比大衣还轻,而且款式也好看,我非常喜欢,打算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过来买一件回去替换着穿。” “看来这衣服是真好,连咱们最时髦的小路都赞不绝口。”高市长笑呵呵地说。 接着他又问了丁舜厂子里的产能,还有目前的销售情况等等,丁舜都一一回答了。 高市长今天只能抽出一个小时,来了一会儿就要走了。 眼看半小时过去了,余思雅赶紧给丁舜使了一记眼色。 丁舜按照事先的计划,笑着说:“高市长,许秘书……咱们这羽绒服说得再好,没穿过的人总是不大相信,很多人心里都有疑问,鸭绒也能保暖?不如今天四位领导就亲自试验一下,给大家看看咱们的羽绒服到底好不好,你们看行不行?” 高市长几个人其实心里也确实存疑,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丁舜马上让男售货员过来,带他们去试穿衣服。 几分钟后,四个干部都换上了羽绒服,高市长的是稳重款,黑色的羽绒服,布料光滑,比棉布看起来质感要好很多,许秘书的衣服是浅灰色,略显年轻一些,但又不失稳重,配上他的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瞧就是个文化青年。 高市长抬了抬胳膊,感叹道:“别说,这衣服还真是暖和,而且穿在身上感觉特别轻松。” 余思雅笑着说:“现在天气还不够冷,等下雪的时候,咱们这衣服穿上的效果更明显。” “我都希望早点下雪,体验一下你说的这效果了。”高市长笑呵呵地说。 夸赞了几句清河鸭羽绒服,高市长还要赶着去下一个单位,便进了试衣间换下了羽绒服出来跟余思雅他们告辞。 余思雅赶紧招手,售货员立即将四个袋子提了过来,余思雅挨个递上去:“高市长,这是咱们厂子里生产的第一批羽绒服。我们这个厂子是在你的关怀下建立起来的,这份薄薄的礼物象征着咱们羽绒服厂的心意,你可一定要收。” 袋子不是密封的,高市长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就是他刚才穿过的同款羽绒服,立即板着脸拒绝:“这怎么行?小余同志,身为干部,咱们要以身作则,不能随便收东西,你拿回去。” 哎,现在的领导真是太正直了。余思雅苦笑着说:“高市长,你别误会,就一件羽绒服,我们这绝对不是行贿。我们是想请高市长你帮个忙。你也看到了,咱们羽绒服是个新鲜的事物,很多人都不相信鸭绒填充的衣服能够保暖,所以导致咱们羽绒服门市部开业以来,进来参观的不少,但买的人不多。所以啊,我想请高市长穿一穿咱们的衣服,你穿上咱们的衣服,就是对怀疑我们衣服保不保暖这种质疑最好的回击。高市长,你就帮帮咱们吧!” 高市长想起自己一开始对清河鸭羽绒服保暖这个问题都心存疑惑,顿时明白了余思雅的苦心。他身为市长,穿着清河鸭羽绒服出席会议,走访企业事业单位,本身就是对清河鸭羽绒服的一种认可。 一个新事物要让人们愿意接受都得有个过程,尤其是清河鸭羽绒服还不便宜,价格都跟羊毛大衣不相上下了,买的人自然要掂量掂量。余思雅想利用他来做宣传,这主意确实不错。 高市长明白了其中的用意,脸色稍缓,但还是坚持:“衣服我可以拿,但钱得照付!” 听到这话,丁舜下意识地看余思雅,他们本来只是想走点人情顺势宣传宣传羽绒服,现在倒搞成让领导出钱买他们的东西了,高市长还好说,许秘书和其他两个干部会不会有意见?毕竟这衣服不便宜。 余思雅也很头痛,但高市长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钱不能不收。略一思考后,她立即笑道:“高市长,你……你这样我们多不好意思。这样吧,衣服咱们就按原材料价格计算,七折,我们不吃亏,你们也没占便宜。高市长,你别说了,我让领导帮我宣传,还赚你们的钱,这以后说出去我怎么做人啊?” 高市长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如果坚持原价,其他三个干部也得跟着多掏钱,别人心里未必乐意。算了,就如余思雅所说,回头多宣传,要是能让更多的人了解清河鸭羽绒服,他们这个七折拿得也不亏心。 “就按余总你说的这么办。” 有了高市长这句话,大家都松了口气,余思雅赶紧把售货员结账,然后笑着将四人送了出去。 送走高市长后,余思雅和丁舜齐齐松了口气。 “今天辛苦了。”余思雅拍了拍丁舜的肩说。 丁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问道:“余总,咱们的销量能起来吗?” 余思雅淡定地说:“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对吧?” “这倒是。”丁舜想想也有道理,竟莫名地感觉乐观了一些。 余思雅还要回去上下午的课,没时间多留:“我先走了,厂子那里你盯着点,销售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让叶梅多盯着点,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中午,余思雅吃过饭就是去学生会看今天的省报。 省报目前学校只订了几十份,各系、图书馆、学生会等单位都有一份。 翻开报纸余思雅在第四版的右上角找到了关于清河鸭羽绒服的报道,这个位置算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很差,尤其是还带了图片,新闻所占的版面比豆腐块大多了。 目前这个新闻没什么热度,唯一有资格上报的就是高市长,所以标题也很简洁直白“高市长考察清河鸭羽绒服”,配的图片是高市长四人穿着合身的羽绒服站在清河鸭门市部门口拍摄的,四人头顶就是“清河鸭羽绒服”的招牌,格外显眼。 看来还是路主编深知她的心,这照片让余思雅格外满意。今天省城各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应该都收到了这份报纸,不知道这些干部们看了有没有点效果。 余思雅这阵子请假比较多,周日还要回乡下一趟,周一很可能要请假一天,耽误的课比较多,要补起来,因为这几天她也没空去门市部看看销量如何。 到了周六下午,上完课,余思雅就抱着书包,连家都没回,直接出门跟林红旗汇合。 为了节省时间,潘永康的车子就停在学校外面等着。 余思雅爬上车斗,等车子开走后,她第一件事就是问林红旗销量:“这两天羽绒服的销量有没有变化?” 林红旗拿出小本子翻开:“有的,周四起来问的人多了一点,当天卖出去了4件,昨天卖出去了7件,今天我走的时候卖出去了6件。” 虽然这个数量对厂子的生产来说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但到底逐渐打开了市场,这就是个好消息。 余思雅相信,等明天的事情一报道后,他们清河鸭的各种产品销量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不错了。对了,车子和货都安排好了吧?”余思雅将这个事情也交给了林红旗去协调督促。 林红旗赶紧说:“今天中午,我跟李厂长通过电话确认过了,目前车子已经准备好,检修过了,货也已经备齐装车,就等明天早上出发。” “很好,辛苦了!”余思雅非常满意。 林红旗连忙羞涩地摇头:“没有,余总过奖了,我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 余思雅没再多说,揉了揉额头:“我眯一会儿,到了报社叫我。” “好,你休息吧。”林红旗赶紧说。 过了不知多久,货车突然停了下来,余思雅脑袋磕到车身上,猛地惊醒,看到路明惠爬上了车,她连忙说:“副驾驶座给你留着,你去坐前面吧。” 路明惠护着她的宝贝照相机过来:“我坐后面跟你还能顺便聊聊天,对了,我把崔主任,也就是崔实同志也一块儿叫来了,你不会怪我吧?我只是觉得这段新闻挺珍贵的,不能留下录像资料太可惜了。” 怎么会怪罪,余思雅感激都来不及。 她高兴地说:“谢谢路主编,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其实也特别想找电视台的同志,只是最近太忙没时间,而且自从上次之后,我跟崔实同志来往也不多,没想到你帮我请了他。对了,崔主任出发了吗?没出发咱们去接他。” 路明惠指了指前面:“来了,他对这个新闻也特别感兴趣,跟我一起来的,坐副驾驶座上呢!” “那我只能等晚上到了再跟他打招呼了。”余思雅按捺下激动的心情说。 路明惠抱住照相机:“嗯,对了,羽绒服的新闻出来后反响怎么样?我们好几个同事看了我的羽绒服都很喜欢,回头让我带他们去你们店里买衣服呢!” 余思雅感激地说:“那可真是太谢谢路主编了。自从你们的报道出来后,咱们……”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黑后,盖着毯子打起了瞌睡。 等到晚上十点多,货车总算停在了养殖场,小李一直在厂子里等着,听到动静连忙带着人出来迎接他们:“余总,路主编,崔同志,林秘书辛苦了,食堂做了宵夜,估摸着你们要回来了,赶紧去吃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胃。” 为了赶时间,余思雅连晚饭都没吃,这会儿小李一提,她还真觉得饿了。 “好,路主编,崔主任,一起去吃点宵夜吧。”余思雅叫上大家。 一行人去了食堂,吃了热腾腾的面,然后在小李安排的宿舍里睡下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吃过饭纷纷出去欢送车队出发,梅书记,王书记等县里和公社的干部也来了,还有许多社员跑来看热闹。 十辆大货车,整齐划一地停在养殖场外面的石子路上,打头的两辆是养殖场自己的车,后面的八辆是从省运输公司租的车子。每辆车上都装满了袋装的清河鸭火腿肠和鸭腿。 第一辆车的车头上贴着红纸黑字“清河鸭援军物资”,后面每辆车的车身两侧也都拉上了红色的横幅,写着各种标语,比如“军民一家亲”、“清河鸭援军火腿肠”、“清河鸭援军鸭腿”、“好吃不过清河鸭”等等这样的简单易记的口号。 寒风猎猎,横幅随风而动,像一面鲜艳的旗帜在风中摇曳! 这样的活动,怎么也要有个仪式。 余思雅先前就说好了,让梅书记上去讲话。 梅书记拿着个大喇叭,站在车队的最前方,高声宣布:“乡亲们大家好,今天咱们清河鸭集团的援军队伍正式出发了。咱们的好男儿在前线保卫家乡,咱们的父老乡亲在后方搞生产,共同建设祖国,军民一家亲……” “下面,咱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运输队的司机同志们!” 他的话音一落,司机同志们带着印着红色五角星的帽子挨个上前,梅书记立即拿出光荣的大红花给他们戴上:“同志们辛苦了!” 司机们个个脸红得像天边的彩霞,神情激动,有的还激动地行了个军礼:“不辛苦,解放军才辛苦!” “对,解放军辛苦,司机同志也辛苦!” 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接着大伙儿跟着热烈地喊了起来。 梅书记欣慰地看着这一幕,最后为老伙计冯主席戴上了大红花:“辛苦了,祝你们早日到达,顺利归来!” 冯主席是这次运送物资的负责人,跟后勤部那边接触也需要有经验又对清河鸭集团了解的老同志。没有人比冯主席更合适了。 冯主席双手从梅书记手里接过红色的“清河鸭援军运输队”的旗帜,微笑着说:“梅书记,请等我们的好消息!” 梅书记用力跟他握了一下手。 接着他走到余思雅面前,余思雅也伸手跟他用力握了一下:“冯主席,辛苦了,咱们等你们回来开庆功宴!” 冯主席用力点头:“好!” 松开手,他拿着旗帜,跳上了第一辆货车,将小红旗插在了副驾驶座的车头上方。 小红旗迎风飘扬,带着后面的九辆货车迎着朝阳出发! 113 113 “余总, 李厂长,刚才过去的车队是你们厂子里的吧?你们最近在搞什么, 这么热闹?”钱书记跟曲书记几个骑着自行车进门, 跳下车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们来的时候正巧跟车队擦肩而过。 余思雅觉得有点好笑,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车队上挂着横幅,写得一清二楚呢!钱书记这是不肯相信嘛? 她笑着说:“对啊, 钱书记、曲书记……你们来了, 先去里面坐一会儿,等人齐了, 咱们再开始。冯主席负责带队送物资去南边了, 今天的工作就由我跟施厂长来主持!” 还真是!钱书记跟曲书记几个对视一眼, 然后扭头忍不住问:“余书记, 你们这真给军区捐了物资啊, 那捐多少啊?” 十个大货车, 捂得严严实实的,但看车斗堆得高高的,估计这量就少不了。 这个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余思雅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捐了五十万根火腿肠和五十万只鸭腿。” “这么多?”钱书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其他几个书记也是一脸受惊的样子。 这清河鸭养殖场得多有钱啊, 说送这么多东西就送这么多东西, 而且一千多公里呢, 还安排车队运送过去,来回油钱伙食费都不少。这一来一回只怕要花几十万吧。啧啧, 几十万啊, 分到公社, 家家户户都能分几十百来块钱了。 这么有钱,咋就不肯帮助帮助兄弟公社呢, 钱书记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了站在办公楼前跟王书记讲话的梅书记,连忙变脸,谄媚地说:“余总,这么早梅书记就来了啊,你怎么没跟咱们说一声呀。” 余思雅笑着说:“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王书记,钱书记他们来了,麻烦你帮我们接待一下,等人齐了就开始!” 王书记立即过来,掏出烟盒挨个地散,边递边笑着说:“钱书记、曲书记……走,里面请,先去办公室里喝会茶,等比较远的公社书记们过来,咱们再开始,大伙儿先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 钱书记几个赶紧跟了过去,低声问王书记:“待会儿梅书记也要去饲料厂吧?” 王书记笑着说:“应该是的,这是大事,梅书记当然要亲自见证,大家别急,先进去喝点茶歇歇脚,一大早就赶过来,辛苦大家了。” 要先前钱书记少不得要诉诉苦,但梅书记都从县里面赶过来了,他这个隔壁公社的书记再说自己起多早,有多辛苦就不合适了。毕竟县城比隔壁东风公社远多了。 见人进去后,余思雅交代小李:“李厂长,今天就辛苦你和马主任了,一会儿有书记过来就将他们领去会议室等着,九点咱们就正式开始,你把人领进养殖场。” 小李点头问道:“不等其他人了吗?” “不等了,梅书记和路主编他们的时间宝贵,没必要让他们一直在这里耗。来了的书记,你先让他们签个到,做到心中有数。”余思雅吩咐道。 小李忙应声:“这个马主任在办了。” “成,这个事就交给你们了,我去路主编和崔主任那里看看。”余思雅冲他点了点头就走了。 路明惠和崔主任是她请过来的,这里就她跟这两人最熟,当然要多照顾照顾,关键是余思雅待会儿还想请他们也一并报道报道饲料厂的事,自然要跟他们提前说好。 余思雅找到二人的时候,两人正窝在一个空闲的办公室里疯狂写稿子,听到脚步声,路明惠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要回去了吗?” 这会儿路明惠迫不及待地想回省城,将这条新闻报道出来。因为车队已经出发了,沿途肯定会引起其他城市的注意,万一有嗅觉灵敏的记者跑去采访呢?那他们就不是第一个了。 发生在自己省的大新闻,最后被别的人给先报道了,说出去多丢人啊!路明惠怎么说也要做这第一个。 余思雅摇头:“还没呢。” 听到这话,路明惠又疯狂写稿子去了,再也不搭话。 倒是崔主任,电视稿子比较简单,主要是录像剪辑,这里没机器,他也没法搞,所以空闲了下来。听到外面热热闹闹的样子,他指了指问余思雅:“余总,我刚才看你们这里似乎来了不少客人,是还有什么活动吗?” 余思雅坐到他对面,笑着说:“崔主任,我正好想跟你们说这个事。你看到的都是咱们辰山县各公社的书记,他们今天来是要见证一件奇迹的发生,我也想请你跟路主编一起参观。我们清河鸭饲料厂研发的饲料已经投入了市场,并用了两批鸭子做实验,待会儿让大家看看这两批鸭子的生长差异。” 崔主任作为一个媒体人见识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他听过“饲料”的名字,有些好奇:“你们自己弄的?” “对,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投产了,并进行了相关的试验,你们可以一块儿去看看效果。”余思雅再次发出邀请。 这也是个很有意思的新闻,崔主任来了兴趣:“好啊,我想去看看,路主编,你有没有兴趣?” 路明惠一心二用,手下的笔刷刷地写个不停,嘴上一口应道:“去。” “好,那我就不耽搁你们写稿子了,一会儿安排好了,我让林红旗同志过来邀请你们。”余思雅说着退出了办公室。 这会儿又来了不少公社干部,养殖场门口停了不少自行车,还有两辆很破的拖拉机,估计是离得特别远的公社。 余思雅找到马冬云问:“都来多少人了?” 马冬云翻开本子,数了一下:“总共来了43个公社的干部,大部分来的是书记,也有书记没来,派的其他干部。不过我看他们听说梅书记也来了,估计回头八成要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这么多公社书记,不出众的梅书记压根儿注意不到,来的是书记还是其他人有关系吗? 上次冯主席通知的时候就说好了九点开始,这些人不守时,到时间了还没来,余思雅也不准备等了。她吩咐马冬云:“你去通知李厂长和王书记带着大家去养殖场,我去请梅书记。待会儿你在大门口守着,如果还有干部来晚了,你就将人带到养殖场。” 马冬云赶紧去找小李。 余思雅则来到了今天临时划归给梅书记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说:“梅书记,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去养殖场吧。” 梅书记合上了钢笔站了起来,边走边问:“其他公社的人都到齐了?” 胡秘书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跟了上来。 余思雅稍微落后梅书记一步,笑着解释:“总共来了43个公社的干部,还有部分公社的人没来,可能是有事情耽搁了吧,一会儿路主编和崔主任还要赶回省城,争取明天将咱们的新闻发出来,再耽搁,他们今天恐怕就赶不上时间了。所以咱们先开始吧,要是后面还有干部过来,我让马主任直接把他们带过来。” 梅书记点头:“你这安排挺好,走吧。小余同志,你给我透个底,你们这饲料喂养到底怎么样?” 余思雅没想到梅书记也有这种好奇心,无奈地说:“梅书记,我只知道喂饲料的鸭子比喂普通粮食的长得快,具体有多少就不知道了,这个事还得问施厂长,一直是他盯着,数据也全是他们在记录。” “好吧,待会儿我亲自看看这喂养饲料的鸭子跟喂粮食的有什么不同。”梅书记来了兴致。 两人边走边聊,谈论着工作上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养殖场。 施立平已经带人在这边做好了准备。 为了醒目,他让人用木板搭建了一个平台,台上放着两杆称和两个一样大小的箩筐,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站在一边。 看到余思雅和梅书记过来,他连忙从台子上跳了下来,上前打招呼:“梅书记,余总,你们来了。” 余思雅颔首:“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施立平紧张地搓了一下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好,你去忙吧,我陪梅书记去位置上。”余思雅将梅书记领到台子下方的正前台第一排的位置,“梅书记,你请坐。” 第一排是梅书记和胡秘书,还有她以及媒体人的位置。后面是各公社干部的位置,都是拿的椅子一排排安放的,谁先来谁先选好位置。 梅书记依言坐下,抬头看了看,问道:“后面就是你们的养殖场?” “对,准确地说是两个养殖试验基地。两个圈起来的养殖场里,分别喂养了五千只鸭子。这些鸭子是同一批次孵化出来的,相差不到两天,分别放在两个养殖场里,左边这个用饲料喂养,右边这个是按照以前的方式直接喂养粮食的。”余思雅指着两个养殖场给梅书记解释。 说话间,林红旗已经带着路明惠和崔实过来了。 余思雅连忙站起来招呼他们。 路明惠和崔实先跟梅书记打了招呼,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掏出相机和摄像机对准了台子上的两杆称。 今天余思雅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安置好几个最重要的客人,见公社干部们都坐好后,她便站起身,走上了台子,拿起喇叭,大声说道:“热烈欢迎诸位领导和公社干部们来咱们清河鸭集团,见证我们饲料厂喂养的效果。我想大家都很好奇这个结果,我也就不多说了,实践出真知,让大家看看咱们用饲料喂养和用粮食喂养的差别。为了保证结果的公平公正性,咱们请出两位公社的同志来做监督员,有自愿的吗?就是在挑鸭子和称重量的时候,帮忙盯着就行了。” 下面静默了两秒,钱书记和一个有些面生的年轻干部站了起来。 余思雅立即笑道:“欢迎两位同志上前,随咱们养殖场的职工去捉鸭子。” 钱书记和那干部随着四个年轻小伙去了平台的另外一边,因为台子不是很高的缘故,这边坐着的干部也能看到养殖场那头的动静。大家纷纷望了过去,有些坐后面的甚至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前看。 过了约莫七八分钟,两支队伍回来了。 施立平让台上的两个职工先把箩筐称了一下,两个箩筐相差四两,他让一旁的记录员记录下来,然后将鸭子分别倒进两只箩筐里,再上称。 “右边喂养粮食的10只鸭子,扣除箩筐的重量,总计41.2斤,左边喂养的饲料的鸭子,扣除箩筐重量,总计52.3斤,目前这批鸭子都喂养了两个月23天!”施立平在台上报出了数字。 底下各公社的干部马上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平均每只鸭子要重一斤多?没掺假?” “梅书记都在这儿坐着呢,大家也都亲眼看着,怎么掺假?” “对啊,不还有钱书记盯着吗?他跟饲料厂结下了梁子,要有猫腻,他肯定第一个嚷嚷了。” 这句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可不是,别的人可能帮饲料厂遮掩,但钱书记肯定不会。他心里不知道多痛恨这个饲料厂呢,要是能抓住这个饲料厂的把柄,估计他比谁都高兴。 余思雅看到下面的议论,笑了笑说:“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养殖场边参观一下。这批鸭子当时孵化出来养的时候,我们还请了四通公社的黄书记过来见证,当时咱们养殖场其他附近的几个公社也知道这批鸭子孵化的时间。” 说着,她下台,主动把梅书记领过去,让他们去看看两个养殖场的鸭子的差别。 其他人也跟了过去。 到了养殖场,两边各五千只鸭子,一对比,非常明显。左边养殖场里的鸭子明显比右边的整体要肥许多,看起来壮实些,要不是余思雅说是一批孵化的,大家恐怕会觉得这批鸭子相差了大半个月。 参观的时候,余思雅还让人随机抓了几只鸭子出来称重,左边的几乎都比右边的鸭子沉,大部分在五斤多,就是小一些的也有四斤七八两。 来的公社干部都是公社里开了养殖场的,养鸭子他们也有经验了,两个多月快三个月的鸭子也就四斤多,有些个头小的甚至只有三斤多,只有极其个别能长到五斤。但在清河鸭养殖场却变成了一件极其普通的事。 这多一斤鸭子就得多卖好几毛钱,而且也可以养到四斤多就出笼,这样能节省半个月的时间,缩短养鸭周期,一年下来能多养一季鸭子,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想到这点,不少公社干部心里有了想法,但他们还有顾虑。 黄书记主动问余思雅:“余总,不知道你们这养殖场的饲料花销有多大?”如果这个成本远远高于喂粮食的钱,他们也不乐意的。 余思雅明白他这是感兴趣了,马上把这个问题交给了施立平。 “施厂长,把喂养记录给大家瞧瞧。”她说得再好听,这些人都会心里存疑,还是用数据说话比较好。 施立平早有准备,拿出两个册子,递给说话的黄书记:“每天的喂养数据都在这里,后面还有总结的数据。平均算下来,喂养饲料的成本是要比喂养粮食高一些,一只鸭子在三毛钱左右。但喂养饲料多长出来的肉能多卖六七毛钱,所以算下来还是喂养饲料更划算!” 大家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以五千只鸭子的养殖场来算,一只鸭子多卖三毛,那喂一批就能多赚一千五百块,一年按四批算,就能多赚六千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余思雅又在一旁补充道:“而且饲料喂养更方便,直接将饲料倒进食盆里就行了,可以节约不少人工。以这五千只鸭子为例,用饲料只用两个人工就够了,用粮食喂养这边,得需要四个饲养员,因为自己搅拌甚至是磨面得费不少功夫。” 她着重突出了饲料喂养的两个功能,一是提高产量,二是提高生产效率,节约人工成本。在同样的人力成本下,可以喂更多的鸭子,赚取更多的利润。 听完这话,各公社的干部也没人表态。乡下到底保守,而且这个事关系比较大,很多人都还在思量权衡。 余思雅见没人应声,也不觉得尴尬,反正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他们自己了。不管这些公社怎么做,从今天起,清河鸭养殖场的所有鸭子都会换上饲料喂养,时间长了,这些人迟早会看到效果的。 “饲料厂那边还开辟了一个小型的养猪场,主要是用来做试验的,已经用饲料喂养两个多月了,梅书记,你们有没有兴趣去看看?”余思雅笑着问道。 比起鸭饲料,猪饲料的市场才更广阔,也更诱人。 梅书记一听特别意外:“你们还在搞猪饲料?” “对,目前小猪还没长大,不过大家难得来一趟,两个多月也可以看出一些区别了,所以想请大家过去看看。”余思雅微笑着说。 梅书记当即拍板:“去。” 他都说去了,其他人焉有不去的道理,更何况大家也想看看这饲料用在猪的身上,效果会不会更好。 于是一行几十人又转道去饲料厂。 小型的养猪场就建在饲料厂的旁边,弄得很干净,大家走过去的时候,小猪们都窝在猪圈里睡觉。 12只小猪分为了三批饲养,一个猪圈里4只。猪的个头比鸭子大,而且生长速度也更快,所以更加显眼。只扫了一眼,大家就察觉出了这里面的差别,三只猪圈里的猪看起来相差甚大,最右边的四只小猪估计也就四五十斤一头,中间的大概有七八十斤一头,最左侧的猪已经有百来斤了,都不能称之为小猪了。 余思雅昂起头,骄傲地说:“这十二只小猪是同一窝小猪。” 什么?同一窝的兄弟姐妹? 大家都面露不信,不是他们太大惊小怪,实在是这猪看起来差太远了,左边一百来斤的猪像是养了半年之久,右边的感觉就养了两三个月。 不过当着梅书记的面,现在清河鸭集团又越来越强势,甩他们一大截,大家心里虽然不信,但也不愿得罪余思雅,因而也没人跳出来否认,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见大家不相信,施立平红着脖子说:“这批小猪是从东风公社前进村买的,是他们村老母猪下的一窝。本来余总说买十只回来做试验,可前进大队长说剩下两只不好卖,让我一并要了,我就都买了。”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难道是真的?大家看向钱书记。 钱书记心里那个羡慕嫉妒啊,怎么好事都让红云公社给摊上了?瞧大家都看他,他摸了摸鼻子,哼道:“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钱书记,这猪崽子是从你们公社买的,你应该知道吧?”有书记笑道。 公社那么多个村,这种小事他怎么知道?可梅书记还看着他呢,钱书记也不好说,只能道:“我,回头我问问。” “别回头了,让人去把前进村的大队长找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咱们也很想知道这个猪圈里的猪是不是只有三四个月!”有脾气急的书记提议。 余思雅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咱们这里有采购记录呢。施厂长,把采购本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施立平把采购本拿了过来,大家翻开一看,上面还真记录了这批猪购买的时间、重量、价格,后面还有前进村大队长的签字。 这可做不了假,而且这么近,要是谎言很快就会拆穿。猪饲料这个事,余思雅不提,大家也不知道,她没必要特意弄出这么个谎言欺骗大家,给自己找事。 大家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就关注起左边猪圈里的猪为什么长这么快了。 “余总,你们这三个猪圈里的猪,有一个是喂了鸭饲料吧,还有一个喂了什么?”有个书记好奇地问道。 余思雅没有回答,冲施立平点了点头。 施立平踮起脚从木柱子的上方取下一个本子,递给大家:“这三个猪圈里的猪,右边这个按照咱们农家饲养的方式,粮食和猪草混着喂,还有一些刷锅的水水汤汤。中间这个每天喂一部分鸭饲料,具体的数量随着猪的体重增加,再配一些猪草和其他的粮食,本子上有相应的记录,最左侧这个猪圈里的猪喂的是贺教授他们单独配的猪饲料,另外少量的喂养一些猪草。” 大家接过本子传阅,发现上面果然记录得非常详细,不光记载了每天猪吃了什么,还记下了小猪每天的体重,让大家对这三个猪圈的猪的生长速度有个直观的了解。 趁着大家翻阅记录的功夫,余思雅总结道:“我们饲料厂一直致力于研究出有益于家禽家畜生长的饲料。如今是工业时代,机器取代人工,提高了生产效率,这不光是在工厂,在乡村也一样,平原地区,机器收割极大地提高了生产力的发展。种植业如此,养殖业也如此,科学喂养,精益求精,只有不断地追求科技进步,提高效率,才能满足大家的物质需求,让咱们的社员同志过上更好的生活!” “好一个科学喂养,精益求精,没错,时代不一样了,清河鸭的创新精神值得咱们每个单位学习!你们清河鸭集团真给咱们辰山县长脸!”梅书记赞许地说。 今天清河鸭真是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和意外。本来以为大批物资援军就已经够让他们辰山县长脸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 如果清河鸭饲料厂生产的猪饲料能大规模推广开来,就能缩短养猪的周期,这将极大地改善他们县农民的生活。因为很多家庭就是靠养鸡、养猪来增加收益的。 这将是一项影响养殖业发展的重大研究成果,拿到省里面去也是会受表扬。梅书记心潮澎湃,这才是他希望的企业,而不是县里那些像木偶一样,十年如一日,没任何变化,机器老旧得像年迈的老人的一样的厂子。 其他公社的干部听到梅书记毫不掩饰的夸奖,心里已经升不起较量的心思了,差距太大,清河鸭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甩在身后,目前双方的距离已经遥不可及。 心态一转变,大家的态度顿时热情了许多。 “余总,那你们这个猪饲料已经量产了吗?价格怎么样?跟鸭饲料一个价吗?”有人按捺不住问道。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目前还处于试验阶段,产量比较低,等这批猪出栏后,猪饲料才会大批量地投入生产!” 要想有更多的人接受猪饲料,还得有更详细更完整的数据支持。 这样啊,虽然有点失望,可想想这小猪的生长速度,其实也就两三个月的事,一晃就过了,大家也没太纠结。 接下来余思雅又带大家参观了生产车间。 目前饲料厂的主营业务是生产鸭饲料。因为饲料经试验证明确实对鸭子的生长有促进作用,所以饲料厂又从省城机械厂那边购买了一批机器,目前饲料厂的日产量达到五吨左右。 成堆的饲料像小山一样堆积在仓库里,各公社看得眼热不已,逛了两个厂子,他们深刻地认识到清河鸭的实力有多雄厚,已经不输给县里的大厂子了。 参观完厂子后,这一天的活动也就结束了。 余思雅笑着说:“感谢大家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参观我们清河鸭集团。从今天开始,清河鸭饲料厂的鸭饲料正式对外销售,有意向的可以找施厂长订货,交付定金,然后发货收取尾款。凡是订货一千斤以上的,我们饲料厂送到各公社,如果养殖场通了沥青路的,我们送到养殖场门口!” 这话一落,永胜公社的书记第一个表态:“我们先订一千斤吧,正好上周买了两千只小鸭子,先用饲料喂养试试。” 有了他开头,陆续又有公社出来订购饲料。 但量都不大,都是一千斤、两千斤的,估计是还不大放心,想先买点回去试试效果,看是不是真如清河鸭所说的效果这么明显。 对此余思雅一点都不在意,以后他们就会知道饲料是个好东西的,抢着购买的。 订购饲料的事交给了施立平去办,余思雅还要招呼其他几个客人,尤其是一直跟着拍照摄像的两个媒体人。 “路主编,崔主任,今天辛苦你们了,让你们一直忙到现在。”余思雅感激地说。 路明惠和崔实两眼发光,不约而同地摇头:“不辛苦,余总,你们这清河鸭集团的新闻太多了,咱们都不知道报道哪个好!” 清河鸭饲料厂研究出能促进家禽、家畜生长速度的饲料,这绝对是件新鲜事,而且对全省家禽、家畜的养殖具有重大的意义,铁定是要报道的。这一趟一下子得了两个重要的新闻,此行不虚,累算得了什么。 哎,只是两个大新闻,却只有一个头版头条,路明惠心里为难啊。 崔实要好一些,他们电视报道嘛,新闻时间很短,一则新闻就一两分钟,前后也没太大的区别。 余思雅被路明惠那副纠结的表情逗笑了:“你们可以分两天报道嘛。今天辛苦你们了,我知道你们急着回去报道新闻,咱们厂子里的车都派出去了,没法送你们。这样吧,我去跟梅书记商量一下,一会儿你们坐他的车子去县城,再从县城坐客车回省城,你们看怎么样?” “这个最好不过了,只是会不会太打扰梅书记了?”路明惠和崔实对视一眼,犹豫着问道。 余思雅笑道:“我去跟梅书记商量一下,梅书记平易近人,应该没问题的。” 这可是他们辰山县扬名的好机会,顺道载人一程而已,梅书记怎么会不同意呢? 果然,余思雅一提这个事,梅书记马上同意了:“应该的,两位媒体同志多次宣传咱们辰山县,可以说对咱们辰山县有恩,别说顺路捎他们一趟了,就是特意送他们都是应该的。小胡,你随司机一块儿,将路主编和崔主任送到客车站,把他们送上客车再回来。” “梅书记,你不回去?”余思雅吃了一惊。 梅书记瞅了她一眼:“你这小同志,冷不丁地丢这么大个炸、弹吓我,你让我现在怎么走?回养殖场吧,咱们好好谈谈。” 余思雅苦笑着说:“梅书记,我真不是故意吓你的,最近太忙了,饲料厂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清楚。还是今天早上抽了点事情,向施厂长了解了一下情况。正好,咱们先回养殖场吃午饭,饭后再好好聊聊。” 梅书记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多了,确实该吃午饭了,便对余思雅点了点头。 吃午饭之前,余思雅就让林红旗去准备了材料。 吃过午饭,余思雅已经大致了解清楚了情况,把梅书记请到办公室后,她将资料拿了出来,说起了饲料研究的近况:“梅书记,鸭饲料已经成熟了,猪饲料还在改进中。贺教授的意思是,小猪在不同的阶段对各种营养元素的需求是不同的,所以饲料也要分阶段,小猪,半大的猪,需要的饲料都要不同,所以目前猪饲料的配方还不是很完善,需要进一步的提升和优化。” 梅书记当兵出身,虽然后来上过大学,但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对材料上的内容一知半解。他放下材料问余思雅:“这个猪饲料对猪和人都没有危害吧?小猪的生长速度加快也是实打实的,对不对?” 余思雅点头:“没有危害,这点我们可以保证,生长速度大家都看到了,喂饲料的猪确实长得更快。” “那就没问题了,这个饲料就有推广的价值,对我们的养殖业影响非常大。我相信路主编和崔主任也是这样想的,新闻一经播出后,肯定会引起轰动效应。”梅书记总结道,“小余同志,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改革开放,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是我们以后工作的目标。你们集团的创新举措在全县都具有很重要的启示意义,所以我有个想法,等新闻播出以后,请你在年底的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 “这……这合适吗?”余思雅有些犹豫。年底的县政府工作报告会议,他们这样野路子的村办企业去参加不说,她还上去讲话,这不是打那些老单位的脸吗? 梅书记知道余思雅在顾虑什么,反问:“怎么不合适?照这种发展势头,今年你们集团交的税很可能是全县第一,效益远超其他单位。你们上去讲话不合适,那谁合适?” 余思雅明白了,梅书记是看清楚了上面政策的变化,想进一步推动县里各厂矿企业的发展,所以拉他们清河鸭出来刺激其他单位呢。 行吧,梅书记对他们养殖场多有支持,这点工作是该干的。而且独木不成林,要想将辰山县建设成一个经济强县,那就得其他企业也跟着发展起来,是时候刺激刺激他们了。 余思雅还想修从县里到省城这条公路,这个工程量巨大,而且牵涉的单位也多,远不是她或者梅书记说了能算的。只有辰山县发展了,入了上面的眼,得到了省里面的政策支持,这条路才能尽快修起来。 想到这些,余思雅很爽快地同意了:“梅书记说合适,那自然合适,等安排好了时间,梅书记你通知我一声。” 114 114 12月22日, 上午,高市长开完了早会, 回到办公室拿起桌子上的报纸, 省报头版头条赫然映入眼帘,“军民一家亲,清河鸭捐赠五十万元物资”, 直白简洁, 标题下方配了一张图片,一排装满了援军物资的货车雄赳赳地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出发! 省报花了半个版面的篇幅报道这个新闻, 除了头版, 下方还有本报评论员文章, 高度赞扬了清河鸭集团支持我军, 发扬军民一家亲的传统优良作风。左侧还有一个豆腐块“清河鸭辰山县人的骄傲”, 用寥寥几百字介绍了清河鸭的发展历程, 以及现在的规模。 认真看完后,高市长高兴地说:“这个小余同志办得好啊,十辆大货车一路开到南方, 真给咱们省长脸, 我看这个事恐怕要上人民日报。” 许秘书边给他添茶边说:“可不是, 这是建国以来, 第一次如此大手笔的援军吧。余总这个魄力, 真是让人佩服。高市长你有所不知,外面已经开始议论打听清河鸭了。” 高市长挑了挑眉:“这么快?待会儿还有个会吧, 咱们早点去, 我听听他们怎么讨论这个事。” 这样的讨论, 在省城的每个角落里响起,省城各大机关、高校、企事业单位的领导干部都看到了省报的报道, 对此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清河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村企业再度强势地挤入人们的视野,最直接最显著的效果就是,当天清河鸭两个门市部的销量都猛增,店铺外排起了长龙,甚至连羽绒服店里也挤满了顾客。 半天的销售额直接翻了好几倍,羽绒服更是一天卖出了上百件。叶梅忙得脚不沾地,又惊又喜,趁着吃饭的时间,她端着饭盒跑进办公室,给丁舜打了个电话:“丁厂长,好消息,好消息,好多人来咱们店里买东西,上午已经卖出去几十上百件羽绒服了。售货员们忙不过来,你赶紧再派几个外向一些的同志过来帮忙!” 丁舜前一天还在发愁自家的货堆积在仓库,卖不出去呢,没想到幸福竟然来得这么快。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咱们羽绒服卖出去了?你……你没骗我?” 叶梅嘲笑道:“我骗你干什么?有什么好处?赶紧的,派人过来,这里我们都快顶不住了。” 丁舜这才相信了,但新的疑惑冒了出来:“销量怎么会突然增加,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梅今天忙得晕头转向,哪知道这些啊。她摇摇头说:“不清楚,你赶紧派人过来吧,我们实在忙不过来,先把货卖了再说其他的。” 挂断电话后,丁舜思考了一下,不但点了几个员工,自己还亲自跟着跑到了门市部。 一下车,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以前门可罗雀的羽绒服店这会儿挤满了人,就他发愣这两分钟还看到三个女人拎着印有清河鸭标志的袋子有说有笑地从里面出来。 叶梅没骗他,他们的生意真的爆火了。 丁舜顾不得其他,赶紧带着售货员进去帮忙,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客人渐渐少了,丁舜捏了捏嗓子,天知道下午他说了多少话,嗓子都哑了。 其他员工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累瘫了,只想赶紧收拾好,关了店回家休息。 丁舜喝了一口水,跑到隔壁找叶梅:“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顾客?” 而且一个个像是给他们送钱似的,来了相中就买,价都不砍了,特别爽快,就这一天,门市部后面的仓库里堆积的羽绒服都快卖完了。 叶梅正想说话,一道带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因为这个,今天你们大家辛苦了。” “余总,你回来了?”叶梅和丁舜惊讶地看着余思雅和楚玉涛。 余思雅朝塞进他们怀里的报纸抬了抬下巴:“答案就在报纸里,盘点清楚了吗?今天销量多少?” 她到这边来,主要是想看看羽绒服的销量。毕竟鸭类食品的销量很稳定,不愁卖,关键还是看羽绒服这个新事物能不能借机打开市场,现在看来效果比她想的还要好。 丁舜真是又幸福又苦恼:“还没呢,在盘点,卖了不少,钱都没来得及存。” 叶梅也跟着点头:“今天的销量剧增,账目还在整理中。这个报纸……余总,省报上说的是咱们?咱们捐赠了五十万元的物资?” 叶梅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丁舜也赶紧凑了过来,挤在一块儿看新闻。 余思雅等他们看完抬头后才笑道:“报纸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吗?这还能有假?” 这倒是。 两人忍不住又看了一次报纸,哪怕第二次看,还是难掩激动的心情:“余总,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提前告诉咱们啊。搞得咱们都是最后才知道的。” “给你们惊喜呀,意不意外?”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两人齐刷刷地点头:“意外,太意外了,幸亏你现在告诉我们了,不然等晚上我们回家,家人亲戚朋友问起什么都不知道,这才丢人呢!”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们:“谁让你们平时不看报纸的?作为干部,不看书读报,怎么了解政策的变化,世界上的新鲜事物?” 两人被说得很不好意思:“我们以后一定看,每天都看。” 余思雅放学就过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提一句就算了。她说起了正事:“我跟楚玉涛一起来理账,看看今天的销售结果怎么样。林红旗,你去国营饭店打点饭菜回来,记账上,加班提供的伙食费,大家干活辛苦了,多打几个硬菜,让大家吃饱。” 林红旗赶紧兴奋地提着篮子跑了出去。 忙到七点多,天都完全黑了,账目总算理了出来,清河鸭食品销售的业绩较之平时提高了两倍多。羽绒服更是直接卖出去了八百多件,一下子回款两万多,极大地减轻了厂子的库存压力和经济压力。 丁舜捧着账本乐得合不拢嘴。他真的没想到,短短几天竟然就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 “余总,难怪你催着我早点将门市部开起来呢,原来你早就算好了啊。”丁舜乐呵呵地说。喜悦过后,串联了一下最近的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 余思雅也没否认:“羽绒服是个新鲜的事物,价格又比较贵,试错成本高,哪怕好奇,怕碰雷很多人也不会轻易购买。不购买,就不会知道羽绒服的优点,进而导致知道羽绒服,愿意接受羽绒服的人更少。市场的培育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有金钱,我们没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只能另辟蹊径,现在就是大家最愿意尝试,最愿意接受我们清河鸭的时候!” 因为爱国热情,因为很多人会抱着我买一份/件清河鸭,就是为援军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的想法,所以这会儿是清河鸭羽绒服推出市场的最佳时机。 错了这次机会,下回花大价钱在省城电视台打广告都未必会有这样的效果。 丁舜两眼放光,灼灼地盯着余思雅,余总真是走一步看三步,老早就规划好了,难怪销量不佳她也一直不着急呢! 丁舜心潮澎湃,对余思雅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余总,你说得有道理,我们一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把咱们的羽绒服推出市场。” 余思雅点头:“嗯,我也相信你们。不过越是这时候,大家越要小心,丁舜你要盯着生产,残次品宁可销毁了,也绝对不能流入市场,败坏了清河鸭羽绒服的名声。同时,售货员们也要保持为人民服务的心态,绝对不能因为销量上来了就沾沾自喜,高傲不把顾客当一回事。但凡出现这种情况,一律开除,另外今年羽绒服门市部的新售货员也有一个月的年终奖,成绩好了,年底跟着提工资。” 光有惩罚不行,还得有奖励,双管齐下,大家才会更卖力。 丁舜保证:“是,明天我就将奖惩制度再公布出来,督促大家践行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戒骄戒躁。” “嗯,另外今晚电视台、电台还会播报咱们清河鸭出资援军这个新闻,明天店里应该还会迎来一个新的销售高峰,提前将货物准备充分,人员安排好。”余思雅专门过来一趟,除了查看情况就是为了提醒他们这个,接下来一段时间,店里肯定很忙。 丁舜和叶梅惊喜地看着她:“咱们,咱们还能上电视?” “对,说不定你们的家人这会儿已经围拢在电视机前看到了咱们清河鸭的新闻了。”余思雅肯定地说。 两人听了这话都高兴极了,尤其是丁舜。想当初,他家里人看不上清河鸭这么个小厂子,非要让他听家里的安排,去铁路局上班,说铁路局才是铁饭碗。可现在瞧瞧,他们清河鸭一点都不比铁路局差,他不但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厂长,而且他们单位还上了省报,电视台,电台,在全省扬名了。 这是多么光荣的事,他能吹一年!以后他在家里也能昂首挺胸了。 余思雅看着他们乐呵呵的样子,笑了:“时候不早了,这笔钱先锁进柜子,明早就去存了。今天是特殊情况,以后不允许钱在店里过夜,记住了吗?” 这么多钱放在店里不安全,现在还好,等大批知青回城,农民进城,城里的岗位跟不上,出现许多没有收入的闲散人员,要是被盯上了,钱丢了都是小事,就怕闹出人命。 叶梅一直知道余思雅定下的规矩,连忙点头应道:“是,余总你放心,咱们今天是没准备,明天我会提前去将钱存了。” “嗯,明天还要上班,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了,大家坚持一下,下个月就好了。”余思雅站起来说道。 丁舜和叶梅、林红旗都一起摇头:“不辛苦,余总,这工作虽然累,但是干起来有劲儿,值!” 余思雅忍不住笑了:“好,值,那咱们就好好干,更值的还在后头呢,我先走了。” 在路口,余思雅跟他们分开,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到了家,余思雅刚进门就听到了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激昂的声音“昨日,清河鸭援军的五十万物资已经从辰山县红云公社清河鸭养殖场出发,据悉,这批物资是由……” “在听这个……建东,你回来了!”余思雅走进去才看到坐在角落里,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的沈建东。 沈建东站了起来,咧开两排白牙,乐颠颠地说:“嫂子,你们清河鸭出名了,你们真是太厉害了,捐这么多物资,你们厂子可真有钱!” 每次他以为自己能做出点成绩的时候,自己这成绩在嫂子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他以前觉得一两万块很多了,可清河鸭一出手就是几十万,还白送,相比之下,真的差太远了。 沈红英和余香香也抬起头,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嫂子,咱们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今天都在讨论清河鸭呢,都说清河鸭好样的!” “是吗?咱们做的这点,对比你哥他们这些战士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尽一份心意罢了。”余思雅笑着说道。 沈红英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我家嫂子和哥哥都是最好,最优秀的人,我以后也要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建设祖国,保护祖国。” 余思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广播听完了,去复习功课吧,我跟建东聊一会儿。” 沈红英和余香香手拉手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余思雅和沈建东。 “这段时间你受苦了。”余思雅很是心疼,她是看着沈建东从一个稚嫩的少年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基因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沈家的基因从沈跃那里似乎就发生了变化,他们兄弟俩都不像父母,两人的性格都很激进敢闯敢干。 沈建东笑呵呵地说:“不辛苦,嫂子我一点都不辛苦,你说得对,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看看,我炒的瓜子,现在好吃多了吧?我刚才还给红英和香香一人装了一袋子,让他们明天拿去送给同学们尝尝,你也尝尝。” 说着,他从桌子底下的抽屉里拿了三个装满瓜子的小纸袋出来,一一摆在余思雅面前,并打开了袋子,请她品尝。 余思雅随手抓了一个瓜子咬开,细细品尝,过了几秒后说:“这是咸味瓜子,还不错,火候很好,焦而不糊,咸味也恰到好处,不咸不淡,看来你是下了苦功夫的。” 得了她的夸奖,沈建东高兴极了,又将另外一袋推到余思雅面前:“嫂子,你尝尝这个是什么味的?” 余思雅尝了一下,不大确定地说:“绿茶味的?” 这个炒出来的颜色不像后世绿茶味的瓜子那么均匀,所以她不是很肯定。 沈建东竖起了大拇指:“嫂子你太厉害了,这个都能猜出来,香香和红英就完全猜不出来呢。那最后这个肯定也难不倒你,这是奶香味的瓜子,嫂子你尝尝好不好吃。” 余思雅嗑了一只,点头赞许地说:“不错,建东进步很大嘛。”就是太辛苦了点,拇指上都起了茧子。 沈建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学了这么久我就只学会了这三种炒瓜子的办法,奶香味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你说的其他几种我都还没炒出来。” “不着急,建东已经很厉害了,其他口味的你可以慢慢钻研。”余思雅鼓励道。 沈建东嘿嘿笑了笑,说:“嫂子,那你说我这瓜子能行吧?” 余思雅温和地看着他:“当然可以,你的瓜子比他们卖的都好吃,要换了我,我宁愿多花几分钱也买你的瓜子。” 得了她的肯定,沈建东信心十足,搓了搓手,干劲儿十足地说:“那我明天就炒瓜子出去卖,这次一定要压过他们,让他们抢我的生意,我看他们这下怎么抢?” “不着急,卖瓜子的事情先等一等,我给你布置了一个任务,你要完成了,那我奖励你个好东西。”余思雅笑着说。 嫂子都说好的东西肯定好,沈建东被勾起了好奇心:“嫂子,什么任务,你说。” 余思雅进屋抱了一叠十来公分厚的报纸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最近两个多月的省报,看完后,写一份读后感,说到点子上了,我明天就带你去看惊喜。不要急着卖瓜子,记住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跟熊子加起来,一天就是累死累活,能炒多少瓜子,能卖多少瓜子?市场这么大,你们两个人能把他们的生意都抢走吗?当然,如果你还甘心于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一个月挣个一两万,很快就被别人学走技术,又回过头来跟你竞争,继续打价格战,又将钱投进去,那就当我没说。” 沈建东苦逼地接过报纸:“嫂子,会不会太多了点,这么多报纸,一天我哪看得完啊?” “又没让你每条新闻都看,你只要抓住最关键的信息就行了。建东,买卖极易受政策的影响,如果不了解上面刮什么风,你跟上面的风向背道而驰,再努力也可能全部打了水漂。如果你只是想做个小摊小贩,可以不看报学习,了解这个世界每天的变化,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就挣个辛苦钱,但如果你想将生意做大,成为一个企业家,那就得睁开眼,关注着这个世界每天的变化。而报纸、电视、电台的新闻是咱们了解政策变化,新技术,新行业最直接的窗口!”余思雅耐心地劝说道。 意识到余思雅的苦口婆心,沈建东收起脸上的不情愿,抱着报纸认真地说:“嫂子,你放心,我看,我从今晚起就认真的看。” “好,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别熬夜,早点睡,明天早上起来接着看,傍晚我回来考你。”余思雅笑眯眯地站了起来。 次日,因为电视台和电台的加持,清河鸭更是声名远播,几乎全城都在讨论这件事。 等余思雅走进学校里,凡是认识她的都冲她点头微笑,崔梅更是直接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说:“思雅,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们啊?要不是昨晚听了广播,我们都不知道。昨晚咱们宿舍楼好些个女生跑到咱们宿舍看你的床铺,还有人给你写了信呢,那,都在这里,我给你带来了。” 余思雅目瞪口呆地接过:“这么多?”好几十封信,上面的名字她几乎都不认识,现在的学生可真是太热情了。 “这还只是一部分呢,我估计今天更多,找不到你的人,有的还说要送到校学生会去。对了,还有同学提议,咱们也给部队捐款贡献咱们的一份力量,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崔梅拉着余思雅问道。 余思雅摇头:“还是算了吧,同学们还没上班,没有工资,手里也不宽裕。大家有这份心就很好了,不用捐钱捐物。” 崔梅想想也有道理,就没提这个,继续问起了清河鸭捐赠物资的事。 但等到中午,余思雅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徐佳佳和闵昭等几个学生会的干部找了过来,开口就是:“余主席,今天咱们学生会办公室收到了好多请愿书,希望咱们学生会能够组织起来,给军区捐款捐物!” 又是这个,余思雅拧眉:“这个不妥,学生们都没有工资,有的家里还比较困难,每个月的补贴都要省下来寄回家,这样会给同学们造成负担的。” 她是不赞同没挣钱的学生去捐款,要捐也应该是有稳定收入,经济情况比较宽裕的人比较好,现在有一部分学生都吃不饱,要是组织捐款,他们是捐还是不捐? “可是同学们这么热情,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徐佳佳犹豫道。 余思雅放下了筷子,想了想说:“爱国有很多种方式,捐款只是其中之一,咱们可以想想其他的法子。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也是爱国的一种方式,边防军人保家卫国,我们学生用心学习,以后好好工作建设祖国,都是爱国的体现,不拘泥形式,只要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就行了!” 几人陷入了沉思,虽然觉得余思雅这番话有一定的道理,但面对同学们的热情,似乎什么都不做也不合适。 见大家都不说话,余思雅笑了笑说:“最近的报纸你们应该看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上确定,以后的工作重心将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要搞经济建设需要什么?资金,人才,技术!这些不会从天而降,我们学生也没法筹集更多的资金,但我们可以为祖国培养人才,洒下知识的火种。正好要放寒假了,我提议,学生会出面组织志愿者放假后回到家乡后,开展学习小课堂,给本地没条件上学的儿童扫盲,给大家讲大学的情况、省城的情况,让他们了解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开学后各志愿者写一份报告回来,学生会整理、综合评估后,咱们挑出十个地方去走访,如果情况属实,清河鸭将在这些地方各捐助一所学校,以让更多的孩子有学上!” 徐佳佳第一个点头:“余主席这个提议好,乡下还有好多孩子上不了学,尤其是偏远山区。” 这点得到了大部分干部的认同,他们大部分人要么是出生在农村,要么是下乡知青,亲身体会过,知道农村有多落后有多愚昧。很多孩子七八岁了都还上不了学,想想就让人痛心。 “好是好,可又要清河鸭掏钱,余主席,这合适吗?”闵昭担忧地问道。 其他人也望了过来:“是啊,余主席,你们这次援军已经捐赠了不少物资,这会不会给你们企业造成困难?” 余思雅笑着说:“困难肯定是有的,但咱们建厂子,办企业,除了让职工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企业也应该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感,赚钱了也要回馈社会嘛。办学校,支持教育,利国利民,国强民富了,大家才能都过上好生活!否则单单我们厂子赚了钱,扩大了规模有什么意义?” 这是余思雅的真心话,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能够健康成长,并考上大学,实现人生的蜕变,少不了好心人的帮助。如今她有能力了,她也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回馈社会。 而且捐资助学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件大受好评的事,这能帮助清河鸭集团树立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的良好形象,对企业以后的长期发展也有好处,同时还能锻炼同学们,一箭三貂,何乐而不为。 至于钱的事,这不是明年暑假去考察后再做决定吗?时间还早着呢,那时候清河鸭账面上的资金肯定比现在宽裕了,要是经济不宽裕,也可以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建,先保证集团的资金周转,然后再慢慢建学校就是。反正方法总比困难多,而且建学校比捐赠物资便宜多了。 几个学生会的干部自发地鼓掌,徐佳佳更是眼眶都湿润了:“余主席,跟你一比,总觉得咱们的眼界好低。我最不后悔的就是把你拉进学生会!”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是啊,余主席,最困难的事你都帮我们做了,剩下的我们来,不用你操心,看我们的。” 余思雅正好挺忙的,只出个主意,具体的实施工作由他们去忙,她非常乐意:“行,那就辛苦你了。不过我要强调一点,这个事全凭大家自愿,学生会公开向全校发起活动,同学们自愿报名,不要勉强任何人。另外等志愿者确定后,学生会用活动资金去做一枚印章,省大助学志愿者,下面盖上省大学生会的印章,算是给他们官方证明,此外拨款统一购买一批教学物资。至于具体的资金来源嘛,这个就靠闵昭你去拉赞助了,钱也可,物品也行。” 这个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是对他们的锻炼。总不能什么钱都要清河鸭出吧?这点小钱就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了。有了策划方案,具体如何能说服其他单位出资出物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闵昭听到这句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好,余主席,这个本来就是咱们外联部的责任,交给我吧。” “嗯,等活动策划好后,给我看看。对了,我要声明一点,严禁任何女生去异地助学,这点是原则问题。”余思雅严肃地说。 徐佳佳点头:“好,余主席我们知道了,本来寒假也不长,又是过年这种团圆的日子,咱们会尽量提倡大家都在自己的家乡进行这项活动。这样回家陪伴亲人,传播知识两不误。” 余思雅满意地颔首:“就是这个意思,辛苦大家了。” 学生会的动作很快,当天傍晚放学的时候就在广播里发出了通知。 余思雅走出校门时听到播音员声情并茂地说:“同学们,大家好,边疆男儿洒热血,咱们莘莘学子播种知识。为了建设祖国,更好的发挥我们当代大学生的……” 这些人行动倒是蛮快的,余思雅扯了扯嘴角,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了校园。 听到开门声,沈建东立即抬头,一副松了大气的模样:“嫂子,你总算回来了。”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报纸都看完了?” 沈建东按了按太阳穴,一副头痛的样子:“差不多吧,嫂子,我的感想都在这里,你看看!” 余思雅接过,扫了一眼,很是无语:“你光吹彩虹屁也没用,你就是把清河鸭吹得天花乱坠也过不了关。” 好家伙,第一页全是夸清河鸭的,余思雅都被夸得脸红了。 沈建东皱着眉头:“嫂子,我没吹马屁,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呢,后面还有,你翻页。” 余思雅翻到第二页,总算有点东西了,沈建东写了一句疑问“开会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那是不是可以随便摆摊了?”,余思雅看到这句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见她扫完稿子,沈建东连忙忐忑不安地问道:“嫂子,这……我这写得还行吧?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你看,我草稿纸都报废了十几张,你就让我过关吧。” 余思雅本来也没想为难他,之所以让他写这个也是希望他能认真看报纸,了解时局变化。虽然沈建东写的稿子不怎么样,但好歹抓住了十一届三中全会这个重点,余思雅就勉强算他过关了。 合上稿子,余思雅说:“以后我会定期带报纸回家,你跟香香、红英都要养成每日读报的好习惯。” “嫂子,这么说我的稿子过了?”沈建东惊喜地问。 余思雅笑睨了他一眼:“勉强算你过关吧,走,嫂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建东满是好奇地跟着余思雅出了门。 也没走远,就到了巷子尾一个单独的小房子门前,余思雅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丢给了沈建东:“打开门看看!” “这……”沈建东惊讶地看着这个院子,“嫂子,咱们买新房子了吗?” 余思雅好笑:“想什么呢,找人租的,现在还不能买,别胡说,你嫂子我绝对不会干政策红线以外的事,你也给我记住这一点。” 好吧,沈建东不敢说话了,赶紧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入目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屋子,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机器,机器圆滚滚的,很大。 “嫂子,这是什么?”沈建东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圈也没分辨出这是什么东西。 余思雅从机器的肚子里拿出一个小本本,递给沈建东。 沈建东低头翻开,上面是手写的字“炒瓜子机操作说明书”。 沈建东猛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余思雅:“嫂子,这……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可以炒瓜子吗?” 余思雅轻抚着机器说:“建东,靠你的胳膊一锅能炒多少瓜子?几十斤不得了吧,还费时费力,这个机器一次性能炒几百斤瓜子,而且温度更稳定,不用你自己搅拌,只要盯着机器就行了,一个人可能同时看好几台机器。你说机器好,还是人工好?” “当然机器好,嫂子,你怎么想到弄这个的?”沈建东激动地看着机器,跟看宝贝似的。有了这东西,他就不用辛辛苦苦自己炒瓜子了。 余思雅慢悠悠地说:“我让田主任帮忙做的,炒瓜子的原理并不难,主要是火候控制要适宜。具体效果怎么样,需要你去验证,你明天来试试效果,如果有需要调整的,可以联系田主任,让他帮忙改进,等机器改造好了,多买几台机器,这样炒瓜子的效率就提上来了。建东,记住了,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光靠手工是做不大做不强的,摆摊搞小买卖更是下下策。这个机器不算什么,在日本,在米国,他们有更先进的生产技术,生产线,生产同样的东西,我们可能需要一百个人,他们只需要十个,这就是差距!” 沈建东两眼放光,整个人的思想观念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第一次意识到技术的优势和力量。 “嫂子,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开始试,有不懂的我就找田主任请教。” 余思雅笑着说:“好,我相信你,不过这个说明书是田主任特意为你写的,国外进口的很多可是用的外语,你能看得懂吗?” 沈建东纠结了。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余思雅没多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着急,慢慢来,咱们先将咱们的瓜子王国建立起来!” 115 115 23日, 门市部的销量果然实现了井喷式增长。 清河鸭食品两个门市部的销售额都达到了历史高峰的两万多元,羽绒服更是一天就卖出了一千多件, 直接回笼资金四万多元。仅仅这一天, 三个门市部就卖出了九万多的货款。 有了这个销量做保证,丁舜也不担心生产的羽绒服卖不出去了,将精力都投入到了厂子里, 争取多生产点羽绒服出来, 趁着这股东风多赚点。 更巧的是天公作美,23日晚上突然刮起了呼啸的北风。寒风肆虐了一夜, 清晨, 大家推开窗户发现地面上一片雪白, 天空中还飘荡着轻盈的雪花。 气温一下子跌到了零度以下, 寒潮来袭, 但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 该上学的还是得上学。漂亮时尚的羊毛大衣就没那么保暖了,很多人都换上了厚厚的棉袄出门。 这时候穿羽绒服的同志就成了上班路上最靓丽的风景线,相对时尚的设计, 轻盈质感良好, 在一众灰扑扑的棉袄中格外显眼,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似乎还挺暖和的。 路明惠拎着包踏进报社, 解开围巾坐下, 旁边去年才进报社的小记者就凑了过来:“路主编,你今天就穿这个羽绒服出门, 不冷吗?” 还不相信她的话啊?路明惠从口袋里抽出左手, 忽地抓住了小姑娘冰凉的手, 笑着问:“你说冷不冷?” 小姑娘冰凉的小手像是触碰到了一个暖炉子,热乎乎的。她惊呆了:“路主编你的手真暖和, 这个羽绒服薄薄的,没想到这么暖和!” 路明惠跟着笑了:“我也没想到下雪天穿这个衣服也这么暖和。” 小姑娘是报社的同志,自然知道清河鸭的事迹,也想支持支持清河鸭,但她才工作一年多,工资还比不上路明惠这样的老同志,花三四十块钱去买一件羽绒服,对她来说还是贵了点。所以她一直在犹豫,但见路明惠穿的羽绒服不但好看,还真的保暖后,她又兴起了购买羽绒服的念头,打算下班的时候叫上交好的小姐妹一起去逛羽绒服门市部。 这样的事情在省城的许多个角落里发生。 羽绒服保暖这点还没深入人心,前两天卖出去的两千来件羽绒服主要是基于大家的爱国热情,大家觉得支持清河鸭的产品就是爱国,为边疆贡献一份力量,并不是对羽绒服这个新事物有多少真切的认同感。 但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了买羽绒服的顾客们一个惊人之喜。保暖效果比棉袄还好,款式和布料又要好看得多,这样算下来三四十块也不算很贵了。 有了他们的证实和带动,羽绒服门市部的销售再创新高,24号这天门市部直接一口气卖出了两千八百多件羽绒服。 销量提了上来,但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周日这天,余思雅一到门市部,林红旗就来向她汇报:“余总,最近我们的羽绒服生意爆火,有时候顾客过来都要排队,耽误很长的时间。有不少顾客提议,让咱们再开一家门市部,这样住城西的顾客也不用跑老大远过来了,还能分流。丁厂长和叶总监也反应了这个问题。” 余思雅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还有吗?” 林红旗点头:“有,另外,咱们的运输也成了问题,这几天已经将仓库里的存货销得差不多了。厂子里的车子送援军物资去了,现在没车子很不方便,尤其是这两天下雪,羽绒服厂那边送货也成了个麻烦事。” 这确实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余思雅轻轻颔首:“你跟省城运输公司联系一下,租两辆车,先将货补齐,必须保证三个门市部货物的正常供应。另外,交代丁厂长,去购买两辆新货车回来,资金问题找楚玉涛同志。” 集团快速发展,只是先前的三辆旧车子完全不够用了,迟早得添新的。如今销量上来了,有了钱,余思雅也不想再大费周章地去到处找旧车子了,直接采购新车。 林红旗记了下来:“好的。” “你去把叶梅叫上来。”余思雅又吩咐她。 林红旗赶紧下楼,没一会儿叶梅就风风火火地跑了上来。 大冬天的,她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余思雅招呼她坐下:“辛苦了,我跟你说说开分店的事。羽绒服分店不能开,但是可以选址开个清河鸭食品三门市部。” 叶梅诧异地望着余思雅:”这…… 余总,这几天我们两个门市部的销售额加起来都比不过羽绒服门店,而且购买羽绒服的顾客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店快招呼不过来了,外面经常有人排队。” “我明白,”余思雅安抚地冲她笑了笑,“但羽绒服有很强的季节性,过完年,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买的人就少了,等到夏天几乎就没生意了。也就是说,羽绒服的旺季只有一个多月了,过了这段时间就不好卖了,现在开门市部,要选址,装修,整理,再到上货,就是再快也得半个月吧?开了也卖不了几天,这季节就过了,今年实在没这必要。” 叶梅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到底有些不甘心:“可咱们现在生意这么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未免太可惜了。” 一天几万的营业额,一个月流水得奔百万去了,不抓住真的是太可惜了。 余思雅笑着说:“不可惜,羽绒服价格不便宜,目标客户人群目前就这些,再卖几天估计销售额就会渐渐回落,然后保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区间。不过这几天咱们也要给顾客更好的购物体验,减少排队时间。这样吧,在门市部外搭个棚子,摆上羽绒服,店里卖,店外也可以卖,再多招几个售货员,尽量减少顾客排队等候的时间。等羽绒服的高峰期过了,正好食品三门市部也差不多能开业了,就让这批售货员直接去三门市部。” 得亏现在还没有城管,在店门口支摊子也没人管,不然这招还真行不通。 叶梅眼睛一亮:“余总,你这办法好,既解决了目前顾客太多,店太小忙不过来的问题,又能妥善安排职工。我这就去弄。” 余思雅点头:“这批售货员也尽可能地招红云公社的知青吧,你一会儿跟李厂长沟通一下,让他尽快选好人安排进城,不过这批人要服从管理,有服务精神,愿意好好干活的那种,咱们清河鸭不养闲人,你再从旧店里选一名表现出众老员工到三门市部做店长。暂时就先这么安排吧,三门市部的选址由你去挑,挑好了给我过目,三个要求,一场地要大,只购不租;二距离目前的两个门市部距离要比较远,不能太近;三人流量要比较大。” 叶梅记了下来,在脑海里琢磨哪片地区比较符合余思雅的要求。 “不着急,你慢慢想,现在先去忙店里的事吧。”余思雅又说。选址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肯定要多跑几个地方,反复比较然后才能有初步的目标。 叶梅也惦记着下面的生意,点点头拿着本子出去了。 她走后,余思雅盯着报纸发了两分钟的呆,车队出发已经有四五天了,也不知道路上顺利于否,到了没?哎,这个没有手机,电话都是稀缺品的时代实在是太落后了,出个远门,联系都不方便,这出了门的车队就跟狂奔的野马一样,不回来那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并不算远,要是换了后世,各种基础建设完善,高速公路四通八达,这点距离,只需要一两天就能到达。 但这会儿没有高速路,甚至连国道都很少,省与省之间的公路因为年久失修等原因不少破败不堪了,就更别提一路上要走不少的乡下泥土路。 好在运气还不错,车队出发后,一直没遇上雨天,但一路还是走走停停,因为没有导航,怎么走,全靠地图指路,但地图更新肯定没那么及时,更没办法准确预测前方的路况,所以时不时地遇上前方堵塞,桥断了没法走,又折回去重新找路的情况。中途还有两辆车出了故障,不得不停下来修理,然后再继续赶路。 如此种种原因,导致行车速度异常缓慢,四天才走了一千来公里。 到了第五天,行至目的地还有一百多公里的时候,前方突然来了一辆拖拉机,挡在了车队前面,紧接着,两个抱着照相机的男人从拖拉机车斗里跳了下来,跑到打头的车子前用力挥手。 潘永康盯着这些人看了几秒说:“冯主席,这些人好像是来找咱们的?” 冯主席也看出来了:“难不成是军区派来接咱们的?不应该啊,他们也没穿军装,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推开车门,跳下车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两个抱着照相机的男人:“两位同志,你们好,你们这是?” 为首年纪稍大些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冯主席:“你好,你就是清河鸭集团援军队伍的负责人吧?我是人民日报驻华南的记者岑子明,旁边这位是我同事段坤林。我们从报纸上看到了你们运送援军物资过来的消息,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们两天了,总算等到了你们!” 来头这么大,冯主席吓了一跳,扫了眼证件确认无误后还给了对方,然后跟对方握手,客客气气地说:“岑记者,段记者,你们好,我是辰山县养殖联合会主席兼清河鸭集团的党支部副书记冯成,两位同志辛苦了,让你们久等了。” “不辛苦,你们一路奔波最辛苦。”岑子明客套了一句,然后直接说明了来意,“冯主席,是这样的,此地距部队驻地还有两百多公里,我们想跟随你们的队伍,随车采访,你看行不行?” 这也是他们之所以会在这条去往军区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两天之久的缘故。如果可以,岑子明甚至想提前跟车出发,从c市一直跟到军区这里,可以得到完整的新闻,可惜没提前得到消息。为了不错过车队,他们也不敢再往前走,只能在这条路上等着。 听到这个消息,冯主席乐得差点合不拢嘴。人民日报跟车采访,这得是多长脸的事啊。当初省报、省电视台、电台的记者采访报道,就让他们红云公社、清河鸭扬名全省了,有了国家级媒体的采访报道,那他们清河鸭岂不是要在全国出名了? “我们这边当然没问题,只是这路不好走,我们车队条件比较艰苦,会不会太委屈两位记者同志了?”冯主席不好意思地说。 岑子明摆手,笑呵呵地说:“不委屈,工农一家,你们走了一千多公里都不辛苦,咱们跟车走个两百公里算什么?”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冯主席立即回车安排,然后回来对岑子明两人道:“你们俩分别坐到第二辆车和第三辆车的副驾驶座吧,岑记者,你看行吗?” 但岑子明不走寻常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我们坐车上,你看行吗?我坐第一辆车,段坤林坐最后一辆车。”这样能将车队的一切情况都收入眼底,也方便拍照采访,随时了解各种动向。 冯主席自然没意见,只是:“太阳很大,中午特别晒人。” 南方这边的气候跟c省完全不一样,c省现在是冬天,天气寒冷,南边虽然没盛夏那么热,但中午时分的阳光还是挺晒人的,他们一路由北向南,棉袄全脱了,如今就剩一件衬衣在身上,再往南,估计得穿背心去了。这么热的天一直呆在车顶那滋味可不好受。 岑子明不在意:“没关系,要是热得受不了了,我们就下来歇会儿。你放心,我们不会逞强的。” 好吧,他们坚持,冯主席也不再劝,邀请他们上车。 但岑子明却说:“等等,让咱们先拍两张照片。” 他们对着车队拍了照,这才上车。 多了两个记者,车队的生活并无明显的不同,大家还是尽量赶路,遇到突发情况就停下来处理顺便休息一会儿。 但到了当天晚上,他们这一路的好运似乎用光了。 就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半夜突然劈里啪啦地下起了暴雨,惊醒了所有人。 冯主席拿着手电筒从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跑出来:“都检查一下,看看油布盖好没有,一定不能让雨水进了货车,快快快……” 他拿着手电筒,快速地从车头跑到车尾,挨个车子检查了一遍,确认油布都盖好了,绑在车子上,风也吹不走后,才跑了回去。 临时搭的帐篷里湿漉漉的,挤满了去检查车子回来的司机,又潮湿又有点凉。冯主席骂了一句娘,指挥司机们:“大家回车上,换身干燥的衣服,不要感冒了,注意车子上的动静,有事前后喊人。” 司机们纷纷回到了车上,冯主席躲在帐篷里抽了一支烟,雨不见小,反而越下越密,很快就在地上汇聚成了浅浅的溪流,雨水顺着路边的低洼处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水汽。 冯主席有些不安,过了半个小时又披上雨披打着手电筒挨个检查了一遍,岑子明赶紧打着伞举着相机跟了上去。 雨下了半夜,车队的人也跟着折腾了半夜,都不敢睡,过一会儿去检查一遍货,唯恐这么大批物资被水浸泡了。这批货虽然外面有塑料包着,但要是都泡了水,谁知道还能放多久。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大雨总算停了,大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匆忙架起锅煮了点热乎乎的米粥,切了几根火腿肠进去,再撒点盐,然后就这么吃了。 冯主席还热情地邀请岑子明和段坤林:“岑记者,段记者,你们尝尝,这就是咱们厂子里生产的火腿肠,这里面大半都是鸭肉,可香了,小孩子尤其喜欢。” 岑子明和段坤林就是来采访清河鸭的,自然要了解对方生产的产品。因为清河鸭还没跨省卖到南方来,看到省报消息的时候,他们想买点清河鸭的产品尝尝也找不到地方买,这可是现成品尝的机会,两人接过饭盒盛了半饭盒,跟着吃了起来。 不知道是又冷又饿的原因,还是其他,别说,这火腿肠煮粥的味道还不错,挺香的,两人各自喝了大半饭盒,又啃了几块鸭脖子,又辣又够味,出了一身的汗,倒是挺过瘾的。 吃过饭,继续上路。本来就不好走的路因为下了这么一场大雨变得更难走了,因为大雨使泥土地面变得松软,加之货车载的货物很多,压力大,没走多远,车轮就陷入了泥里。 没办法,大家只好停下来,去老乡家借了锄头过来,挖硬点泥土或者石子将车轮陷下去的地方填平,在轮胎前方垫上了干谷草,然后十几个大男人用力推车,试图将车子推出泥淖。 但车轮陷得太深,半个轮胎都陷入了泥浆里,根本推不动。 附近的村民听到了消息,在村支书的带领下,纷纷过来帮忙,好几十个男同志一起使劲儿,才将车子推了出去。 冯主席赶紧拿着烟盒去散烟感谢大家:“谢谢老乡们帮忙,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没你们帮忙,咱们这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出来。” “同志,你们这队伍是去军区的?”村支书识字,好奇地盯着十大车捂得严严实实的货物。 冯主席笑着点头:“没错,咱们清河鸭是专门生产跟鸭子相关的食品的,这不,听说越南老是侵犯咱们的边疆,我们厂领导就决定要捐献一批物资。这车上都是要援军的物资,全是咱们清河鸭的火腿肠和鸭腿。” 说着冯书记还从副驾驶座上拿了一根火腿肠和两只鸭腿递给村支书:“不好意思,老乡,咱们路上吃得都差不多了,没剩什么了,比较少,让你尝个味道,希望你别嫌弃。” 村支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哪能要你们的东西。这些都是应该做的,那些狗东西太坏了,经常来打咱们。” 这边离边境只有几十公里远,不少村民都有亲戚在边境的村子里,听说了越方的种种恶行,甚至有亲戚朋友遭过难,对越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听说冯书记他们是来送援军物资的,那个热情:“这位同志,你们还没吃午饭吧?走,到咱们村子里去吃。” 冯主席连忙拒绝:“谢谢老乡的好意,只是我们这出来好多天了,急着赶路,就不去了,下次有机会吧。” 好吧,他们有任务在身,村支书也不好再留他们,便招呼了村里的青壮年:“去看看前面的路,将坑洼的地方都填平了,咱们送车队过去。” “好,送车队过去。”一群热情的村民拿着锄头去前方将水洼泥淖的地方填平。 冯主席也赶紧带着司机同志们一起上去忙活。 岑子明和段坤林一个拿着相机拍摄,一个到处采访百姓,记录下这段珍贵的画面。 忙活了一刻钟,将前方几百米内的坑洼都填平后,车队继续上路。后面倒是没遇到过这次这么大的坑,但因为都是泥土路,车轮陷入泥里的情况时有发生,都得靠大家下车齐心协力地推过去,这极大地降低了行车的速度。 这时候,冯主席忍不住感叹:“难怪余总喜欢修路呢,这路不好走啊,就是耽误事,这半天咱们才走了二三十公里吧?时间都浪费到了推车子上去了。” “余总?冯主席你口中的余总是?”岑子明好奇地问。自从知道清河鸭捐赠大批物资的时候,岑子明就很想了解这家单位的来历,但这会儿消息传递实在太慢了,清河鸭只是在c省名气大,出了省,全国其他地方可没怎么听过说这个单位。 冯主席骄傲地说:“就是咱们清河鸭的创始人,三年多以前,她从银行贷款三百元,建起了咱们清河鸭养殖场。如今三年过去了,没要财政拨过一分款子,咱们清河鸭已经成长成为了一个上千人的集团,包括了养殖场、食品加工厂、饲料厂和羽绒服厂。厂子和门市部已经开去了省城,连省城的高市长都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 余思雅挑冯主席来当这个车队负责人算是挑对了,他为人老辣,说起自家单位头头是道。 岑子明听得更好奇了。短短三年时间,没有任何财政拨款就建这么大个厂子,如今还捐赠几十万的货,这个余总不简单啊。 岑子明有些遗憾没能认识这位杰出人物:“你们余总怎么没跟车过来?” 这么大的事,过来跟军区交接,多有面子的事,一报出来,那全国都出名了。 然后他就听到冯主席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们余总要上学,没那么多时间过来。” “等等,你说什么?你们集团的负责人,那位余总还是学生?那他多大年纪了?”岑子明吃惊地问道。 冯主席自豪地说:“我们余总今年21岁了,在省大念书,担任校学生会的主席,而且还是……诶,沈跃同志,这里!” 忽然,冯主席越过了岑子明,高高地挥舞着手臂,朝对面来人打招呼。 岑子明回头就看到一辆绿色的军用敞篷吉普车开了过来,上面坐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战士。 到了跟前,车子停下,最高的那个男人跳下了车,眼睛望了过去,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冯主席了然地笑了笑说:“沈跃同志,你是在找余总吧?她要上学,还要忙厂子里的事情,没有过来。” 岑子明明显看到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转瞬即逝,遂即说道:“冯书记你好,最近边境不大太平,昨晚又下了雨,军区派我们来接你们。” 冯主席乐呵呵地说:“这样啊,辛苦你们了,你们来得正好,咱们的车子这一路一直陷进泥里,你们的车子开过来没事,那咱们开过去也没问题吧?” 沈跃点头:“前面有坑洼的地方我们已经填了,你不用担心接下的路程。” “那就好,接下来的路程总算能快点了。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沈跃同志,你等等,余总让我给你捎了个包裹,在车上,我去拿啊。”冯主席热心地说道。 沈跃有心想拒绝,想说先把公事办完,可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妻子了,接下来几个月恐怕也没机会见到妻子,这时候能拿到她送来的东西也是一种慰藉。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冯主席已经抱了一个比足球略大一些的包裹过来,塞到了沈跃手里。 岑子明都被他们搞糊涂了,看看冯主席又看看沈跃:“这……你们余总跟这位沈……营长是亲戚吗?” 冯主席一拍脑门:“哎呀,岑记者,你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说吧,沈跃同志是我们余总的爱人。” 什么?这位余总不但只有21岁,还是个女同志? 岑子明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他发现自己对清河鸭集团的了解还是少了点,正想问清楚,冯主席已经跟沈跃商量好,各自上了车,准备出发了。 岑子明没办法,跑到了货车上,拉着冯主席说:“咱们坐车斗去,冯主席,咱们好好聊聊。” 这沿途的新闻算什么,最大的新闻不就在这位冯主席身上吗?对清河鸭生出浓厚兴趣的岑子明只想拉着冯主席促膝长谈,将清河鸭了解个透透彻彻,无奈副驾驶座只能坐一人,只好委屈冯主席了。 冯主席虽然觉得岑记者这要求奇怪了一点,但对方是客人,他还希望对方能好好报道他们清河鸭呢,自然没不答应的道理。 冯主席跟着爬上了车斗,刚坐稳,岑记者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了采访本:“冯主席,跟我讲讲你们清河鸭的事吧。“ 风里传来了冯主席骄傲的声音:“咱们清河鸭能讲的太多了,简直就像戏本子写的……” 这一路,冯主席从清河鸭的建立到壮大,每一步的发展,还有修路通电为高考学子公布信息,上了多少次省报电视台电台,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岑子明手里的笔就没停过,这个清河鸭果然像个宝藏一样,真是有挖不完的故事,能报道的点太多了,完全可以树立一个典型嘛!尤其是现在中央宣布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种带领全公社老百姓致富还不忘回馈乡里,仗义助军的乡村企业,简直是经济模范、道德典范。 直到车子开到军区门口停下来,岑子明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笔,跟着跳下车。 收到了消息的邵主任跟在后勤部长的后面,一起出来迎接他们。 他们一下车,后勤部长就带领所有人行了个整齐肃穆的军礼,然后热切地跟冯主席握了握手,激动地说:“清河鸭的同志们,谢谢你们,一路辛苦了!” 冯主席跟着回了个军礼:“回首长,不辛苦,军民鱼水情,这是咱们应该做的。” 岑子明拿着照相机拍下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余思雅说得没错,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清河鸭羽绒服的销量由最高峰时期的三千一百件慢慢回落,最后变成差不多一天销售一千多件后逐步稳定了下来。 经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后,羽绒服门店终于步上了正轨,每天三四万的销售额也成为了集团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一切稳定下来后,余思雅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业上,因为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她这个学生会会长,全校风云人物,如果考得太差那可说不过去。 为了考个好成绩,除了周末去门市部查查工作的情况,余思雅整天都将时间消耗在了图书馆里复习功课。 这一忙就忙到了12月30号,这天上午没课,余思雅早早去了图书馆复习查资料。 刚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在背后轻轻戳了戳她的肩。 余思雅回头看到许秘书站在背后吓了一跳。许秘书出现就没小事,她赶紧收拾好书包,跟着他出去,然后紧张地问道:“许秘书,是高市长找我吗?” 许秘书含笑点头:“对,余总跟我走一趟吧,高市长在办公室里等你。” 最近风平浪静的,余思雅挺好奇高市长为什么会找她,笑着应道:“好,我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两人一起去了市政府。 余思雅进去的时候发现高市长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挺拔的身影似乎有些颓丧,指间还夹着一支香烟,看起来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余思雅有些担忧,敲了敲门,微笑着说:“高市长,上午好。” 高市长回头看到是她笑了一下,将手里吸了一半的烟捏灭了,然后将半截烟装回了烟盒里,大步走到桌子前坐下,对余思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今天又把小余同志你叫过来了,是有两个事想根你说。对了,听说你们羽绒服厂最近销量非常火爆,供不应求,恭喜啊!” 余思雅感激地说:“这得多谢高市长你们这些领导的大力支持,不然咱们的发展没这么快。” 高市长笑着摇头:“你这小同志谦虚了。我上次去你们门市部都没想到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开局面,你们做得非常不错,这个速度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高市长今天请她来就是为了特意夸她吗?余思雅觉得有些奇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市长过誉了,是这个时机好。” “时机再好也是人创造的,换了个迟钝的,哪怕有这么好的时机也抓不住。”高市长感概了一句,他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时机都是余思雅提前布局好的,不然哪有这么巧,只能说这个姑娘做事就是有谋算,老练。 简单地提了一嘴,高市长也没多说,笑眯眯地冲余思雅点了点下巴:“看看桌子上的东西!” 余思雅早看到了,她面前摆了一份折叠好黑白套红版人民日报。人民日报面向全国发行,在本省的发行量远不及省报,只有比较重要的党政机关和学校部门有此报纸。像他们校学生会目前就没有人民日报。 这份报纸日期是昨天的,头版是讲国家大事,余思雅扫了一眼,将报纸摊开,逐步往下看,翻到第二版的时候,她惊呆了。 “c省一企业捐赠五十万物资援军”,配图是冯主席带着车队跟军区交接握手的照片。 虽然这篇新闻报道不如省报的位置好,占据大半个版面,但也洋洋洒洒几千字,详细报道了清河鸭捐赠物资的过程,后面还简单地介绍了清河鸭的来历,并细数了清河鸭自成立以来所做过的公益事业,文章的末尾给予了清河鸭一句非常高的评价“良心企业,为国为民”! 余思雅激动极了,捏着报纸的手都在颤抖:“没想到高市长你那天的一句戏言竟成了真,咱们清河鸭真的上了人民日报,在全国都出名了!” 高市长也很高兴,他当时觉得清河鸭的行为值得全国表扬,但没想到人民日报回给予如此高的评价。有了这个报道,清河鸭如今在全国都出了名,这个牌子是真正有机会走出c省了。 “有付出才会有收获,这是你们应得的,目前为止,清河鸭担当得起这句赞誉!”高市长肯定地说。 116 116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放下了报纸:“高市长,你说找我有两件事, 还有一件呢?” 提起另一件事, 高市长脸上的喜色消了下去,突兀地问道:“余厂长,你对知青回城是什么看法?” 余思雅觉得有些奇怪, 是上面政策要出现什么变化了吗?她记得知青就是这两年开始大规模回城的。 想了想, 余思雅客观地说:“农村地少人多,现在很多地方基本上都还是传统农业, 手工劳作, 肩挑背磨, 全靠人力, 知青下乡并不能发挥他们本身的优势。甚至在有的地方会遭到社员的反感, 因为知青种地不如乡下老农, 还要将本就不多的粮食分一部分给他们。知青们大多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可能在工业领域能更好地发挥他们的作用。” 高市长听到这话深思了一会儿,叹气道:“你所说的也有道理, 但各大单位用工基本上都已经饱和了, 他们回来怎么安置呢?” 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 作为领导又何尝不知道知青下乡说是建设农村, 在更广大的天地大有作为, 实际上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是目前城市吸纳不了这么多的年轻劳动力,如果有厂矿单位愿意接纳, 有工作岗位, 又如何不愿意让这些年轻人回来呢? 余思雅没接话, 这样的大事,不是她一个年轻人能管得了的。 沉闷了一会儿, 高市长直接向余思雅道明了实情:“小余同志,28日这天,云南知青请愿团代表踏上铁路铁轨卧轨示威,导致数条铁路大动脉中断,目前还在持续中。” 余思雅蓦地瞪大眼,震惊地看着高市长。 她知道知青会回乡,但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事。 “他们的诉求是什么?”余思雅艰难地张嘴问道。其实她清楚,知青们只有一个目标,回城回家。 高市长叹气道:“返城。这场风波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我们省,但知青的问题迟早要解决,小余同志,我记得你们厂子里就招了不少知青吧?” 余思雅点头:“没错,我们厂子里大概招了近百名知青,饲料厂的施立平同志,还有羽绒服厂的丁厂长,都是知青出身。还有门市部的职工基本上都是知青,我们准备开第三食品门市部,目前招的也都是知青同志。” 高市长赞许地说:“很好,小余同志,我替知青同志们谢谢你。” 余思雅赶紧说:“高市长哪里的话,我们的厂子要发展离不开有知识的人才,是我们也需要知青,大家互惠共赢,都是应该的。” 高市长笑了:“也就你这样的小同志有这样的觉悟。小余同志,今天我找你来,除了告知你这件事,也是希望你们单位能够继续做大做强,像你所说的那样,将蛋糕做大,这样分配蛋糕的人就更多了,才能有更多的岗位容纳年轻人们。” 余思雅受宠若惊:“高市长,咱们还只是个小厂子,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 省城上万人的大厂都有好几家,几千人的大厂子更是不少,轮得到他们一个千多人的厂子吗? 哪知高市长却摇了摇头:“这些厂子职工大部分都超员了,潜力还不如你们单位。你们能扩张就扩张吧,要政策要地,市里都能支持你们!” 余思雅明白了,高市长是看他们厂子接纳了不少知青同志,又帮省城和宜市两个铁路局创造了不少工作岗位,所以才叫她过来谈这个事的。当然,高市长也没将太大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只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做一点,总比不做强。 余思雅没敢搭话,清河鸭这一年连续开了两个分厂,已经是跨越式发展了,她不可能因为领导的一句话,就回去盲目地扩张。作为一个企业的一把手,她首先要做的是保全自己的单位,对单位一千多名职工负责,先让他们有饭吃,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扩大规模。不然乱扩张,资金链断裂,厂子没法运转,谁来给他们收拾这个烂摊子?这么乱来,一个弄不好会把现在一千多人的饭碗也给砸了。 但高市长的话她也不能不回。 余思雅苦笑着说:“高市长,我们厂子今年连续开了两个分厂,又捐献了几十万的物资,资金非常紧张,目前首要的是回笼资金,将两个厂子的销量打出去,只有这样,才能扩大生产。” 高市长点头:“我明白,小余同志为难你了,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话说到这份上,余思雅也只能答道:“好,谢谢高市长的支持,咱们清河鸭一定尽力。” 说了一会儿话,高市长来了个电话,余思雅便提出告辞。 许秘书将她送出去,到了楼下,许秘书说:“高市长从昨晚就一直呆在办公室,忧心这个事,待会儿还要去省里开会。” 余思雅明白,云南知青出了这个事,不光高市长睡不着,估计好多地方的领导人都睡不好,生怕这场风波会波及到自己的省市。要知道,全国可是有一千多万知青,而这些知青的背后还牵扯着上千万的家庭。 但作为一个小人物,她能做的实在有限。余思雅只能说:“辛苦你们了,许秘书,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 回去之后,接下来几天,余思雅一直关注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天的新闻都不放过。直到元月一号,她才从新闻里听说,这件事惊动了北京,北京方面同意知青代表团进京反应情况。 这件事才算暂时取得了进展,后续怎么发展,余思雅不得而知,只能从报纸和电台里探寻蛛丝马迹。 但经过这件事,她深刻地意识到,祖国在这时候是多么的脆弱,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对外,南边猴子上蹿下跳,多次侵犯我们边境,北方还有强敌对峙,目前已有大批部队官兵集结到北方。对内,经济萎靡不振,人民生活困难,有诸多内部矛盾,知青返城就是其一。 就如高市长今天的表态一样,他不是不知道知青们该返城,只是没法安置他们。这么多年轻人回到城市,没有工作,没有房子,没有收入来源,很容易出乱子。八十年代的严打就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发起的。 作为一个普通人,她能做什么? 余思雅一直在思考这点,但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微薄了,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就在她一直关注着知青们的情况时,沈建东的炒瓜子生意总算取得了进展,机器调整到他满意的程度了。 他找到余思雅,兴奋地说:“嫂子,马上要过年了,冬天是卖炒瓜子的旺季,我再买两台这样的机器怎么样?” 余思雅没有意见,要想做大,肯定要扩大规模。她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特意租了个房子给沈建东。 “可以,不过你想过怎么卖瓜子吗?我还是那句话,仅凭你跟熊子两个人,一天是卖不了多少瓜子的。”余思雅笑着说道。 个人的力量有限,用在做生意上同样如此,沈建东每天就是跑断腿,说破嘴,又能卖多少瓜子嘛。 沈建东若有所思,抬头看着余思雅问:“嫂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新主意?” 余思雅点头:“做瓜子,如果只是随便卖,那也是小打小闹,要做就要做出品牌来,咱们首要的就是给瓜子定个名字,然后将分量也定下来,统一生产,统一分量,以免老陈那种缺斤少两的情况发生,做到诚信经营。” 沈建东越听越来精神:“那,嫂子,咱们先给瓜子起个名字吧,你说起什么名字好?用我的名字?不行,不行,建东瓜子太拗口了。哎,我实在想不出好名字,嫂子,你帮我取名吧?” 余思雅也不是很擅长取名,她想了想说:“要不就叫香香瓜子吧,简单易记,又说明咱们的瓜子香。” 沈建东挠了挠头,听起来不错,也挺符合他们瓜子的特点,只是:“嫂子,香香的名字也是这个呢!” 余思雅笑看着他:“你说全国叫香香的姑娘有多少个?没个几万也有几百吧。没关系的,我想香香也不会介意的。” “那名字咱们就定下来了,接下来呢?”建东虚心地问道。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他已经认识到他跟他嫂子之间的差距。 余思雅提起笔,画了起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外包装,我提议你做个简单的外包装,就做牛皮纸袋或者塑料袋,前面画两颗黑色的裂开,露出里面饱满瓜子仁的瓜子,上面写着咱们的品牌名字‘香香瓜子’,背后写个说明书,瓜子的配方,生产日期,保质期,重量等等。我建议你做几个规格,有大有小,比如两百克一袋,五百克一袋,一百克就别做了,这袋子的成本都不小。” 沈建东赶紧拿笔记下来,兴奋地说:“我这就去找个厂子生产袋子。” “嗯,你多打听一下,看看哪种袋子便宜就用哪种,最重要的一点是能防潮就行。”余思雅叮嘱道。 沈建东的动作很快,三天后就找厂子做出了一批袋子。 那天正好是周末,余思雅和沈红英、香香都不用上学,三个人将收音机拿过来,一边听广播,一边帮忙称重,装瓜子,糊住封口。 这个工作是纯粹的手工劳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干了一会儿,余思雅就觉得挺没劲儿的,忍不住感叹:“要是有全套生产线,从炒瓜子到称重装瓜子一条龙就好了,得省多少时间啊!” “嫂子,还有这么厉害的机器吗?”沈建东好奇地问道,两个女孩子也看了过来。 余思雅笑着说:“肯定有,就算现在没有,我相信将来也会有,这样生产效率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沈建东若有所思,忽地冒出一句:“那,嫂子,田主任能造出这样的机器吗?”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田主任要能弄出这样的机器,干嘛还卖这个炒瓜子机给你?他直接卖生产线给你不更好吗?” 沈建东失望地垮下了肩膀。 装了一上午的瓜子,五个人弄出了几千袋瓜子,沈建东下午就准备带着这批瓜子去大展宏图。 余思雅让两个女孩子回去复习功课,她则打算跟沈建东他们俩一块儿去看看情况。 沈建东和熊子两人各自带了两百袋瓜子,准备先去电影院那边的广场试试水。 到了地方,两人各自占据了广场的一角,沈建东将瓜子铺在垫了旧床单的地上,大声吆喝起来:“卖瓜子了,卖好吃的香香瓜子,分量十足,好吃不贵,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经过一年的锻炼,他的脸皮是彻底锻炼出来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吆喝叫卖,那是一点都不带怯的。 但生意并不像沈建东想的那么好,因为他的瓜子价格比较贵。当初收瓜子的成本比较高,加上还特意弄了袋子,又多了一笔成本,他一袋两百克的瓜子卖两毛钱。 而别人一百克的瓜子却只卖七八分钱,同样分量的瓜子差了两三分,顾客会买谁的还用说吗? 沈建东陷入了惆怅中,都不好意思看背后的余思雅了。 余思雅好笑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说:“你知道你少了哪一环吗?” 沈建东摇头! 余思雅指着比前阵子更热闹的广场说:“你忘了调研市场,你只觉得自己的产品好,比他们的瓜子更香,口味更多,就觉得一定能畅销,却没想过,大家都习惯了买七八分钱一袋的瓜子,一听你的两毛,谁还愿意买?换你是没品尝过这些新口味瓜子的顾客,你会买吗?” 初战受挫,沈建东耷拉着肩膀。 余思雅把他推到一边:“我来试试,你一边看着。” 对她来说,卖瓜子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余思雅坦然地坐在小摊前,拿起一袋五百克的奶油味瓜子拆开,脆生生地喊道:“卖瓜子,奶油味的瓜子,先尝后买,免费试吃,不好吃不要钱……” 不要钱的东西在哪个时代都是最吸引人的噱头,别说这会儿荷包不宽裕的老百姓了,就是后世为了个不要钱的商品,年轻人们都能拉几十几百个人帮忙砍价,钻进商家的套路中。 大部分的人就没法对“免费”两个字说不,哪怕明知是陷阱,很多人仍旧抗拒不了,陷入其中。 果不其然,她才吆喝了几声就有个拉着孩子过来的大妈将信将疑地看着余思雅:“你这瓜子真的免费吃,不要钱?” 余思雅抓了一小把,塞给盯着瓜子差点流口水的小孩:“阿姨,是试吃不要钱,这把就是免费送给你们品尝的。你们尝尝,看看好不好吃,不好吃不用买。” 大妈接过瓜子咬开壳,尝了尝:“你们这瓜子的味道跟别家不大一样啊,是什么口味来着?” 余思雅笑着说:“这是奶油口味的,小朋友们最喜欢吃了。这里还有咸味瓜子,绿茶味的瓜子。” 大妈低头问小孩:“好吃吗?” 小孩猛点头:“好吃,这个瓜子香。” 大人很多自己舍不得吃,但没法拒绝孩子的要求。大妈遂问余思雅:“这瓜子怎么卖的?” 余思雅拿起一袋两百克的笑道:“阿姨,这袋瓜子两毛钱。如果你要买大包装的,一斤这种就四毛五,更实惠,家里人多买这种划算。” 大妈脸色马上就变了:“别人家的才卖七八分钱一包,你却卖两毛钱,太贵了,太贵了。” 余思雅笑容不变:“阿姨,你看他们的袋子多大,我的袋子多大,一分钱一分货。而且我们这口味你也尝了,全城独一份,这味道这分量不值这个价吗?” 大妈还是嫌贵,絮絮叨叨,就一个意思,让余思雅便宜点。 但余思雅坚决不松口,她今天的目的并不是来搞零售业的,不能自个儿将规矩坏了。 磨蹭了半天,大妈想买又不想买的,最后还是没磨过小孩子渴望的目光,花两毛钱买了一袋。 她在摊子前扯了半天,吸引了不少在广场上玩的人来看热闹。大家瞧这大妈磨了半天嘴皮子,没把价格砍下来,最后还是买了瓜子,不由生出了一个好奇心:这瓜子真有那么好吃吗? 余思雅趁势招呼大家:“老乡们,尝尝咱们香香瓜子秘制的炒瓜子,味道绝对香。大家尝尝不要钱的,不喜欢也没关系,就当大家交个朋友。” 她挨个给围在摊位前的人各抓了半把瓜子。 尝过之后,几乎有一半的人都买了。 等人走后,沈建东坐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余思雅。 趁着没有新顾客,余思雅悄声给他讲顾客的心理:“咱们的瓜子是新口味,价格贵,你得先让人愿意尝试,了解你的产品,免费试吃试用就是个很好的噱头。而且有些比较耿直的同志有种心理,不愿意占便宜,要是免费吃了你的东西,他们抹不过面子,本来可买可不买的,很多都会倾向于买……” 沈建东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做生意还能有这么多的门道。嫂子说得对,他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给沈建东示范了一次后,余思雅就把位置让给了他。毕竟嘛,这个做生意还是得他自己来,她只能充当一个领路人的角色。 沈建东脑子本来就灵活,嘴巴又甜,有了经验,很快就打开了市场。 来看电影的一般是年轻人搞对象,或者父母带着孩子,这些人往往是消费的主力,而且年轻男同志在女同志面前也往往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小气,两毛钱也不算多。同样,大部分父母都最舍得给孩子花钱,小孩吵着要买,很多父母都没法拒绝。 于是没过多久,建东的摊子就火爆了起来。 而且人还有个特性,喜欢凑热闹,越是排队的摊子愿意买的人越多,因为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个摊子上的东西肯定好吃,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买?就像到了饭点去吃饭一样,两家店,一家高朋满座,一家冷冷清清,一个顾客都没有,这种情况,很多人都宁愿排队去人多的那家。 买的人越多,排队的人越多,排队的人多了起来,买的人也跟着增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沈建东一个人忙不过来,余思雅干脆将熊子也叫了过来帮忙。到了下午三点多,两百袋瓜子就快卖完了,尤其是两百克小袋装的。 余思雅又让熊子回去拿了三百袋两百克和一百袋五百克的瓜子过来,接着卖。 不远处的卷毛和老陈脸都青了。 周日因为放假,往往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顶得上平时好几天的销量。结果今天下午,生意全被沈建东那小子给抢走了。 偏偏对方卖的瓜子还比他们贵了不少,真是邪了门了,这些人咋想的?钱多烧得慌吗? 坐了半天都没啥生意,到了五点多,广场上的路灯亮起,人们陆续回家,大伙也开始收摊后,老陈和卷毛几个干脆直接跑到了沈建东的摊子前。 沈建东戒备地盯着这几个人:“你们想干什么?” 老陈先看了余思雅一眼,然后摆手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尝尝你们的新瓜子,听说有三个口味是吧,给我来三袋吧。” 沈建东不想做这个生意,余思雅拦住了他,笑眯眯地说:“可以,不过两百克一袋的瓜子都卖完了,只有五百克一袋的瓜子,四毛五一袋,要吗?” 靠,什么破瓜子卖这么贵!老陈有点不情愿,但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制胜嘛,他倒要看看这个消失了两个多月的小子能炒出什么瓜子来。 “买。”老陈肉痛地掏了钱。 余思雅笑呵呵地接过,将瓜子递给了他,又和和气气地问卷毛几个:“你们也是来买咱们瓜子的吗?” 卷毛年轻人好面子,觉得跑来买对手的瓜子有点丢人,可他太想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宁愿多花几分钱也要买沈建东的瓜子了。犹豫一下,他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掏了钱。 余思雅照旧接过,将瓜子递给了他,还笑着说:“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光临!” 谁tm还要光临!卷毛脸都绿了,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沈建东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嫂子,你是准备气死他们吗?哈哈哈,你看他刚才的脸色。” 余思雅一本正经地说:“你想多了,我是真心实意的,做买卖,开门就是客,甭管以前有什么恩怨,他上门来买东西,咱们没有把钱拒之门外的道理。” 沈建东不吱声,他年轻气盛,还受不了背叛。 余思雅也不管他,每个人的想法做事风格不同,没道理要求建东跟她想得一样。 收拾好东西回去一盘点,短短半天时间,他们卖出去了186块钱,而且还是他们今天去得比较晚,要是从早上就出来摆摊,多弄点货去,今天应该能有三四百的销售额。 沈建东乐坏了,他终于又开始赚钱了,而且在不降价的情况下打败了卷毛和老陈。 他们虽然多了袋子的成本,但他们的炒制速度快,一天都能炒几千斤瓜子,平摊下来,成本与老陈他们差不了多少,但价格却比他们贵了几分钱。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利润更高。 明天是周一,余思雅要上课,不可能继续跟着沈建东去卖瓜子,便叮嘱他:“你不要跟老陈和卷毛他们起冲突,各卖各的,咱们凭本事说话。” 沈建东暂时领先,如沐春风,心情好,非常好说话:“嫂子,你就放心吧,我才不跟他们争呢,大家手底下见真章,我的瓜子肯定能打败他们。” 接下来几天,沈建东的瓜子持续在市场上走俏,毕竟这个口味确实新鲜,而且是独一份的。 老陈和卷毛几个买了瓜子回去后,想比照着包装袋上的配方搞出一样的瓜子,但不知道是原材料不行还是配方不对,试验了好几天,浪费了十几锅瓜子,除了咸味瓜子还勉强过得去以外,奶油味和绿茶味的瓜子都炒不出来,白白浪费了原料。 可不跟风也不行,因为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差了,很多人都奔着新鲜口味的瓜子去了。 就在这时,余思雅带着沈建东主动找上了他们:“你们想不想卖我们的香香瓜子?” 老陈和卷毛对视一眼,警惕地问余思雅:“什么意思?”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你们也看到了,咱们的瓜子在市场上供不应求,建东和熊子也卖不过来。所以如果你们想卖瓜子的话,咱们可以便宜点,批发给你们。” “多少钱?”犹豫了一下,两人问道。 余思雅报了价格:“两百克袋装的瓜子一毛五给你们,五百克的瓜子,三毛五给你们。至于你们卖多少嘛,那由你们自己定。” 反正她给他们留了利润空间。 卷毛和老陈都嫌这个太贵了,他们自己就是卖瓜子的,自然知道瓜子的成本有多少。这个价格,跟他们现在的零售价格差不多,却算批发价给他们,沈建东岂不是躺着赚钱。 双方不答应,要求余思雅再降点价。 但余思雅也不答应,谈判了半天,都没谈拢,最后不欢而散。 可没过十分钟,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熊子打开门就看到老陈站门口,乐呵呵地笑着。 余思雅了然:“熊子,请老陈叔进来。” 既然要合作,余思雅也不介意给老陈一点面子,看他年纪大了他们一倍,喊声叔也不过分。 老陈进来,搓着手说:“那个,余同志,建东啊,我是很想跟你们合作的,这不是碍于……” 余思雅笑看着他不说话。 老陈拉拉杂杂讲了半天,给自己挽了尊,最后才说愿意接受先前的价格,从沈建东这里进货。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其实心里早就同意了,知道卷毛他们跟沈建东有过节,故意跟着卷毛同进退,实则等卷毛一走,自己就先来投诚了。毕竟嘛,面子能抵得上有饭吃吗? 余思雅也当作没先前那回事,热情地批了货给老陈。 等老陈走后,余思雅将手里的260块递给沈建东:“这样挣钱快还是你风里来雨里去摆摊挣钱快?” 沈建东乐颠颠地说:“这还用问啊,当然搞批发好,以后他们又都帮我卖瓜子了。” 余思雅笑着点头:“估计过几天卷毛就会过来找你,不要追究以前的事了,他们要买,就卖给他们,有钱不赚是傻子,争过去的气没意思。想着他们现在都给你卖力,帮你挣钱,心里是不是舒坦多了?” 沈建东点头,痛快,这太痛快了,比去挤他们的生意痛快多了。 “你掌握最核心的技术,平时多看书,想想能不能再研发出其他口味的瓜子,能不能将瓜子炒得更好吃比出去卖瓜子强多了。卷毛他们的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回家跟我商量。”余思雅已经将沈建东领上路了,剩下的她也不准备手把手教了。 沈建东知道余思雅最近在他身上花的时间不少,连忙说:“我知道了嫂子,你忙吧,剩下的我来就行。我也写工作日志,每周给你看一次,你看怎么样?” “好啊。”余思雅一口答应了。这样她也能比较清楚地了解沈建东的生意情况,同时也不用耗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件事上。 帮助沈建东的生意逐渐走上了正轨,余思雅将精力更多地投放到了学习和工作中,一有时间她就看报听广播。 云南知青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这件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艰难,有时候史书上短短的几十字,放到真切的历史洪流中,要复杂得多,也要困难得多,远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又到了周日,余思雅只剩下两门课还没考,等考完就放假了。 她去了门市部查看最近的销售情况,三个店铺的生意都有所回落,比之12月减少了不少,但也比平常的营业额高。食品门市部的销售额维持在一天七八千左右,周末好的时候能过万,羽绒服可能是因为单价较高的缘故,一天能卖出四五百件,销售额能维持在一万多到两万左右。 目前来说,业绩都比较好,也能源源不断地为集团贡献现金流,加上年底一些老客户的订单,还有过年坐火车的人多了,而且随着清河鸭名气的进一步扩张,两个铁路局的订单也在上浮。 这段时间,集团账目上的数字非常可观,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汇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就连饲料厂的订单也跟着增加了不少,虽然创造的效益还没法跟食品厂和羽绒服厂相比,但也差不多能做到自负盈亏了。估计到明年初,应该就能渐渐盈利了。 手里有了钱,余思雅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她让林红旗将丁舜叫了过来,又把叶梅叫上楼,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云南知青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吧?” 三人不约而同的点头,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他们虽然已经改变了命运,回到了城里,但还有无数的知青同志住在乡下破旧潮湿摇摇欲坠的茅屋里,食不果腹,承受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折磨。 苦笑了一下,叶梅说:“最近我家里收到了好多小学、中学同学的来信。可能是从家里听说了我在清河鸭做了个小干部吧。” 余思雅看向丁舜和林红旗:“你们呢?” 丁舜这边找他的人更多:“我也是,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有找上门的,还有同学的父母直接找上了我家,恳请我帮忙。”跟他父母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看了心里就难受。 林红旗这边的情况要好很多,可能是知道她手底下没什么名额分配。 “难为你们了。”余思雅清楚,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她以前也不是很了解知青的情况,觉得红云公社的知青已经够苦了,但最近看了不少报道才知道,有的地方更苦,就拿这次要求返城的知青代表们来说,他们所在农场的知青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喝“鲜鱼汤”,这种所谓的鲜鱼汤并没有鱼,而是用河里长满了青苔的鹅卵石煮汤喝,这就是他们的食物。 很多知青因为居住、饮食条件太差,身体多多少少都出了问题。女知青的月经更是很多都不正常,身体情况堪忧。 余思雅帮不了所有人,但现在厂子里有了宽裕的资金,又有了发展的契机,她想她多少能做一些。 “丁舜同志,羽绒服的销量在下滑,随着天气转暖,羽绒服的销量将进入淡季。这个淡季跟其他产品的淡季不同,很可能未来大半年,羽绒服门市部一天都卖不出去一件羽绒服,连店里售货员的工资都赚不回来,更别说厂子里的两百号人了,你有什么想法?”余思雅将难题抛给了丁舜。 丁舜仔细衡量了一下他们现在所拥有的资源,想了想说:“余总,咱们羽绒服厂的工人和机器不能这么闲下来,这样一闲就得闲大半年,太不划算了。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转型做衣服?我们有现成的机器和师傅,也能将夏天利用起来。” 这个规划跟余思雅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也一直在想羽绒服厂的出路,总不能每年就卖一季,全年就指望着那一季吃饭吧。这样风险太高不说,厂子里长时间没事情干,工人也会变得懒散,容易出乱子。 “没错,做衣服咱们有厂房有机器有工人,可以迅速将现有的生产资源利用起来。”余思雅赞许地说,“不过衣服要做得好,畅销,还得在款式和面料上下功夫,同时尽可能地节约成本,增加咱们厂子的竞争力。” 丁舜听到余思雅也支持他,高兴极了:“余总,我这就回去写策划书,过两天就给你看。” 余思雅含笑点头:“不急,还有一个事比较要紧。既然要将羽绒服厂扩建成服装厂,就势必得加大生产,扩大规模,招聘新员工。公布出去,咱们再招三百个职工,面向全省女知青,正好要过年了,等她们回来探亲就可以过来面试,在过年期间将录取名单确定下来。这个事情,由林红旗去联络,最后由我亲自面试。” 丁舜是知青,他出面不合适,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找他开后门。余思雅不想他为难,得罪人,同时也不希望厂子里大半骨干都是丁舜的亲友,以后抱团,不好管理。 所以综合考虑,她亲自出面最合适,同时也能向高市长示好。三百个名额虽然不多,但他们厂子规模在这里,她已经尽力了。 丁舜也不傻,余思雅现在已经开始放权给他们了,还来亲自参与羽绒服厂的面试,多半是为了他。他通知符合条件的亲友来面试,考不考得上,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他连忙感激地说:“谢谢余厂长,我替知青们谢谢你!” 叶梅和林红旗两个女孩子更感性,知道余思雅这是特意为他们知青考虑,眼里闪着泪花说:“谢谢余总!” 117 117 最后两门课考完, 终于到了放假的时候。学生会发起的自愿回乡支教活动也已经有了初步结果。 总共有一百多名大学生报名参加这个活动,经过筛选, 选出了64名符合条件的同学。学生会给他们发放了日记本、钢笔和一套小学启蒙教材, 以及铜制的“省大志愿者”勋章。 徐佳佳把名单和账单交到余思雅手里,余思雅大致看了一遍,这些同学她基本上不认识, 只扫了一眼, 最后落到了开支上,讶异地挑了挑眉:“闵昭找到了赞助?” 挺不错的嘛, 这次下乡回乡支教活动开支好几百块钱,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闵昭就找到了赞助。在这个遍地国营厂子的年代可不容易, 道理也很简单, 国营企业没有生存压力, 不讲效益, 自然也没经营个好名声,打广告的意识。 徐佳佳笑道:“他跟印刷厂谈妥了,咱们所有发放的文具和教材上, 都单独例有该印刷厂的名字, 表明是由他们赞助的。说起来啊, 这个事还得谢谢余主席你, 都是清河鸭在前面走得好, 看清河鸭这么出名,听说咱们主席还是清河鸭的总经理, 印刷厂的厂长才答应了。” 说着徐佳佳将还剩下的文具和铜制的印章拿了出来, 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接过一看, 徐佳佳真没夸张,这简直是清河鸭每次赞助省报的翻版。日记本和教材右上侧印着一排红字“省城印刷厂赞助”, 就连钢笔上也有一圈这样的小字。 挺有意思的,余思雅放下东西,问道:“这谁想出来的主意?” 徐佳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跟闵昭想出来的,咱们要找印刷厂帮忙,也没什么回报对方的,就用这种方式了。” “不错,能够利用手里现有的资源,你们辛苦了,这件事的后续评选也由你们来办吧,不过多加一个人,让楚玉涛代表清河鸭集团参与评选。”余思雅沉思了一下,加了个人进去。 后期的评选出十个地方,可不像这次选拔志愿者这么简单,因为被评选出来的十个代表将会在当地建学校。每个学校涉及的资金得上万元,为了保证公平和客观,余思雅把楚玉涛塞了进去。她没有时间全程参与这个活动,就让楚玉涛去盯着吧。 徐佳佳没有意见,因为余思雅这会儿说这个话明显是以清河鸭总经理的身份提的,作为赞助方,派个人过来再正常不过。 “好的,等过完年志愿者们返校,将报告交上来后,我邀请楚玉涛同学过来一起评选。” 余思雅点头:“行,目前就这么安排。” 搞定了这最后一桩事,寒假也到了,同学们都陆续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余思雅今年不用回去过年,因为她的亲人都在省城,沈红英姐弟俩跟乡下的亲戚不睦,虽然没彻底撕破脸,但也几乎没什么往来了,所以不用回去。余香香几乎跟余家断绝了关系,而且明年就要高考了,她也没心思回去。 所以他们家今年就准备在省城过了,但余思雅作为清河鸭的领头人,肯定要回去一趟的。 不过她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回去给大家发年终奖,总结一年的成绩就可以了,暂时也不用回乡下。 这样一来,放寒假后,她就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最重要的就是羽绒服厂向服装厂的转变。已经进入一月了,过完年,天气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羽绒服将彻底没有市场,在羽绒服下架之前,他们必须得将春款的衣服赶制出来。 厂子里机器、工人都有,布料也可以随时采购,唯一缺的就是衣服款式,因为厂子里有经验的师傅年纪都偏大,很多都是乡下来的,做出来的衣服款式偏向老旧,不符合新时代年轻人的追求。 余思雅看了两件成品就直摇头,这衣服只能销到乡下去,但这种产品注定了利润低,而且运输成本和销售成本也很高,很可能干不过农村的个人裁缝。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看到了政策释放的信号,以前偷偷摸摸的个人小裁缝铺在农村如雨后春笋般起来了。他们规模小,往往就一台缝纫机,但非常灵活,本公社的人可以拿布料去让他们加工,给工钱,也可以给钱买成衣,关系熟的,直接给物当加工费,比如鸡蛋、大米之类的。 在乡下他们跟这些小裁缝比,目前还真不占优势。而且因为羽绒服的价格高,清河鸭服装一出场就走的高端路线,如果卖这种粗布制造,款式落后的衣服,也属于自降格调了。一个品牌切忌找不准自己的定位,摇摆不定,到时候连属于羽绒服的高端客户也一块儿给得罪了。 所以余思雅跟丁舜商量:“既然咱们短期内没法找到设计师,设计属于咱们品牌独有的款式,那就从模仿开始。你去上海逛一圈,将百货大楼最畅销的款式各买一件回来,如果有服装杂志也买回来,按照这些款式仿造衣服。我让人从北京给咱们买一批那边最畅销的衣服回来。先让厂子活下来,然后再建立自己的设计部,开发属于咱们清河鸭独有的主打服饰。” 这会儿信息不流畅,上海货、北京货那就是流行高档的代表词,因为这两个大都市接触的外界信息最多,在服装上也紧跟潮流,模仿他们准没错。 等丁舜去了上海后,余思雅给杜锋年写了信,并寄去了钱和票,让他帮忙购买衣服,同时在信里向他了解了一下云南知青进京的情况。 其实这个事也不一定非要找杜锋年帮忙的,但人脉关系这种,就是越来往关系越密切。余思雅有心跟杜锋年交好,但两人就见过一面,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集,也不了解对方,贸然给对方写信拉家常不妥。这次请他帮忙买衣服就是很好的借口。 到北京的信走得慢,年前都不一定能收到回信。 寄完信余思雅也不管了,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最重要的是年终财务总结和女知青招工问题。 清河鸭这一年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连开两个厂子和门市部,而且达成了跟省城铁路局和宜市铁路局的合作,将清河鸭食品卖上了火车,走向全国更多的地方,因而营业额也是不断攀升,今年的账目肯定是个可观的数字。 不过这种专业的事情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忙,余思雅将这件事交给了楚玉涛和杨会计。正好放寒假,楚玉涛也该好好为集团做贡献了。这一年集团的收入和支出数据都非常庞大,这会儿又没计算机这样的辅助工具,全靠账本人力计算,不是一天两天的就能盘点清楚的,估计得耗费不短的时间。 安排好这件事后,余思雅将精力投入到了女知青的招工中。这次招工的条件比之从前宽松了许多,对文化水平没有要求,只要是知青就可以来参加招工。这一点,余思雅主要是考虑到现在还在乡下的女知青可能文化水平都不是很好,好的在前两次高考应该都去上大学了。反正服装厂女工,对文化素质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但为了避免太多的女同志来面试,浪费大家的时间,余思雅还是做了限制条件,一是最好有缝纫手工做衣服的基础,二是手脚麻利,做事情快,三是将年龄做了限制,只招工70年以前下乡的女知青。 之所以有最后一项规定,是因为70年之前下乡的女知青年龄都偏大,她们这批人下乡应该有十来年了,受的苦最多,家里应该也没什么门路,所以这么久都没能将她们弄回来。这是最可怜的一批女知青,即便政策很快开放,允许知青返城,但这些没有关系、没有启动资金,年纪又偏大的女知青恐怕回了城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这次招工本来就带着帮扶弱势群体的意义,自然要帮这批最困难的同志。 为了尽快将信息传出去,余思雅还找了广播电台,请他们在晚上的黄金时段连续三天播出了这则消息。 广播一经播出,信件如雪花般飘了过来,每天门市部都能接到很多信件。初步的筛选,余思雅交给林红旗去做。 林红旗从差不多两千封信中选出了五百名条件比较合适的同志,将名单张贴在火车站对面的门市部门口。 这样一来,既方便了知青们来查看消息,又能帮门市部引一波流。过年了,有钱没钱,都要准备点年货,来都来了,口袋里稍微宽裕点还不得进门市部转一圈,有钱的买羽绒服,没钱的买清河鸭食品。 几天下来,门市部的生意有个小小的上涨,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通知张贴出去的第六天正式面试。 这天早上,余思雅不到八点就到了门市部,外面已经站满了排队的女知青和陪同的家人朋友。他们显然来了很久,不少人脸都冻红了,有的人眉毛上还凝聚着小水珠,可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都期盼地看着清河鸭门市部,神情中充满了向往。 余思雅被这情景吓了一跳。 得益于这个时代资讯的不发达,排队的知青和家人们都不认识她,让她能够从容不迫地挤进店里。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通知不是说八点半开始吗?”余思雅进门就问叶梅。 叶梅叹了口气:“七点半我来的时候外面就已经排了两三百个人吧,现在好像又多了一百多个人,哎,还不都是为了工作。” 这一刻,她越发庆幸自己当初是下乡到了红云公社,遇到了余思雅,不然搞不好她也是这排队女知青中的一员。 余思雅有些心惊,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工作对于这个时代年轻人的吸引力和重要性。 叹了口气,她吩咐叶梅:“这么冷的天,他们排队等了很久了,你安排两个职工提着暖水壶,拿着搪瓷缸子出去,挨个倒水给他们,让他们喝点热水暖一暖。” “诶,我这就去。”叶梅连忙点头,余总就是贴心热心。 为了能够早点结束排队,以免大家等太久。余思雅招来林红旗:“别让他们排在正门口,影响门市部生意,到侧面,仓库这里,开始面试。把这五百份简历发下去,给他们,以节省时间。” 林红旗点头,赶紧去办公室将简历抱了出来,走到最前面,招呼大家:“各位知青同志,就按照现在的排队顺序,跟我来,队伍不要乱,就保持着这个秩序。如果有乱插队和不遵守规矩者,一律取消面试资格。” 她领着女知青们到了一侧的仓库入口。 仓库的门已经打开了,余思雅搬了一张办公桌过来,坐在旁边,拿着钢笔,等着面试者上前。 林红旗简历一一发给了女知青们,然后在最前面主持秩序:“今天的面试由我们清河鸭集团的余总主持,只面这一次,面试结果今天下午四点公布,将张贴在大门口,大家面试完回家吃完饭休息一会儿过来就可以知道结果了。没面试上的同志们也不要灰心,我们清河鸭以后还会招工,大家都有机会。” 发表完简短的讲话,她让站最前面的女同志进去。 这个女同志大约三十来岁,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套洗得泛白的棉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余思雅温和地看着她:“坐。” 女同志坐下,紧张地将简历递给余思雅。余思雅扫了一眼名字:“洪丽华同志,你面前有一个本子和笔,写一段话吧。” 洪丽华愣了愣,她不是来应聘女工的吗?为什么要写字?但基于对干部的服从心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提起笔,开始写字。 余思雅观察了她两分钟,利落地在她的简历上做了记号,然后说道:“可以了,下午四点来看通知吧。” 洪丽华愣住了,她没想到她的面试这么简短,这么快就结束了。 林红旗在一旁微笑道:“下一位,洪丽华同志,你回去等消息吧。” 洪丽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感觉自己恐怕没希望。第二个进来的女同志打扮得要明艳得多,还擦了口红,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清河鸭的羽绒服,脚上踩着一双灰扑扑的皮鞋。这一身都值好几十块钱。 余思雅低头看了眼简历上的名字:“张剑英同志,你身上这套羽绒服是从咱们门市部买的吗?” 张剑英落落大方地说:“不是,这是我亲戚的衣服,我借来穿的,听说这是你们厂子主打的衣服,别说还挺暖和的,而且比棉袄更轻……” 余思雅微笑着看她侃侃而谈,等她说完后,微笑道:“好的,张剑英同志,你也回去等消息吧!” 张剑英也傻眼了,这个年轻的女干部不按常理出牌啊,前面洪丽华那个闷葫芦的面试两三分钟就算了,怎么到她这里也这么快呢? 张剑英有点不甘心,忍不住追问道:“余总,你对我印象怎么样?” 余思雅客观地评价道:“能言善道,准备工作充分,回去等消息吧。” 张剑英这才出去了,但她跟洪丽华一样,根本没有心思回家等消息,两人站在一边看后面面试的人。 很快她们就发现,余思雅面试的功夫特别快,每个都只有两三分钟,绝对不超过五分钟,进去一小会儿就出来了。而且出来的人分享经验也发现,她们根本不知道清河鸭的选拔标准是什么,因为余思雅就像跟每个人随便聊天一样,她跟每个人说话的内容几乎都不相同。 这可难住了她们,本来张剑英觉得自己胜算很高的,但现在她也没信心了。 这场面试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结束,期间余思雅只花几分钟啃了一个包子,喝了两口水,就接着面试。 说了大半天的话她的嗓子都有些哑了,林红旗和叶梅心疼极了:“余总,你休息一会儿吧,接下来的工作咱们来。” 余思雅没接这话,而是看着门市部外徘徊没走的知青们,叹气道:“先统计结果,然后将录取名单张贴出来吧,早点出结果,不管有没有被录取,也好让她们早点安心。” 她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执着和对工作的渴望。面试结束后,几乎没有人离去,都在外面等结果。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这么冷,她们已经在外面站了七八个小时了,明明知道现在不会有结果,但还是怕错过通知,不肯离开。 看着这些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女知青,余思雅心里有些难受,觉得很不是滋味。 “每份简历,我都做了不同的标记,你们按照标记整理出来,最多的那一沓就是录取的名单。”余思雅嘱咐道。 林红旗和叶梅赶紧将简历整理出来,然后发现竟然有四种不同的标记。 叶梅看着这些标记陷入了难题:“余总,这……除了被录取的名单,余下的简历怎么办?” 余思雅拿过余下的三种简历:“这一份是口才比较好的,先留着,既然要开服装厂就不可能一个门店,年后还要开服装门市二部,以后的销售人员就从这叠简历中选。还有这部分也可以纳入以后招工的名单中,如果招工不多,就直接通知这些简历中的女知青,让她们过来报道就行了,省时省力。至少这打叉的最后一叠,销毁了,这些人不予纳入招工后备名单中。” 打叉的简历并不多,就二十几份。这部分之所以落选,有的是外表不合格,余思雅也不要求她们穿多好看,穿打满了补丁的衣服都没关系,只要干净就行。可有几个女知青,衣服上沾满了乌黑的油渍,看起来脏兮兮的,来面试,连基本的整洁都做不到,不知道平时有多邋遢呢,这种人自然不能录取。 还有些是谈吐做事让人不喜,有的一上来就拍余思雅的马屁,话里全是奉承,还有的更直接,悄悄在简历中夹了钱,明晃晃地贿赂她。余思雅当时就气笑了,直接将简历推了回去,直到对方讪讪地把钱拿走了,她才接过简历。 这种做事风格她不喜,招女工,踏实肯干就行,脑子里太多的弯弯道道,以后进了厂子估计也不老实。她可不想招些隐患回去,所以自然剔除掉。 林红旗和叶梅各自拿了一半被录取的简历,挨个将名字抄了下来,最后一合计,人数多了。 林红旗苦恼地摸了摸鼻子:“余总,这些简历总共有321份!” “多了?”余思雅挑眉,她当时打分的时候,在心里综合六十分的都打了合格,将标准放得比较宽,也没数具体的数字,最后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以外。 叶梅重新将简历合拢,推到余思雅面前:“余总,要不要划掉21个人,距离四点还有十几分钟,来得及。” 余思雅摆手:“不用了,划哪个都为难,就招321人吧,多了就多了,咱们好好干,争取把厂子做大,以后别说了21人,就是多210人也能消化。她们都在等着,出去公布答案吧。” 叶梅和林红旗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感动。 她们拿着录取名单出来,拿着喇叭宣布道:“同志们,我们清河鸭的招工名单已经出来了,现在由我来给大家宣布答案,念到的人都是被录取的女工。过完年,正月初八那天统一到城郊的清河鸭服装厂报道。现在我宣布录取名单……” 每个被念到名字的女知青都忍不住哭了起来,整整十年,她们终于又能回到这座魂牵梦绕的城市了。当初下乡的时候,她们还是不知事,朝气蓬勃的少女,如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饱经风霜。好在,她们都能回来了,都即将开展新的生活!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落地,林红旗垂下了拿着名单的手,没念到名字的女知青都愣住了,一个个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默默地,无声地啜泣。 先前念到名字的女知青们都停止哭泣,同情地看着没被录取的女知青。只有她们清楚,这对她们意味着什么。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厂子里需要不了这么多的人,总有人会落选。 看到这些女知青那副绝望的样子,林红旗和叶梅也很难过。林红旗拿起喇叭安抚大家:“没录取的知青同志们也不要灰心,你们的资料已经进入了我们清河鸭的备选名单,下次招工,我们会优先考虑你们的,大家都还有机会。天气冷,都回去吧!” 说完这番话,她将录取名单张贴到了门外的墙上。 但这些话并不能安抚充满希望而来,最后却只剩绝望的女知青们。张剑英第一个不服,她站出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洪丽华都被录取了,我却不行,我哪里不如她?” 别的人,她不清楚,但洪丽华面试的时候,她亲眼看到的,那个余总都没跟洪丽华说几句话,凭什么洪丽华就能被录取,她不能? 有了她带头,好几个落选的女知青站出来质疑这个招工的公平性。反正她们都被落选了,也不怕得罪清河鸭。 听到这话,林红旗和叶梅都有些无措,因为这是余总选的,具体什么标准她们也不清楚。 就在她们发愣的这会儿功夫,余思雅走了出来,接过林红旗手里的喇叭,目光冷淡地扫过几个抗议的女知青:“想知道答案?很简单,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多久没洗了?衣服上的污渍都黑了,指甲缝里也黑乎乎的,连基本的整洁都做不到,可见你平日里有多懒散。我相信,没有人愿意跟不爱卫生的人做同事做室友!还有你,最后一个过来的,写字的时候手上的速度明显不快,手脚不利索,还最后一个过来面试,你说你工作很积极,有人信吗?同等条件下,你不被淘汰,那淘汰谁?……” 一连点了好几个人,说得这些人哑口无言,余思雅才缓缓地说:“我们清河鸭能够从一个贷款三百块钱起步,短短三年就发展成为一个千人大厂,靠的是每个员工的踏实肯干,勤奋努力。清河鸭不养闲人,你们本身资质不佳,做事还懒懒散散,没被录取有什么稀奇的吗?” 在她强势的气势下,没人敢再发出质疑的声音,即便有女知青不满,也垂下了头。 只有张剑英还是不服气:“余总,那我呢,我可没她们那些问题,还排在第二,属于最早来的那批人,四点就过来排队了,为什么我没被录取?这不公平!” 余思雅看着她,笑了:“你啊,很简单,我看你对美有一定的追求,审美也还不错,嘴巴挺利索的,胆子大,能说会道,所以有另外的安排,回去等消息吧。” 什么意思?余总是夸她吧? 张剑英诧异地看着余思雅,目光里带着不解。 余思雅没理她,拿起喇叭说:“这次真正被淘汰的只有28人,这些人要么是做事不积极,邋遢不修边幅,要么是品行不端。其他暂时没录取的人,以后都还有机会进入我们清河鸭工作,请大家保证自己简历上留的地址通讯畅通。如果不确定地址的,可以过来修改,重新留下地址,以免我们清河鸭有了新的工作岗位,没法通知到你们!” 没录取的一百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高兴坏了,虽然现在没录取,但多少有个机会啊。而且看余总对张剑英的评价,说不定新工作更好呢。 看到了新的希望,大家一扫沮丧,赶紧上前重新留下地址,有的不放心,还留了个备用地址,临走时,拽着林红旗哀求:“同志,要是一个地址我没有回信,你们记得给第二个地址也写封信过去啊,邮票信封钱我后面补上。” 林红旗一一安抚她们:“好的,你们放心,我们会尽量通知到大家。时间不早了,大家今天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女知青都打发了回去,林红旗长长地出了口气:“真累啊,哎,咱们这么努力,还是有这么多的人没工作。” 说起这个,店里的几个售货员神色都有些黯然。他们是有了工作,可他们还有很多朋友、同学、亲人在乡下,只能说世道艰难。 余思雅也心有戚戚焉。今天这场招工,让她深刻地意识到了,工作在这个时代对普通人来说有多么珍贵。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工作机会,大冬天的,半夜他们都能过来排队。 而这只是最普通的女工,流水线上的工作,放到四十年后,都没多少人愿意去干的工作,可在这个年代,却又无数的人挤破了头想进去。说到底,还是这会儿咱们国家的经济太落后了,这个问题,只有发展能解决,经济发展了,产生更多的就业岗位,大家才有选择的空间,不至于为了一个最基层的工人岗位抢破头。 清河鸭虽然发展迅速,但到底是根基浅薄,没办法在短期内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帮助到更多的人。 短期内想要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还得靠政府。 余思雅整整琢磨了一天,决定去找高市长。 她去得不巧,到年底了高市长会很多,忙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有空见她。 “小余同志,久等了,让你等了整整一个上午,先坐吧,许秘书安排人去打饭了,一会儿咱们边吃饭边说事情。”高市长和和气气地说道。 许秘书在一旁补充道:“余总,高市长下午一点还有个会,没多少时间,还请见谅。” 余思雅连忙表示理解:“是我唐突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来找高市长,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市长摆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对了,小余同志,前几天我听说你们羽绒服厂要招三百名知青,确定了吗?” 余思雅连忙笑道:“已经面试完了,总共招了321名女知青,还有6名预备售货员,等过完年,咱们服装店二门市部开起来,再通知她们到岗。” 高市长挺意外:“你们这工作效率很高嘛,才听说没多久,人就招好了。只是这过完年,天气暖和起来,大家穿不着羽绒服了,你们厂子招这么多人没问题吗?” 余思雅含笑解释:“高市长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了,经过厂里领导干部研究讨论,咱们决定将羽绒服厂转型为服装厂,冬季主要生产羽绒服,其他季节则生产当季的服装。咱们的机器、厂房和工人都是现成的,这个转型并不困难。” 高市长赞许地点头:“还是你们年轻同志脑子灵活,这个办法好,希望你们的服装厂能够越做越大。” 余思雅抿唇笑了笑:“高市长过誉了,咱们也只是为了让厂子能生存下去,总不能夏天厂子就不开工了,大半年空闲着吧。对了,高市长,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高市长明白这才是余思雅等了他半天的重头戏,正色道:“你说。” 余思雅惆怅地叹了口气:“高市长,这次招工,我们已经将性别和年龄都限定了,缩小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但还是收到了差不多两千份简历,最后选了五百人进入面试。这些女知青们明明知道我们门市部八点开门,可半夜三四点就有人到门市部门口排队了,面试完知道下午四点才出结果,这些人也不肯离去,一直在外面守着,就为了等一个答案。她们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淘汰了一百多人,我这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她们听到被淘汰了,抱着头在我们店外无声地哭泣,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受。”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睛都红了。 高市长虽然没看到那个场景,但随着云南知青运动的发展,更多的知青现状被披露出来,高市长也很清楚,大部分知青的现状都很艰难。说句不中听的,能够到清河鸭面试的这部分知青都算处境比较好的了,更差的那部分,穷得连回城的路费都凑不齐,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而且这几年,知青的自杀率也在攀升,如果不是到了绝境,看不到希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又怎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这件事,哪怕是高市长也无能为力,他叹气道:“小余同志,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相信咱们的国家,咱们的党会给知青们一个积极的反馈,你不要着急,要对咱们的国家有信心,更困难的时候咱们都走过来了。” 余思雅比高市长更清楚,回城的大门很快就会敞开,但这并不意味着苦难的结束。那些没有着落的知青拖着病体回城,跟父母兄弟姐妹侄子侄女挤在三四十平米的小屋里,没有工作,无以为生,短暂的愧疚和心疼过后,迎来的只会是争吵和各种社会问题。 还是那句话,只有发展,让每个人都有工作,都能通过劳动吃饱饭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余思雅坚定地点头:“高市长,我相信你说的。但我想,咱们作为国家干部,党的一份子,能不能做点什么,即便不能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但能帮助到一部分同志也是好的,你说是不是?” 高市长明白了,余思雅心里这是有了什么想法。他认真地看着她:“小余同志,有什么点子,你尽管说。” 得了他这句准话,余思雅心里稍稍有底,说出了酝酿已久的主意:“高市长,我是想我们清河鸭跟省城铁路局的合作能不能推广到全省。如果c省铁路局愿意出面,那这个希望就大多了,我调查过,咱们省总共有11个城市通铁路,其他 10个铁路局虽然不如省城铁路局规模大,但挡不住数量多啊。如果这10个铁路局都能够在火车上售卖我们清河鸭食品,将能增加上千个工作岗位,既方便了旅客,又能给铁路局增收,还能带动我们清河鸭的发展,咱们清河鸭的出货量大了,自然也要招更多的工人,这样总计下来,能创造一两千的工作岗位,一举三得,三方获益!” 余思雅一直在想怎么扩大规模,跟铁路局合作无疑是个很好的方案,但一个铁路局一个铁路局的找过去太麻烦不说,关键是效率很低。各地方铁路局肯定要先开会商量,然后做决议,接着再试探性的在火车上卖货,最后大规模推广。这样全省11个铁路局都实现跟清河鸭的合作,没个一年不可能搞定,太慢了,但如果说服了c省铁路局,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效率将能大大地提高。 更关键是,清河鸭的食品销量将会在短时间内翻倍,甚至两倍三倍,这不光直接带动清河鸭食品加工厂的快速扩张,而且还能带动清河鸭养殖业和饲料厂的发展。 从长远来看,这效益远不止账面上那点收益。更重要的是,可以将清河鸭的影响力从c省向周边省市扩散,为清河鸭下一步开拓市场打下坚实的基础。 高市长不清楚余思雅心里的小九九,但有一点很吸引他,就是余思雅所说的一次性创造上千个工作岗位。 只是这些工作岗位跟省城没多大关系,但作为一名有责任感的干部,高市长思考了两分钟后说道:“小余同志,你这脑子和胸襟,我实在是佩服。这样吧,我先找个机会跟省铁路局的吴书记通个风,给你争取一个见面的机会。你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说服吴书记。” 高市长这么容易就答应牵线了,余思雅欣喜若狂,连忙感激地说:“谢谢高市长,你放心,我这就回去做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详陈利弊,一定要说服吴书记!” 118 118 得了高市长的承诺, 余思雅回去就开始做详细的计划书。 其实做这个特别简单,因为前面已经有了省城铁路局和宜市铁路局的成功案例在前, 清河鸭这边每个月的出货数据她也有, 要讲述这个合作的可行性和所带来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这有明晃晃的成功案例摆在面前。 做好后,余思雅又反复修改了几遍, 确认没有问题后将计划书收了起来。琢磨了许久, 她觉得光把希望寄托在高市长那边也不大妥,高市长跟省铁路局可是两个不同的系统, 还是应该找个同系统的人使使劲儿更保险。 余思雅第一个就想到了唐局长。 省城铁路局是c省11个铁路局中规模最大的, 也是全省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对外窗口, 其在c省铁路局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更巧的是, 唐局长正好是她的老熟人。她当初提议唐局长在火车上设售货员这一岗位, 可是帮助省城铁路局解决了职工子弟的就业问题, 唐局长正好欠她个人情,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余思雅当即换了身衣服, 直接去省城铁路局找唐局长。 唐局长见到她挺意外的:“今天刮了什么风, 把余总你这个大忙人给刮来了, 快请坐, 我这里只有乌龙茶, 可以吗?” 自从大半年前谈合作的时候两人接触比较多,到谈妥后, 两人就几乎没什么往来了, 事情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办。 余思雅坐下笑着说:“唐局长太客气了, 喝什么都行。这不很久没看到你了吗?正好放寒假了,过来找你串串门。” 唐局长放下杯子, 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这个大忙人哪有空找我闲聊,说吧,什么事?” 最近清河鸭可是风头大盛,还搞了什么羽绒服,他媳妇儿就去买了一件回来,穿着说比棉袄还暖和,准备过年再买一件。这个时候,余思雅哪有空找他闲聊啊,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唐局长你这双眼睛。是这样的,我昨天查账,发现你们铁路局这大半年以来进货数量稳步增长,这两个月又创了新高,恭喜唐局长。”余思雅含笑说道。 唐局长乐呵呵地说:“咱们卖得多,你们厂子不也赚得多吗?同喜同喜。” 上个月清河鸭又火了一把,都登上了人民日报,他们的售货员直接将报纸放在推车上,在火车上大肆宣传这个事,自然引得更多的旅客愿意为清河鸭掏腰包,最近的销量又上涨了一波。这小小的一个清河鸭食品倒是为他们铁路局创造了不少效益,这是唐局长始料未及的。 余思雅含笑道:“同喜,唐局长,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唐局长有些诧异,挑了挑眉:“哦,什么事,你说。” 余思雅放下了杯子:“唐局长,咱们跟你们铁路局和宜市铁路局合作已经初步出了一些成效,证明咱们这条路行得通。所以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将咱们跟你们两个铁路局的经验推广到全省其他铁路局,这样也能帮助其他兄弟单位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唐局长,你说是不是?” 唐局长有点意外,犹豫了一些,滑不溜秋地说:“余总这想法挺好的,不过我们跟其他铁路局是兄弟单位,我也做不了他们的主啊。”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唐局长放心,我让你帮的忙对你们铁路局来说不难。到年底了,你们总要把这一年的成绩向上面汇报吧,唐局长,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将在火车上兜售我们清河鸭产品这个事单独例出来,我想这也是省城铁路局今年取得的显著成就,不但创造了几百个岗位,帮助职工解决了就业问题,还吸纳了一部分社会闲散人员,帮政府减轻了负担,同时创造了一定的经济效益。如此亮眼的成绩单独汇报也不为过吧!” 唐局长听到这里明白了,余思雅这次不准备走基层路线,而是打算从上层打通这个关节。这无疑是个省时省力的决定,要挨个说服其他10个铁路局就得一个一个地去拜访,每个地方铁路局的行事风格都不同,但要是打通了c省铁路局,那这个事就简单了,只要上面一纸文书下来,下面的铁路局都会照着办。 不过省级单位的大门可不像他们这种地方部门那么好进。唐局长低咳了一声,问道:“余总还有其他安排吗?” 余思雅笑着说:“唐局长,实不相瞒,前两天我找了高市长,拜托他替我引荐一下吴书记,他说安排好了通知我。为了确保这个事情的万无一失,所以我想请唐局长帮我这个忙,这件事对省城铁路局也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如果我后面说服了吴书记,省城铁路局肯定会做为标杆,示范单位,让其他铁路局来学习。我知道,唐局长不是在乎名利的人,但大家都是铁路人,都不容易,其他铁路局也面临着职工子弟就业困难的问题,唐局长你人这么好,肯定也想拉兄弟单位一把的。” 这高帽子戴得唐局长都不好意思拒绝了。不过打动他的还是高市长已经答应出面牵线这个事。 铁路局这个事办成了,对高市长没什么好处,因为创造的就业岗位和经济效益都分散到其他县市了,对省城的经济也就业没有任何的帮助。但高市长仍然愿意牵这个线,足以说明他对余思雅的重视。 余思雅才21岁就走到了这一步,几乎快跟他们这些大单位的老干部平起平坐了,假以时日,取得更大的成就应该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唐局长有心跟她交好,加上这件事对他们铁路局确实有益无害,所以综合权衡后,唐局长很痛快地答应了。 “余总,咱们老朋友了,你难得找我帮个忙,我当然得帮,只是让我提交一份年终总结上去就行了吗?”唐局长一副好商量的样子。 余思雅赶紧说道:“够了,唐局长这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不过我也不知道高市长那边什么时候安排好,你们这里的成绩早点递交上去,回头我找吴书记,也更有说服力,所以能不能麻烦唐局长你们这边稍微快一点?” 这个并不难,因为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每个单位都要做年终总结,没成绩的努力将账目做得相对好看一点点,免得太丢人挨批评,有成绩的还不得使劲儿让自己露头,争取赢得上面的表扬和支持。 省城铁路局的年终总结也已经做好了,不过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稍微调整一下,重点突出今年新增的岗位和经济效益。 虽然不难,但唐局长还是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催一催,让他们尽快将报告递交上去。” 余思雅连忙感激地说:“那可真是太谢谢唐局长了,以后有用得着我余思雅的地方,唐局长尽管说。” 唐局长摆手:“余总太客气了,咱们老朋友,说这些。我一会儿就安排秘书去催一催,你放心,一定会赶在吴书记见你之前将事情安排好。” 余思雅又表达了一番感谢才起身告辞。 三天后,高市长那边终于传了信过来,让余思雅第二天去市政府,吴书记在那边开个会,会后会去高市长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可以挤出半小时给她。 总算等来了好消息,余思雅赶紧收拾起来,先将计划书再看了一遍,简单地修改了一下,然后将明天要穿的衣服也找出来,务必要给吴书记留个好印象。 次日上午九点,余思雅就到了市政府等着。 这个会说是开到十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等到了十点一刻,高市长才带着吴书记回办公室。 吴书记的年纪比高市长还大一些,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褶子很多,眼睛下方还有很多老年斑,但一双眼睛矍铄有神。 看到他们进来,余思雅赶紧站了起来,主动打招呼:“高市长,这位就是吴书记吧,两位领导好,打扰了,我是清河鸭集团的余思雅。” 吴书记的目光在余思雅身上停留了几秒,笑道:“小高啊,这就是你要给我介绍的小同志?挺年轻的嘛,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高市长笑了:“吴叔,坐下说吧。你可别看小余同志年轻,这可是个有想法有理想又有行动力的下一代接班人!” 听到两人的称呼,余思雅有些讶异,难怪高市长能一口答应帮她引荐呢,原来两人私交很不错。那有高市长在一旁说项,这件事成功的几率更大了。 高市长带着吴书记坐下,然后招呼余思雅:“小余同志坐下说话,站着干什么,你的提议我已经跟吴书记提过了,计划书呢,带来了吗?” “带来了。”余思雅连忙从包里拿出计划书,双手递了过去。 高市长接过计划书,递给了吴书记:“吴叔,你看看。” 吴书记接过计划书,翻开阅读起来,他的速度非常慢,十分钟才翻了一页,余思雅非常庆幸自己做计划书喜欢直奔主题,省了许多不必要的官话套话,只做了三页。不然要是弄个洋洋洒洒一二十页出来,吴书记还不得看到下午啊。 吴书记专心看计划书,余思雅跟高市长就没事干了。 高市长随意地问道:“小余同志,你们厂子今年的效益统计出来了吗?” 余思雅摇头:“最近这两个月单子比较多,会计还在统计中,不过应该快了。” 高市长点头:“那你得回辰山县一趟了?”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年前肯定得回去一趟。” 如果不是为了等高市长的消息,她早回去了。目前城里的门市部和厂子运转都很顺利,也不需要她太操心了。倒是乡下养殖场和饲料厂那边,她都一两个月没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高市长记起上次去走访的事:“你们厂子那个猪饲料弄得怎么样了?按照当时那个喂法,猪应该要出栏了吧?” “差不多吧,我过两天回去应该就有结果了,回头我把试验数据整理一份,让高市长你过目。”余思雅赶紧趁机说道。饲料要向外推广,少不了需要政府帮忙,因为目前养猪主要还是各大国营养猪场,当然社员也有养猪的,但他们可舍不得花钱买饲料,都是老菜叶子汤汤水水红薯猪草喂猪。所以还是只有养猪场才是他们饲料厂的大客户。 高市长很高兴:“好,我等你们的试验数据,要真成功了,能缩短生猪一半的养殖时间,那咱们家家户户吃上肉也不是梦了。” “什么肉?清河鸭还养猪吗?”吴书记看完了计划书,放下后问道。 高市长解释:“没有,是他们建了个饲料厂,在研发猪饲料,这种饲料能促进生猪生长,缩短养殖时间。” 吴书记点头:“这样啊,那倒是个好事。小余同志,你这份报告我看完了,听说你们78年3月份就跟省城铁路局方面有了这方面的合作?” 余思雅落落大方地表示:“对,吴书记你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们两个单位有合作,还有隔壁省的宜市铁路局也跟咱们省达成了合作意向。这是两个铁路局的订货清单和初步的毛利估算,可能不大准确,但两个铁路局多养三四百号人肯定没问题,还有盈余。” 余思雅将销售数据和自己计算的毛利一并递给了吴书记。 吴书记接过看了看,然后从包里拿出了另外一份资料,余思雅眼尖,发现是省城铁路局的年终报告,她赶紧收回目光,装作没看见。 吴书记拿出省城铁路局的报告,将两个数据做了对比,然后笑道:“小余同志数学一定很好,你估算的毛利跟省城铁路局年终报告里的数据相差不远。省城铁路局的成绩,咱们c省铁路局也有目共睹,高市长也跟我说了,你这提议的初衷。年轻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还不忘扶助弱小,带动其他单位发展,值得咱们很多老同志学习啊。你的这份计划书我拿走了,回头铁路局开过会后再给你答复。” 余思雅没想到她先前准备好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幸亏她提前找了唐局长,让他帮忙吹了风。不过就目前来看,吴书记对这个计划应该是不反对的,那他们还是有机会。 她连忙表态:“吴书记过奖了,都是领导们支持。希望吴书记能认真考虑我们清河鸭的提议,这肯定是一件对各铁路局,对我们清河鸭都没坏处的事。” 吴书记笑着站了起来,和气地说:“小同志别紧张,你们厂子的事迹我都清楚,你要对你们单位有信心嘛。” 话说到这份上,余思雅也不好再多说了,免得太急切,适得其反。 她跟高市长一起将吴书记送了出去。 等吴书记坐上车子走后,余思雅收起忐忑不安的心,感激地说:“高市长,这件事劳烦你费心了。” 高市长摆手:“都是为人民服务。你也不用担心,吴书记这个人特别实诚,他要是不考虑这个事就会当面拒绝你,他说考虑就是认真考虑。他也是很看好你这个计划,不然今天不会特意抽空过来跟你见面。他一会儿还有个会,所以没法跟你长谈。” 听高市长这么说,余思雅心安了不少:“谢谢高市长,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听说你下午还有会,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等我从乡下回来,再去给高市长你拜年!” 高市长含笑点头:“成,有了好消息我让许秘书通知你。” 辞别了高市长,余思雅回了家,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件事暂时放下了。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成不成也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如果不成,她再抽空挨个拜访其他铁路局呗,也就是麻烦点,慢一点,但总能打开局面。 省城这边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她准备次日就回乡下一趟,走之前,得先将家里的三个孩子安排好。沈红英和余香香还有半年高考,两人最近沉浸在学习中,哪怕是寒假也没放松,整天都是看书做题讨论,不用她操心,余思雅主要操心的还是沈建东。 差不多半个月没怎么管他了,也不知道他的生意怎么样了。余思雅去了租的房子那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机器嗡嗡嗡地转动声,她推开门进去,看到沈建东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在机器前忙活。 “怎么就你一个人,熊子呢?”余思雅环顾了一周,没找到人,有点奇怪。 沈建东朝侧面的房间努了努嘴:“里面呢!” 余思雅走过去,看到隔壁房间里坐了一群半大的小孩,熟练地在装瓜子,熊子在一边清点数目。 余思雅退了出去,问沈建东:“找了小孩帮忙装瓜子?” 沈建东嘿嘿笑着说:“这不是忙不过来吗?反正小孩子们放寒假了也没事干,就让他们过来帮忙,装一天瓜子,我给他们一块钱,还送一包瓜子给他们吃。我小时候要有这工作啊,绝对天天去。” 余思雅想了一下,虽然对他用童工的行为不赞同,但此一时彼一时,就如沈建东所说,他小时候要能有这样的活干,放假期间挣点零花钱,他也乐意。想必对这些物质匮乏的孩子来说,这也是个极好的活了,她要真强制干涉沈建东,搞不好还适得其反。 “那你也别用年龄太小的孩子,他们要是干不了就别勉强,把钱结算给他们,让他们回家。”余思雅叮嘱道。 沈建东点头:“嫂子,你放心吧,我们用的都是12岁以上的孩子,自愿原则,干一天结一天的钱,不想干了,明天不来就是,我也不勉强。他们都怕我不要他们,这巷子里有好些婶子婆婆听说了这个工钱,都想来干咱们这活呢!” 好吧,想起那天知青招工的情景,余思雅便明白沈建东这个活为什么能这么抢手了。她没再说这个:“你这生意还顺利吧?” 提起生意,沈建东眉飞色舞的:“嫂子,咱们的瓜子最畅销了,这要过年了,好多人买瓜子。听说了咱们瓜子的名号,不止老陈、卷毛,还有其他小贩也过来我这里批瓜子呢!” “那挺好,不过你少招点人,工人数量给我控制在个位数以内,做买卖低调点,赚钱了也别声张,知道吗?”余思雅不放心地叮嘱道。 虽然现在改革开放的东风已经吹了起来,但下面的政策没开放那么快,要把步子卖得太大了,招来人的嫉妒,搞不好也会出一些问题。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低调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经过上一回的经验教训,沈建东这次已经成熟了许多,老老实实地点头,还瞧了瞧周围,见没人,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不离身的存折,塞到了余思雅手里:“嫂子,这是我这段时间挣的钱,交给你保管。” 余思雅低头看了眼数字,吓了一跳,整整两万块,这才半个月啊。不过这个数字只是销售额,不是纯利润,因为瓜子的钱以前已经付了,但这个销售额也不小了。 她将存折收了起来:“你怎么把这东西带身上,我给你放家里,要用你跟我说。” 沈建东点头:“嫂子你就放心吧,我有数的,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了,你放心地回乡下吧。” 他确实比以前稳重了许多,再说余思雅也只回去几天,没什么不放心的,便叮咛道:“好,如果家里有什么急事找我,你去门市部打电话回养殖场。” 交代好了三个孩子看好家,翌日,余思雅就坐上了养殖场送货的汽车返回养殖场。 回去的第一件事余思雅就是问财务:“楚玉涛和杨会计将今年的收支数据统计出来了吗?” 小李赶紧将她带去办公室:“快了,他们都忙活了一个星期了。” 余思雅走进去,发现两人的办公桌上都摆满了小山一样的账本,旁边还摆着算盘,在不停地算账记录数据。 哎,还是太忙了,连计算器都没有,靠打算盘算账,光说这速度怎么快得起来。而且人员也不够,一千多人的厂子,七八位数的收支,好几个厂子的账目,让他们两个人来算,还是慢了一些。 余思雅对小李说:“李厂长,乡下和城里各自再招一个会计,乡下这边你来安排,城里我让林红旗去招聘。” 小李忙点头:“好的,我明白了。余总,你要看看近期养殖场和加工厂的工作情况吗?” 余思雅点头:“给我送到办公室来吧。” 她回到办公室看了半天的资料,看得晕头转向,不过也对养殖场和加工厂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这段时间出货量太大,加工厂那边的库存已经接近告罄了,明年将生产提上来,还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然生产跟不上,一切扩张都是空谈。 看完了数据,余思雅揉了揉眉心,拿起电话给冯主席打了过去:“冯主席,是我,余思雅,对,我回红云公社了,有个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咱们县,除了清河鸭养殖场,其余20个养殖场的规模目前达到了多少?” 冯主席也知道最近清河鸭食品的出货量很大,优点供不应求的趋势,忙说:“你等一下,我找资料。” 过了两分钟,他给余思雅打了过去:“经过十月的动员,目前各养殖场的鸭子养殖数量总计约有11万只左右。咱们县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养鸭大县了,听说梅书记去市里汇报工作,这个事还惊动了市里。” 余思雅不关心后者,她只操心另外一件事:“冯主席,能不能动员各养殖场进一步扩大规模?” 冯主席吃了一惊:“余总,咱们县一年的养鸭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六十万只,甚至更多,你确定还要扩大规模?” 说实话,这规模扩大得他心惊胆战的。辰山县养殖基地成立还不到一年,目前养鸭的规模就已经达到了这个惊人的数字,再扩,那明年铁定奔百万去了。 冯主席也是集团的干部,余思雅跟他透了个底:“我找了省铁路局,希望将咱们的食品推广到全省其他10个铁路局,这个事情一旦成了,清河鸭食品每个月的出货量很可能要翻倍,咱们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冯主席倒吸了一口凉气。铁路局的威力有多大,他很清楚,光是省城铁路局和宜市铁路局,每个月就要给他们贡献一两百万的销售额。要再来十个铁路局,哪怕不如这两个铁路局的规模大,但架不住量大啊,算下来肯定要超过这两个铁路局的需求量。 “我明白了,正好他们这些养殖场也尝到了甜头,咱们清河鸭集团设立一个鼓励奖吧,将这些养殖场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会,给前三名发个奖状,公开表扬一下,然后趁机公布前三名养殖场的销售额,刺激刺激其他的养殖场。余总,你看这主意怎么样?” 果然,冯主席就是适合搞这个。余思雅简直对他这个主意佩服得五体投地:“冯主席,你这主意好,这样吧,正好咱们集团也要开总结大会。你将他们请过来,就说咱们准备开个表彰大会,并请大家一起聚聚餐,联络感情。” 要搞就搞大一点,顺便把清河鸭集团的业绩也亮出来刺激刺激他们,就不信他们看到清河鸭赚了这么多钱,还能无动于衷。 “好,那我去安排了,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冯主席高兴地问道。 余思雅盘算了一下说:“就定大后天吧,职工大会也是那一天。” 约定好了时间,次日余思雅便去饲料厂考察情况。 饲料厂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又热闹了许多,厂子里新添了十几台机器,产量达到了一天十几吨的成绩,饲料的出厂量也在稳步增长中,目前已趋近于收支平衡。只要明年各大养殖场进一步扩大规模,对饲料的需求提上去,饲料厂第一季度应该就能实现盈利。 不过最让余思雅欣喜的还是猪饲料的进展。经过试验,养殖场喂养饲料的四头肥猪已经长到了两百来斤一头,完全可以杀了,另外四头喂养鸭饲料的也有一百六七十斤,一样可以宰了。 这说明猪饲料的配方是切实可行的。 看完了生猪,余思雅直接去找贺中华教授,结果实验里却没有人。 余思雅有些疑惑,问其他工作人员:“贺教授呢?” “贺教授这几天请假,回去休息了。”施立平轻声说道。 余思雅优点疑惑:“他身体不舒服吗?看医生没有?”现在贺教授可是他们饲料厂的镇厂之宝,容不得有闪失。 施立平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声说:“那个……贺教授的爱人怀孕了?” 余思雅吃了一惊:“多久了?” “刚查出来没多久。”施立平跟余思雅讨论这个还是有点不自在。 那就棘手了,也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准不准备要这个孩子。犹豫了一下,余思雅说:“一会儿我跟你去探望探望贺教授夫妻。” 她让林红旗回去准备了一些营养品,然后跟施立平一块儿去了饲料厂后面的小院。 冬天到了,小院里的花花草草枯萎了,但清理得很干净整洁,小院的一角还弄了个竹编的鸡笼,养了两只鸡,屋檐下多了一些本地的竹编木制家具,房梁上还挂着一排金黄的玉米棒子,看起来多了些生活气息。 几个月不见,贺教授夫妻俩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他妻林淑子甚至还冲余思雅笑了笑,不像以前那么怕见生人了。 贺教授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你回屋歇着吧,别累着了。” 林淑腼腆地笑了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轻轻进了屋。 余思雅将手里的礼品送了过去:“贺教授,我带了两袋麦乳精回来,给阿姨补补身体。” 这句一出,贺教授就明白她应该是知道了,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你……你都听说了啊?” 余思雅点头,开门见山:“对,贺教授你有什么打算?乡下的医疗条件并不好。” 而且林淑四十来岁了,算是高龄产妇,不管要不要这个孩子,都应该从长计议,早做打算。虽然从余思雅的内心来说,她肯定不希望放贺教授这个人才走,但如果贺教授为了妻儿要走,她也不打算拦着。 贺教授犹豫了许久说:“我们打算将孩子生下来。我跟阿淑在国内都没什么亲人了,我又比她大了十来岁,如果我先走了,没个孩子,她一个人怎么办?不管男孩女孩,有个孩子也有个念想,也有人照顾她。” 余思雅猜到了,他们有过孩子又失去了,承受了丧子之痛,如今又有孩子来了,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多半是舍不得打掉孩子的。 “那贺教授你们打算回城吗?”余思雅直白地问道。城里的医疗条件更好,红云公社就一个卫生院,里面的医生都找不出一个科班出生,念过大学的,很多都是赤脚医生,而且没什么药。平时也就能治个感冒头痛的小病,其他病只能去县里。乡下人得了病,很多都是熬过去的,实在忍不了了就去卫生院开点止痛的药,很多得了比较严重的病的人只能等死,至于生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家里生的,只有难产才会送去县里,这就是乡下医疗的现状。 贺教授脸上浮现出为难和愧疚的表情:“阿淑很喜欢这里,这里平静安宁,在这里半年,她的状况好多了。只是我担心她的身体,余总,对不起,来了没多久就要走,如果你愿意,等阿淑生了孩子,我们再回来。” 余思雅想了一下说:“贺教授,你最担心的是医疗问题对吧?不着急,等过完年后再说,如果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你。对了,后天上午九点,在养殖场那边开职工大会,贺教授你也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相信我,来了你不会后悔的。” 贺教授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余思雅又问:“贺教授,猪饲料的配方成熟了吗?明年能不能投入市场?” 提起工作,贺教授撇去杂念,认真地说:“这个配方可以投入市场,不过还有改进的空间。” “那好,过完年,咱们饲料厂开始生产猪饲料,改进配方的事情要麻烦你们了。”余思雅站了起来,“今天就不打扰贺教授和林阿姨了,我先回去了。” 贺教授搓了搓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将余思雅和施立平送出了小院。 出去后,余思雅笑着说:“贺教授的脾气好像好多了,平和了许多。” 施立平也有这种感觉:“可能是要做父亲的缘故吧。” 那这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余思雅含笑点头:“施厂长,不用送我了,后天的会,你通知大家。” 回到了养殖场,余思雅琢磨了一下,拿起电话打给了梅书记,猪饲料也是个新鲜玩意儿,他们没有养猪场,没法先做出示范效应,那得找县里的养猪场,这个事通过梅书记来办最好不过。 梅书记接起了电话很意外:“小余同志,你回来了,我还说让小胡给你打电话,让你过两天回来参加全县的工作总结大会呢!” “过两天?是大后天吗?”余思雅先问清楚。 梅书记笑着说:“对,大后天。” “那正好,梅书记,后天我们集团要开总结大会和表彰大会。我想请梅书记来给咱们的同志颁奖,鼓励鼓励大家。”余思雅脑子一动,笑着说道。 各养殖场的负责人基本上都是公社书记,梅书记的夸奖对他们来说跟打鸡血没差了。有了梅书记出面,不用她跟冯主席喊破天,这些人为了在县里冒头也会拼命养鸭子,她也不愁下一年的产能了。 清河鸭是今年全县风头最盛的企业,也是今年县里面的纳税大户,还算是梅书记的嫡系,余思雅这个要求不过分,梅书记自然要支持。 “好的,我让小胡安排一下时间。”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复,余思雅高兴极了:“谢谢梅书记对咱们工作的大力支持,你放心,咱们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梅书记没把这话太放在心上:“你们厂子发展得这么好,我相信你们。” 余思雅笑了笑没多说,梅书记来就知道惊喜有多大了。 119 119 1979年1月24日,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清河鸭养殖场锣鼓喧天, 空旷的厂房外搭建了一个十来平米的高台, 下方整齐地摆放着条凳,最前面一排是木椅子。 高台背后贴着一排红色的毛笔大字,上面写着“清河鸭集团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几个字。 小李和马冬云一起安排工人们将会场布置好:“速度快一点, 一会儿领导们就要来了。” 最先来的是各开了养殖场的书记, 余思雅和冯主席、王书记亲自在外面迎接他们。 “,曲书记, 钱书记……里面请, 先坐一会儿喝个茶, 九点咱们的会就正式开始了。” 王书记主动将这些人往里面请。 但钱书记几个滑头不肯走, 杵在门口问余思雅:“余总, 梅书记什么时候来啊?” 余思雅笑着说:“怎么, 钱书记要跟我一块儿在门口迎接梅书记吗?那就辛苦钱书记了!” 钱书记知道梅书记不待见他,才不去讨这个嫌呢,连忙摆手:“我就问问, 这哪能在门口妨碍你们的工作呢, 走了走了, 王书记跟咱们说说你们红云公社……” 见状, 冯主席不由摇头:“这老钱, 都快要退休的人了,心眼子还这么多。” 余思雅笑了笑没说话, 钱书记在她面前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她也懒得理会他。 两人继续接待客人。 除了各公社的书记, 饲料厂的职工也全过来了,小李和马冬云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区域, 将这些人领过去,安置好。 八点三刻,距大会召开的时间很近了,梅书记的小汽车总算出现在了视野中,余思雅和冯主席连忙迎了上去。 等车停稳,冯主席上前拉开了后座的门,热情地说:“梅书记,感谢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指导咱们清河鸭的工作。” 梅书记瞥了他一眼:“冯主席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清河鸭给我们县长脸,我这个书记该来的。我没迟到吧?”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还有十分钟大会才正式开始呢,梅书记来早了。梅书记、胡秘书这边请!” 余思雅带着两位贵客进去,冯主席继续留在门口迎接还未到的客人。 到了会场,余思雅将梅书记和胡秘书安置好,又寒暄了两句,见时间差不多了,才笑道:“梅书记,你坐一会儿,大会马上开始,我先去准备准备。” 梅书记点头:“你去忙吧,有小王在,我正好了解了解你们红云公社这一年的成绩。” 余思雅给王书记递了个眼色,让他好好招待梅书记,便去准备开会的事宜了。 差一分钟到九点,余思雅拿着喇叭和稿子走上了主席台,微笑着说:“谢谢大家特意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清河鸭的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在这里我向大家表示诚挚的感谢!” 说完,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然后站直身,看了一眼稿子,笑道:“今天天气比较冷,我也就长话短说,直接切入正题了。咱们今天的活动主要分为两块,一块是年终总结,总结过去一年的收获,另一块是表彰各位在过去一年中所做出的贡献!” 刻意停顿了几秒,余思雅清了清嗓子:“咱们先说第一块,年终总结。过去的一年对我们清河鸭集团来说是丰收的一年,咱们集团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业务得到了大大的拓展,先后开了饲料厂、羽绒服厂以及两个门市部,员工也由去年的四百多人发展到如今的一千三百人!销售额,今年首度突破一千万元大关,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四百六十二万元,缴税七十二万元,净利润达八十七万元!成为名副其实的年销售额达千万的大厂!” 听到这一连串的数字,下放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其实净利润本来不止这个数,只是连开两家工厂,又开门市部,不断扩员,买车购机器,花了不少钱,消耗了不少利润。 等掌声停止后,余思雅看着群情激昂的职工和又羡又妒的各位公社书记,微笑着说:“集团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位清河人的努力,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努力,再创辉煌!” 下方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余思雅举手示意他们停下来,扫了一眼稿子,含笑道:“接下来是对过去一年对厂子的发展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同志给予奖励!我来宣布名单,第一位,贺中华教授,他经过不懈努力,研发出了清河鸭鸭饲料和猪饲料的配方,经过试验证明,该配方切实可行,能促进鸭子和生猪的生长,为饲料厂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按照集团规定,奖励两千元!” 这个奖励一公布,底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相关的创新奖励,但几百块就顶天了。两千元,这是什么概念?普通工人三四年的工资,在场的公社书记们一年都没这么高的工资。 就连贺中华教授也惊呆了,颤抖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余思雅。 几十个公社书记心里更是酸得没法言语了,奖励就两千块,这清河鸭也未免太大方了吧?他们纷纷看向梅书记,想瞧瞧梅书记是什么想法? 梅书记面带微笑地看着主席台,似乎没有什么意见,大家只能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 余思雅好似没看到下面各种震惊的眼神和小声的议论,继续道:“贺中华教授旗下的团队成员依据不同的贡献,给予相应的奖励,喻正陶同志六百元,宁正华同志八百元……” 团队里的知识分子几乎人人有奖,虽然比不了贺中华教授的高额奖励,但也能抵得很多普通工人一两年的工资了。 余思雅还没停,念完这串名字后,接着道:“以上是贺中华教授团队人员的奖励,接下来是闫教授所率领团队的奖励。闫教授所率领的团队在过去一年研发出了对人体无害的保鲜剂和干燥剂,为食品加工厂的发展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按照规定,奖励闫教授两千元,其团队成员,根据各……” 又是一连串的奖励,听得下面的职工激动不已,公社书记心里更是那个羡慕。这清河鸭太有钱,出手也太大方了,大把大把的钱往外撒。 念完了两个团队的奖励名单,余思雅放下稿子,看着下方神情各异的人群说道:“大家是不是对这个奖励有意见?” 下方没人吭声,有一部分轻轻摇头。 余思雅含笑道:“如果没有贺中华教授的配方,饲料厂没法开,更别提招工了盈利。如果没有闫教授团队的贡献,我们清河鸭食品的保质期不会延长,只能短期保存和运输!他们的贡献价值绝不止这区区几千块,这就是知识的力量,科技的力量!我们清河鸭重视人才,优待人才,凡是能为集团做出贡献的职工,都会得到应有的奖励!如果你们也想获得不菲的奖励,就向他们学习,努力钻研,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 闫教授和贺教授及其团队里的人听到这番话,眼眶忍不住红了。让他们激动的不是这两千块的奖励,而是余思雅表现出来的对文化对科技的尊重和重视。 过去十年,他们这些知识分子被批为臭老九、,一生所学不但没用武之地,反而因此被鄙视被,但今天,他们在清河鸭被正名了。有人公开站出来为他们这些知识分子正名,认可他们的贡献和价值! 这份尊重,对他们而言,比巨额的奖励更让他们激动! 闫教授侧头看着老友,轻声道:“怎么样?来红云公社,不后悔吧!” 贺中华教授用力地点头,镜框后面的眼睛里升起了水雾:“不后悔!” 台上余思雅还在继续:“除了两位教授所带领的团队,我们清河鸭内部职工们的创新精神也非常值得嘉奖。在这里我要重点表扬以下同志,他们分别是沈安华、刘红艳……沈安华同志通过不断的学习钻研,改进了火腿肠生产机器,让单位小时内的生产效率提高了15%,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按照集团相关规定,奖励一千元!刘红艳同志在……” 余思雅又陆续表扬奖励了十几名同志,有男有女,都是在工作中积极创新,做出了卓越贡献的职工。 听到这一连串的奖励,各公社书记由最初的震惊,到最后几乎麻木了。 钱书记忍不住酸溜溜地说:“这得奖励出去两万块了吧?” 他旁边的曲书记点头艳羡地说:“可不是,这清河鸭也太有钱,太大方了,人家奖励员工都比咱们养殖场一年的利润都高。”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有钱就乱花!”钱书记撇嘴,似是不赞同余思雅这样大手大脚的行为。 附近几个书记听到这话跟着点头:“可不是,刚做出点成绩就这么大方,乱花钱,哎,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节省。” 但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公布完了创新奖励名单,余思雅拿着喇叭,笑眯眯地说:“咱们集团的发展离不开每个职工的努力。今年集团效益良好,因此所有职工在原有的年终奖基础上,再多发一个月工资作为奖励,基层管理人员发两个月工资做奖励,各厂长、总监及其以上高层管理干部,每个人额外再发四个月的工资做奖励!希望大家继续努力,来年再创佳绩,集团不会亏待每一个勤奋肯干的员工!” 听到最后这个消息,现场七八百名职工齐齐欢呼起来。 如果说前面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头等大奖,那后面这个则是人人有份的“再来一瓶”。虽然几百上千元的奖励更诱人,但大部分普通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拿不了那样的大奖,但能多拿一个月的工资也非常值得高兴了。这些钱拿回去,今年全家都可以过个丰盛的年! 掌声不绝于耳,足以表达职工们对这一决定的支持。 先前还在讨论余思雅太浪费,太大手笔的书记们全变了脸,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两万块算什么?比起后面的大手笔,简直是小儿科,清河鸭的福利一向很好,每年本来就要发两个月的年终奖,今年再多一个月,管理层的更多,一千三百多名职工,这加起来得发个七八万吧! 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小十万就被余思雅这么发出去了!这未免也太阔绰,太不把钱当钱了吧! 他们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后面都是喜悦的职工,前面梅书记也没表态,只能暂时先憋着。 宣布完了集团的各项奖励。余思雅拿起喇叭说道:“下面,咱们还评选了辰山县养殖场的养殖之星大奖,这个奖项是根据各养殖场过去一年养鸭数量来评选的。下面有请梅书记为优秀的养殖场颁奖!” 梅书记站了起来,微笑着上去,接过余思雅手里的喇叭,不急不缓地说:“同志们大家好!我今天非常荣幸参加了咱们辰山县土生土长,本土成长起来的千人大厂清河鸭的表彰大会。在这里,我们亲眼见证了清河鸭过去一年的辉煌成绩,我期待清河鸭在未来一年里再创辉煌!清河鸭集团的发展也带动了我县养殖业的发展,过去一年,我们清河鸭的养殖规模翻了近十倍,产值也突破了七位数,希望诸位同志再接再厉,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努力,向清河鸭集团看齐,将咱们辰山县的养殖业发展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产业!” 底下等着被表扬的书记心里五味杂陈,这梅书记究竟是上去表扬清河鸭的还是给他们颁奖的啊?句句不离清河鸭。 “下面,由我来向大家宣布此次获得辰山县养殖之星光荣称号的三个养殖场!第一名永胜公社养殖场,该养殖场去年养鸭达68740只,是众公社中最多的,销售额达14.4万元。第二名乐居养殖场,养鸭数达64854只,第三名平川养殖场,养鸭56900只。下面有请获得辰山县第一届养殖之星光荣称号的三个养殖场上来领奖!” 被点名的三个养殖场所属公社书记扬眉吐气地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地上去领奖。 没被点到名字的钱书记惊呆了,难以置信地说:“他们怎么会比咱们都养得多?” 这三个养殖场再加上清河鸭养殖场所养的鸭子数目,几乎快占了全县养鸭数量的一半了。三公养殖场是最先开始跟风养鸭子的,现在反倒掉了队,榜上无名。 这让钱书记和曲书记、黄书记三个心里很不是滋味。 台上,三个公社书记美滋滋地等着梅书记颁奖。 梅书记接过余思雅递来的一张颜色鲜艳的奖状,还有印着“力争上游”字样的毛巾一一颁发给三位公社书记。 满心期盼的三位书记看着面前这奖励都傻眼了。 他们这养殖之星的奖励,就一张奖状、一张毛巾就完事了?还比不上清河鸭一个普通员工的奖励,这余思雅也未免太抠门了吧! 有了先前超豪华的年终奖励,再对比面前这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奖励,获奖的喜悦顿时减了不少。 三个书记心里虽然有意见,但在梅书记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还要一副很感激很荣幸的样子,双手接过奖励,最后合了个影,挤出笑容下去了。 小李和马冬云站在一旁将这幕收入眼底,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马冬云小声说:“真有余总的!” 小李跟余思雅接触的时间更长,更了解她的性格:“余总只是不想便宜其他人,他们这些公社书记,掌握着偌大一个养殖场,还缺咱们这点奖励吗?可不是人人都像咱们余总这样大公无私!” 马冬云赞同地点头:“可不是!” 他们厂子的账目都非常清楚,而且全部封存在了资料室,以备查询。余思雅就算要多拿钱,那也是正大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拿,今天的奖金公布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这些集团的高层干部都拿到了半年工资以上的奖励,几乎都一千元以上。余思雅当着梅书记和全职职工的面提出这一点,就是肯定大家的贡献,同时让这件事摊开在扬光底下,免得以后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等三个书记下去后,梅书记又发表了一番鼓励大家的话,然后才步下主席台。 余思雅重新拿起喇叭,高声道:“现在我还有两件事要宣布,第一件,年后,饲料厂将向猪饲料进军,大批量生产猪饲料。饲料厂将会扩员,届时将按照约定,一半的招工名额面向全县,请各公社推荐符合我们要求的社员来参加面试,如果你们送来的员工有偷窃、抢劫等不法行为或是懒散不认真工作违反厂规,我们清河鸭集团有权开除该职工,从其他公社选拔合适的职工!因此请大家务必要推荐勤快踏实肯干的社员,我们清河鸭不养闲人!” 听到前面一段,大家都挺高兴,总算有件好事了,但听到后面这句话,公社书记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这余思雅也太嚣张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根本不给他们这些公社面子嘛!以后工作认不认真,还不是他们清河鸭说了算,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故意报复。尤其是得罪过余思雅的钱书记心里更不爽,觉得这就是余思雅在变相报复他们。 余思雅将这些公社书记的脸色收入眼底。她清楚,她这话不讨喜,她今天的行为让这些公社书记心里不舒服。 她也不想这么做,可谁让很多公社选拔工人并不公平呢。据她所知,不少养殖场的职工都是公社干部们的家属和亲戚。现在工人还是香饽饽,这名额分配到各公社,肯定先紧着干部们的亲戚朋友。 名额已经分配出去了,他们推荐关系户余思雅也管不着,但至少推荐来的人要踏踏实实干活,不然她绝对不要! 无视了这些人难看的脸色,余思雅拿起喇叭,继续道:“第二件事就是,我们清河鸭准备投资六万元修建一所医院,并对外招聘有资质的医生!” 这件事一宣布,果然又引得下面的人纷纷讨论起来。广大职工是高兴,厂子发展了,厂领导也没忘记他们,这几年,修路通电建学校,现在还要修医院,以后大家看病就方便了。 但各公社书记的脸已经变成了菜色。他们严重怀疑,余思雅今天请他们来就是为了打击他们的。看看,他们这些公社今年才勉强通了电,可红云公社就要建医院了,差距这么大,他们做梦都追不上。以后自家公社的社员不知道得多羡慕红云公社。 尤其是跟红云公社相邻的几个公社那更是脸色难看。这几年,他们公社的闺女都想往红云公社嫁,这么下去,自家公社的小伙子还能娶上媳妇儿吗? 本来大家都是落后生,可这猛然出现了个尖子生,尖子生还一年成绩比一年高,年年衬得他们灰头土脸的,他们能高兴吗? 可没人管他们怎么想,广大职工都喜气洋洋地讨论这个事。 等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余思雅才举起喇叭说:“我们公社仅有一个卫生院,里面只有两个赤脚医生,卫生院里的药更是少得可怜,只能治疗简单的发烧感冒腹泻!长期以来,社员们生了病只能熬着,熬不下去了,有钱就去县里,没钱就只能等死!这是我们乡下医疗的现状,从今天开始这一切将得到改变!我们不但要吃饱,要穿暖,还要上得起学,看得起病!” “吃饱穿暖,上得起学,看得起病!”底下的职工们感动地站了起来,自发地挥舞起拳头,大声喊道。 厂子对他们真是太好了,不但给他们提供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岗位,还给他们发奖金,建学校,如今连医院都建起来了。 梅书记回头看到这一幕,抿了抿唇,似是有所触动。 等大家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余思雅高举着手说:“今天还有最后一件事,咱们清河鸭饲料厂喂养的生猪,有八头已经长大了,我让食堂杀了,每个职工都能分得一块一斤左右的猪肉作为年货,散会后,大家去食堂排队领肉。祝大家新年快乐,也希望大家来年好好工作,让咱们清河鸭更上一层楼!集团的效益好了,大家也能拿到更多的奖励!” 好消息接二连三,清河鸭的职工们都高兴坏了。今天简直比过年还开心,又发奖金又发肉的,他们能够进厂子工作真是太幸福了。 看着大家开心的笑容,余思雅也很高兴,举起喇叭,大声宣布:“散会!” 职工们连忙站了起来,拿起条凳,排队离开,然后去食堂外面领肉,带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分享。 余思雅将喇叭递给了马冬云,大步迈下台阶,走到梅书记和一众书记面前,笑道:“各位领导辛苦了,今天咱们清河鸭杀猪,食堂做了一顿杀猪宴,饭菜酒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一会儿移驾去食堂吃饭。” 梅书记笑问道:“你们这猪都是喂饲料养大的?” 余思雅含笑点头:“对啊,就是梅书记上次见过的那几头。其中喂养猪饲料的猪最大,有差不多两百斤一头,喂鸭饲料的稍微长得慢一点,也有一百七八十斤!” 听说是饲料喂养出来的,梅书记高兴地点头:“那我得去尝尝,这饲料喂养出来的猪跟不用饲料喂养有什么区别!” 看后面的职工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余思雅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梅书记,你这边请!” 冯主席和王书记等人也在后面招呼其他公社的书记。 几十人一起去了食堂。 食堂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杀猪菜,都是猪肉做的,有回锅肉、红烧肉、炒猪肝、芹菜炒瘦肉、红烧大肠、凉拌猪耳朵、猪血粉丝汤等等,摆得满满的。 余思雅邀请大家坐下,一个桌子坐十个人,还是坐了整整四张桌子,余思雅和冯主席在主桌陪梅书记,王书记、小李和施立平分别在其他三张桌子招呼客人。 坐下后,作为东道主,余思雅举起杯子,高声说道:“梅书记、胡秘书以及诸位公社的书记同志们,谢谢大家今天远道而来参加我们清河鸭的年终总结大会。在这里,我先敬大家一杯!” 她仰头,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然后坐下边吃饭边跟同桌的诸位领导同志聊天。 因为有梅书记在,其他几个公社书记都比较局促。梅书记也没搭理他们,他更感兴趣的是:“小余同志,你怎么想着建医院?” 余思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梅书记,我这次回来听说贺中华教授的夫人……贺教授尚且有余力将怀孕的妻子送回城,接受更好的医疗服务,保证他夫人的安全。可咱们普通老百姓呢?咱们乡下妇女,不管是十几岁生孩子的,还是三四十岁生孩子的,几乎都是在家里生,产妇和婴儿都得不到专业的护理,现在乡下婴儿的死亡率不低。还有不少人摔了或是有其他毛病,都是能熬的就熬过去,鲜少去医院,因为去一趟县里太不方便,不止治病需要钱,住宿吃饭什么都要钱,如果我们公社就有医院这一切情况都能得到改善。” 梅书记听了,心情有些沉重:“你说得有道理,只是你们红云公社有清河鸭,能够建医院,可其他公社呢?” 同桌几个公社书记听到这话都望了过来。 余思雅微笑着说:“梅书记,咱们的医院虽然主要是依托清河鸭集团建立,主要是为了我们的职工服务。但也会接收其他病人,这样一来,我们医院所辐射的范围能扩展到附近好几个公社。我们红云公社跟县城一南一北,相距比较远,正好能够各自辐射一部分地区,这样既替县医院分担了病人,也能帮助附近的社员,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梅书记听到这话笑了:“在你这里,什么都能变成一举两得,三得,共赢!”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我这都是实话。” 梅书记听到这句话,缓缓点头:“小余同志确实是个实在人,做的事都是为老百姓考虑。你们清河鸭这一年为县里创造了不少就业岗位,带动了县里经济的发展,咱们县目前已经成为全省唯一一个全县通电的县!” 听到这话,这一桌,隔壁桌的公社书记心里都快酸成了柠檬。梅书记这也未免太偏心了,明明是他们这些公社的养殖场出钱帮助村里通电,结果好名声最后全被余思雅给捞去了,真是太气人了。 余思雅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她更感兴趣的是:“梅书记,咱们县全县都通电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太忙了,竟然都不知道。” 梅书记笑着说:“就今年冬天的事。各养殖场效益不错,结余不少,拿出通电也是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各公社书记们都很积极,在这里我代表全县的老百姓感谢大家!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明年继续好好干,争取咱们县明年将公路都修好,方便老百姓,将咱们辰山县建设成为全省第一县!” 梅书记是真的高兴,今年各公社拿钱出来通电,同时带动了县里电线厂、石子厂、河沙厂的发展。因为手里头宽裕了,今年全公社建设新房子的人家也比往年翻了几倍,这让建筑材料相关的厂子也跟着吃了一波红利。这些厂矿今年效益好了,年终的福利也发得多,职工们手里有钱了,过年也更舍得买年货,让今年全县的副食品销售也跟着提高了一些。 可以说,他们县今年称得上全面开花,不少厂子的效益都有所提高。他这会儿算是体会到了余思雅说的带动效应。如果按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他们辰山县肯定有望领先其他县。 各公社书记听到梅书记这番话,酸归酸,但也得承认,确实是清河鸭带来了这些良好的改变。 “梅书记说得有道理,明年咱们一定好好努力,争取将咱们辰山县建设得更好。”有书记主动举杯敬梅书记的酒。 饭菜丰盛酒也足,主人家招待得也很用心,各公社书记们心里那股子气总算消了一些。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余思雅带着梅书记去办公室坐一会儿。 帮梅书记泡好了茶后,余思雅说道:“梅书记,还有个事我想征求你的意见。咱们猪饲料过完年就能投产了,但现在老百姓手里都不宽裕,恐怕很多人都舍不得买饲料喂猪。咱们恐怕还得从国营养猪场开始,所以我想找县养猪场的同志谈谈,让他们试试咱们的猪饲料,梅书记你觉得这个事情可行吗?” 梅书记今天已经吃过了,饲料喂养出来的猪跟泔水粮食喂养出来的没太大区别,要说有不同,那就是饲料喂养出来的猪更肥一些,这对市民来说是好事,大家都喜欢肥肉。 “我要说不行,那你打算怎么办?”梅书记好笑地看着余思雅。她刚才已经在会上宣布明年扩招工人,这个猪饲料肯定要生产起来。 余思雅苦着脸说:“那我只能去省城找找其他养猪场了,看有没有养猪场愿意试用咱们的猪饲料。第一次,咱们可以先将饲料给他们用了,等猪养肥了,见到了效果再付钱给我们就是!” “你这主意就是多。”梅书记端起白色的瓷杯喝了一口水说,“这件事我没有意见,你回头跟养猪场的干部谈具体的事宜吧。正好明天你要去县里参加工作总结报告,会后我让胡秘书介绍你们认识。” 胡秘书出面就代表梅书记的意思,这事情就成了一大半,也省得她费功夫了。余思雅非常高兴:“谢谢梅书记!” 梅书记摆手:“不用谢我,你们厂子能为县里做贡献,创造经济效益,带动就业,这是应该的。如果咱们县自己都不相信你们的饲料,那又怎么指望外面的人相信呢?咱们自己人得先给自己人扎起!” 陌生的词跳出来,余思雅愣了一下,结合前面的话才听明白了梅书记的意思,赶紧说:“梅书记,你放心,我们厂子会严格把关好质量,不会辜负你和县里对咱们的信任,也不会让养猪场失望。” 梅书记点头:“你们厂子的生产咱们大家都看过了,我相信你们。小余同志,还有个事我要提前知会你一声。” 余思雅看出梅书记的郑重,连忙正色道:“你说。” 梅书记放下了茶杯说:“咱们县今年的成绩在市里一枝独秀,远超市里和下辖的几个县。所以这次年底工作总结报告,市里面也会派领导参加,我估计到时候市里的领导会单独见你,提前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余思雅一怔,县里的工作总结市里派人来参加,足以说明市里对辰山县的重视。 这重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宁丰市是个穷市,市里经济很差,没什么重工业,最大的厂子好像也就两千多人,一千人以上的大厂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宁丰市重视辰山县,也给不了多少实际的支持,余思雅反倒怕他们指手画脚瞎折腾。 不过这种事她也管不了,余思雅收起复杂的思绪。微笑着说:“好,谢谢梅书记你提醒我,那我还有做额外的准备工作吗?” 梅书记思忖几秒摇头:“不用了,估计也就是问问清河鸭的发展情况,你如实说就是。” 120 120 次日, 余思雅一大早就去了县里,她以为她已经算早的了, 结果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差不多一半的人。 县里的会议就是比他们乡下的正规, 每个干部的面前都立着一个纸牌子,上面写着相应的名字。不过余思雅也就认识水泥厂、石子厂和食品厂等几个打过交道的单位的负责人,其他干部大部分都不认识。 想着她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 资历浅, 位置应该比较靠后,余思雅便从后面开始找自己的名字, 结果一路走过去, 直到第二排才发现自己的名字。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过去坐下, 背后立即传来若有似无的各种打量。 倒是旁边食品厂的厂长主动跟余思雅打招呼:“余总, 第一回看到你过来开会, 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想见你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人。” 余思雅赶紧摆手,不好意思地说:“瞎忙活,让薛厂长见笑了。” “薛厂长, 你认识余总啊, 也不跟咱们介绍介绍。”后面两个男人笑呵呵地插话道。 薛厂长连忙跟余思雅介绍对方的身份。 如今清河鸭在辰山县一枝独秀, 非常得梅书记看重, 很多人愿意跟余思雅交好, 主动上前打招呼。 余思雅也和和气气地跟对方寒暄,说些场面上的话, 倒是将辰山县国营厂矿企业的一把手以及各部门的领导认识了个大半。可惜这里面没她最看重的养猪场干部,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来。 到了九点整, 胡秘书推开会议室半开的门,梅书记、县长和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男人边轻声说话边拿着文件走进来。 会议室里的干部马上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偌大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梅书记坐到主席台,县长和戴眼镜的男人各坐在他的两边。 梅书记抬头扫了一眼台下,看位置上都坐满了人,遂笑道:“同志们大家好,我是梅松明,今天的这场会议由我主持。我身边这位是市里派来的领导,税务局的叶志华叶局长,欢迎叶局长来视察我们的工作!” 下面的干部立即鼓掌,会议室里掌声如雷。 等掌声稍微缓下来,叶局长站了起来,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笑着说:“考察谈不上,今年辰山县的成绩咱们全市都有目共睹,市里非常重视,所以派我过来学习学习,看能不能在全市推广辰山县的经验,将咱们丰宁市建设得更好!” 底下再次传来一阵阵掌声。余思雅看着主席台上的干部,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发展、建设似乎一夜之间成为了大家的口头禅。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发展对个人,对社会,对国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叶局长简单地说了两句,将话筒递给了梅书记,毕竟今天是辰山县的主场。 梅书记低头跟旁边的县长说了两句,老县长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脸上都是褶子,没什么精神,摆了摆手。 因为离得近,余思雅听到他说:“这个会还是梅书记你来吧。” 传言这位县长后年就要退休了,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一直不怎么管事,本来该他主管经济的,也一并交给了梅书记来管理。好在梅书记年富力强,又有很强的进取心,即便将经济工作接了过来,也搞得有声有色。 看来这传言不虚,两个领导关系很好,县长的精神也确实不好。 梅书记松开了捂住话筒的手,翻开文件:“今天由我来给大家召开全县的工作总结会议。过去一年,在全县人民和各位领导干部的共同努力下,咱们辰山县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全县经济稳步增长,实现粮食大丰收,各公社都达成了通电的目标,实现了全县通电……” 这会儿还不是用gdp来衡量经济指标,所以梅书记讲的更多的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变化,人民生活的变化,以及增加了多少工作岗位这类指标,各厂矿单位超额完成了年初定下来的目标等等。 等他讲完,叶局长率先鼓掌,底下的干部也跟着热烈地拍手。 梅书记笑看着大家:“在这里,我要重点表扬一个干部,那就是清河鸭集团的余思雅余同志。过去的一年,全县新增的九百多个工作岗位,其中有一半以上是清河鸭集团创造的,而且清河鸭还带动了我县养殖业的发展,让咱们辰山县成为远近闻名的养殖大县。下面有请余思雅同志给大家讲话。” 余思雅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地走到主席台,接过胡秘书递来的话筒,微笑着说:“梅书记过誉了,咱们清河鸭的发展离不开党和政府的支持。在这里我对公社、对县里的领导干部和兄弟单位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感谢你们大家对清河鸭的支持,正是因为有了所有人的努力,才有清河鸭的今天。我们清河鸭将继续扩生产、搞发展,将清河鸭建设成我们辰山县的一张名片和传奇!” 说完,她鞠了一躬,将话筒还给了胡秘书,绕过地上黑色的话筒线,含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梅书记带头鼓掌。 等掌声停止后,梅书记又夸赞了一番红云公社的建设成绩:“目前,红云公社已经成为我县的示范公社,建成了柏油路,全村通电,去年新建了中小学,明年还要建医院,成为我县……” 底下的干部体会到了昨天各公社书记那种酸溜溜的感觉。这哪里是全县年底总结大会啊,简直是清河鸭表扬大会,会上有近一半的时间都在说清河鸭的成绩,衬得他们这些有一二十年老资历的国营厂子脸上无光。 只有水泥厂、电线厂、石子厂、砖头厂……这几个跟着沾了光的厂子领导很高兴,清河鸭势头发展这么猛是好事啊,来年建医院,建新房子的社员多了,需要的建筑材料也会跟着增加,他们这些厂子的效益就会跟着变好,不愁生产了卖不出去。 总结了过去一年的成绩,展望了未来,提出下一年的工作计划和目标,这场会议总算结束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不少县里厂子的领导干部因为离家和单位近,就都骑着自行车走了,只有少部分的干部留了下来在县委食堂吃饭。 余思雅因为还等着胡秘书给她介绍养猪场的干部,所以特意走在了后面。 还没出门,胡秘书就过来,悄声对余思雅说:“余总,跟我来,县养猪场的书记李红伟同志在隔壁会议室等你。” “谢谢。”余思雅向他道了一声,赶紧跟着去了隔壁小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就一个普通办公室大小,仅能容十来个人坐下,会议室中央摆放着一个大圆桌,桌子旁边坐着个穿着蓝色劳动工装,头发剪到耳朵边的女人。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到余思雅,小麦色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胡秘书,这就传说中的清河鸭养殖场的余总经理吧?”女人站了起来,笑道。 胡秘书赶紧给双方做介绍:“余总,这位就是咱们县养猪场的书记李红伟同志。李书记,这是清河鸭的余思雅同志。” 李红伟上下打量着余思雅,笑容爽朗,说话直接干脆:“真是人不可貌相,余总,要不是胡秘书介绍,我肯定不敢相信你这么年轻的姑娘竟然是清河鸭的一把手。” 很多人看到余思雅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的,但绝大部分人都把惊讶和狐疑放到了心里。这个李书记还是头一个这么直白的。 余思雅并不反感,跟这种直来直往的人打交道虽然也会有种种问题,但总比藏着掖着不肯说实话,喜欢绕圈子的强。 她也跟着笑了:“李书记你好,要不是胡秘书介绍,我也不敢相信,你这么漂亮的姐姐竟然是养猪场的一把手。” 李红伟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脸长得很方正,脸部线条比较明显,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美,而是像她的名字一样,带着一种坚毅和干练的女性之美,用后世的话来说,她长了副御姐的脸,说话做事的风格也像个御姐。 两人握手,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惺惺相惜之意。 胡秘书看两人似乎挺投缘的,便没有进去,站在门口说道:“李书记,余总,你们慢慢聊,我去梅书记那边了。余总,请你吃过饭到梅书记的办公室一趟,梅书记找你有点事。” 余思雅知道,是叶局长要见她,遂笑道:“好的,麻烦胡秘书了。” “不客气。”胡秘书微笑着退了出去,顺手替他们拉上了门。 他走后,余思雅坐到了李红伟对面,笑着说:“李书记,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经听说了,那我就直接说正事了啊!” 李红伟听了这话,赶紧摆手:“你别叫我李书记了,今天的书记太多了,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余思雅被她逗笑了:“好吧,你比我大一些,比我早参加工作,是我的前辈,你要不嫌弃,我就叫你一声李姐吧。” 李红伟听到这句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余思雅,还伸手捏了一把她嫩生生的脸:“好啊,清河鸭的余总叫我姐,那可是我占便宜了。” 虽然养猪场决定着县里市民的口福,但要跟风头正盛的清河鸭比起来,还是要差不少的。 余思雅躲开她的手:“李姐说笑了,你比我更有工作经验,我还要多向你学习呢。今天我想跟李姐谈谈咱们清河鸭饲料的事,经过我们饲料厂的试验,我们清河鸭猪饲料可以将生猪的生长周期缩短到五个月左右,猪肉在口感上跟村民喂养的差距不大,肉要更肥一些。喂了饲料后,将能大大缩短生猪的养殖周期,让猪肉供应更充裕,满足广大群众对猪肉的需求。所以,李姐你们养猪场要不要试试咱们的饲料?” 欣赏归欣赏,谈起正事,李红伟并不好说话:“这个试验只是你们小范围验证的结果,究竟成不成,这个可不好说。要知道,我们养猪场每年可是有生产任务的,如果完不成,我没法交代。” 说到底,李红伟是不大相信猪饲料这个新鲜事物,不愿意冒这个险。毕竟他们养猪场供应着全县差不多一半的猪肉需求,如果喂饲料的猪出了问题,那会出大乱子的,她也没法交差。 余思雅能理解,一个新事物进入大众的视野到为人们所普遍接受总有个过程,不然怎么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种说法呢! 她笑着说:“李姐,这样吧,你们拿一部分猪出来用我们清河鸭的饲料喂养,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出了乱子没法收拾了。而且这第一批饲料先给你们用,直到猪出栏了再付饲料钱,要是猪长得不好,没有提前小半年就能宰杀出栏,那我分文不取,你看怎么样?” 李红伟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余思雅:“你说真的?” 余思雅点头:“当然,咱们可以事先拟定好合同,我们厂子生产的猪饲料要是不好那我不要钱。而且这次合作没任何的捆绑要求,以后你们愿不愿意采购我们清河鸭饲料,都随意,这次就当是试验。我们还可以安排一名技术人员到县里指导饲料的使用方法,你们根据咱们总结出来的科学方法喂养。” “你们这饲料都是粮食做的吧?”李红伟打量着余思雅问道。 余思雅点头:“当然,咱们厂子去年收了多少粮食,县里应该都清楚。这些粮食就是拿来做饲料的,只是还加了一部分蛋白质和微量元素,以促进牲畜的生长。” 话说到这份上了,李红伟找不到理由拒绝,反正这饲料要是没用,那他们养猪场完全可以不付钱,粮食做的饲料,应该也喂不死猪,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她还可以先拿出一小部分猪出来喂饲料,已降低风险。 权衡了一番利弊,她松了口:“好,我们养猪场可以先拿出20头生猪来试试效果。如果这饲料效果真如你说的这样,那我们养殖场以后肯定会购买你们的饲料。” “李姐真是个痛快人,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们饲料厂出饲料和技术人员,你们提供生猪,你放心,猪饲料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余思雅自信地说道。猪饲料的成功已经在清河鸭饲料厂得到了验证,还有他们自己的技术人员做指导,铁定没问题。 确定合作后,双方当场拟定了合同,并找了一个双方都认识的干部做见证,当场谈妥了合作的各项事宜。 虽然这个事情的预期不如余思雅想的那样好,但好歹跨出了第一步,只要猪饲料得到了县养猪场的认可,那再向其他县、市里面推广也就不难了。 万事开头难,难的是踏出去的这第一步! 谈完事情,余思雅跟李红伟约定好年后派人送饲料和技术人员的时间,便去了食堂吃饭。 这会儿食堂里已经没多少人了,余思雅打了一荤一素迅速吃完,然后去梅书记的办公室,以免让领导久等。 她到的时候,梅书记和叶局长在喝茶。 看到她,梅书记立即热情地招呼道:“小余来了啊,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不好意思,让梅书记和叶局长久等了。”余思雅一脸歉疚的样子。 梅书记笑呵呵地说:“我们也刚吃完饭,在喝茶,你来得正好,尝尝咱们县里自己的秋茶。” 余思雅顺着梅书记的手势坐下,微笑着拿着茶杯抿了一口:“有点苦。” 梅书记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很多都不喜欢这个味道。不习惯就放下吧。” 余思雅也没勉强,顺势放下了茶杯。她怕待会儿两个领导还真要跟她谈茶叶,她真的不懂这个,要问她哪家速溶咖啡最提神又或者哪种奶茶最好喝,她还能说上一二,茶是真的不行。 开了句玩笑后,梅书记将叶局长单独介绍给余思雅:“小余同志,叶局长听说了你的事迹,特别想见你,本来开完会就要走的,是为了见你才留下。” 余思雅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是我的荣幸,叶局长,幸会!” 叶局长这才收回审视的目光,浅笑道:“余总真是个人才,我查过了,你们清河鸭这一年的纳税额是县里好几个老厂子的总和。” 余思雅笑了笑:“这是应该的,依法纳税,税收取之于民再用之于民,生生不息嘛。” 叶局长赞道:“余总的思想觉悟非常高,咱们党和国家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市里对清河鸭这三年多来发展成绩也相当欣赏,黎市长一直想见见你这位出众的小同志,可惜你在省城上学,时间总对不上。” 余思雅连忙不好意思地说:“该我去拜访黎市长才是,等改天我们学校放假了,我一定去市里,还希望叶局长别嫌我不请自来。” 叶局长大笑了出来:“怎么会呢?余总要过来,提前打个电话或写个信,我安排人去接你。” 说着还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了一页纸下来,留了电话和通讯地址。 见状,余思雅也赶紧将清河鸭的地址和电话写下来,双手递给对方。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叶局长感觉跟余思雅亲近了许多,终于道出了他今天单独见余思雅的目的:“余总,你们单位一直在向外扩张,在省里还开了门市部和羽绒服厂对吧?” 这个事大家都知道,没撒谎隐瞒的必要,余思雅含笑点头:“没错,叶局长消息真灵通。” 叶局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余总,听说你们厂子年后还要扩张,这想必在省城的羽绒服厂也要扩大。余总有没有想过将厂子迁移到市里,省城能给你们厂子的支持,咱们市里也能给,咱们市离辰山县更近,将厂子开到市里,这样也更方便,运输的距离都能缩短不少。” 听到这里,余思雅明白了,叶局长今天来就是为了劝她把厂子开到市里去的。 丰宁市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企业,清河鸭发展势头迅猛,今年多次登报,甚至上了人民日报,做出了名气,也进入了市里的眼。眼看清河鸭发展迅猛,潜力巨大,名声又好,没什么支柱产业的丰宁市可不得想将这张王牌掌握在手中。 而且清河鸭本来就是从辰山县走出去的企业,辰山县归丰宁市管辖,这么算起来,也就是丰宁市本土的企业。丰宁市哪里甘心看着这么个纳税大户到省城去为省城提供税收和就业岗位啊。 梅书记显然也没想到叶局长是为了这个而来,愣了愣,赶紧出来打圆场,端起茶杯说:“来,叶局长,尝尝咱们辰山县的本土茶叶,这个茶虽然比不得……” 叶局长给面子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并没有如梅书记想的那样岔开话题,而是继续说道:“余总,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以经济建设为工作中心,咱们丰宁市没什么特色产业,如果清河鸭能保持现有的规模增长,市里一定会倾尽全力支持你们。” 余思雅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市里会支持他们清河鸭,毕竟良好的经济效益和巨大的发展潜力摆在面前,随着清河鸭的做大,每年的税收都是一笔可观的数字,对纳税大户,哪个政府不重视呢?可丰宁市是个弱市,在全省几十个地级市中都排倒数的那种,基础建设极为落后,连铁路都没有,能给清河鸭带来多少帮助呢? 政策的红利和财政上的倾斜,他们清河鸭都不需要。最困难的时候,清河鸭都没拿过一分财政拨款,以后也没这必要。清河鸭需要的不只是政策支持,更需要广大的市场和更便捷的交通物流条件。这一切,丰宁市目前没法提供。 “谢谢市里对咱们集团的支持,我非常感动。”余思雅含笑问道,“叶局长对咱们清河鸭羽绒服厂了解多少?能说说吗?” 叶局长冷不防地被她问起这个,愣了一下,缓缓说道:“听说是用鸭绒做的衣服,保暖性不比棉袄差。” 余思雅点头:“对,大致的原料就是这样,不过面料更贵,是从上海那边买的,咱们本地没这种料子,此外工艺也做了改进,因此成本比较高,一件羽绒服的价格在30—50元之间。” 听到这个价格,叶局长和梅书记都有点吃惊。这羽绒服的价格比棉袄贵了好几倍啊。 将两人的神色收入眼底,余思雅苦笑着说道:“这个价格,普通工人是不大买得起的,羽绒服目前主要的目标市场是各大单位的干部和家境殷实的大学生。叶局长,不是我不愿意将厂子迁到市里面,而是咱们市厂矿企事业单位有限,能够消费得起羽绒服的人远远不及省城多。”如果退居丰宁市,那以后还得重新费时费力地去开拓省城市场。 叶局长的脸色有些难看,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余思雅和梅书记都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两人对视一眼,梅书记给余思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提这个了,他来将话题转开。 但余思雅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叶局长,实不相瞒,在回来的前一天,省城的高市长介绍我认识了省铁路局的吴书记,我给他递交了一份计划书,准备年后将我们跟省城铁路局的合作方式逐步推广到全省其他10个铁路局,将清河鸭卖到所有从咱们省始发的列车上。” 这里,余思雅故意说得有些模糊,让他们误以为省铁路局已经答应了合作。她还刻意说是逐步推广,这样一来,即便省铁路局没通过她的计划书,后面她挨个找地方铁路局合作也能逐渐打开市场,将今天这个谎圆过去。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叶局长的脸色阴转多云,诧异地看着余思雅:“你们目前跟两个铁路局合作吧?这要是推广到全省,你们的销量不得增加好几倍?” 余思雅笑着说:“增加好几倍倒是不至于,估计也就一两倍吧。省城铁路局和宜市铁路局都是两个省会城市的铁路局,两个省的交通枢纽,运力和列车数量远超地方铁路局。” “就算不及两个省城的铁路局,但10个铁路局加起来,这数量也不可小觑。难怪我听说你们冯主席又在鼓励各养殖场明年增加养殖的数量呢!”梅书记高兴地说。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铁路目前是最主要的远程运输工具,如果能打通全省的铁路网,那清河鸭以后就能逐步向打开全省各地方市场,甚至因为铁路走出全省,畅销全国其他地方。 余思雅微笑着说:“就是担心明年的产能跟不上,所以我才跟冯主席商量明年加大养殖数量,另外食品厂也要再招一批职工。因为才跟吴书记谈了这个事,具体的细节和实行办法还得等年后再进一步商讨,所以我昨天就没跟你说这个事。” 梅书记明白了,余思雅本来是不准备先将这个事讲出来的。今天之所以提前说,还是因为叶局长。 清河鸭不肯搬去市里,惹得叶局长不大高兴。余思雅此举一是进一步表明他们选择省城的正确性,省城确实能给清河鸭提供更多的机会,同时也是向叶局长展示她强大的交际能力和人脉关系。 叶局长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看余思雅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半晌才道:“小同志这本事真是绝了,我有点相信你们清河鸭日后能建设成为万人大厂了。” 也不知道叶局长从哪儿听到她发出的豪言壮语。余思雅有点不好意思:“叶局长说笑了,这是当初为了鼓励大家才这么说的。” 梅书记哈哈笑道:“小余同志,你不必谦虚,年后饲料厂、加工厂这么一扩招,你们集团的职工人数差不多就要到两千人了吧。以这种速度发展,我看要不了多少年就能成为一个万人大厂。更别提,你们还带动了几十个养殖场好几百上名养殖工人的就业。” 叶局长听到这个数据,心头更是火热,有种难以言说的激动情绪,同时又有深深的遗憾。因为他明白了余思雅没有宣之于口的意思,丰宁市消费能力、交通能力跟不上,余思雅是不打算将清河鸭的重心往丰宁市发展的。 “梅书记,你就净夸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看着叶局长说,“叶局长,我们清河鸭加工厂以后的业务主要分为两块,一个是鸭子相关的各种食品生产,还有一块就是火腿肠。” 叶局长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他清楚,余思雅说这个不会是无的放矢。 果然,余思雅接着说:“咱们现在的火腿肠主要是用鸭胸肉和淀粉加上调料制成的。鸭胸肉有个缺点,缺少脂肪,其实火腿肠口感最好的还是要用猪肉,但目前全国猪肉都是凭票供应,很多人都还吃不起猪肉,所以咱们暂时也没办法大规模生产用猪肉做的火腿肠。但后期,猪肉做的火腿肠肯定是咱们发展的重点,而且是高端产品,也是以后火腿肠的大势所趋。我们丰宁市工业不发达,以农业发展为主,叶局长,如果咱们大力发展生猪养殖业,是不是能为全市人民寻找到一条新的发展道路?” 叶局长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生猪生长周期太慢了,需要消耗的粮食很大,满足广大市民社员日常吃肉都比较困难,哪里有多余的肉做火腿肠。” 余思雅笑着说:“这个问题叶局长不用担心,我们清河鸭饲料厂在研究鸭饲料配方的同时,又研发出了猪饲料的配方,并且经过了验证,用饲料喂养能缩短生猪大约一半的生长时间,将大大提高我们的养殖效率。我们已经跟县养猪场达成了协议,先送一批饲料过去试用,先用后付款,并派出一名技术人员去做技术指导。” 梅书记听到这里就明白余思雅打的什么主意了,立即笑呵呵地助攻:“没错,清河鸭饲料厂的饲料已经很成熟了。目前我们全县21个养鸭场中有十几个都是用鸭饲料喂养的,目前鸭子的生长周期缩短了近半个月左右,但喂养成本不变。这样一来,往常一年只能养4—5批鸭子,从明年开始,能多养一批,大大增加各养殖场的收入。如果将猪饲料用到养猪上,每年的生猪产量肯定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叶局长对梅书记的话还是比较信任的:“饲料真这么有用?” “当然,咱们研究饲料配方的专家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专家,十年前本来就准备在省养鸭场研究饲料配方,但后来出了变故,贺教授被下放了,饲料配方的研究因此停滞。我们饲料厂就是邀请了贺教授和其原先团队里的不少工作人员加入,所以进程才这么快。”余思雅认真地解释道。 叶局长被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丰宁市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交通也不发达,所以本土没什么大型的重工业,工业极度不发达,也许搞养殖业是一条出路。 但这个事不是叶局长能作主的,想了想他说:“这样吧,我将你们的提议向黎市长反应,看市里怎么说。” 余思雅也清楚,这个事情叶局长说了不算,她笑眯眯地说:“谢谢叶局长,如果咱们丰宁市的养猪产业发展起来了,以后咱们清河鸭的火腿肠生产基地可以挪到丰宁市。” 她也不能光给叶局长画饼,总得拿点实际的诚意出来。而且紧挨着原材料产地建厂能节省不少的运输成本。 得到这个承诺,叶局长精神为之一振,态度也积极了许多:“行,有余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市里研究讨论有了结果,我再通知你们。” “麻烦叶局长了,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道。 又聊了一会儿,叶局长要赶着回市里,两点就起身告辞了。 梅书记和余思雅亲自将他送上车。 等人走后,梅书记忍不住问道:“真要去市里建厂啊?” 余思雅叹气道:“叶局长都找上门了,市里这么重视咱们清河鸭,我也不能不给市里领导面子。不过说建厂这个事还早着呢,汇报,开会讨论扯皮,再到定下来,然后加大养猪规模,这哪一步都需要时间,没个一两年不会有结果。而且就算结果出来了,也是他们先购买咱们清河鸭的饲料,为咱们清河鸭做贡献,怎么算,咱们都不亏!” 要是丰宁市的养猪业能发展起来,那对猪饲料的需求将大增,第一个获益的就是清河鸭饲料厂。所以他们要真能搞起来,余思雅也乐意,开分厂就开分厂,大家互利合作,互惠共赢! 梅书记听得想笑:“要叶局长听到你这话,肯定得气得吐血。” “他这不是不在吗?不然我可不敢这么说。叶局长是黎市长那边的吧?”余思雅笑着问道。 梅书记点头:“对,有传言,黎市长属意将叶局长调去市里,估计这消息是真的,不然今天叶局长也不会代黎市长过来说这些。” “那就好,背后有人,这个事成的几率又更大了。估计市里有了结果会先通知县里,梅书记你要是得了消息,早点通知我啊,咱们饲料厂也好早做准备。”余思雅笑呵呵地说。 梅书记被逗笑了:“叶局长来惦记着你们厂子,结果先被你给惦记上了他们的养猪场!” 121 121 1月27日, 除夕如期而至,这一年的新年又发生了不少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年的气氛浓厚了许多。夜幕降临后, 城里就陆续燃起了烟花,劈里啪啦,瑰丽的颜色将漆黑的夜空也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城里过年, 三个孩子都很兴奋。沈建东早早准备了一堆烟花, 拿到院子里放,吸引了一大群孩子过来凑热闹, 沈红英和余香香穿着新的羽绒服, 在一旁捂住耳朵, 担心地喊:“建东, 小心点小心点……” 余香香跑回去拉余思雅:“姐, 烟花可好看了, 你跟咱们一起去看嘛!” 余思雅被她拖了出去,院子里除了孩子还来了许多大人,说说笑笑, 放烟花鞭炮, 碰面了, 眼熟的都热情地招呼“新年快乐”, 到处都洋溢着新春的欢乐。 1979, 风起云涌,是我国社会走向重要转折的一年。在这年1月1日, 中美正式建交, 结束了长达三十年的对峙, 广播里还传来邓公即将受邀访美的消息,中美正式进入长达十年的蜜月期! 这一年也同样是改革试水, 各种新政策出台的一年,从小岗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再到沿海经济特区,从民间偷偷摸摸的各种小摊小贩小作坊到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成立,无不在诉说着时代的变化! 但这些都及不上即将到来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对他们这个家庭的影响! 玩到九点多,天气冷,外面的人陆续散了,余思雅带着三个兴奋的孩子回家:“吃水饺吗?” 他们已经吃过年夜饭了,不过饺子是傍晚包的,打算守岁熬夜的时候吃。 沈建东一直在到处乱窜乱蹦,体力消耗大,饿得最快,举起手大声说:“要,嫂子,我来煮吧,你休息一会儿!” 沈红英和余香香笑着说:“我们来吧,你们辛苦了,今天休息,家务让我们俩来!” 沈建东也不跟两个姐姐客气,坐到桌子边,抓起一把奶糖,剥了糖纸就往嘴巴里塞。一把糖还没吃完,四碗热腾腾的水饺端了出来。 上桌后,沈建东看着白白胖胖的猪肉水饺,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我还能过上白面猪肉水饺敞开吃的日子。” 余香香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沈红英盯着白瓷碗里蒸腾的热气,情绪突然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喃喃道:“可惜哥不在,不然咱们家就团圆了。” 这话一出,沈建东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扭头看余思雅:“嫂子,最近广播新闻上都在说咱们跟越南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不会真的要打起来吧?” 这一仗跑不了,提起这个余思雅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她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三个孩子心目中的定海神针,她不能慌。 她轻轻扬起唇角:“对你们哥哥有点信心吧,他的命硬得很,不会有事的!” “对,嫂子说的是,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哎,都怪这白眼狼越南,要不是他们生事,哥这会儿就回来跟咱们一起吃年夜饭了。”沈建东不满地抱怨道。 余思雅的心情有点沉重,不想提这个,将碗里还没动过的饺子倒了一半给他:“我吃不完,你帮我吃点。对了,你们听,楼上是在放电视机吧?你们想看电视吗?想看咱们明天就去买一台。” 这会儿商场里的电视基本上都是黑白电视,9寸或12寸,四四方方的,很笨重,不像后世那么轻薄,屏幕很模糊不清晰。而且这会儿还没有线电视,电视机都是靠天线来接受信号,只能收到比较近的几个台,有些台还会有雪花和各种噪音。 但就这样一台电视机得几百上千元,能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一两年不吃不喝的工资,妥妥的奢侈品,一般家庭还买不起。 见惯了后世清晰度非常高的液晶电视,再来看现在的电视,真是哪儿都嫌弃。所以余思雅对现在的电视机没什么兴趣,可电视、广播、报纸是如今主要了解消息的三个公开渠道。她觉得这电视机不怎么样,但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觉得新鲜有意思啊。前两天,余香香和沈红英就还去别人家看了一会儿电视,回家还讨论了半天。 因此,余思雅今天才主动提起,她和沈跃的工资都不低,家里就两个女孩子上学要花一点钱,但这点钱对他们的收入来说是毛毛雨。她手里的攒了好几千块,买台电视机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负担。 沈建东满心做买卖赚钱,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也就晚上吃饭的时候会回家,他虽然觉得电视挺新鲜的,但也没太大的兴趣,只顾埋头吃饺子。 两个女孩子都有点心动,她们寒假去同学家里看过电视后,回来一直念念不忘,两人讨论了好几回。可想着电视机不菲的价格,两人懂事地拒绝了:“嫂子,别买了,你这么忙,都没空坐下来看电视。我跟香香还有几个月就要考试了,还是别看电视分心了。” 余香香也跟着点头:“对啊,姐,电视买了也没人看的。” 话是这样说,但余思雅没错过两人眼底的渴望。 沈建东也发现了,他嘿嘿笑了笑说:“喜欢就买嘛,明天我去买,我赚钱了!” 余思雅斜了他一眼:“你买什么买?小孩子一个,家里的事你别管,要喜欢,我明天去买一台回家。” 沈建东不服气:“我实岁16了,在乡下都可以说亲,是大人了!”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咱们建东长大了想娶媳妇了啊?” 沈建东自己调侃自己还不觉得,被嫂子这么一说,脸马上红了:“没有,我才不要呢。”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我也不答应,想谈对象,等18岁以后再说吧。” 沈建东想反驳,但又感觉自己要反驳了就证实“他想娶媳妇”这个事了,撇了撇嘴,低头吃东西。 “行了,就这么说好了,咱们明天吃过早饭一块儿去逛百货商场,买电视机。”余思雅高兴地宣布道。 见两个女孩子还想说什么,她笑着补充道:“这样吧,高考之前,你们每天除了看新闻,不准看其他电视节目。如果我在家就跟你们一起看,如果我不在,你们将每天电视里播报的新闻要点记录下来,放桌子上,我回家看。” 这下两个女孩子才没话说了。 吃过宵夜,一家人又围在桌子前嗑瓜子、吃糖聊天,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外面传来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余思雅分别给三个孩子发了红包,大家这才散了,回自己的屋睡觉。 余思雅打开灯,关上了门,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下面还有很多封信,都是沈跃寄来的。最近这封信是一月初寄过来的,他在信上隐晦的表示要换驻地,可能没时间给她回信了,叮嘱她要是没收到回信不要着急,有空的时候他会写信回家的。 余思雅当天就写了封信过去。但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几天了,还是没收到沈跃的回信,估计他已经去了其他地方。他们的消息比普通人更灵通,而且战争这种事,也不是说开打就开打,事前肯定会有准备工作,只是这些事情是军事机密,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罢了。 再有半个月这场自卫反击战就要正式打响了,估计这会儿部队已经开始部署和调配兵员了,也不知道沈跃被派到了哪儿,今天除夕夜,他们有没有庆祝新年,吃饺子或汤圆了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余思雅将信放了回去,重新拉上抽屉,躺回床上,拉下了电灯线,关灯睡觉。边境的事她再焦虑也无济于事,她相信沈跃会平安归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个小家庭,好好工作,努力学习! 大年初一是个晴朗的天,清晨推开门,外面的树上、草地上、菜地里都结了一层霜。等吃过早饭,红通通的太阳已经爬了起来,冰霜融化,穿着新衣服的市民们陆续出门拜年。 余思雅先带三个孩子去了百货公司,花了八百多块钱买了一台12寸的电视机。 昨晚提起电视机的时候沈建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回到家里就翻开说明书开始捣鼓起来,怎么安装,怎么调台,比谁都积极。三个孩子第一次看到崭新的电视机,都有点不敢下手,插上电源,打开电视机调台的时候,手轻轻的,半天也没把调台的按钮转动。 余思雅看得好笑,走过去用拇指、食指、无名指捏住黑色的按钮,用力一转,跳到第二个台,电视机发出滋滋的声音,里面还是一片白色的小点点。 “这样换台的,不过得先将天线竖在外面,然后将线迁进来,跟电视机后面的两根天线连接在一块儿,才能收到信号。你们慢慢弄吧,我得出去拜年了,不懂就问有电视机的邻居。”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工作原理,就将这个活儿交给他们去捣鼓了。没办法,她是知道电视机大致怎么弄的,但她也没具体操作过。 三个孩子盯着电视头也没回:“好的,嫂子,我们知道了,你去忙吧。” 余思雅也没管他们,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出门了。她今天很忙,要给龚教授夫妻、孟兰夫妻、路明惠、唐局长等等一众朋友拜年,至于高市长那里,余思雅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因为市委家属院戒备挺森严的,她去还得找人通报。而且她跟高市长大部分时候都直接在办公室接触,谈的都是工作,对高市长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贸然登门拜访会不会太唐突了? 思虑了半天,余思雅决定先去许秘书家拜年,到时候旁敲侧击问问他的看法。 结果去了才知道许秘书不在,跟高市长去一线慰问那些不能回家过年,除夕也照旧坚守在一线工作岗位的工人们去了。 人都不在,这年也没法拜了,余思雅只好继续去别家拜年。 她将田家安排在了最后,因为田老太太特别喜欢她,对她很热情。更重要的是,她有点事想跟田主任商量。 到了田家,寒暄过后,聊了一会儿天,田老太太就热情地站了起来,跑去厨房做饭,让余思雅吃过晚饭再走。 田主任本来也想去帮忙的,但被余思雅叫住了:“田主任,孟经理,咱们能去书房谈会儿话吗?” 田主任两口子反应过来,余思雅除了拜年,应该是有正事要跟他们谈,三人去了书房,关上了门。 孟兰笑着说:“余总,你这过年都不忘工作,难怪能将你们清河鸭搞得红红火火呢!”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经理说笑了,这不是田主任和你都很忙,好不容易碰个头,我就想跟你们聊聊嘛。” 因为清河鸭的很多机器都是从省机械厂买的,田主任跟余思雅很熟了,他笑着问道:“余总,你们清河鸭是不是又要采购机器?” 余思雅含笑点头:“田主任,咱们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也就直说了。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新的工作重心,你们肯定也从各种渠道了解了,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国内的大门即将向外打开,田主任、孟经理,你们应该清楚,在技术上,我们与发达国家有着不小的差距。” 田主任弟弟是驻外工作人员,对国外的情况比较了解,点头感叹道:“是啊,就拿电视机、洗衣机、汽车来说,欧美已经比较普及了,在咱们国家这些都还是个稀罕的玩意儿。电视机还能想想,小汽车那是想都不敢想,我们两口子的工资不吃不喝十年也买不起。” 余思雅长叹一声说:“是啊,我们跟国外技术上有着太大的差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赶上的,哪怕是欧美即将淘汰的生产线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先进的机器了。田主任,我们的厂子,虽然说是用机器,但实际上更多的是需要人工,机器自动化程度非常低,不管是食品加工厂、饲料厂乃至于服装厂都需要更先进的设备,提高生产效率。这样才能在即将开放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是余思雅危言耸听,而是随着经济改革的深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外资进入国内投资建厂。他们有先进的技术设备,成熟的管理体系,雄厚的资金,而且还有地方税收优惠等政策支持,一旦进入国内,就像狼入了羊群,国内本土企业大都没御敌之力,只能节节败退,很多熟悉的本土品牌都消失在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清河鸭不想做这其中的一个,就要居安思危,提高产品的核心竞争力,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发展壮大。 田主任是搞技术的,没想那么远,他更深的体会是:“咱们机械厂很多机器工具都是五十年代的产品。” 二三十年没有更新换代了,又如何能够造成更先进的机器呢?这个时代几乎每个城市,或者几个城市都有一个机械厂,全国大大小小数以千万计的机械厂,可四十年后还剩多少家?很多都在十几年后因为经营不善,没有竞争力倒闭破产了,成为九十年代下岗潮中的一员。 “是啊,咱们的技术落后,很难跟外来企业竞争。所以,田主任,我有个想法,咱们两个单位能不能联合选拔几个人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学习欧美先进的技术,然后带回来,为我们所用。”余思雅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讲出了自己的目的。 田主任两口子被余思雅这大胆的想法给惊呆了:“余……余总,你没开玩笑吧?”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田主任,孟经理,你看我像看玩笑的吗?这个事,我之所以来找田主任,主要还是你技术比较精湛,咱们需要的很多机器你们都能弄出来,但说实话,那些机器还是粗糙了一点,有很大的改进空间。田主任是真正懂机械技术的人才,我觉得你出去比我们更有用,而且哪怕从国外进口成套的生产线,咱们也需要懂这些机器,能够日常维护的技术人员,这也需要派人出去学习。更重要的是,如果咱们不懂,别人卖了坏的,报废的机器给咱们,咱们也不知道,花大价钱兴高采烈地运回家,结果却不能用,只买回来一堆废铜烂铁,那亏就吃大了。” 这样的亏,国内的企业厂矿也不是没有吃过。落后就要挨打,在哪个时代都是更古不变的真理,资本没有良心和道义可言。 余思雅提的这个建议太惊人,田主任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按着眉心说:“余总,你这提议太突然了,我这心里乱糟糟的,我得好好想想。” 余思雅表示理解:“这个事不着急,田主任和孟经理好好商量,等你们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去找机械厂的领导谈,咱们清河鸭出钱,你们机械厂出技术人员。咱们也别去太远的地方了,就去一海之隔的日本吧,他们目前的技术就挺发达的,而且离得近,运输时间短,运输成本也要低廉很多,采购生产线也要方便很多。” 田主任…… 他还没答应去呢,她就将去哪个国家都想好了! 知道田主任夫妻俩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提议,接下来余思雅就没再提这个,而是岔开了话题。 田主任受到的冲击太大,蹙着眉头,也没心理聊天,一时之间,书房里只有两个女人说笑的声音。 等吃过晚饭,余思雅走后,孟兰见丈夫还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将他拉进屋,叹气道:“你想不想去嘛?” 田主任有点心痒,但想着那些有过留学背景的人在过去十年中的遭遇,他又犹豫了:“我得想想。” 两人做了十几年夫妻,孟兰一瞧就明白丈夫是心动了,但又有顾虑,便说:“你要拿不定主意,就给二弟写封信,问问他的看法呗。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学学日语啊,不然语言都不通,你这去了连人家的产品说明书都看不懂,更别提偷偷学习人家的技术了。说不定等你想好了去不去,你日语还没学会呢!” 这话刺激了田主任,他不服输地说:“不就学日语吗?这有什么难的,他们的语言不还受了咱们汉语的影响,我就不信了,我还学不会!” 孟兰笑着铺好床:“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多久能学会!” “我明天就去图书馆找这方面的书,拿回家自学!”田主任哼道! 孟兰笑而不语,嘴上说着考虑,还要再想想,结果连影子都还没有的事,只是个设想,他就干劲十足地要去学日语了。 1979年,春节还不放假,人民日报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春节为什么不放假》,引起了很多人的响应。 因为不放假,拜了年,余思雅就得开始上班了。两个门市部和正式更名的清河鸭服装厂都开工了。 余思雅先去服装厂开了个会,鼓励动员大家加快生产,然后了解了一下厂子的生产情况。看完库存后,她对丁舜说:“丁厂长,这批羽绒服生产完后就别生产羽绒服了,直接上春装、夏装,你们大力生产,销售的事不用担心,我们即将准备开新的门市部!” 丁舜欣喜若狂:“真的?余总,选址定了吗?” 余思雅笑道:“叶梅选了几个地方,这几天我跟她去实地考察考察,争取将地方定下来。以前之所以没想着大规模的开店扩张,一是咱们集团的资金不是很充足,去年连开了两个厂子和门市部,二来羽绒服的销售周期很短,省城能消费得起羽绒服的顾客也只有那么多。但现在既然要做服装,那一家店肯定不够,还得扩张,这个事就交给你了,咱们先把名气打出来,然后看看能不能跟百货公司、供销社之类的合作。” 只是自己开店,这个出货速度还是太慢了,虽然供销社和百货商店有种种弊端,可目前来说,还是全国最大的零售商。但要这些部门愿意进清河鸭的货,那得先将清河鸭衣服的牌子打响,不然别想上他们的货架! 丁舜听了这话安心了:“好,余总你放心,咱们的几款春装已经确定了,这是根据设计图做出来的衣服,你看看款式怎么样?” 余思雅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衣服,春天的外套、衬衣、长裤,款式和颜色都丰富了许多,跟后世没法比,但对于街道上灰扑扑的颜色,这绝对是时髦新款了。 “挺好的,不过衣服做出来后,你们自己先穿一下,设计合不合理,舒不舒服,穿上身就知道了,衣服不光要好看,还要穿着舒适得宜。”余思雅笑着说道。 丁舜点头:“嗯,以后咱们生产出来的衣服,每一款都让自己的职工穿一穿,看看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就该这样,实践出真知,穿上照照镜子,扪心自问,自己愿意花钱买这件衣服吗?如果自己都不愿意买,那肯定是失败的产品。”余思雅颔首道。 见服装厂井然有序,她也没多呆,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叶梅已经按照她的要求选出了四个比较合适的地点。 余思雅拿出地图,看了看标注的位置,很好,叶梅选的这几个地方离现有的两个门市部都比较远,不会出现扎堆开店自己抢自己的荒唐事。 “带我去看看,咱们尽快将三门市部的地址确定下来。”余思雅收起了地图说道。 叶梅带路,林红旗陪同,三人一起去实地考察。 第一处位置在市政府斜对面不远,旁边就是国营饭店,再沿着道路走一百多米是市政府家属楼,附近还有好些政府单位,比如税务局、统计局等。 叶梅解释:“这片区域居住的人口不少,而且消费能力也比较高。” 确实,余思雅点点头,打量着眼前的房子,这是以前某个资本家的住宅,后来居家去了海外,房子就归了公。一半开了国营饭店,一半空了下来。 位置确实不错,看过后余思雅却摇头拒绝了:“看下一家吧,这地方太小了。”只有一百多平米。 叶梅不解地说:“余总,不小了,这跟百货公司对面的门市部差不多大。”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不过咱们清河鸭食品店和服装店我准备开在一起,所以这个地方就小了点。” 而且这附近有很多重要的单位,注定了普通人不会过来瞎逛,他们总不能就只卖附近这些家属和工作人员吧。政府工作单位又不是那种万人大厂,职工加后勤人员、家属孩子一起好几万人,这里的工作人员和家属都有限。 而且食品门市部和服装店开在一处,不但能相互照应,有事情也更好处理,还能彼此带动流量。尤其是服装店,他们新开业,刚做这个,没有积累下良好的信誉和知名度,别人看到未必会买。食品店的生意却很好,能够带来一定的人流量,而且后期两个店还做能一些捆绑的营销之类的活动。 听余思雅分析完情况,叶梅带着他们去了第二个地方,是第一百货公司的斜对面,这里客流量也比较大,而且店铺的面积也不小,有四五百平。 余思雅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地点可以进入备选。他们继续去下一个地方,第三个选址,叶梅挑在了省大斜对面,这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面积很大,建多少他们说了算。 一看这地方,余思雅就相中了,不光是因为这里地方大,而且这个地方位置好,附近有省大、师大和纺织大学等好几个高等学府。这意味着该片区域聚集了好几万的学生,再加上老师和后勤人员、家属以及相关一些单位,方圆几里内聚集了小十万的人口。 如此多的人口就意味着巨大的消费市场,虽然现在很多学生还比较穷,尤其是农村来的学生,但没关系,这些人以后都是社会的中坚力量,毕业分配就是干部,工资四五十起步,中高端消费的主力。现在买不起,先在他们心里种下一个种子也是好事,以后手里宽裕了,他们就是清河鸭的忠实客户。 余思雅连最后一处都不看了,当即拍板:“就这个地方,建大一点,建筑风格跟火车站的清河鸭门市部保持一致。具体的你去谈,地拿下来后,让小元同志帮忙,加快进度,尽早把门市部建起来!” 叶梅也最属意这里,这儿地方宽敞,人又多,就他们在这儿站的几分钟,就有好几拨人经过了。这还没开学呢,等开学了,人会更多。 将地址定下来后,清河鸭马上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建设中。去年盈利的几十万很快又投入到了新的生产和建设中。趁着没开学,时间比较充裕,余思雅一直窝在火车站门市部的二楼写新的一年工作计划,随着集团事业版图的扩大,虽然有人分担工作,但她要操心的事也不可避免地增多。 忙了好几天,初六那天上午,余思雅在办公室里突然接到了许秘书的电话:“余总,吴书记想见你,时间约在了下午两点,高市长让我带你过去。” 总算有消息了,余思雅高兴极了,连忙说道:“那就麻烦许秘书了,下午一点我到市政府门口等你。” “你可以晚点过来,一点半就行了,我们这里离省铁路局很近。”许秘书笑道。 余思雅一口答应了,其实她也知道,前几天新店选址考察,她就在那一片逛过,对附近的单位也比较清楚。 放下电话,余思雅立即开始整理资料。吴书记这次见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准备充分一点,胜算也就更大。 到了下午一点半,余思雅带着林红旗准时出现在市政府门口跟许秘书汇合。 许秘书笑着说:“你还没去过铁路总局,只见过吴书记一面,其他人都不认识,所以高市长让我送你过去。” “让高市长费心了,劳烦许秘书了。”余思雅连忙客客气气地说道。 路上,许秘书大致跟余思雅说了一些省铁路局的建筑分布和几个主要的领导。 两地就几百米,走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许秘书直接把余思雅带去了二楼的一个办公室,敲了敲门。 里面一个年轻男同志出来笑着说:“许秘书来了,想必这就余总了吧,吴书记他们在会客室。” 许秘书笑着跟对方打了招呼,然后给余思雅介绍:“这是吴书记的秘书谢云同志。” 余思雅伸手笑道:“谢秘书,幸会!” 握了手,寒暄过后,谢秘书将余思雅带去了隔壁的会客室,里面除了吴书记还有两名中年干部,一男一女,其中男的还是老熟人唐局长。 吴书记看到余思雅微微颔首:“余总来了,请坐,这位是后勤的舒安华处长,唐局长就不用我给你介绍了吧。” 余思雅含笑点头:“不用,舒处长,唐局长下午好。” 舒安华比较高冷,淡淡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坐吧,咱们在讨论你上次的提议。”吴书记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余思雅坐到空着的位置上,背脊挺得直直的,闻言,笑着说:“不知道吴书记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是还有什么顾虑吗?可以说出来咱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吴书记看了舒处长一眼。 舒处长抿了抿唇,直接问道:“余总,据我所知,你们清河鸭才成立三年半,没有财政出资,完全靠贷款办起来的,你们现在还欠着银行十几万的贷款,除了搞食品加工,还新增了饲料厂和羽绒服厂。目前你们厂子总共只有五辆货车,其中三辆还是二手的,如果达成合作,你们能保证按时供货吗?” “余总,这件事如果成了,铁路上将会新增一两千名职工,万一哪天你们供不上货了,这些职工的岗位问题将成为我们铁路局沉重的负担!”新的岗位增加容易,但想裁撤却很难,尤其是关系着几千个家庭的生计问题时就更难了,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撤销的,所以哪怕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提议,省铁路局里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争议很大。 说到底,他们还是担心清河鸭的实力。可能在辰山县那种小地方,清河鸭已经担得起“千人大厂”的赞誉,但放到省城还不够看。尤其是全省铁路局这样的大单位面前。 余思雅点头,认真地说:“舒处长,我理解你的顾虑,你这是对职工,对单位负责的态度。别的我不敢跟你保证,但有一点我可以承诺,我们清河鸭一定能准时供货,运输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都运到省城铁路局,然后装车,由铁路发车,我们自付运费。如果舒处长你还不放心,我们可以拟定一份合同,规定清河鸭每个月供货的最低数量,如果低于这个数量,就算清河鸭违约,赔偿你们相应的损失,保证新增的职工不会成为你们的负担,你看怎么样?” 见舒处长在认真思考这番话,余思雅顿了一下又道:“第一个月咱们清河鸭可以先发货,等你们卖完了再结账,如果当月销量不好,你们可以将货全部退回来,完全不用担心损失问题。” 为了拿下铁路局,余思雅也是下了血本,做了巨大的让步。至于以后,等铁路上的各种便携食品越来越多,搞不好哪天铁路局会先抛弃了他们清河鸭。 听到这里,唐局长笑着说:“舒处长,你就会谈买卖,你来就让余总做了这么大的让步,想当初我可啥条件都没谈,真是亏大了。” 这话表面上是在埋怨余思雅没给好处,实际上是在帮余思雅说话。 余思雅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笑眯眯地说:“唐局长也没亏啊,省城铁路局的职工们可感激你了。” 舒处长没搭理两人的这番话,在纸上将余思雅的承诺要点记录了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吴书记,按照余总的承诺,我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一个铁路局一个铁路局的试点,以免步子迈得太大,出问题。” 虽然还是得一个一个的来,但由省铁路局发通知,也不用余思雅挨个去说服了,能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总归是好事。 她扬起笑容道:“舒处长这个建议很好,我们清河鸭没有意见。” 吴书记见双方都没有意见,点头道:“那行,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122 122 省铁路局这边松了口, 余思雅第一个要操心的就是产能问题。清河鸭食品不像其他的产品,能够需要多少就马上生产多少, 因为鸭子从孵化到长大, 有个周期性,他们不可能凭空变出鸭子来,所以得提前做好准备。 因此回去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李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 余思雅先问了问厂子里的情况:“厂子里年后运转一切还顺利吧?” 小李笑呵呵地说:“挺好的, 去年你给大家发了那么丰厚的年终奖,大家今年可积极了, 上班自觉性特别高, 每天早早来上班, 很晚才下班, 不用催促都每天提前完成生产任务。” 果然, 拿到手多少钱才是最直接的激励方式, 开什么空头支票都不如实实在在地发钱能提高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余思雅笑眯眯地承诺:“好,你跟工人们说,只要咱们今年的效益比去年更高, 大家的年终奖就不会比去年低, 厂子赚钱了, 不会亏待每一个为厂子里做出贡献的同志。” “余总, 你什么为人, 咱们厂子里的人都知道,放心吧, 我会看好厂子的。”小李意气风发地说道。 他们虽然是个村办厂子, 野路子出身, 但现在县里谁不羡慕他们厂子。县里这么多厂子,过年能发个十块八块做奖励的都很少, 大部分单位年底就发两条毛巾,一两块香皂,一袋大米就完事了。他们可是实实在在地发了三个月以上的工资作为奖励,最少的也能拿好几十块钱,高层管理人员更是拿了差不多一千块,而且今年所有人的基础工资都上调了,最少的都上涨两三块一个月。 这样好的待遇,在全县都是独一份,现在谁不稀罕他们厂子的岗位?去年毕业没考上高中和大学的年轻人,都排队想进他们厂子呢! 余思雅对小李还是比较放心的,小李这人也许开拓不行,但为人细心踏实忠诚,由他看守大本营最合适不过。 她笑眯眯地说:“你做事我放心,不过也不能光顾着生产效率,同时要保证质量,这点你一定要监督好。” 已经出过一次这样的事了,小李赶紧说:“你放心,他们每天进厂子我都会去检查一遍,还不时地去生产车间抽查,一定保证安全卫生!” “嗯,这样很好,你继续保持。李厂长,我有个好消息要向你宣布,省城铁路局答应跟咱们合作,将咱们清河鸭食品逐步推广到省城铁路局所管辖的全省各火车站上。也就是说,以后,凡是从本省始发的列车上都会有咱们清河鸭食品的踪迹!”余思雅高兴地跟小李分享这个喜悦。 哐当一声,小李激动得不小心将电话摔到了桌子上,他连忙捡起来,心疼地擦了擦,放到耳朵边,不敢置信地问道:“余总,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年前回来没听你说过啊?” 这才过去几天啊。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是真的,年前那会儿,省铁路局不是还没答应吗?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我就没说,免得让你们白激动。今天正式确定这个事了,我赶紧通知你,以后光是省铁路局这边的供货量就差不多能顶得上去年出货量的一大半,好在是循序渐进,一个一个点的铺设过去,给了咱们缓冲的时间,你得赶紧将产能提上来,保证有货可供。对了,今年各养殖场的养鸭数量增加了吗?” 之所以问小李是因为全县几乎所有的养殖场都是从他们这里购进鸭苗,不用去调查,他们也能掌握大部分养殖场的养殖规模。 小李翻了翻本子说道:“年后共有四家养殖场来购买过鸭苗,每家的数量比去年多了一两千只吧。” 各养殖场看来是受了刺激,准备增加养殖数量了,但这点量在余思雅看来完全不够。光是省铁路局的这笔单子需要的鸭子数量就不少,更别提,他们还要开第三加食品门市部,市场需求只会增加,如果保持这种规模,后续产能肯定跟不上。她不允许市场都开拓出来了,却在这种最不起眼的环节掉链子,拖后腿。 沉吟片刻,余思雅对小李说:“回头你跟冯主席说一下,让他再动员一次各养殖场,劝他们增加养殖数量,然后初步统计一下今年全县所有养殖场的鸭子数量,如果差距太大,那咱们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了。” 听到这里,小李皱起了眉头:“今年会新开几家养殖场。这些养殖场的养殖数量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小李这话是有依据的,上次开会表扬并没有将他们清河鸭养殖场例入其中,不然永胜公社的养殖场怎么可能排第一。他们清河鸭养殖场目前一年的养殖规模达到了差不多十万只鸭子,当然他们的鸭子不会全部宰杀,还会留一部分下蛋繁殖和做皮蛋、咸鸭蛋等等,但规模肯定是全县最大的。 很多养殖场的养殖规模目前都没到清河鸭的一半,他们就是将养殖数量翻一倍也完全可以。所以也就难怪余思雅看不上这一千两千的量了。 “我知道,但咱们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冯主席也做了好几次动员活动,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意思,咱们是带着他们发家致富,他们自己不抓住机会咱们也没办法。”余思雅叹气道。 这些公社的书记还是保守了点,生怕步子迈大了出岔子,都说了他们养多少鸭子,清河鸭收多少,可还是不愿意干,她能有什么法子? 小李理解余思雅的难处,她跟冯主席的努力他也一直看在眼里,只是:“梅书记那边怎么交代?他一直挺支持咱们清河鸭,现在咱们县经济是比前两年好了点,但还远远不够啊。” 余思雅淡淡地说:“我也不是没给咱们县各公社机会,他们自己不把握住,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个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跟梅书记讲清楚的,想必梅书记能理解咱们的处境,而且咱们以后有做大了,全县的养殖基地也未必能满足咱们厂子的需求,迟早得向外面扩大养殖范围。” 还有个原因余思雅没提,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他们集团太过依赖辰山县的各养殖场,万一哪天这些人起了其他心思,联合起来对付他们,比如要挟要涨价什么的,怎么办?做人做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今天这些养殖场推着不走的做法,坚定了余思雅再物色新的地方建养殖场的念头,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具体的她还要回去研究研究地图,然后考察一下辰山县附近几个县的情况后再做决定。可惜现在要开学了,她也没那么多时间,这件事估计得拖到暑假去了。 这话也有道理,现在全县的养殖场就隐隐有点跟不上他们的生产了,更别提以后了。因而小李也没反对:“余总,咱们听你的。” 余思雅笑了下:“好,这个以后再说。建设医院的事情你盯着点,尽快建好,我会在省城物色物色,看能不能招几个好点的医生回去。另外招工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你这边都是招咱们红云公社的人,也有过好几次经验了,我不担心。但施立平那边,你让马冬云去帮忙,就说我的意思,咱们第一次面向全县招工,绝对不能出岔子,实在不行,就让王书记也过去盯着,但凡发现其他公社推荐过来的人不符合我们的招工条件,一律拒绝,不要怕得罪人!” 如今他们清河鸭这个单位是全县招工的香饽饽,余思雅估计推荐过来的多是以关系户为主。关系户就关系户吧,关键是得好好干活,服从管理,那也就算了,就怕招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坏了厂子里的规矩。 小李一直知道余思雅很不喜欢关系户,她自家的亲戚,余沈两家目前都没有一个近亲在清河鸭上班,关系远一些的倒是有两个人在厂子里上班,但那也不是走的余思雅的关系,而是正大光明应聘进来的,在厂子里也没搞什么特殊化,就是最普通的工人。 “我知道了,余总,如果施厂长不介意,招工的时候我也会去盯着的,一会儿我就跟他商量。”小李私下跟施立平关系还不错,如果施立平不介意,这次招工他也可以去盯着。 余思雅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你们自己商量,看着安排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后,小李想了一会儿走出去问马冬云,“冯主席还没走吧?” 马冬云不大确定地说:“他去公社了,应该是要找王书记聊一会儿,具体走没走,我就不清楚了。” “成,那我过去看看。”小李赶紧去推他的自行车。 等赶到公社,冯主席果然还没走,在王书记的办公室里聊天,看到他还挺诧异的:“李厂长,你怎么来了?有事找王书记吧,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小李赶紧招手:“冯主席,我就是来找你的,刚才我接到了余总的电话,她告诉我一个好消息,省铁路局同意将咱们清河鸭食品引入到全省范围内首发的列车上了。” “真的?”冯主席惊喜地站了起来,高兴地走来走去,“这余总不声不响地又给了咱们一个惊喜,她真是太能干了!” 王书记也很惊讶,服气地表示:“我看这就没有你们余总办不到的事。” 如今,他已经对余思雅升不起任何嫉妒或比较的心思了,差距太大,他是拍马都赶不上。而且清河鸭做得越好,他这个红云公社的书记就越有成绩,去县里开会也有面子,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甩其他公社一大截,估计任期到了之后,他肯定会往上升一升。如今啊,县里不少人在私底下开玩笑说,红云公社就是升迁机器,谁坐到这个位置上,谁就等着升职吧。 这话虽然有一定的玩笑成分,但却一点都不假,冯主席不就是个很好的先例吗? 冯主席也赞道:“我就没见过比余总更能干的年轻人。” 小李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当初要不是跟着余思雅干,他还是个公社的小干事。不过今天他不止是来报喜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冯主席,你别光顾着高兴啊,你看看,年后四个养殖场的购买鸭苗记录,每个养殖场就增加了一千两千只的,咱们又要开第三个食品门市部,以后这点鸭子肯定供应不上。没鸭子,咱们厂子里也没法生产啊。” 冯主席看了看数据,有些发愁:“哎,这些养殖场咋回事,我嘴皮子都说破了,动员来动员去,结果就增加这么点鸭子?他们去年也不是没挣到钱,怎么就这么保守呢?” 位置相同,王书记倒是更能理解这些书记的想法:“可能是担心步子迈得太大,万一出什么乱子,没法收拾吧。毕竟稳定第一!” 反正也能赚钱,增加数量也不过是多赚点的事。而且养殖场赚了钱,也是躺在公家的账目上,公社干部们也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动用这些钱的,去年梅书记要求大家拿出来通了电,今年的意思应该是要将这些钱用于修路建学校之类的。 拿不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加上全县开养殖场的公社这么多,有他们红云公社出色的成绩在面前,将这些公社压得死死的,他们再使劲儿也越不过清河鸭这座大山,也就注定了他们哪怕干得不错,也很难进入上面的眼。久而久之,很多人就产生了惰性,将就着办,也没太大的进取心,所以对冯主席提出的扩大养殖规模反应平平。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成绩不成绩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出错。 冯主席也是从公社书记过来的,被王书记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这些公社书记的心思。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么下去不行,我得想办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小李有点不抱希望,去年开会的时候不还刺激了一把这些书记吗?他们集团人人有奖,最普通的工人都拿了不少钱,这些公社书记却只有一张奖状和毛巾,可有什么用? “余总的意思是,如果鸭子的数量提不上去,就去外面想办法。” 冯主席拧起了眉头:“外面?省城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小李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具体的余总也没说。电话里她挺生气的,咱们厂子一直承诺,养多少鸭子收多少,鸭苗是咱们的车子统一调配送过去的,卖的时候也是咱们上门去拉回来的,每次都是当天就把钱结给了他们,从来没拖欠过他们的款子。现在咱们还研发出了饲料,他们就只管出地方,出人养就是,几乎不用费脑子都能挣钱,结果这些公社还是不积极。” 提起这个,冯主席都生气:“本来就是,小余这气生得应该的。这些个公社书记,只看到了咱们清河鸭发展得有多快,有多好,但也不想想,咱们为这个厂子付出了多少心血,尤其是余总,一年到头就没休息过。不行,这个情况我得向梅书记反应反应!” 小李吓了一跳:“可是,可是余总说以后她跟梅书记解释。” 冯主席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有的话余总不适合说,也不适合出面,还是我这个老同志更合适。” 好吧,过去冯主席是他的领导,现在还是他的领导,领导说了算,小李不吱声了。 王书记看到这一幕,笑了笑说:“冯主席出面确实更合适,余总这人太耿直了,而且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无所不能,什么问题到她那儿都不是问题的感觉。这样固然让大家都对她本人、对厂子有信心,但有些事就不适合她去做了。冯主席更合适出去卖个惨,抱怨抱怨之类的,回头这话传到各公社书记耳朵里,他们也怨不了余总。” 冯主席笑着点头:“就是这个理,小李啊,你这人就是太老实太实诚了,还要跟王书记好好学习啊。” 小李赶紧表示:“冯主席你说得有道理,我还有很多不足,要向你们学习。” 王书记连忙摆手:“冯主席说笑了,咱们都是一起干革命的好同志,大家相互学习,将咱们红云公社建设得更好。对了,李厂长,医院的建设提上日程了吗?” 比起厂子里的事,王书记更关心这个,毕竟钱虽然是清河鸭集团出的,但这也是红云公社实打实的成绩。以后去了县里,他们公社就是除了县医院外唯一的医院了,多有面子? 小李笑道:“余总刚才打电话还问了我这个事呢,她催促我建快点,医生的事她去找。王书记,我特意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医院具体建在哪里?” 这块地还得公社批,所以肯定得王书记拍板。 王书记兴致勃勃地拿出了地图说:“我觉得建在饲料厂附近,这边离公路比较近,交通便利,以后别的公社的人过来看病也方便,你觉得怎么样?” 小李没意见:“可以,那地的事就麻烦王书记了,我得去安排施工和材料的事情。” 王书记主动接过活儿说:“李厂长,要是你不介意,我帮你盯着施工队,这地方离咱们公社近,我中午吃过饭,每天过去溜一圈,下班再去看看,就能大致了解工程的进度了。” 饲料厂当初的建设就有王书记的一份功劳,小李当然不介意,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都想将红云公社建设得更好,监工交给王书记他也放心。 “那就辛苦王书记了,你看着,我也可以稍微松口气。”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冯主席看着两人有商有量,团结合作,有劲儿一处使,非常高兴:“要是其他公社的干部都能像咱们红云公社就好了。” 过了两天,他就跑去找梅书记反应了这个情况。 梅书记听说这事后最先关注的是:“这小余同志还真没说大话,年前叶局长来的时候,我听她提了一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给办成了。有了全省铁路铺路,今年你们清河鸭的业绩肯定会步上一个新的台阶。” 冯主席点头:“可不是,这都是余总的功劳,跟着她干啊,我感觉这人都年轻了几岁,像刚参加工作那会儿,特别有干劲儿,对工作充满了热情。” 梅书记表示理解:“很正常,你们清河鸭蒸蒸日上,每天都能有新的变化,成绩一天比一天好,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心态不自觉地也会变得年轻。” 冯主席笑笑说:“就是梅书记你说的这个理。” 梅书记夸完之后,垂眉沉思了一会儿:“你们所说的事情我都知道,咱们全县的养殖数量其实增长得很快,但你们清河鸭发展太快了,养殖的速度跟不上你们厂子的需求,时间长了这确实是个问题。你容我好好想想。” 冯主席表示理解:“梅书记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你是看着咱们厂子成长起来的,咱们厂子从无到有,建设成今天的千人大厂有多不容易,其中的艰辛,你也清楚。咱们余总是个实在人,遇到困难从不气馁,不怨天不怨地,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起一切,她所做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了她个人,更多的是为了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带动全县经济发展,建设咱们的家乡。各公社书记这样不积极,实在是寒了咱们余总的心啊!” 冯主席说得那个声泪俱下,话里话外都是替清河鸭,替余思雅鸣不平。 梅书记明明知道他这话有夸大的成分,但还是被他这真情实感的样子给打动了,安抚道:“冯主席,你说的我都明白,余总做的贡献,咱们全县人民都看在眼里。你放心,余总就是在其他地方建养殖基地,我也没意见,你们已经给过这些公社很多机会了,是他们自己不珍惜!” 冯主席感动地说:“谢谢梅书记理解,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过阵子我再看看吧,希望其他公社不会让咱们失望。” 梅书记虽然说了不计较,但私心里肯定还是希望清河鸭最主要的产业留在本县。虽然养殖场看起来似乎没加工厂那么赚钱,可要是养殖基地的重心外移到了其他县或是省城,搞不好为了节省运输成本,以后分厂就开去那边了。这对辰山县的财政和就业增长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也是梅书记很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思考了一会儿,他直接对冯主席说:“这样吧,你将你们跟省铁路局合作的消息放出去,然后召集各养殖场开个会,让他们将今年的生产目标定下来,如果量太少,你就直接在会上宣布,养殖场的产量跟不上清河鸭的需求,你们将谋求在其他地方成立养殖场的消息。” 冯主席错愕地看着他:“梅书记,这……” 梅书记直白地说:“小余同志不是说过吗?没有竞争是咱们这些厂子单位缺乏活力最根本的原因,那就让他们竞争起来,这些老油条只要脑子没烧糊涂就该明白,要是在别的地方建了养殖场,搞不好哪天你们就可能不买他们的鸭子了,他们的养殖场还怎么开下去?” “谢谢梅书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大胆地去干了。”冯主席得了准话,心顿时落到了实处。 梅书记点头:“嗯,不过光是给他们施压也不行,还是得出点奖励政策,让他们有奔头,就像你们厂子,工人的精神面貌跟我去过的其他厂子完全不一样,年底从你们厂子回来后,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你们厂子每个人都能看到希望吧。所以咱们也要给其他公社的干部看到好好开养殖场的奔头,这样吧,你在会上公布,以后咱们县每年评选最优养殖场,由县里财政拨款,前三名通通有奖励,奖金从一百到五百不等,另外再设最佳进步奖,务必调动他们生产的积极性。” 冯主席觉得这个法子好:“还是梅书记你有办法,那我就按你说的去办了。” “嗯。”梅书记点点头。 等冯主席走后,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半天,想了许久,最后给市里去了个电话。 “喂,我是辰山县的梅松明,我找黎市长。” 过了一会儿,黎市长接起了电话。梅书记立即高兴地说:“黎市长,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黎市长听了挺感兴趣的:“哦,你们辰山县又有什么喜事?” 梅书记乐呵呵地说:“就上次跟叶局长提过的那件事,清河鸭集团正式跟省铁路局达成了合作意向,以后咱们清河鸭的食品将卖到每一辆从咱们省始发的列车上!” 电话那端黎市长的语气也很高兴:“那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可不是,现在清河鸭又要招工扩大生产,各养殖场还要增加养殖的数量,这不,清河鸭的党支部副书记刚才还在我这儿,商量着今年得多增加多少产能,感觉咱们县的养殖数量都快跟不上了。哎,这样一来就怕后面火腿肠的供应也不够,黎市长,上次叶局长跟你说养猪的事了吗?要是有了多余的猪肉,咱们就能建猪肉的火腿肠生产线了,听说这个更好卖。”绕了一圈,梅书记这才切入正题。 清河鸭既然是他们辰山县本土发展起来的企业,很有潜力成长为辰山县最璀璨的一颗明珠,那他这个做书记的自然也要使把劲儿,他跟清河鸭是彼此成就的关系,县里经济发展了,他这个书记也有成绩,面上也有光。 既然小余同志一个年轻女同志都好意思豁出去找领导,要政策,求帮助,他一个大男人还怕丢脸还是拒绝吗? 黎市长明白了梅书记的意图,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吧,抽个时间,你跟你们清河鸭的那位小余同志一块儿来市里一趟,跟我好好说说你们那个饲料厂。” 梅书记大喜:“好,黎市长,我这就安排时间,一定尽快准备好资料,到时候再来拜访你。” 挂断电话后,梅书记喜气洋洋地拨通了省城门市部的电话,他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小余同志,商量好时间。 余思雅这段时间的工作重点就是跟省铁路局的合作。舒处长是个特别认真的人,认真到一丝不苟,她非常讲原则,为了给她留个好印象,余思雅带着林红旗一起亲力求为各种前期的准备工作。 见林红旗拿着地图进来了,余思雅揉了揉额头:“舒处长的意思是第一站由咱们选是吧,我看看,就挑最近的安水市吧,这是全省仅次于省城的第二大市,此地煤铁资源比较丰富,始发的列车也比较多,人口多,市民收入也比较高。等咱们的食品上了安水市的火车,在当地有了一定的名气,就可以考虑跟本地供销社合作了。” 将食品卖到全省的列车上,还只是余思雅计划进军全省市场的第一步。但只是火车上这门买卖,还远远满足不了她的野心。 林红旗听完余思雅的分析,笑道:“余总,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余思雅笑了笑:“先整理资料吧,过几天要开学了,我没有时间,跟安水市那边的对接工作就由你去完成。” “啊……”林红旗惊讶地看着她,脸涨得通红,有些无措,“余总,这,这么大的事交给我行吗?万一,万一我要搞砸了怎么办?” 林红旗虽然比余思雅年龄还大一点点,但经历的事并不多,回城之后,一开始是售货员,后来做了余思雅的秘书,更多的也是辅助角色,她还是第一次担当这种重任,心里特别不安,就怕自己将余总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合作给毁了。 余思雅倒不怕,她放下笔,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人都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而且这个事情是由省铁路局拍板定下来的,下面的单位会配合你的,不然我也不会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你也不想一辈子就当个秘书吧?这是很好的锻炼机会,我相信你才将这么大的担子交给你。” “要是能做余总你一辈子的秘书也不是不可以。”林红旗小声嘀咕。 余思雅睨了她一眼,笑骂道:“没出息!” 林红旗嘿嘿笑了笑,厚着脸皮说:“我就想跟着余总你干一辈子嘛。” “少花言巧语,你以为秘书好当吗?看看许秘书,看看谢秘书、胡秘书,哪个不是人精?哪个放出去不能独当一面?想跟着我就好好干,那就得替我分忧解劳,你也不想一辈子都做端茶倒水整理文件的工作吧?”余思雅指着林红旗的额头说道。 林红旗收起笑容,正色道:“余总你这么信任我,我就听你的,我去。” “这就对了,资料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上面已经拍板的事,下面的人只是走个流程,并不难。你将资料誊抄一份,给舒处长送过去,他们那边应该也会派人,到时候你跟着一块儿去安水市,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发电报给我,回头找楚玉涛给你报销。”余思雅细心地叮嘱道。 林红旗一一记下,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办好余总交给她的第一桩重要任务。 将这件事交给林红旗后,余思雅只把关了一些重要的环节和进程,具体的就不用她操心了。 转眼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她又开始忙碌起来,除了上课,还有学生会去年年底的支教活动。 开学后,学生会总共收到了八十份支教总结书,还有几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交,也没来学生会汇报进度。 徐佳佳原本打算私底下去找这几个人问问原因,但被余思雅知道后,直接给拒绝了:“不用,不管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最后导致活动没法进行,但既然拿了学生会的物资补贴,就应该来学生会说明情况,突发情况咱们也不是不理解,这是起码的做人原则。但一声不吭来都不来,也没什么好问的,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记录进学生会的黑名单,以后有什么活动,都不允许他们参加!” 徐佳佳听了也很有道理,本来他们学生会资金就很紧张,好不容易拉了点赞助,置办了东西,让这些人回家乡支教半个月,他们自愿报的名,但却做不到,也不来学生会反馈一下情况,那下次肯定不能再将机会留给他们了。 “好。”徐佳佳拿出笔记本,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记了下来。 余思雅翻了一下这些人的支教报告,每个人都写得很详细,将当地的村落情况,交通状况,大致的人均收入,当地儿童的入学率都做了一个初步的统计。 只是吧,就是报告内容太多了,要认真看完没个几天不行。 余思雅勉强看了两份,放下报告说:“这个事不着急,你组织几个学生会的干部,大家一起看,然后投票从里面选出20份,再让这些同学当面阐述一下当地的情况,然后从里面选出10个地方。等暑假了,学生会安排一部分同学去当地走访,确认情况属实后,再将名单定下来。” 这个流程比较复杂,但徐佳佳没有怨言,建10所学校,少说也得花个一二十万元,这么一大笔钱,余思雅郑重也是应该的。 “好,余主席,我这就去安排。”徐佳佳赶紧将报告收了起来准备拿走,刚一转身就看到门口出现了个陌生的姑娘。徐佳佳还以为是某个同学过来办事的,忙热情地说,“同学,有事找学生会吗?跟我来去隔壁办公室吧?” 听到动静,余思雅抬头,见是叶梅,忙笑道:“不是,她是来找我的。” 然后又对叶梅说:“进来啊?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大老远过来找我?” 叶梅激动地跑了进去,对余思雅说:“余总,梅书记今天打电话过来找你,说有重要的事跟你谈,让你空了给他回个电话。我听他的意思,这个事情应该蛮重要的,怕耽搁了就赶紧到学校来找你。” 听到这里,徐佳佳才明白,这姑娘是清河鸭的员工。她看了一眼,抱着报告出去了。 余思雅听了之后问道:“梅书记有说是什么事吗?” 叶梅摇头:“没有,但听梅书记的口气挺高兴的,应该是好事。” “这样啊,那走吧,正好还有时间,我跟你去门市部一趟。”余思雅扣上笔帽,站了起来说道。 她倒要看看,梅书记到底有什么喜事,迫不及待地要找她。 123 123 余思雅打电话过去的时候, 梅书记正好有客人,她只得先挂断等着。 过了十几分钟后, 梅书记那边才打过来。 电话一接通, 余思雅就笑道:“梅书记,听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梅书记笑呵呵地说:“有两件事, 第一件, 冯主席刚才来找过我,跟我说了你们集团的困难, 小余同志, 这有困难你可以找咱们县里嘛, 县里会帮忙解决的。” 余思雅连忙笑道:“这不是看梅书记你太忙了吗?这点小事就别让梅书记你烦心了。” “百姓的事无小事, 况且你们厂子现在是县里的纳税大户, 咱们县的重点企业, 如果你们遇到困难,尽管向县里反映。”梅书记和和气气地说道,然后又将自己提出的解决方案简单地说了一下。 余思雅沉吟片刻后道:“还是梅书记你想得周到, 谢谢梅书记对咱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我这里也有个想法, 梅书记你看看行不行?” “你说。”梅书记对余思雅层出不穷的点子很期待。 各公社的书记之所以对养殖业的发展不是很积极,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没有从里面拿到任何实实在在的好处, 有清河鸭这个珠玉在前, 他们怎么努力似乎也越不过去,钱没有, 名利也没有, 谁还愿意天天折腾?一个搞不好, 给自己弄出一身的麻烦? 这也不能怪公社书记们的觉悟性不高,毕竟人不可能靠着觉悟过活, 付出了就总会希望有收获,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的奖励,总得有一样吧。 至于梅书记说的年底发奖励这个举措,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大家的积极性,但估计效果也不会很好。因为只有极少数的人能从中获益,大部分都没希望,尤其是养殖场的职工和普通老百姓,以及公社其他干部。 要想将这部分的人积极性调动起来,就得另想他法。 余思雅问道:“梅书记,各公社养殖场去年的纯利润都在五位数以上,这笔钱,去年用来响应县里的号召通电修路了,那今年的利润呢?县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梅书记早想过这个问题了:“我的想法是建学校,各地的校舍都是一二十年前修的,破旧不堪,而且面积很小,农村还有大量的孩子连学堂都没进过。自从你们清河鸭招工要求初中文化后,各公社入学的孩子越来越多,校舍已经不堪重负了。” 余思雅赞道:“梅书记,你这想法很好,也是真正地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只是有个问题,那明年的利润拿来干什么呢?路修了,电通了,学校也建了,利润就这么一直躺在各公社的账本上,他们胆子又没我大,不敢用,积攒几年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一直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还很容易惹得有些人动歪脑筋。” 梅书记沉默了片刻,道:“小余同志,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余思雅笑道:“梅书记,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将这笔钱灵活运用起来,除了公共开支,比如建学校、兴修水利等这类支出,另外留一笔钱给各公社自己发挥,他们愿意拿来平均分给公社所有的社员也好,还是愿意拿来建工厂,搞生产,这都可以啊!梅书记,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咱们辰山县的发展不能全指望清河鸭,只有每个公社都发展了,普通百姓才能享受到发展带来的红利,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才能真正的将全县的经济盘活。而且可以将这部分支出定为该养殖场当年利润的百分之多少,这样一来,为了能够赚取更多的利润发展其他产业,不用咱们说,各养殖场也会积极增加数量!” 就像现在,全县虽然开了二十多家养殖场,可除了红云公社,其他公社的社员目前享受到的发展就是通电,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享受到全县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 要让这部分也一起参与到这场时代发展的红利中,那就必须得将所有的公社都动员起来,大家一起搞生产,八、九十年代,是个遍地黄金的时代,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翻身了。 但农民能享受到这场红利的少之又少,不是农民懒,也不是农民蠢,而是他们眼界的局限性。绝大部分农民这辈子都没去过一百多公里外的省城,不知道省城的马路上下雨天也不会有泥,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天有多大,地有多广,他们祖祖辈辈都局限在了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什么文化和见识,自然也就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列车,只能被远远甩在后面。 梅书记心里一动:“好个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小余同志,你这胸襟连我这个老同志都自愧不如啊!” 这一刻,梅书记是真的感动又惭愧,因为余思雅有时候比他这个书记更为县里的百姓考虑。 余思雅被梅书记说得很不好意思:“梅书记你言重了,我也就说说,最主要的执行还要靠你和公社的干部们,你们才是最辛苦。” 梅书记不跟她争论谁最辛苦这个问题,也全然忘了自己要说的第二件事,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小余同志,你这提议挺好的,只是搞什么厂子好呢?这些公社干部的脑子可没你的灵活。” 梅书记最发愁的就是这个,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小余同志这样脑子好使,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他们辰山县就只出了一个清河鸭,甚至连全省也只有这么一个清河鸭。 余思雅提建议的时候就想到过这个问题了:“梅书记,这个什么都可以做啊,最主要的是刚开始步子不要迈得太大,这样船小好掉头,而且风险比较低,技术含量和门槛都不高。具体做什么,咱们也不可能手把手地教吧,你让各公社书记自己去考虑吧,前期即便走了弯路就当花钱买经验教训了。” 话是这样说,但赚钱不易,梅书记还是有点心疼,忍不住问道:“小余同志,你主意多,给提个建议呗。” 余思雅想了下,笑道:“梅书记,咱们清河鸭倒是有一门生意。我们饲料厂和食品加工厂的外包装塑料袋都是从省城的塑料厂子里购买的,如果咱们自己县里能做出同样的质量的袋子,价格也一样,那咱们肯定照顾自己人。至于其他的,但凡是跟咱们清河鸭有关的产业,只要质量和价格能跟我们在外面采购的一样,咱们清河鸭肯定支持本县产业的发展!不过要是质量不达标,或者价格太贵了,咱们肯定没法接受,毕竟咱们清河鸭也有一两千工人等着吃饭。” 梅书记忙笑道:“这是应该的,没道理有便宜更好用的不买,非得来买这贵的。就像你说的,咱们也不可能手把手地带着他们搞,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头我跟县里的领导开个会,商量商量,将你提的这个方案完善一下,宣布出去,让各公社放开了手脚好好干!干好了,他们自己给自己发奖励,县里一点意见都没有!” 余思雅笑盈盈地应是,没再多说其他的。她提这个建议,一来确实不希望各公社的钱就这么白白躺在账目上贬值或是被蛀虫侵吞了,二来也是希望清河鸭能跟各养殖场绑定得更深。他们承接了清河鸭的相关零散产业,那以后就跟清河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到时候不用她跟冯主席喊破嗓子,这些人都会自己积极起来。 就说饲料吧,他们现在不是特别信任,也没开始全部用饲料喂养。但如果饲料厂的发展跟他们塑料袋厂发展绑定在一块儿了呢?他们是不是得希望饲料厂多卖点饲料,这样就能多用点包装袋。到时候相关的公社都会自发地去推广饲料。他们扩大了规模,饲料厂也能跟着增产,大家都发展。 不过这点小心思没必要让梅书记知道。余思雅笑盈盈地错开了话题:“梅书记,你不是说找我有两件事吗?还有一件呢?” 梅书记脑子这才转回来:“哎呀,你看我,跟小余同志你聊得太起劲儿,将这件事都给忘了。是这样的,今天我打电话告诉了黎市长咱们清河鸭跟省铁路局达成合作的事。黎市长非常高兴,我就趁机又提了提猪饲料的事,黎市长说让咱们抽个时间去市里做汇报,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余思雅听到这里,特别不好意思:“梅书记为了咱们厂子的事费心了,时间安排,我比较倾向于周六或者周一,梅书记你那边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合计合计。” 梅书记暂时也说不好:“这样吧,你那边先将学习和工作安排好,饲料厂的资料也一并备齐。咱们就约下周六或者下下周一,下周四五的时候,我让胡秘书打电话联系你,将时间定下来,你看怎么样?” “这当然好,谢谢梅书记,那我就先去做准备了,等你那边通知。”余思雅笑着一口应下了。 挂了电话后,余思雅想了想,给厂子里打了个电话过去找施立平。 饲料厂那边还没装电话,还得派人去叫他过来。余思雅觉得这太不方便了,等学校旁边的门市部建起来之后,门市部和饲料厂都得装个电话,贵点就贵一点,但联系方便,效率就是金钱。 等了一会儿,那边总算打过来了,余思雅接起就听到里面传来施立平气喘吁吁的声音:“余总,你找我?” 余思雅笑着说:“不着急,你先缓一缓,我就了解点情况,贺教授夫妻都挺好的吧?” 贺教授如今可是饲料厂的灵魂人物,施立平清晰地认识到,厂子里可以没有他,但不能没有贺教授。他忙说道:“挺好的,马主任特意找了一个手脚干净做饭好吃的大姐,每天一日三餐单独给贺教授夫妻做饭,本来洗衣服搞卫生也准备一并包了,但贺教授夫妻俩不乐意,说他们自己来就行。” “嗯,尊重他们的意愿吧,这样就很好。贺夫人身体不是很好,又是高龄产妇,现在医院还没建起来,你们多照顾一点,要是有什么情况,赶紧送他们去县里的医院,一定不能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余思雅不放心地叮嘱道。 施立平忙道:“不辛苦,余总你言重了,贺教授团队研究出来的饲料配方是咱们饲料厂赖以生存的根本,咱们自然要照顾好他们夫妻俩!” 他有这种觉悟,余思雅也不用多说,笑道:“你多盯着点,等医院建起来就好了。对了,县里养猪场那边跟咱们联系了吗?” 这个事余思雅早有交代,施立平笑道:“安排好了,三天前技术人员和两吨的饲料都送过去了。” 总算有了个良好的开端,县养猪场的规模不算特别大,但也养了好几百头猪,两吨的饲料吃不了多久。余思雅盘算了一下,问道:“那下周还得去送饲料吧?” 施立平说:“应该要的,不过县养猪场那边比较谨慎,说是先给一部分猪喂饲料试试,看看效果再说。” 那就不确定下周需不需要饲料了。可余思雅需要更有力的数据去说服黎市长。 “今天才周三,也就是上周日你们就将饲料送了过去,施厂长,这样吧,不管饲料厂要不要饲料,下周四你去一趟县养猪场,将他们喂养饲料这十天的数据抄一份,还有咱们去年自己厂子里的试验数据一块儿抄一份,让车子带上来,交给叶梅,我有用。” 施立平愣了愣,激动地问道:“余总,咱们厂子的饲料也要大放异彩了吗?” 饲料厂成立小半年了,虽然现在逐渐有了单子,但还是差羽绒服厂一大截,就更别提集团的顶梁柱食品加工厂了,如今他们饲料厂是整个集团最拖后腿的厂子。饲料厂迟迟打不开局面,施立平心里挺着急的。 余思雅倒是挺淡定的,还有心思开玩笑:“对啊,我这次就是去推销的,等我的消息吧,成了吃肉喝汤,不成就继续吃糠咽菜吧!” 施立平被她这一噎,登时有些无语。 见他不说话,余思雅收了戏谑的口气,认认真真地说:“施厂长,咱们的饲料试验数据都是你亲自记录的,你对它都没信心吗?” 施厂长立即否认:“当然不是,我们的饲料很好。” “这就行了,只要你们能做出好的产品,我向你承诺市场不会埋没好的产品。你只要做好生产,把控好质量就行了,其他的事由我来考虑。” 余思雅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变化,语气也没有任何的起伏,可却奇异地抚平了施立平这段时间积累的压抑和焦躁。 哪怕明知余思雅看不见,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嗯,余总,我相信你,咱们清河鸭饲料厂在你的带领下一定能够在全县站起来!” 全县这市场多小,不过没确定的事余思雅从不多说,她更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一切。 “嗯,记得将材料准备好,及时给我送过来。”余思雅说完就慢悠悠地挂断了电话。 施立平的担心是多余的,等过阵子梅书记他们开完会,鼓励各个公社自己建厂子搞工业后,各大厂子为了快速积累原始资金,都会去买饲料的,毕竟喂饲料一年能多养一批鸭子,这多出来的可都是大团结,他们明年自己干的启动资金。自己干跟帮别人干,这个积极性能一样吗? 鸭饲料有清河鸭养殖场做后盾,不用担心销量和市场问题,最主要的还是猪饲料,这是一片更广阔的市场,也是清河鸭饲料厂做大必须要啃下的硬骨头。 为了能尽可能地说服黎市长,这几天,除了上课时间,余思雅都在查丰宁市的资料和各种报道。可惜丰宁市在c省太不起眼了,再加上这会儿信息传播太落后,省图书馆能查到的资料都比较陈旧,没有太大的借鉴意义。 周日那天,余思雅又特意去找了路明惠,请她帮忙查查丰宁市的报告,然后发现丰宁市这些年上省报都屈指可数。 哎,真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级市,估计等以后划车牌都是z字车牌的命。 一晃到了周五,余思雅提前一节课下课去了门市部,第一件事就是问叶梅:“梅书记那边这两天打电话过来了吗?” 叶梅连忙说道:“昨天打电话过来了,说将时间约在周日中午,你们直接去汇合就行了。” 余思雅一愣,当初不是说好周六或者周一的吗?因为周日是假日,余思雅可不好在这种日子去拜访黎市长,打扰人家休息。 “你确定是周日?”余思雅侧头问叶梅。 叶梅肯定地点头:“对,胡秘书还说了,说下周黎市长要出差没时间,所以提前将日期定在了周日。胡秘书说他们在丰宁市汽车站等你。” 原来是这样,难怪将日期改了。这样也好,她周日一大早就出发,要是谈得顺利,说不定还能当天就回来,这样周一也不用请假了。 余思雅便问叶梅:“施厂长的材料送过来了吗?” “今天带上来了。”叶梅赶紧去将资料袋拿出来。 拿到东西余思雅也没久留,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她得赶回家研究这些资料,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花了整整大半天,余思雅将施立平送来的试验资料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又亲自写了一份猪饲料推广普及的前景和经济效益。 做好这些,余思雅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在这个没什么娱乐,大家都习惯早睡早起的年代来说,这个点已经算是熬夜了。 余思雅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躺到了床上,沉沉睡去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为了赶上省城去丰宁市最早的那趟车,余思雅早上六点就起床了,直奔汽车站而去。买票,候车,一路颠簸,到达丰宁市已经是中午11点了,余思雅出了站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小汽车。 这个年代小汽车实在是个稀罕物,路上都见不到几辆。余思雅大步走了过去,还有二三十米远的时候,副驾驶座的门被推开了,胡秘书下车朝余思雅招手,然后拉开后座的门:“余总,辛苦了,上车吧!” 余思雅坐进去,不好意思地说:“梅书记,让你们久等了。” 梅书记摇头:“我们也是刚到,走吧,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再去见黎市长。” 余思雅没有意见,十一点多这个时间本来就挺微妙的,这时候去拜访也不合适。他们找了个国营饭店吃了饭,然后再去拜访黎市长。 因为事先约好了时间,黎市长就在办公室里一边处理文件一边等他们的。 他们被秘书领进去的时候,黎市长还在忙活,头也没抬地笑道:“老梅,你们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梅书记笑着应好:“成,我们先蹭你的茶喝。小余同志,黎市长这里的茶很不错,你一会儿多喝两杯,错过就没机会了。” 黎市长被逗笑了:“这么喜欢?小武,待会儿记得送梅书记和小余同志一人一包茶。” 武秘书立即应道:“好嘞,黎市长。” 梅书记乐了:“小余同志,我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平时来这里,黎市长可舍不得给送我茶。” 黎市长放下笔,盖上笔帽走了过来,哼道:“好你个老梅,在小辈面前说我坏话,我这里你什么东西没顺过?” 他坐到余思雅和梅书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量了一下余思雅,啧啧道:“我早听说清河鸭的小余同志年少有为,这传言还不尽实,小余同志有二十了吗?” 余思雅有点泄气,她已经尽量打扮得成熟老成了,可这张脸还是太嫩了,第一次见面,大家都关注她的过于年轻去了。幸亏她没混官场,不然光这张脸都要拖累她好多年。 “黎市长说笑了,我今年都22岁了。”余思雅笑道。 黎市长点头:“那也挺小的,比我家那臭小子还小好几岁呢!” 梅书记放下了茶杯:“黎市长,别说咱们余总的年龄了,说正事,上次我提的养猪场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领导要多多支持咱们的工作啊。” 黎市长上下打量着梅书记:“我说老梅同志,一段时间不见,你这脸皮变厚了啊!” 以前这老梅同志多耿直的一个人啊,如今也学会耍赖要好处了。 梅书记脸有点热,但想着还有下属在面前呢,他不能露了怯:“黎市长,我说正事呢,这怎么能叫脸皮厚?你当时答应我考虑的,小余同志一个女同志,这么远赶来,你总得给个答复吧?” 余思雅看出来了,梅书记跟黎市长的关系应该不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私底下怎么回事就不好说了,但两人至少都属于改革这一派的。 她赶紧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资料和写的报告,笑盈盈地说:“梅书记,我的报告你们还没看呢,先看看报告再说!” 黎市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透露着一股嫌弃,似乎在说,看看办事还没小同志周到呢! 梅书记装作没看见,笑呵呵地说:“小余同志这准备工作挺充分的,跟黎市长具体介绍一下你们饲料厂的情况吧。” 黎市长一边翻资料,一边点头,玩笑归玩笑,说起正事,他们可都不含糊。 余思雅指着黎市长手头上的那份资料说:“黎市长,这是两份试验数据,第一份是我们清河鸭自己的试验数据,生猪用饲料喂养,缩短了一半的生长期,只用了五个月左右就出栏了。下面那份薄的是县养猪场的试验报告,这份数据还不完全,因为去年底的时候咱们才跟辰山县养猪场达成了合作协议,年后才将饲料和技术人员送过去。目前,他们已经用饲料喂养了十天,这是饲料喂养后小猪的体重变化。” 黎市长点头,重点翻辰山县养猪场的数据,从这份数据上来看,辰山县养猪场比较保守,目前记录的这批用饲料喂养的小猪共计20头,从喂饲料开始,小猪的体重增加很明显,一天大概在一斤左右,也就是说,一头两百斤的大肥猪,大概半年左右就可以出栏了。这比以前的喂养方式确实缩短了不少时间。 余思雅见他翻到第二页继续解释道:“黎市长,咱们的猪饲料有两种,前期是适合小猪生长的饲料,等小猪达到六七十斤后,可以换更高效的饲料,一天能长一斤多的肉。我们饲料厂的试验数据里面都有记载。” 黎市长又翻开先前那份资料,详细地看了一遍。 期间余思雅和梅书记都没说话,静静地喝茶。 半晌,黎市长放下了资料,拿起桌子上日记本晃了晃:“这是什么,也是给我看的吗?” 余思雅笑道:“这是我做的计划书,关于大力推广饲料养殖和发展养猪业的可行性报告,以及前景展望和经济效益预期。” 黎市长感叹:“小余同志这是不打无准备的仗啊!” 边感慨边翻开了计划书。 计划书里确实例得非常详实,连每头猪大致需要喂养的饲料成本,因此产生的费用和节省的粮食成本等等,都算出来了,而且有理有据,让人没法挑剔。 再看前景展望,黎市长忍不住看了一眼余思雅:“小余同志,你这上面没开玩笑?三年后,咱们丰宁市要养一百万头猪?” 余思雅认真点头:“我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黎市长指了指办公室墙上挂的地图:“小余同志,你知道咱们市总共有多少人口吗?” 不等余思雅回答,黎市长自己说出了答案:“丰宁市目前总计有人口大约65万,包括了所属农村地区,不只是城市人口。如果再加上下属的四个县,总计人口也只有两百多万人!你这差不多等于两个人就养一头猪啊!” 余思雅笑道:“黎市长,养猪场的同志,一个人养几十头猪,两个人养一头困难吗?” 既然,黎市长用地图说话,余思雅也站了起来,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说:“黎市长,咱们丰宁市先天条件不足,辖区内以山地和丘陵为主,平地很少,虽是以农业为主,但却没有农业发展的便利条件。” 看看我国的主要产粮区就知道了,基本都被几大平原包了,山地、丘陵、高原多的地方,自古以来就不是粮食主产区。 黎市长点头。 余思雅接着说:“而且咱们市也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建国以来的重点工程项目就没一个落在咱们市的。咱们市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工业发展也非常落后,基础建设更是一塌糊涂。这样的底子,不发展养殖业发展什么呢?咱们市的优点就是人多,而且人民勤劳,这为发展养殖业提供了有利条件,黎市长,你往下看我的计划书。” 黎市长翻了翻,又看到一个新鲜的名词:“养猪合作社?” 余思雅笑着点头:“没错,黎市长,咱们可以开展养猪合作社,以公社或是几个公社联合起来,某一片区域为单位,建立合作社,将全市划分为不同的养猪合作社,既能做到统一采购、统一销售降低成本和物流、交通的开支,同时能够建立完善的防疫机制,每个区域都配上一两名有经验的兽医和技术人员,科学指导农民养猪,提高养猪的效益与产出。” 养殖业最怕的就是疾病和市场行情的波动,当然目前来说,猪肉还属于需要票才能买到的东西,走俏货,跟市场不搭边。而且目前国内市场对猪肉的一直是供小于求,而且这个阶段还要持续很多年。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防疫,减少生猪生病和死亡的概率,同时提高生猪的生长速度降低养殖成本。 现在农民也养猪,但喂养方式太落后,导致猪的生长速度太慢,一头猪养一年拉高了成本,加上不允许农民私自出售,只能卖到肉联厂之类的,统一宰杀贩卖,将价格压得比较低廉,以至于农民很难赚到钱。 不过这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黎市长,我们清河鸭非常有诚意,我上次就向叶局长保证过,如果丰宁市的生猪数量能提上来,每年给我们集团保证一定的数量,咱们就在丰宁市建立火腿肠生产线!而且我承诺,养猪合作社的生猪收购价格,比肉联厂贵五分钱一斤!” 别小看五分钱,一头两百斤的猪,那就可以多卖十块了。 黎市长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你这样搞,以后肉联厂还买得到猪吗?这不得都找我?” 余思雅心说要不了几年就会开放猪肉市场了,肉联厂也得参与竞争,她只是将这个时间稍微提前了一点。 “黎市长,咱们可以按照往年的数据,先保证肉联厂的这部分量,像以前那样,每家每户先卖多少给肉联厂,剩下的就都是咱们清河鸭的。”余思雅见招拆招。她本来也没想过要从市民为数不多的肉中去抢,而是扩大这个供应量。 一旁沉默许久的梅书记说:“而且今年咱们的粮食生产任务下放到各大队,以各大队为单位统计数据,表现好的有奖励,肯定能提高粮食产量。这多出来的粮食,拿来发展养殖业不正好吗?黎市长,你看咱们辰山县这两年就是靠养殖业发展起来的,现在咱们全县基本通了公路,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这证明养殖业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黎市长摆手:“慢点,让我好好想想。” 余思雅跟梅书记笑了一下,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留时间给黎市长消化这个事。 黎市长这会儿心里很不平静,因为他一开始以为余思雅是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的国营养猪场上,毕竟这也算市里比较大的单位了,生猪量长期保持在几百上千头。 可谁料到余思雅心这么大,竟然把目标对准了全市的农民。他低头看着余思雅列出的数据,如果按照余思雅的设想,农民每养一头猪能赚二十元左右,用饲料,一年能出两栏,一次养两头,一年就四头,那每家都增加纯收入七八十元。这对当地的农民来说是一项不错的收入了,如果能吃苦,加大养猪的数量,这个效益更可观。 但目前这一切只是纸上数据,实际效果怎么样还不好说。 见黎市长一会儿拧紧眉头,一会儿松开,余思雅就知道他肯定是在纠结了。 于是笑道:“黎市长,咱们可以先成立一个小的养猪合作社做试点,探索积累经验,等经验和技术成熟后,再向周边推广,继而推广到全市。这样一来,风险要低得多,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及时调整。” 同时他们清河鸭也需要积累资本和技术,循序渐进地在丰宁市建厂。这是对双方都比较稳妥的一个方案。 黎市长想了想说:“你这小同志方方面面都想得很周全了,我似乎不答应也不行了。” 余思雅连忙笑道:“是黎市长心系咱们丰宁市的百姓。” 如果是全市推广,黎市长还得在市里开会,研讨,不过如果只是拿出一个公社做试点,这件事他现在就能拍板作主。 “可以,小余同志,就按你说的办,先在丰宁市周边地区选择一个公社作为试点,你们派技术员过来指导咱们,行吗?” 不行也要行!余思雅当即答应:“没问题,黎市长,你什么时候要人,我回头就给你安排!” 124 124 黎市长很忙, 谈完正事,梅书记和余思雅不欲多呆, 刚提出告辞, 武秘书突然匆匆进来,附在黎市长耳朵边说了什么,黎市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梅书记跟余思雅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不解和疑惑, 刚刚还好好的,这黎市长怎么突然变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能让黎市长脸色大变? 不等两人想清楚, 武秘书已经说完了, 站直腰立在黎市长身后, 黎市长拧着眉揉了揉额头说:“你们要走了是吧,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成立养猪合作社的事等筹备工作完成之后再说。” 梅书记犹豫了一下问道:“黎市长,是出什么事了吗?” 黎市长苦笑了一下, 也没瞒他们:“传来消息, 昨天咱们跟越南正式开战了。” 哐当一声, 余思雅手边的杯子被打翻了, 褐色的茶水从漆木桌子上流淌到地面。 梅书记闻声立即回头, 出言安慰道:“小余同志,你别慌, 这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道呢, 也许沈同志没去前线!” 黎市长看到两人这反应, 愣了愣,不解地看向梅书记:“怎么?小余同志有亲戚朋友在南边?” 梅书记悠悠地叹了口气, 不忍地看着余思雅说:“是小余同志的丈夫,已经参军好些年了,结婚起就聚少离多,小余同志挺不容易的。” 黎市长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余思雅。战场上刀枪无眼,残酷得很,能不能回来,谁说得定呢!旁人的安慰有时候很苍白无力。 余思雅这会儿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她忘记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就是这阵子发生的。具体的日期她记不清,但大致的时间还是很清楚的,就是79年的二三月,没想到原来就是昨天,2月17号正式开战。 对这场战争,她早有了心理准备,虽然有些难受,但最初的失态过后,余思雅打起了精神说:“没事,让黎市长和梅书记挂心了。” 这话也太没说服力了,她的脸色不那么苍白,笑容不那么勉强也许还比较有说服力。 虽然心有不忍,可她到底是个年轻女同志,两个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黎市长想了想只能说:“小余同志,你说的合作社的事咱们这边会尽快确认,争取早点开始,一有好消息,我就让武秘书通知你。” 梅书记剜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黎市长还提工作。 黎市长不甘示弱地看了过去,用眼神说:你懂什么,这小余同志一看就是个对工得深沉的好同志,这时候只有工作能安慰她! 余思雅虽然没看懂他们的眉眼官司,但还是看得出来,两个人为了他在较劲,连忙说道:“好,那就谢谢黎市长了,有了消息还请市里面通知我们,咱们清河鸭饲料厂一定全力配合养猪合作社。黎市长,你继续忙,咱们就不打扰你了。” 黎市长和蔼地笑了:“好,武秘书你帮我送送梅书记和小余同志。” 武秘书怜悯地看了一眼余思雅,声音较之先前温和了许多:“梅书记、余总,这边请。” 等上了车,梅书记担忧地看着余思雅说:“小余同志,咱们送你回去吧。” 余思雅这状况他实在不放心啊,她再能干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丈夫上了战场,心里肯定慌。想当年,他上战场,他老娘和媳妇当天就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余思雅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甚至比梅书记都还平静,她轻轻摇头说:“梅书记,不用了,送我去省城,你们还得回县里太折腾了,也浪费油,把我送到汽车站就行了。” “可是……”梅书记难得这么婆婆妈妈,可只说了两个字就被余思雅打断了。 余思雅平静地看着梅书记说:“梅书记,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明白的,我也不需要特殊照顾,总得有人上战场保家卫国,不是我的家人就是别人的家人,况且也不止我一人的亲人上战场,还有几十万个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在战场上。我当初选择了这条路,我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论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更何况,这不还没坏消息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咱们委实不必太担心。” 她说得如此坦诚,如此明白,梅书记反倒不好说什么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小瞧你了,我应该对你有信心才对,你是个坚强的女同志,咱们去汽车站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司机说的。 将余思雅送到汽车站后,梅书记下车亲自送别她:“小余同志,你路上小心点,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打电话回来,咱们辰山县就是你的娘家,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不管什么困难咱们跟你一起扛!” 余思雅看着梅书记关切的眼神,心里滑过一道暖流,笑道:“谢谢梅书记,你放心吧,没事的,我先走了!” 挥了挥手,余思雅接过胡秘书递来的车票上了客车。 客车缓缓驶出汽车站,往省城的方向开去。因为交通不畅的原因,丰宁市到省城不过一百来公里的路程,但客车却要走三四个小时,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长途旅行了。 没什么娱乐活动,车子又颠簸没法看书,上车后,很多人都闭上眼沉沉睡去,左前方的位置上一对母女,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抚,正前方两排坐一块儿的年轻人似乎在谈对象,彼此一个眼神对视都充满了脸红心跳…… 车子上一片安静祥和,跟她先前听到的消息有天壤之别。在共和国的岭南以北的大片土地上,人们和平安宁地生活着,而在另一边,大陆最南端,却硝烟四起,炮声阵阵,时刻都有我们最可爱的人倒下。正是有这些人,才换来了我们如今的太平安康! 余思雅的眼睛有些模糊,成长于和平年代的她第一次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的来之不易。 回到家,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最奇怪的是,连沈建东今天也没出去折腾他的买卖。 “你们这是怎么啦?”余思雅看到冷锅冷灶的,大家在家却不做饭,也不干活学习,不像他们平时的作风,心里一动,“你们知道新闻了?” 沈建东死死捏着手里的收音机说:“嫂子,我们,我们都知道了,哥过年都没给咱们写信回来,是不是上战场了?傍晚的时候收音机里说两国开战了。” 沈红英和余香香也齐齐望了过来。 他们都不小了,余思雅没想过瞒他们,而且这么大的事也瞒不住,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对,你哥本来就一直在南边当兵,75年还去越南出过任务,因故在当地滞留过好几个月,曾经一度被列在了牺牲的名单中,他对那边的情况极为熟悉,肯定会上战场。” 得到肯定答案,沈建东将手里的收音机摔在了地上,沈红英更是捂住脸小声哭了起来。余香香无措地拉了拉沈红英,又不知所措地看着余思雅,小脸上净是纠结和难过。 余思雅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姐弟俩发泄。他们唯一的亲人上了战场,他们担心、害怕、不安……不发泄出来,积累在心里也是难受,反正是自己家,要哭也好,要吼也好,都随便让他们发泄吧!哭过闹过之后,心里反而舒坦一些。 过了许久,沈建东忽然红着眼,发狠地说:“红英,别哭了,哥才不会出事呢,你哭什么哭?别把哥哭倒霉了!” 沈红英马上止住了哭泣,用力擦了擦眼睛。 “好了,去洗把脸,你们要对你们的兄长有信心,也要对咱们的祖国有信心,放心吧,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行了,红英去洗把脸,咱们今晚去国营饭店吃饭,你哥不在,咱们更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不然等他回来,看到你们俩瘦得皮包骨了,搞不好还以为我虐待你们俩呢!”余思雅轻轻拍了拍沈红英的肩膀。 沈红英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才不会呢!嫂子最好了,我们都知道,我们听你的。” 洗了脸,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虽然晚饭挺丰盛的,三个孩子也想努力摆脱战争给这个家庭蒙上的阴影,可大家的胃口还是不好,点的菜有一半都没吃。 见大家实在没胃口,余思雅也没勉强,只是对沈建东说:“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不要浪费了,回家拿个饭盒过来,将没吃完的饭菜打包回去,现在天气比较冷,明天还能做早饭吃。” 沈建东连忙回家拿来饭盒将没吃完的饭菜打包回去。 四人踩着月光回家,洗漱完之后,各自回房睡觉。余思雅忍不住拉开了抽屉,里面都是沈跃以前寄来的信,这一年多,他寄了好多信回来,几乎一个月两三封,以前没多少感觉,有时候忙起来,她甚至过好几天才会拆这些信。 可现在想到这个人在烽火连烟的战场上,也许现在就匍匐在某个草丛里,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她心里就很难受。 忽地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余思雅扭头一看,沈红英抱着枕头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嫂子,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余思雅立即合上了柜子,扬起笑说:“当然可以,进来吧!” 她把被子理了理,给沈红英腾出空间:“来吧,你睡里面。” 沈红英抱着枕头爬上了床,余思雅关掉灯也躺了上去。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根据呼吸的频率,余思雅知道沈红英并没有睡着。这两年,沈红英的性格已经改了很多,不像初见那么软弱逆来顺受了,也很久没跑过来跟她一起睡了。今天突然跑来挨着她睡,想必还是心里不安。 余思雅的右手挪了过去,在黑暗中抓住沈红英的手,轻轻地说:“红英,你要相信你哥。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嫂子都一直在。” 沈红英颤抖的声音从枕头边传来,她说:“嫂子,我怕,你怕吗?” “没关系,嫂子也怕,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建东、香香都会跟你在一起,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咱们也陪你一起面对。况且,我相信你哥不会让咱们失望的,他知道咱们在等着他回来,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余思雅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清泉一样抚平了小姑娘从听到消息后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 沈红英在黑暗中用力点了下头:“嫂子,我也相信哥,他肯定舍不得咱们。” “嗯,这就对了,我每天会关注新闻的,你好好学习,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我想你哥也不希望你因为他分心,耽误了学习,你说是不是?”余思雅柔声问道。 沈红英“嗯”了一声,郑重承诺:“嫂子,你放心,我以后会加倍努力学习的,不让你和哥失望。” 她跟香香已经够勤奋了,两个小姑娘天不亮就出门上学,回家吃过饭还要复习到很晚,有几次余思雅睡觉前去上厕所都还看到她们房间里的灯亮着。 但这时候能有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也是好的,况且高考本来就是普通人改变命运的一次重要机会,再辛苦再努力也是值得的。 余思雅便没阻止,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说:“嗯,也要注意身体,明天起我每周多给你和香香两块钱,肉票在饭盒里,你们自己拿,早上和中午在学校吃好一点,每天早上一个鸡蛋,中午打个肉菜,别亏了身体。” “谢谢嫂子,建东也塞了零花钱给我和香香,我们的钱够用。”沈红英小声说道。 余思雅听了一点都不意外,沈建东这个小子对自己家人还是很好的。她笑着说:“建东给你们,你们就收着,该花的就花,不该花的就攒起来,以后万一想要什么,自己口袋里也能掏得出钱。” 沈红英软软地应道,还把家底都交了:“这两年你们给了我好多钱,我已经攒了一百多块了。” 对她这样的女高中生来说,确实不少了。余思雅温柔地说:“红英很不错,挺能攒钱的。” 姑嫂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渐渐的,困意涌上心头,沈红英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呼吸趋于平稳。 知道她睡着了,余思雅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停止了说话。她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蚊帐,长长地吐了口气,她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她得振作起来,认真学习,好好工作。 第二天,省报头条就报道了对越开战的消息,顿时将这件事推向了高潮。 余思雅在学校里到处都能听到同学们对这件事的议论,课堂休息的时间,大家也都凑在一起讨论这件事,甚至还相互传各种不知来历未经证实的消息。 她只庆幸,因为没住校,跟学校里的同学大部分都走得不是很近,除了楚玉涛,没人知道她丈夫如今就在战场上,省心不少。这会儿,她真是不想接受这些人的关心和问候,她丈夫只是上战场而已,又不是去送死,过多的关怀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 可是说什么就来什么,上午两节课上完,胡雪迎忽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等余思雅出去,她立即像条小尾巴一样跟了上来。 余思雅瞅了她一眼:“你有事?” 胡雪迎捏着手指头,张了张嘴,有些不自然地说:“那个,你,你不要担心!” 余思雅想起胡雪迎去过清河鸭实习,估计是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她的家庭信息吧。不想被同学们知道,余思雅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这件事你也不要对别人说。” 胡雪迎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你,你真的没事?” 余思雅实在不想提这个,睨了她一眼,忽地问道:“胡雪迎,你是看上我们红云公社哪个男青年了吧?”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好心关心你,你还笑话我,我不理你了。”胡雪迎马上炸毛,恶声恶气地凶了余思雅两句,转身就跑。 余思雅摇摇头,她现在是真不需要这样的关心。因为这样的关心和同情,似乎都在说她丈夫回不了一样。 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但下课的路上,食堂里,到处都有人议论这件事,走到哪儿都是对这场战争的讨论。 其实这是好事,年轻人关心国事,关心国家的命运,说明他们爱这个国家。她相信越是了解,他们会对这个国家越爱得深沉。 余思雅在思索,那她能做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徐佳佳和几个学生干部就端着饭盒过来,做到余思雅旁边,问道:“余主席,咱们跟越南开战了,这个消息你知道吧?” 余思雅点头:“听说了。” 徐佳佳兴奋地说:“余主席,我看同学们都很关心这个,咱们校报也出出稿子,让大家了解更多的相关信息吧。” 这提议其实不错,因为了解,大家才能对这场卫国战争的印象更深刻,也会强化大家对国家对民族的认同感,而且等战争胜利后,也能增强民族自豪感。只是还有个问题,余思雅问道:“你们打算写什么稿子?咱们能获得的消息途径无非是报刊、广播电台和电视,这些除了电视,其他同学也能获得。” 虽然校报的时效性没那么强吧,但如果都是其他媒体报道过的旧消息,没什么新意,大家又干嘛浪费时间再看一遍校报? 这倒是,徐佳佳有些犯难了:“那怎么办?眼看同学们这么激动,咱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做,咱们可以换个角度做,你们去查查当年的朝鲜战争、对印自卫反击战,咱们可以做做以前关于这两场战争的相关报道,让大家更了解咱们的国家,咱们军队。在当初那么困难的条件下,咱们都能打败侵略分子,保家卫国,如今大家应该更有信心才对。而且如果有相似的地方,也能将过去与现在串联起来!”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说道。 连她这个曾经生活在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对这些历史都不是很清楚,更别提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了,他们也许听父辈、祖辈说过这些事,可因为信息传播的落后注定了很多人对历史的了解都是很浅薄的、片面的。 而这就是个好机会,越是了解历史,就越能明白,咱们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能够走到今天是如何的艰难和不易,是多少父辈祖辈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徐佳佳拍手喊绝:“余主席,你点子就是多,这个主意好。现在对越战的报道不多,同学们都很关心,又没渠道了解相关的消息,各种信息满天飞,咱们将同学们的兴趣引导到朝鲜战争和对印自卫战上,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余思雅点点头:“嗯,我也就是提一提,具体的你们商量安排吧。” 不过徐佳佳倒是蛮有宣传的概念的,不知道毕了业她是准备进报社还是电视台,有没有可能挖到清河鸭呢?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以后宣传也是每个企业必须要会的手段,徐佳佳敏感性和文字表达能力都不弱,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还有两年多才毕业,而且进电视台、报社、国企大单位或机关单位更吸引人,毕竟是铁饭碗嘛,人家未必愿意来,她现在说这个也早了。 校报去年已经做过特刊,这次有经验,余思雅就没过多的参与,将事情全权交给了几个学生干部。 没过两天,校报果然出炉了,发行了一期特刊,是关于朝鲜战争的,写了起因经过,详细描写了志愿军们的英勇不畏生死,还重点报道了几场重点的战役和牺牲的革命先烈以及在这场战争中的种种感人事迹。 有情有理,既报道了事实,又非常煽动人的情绪,尤其是在对越自卫战的关口,更是激起了无数学生的爱国热情。 校报特刊一出来就供不应求,大家争相传阅,以能收集到这样一份特刊为荣。校报特刊变成了一份难求的稀缺货! 这一次余思雅没提出清河鸭赞助,多出些特刊。有的方法用一次挺好,但频繁用,大家都麻木了,而且露脸太多搞不好还容易引起大家的反感。 结果这次没赞助,很多人倒问了起来。 “这回的校报特刊怎么就这么点?清河鸭没赞助吗?” “没有,是不是没钱了?我看他们好像在学校斜对面要开店,在建房子呢,估计是没什么钱了吧?” “也是,去年捐了那么多物资,手里头肯定紧。” “对啊,等学校斜对面的店开起来,我一定去照顾照顾清河鸭的生意。” “我也去,买他们的东西就相当于支援前线,我也想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 听到这样的声音,余思雅有点遗憾,早知道,早点在学校门口开业,还能蹭一波热度。 不过没蹭到,她也不遗憾,毕竟战争总是个沉重的话题。 新店赶不上,老店倒是有机会的。 随着战争的进展,不断地有消息从各种渠道传出来,目前全市人民讨论得最多最积极的就是这场战争。还有很多人在猜什么时候会结束,家里有当兵的都不安极了。 这种情况下,清河鸭曾为军区捐赠过几十万物资这件事再度被人提起。前线大家帮不了,也做不了什么,为了表达积压在心中的爱国热情,很多人都转而支持清河鸭的产品。 周日,余思雅去门市部,叶梅就向她汇报道:“余总,这几天咱们三个门市部的业绩都不断的攀升,过去四天,清河鸭食品一部的销售额有四万两千多,清河鸭食品二部的销售额达到了五万三千多,清河鸭羽绒服本来销量已经淡了下去,这几天也跟着猛增,由一天的几十件突然增长到几百件,四天下来,销售额也有三万多元。” 余思雅翻开记录本,这确实是个惊人的数字。清河鸭两个卖食品的门市部大部分时候的营业额都在五六千左右,周末通常会高一点,但也很难破万,可这连续几天都过万了。 羽绒服的销量过完年后淡了很多,因为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对这部分衣服的需求变少了。进入2月,刚开始一天还有两三百件,但现在已经逐步缩小到一天几十件,可这数据,从这周开始又突飞猛进了,变成了好几百件。 看来清河鸭捐赠这件事的余威比她想象的还要大。那她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合上了本子,余思雅对林红旗说:“让丁厂长过来一趟,我有点事要跟他谈。” 林红旗马上去安排。 余思雅又对叶梅说:“你去盘点一下,门市部还有多少羽绒服。” 叶梅也赶紧出去干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余思雅。 余思雅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下,清河鸭因为去年捐赠的事再次掀起热潮,没道理只有他们的门市部突然热销。 为了证实这一点,余思雅先给省城铁路局打了个电话过去找唐局长。 “唐局长,是这样的,最近咱们店里的生意比前段时间好多了,我想问问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唐局长表示,他得问问才知道。 余思雅只好等着。 过了大约一刻钟,唐局长给她回话了,这几天火车上的清河鸭确实卖得挺快的,后勤那边让清河鸭这两天再送一次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余思雅答应这就安排,然后挂断了电话。 照这种趋势,清河鸭肯定还要畅销一阵子,如果这波热潮能从省城蔓延到其他城市甚至是周边省份就好了。 这个后续的具体影响力有多大,余思雅不好说,就短期来说,清河鸭肯定会迎来一个销售高峰。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督促生产,将生产提上去,不要搞得有需求却没货。 想到这里,她立即打电话给小李,说了一下目前的销售情况:“有人买,咱们不能没有货。你安排一下,让工人们每天晚上再加班两个小时,加班费按照正常工资的1.5倍计算,下个月就发不要拖,周日不要加班,如果鸭子不够就去省养鸭场采购一批,务必保证有货供应,尤其是铁路局的货!” 他们正处于跟铁路局合作的重要关口,要是出了岔子,让舒处长对他们的信誉和能力产生怀疑,搞不好会影响后面的合作。 小李那边管着出货,自从跟两个铁路局合作之后,每个月的单子量大又稳定,已经成为清河鸭食品厂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了。 他也清楚铁路局这个大客户对他们多重要,连忙表态:“余总,你放心,明天我就安排车子将货给省城铁路局送去,再顺便去养鸭场购买一批鸭子。” 果然原材料不够了。余思雅道:“好,你安排就行。对了,其他养殖场最近购买鸭苗的数量提了上去吗?” 不是余思雅着急,实在是他们要是不提高数量,这么下去,清河鸭后面的产能就跟不上销量了。 小李摇头:“还没呢,不过我昨天听王书记说,前两天他去县里开会,县里现在宣布,将鼓励各公社建工厂搞发展,资金来源就从各养殖场每年的盈利中抽取30%。” 显然小李虽然不是顶顶聪明,但也不傻,明白这个政策对各公社会有多大的鼓励效果。 以前各公社的养殖场虽然赚了钱,可公社书记们胆子比较小,不敢动用这笔钱,而且县里也对这笔钱有规划,修路通电建学校等等。 可如今县里已经明确规定了能拿一部分利润出来做尝试,各公社书记也不怕担责了,胆子大多了,想来年能有多的资金搞发展,势必会增加养殖数量。 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后放心多了:“你把他们购买鸭苗的数据记清楚,过两周我再打回来了解一下情况。” 说完这个她就挂了电话,因为丁舜来了。 余思雅招呼他:“丁厂长坐。” 又让林红旗:“去把叶梅叫上来。” 人都到齐后,余思雅直接问道:“丁厂长,厂子里羽绒服还有多少库存?” 丁舜马上说道:“余总,从这周起,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安排,停止了生产羽绒服,目前仓库里大概还有一万五千件左右的羽绒服。” 余思雅点头,又看向叶梅:“店里呢,总共有多少羽绒服?” 叶梅拿起小本子,念出刚统计出来的数据:“余总,目前店里和后面的仓库里总计有3218件羽绒服。” 余思雅算了一下,总共还有一万八千多件羽绒服,2月已经进入尾声,马上就进入三月了,春天来临,哪怕这几天销量提高了一些,可按照这个速度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卖完这批羽绒服。但不可能卖这么久,随着气温的上升,买羽绒服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哪怕清河鸭的热度还在。 虽然现在衣服的流行变换速度还没那么快,这些衣服下半年也能卖,可到底是旧款了。而且这么多羽绒服在仓库里一积压就是大半年,好几十万的资金没法用不说,万一被老鼠咬坏了,或者遇上极端天气,这些羽绒服发潮发霉了,那损失就大了。 所以一瞬间,余思雅心里就有了决断:“丁厂长,你安排几个人过来帮忙,叶梅你也盯着,一会儿去用彩纸做个告示张贴出去,从明天起,清河鸭羽绒服清仓大处理,一律八折,卖完为止!” 叶梅和丁舜诧异地看着她。 丁舜说:“余总,咱们集团最近很缺钱吗?” 除了这个,他想不明白余思雅怎么会跳楼价大甩卖。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一是为了去库存,下半年将会有更多的新款衣服,这些衣服留大半年也没那么好看了,有了新款谁还喜欢旧款?要想卖,还是得降价,搞不好还会冲击新款羽绒服,现在卖多好,能收拢好几十万元回来,这些钱能办多少事啊!第二嘛,春装做得怎么样了?” 丁舜忙说:“目前已经有八个款式,正式投入生产,男款三种,女款五种。” “那有多少成衣了?”余思雅又问。 丁舜说:“各自有上千件了。” “好,你今天就安排,让人将春装送过来,然后将门市部里的羽绒服全换成春装。”余思雅立即道。 叶梅在一旁蹙眉问:“余总,那羽绒服怎么办?” 不是要降价打折促销吗? 余思雅说:“羽绒服摆外面,春装放里面,将玻璃擦干净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春装。我之所以搞这样一场促销,也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清河鸭服装厂,不止生产羽绒服,还生产服装,不然等羽绒服都下市了,谁还来光顾咱们店?而且最近我们清河鸭的热度又起来了,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推出春装,那什么时候推出?” 毕竟在大部分人的眼里,他们清河鸭就是做羽绒服的,过了季也不用再来了。 这会儿,丁舜和叶梅才明白余思雅的用意。余总比他们会抓机会多了,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间。 他们俩连忙应道:“好,余总,我们这就去安排,今天就将事情准备好。” 余思雅点点头,等两人出去后,她对林红旗说:“从明天起,你盯着羽绒服门市部,找个喇叭安在门口,让声音好听嗓门大的店员不时地吆喝几声,争取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搞促销的消息。有什么情况去学校里找我,及时向我反映!” 林红旗连忙拿本子记录下来。 125 125 搞了促销宣传, 羽绒服的销量果然起来了。 周一那天,余思雅不放心, 傍晚放学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看, 当天的羽绒服卖出去了七八百件,春装也跟着卖出去了几十件,销售额达三万块左右。 照这种速度, 大概半个月左右就能将仓库里的羽绒服都出了, 正好跟春装无缝对接上。 余思雅放心了,便没再管这个事。 哪知才放心了一天, 周三这天中午, 余思雅下课出去就看到林红旗一脸焦急地站在楼下。 瞧见她, 林红旗立即上前, 焦急地说:“余总, 不好了, 今天来了十几个顾客,要求退先前买的羽绒服。” “为什么要退?有质量问题吗?”余思雅领着她往出校门的方向走,问道。 林红旗摇头:“不是的, 是上周按原价买了羽绒服的顾客, 嫌咱们一下子降了七八块, 心里不痛快!” 这换谁心里都不痛快, 余思雅问道:“叶梅有什么办法吗?” 林红旗摇头:“没, 她让我来找你。” 余思雅没有多说,先骑着自行车带着林红旗去了一趟印刷厂, 从里面抱了一只盒子出来, 这才往门市部的方向走去。 到了门市部, 外面果然守着十几个顾客,有男有女, 其中以女同志居多,叶梅在一旁焦急劝着,但根本没用,这些人压根儿就不听她的。叶梅也不敢答应退,否则这个口子一旦开了,那后面一大群人来嚷着退,他们怎么搞? 就在叶梅左右为难的时候,余思雅笑盈盈地走了过去:“各位婶子大爷、大哥大姐,你们的诉求我们清河鸭都知道了,请大家跟我过来,咱们清河鸭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顾客们齐刷刷地回头,看她比叶梅还脸嫩,不禁有些怀疑:“你谁啊?你说的话算数吗?” 叶梅连忙走到她身边,一脸惭愧:“余总。” 余思雅没搭理她,笑眯眯地看着这些顾客道:“我是余思雅,清河鸭集团的总经理,这下大家放心了吧。” “你就余思雅?你们怎么做生意的?我们好心好意支持你们清河鸭,结果呢,你们转头就降价,就差两天,我就多花了七八块钱,这像话吗?”一个圆脸的大妈指着余思雅的鼻子,气愤地说。 余思雅点头,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大妈你说得对,这件事是咱们做得不够好,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解决。我也知道,大家都是看得起咱们清河鸭,支持咱们清河鸭才来买咱们的羽绒服,你们请跟我进去说话好吗?放心,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不满意,你们可以不走!” 大妈明显吃软不吃硬,嘟囔道:“你这小姑娘说话还行,比先前那个好听多了,我们就相信你一回。” 余思雅忙笑道:“放心,大妈,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外面风大,比较凉,咱们进去说话。” 一行十几人跟着她进了店里,余思雅立即让林红旗带着店员去倒热水,然后一个一个亲自递给这些顾客:“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大家说了这么久的话,嗓子肯定不舒服了,先喝点热水,然后我就给你们解决问题。” 大妈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热水,赞许地看着余思雅:“你这小同志还不错,比先前那个女同志好多了。闺女,喜欢什么样的?大妈帮你说了个对象,大妈认识的小伙子可多了……” 林红旗小心翼翼地看了余思雅一眼,出口打断了妇女:“大妈,我们余总结婚了,她爱人这会儿就在越南战场上。” 此话一出,十几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噤了声,齐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余思雅。 大妈的眼泪更是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握住余思雅的手哭了起来:“闺女,你也是军属啊?我儿子也在战场上。” 刚才还不依不挠的妇女瞬间像是找到了亲人一样,握住余思雅的手哭成了个泪人。 余思雅赶紧拿出手帕,温柔地替大妈擦眼泪:“大妈,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要对他们有信心!” 大妈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嗯,闺女你说得对,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咱们都还在等着他们呢!” “是啊,张嫂子,你别多想,咱们的小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旁边几个中年人也一并劝道。 看样子这些人都彼此认识,估计大部分都是军属,而且家里这会儿就有人在战场。 心里有数了,余思雅微笑着说道:“大妈大叔、哥哥姐姐们,咱们清河鸭有两个解决方案,你们看行不行,第一个是按照原价给你们退货!” 大妈这会儿已经把余思雅当自己人看了,态度和气了很多:“第二个呢?闺女你说。” 余思雅接过林红旗手里的箱子,笑眯眯地说:“第二个就是咱们给所有买贵了的顾客办一张咱们清河鸭的会员卡,以后只要持有这张卡,到咱们清河鸭的任一服装门店,都可以打九折。像店里现在的春装,大家随便买哪一件都可以打九折,夏装,冬装,像下半年的羽绒服新款,也可以打九折。这批会员卡是只为补偿你们这些鼎力支持咱们清河鸭的老客户办的!” “那咱们这羽绒服就不退吗?”大妈问道。 余思雅微笑着说:“张嫂子,你也可以选我的第一个方案,大家自己衡量,选哪一个都可以,想好了就找售货员帮你们办理。”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会员卡似乎也挺有用的,以后买羽绒服都能打九折,可以省好几块钱呢。可是自己买贵了的羽绒服就没法退差价了。 大妈一行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候,店里一个在挑春装的年轻女人出声问道:“那个,我可以办会员卡吗?” 余思雅含笑拒绝:“不好意思,咱们这批会员卡是限量发行,为了补偿鼎力支持我们清河鸭的老顾客,数量有限,还请谅解。” 女人遗憾地撇了撇嘴。 林红旗适时地说:“张嫂子,咱们清河鸭的羽绒服穿在身上够暖和,够舒服吧?我们店里的衣服质量你们知道的,款式也漂亮,以后随便买两件都能将这次的损失找回来,还能省不少钱。这也是我们余总为了补偿大家特意搞的,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行新的会员卡了。当然,你们要介意,也可以退款退货,咱们店里马上就可以给你们办理!” 这么算,好像也是拿会员卡更划算。 大妈更纠结了。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如果大家没拿定主意,也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不过羽绒服大家要保管好,不要再穿了,也不要弄脏或是弄坏了,不然咱们就没法换了。” 看他们好像真的无所谓自己退不退货,人都有逆反心理,见他们越是不在意,大妈十几人心里的天平越是往另外一边偏。 半晌,大妈一咬牙,拿定了主意:“我选会员卡,这闺女说得对,以后我们家还要买清河鸭的衣服,家里那么多口人,今年冬天添两件羽绒服就将这几块钱找回来了,以后再买衣服那打的折都是白赚的。” “可不是,还是张嫂子你想得通透,而且这个会员卡,你也可以借给亲戚朋友使用,一样可以打九折,还能帮亲朋好友省点钱。不过要保管好,不要遗失了,咱们认卡不认人,丢了就没法补办了。”余思雅笑盈盈地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一出,心动的人就更多了,自己用,朋友用,都可以,听说限量发行,那以后拿出去帮朋友打折多有面子啊。 这么一想,还是拿卡划算,不过要是能多省点了就好了,于是有人问道:“那咱们拿着卡去买外面的羽绒服,还能再打九折吗?” 余思雅微笑着摇头说:“不可以哦,卡的具体使用细则,后面有详细的说明,大家可以看看,特价促销商品不参与会员卡打折。” 余思雅从盒子里抽了一张卡出去,递给大家看。 这张卡片是用硬纸做的,四四方方,比手掌心略小一些,卡片上方印着一只小巧的清河鸭标志,正中间用金色的大字印刷着粗体“会员卡”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圈漂亮的花朵,将这三个字形成了半包围,在粗体字半腰的位置,花朵绽放,上面各自立着一只稍小些的清河鸭,两只清河鸭都朝里,对这三个字形成拱卫之势。 卡片背面,用好看的楷体字简洁明了地标注着会员卡的使用范围和规则,最后一行,还有个顾客签名的地方,后面跟着日期。 整张小卡片充斥着精致、漂亮、简洁的风格,在这个连花花绿绿糖纸都可以收起来做玩具的时代,这样别具一格的卡片顿时让人耳目一新,给人一种高档的感觉。 看到这样漂亮的卡片,张嫂子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了,大声嘟囔道:“这个漂亮,闺女,我就要这个,我信你。” 余思雅笑着说:“谢谢张嫂子你对咱们清河鸭的信任,你放心,咱们不会让你失望的,红旗过去帮忙给张嫂子办会员卡,将名字和日期填在卡片背后,记得盖章。” 得了她的提示,林红旗马上明白这个所谓的会员卡怎么办理了,立即笑着将张嫂子引到了柜台。 人都有从众的心理,尤其是张嫂子又是这群人里嗓门最大,话最多的,无意中担当了意见领袖的位置,很多人都受她选择的影响。 这不,见她去办会员卡了,好些人犹豫了一下,也去柜台边办会员卡。 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大爷站着没动,拎着袋子,不高兴的样子。 余思雅笑着问道:“大爷,你不想要会员卡是吧,没关系,到柜台来吧,我让人给你退货。” 大爷看了余思雅一眼,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了售货员。 余思雅示意售货员检查了一下,衣服挺干净的,也没有毁坏的痕迹,售货员便给大爷办理了退款。 谁知道拿到钱之后,这大爷也不肯走,指着衣服说:“我还要这件,我就喜欢这件,现在可以打八折了吧?” 售货员傻眼了,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哭笑不得:“当然可以,大爷你还要这件衣服,那我让人给你装起来。” 售货员马上机灵地将衣服装回去,递给大爷,大家重新交了钱走了。 不过十几个人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做,其他人都选择了会员卡。等办完了卡,余思雅笑眯眯地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嘴巴特别甜:“谢谢张嫂子你们对咱们清河鸭的支持,你放心,咱们一定管控好质量,生产出让大家更满意的产品,欢迎大家下次光临,以后你们就是咱们清河鸭的会员了,各种新品都打九折。” 外面在挑羽绒服的顾客都听说了这事,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十分钟前才看这些人凶神恶煞地进去呢,一会儿功夫这些人就喜笑颜开地走了,莫非清河鸭给他们更多的好处了? 叶梅也很不解,望向余思雅:“余总,这……” “等会儿。”余思雅打断了她,对林红旗说,“你在这里看着,如果再有来要求退货的,就按照我先前的办理,凡是过完年后买的羽绒服都可以参照这个办法处理。年前买的就不用管了。” 林红旗连忙应声:“好的,余总。” 余思雅这才看向叶梅:“你进去看看他们目前的处理办法,看明白了就到办公室来找我,我有点事要交代你。” 听到前面的话,叶梅很不安,等听到最后一句,她稍稍放心了,余总还愿意用她,说明没有特别生她的气。她点点头,赶紧进去了解余总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叶梅进了门,从售货员那里了解到余思雅的解决办法,再看盒子里厚厚的一摞会员卡,顿时有些汗颜,这么多东西不可能是今天临时准备好的。哪怕不在店里,余总也事先考虑到了促销计划可能面临的问题,并提前准备好了相应的对策。相比之下,她的应变能力恐怕有些让余总失望。 叶梅惴惴不安地走到余思雅的办公室,小声地喊道:“余总!” “把门关上,坐吧。”余思雅脸上没什么表情。 叶梅依言关上了门,坐到余思雅对面,主动说:“抱歉,余总,又让你帮忙收拾烂摊子。” 余思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该说抱歉。叶梅,你是咱们集团的销售总监,每个月领一百来块的薪水,年底还有丰厚的奖金,你不是下面的售货员,作为公司的管理层,你的表现让我非常失望!” 叶梅的手攥着衣服,惭愧地低下了头。 但余思雅并没有因此就缓和口气,她依旧严厉地说:“你拿了这个高工资,就要做出相应的贡献,而不是做我的应声虫,什么都等着我拿主意,那我要你这个销售总监干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工作跟这些售货员们有什么不同,是不是随时都能被人替代?你这样,以后怎么服众,怎么当他们的主管?” 自从叶梅进入了清河鸭后,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而且二十几岁就当上了清河鸭的销售总监,工资今年涨到了一百块,年底还有六个月的奖金。她这个年龄,这个收入,在家里一枝独秀,不但将同龄人甩在了身后,就连父辈也比不上她。 可以说,叶梅如今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亲戚朋友都捧着她,给她介绍的对象也比以前好多了,大大小小都是个干部子弟。她自己也有一点飘,在工作上的用心程度远不及以前,现在下班和周末更多的是去逛街买衣服和各种小饰品,看电影等等。 顺遂惯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批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眼泪登时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余思雅挑眉:“怎么,觉得委屈了?” 叶梅赶紧摇头:“不是,没有,余总,是我做得不好,是我被鲜花和掌声糊了眼,思想上产生了惰性,在工作中不动脑,天天按部就班的干活,还以为自己干得挺好,是余总你今天点醒了我。” 同是知青,其实对比起施立平和丁舜,她真的要轻松很多,幸福很多。一直呆在城里不说,打从进了清河鸭也没吃过什么苦,遇到问题就找余总,反正余总能干,什么问题到她面前都能解决,久而久之,自己变得一遇到困难就找余总,都没想过自己也是单位的领导,应该自己解决面临的问题,不能凡事都找上司。 余思雅看她是真的想明白了,面色稍微缓和:“叶梅,你脑子不笨,文化水平也不低,以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都能进城拉到单子,还比施立平都做得好,说明你并不比人笨,你并不是做不好,而是在于你用心了没有。漂亮衣服、好用的化妆品、家世好工作好的男人都只不过是你生命中锦上添花的东西,真正能让你安身立命,让你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是你本事和能力!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叶梅怎么不明白,她刚从乡下回来在市里做售货员,虽然也有工作,但工资很低,每个月就二十三块钱,而且清河鸭还是个乡下厂子,省城的人很多都看不上。过年家里聚在一起的时候,谈论起她的工作,谁不叹息一声,等说她年纪不小了,给她介绍的对象也都是什么塑料厂、火柴厂、汽水厂……这些效益不大好的单位里的普通工人。 直到清河鸭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她的职务和工资跟着上涨,超过了家里人,这一切才开始改变。 说到底,这份工作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自己本末倒置,被人捧得太高,以至于看不清自己了。 “余总,谢谢你。”叶梅由衷地说。如果今天不是余总点出来,她都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余思雅摆手:“你想明白了就好。等学校旁边店建好后,那边装个电话,我就呆在那边了,不会经常过来,这边你看着,工作中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可以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怕你的想法不行,就怕你不动脑子。咱们这么大的集团,不可能只靠我一个人撑着,大家都要努力,才能将咱们清河鸭建设得更美好!” 叶梅重重点头:“余总,不会了,我以后会认真工作的。” 该说的都说了,余思雅不再提这个,直接说起了工作:“一会儿你再在外面立个牌子,让过年后到上周末这段时间买清河鸭衣服的顾客都可以拿着衣服过来,只要衣服没有破损,没有弄脏,都可以给他们原价退货,或者给他们办理一张会员卡。” 叶梅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余总,要是都来退货怎么办?二十几天,咱们也卖出了几千件羽绒服,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余思雅笑看着她,跟她说了实话:“我的目的是推广会员卡,你要做的就是尽量将他们往办会员卡上面引导,如果该做的努力都做了,对方还不肯办会员卡,非要退货,那就给他们退就是,这点损失咱们清河鸭还是承受得起的。” “叶梅,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没找过来,咱们自己这么办是给自己找事?有的衣服要退,其他的还要办会员卡,以后给他们打折,咱们亏大了?” 叶梅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她是真这么觉得。 余思雅不禁摇头,这个时代的人可真老实。 “余总,你别摇头了,你跟我掰个明白吧,也好让我学着点。”叶梅主动说道。自从想通后,她的工作积极性顿时提高了许多。 余思雅也是有心要培养叶梅,销售这个工作不比工厂里按部就班,店里随时都会面临各种突发情况,非常考验一个人的应变能力。 于是她笑道:“叶梅,你想想,现在咱们清河鸭在大家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 叶梅仔细想了一下报刊广播电台和普通市民提起清河鸭的评价:“都说咱们清河鸭是一家负责任、爱国、质量信誉都有保证的厂子。” “没错,我们这次突然降价,虽然咱们自己知道是为了去库存,减轻库存压力,无可厚非,但花了高价的顾客心里肯定不舒坦。有些情绪比较激动的就跟今天的张嫂子他们一样找过来了,其他一些不愿多事的可能就憋在心里,不会来找咱们,但以后也不会再购买我们清河鸭的产品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会影响到咱们清河鸭的信誉。危机危机,里面既有危险也有机遇,就看咱们能不能抓住了。这次的事情对咱们清河鸭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利用这件事强化大家对清河鸭负责任、有信誉、有担当的印象,我们主动提出给大家退衣服或办卡就能得到这个效果,赢得顾客的好感。信誉对一个品牌来说非常重要,大家认可了你,对你产品的接受度和包容度要高很多,此时正值咱们的春装推出来之际,这么做,不但能拉一波好感度,而且还能顺势给春装做个宣传。” 叶梅恍然大悟,不禁对余思雅这种主动给自己找事的反向宣传法佩服得五体投地。 “余总,我感觉我这个销售总监恐怕怎么学都跟不上你。” 余思雅好笑:“怎么会,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学无止境,平时工作之余多学习,提高自己。” 叶梅将这个话记在心里,她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至于会员卡嘛,”余思雅提起这个就想笑,“打九折看似是咱们亏了,但怎么定价都掌握在咱们手里,衣服这种产品,尤其是新品的利润比较高,打个九折咱们也不亏,关键是要走量,愿意购买的人多了,咱们才能赚钱。有了会员卡就相当于将许多人无形地捆绑在了咱们清河鸭这个牌子上了,很多人想买衣服的时候就会想到,我还有一张清河鸭的会员卡,可以打折,便宜多了,那首选就是咱们清河鸭!这点打折的让利,能够帮咱们招揽一批忠实的顾客!” 因为现在会员卡打折这个概念还是新鲜玩意儿,他们又搞了限量发售,只是用于补偿忠实老客户所办理的,一般人还没有。人为制造了这个卡的稀缺性和所谓的尊贵属性,能强化这部分顾客对清河鸭的认可程度。 不然后世怎么有那么多的店家、商家要搞什么会员卡、vip卡?而且很多商家为了增加顾客的沉没成本,这些卡都要花钱买,毕竟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都不会珍惜的。真的是套路满满,但很多人明知是套路还是会上当,这是经过市场认证了的行之有效的营销手段。 叶梅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余总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怎么这么深奥呢? 余思雅见她这副懵逼的样子,不由想笑:“我说的这些,你有空再好好想想,咱们搞销售,就要去揣摩顾客的心理,你可以观察店里的顾客买东西时的反应和心理,也可以想想你身边的人,诸如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买东西时的选择。男人、女人、年纪大的、年轻的、小孩子,每个群体在购物时偏向和选择都有所不同,到个体更是差距甚大,但咱们可以总结出一些大众的心理,比如大家都想买到更物美价廉的商品,每个人花钱不光希望能买到满意的货物,也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尊重,所以售货员的服务很重要,这些你可以慢慢总结学习。” 叶梅…… 感觉脑子更不够用了。以前她觉得卖东西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也是这个时代最让人羡慕的工作,可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余总,我会认真学习的。”叶梅保证。 余思雅含笑点头:“嗯,这个不急,慢慢来,先按照我说的去做吧,这几天我让红旗也留在店里帮忙,有什么事情你们商量着来,实在解决不了的来找我。” 叶梅认真地答应了,跟在余思雅后面出去。 到了楼梯处,余思雅忽然回头,对她说:“你去楼上的卫生间洗把脸吧。” 叶梅有些不解,但对余思雅的服从已经根植于她的脑海中,她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卫生间,等从卫生间进门处墙壁上挂的小镜子上看到自己花花的脸时,她才明白为什么余思雅让她来洗脸。 她脸上还有因为哭留下的泪痕,这样下去,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她刚才挨了批,还哭了吗?这让售货员们怎么想她?余总真是贴心,叶梅又感动又惭愧。 交代清楚了店里的工作,余思雅离开了门市部,没有回学校,而是去报社找路明惠。 路明惠刚才外面回来,一边整理稿子,一边笑着说:“今天周三,要上课吧,什么风把余总你给吹来了?” 余思雅苦恼地说:“哎,路主编,你就别笑话我了,这不是我遇到了点事吗?想请你帮个忙。” “哦,什么事?”路明惠抬头看了她一眼。 余思雅烦恼地说:“是这样的,天气不是要变暖了吗?很快羽绒服就穿不上了,咱们仓库里还堆了一万多件,我怕卖不完,堆在仓库里被老鼠祸害了,就搞了个清仓八折处理的活动。现在能买到便宜羽绒服的顾客倒是高兴了,可前面买得贵的顾客就不开心了。” 路明惠放下了笔:“这确实是个问题,就几天,人家就白白多花个七八块,换谁谁心里也不高兴啊。余总,你这么聪明,怎么没想到这点?”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不是最近太忙,脑子有点糊涂,一下子没想起来吗?现在打折的牌子都挂了出去,也卖了三天,总不能又突然恢复原价吧,这不是把准备买羽绒服的顾客也都给得罪了吗?” 路明惠不会做买卖,一时也没多想,真情实意地说:“你这个事确实有点棘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措施啊?” 余思雅就等着她问这个,连忙说道:“有的,经过咱们的销售团队集体商量,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咱们准备了两个补救措施,一个是只要衣服没损坏、没有弄脏,咱们就全价退款,还有一个是办理会员卡,就这样的卡片,专门补偿年后全价购买清河鸭羽绒服的忠实顾客,每个人可以凭购物的单子到咱们门市部换一张会员卡,以后清河鸭服装的新品一律打九折。” 路明惠接过卡一看,啧啧说道:“你们这卡做得挺漂亮的嘛,除了特价商品一律打九折,那挺划算的。” 要知道,现在百货公司和供销社之类的可没打折的说法,标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哪怕卖不完,作为残次品处理,那也是内部人员有关系的拿了,普通人也沾不了这个光。 清河鸭服装门市部是全市第一个说要打折的,而且这个会员卡还是长期打折。 余思雅笑道:“咱们卖衣服的嘛,会员卡肯定要做漂亮点。” 路明惠将会员卡还给她:“可以啊,你们这两个补救措施挺好的,要我是先前贵价买了你们门市部羽绒服的顾客,我肯定不生气了。相反,有了这卡,我说不定还要去买两件春装。” 余思雅顺势就把会员卡塞到了她手里:“谢谢路主编的支持,咱们清河鸭服装门市部随时欢迎你的光临!” 路明惠被她这操作给逗笑了:“余总,你这么说,我不去都不行了。” 话是这样说,她什么时候去,最后去不去,余思雅还能一直盯着不成? 余思雅知道她在开玩笑,也跟着笑道:“那是,咱们都老朋友了,路主编你肯定会支持咱们的。” 路明惠将会员卡收了起来,笑道:“这法子不是都有了吗?你还这么发愁干什么?” 余思雅苦恼地说:“法子是有了,但很多顾客不知道这件事啊,等他们听说也许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可能羽绒服都穿破了或者收据找不到了,他们也不好意思拿过来退款。所以啊,我有个事想请路主编帮忙。” 路明惠依稀猜到了:“你直说吧。” 余思雅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信纸,这是刚才她在办公室里等叶梅的时候写的:“路主编,能不能麻烦你们省报刊登一下这个消息,很短的,只要个豆腐块的空间就行了。” 路明惠接过一看,标题是“清河鸭致消费者的一封道歉信”,信里,余思雅以清河鸭负责人的身份,诚恳地向广大羽绒服消费者道了歉,说明了他们为什么打折促销的缘由,最后提了解决方案,也就是刚才余思雅跟路明惠提的那两点。 这篇文章只有短短几百字,不过非常诚恳,有理有据,最后还表达了清河鸭的诚意。 要普通人肯定就真信了这是清河鸭在向广大顾客道歉,但路明惠好歹干了十几年媒体,敏感性比普通人高多了。只思考了两分钟就明白了余思雅的目的,她用佩服的眼光看着余思雅:“真想看看你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这都能被你想到?” 余思雅早就预料到路明惠肯定能看透她的真实用意,所以来的时候就说了是请路明惠帮忙。这会儿被对方看穿,她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路主编,咱们这也是一件实惠顾客的好事你说是不是?而且这个事肯定是全国第一遭,不值得报道吗?” 路明惠扯了扯嘴角:“我说不过你,放这里吧,回头看看哪天有版面,能塞进去。” 126 126 看完了人民日报, 他翻开省报, 从头版头条依次浏览, 看看国内有什么新闻。翻到第三版的时候, 在右下方半个巴掌大的位置, 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清河鸭。 最近这个名字被提及的频率尤其高, 特别是在他们家里。因为对越自卫战发生后没多久,他就跑去买了一件清河鸭羽绒服。 可这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楼下的老李家也去买了一件款式, 颜色不同的羽绒服, 人家足足比他少花了八块钱。老李媳妇跟他媳妇不大对付, 知道这个事后, 没少在嘴巴上奚落他媳妇。 搞得他媳妇整天埋怨他, 买什么不好,偏偏去买这死贵的清河鸭羽绒服, 买回家就降价, 短短几天就多花了好几块, 整天挨媳妇的埋怨,周科长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 心想下回再也不买这什么清河鸭了。 他现在看到“清河鸭”三个字就头痛,正准确跳过去,忽然门口响起了科员小杭惊喜的声音:“周科长,你前阵子买了一件清河鸭的羽绒服,对不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科长摸摸鼻子,不耐烦地说:“是啊,怎么啦?” 小杭惊喜地跑了进来:“你当时买的时候是原价,没打折吧?” 这小子诚心往他的伤口上撒盐是吧。周科长白了小杭一眼:“工作做完了吗?昨天让你整理的资料弄好了吗?” 小杭神色一僵,好脾气的周科长今天似乎挺生气的,不知道谁惹到了他,要不自己还是开溜了吧,可想到报纸上的消息,还有众小伙伴都等着他的答复呢,小杭鼓起勇气说:“周科长,那个清河鸭道歉的事你看到了吧?你那件羽绒服多花的钱咱们帮你凑了,能不能将那张会员卡给咱们啊?” 周科长听得一头雾水,狐疑地看着他:“你这小子,什么会员卡,什么凑钱?天天不好好工作,瞎搞什么呢?” 小杭见他听不懂,估摸着他是还没看到新闻,赶紧到处找省报,嘿,低头就看到省报正摊在桌子上,他连忙伸手指过去:“科长,这个啊,清河鸭道歉的事,你看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周科长哼了一声,又是这个清河鸭,他倒要看看他们又要搞什么。周科长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上的表情也由阴转晴。 这还差不多嘛,他没错看清河鸭,中午就把这张报纸拿回去给他媳妇看看,看她还埋怨他不?多花了钱,人家清河鸭承诺退款的,要是不肯退也有其他补偿方式,怎么看都挺有诚意的。 一旁的小杭见他看完了,连忙问道:“科长,你答应我们吧?那张会员卡可漂亮,我有个同学就弄了一张,这个钱咱们帮你补了,你把会员卡给咱们,行不行?” 周科长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茶,悠悠拒绝:“不行,我自己要用,你们要是想打折,以后可以借我的卡,上面说了,可以借给亲戚朋友。不过要保管好,不能给我弄丢了啊!” 小杭傻眼了:“科长,你不是一直不大喜欢那件羽绒服吗?买回来就穿了几天,要不这样吧,你把羽绒服和收据,原价转让给咱们,衣服我拿回去给我爸穿。” 这样会员卡总是他的了吧。他们科室里好几个刚工作没几年的小青年,有了这张卡,以后大家去清河鸭买东西就便宜了。 周科长睨了他一眼:“谁说我不喜欢的?回去工作,别打我会员卡的主意。” 他以前不是心里有气吗?可这清河鸭竟然在省报上公开道歉,而且做出了相应的补偿措施,那他还怄什么气?在百货公司没留意买回去的衬衫有个洞,再拿回去人家都不搭理他,他这衣服好好的,还肯退或者给他办卡以后打折,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就说嘛,清河鸭一向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单位,怎么会坑他们这些老百姓呢?一会儿他把报纸拿回家,他媳妇总不会再给他脸色看了吧。这样的好单位就值得他们一直支持。 今天这样的对话发生在省城的许多角落。 中午的时候,余思雅也看到了报纸,路明惠不知道是信守承诺还是对她文笔的认可,连标点符号都没改一个,原封不动地将稿子刊登了上去。 虽然位置在第三版下方,不起眼,但余思雅知足了。 见余思雅一直盯着报纸看,崔梅凑了过去,看清楚是什么内容后,吃惊地说:“思雅,你们……你们这么做会亏本的吧?” 余思雅放下了报纸,扭头看她:“怎么说?” 崔梅指着报纸上第一条补偿措施:“这个要是很多人来退货你们不就亏大了吗?这些衣服人家都穿过了,你们总不可能会拿出来再卖吧。” 思维受局限了吧?她怎么会亏,她赚大发了好不好?光是这好名声,都多少钱换不来。 余思雅收起报纸,慢悠悠地说:“怎么不可以卖?” 在崔梅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余思雅笑了:“这些衣服过阵子会统一以五折的价格对外销售,并说清楚情况。” 就穿过几天的衣服,便宜一半,怎么会没人买?很多人抢着买好不好。 崔梅支吾了一下:“可是,你们这样不是太亏了吗?” 余思雅笑笑不语,她跟崔梅虽然关系还不错,但崔梅没入她的眼,而且这姑娘年龄小,藏不住话,余思雅当然不可能会将这笔帐详详细细地算给她听,只含笑道:“你别光读书,死读书,多思考,最好有机会去实践实践。” 崔梅若有所思,想再追问,余思雅已经把报纸撇到一边,认真做题去了。 周四这天,课业不是很繁重,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后余思雅就赶去了门市部。 省报已经刊登两天了,她得去看看效果。 到了门市部直接把她吓了一大跳,今天明明是工作日,可两个门市部里都是人,生意异常火爆。 叶梅看到余思雅过来,登时眼睛一亮,连忙上前笑道:“余总,还是你有办法,咱们这几天的销售额又创了新高。” 余思雅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红旗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林红旗知道,余总肯定是问她了解情况,赶紧拿着本子过去。 进了门,余思雅果然问道:“这几天门市部的情况怎么样?” 林红旗将本子递了过去:“余总,我记了这周的销售额,从周二开始明显攀升,周三更是创造了咱们两个门市部的单日销售记录,今天的数据虽然还没统计出来,但料想也不比昨天差。而且咱们春装的销量也在不断增加。” “你还记录了销售数据,不错。”余思雅赞道,林红旗真的挺机灵的。她打开本子一行行扫过去,果然,昨天两个店的销售业绩都呈爆炸式增长,羽绒服门市部一天卖出了五万多元,其中春装销售额也不少,有两千多元,食品门市部卖出了三万多块。崔梅还担心他们这么搞促销会亏钱,哪知道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仅两家店,一天时间就给集团提供了八万多的现金,有了这源源不断的现金流,他们清河鸭想办点别的就方便了。 看完数据,余思雅放下本子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坚持一下,等将这批羽绒服出完就好了。对了,最近每天出货量这么大,你盯着点仓库,提前让李厂长和丁厂长那边送货过来,一定要保证供应。” 林红旗连忙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个,余思雅又问:“退货的多吗?” 林红旗也有统计:“截至昨天为止,退了186件羽绒服。” “嗯,这批穿过的羽绒服严禁再流入市场,回头问问大家,五折销售,有没有人愿意买,每个人限量一件。”余思雅想了想说道。 林红旗立马高兴地说:“都是新衣服,就穿过几天的,五折肯定有人买,别人不知道,我都想买。” 余思雅点头:“嗯,先把衣服放在仓库里,等忙完了再说。” 门市部这边的生意蒸蒸日上,余思雅彻底放了心。到了周末,好消息又接踵而来,小李打电话来说,经过王书记等公社干部的帮忙,医院快建成了。 这对红云公社的老百姓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余思雅马上着手去找医生。 这个年代系统学过医的人不多,别说医生,就是正儿八经从卫校出来护士那都非常稀罕。医护人员极度短缺,所以想找到愿意去乡下的,不容易。 余思雅没这方面的人脉,她将主意打到了龚教授老两口身上,他们认识不少教育界的人士,正好本省就有一所医科大学,料想是认识这方面的人。 听了她的来意后,龚教授欣喜地感叹道:“前阵子闫教授写信回来跟咱们说了,红云公社准备建医院了。这才离开两年啊,听说红云公社就建了不少新房子,学校也重新建了,现在又有了医院,小余你帮红云公社做了不少事实啊,要是哪天有空啊,咱们也想回去看看老朋友!” 提起红云公社,龚教授和元教授的心态都比较平和,可能是他们下放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也得到了许多人善意的帮助。对比起闫教授和贺教授的遭遇,他们已经算非常好的了。 余思雅笑道:“我就是红云公社的人嘛,咱们建厂子,搞发展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小余你是个好同志,咱们都听老闫说了,你建这个医院最直接的原因还是为了贺教授。虽然咱们跟贺教授交情不深,但到底同事一场,他现在能够在红云公社过得越来越好,咱们也很高兴。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红云公社的百姓,这个忙咱们一定帮,但最后成不成就不好说了。”元教授实话实说道。 哪怕清河鸭已经发展得有声有色了,但乡下跟城里,差距摆在那里,大家未必乐意去。 他能答应,余思雅就很高兴了:“谢谢元教授和龚教授,让你们费心了,实在是我不认识这方面的人才。你放心,但凡有真才实学,愿意踏踏实实工作的,咱们清河鸭都不会亏待他们。这是我们清河鸭开出的工资,以后还有年终奖,而且工资也会逐年增加!” 元教授接过余思雅递来的工资表,吸了口气:“好家伙,医生都一百多块一个月,每年还有保底两个月的工资,家人也可以帮忙解决工作问题,提供两个工作岗位,你这条件也太好了。” 尤其是最后一条帮忙解决工作这个事。现在家家户户都好几个孩子,顾得了手心顾不了手背,没那么多工作给孩子,一个弄不好,没工作的就对爹妈兄弟姐妹生了怨。 这也不怪孩子们小气不友爱,实在是这个社会没工作就什么都没有啊!工作不光跟收入挂钩,还跟房子、各种福利捆绑在一起。 余思雅苦笑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条件不开好一点,别人怎么愿意去咱们乡下做医生护士?” 也是,元教授将纸条收了起来:“小余,你都开出两个岗位的条件了,我相信一定能有人愿意去的,你就等咱们的好消息吧。” 余思雅高兴地说:“那谢谢元教授和龚教授了。” 医护人员这个事,余思雅就暂时交给了元教授和龚教授,当然如果他们没办法找到满足她条件的医护人员,那也没关系,大不了她登报、去广播电台里招医生。附赠两个工作岗位做诱饵,她就不信了还招不了医生,全省这么大,总有医护人员愿意去的。他们医院要求也不高,前期能招几名医护人员,保证一些常见病的治疗,还有孕产妇的分娩、儿科之类的就行了。严重的病还是得去县里,市里。 心里有底,余思雅也没太过担心这个问题,她更在意的是医院的相关配套设施。医院可不像食品加工厂和饲料厂,对技术的要求没那么高。 医院除了需要医护人员,还要有常用的必备药品、各种医疗器械,而这些东西,个人很难大批量购买到。 不过他们清河鸭也不是刚建厂那会儿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的清河鸭了。他们是辰山县的纳税大户,吸纳了大量的就业人员,有政府做靠山,这个事情也很好解决。 余思雅给梅书记打了个电话回去:“梅书记,咱们公社的医院建成了,但现在还缺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你看?” 梅书记笑着说:“你们医院是咱们辰山县第二家医院,缺什么向县卫生局提供采购清单,县里会统一安排。” 这会儿虽然改革开放了,但改革的步伐不会那么快,很多行业还停留在计划经济的层面。医疗物资就是这样,由卫生局统一调度。 从梅书记这里得了准话,余思雅非常高兴:“谢谢梅书记。” 梅书记笑道:“应该的,这是咱们县自己的医院。医疗物资县里可以统一采购,不过医护人员咱们是没办法了,咱们县医院的医护人员本来就不够用,不可能再调到红云公社的。” “梅书记,我理解,县里医疗资源本来就不丰富,能帮咱们解决医疗物资这个难题,咱们已经非常感激了。医护人员的事情,咱们自己来想办法。”余思雅笑呵呵地说道。 梅书记听了心念一动,问道:“小余同志,莫非你们有什么解决医护人员的妙招?说来听听。” 如果能在县医院推广就好了。 梅书记是真没夸张,县医院的医护人员也不够。这年月,能够大中专毕业都是高材生,前途无量,但凡有点办法都会往更好的城市去,比如省城、市里,鲜少有人愿意到他们辰山县人民医院发展。 现在他们辰山县的经济比以前发达了,人民生活富裕了许多,不少人手里也有了点余钱,这个看病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他上周感冒去医院,里面到处都是人,等了两个小时才看上病。 如果能招更多的医护人员,扩建医院,这样老百姓看病就更方便了。 梅书记问起,余思雅自然不会瞒着他:“也没什么妙招,就是工资开高一点,然后每个医生有两个附赠的招工名额,目前这个事我委托龚教授夫妇在帮忙找人,若是他们找的人不够就得考虑登报了。” 这纯粹是拿钱去砸啊,没有借鉴的可能性,别的厂子可不会愿意将招工名额让给医院。梅书记有点郁闷:“小余同志,你们公社可真是财大气粗,你们这样别把咱们县里的医生都给招走了。” 余思雅连忙说:“梅书记,咱们这也是没办法,我们红云公社穷乡僻壤的,外地人哪愿意背井离乡到咱们这工作啊,只能许他们足够的好处了。反正工人嘛,招谁不是干呢,都是发工资,只要他们愿意认真工作就行,咱们也顶多就招个一二十名医护人员,他们每个人两个名额,加起来也就三四十个岗位,占的比例很小。而且我向你保证,绝对不在咱们自己县里招,挖谁墙角也不能挖自己人的墙角啊!” 这年月,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又有哪个医护人员愿意舍弃城里更好的条件,熟悉的工作环境,远去一个陌生的乡下工作呢。说到底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没办法的人。 这话听得舒坦,梅书记也没话说了:“成,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也期待你们的医院早日开业,这样能减缓县医院的就诊压力。” 余思雅笑呵呵地说:“谢谢梅书记的支持。对了,黎市长那边有消息了吗?” 这都过去大半个月,进入阳历三月了,黎市长那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提起这个,梅书记也有点急:“还没有,可能是这段时间春种,黎市长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今年全省将推广咱们去年的经验,有很多工作要做。” 话是这样说,但种地的事也不会要黎市长亲力求为,而且还有辰山县的经验在前,按理来说,黎市长应该没这么忙才对。 他们那边一直没消息,这养猪合作社什么时候才能搞得起来?又什么时候才能将猪饲料推广出去,提高饲料厂的效益?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主动出击,她说:“梅书记,过阵子咱们医院正式开业,我想邀请你跟黎市长参加开业典礼,毕竟这是咱们县第二家医院,自己筹办的医院,你觉得怎么样?” 梅书记已经能摸清楚余思雅的思路了。她可不是喜欢搞的人,邀请领导参加肯定有目的。今天还点名邀请黎市长,这用意不要太明显。 不过梅书记跟余思雅是一路的,大家利益一致,目标一致,他当然得支持她:“我这边没问题,至于黎市长那边,等你们开业的时间确定了下来,我邀请他试试。” “成,真是太感谢梅书记了,你一直这么支持咱们的工作。”余思雅感激地说。 跟梅书记敲定了邀请黎市长去红云公社的计划后,余思雅对找医护人员的积极性提高了许多。 不想经常麻烦路明惠,而且找医生这件事其实也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余思雅便暂时歇了登报找人的打算,而是通知了跟她交好的朋友们,说了清河鸭要招医生,待遇不错,还附赠两个就业名额,如果他们有合适的亲戚朋友都可以推荐。 有电话的余思雅就打电话联系,没电话的余思雅就干脆写信。从田振华两口子到路明惠,电视台的崔实、梁叔戎还有唐局长等等,但凡交情还不错的,她都通知了遍。 而且她还在集团内部宣布,大家有亲戚朋友是医生和护士的也可以推荐。这个事既是联系大家,经常来往的一个契机,同时也是走人情的一种方式,说是让他们帮忙,其实也是给他们符合条件的亲友一个机会,毕竟一个医护人员附赠两个就业岗位,实在是太诱人了,而且清河鸭开出的工资也不低。 重赏之下,果然没几天,就陆续有人打电话、寄信来说他们有亲戚朋友愿意去红云公社。 这些人的资料余思雅让林红旗去整理核查,确认信息没有问题后便开始了招聘。最后招了11名医生和6名护士,基本上都是中年人,愿意远离家乡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余思雅看着名单上平均40岁的年龄,很是无奈,虽然老医生护士经验更丰富,可没有年轻人,怎么培养下一代?不过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等红云公社发展了,大学生越来越多,自然会有年轻人奔着好福利去他们红云公社,这个问题还是只有发展才能解决。 确定了名单后,余思雅让林红旗跟这些医生护士联系,邀请他们去红云公社,再安排小李那边接待,看看对方带去工作的后辈符不符合他们的要求,如果不符合的给上来回的路费,让他们回去。 医院建好了,医疗物资有了,医生护士也有了,那医院也该开业了。 不过为了配合黎市长这位尊贵的客人的时间,余思雅还是没有先将时间定下来,而是打电话跟梅书记商量了这个事。 “梅书记,咱们医院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医护人员这两天也会陆续到位,可以开诊,但暂时不挂牌,你看黎市长那边有没有消息?咱们可以配合黎市长那边的时间安排。” 梅书记自然懂余思雅的用意:“我今天就联系黎市长那边,有消息了通知你。” 梅书记那边还没有结果,一个更轰动的消息传来了。 3月16日,我国军队全部撤出越南,战争结束。 全世界的目光都放到了这个东方巨人的身上,这位在众多国家印象里还处于积贫积弱的最大发展中国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短28天内结束了这场战争!打了叫嚣得很厉害,夸海口说“自己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要打到南宁过春节”的越南一个响亮的耳光!也向世人展示了这位缓缓腾飞的东方巨人的巨大力量! 这个消息传来,举国欢腾,报纸、广播、电视无不在报道关于这场战争胜利的消息。 大街上、校园里,人们奔走相告,跟亲朋好友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极了,战争结束得越快,造成的人员伤亡就越小。而且这段时间,部队里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对他们家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这说明沈跃平平安安的。 当天,余思雅回到家,发现三个孩子都在,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沈建东见她回来,高兴地说:“嫂子,战争结束了,咱们庆祝庆祝!” “好啊,让我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余思雅笑眯眯地凑了过去,这段时间家里的气氛一直很低迷,这下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酱牛肉是国营饭店买的吧?你们这运气不错,还有个鸡汤,一个红烧肉……挺丰盛的嘛!”比他们过年都吃得好。 四人围着桌子坐下,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晚饭。饭后,沈建东兴奋地问余思雅:“嫂子,战争都结束了,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余思雅怔了怔:“可能还要过一阵子吧,咱们等他的消息吧,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早点回来晚点回来都没关系。” 沈建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多问,而是谈起了他的生意:“嫂子,我这瓜子的做法还是太少了点,我想再试试别的口味。” 他愿意积极创新,余思雅当然支持:“可以啊,天气渐渐热起来,瓜子的销量会有所回落,你可以将时间分配好,比如上午炒要卖的瓜子,下午尝试新的做法。” “嗯,那嫂子,你说我们的机器还有没有改进的空间?”自从用上了机器后,体会到了提高效率的好处,沈建东一直琢磨着怎样才能改进机器,将瓜子炒得更好、更快。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有,你如果想尝试,可以拆一台机器试试,自己先把机器的构造和工作原理研究透了才有可能想到改进的办法。” 沈建东现在手里比较宽裕,一台机器还是拆得起的,他当即表示:“那我明天就把最旧的那台拆了试试。” “可以,遇到问题,你可以去找田主任问问,他技术不错。做事机灵点,去了捎两包瓜子,别空着手,嘴巴甜一点,干活勤快点。你年纪小,也不用买太贵的东西,田主任家也不缺,关键是个心意和态度问题。”余思雅细声细气地指点他。 沈建东对她最服从,赶紧把这些记在脑子里:“嫂子,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他已经出社会一两年了,比较早熟懂事,余思雅对他还是挺放心的,便没再多言。 不过他们家的快乐很快就被冲淡了。 原因无他,报道了我国取得战争胜利后,电台、报纸、电视新闻又陆续报道了有关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一些情况。 其中伤亡人员是大家最关心的。 这场战争我们虽然胜利了,夺回了被越侵占的领土,守护了国土,但代价也是巨大的,总共伤亡两万多人,有几千上万名共和国的好男儿埋骨他乡,永远离开了他们最亲爱的祖国和家乡!滇桂两地边境小城树立起了一座座烈士陵园和纪念碑,许多用热血和生命捍卫过这片国土的英雄永远地长眠在了地下。 从电视里看到这个新闻,沈家姐弟忍不住落泪。他们也有亲人上战场,他们也经历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对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庭感同身受。 沈红英哭着鼻子说:“他们好可怜,他们的家人肯定很难过。” 沈建东也红了眼,握紧拳头:“越南猴子真不是人!” 余思雅很欣慰,他们没有只庆幸自己的亲人平安无事,而是能对他人的痛苦和遭遇有怜悯之心。这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同胞,对捍卫祖国和平的英雄都没有同理之心,便是再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们想不想做什么?”余思雅问道。 姐弟俩人齐刷刷地望过来:“嫂子,我们能做什么?” 余思雅长叹了一口气:“牺牲的人已经牺牲了,没法改变,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这些战士很多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尤其是成家有孩子的,他们一旦走了,以后家里的生活肯定会变差。” 国家虽然会有抚恤金,会对烈士家属子女有所照顾,但目前国家也处于困难时期,内忧外患,能做的始终有限。 两个孩子想得更远,他们想起了当初自家大哥被误以为牺牲了,消息传来,他们仿徨无依的情况。他们那时候好歹十几岁了,半大的孩子,快成年了,那些更小的孩子呢?比如几岁失去父亲,母亲改嫁,没了依靠的孩子怎么办?就算不改嫁,一个女人抚养几个孩子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寡妇不好当,孤儿寡母的更艰难。 如果不是遇到嫂子,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就算他哥很快会回来,他们姐弟二人也会受不少的罪。以前他们弱小,有嫂子帮他们,现在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也可以去帮那些跟他同样遭遇的人,拉对方一把。 深吸一口气,沈建东问道:“嫂子,那咱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们能做的有限,但也可以尽些绵薄之力。”余思雅叹了口气,“嫂子想跟你们一起为他们做点什么。建东,你这段时间挣了不少钱,愿不愿意拿出三分之一的利润捐赠给这些困难的烈士家庭?当然这个事情,你自愿,你不愿意嫂子也没任何想法,你这么小,挣钱也不容易,而且挣的都是辛苦钱。” 沈建东虽然很喜欢赚钱,但在钱上面并不吝啬,当即就答应了:“嫂子,我愿意,咱们明天就去取钱,我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一旁的沈红英和余香香也赶紧表示:“嫂子/姐姐,我们也愿意把零花钱拿出来捐了。” 余思雅欣慰地看着她们:“不用了,你们俩姑娘攒钱不容易,留着吧,有我跟建东呢。” 沈红英蹬蹬蹬地跑回屋坚决地将自己的钱拿了出来:“嫂子,我也想尽自己的一分心,你就答应吧。我们平时在家里吃饭,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余香香也把自己的钱全拿出来了。她在余家没攒什么钱,都是跟着余思雅进城后才攒下的,她很节约,半年多下来,手里也有四十多块钱。 “姐,当时姐夫回来帮我,还说养我都没关系,他的战友们也一定很好。你不是常说咱们现在的太平生活来之不易,我也没其他能做的,就这点钱,你让咱们尽一份心吧!” 余思雅轻轻地揉了揉两个女孩子的头:“好吧,建东,把红英和香香的钱也一块儿拿着。” 沈建东把钱郑重地收了起来:“嗯,嫂子,明天咱们一起。” 127 127 次日, 去银行取了钱之后,余思雅就带着沈建东去了民政局, 找到了一个工作人员询问相关情况。 工作人员有些懵:“这个, 两位同志,非常感谢你们的热心捐款,不过咱们还没接受过个人捐款, 第一次碰上你们这种情况, 你们坐一会儿,我去问问啊。” 主要是这会儿大部分居民个人收入都不高, 自家都很拮据, 因而没什么民间捐款的渠道和相关的规则, 也没先例可以参考借鉴。 余思雅表示理解:“给同志添麻烦了, 这是我弟弟的一份心意, 我丈夫, 也就是我弟弟的哥哥也参加了越战,作为军人家属,我们希望能为不幸牺牲的英雄们做点什么。虽然这点钱没法抚慰他们丧失亲人的痛苦, 但多少能帮助他们改善这一两年的生活, 让他们的经济更宽裕一点。” 工作人员看了看才十几岁的沈建东, 很是感动:“什么麻不麻烦, 你们这么有心, 咱们肯定支持,你们稍微等等啊。” 余思雅微笑着点头:“好。” 工作人员急匆匆地出去了。 沈建东仅仅攥着装了钱的包小声地说:“嫂子, 这会不会少了点?” 他没想到他嫂子直接把他带到了民政厅, 这边都是省里各单位的办公地点, 里面都是穿着笔挺的大干部,平时他都是绕着走的。本来他觉得钱不少了, 可走进这个地方,他又觉得似乎不大够。 余思雅看了一眼他涨鼓鼓的包,安抚他:“不少了,别紧张,咱们是来做好事的,喝口水吧。” 沈建东心稍安,点了点头,端起杯子慢吞吞地喝水。 等待的时间似乎总是很漫长,等他们将茶水喝完,又过去了十几分钟,先前那位同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同志,你们稍微再等等,我们领导马上就来。” 话刚说完,一个穿着毛料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个熟面孔。 “我就猜是你,小余同志,这位是你爱人的弟弟吧?”高市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问道。 余思雅赶紧拉着沈建东站起来,笑着介绍道:“对,这是我弟弟沈建东,高市长你好,这位领导是?” 高市长自来熟地跟着前面那位中年男人坐下,笑着说:“这是民政厅主管抚恤金发放的彭处长。刚才我们一块儿开会,听说有人来为烈士家属们捐款,我猜很可能是你,就跟着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这个小同志。” 余思雅推了一把沈建东,笑着说:“高市长,这回你可说错了,这次想捐款的是我弟弟。彭处长,你好,你看咱们这要走什么流程?” 彭处长手背摩挲着下巴,看了看沈建东,瞧他脸上稚气未脱,估计也就十几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手里能有多少零花钱嘛,也没太把这个事放在心上,本着不打击少年人积极性的想法,他温和地说:“这样吧,你们将名字和所要捐赠的款项登记出来,等统计结果和抚恤金安排下来后,我们会一并交给财政厅,发放到各烈士家属手中。” 然后又对先前那个工作人员说:“小韩,去取个本子过来帮这个小同志登记一下。” 小韩挺机灵的,知道没这样的先例,就赶紧去拿了一个新本子和一只钢笔过来,放到余思雅二人面前。 沈建东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冲他鼓励地笑了笑:“填啊。” 沈建东拿起钢笔,规规矩矩地写下了名字,后面跟着捐赠数量,写完后,他双手举起本子和笔,舔了舔唇,局促地递给小韩:“你好,我填好了。” 小韩冲他友好地笑了笑,接过本子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凝住了,黏在本子上,挪不开眼。 “小……小同志,你没填错数字?” 旁边的彭处长闻言,立即问道:“小韩,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吗?” 小韩一脸欲言又止,最后直接将本子递给了彭处长:“你看吧,是不是这位小同志写错了数字!” 彭处长狐疑地接过本子,瞅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直接惊呆了,扭头诧异地看着沈建东:“小同志,你是不是多写了两个零?” 高市长听到这句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伸手接过本子:“我看看!” 看清楚上面的数字后,他也沉默了。高市长也不相信一个少年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可他知道余思雅不会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既然余思雅都允许了,那肯定不会是假的。 他将本子还给彭处长,惊叹地看着余思雅说:“小余同志,你们家可真是藏龙卧虎,你这弟弟也不是一般人啊!” 估计在场的几个干部家里都拿不出这么多钱,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却能眼也不眨地说捐了,这能是一般人吗? 见彭处长和小韩还一副将信将疑地样子,余思雅笑道:“高市长过誉了,我这弟弟就是能吃苦,喜欢做点小买卖,实不相瞒,这些钱都是他日夜炒瓜子卖挣的。建东,登记好了,把钱拿出来吧。” 几个干部都有点吃惊,现在搞小买卖还处于灰色地带,政策虽然开放了,有所放宽,但也没出相关的政策,所以小贩被抓住了是要挨批评的。民间对摆摊做小买卖的也看不起,大家更向往的还是去做一名光荣的工人或干部。 可余思雅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说出了这笔钱的来历,一点掩饰都没有。 沈建东立马当着所有人的面包里的钱拿出来。 这会儿最大面值的钱是十元,俗称大团结。沈建东总共捐了24000块,也就是整整2400张,一百张一捆,也足足有24捆,这么大笔钱摆在桌子上很是壮观。 高市长、彭处长、小韩三人都失语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沈建东竟然还真把钱带来了。难怪街上做小买卖的人越来越多了,哪怕抓到会挨批,但悄悄摆摊的也不少。 短暂地惊愕过后,彭处长回过神,不确定地看着沈建东问道:“小同志,你还没成年吧,你真的要捐这么大笔钱?” 沈建东肯定地点头,腼腆地说:“嗯,这里面不但有我卖瓜子挣的钱,还有我两个姐姐的零花钱。四年前,我大哥在越南失踪了,一直没找到人,部队以为他牺牲了,将消息传了回来。我妈身体本来就很不好,一直靠我哥寄钱回家吃药看病,受不了这个打击去世了,我跟姐姐一下子成了孤儿,被叔叔伯伯欺负,要不是我嫂子站出来撑起我们这个家,我跟姐姐这会儿肯定在乡下种地。我们体会过那种失去亲人孤苦无依的痛苦,所以想帮帮他们。” 余思雅也说:“彭处长,这是他们姐弟三人的一份心意,就成全孩子们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有这份能力,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有需要的人,我们这做家长的也非常支持!” 孩子有钱,大人也支持,彭处长找不出理由拒绝。他感动地说:“我替咱们全省的烈士家属们谢谢你们。小同志,你们姐弟都是咱们军属的骄傲,我为有你们这样的同志自豪!你们的这笔捐款,我们会随着财政上拨下来的抚恤金一并发放到每一个烈士家庭,并附赠一封信说明情况。” 沈建东到底年纪小,被这么大的干部夸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干巴巴地说:“这,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高市长在一旁看了很感慨:“小余同志,你们全家的觉悟性都很高啊。” 彭处长也欣赏地看着他们:“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家庭真的是咱们全省少有的模范家庭。哥哥保家卫国,嫂子建设祖国,弟弟妹妹爱心奉献!” 这话说得余思雅都有点汗颜了,她赶紧说:“两位领导过奖了,我今天来还有个想法想跟领导们商量。是这样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清河鸭也希望能够为这些烈士家属们做点什么。所以我们想给全省没有工作的烈士家属们提供一份工作,不过因为工作数量有限,所以这份工作仅仅限于带着未成年孩子的烈士军嫂们,会踩缝纫机会做衣服的可以安排到我们的服装厂,没什么特长的可以去食品厂、饲料厂。彭处长,你看这样可以吗?” 余思雅也是昨晚看几个孩子那么难受,想了许久后做出的这个决策。不过他们集团今年已经招过工了,短期内用工需求不会太多,所以她也不可能人人都招,便将这个条件限定在带孩子的烈士妻子。 没有工作的通常是农村妇女,男人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支柱,男人一死,她们带着孩子,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很困苦,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成问题又何谈教育。但如果母亲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基本的生活保障,他们至少小小年纪不用辍学,能够念书,未来就还有无限的可能。 “小余同志,你……你这同志思想觉悟太高了!”彭处长激动得语无伦次。 高市长也一脸欣慰地看着余思雅:“小余同志,你总是一次又一次让我们震惊。你这小同志真是太有想法和魄力了。” 沈建东也一脸吃惊地看着余思雅。嫂子在家里没说啊,不过嫂子就是比他大手笔,进城这么久,见多了,他也知道如今不管是对乡下人还是对城里人来说,一个正式的工作有多么重要了。抚恤金是一次性的,父母妻儿分到手,按人头也没多少,工作就不一样了,只要踏实肯干,每个月都能有稳定的收入。 余思雅被两位领导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摆手说:“没有,咱们单位过段时间本来就打算招工的,招谁不是招呢,咱们不能让英雄既流血也流泪啊!不怕两位领导笑话,其实我们家也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战争结束的消息传来,咱们总算是放心了。可其他家庭呢?想到他们要经历咱们最担心最怕的事,咱们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们有能力,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好个能帮一把是一把,小余同志,你们家可真是咱们军属的骄傲,我代表咱们处的同志们感谢你们!”彭处长站了起来,认真的行了个军礼,严肃地说。 余思雅赶紧站了起来:“彭处长,你别折煞我了,我只是提个建议。另外,还有个事我得提前先声明,到咱们厂子里的军嫂要好好干活,如果不遵守我们单位的工作纪律,偷奸耍滑的那种,咱们厂子可是会开除的,不能因为个别人影响了咱们单位的纪律!” 彭处长表示理解:“应该的,你们单位能把宝贵的工作岗位拿出来给他们,如果他们还不珍惜,那也怨不得你们,你们按照规矩处理就行。” 余思雅高兴地说:“有彭处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个事情,咱们还是要白纸黑字地写好,落实了,万一到时候有纷争,大家说不清楚。如果彭处长没有意见,回头我们拟定一份说明书,大概就一页纸,到时候随抚恤金和通知一块儿发放下去,事先通知到每个家属,彭处长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也是想着先把规矩说清楚,白纸黑字落实下来,免得后面给厂子里惹麻烦。她相信大部分的军嫂都是勤劳踏实肯干的,但也不排除会有个别好吃懒做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军嫂的身份又敏感,别到时候他们明明是好心帮忙,最后给自己惹一身腥。 彭处长虽然觉得余思雅这个行为有点小题大做了,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拿出这么多岗位来帮助人,这点小小的要求并不过分。 “好,就依小余同志你说的办,等弄好了,你们送过来,我们联系财政厅那边,将抚恤金和这个招工通知一块儿给发放下去。”彭处长笑着说道。 余思雅笑道:“那就谢谢彭处长了,为了及早将这个事情办好,我这就回去拟定一下工作条款,然后随通知和抚恤金一块儿下发,免得耽误了时间!” “成。”彭处长一口应下。 虽然彭处长是主管这个的,但这么大的事,彭处长也要向上面汇报,便没有多留余思雅,笑着将他们送了出去。 高市长会开完了也要回办公室,索性跟她一块儿出去了:“你们要去哪儿,我送送你们!” 让领导送,不大合适,余思雅连忙拒绝:“谢谢高市长,不用了,我们坐公交车就行。” 高市长睨了她一眼:“上车吧,今天正好碰上了,咱们顺路聊聊。” 话说到这份上了,余思雅也不好拒绝,便对沈建东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去门市部一趟。” 沈建东虽然早熟,但接触的大多是市井普通小老百姓,何时单独面对过这样的大干部,很不自在,听余思雅让他自己回家,松了口气,连忙说:“那嫂子我先回去了,高市长再见!” 说完就窜到了街对面的公交站。 高市长看了好笑:“你这弟弟倒是挺活泼的,小身板看起来也挺结实的。” 余思雅笑道:“是啊,而且他特别懂事能吃苦,我跟他哥的工资虽然不算很高,但我们家没有太大的负担,养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可这孩子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之后就不肯念书了,非要做小生意。高市长,咱们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他在乡下那会儿大夏天的就背着箱子骑车穿梭在各个村里卖雪糕,冬天到处卖瓜子,别人看电影,他就在一旁卖瓜子,寒冬腊月也不休息,手上都是冻疮。这进了城也是天天卖瓜子,为了学会新的瓜子口味,提高炒瓜子的技术,他还特意去乡下跟那些炒瓜子好吃的阿叔阿伯学了两三个月!要说能吃苦,很多成年人都比不上我这个弟弟。” 怎么也要让领导知道,沈建东小小年纪捐的这笔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他用汗水一点一点挣来的,很不容易。时代不同了,不能光做了好事不留名。沈建东起点低,现在小摊小贩又为人看不起,她这个当嫂子的能给他铺路的时候当然要为他铺路。 果然,高市长听了之后大为触动:“你们这个弟弟不容易啊,是个能吃苦又善良的好孩子!” “可不是,虽然他文化水平不是很高,没有考上高中,但我还是为他的努力和善良骄傲!我也相信,他一定能在平凡的工作中干出一番不平凡的事业。”余思雅昂起头一脸自豪地说道。 高市长点头:“这小同志确实值得你骄傲,你们家个个都是好样的!” 余思雅一点都不谦虚,笑着说:“谢谢高市长的夸奖,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好!” “我也相信。不过小余同志,这次牺牲的同志不少,一下子招这么多人,你们单位负担得过来吗?”高市长关心地问道。 余思雅笑着说:“高市长,我都算过了,应该没问题。虽然人多,但有一部分烈士家属是有工作的,要剔除掉,还有一部分家庭情况比较好的,恐怕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去咱们辰山县工作。这么算下来,人数应该在五百以内,咱们清河鸭只要发展了,还是能消化这部分劳动力的。” 实际上,余思雅估计这个数字还要少一些。虽然这场战争牺牲了不少英雄,可分摊到各个省份数量会大大减少,余思雅虽然想帮忙,但她也没有不自量力地大包大揽全国的烈属,而是只限于本省。这样以来,需要提供的岗位就大大减少了。 高市长听她解释就明白她心里有成算:“你这小同志考虑问题就是周全,那我也放心了。你们服装厂发展得怎么样了?” 余思雅笑着说:“托高市长你的福,我们服装厂目前已经有五百多名员工,而且准备在省大附近开第二家服装门市部,下一步是看看咱们的服装能不能打进百货商店和供销社,要是销量能提上来,以后咱们的服装厂也能进一步扩大规模。” “那就好,你们这发展速度挺快的。”高市长感叹,这服装厂建厂还不到一年就有五百多名员工了,这次军嫂又要招一批人吧,如果发展良好,后续应该还要招工,很可能成立一年,员工数量就能破千,这可是能提供不少就业岗位。而这样一家单位,他们省城也就给提供了一块儿郊区的地,当地村民的安置工作也是清河鸭自己去处理的。 余思雅含笑说:“尽量吧,咱们省还没有特别出名的服装品牌,我也希望咱们清河鸭这个服装牌子能够立起来,走出去。” 高市长也希望如此,服装厂是劳动密集型的轻工业,如果真做好了,能够拉动经济,带动就业,从一定程度上缓解知青回城带来的就业压力。 说话间,车子停了下来。 余思雅隔着玻璃窗户一看,门市部到了,便说:“高市长,那我下车了,麻烦你们载我这一程了。” 高市长还有事,笑了笑说:“客气了,去忙吧,小余同志,只要是对咱们省城有利的,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提!” “谢谢高市长一直支持我们的工作。”余思雅感激地说,然后道了别下车站在路边,等高市长的车子开走后,她才进了店里。 叶梅早看到了她,立即迎了上来,笑问道:“余总,这是高市长的车子吧。” 余思雅点头:“对,今天去民政厅办点事,正好碰上高市长,他就送我一程。” 叶梅艳羡不已,他们家余总可真厉害,连高市长的车也能蹭到。 “咱们什么时候能有一辆小汽车啊!” 听到这句感叹,余思雅不由笑了:“放心吧,迟早的事。” 他们这代人还能赶上汽车满大街,天天早晚高峰堵车的日子。 “红旗呢?在隔壁帮忙吗?让她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我有点事情要吩咐她。”余思雅在食品门市部找了一圈,没看到林红旗。 叶梅笑道:“对,我去叫她。” 余思雅回了办公室没几分钟,林红旗就进来了:“余总,你来了,我又有什么新工作吗?” 余思雅点头说:“你把咱们单位的规章制度简缩一下,控制在一张纸内,然后去印刷厂印五百份,送到民政厅彭处长那里。” 林红旗觉得这个提议有点突兀,不过还是没多说:“好的,不过最近印刷厂业务比较繁忙,可能要排队。” 哎,印个几百张纸都要排队,余思雅为这个效率深深地叹气,但目前也没改进的法子:“我知道了,那就去排队吧,什么时候印刷出来就赶紧送过去,别耽误了时间。” 林红旗连忙说:“好,我这就去办。“ 过了三天,这五百份规章制度才印刷好。 林红旗当天就交到了彭处长那里,回来还跟余思雅反馈:“余总,彭处长那边让我转告你,目前已确定咱们全省共牺牲了775名同志,你们捐的那笔钱会平均分配到每个烈属家属,随抚恤金一起发放。另外有451名没工作又带着孩子的烈属,他们会将咱们的厂子的招工同志和规章制度一块儿送过去,通知到每家每户。” 余思雅很满意:“好的,这几天辛苦红旗你了,你去忙吧。” 这件事,余思雅本来以为应该就差不多了,她只需要等消息就行了。 谁知道第二天,路明惠竟然因为这个跑到学校里来找她。而且来的时间正好是中午,估计是不想耽误她上课的时间。 余思雅便领着路明惠去食堂吃饭,打好饭后,两人找了个偏僻人比较少的地方坐下。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路主编,我下午还有课,食堂的菜比较简单,你将就。” 路明惠不在意地说:“已经不错了,你以为我没吃过苦啊。下乡采访啃干粮的时候多了去,大冬天的在路上耽搁了,能够有一顿热菜热饭,那真的是特别满足。” 余思雅笑了笑:“你们工作也挺辛苦的。路主编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路明惠也是个大忙人,没事肯定不会特意跑来找她。 果然,路明惠点头,看向余思雅:“你不是每次新闻都要找我,没新闻也要给我弄点新闻出来的吗?怎么这次这么大的新闻竟然不通知我?” 余思雅仔细想了一下:“你从民政厅那里得到了消息了?”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他们还有什么事值得路明惠说是大新闻的。 路明惠点头:“对啊,要不是我消息灵通就错过了。听说你弟弟捐了24000元,你还为没工作带着孩子的烈属家属提供一份工作,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说?” 在她的印象里,余思雅可是每次都不错过能宣传清河鸭的机会。这就是个大好的机会啊! 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这是很多人的伤疤,我想着能不提就不提吧。” 她虽然为了清河鸭不遗余力,但也不希望用这种方式去宣传清河鸭。捐款、提供就业岗位,都是他们发自内心,想帮助这些失去至亲的人。她并不想利用这个做文章。 路明惠嗤了一声:“这怎么叫揭伤疤,咱们现在信息的传递渠道非常慢,信息不透明,上面有什么政策,下面很多都不清楚。我相信你,也相信咱们大部分的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可也说不好这里面有没有蛀虫,会不会将手伸向这笔抚恤金,如果能在报纸和电台公开报道这个事,这样下面的人也都知道了,能完善咱们的监督。高考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自从在省报出特刊公布全省的录取名额后,去年咱们可没听说谁的录取通知书被拿了,谁被顶替了。” 余思雅想了一下:“你说得有道理,是我着相了。不过咱们清河鸭已经刷了好多次眼球了,你这次就一笔带过,重点报道我弟弟吧,他今年只有16岁,这些钱都是他不分寒暑,一分一分辛苦挣来的!不过他是小摊贩,能上报吗?” 她想为小摊小贩正名,这些人也是用劳动赚钱,赚的是辛苦钱,血汗钱,不应该受到歧视。 沈建东虽然不说,可他这么大个孩子,在外面摆摊肯定受到过不少委屈。余思雅希望这篇报道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群体,尊重这个群体。 路明惠想了一下说:“这个确实有点难,不过嘛,咱们的政策在变,你弟弟做的也是好事,没什么不能报道的,我想试试,只要总编不把稿子给我毙了,那就登!” “那好,我替他谢谢你。”余思雅高兴地说道,“咱们赶紧吃饭,吃过之后我带你去找他。” 饭后,余思雅直接把路明惠带到了沈建东的小作坊。 一打开门,路明惠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阳春三月,乍暖还寒,温度并不高,可这个少年却只穿了一件背心,结实的肌肉上都是汗水,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余思雅说他挣的是辛苦钱真是一点都不假。 余思雅见沈建东还在忙,便说:“等他炒完这一锅吧,我带你参观参观。” “好。”路明惠收回了目光。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带着她参观:“这台机器拆了还没组装好,建东在计划能不能够将这个机器改进一下,提高炒瓜子的效率。” 参观完了机器,她打开隔壁房间:“我弟弟请了几个没工作的婶子、嫂子帮忙装瓜子。这是省报的路主编,大家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她说。” 因为沈建东的瓜子还没炒完,路明惠便坐过去跟这些工人聊了起来。 婶子和嫂子们都表示,沈建东对她们特别好,她们家里比较困难,没工作,沈建东每天给她们一块钱,就负责装瓜子就是。还经常送瓜子给她们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吃,自从做了这个工作,家里的经济宽裕了许多。 而且她们还特别佩服沈建东,小小年纪既能干又能吃苦,每天总是第一个到的,晚上她们都下班回去了,他还在这里忙活。 路明惠了解了情况后,走过来问余思雅:“我可以给弟弟拍张照片吗?如果可以,我想将他劳动的样子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 余思雅自然不会反对:“当然可以!” 路明惠拿起相机,对准了正在炒瓜子的沈建东,抓拍了一张他弯腰拿着铲子往炉子里添煤炭的照片。照片中,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将一颗颗豆大的汗水映成了红色,这是劳动人民辛苦流淌的汗水! 这张照片最后也登上了省报,新闻的标题非常简单《小贩也爱国》,旁边跟了一行字稍微小些的副标题《16岁少年卖瓜子捐款2.4万元》。 路明惠应该还采访了民政厅的小韩,新闻报道采取倒叙的方式,先从小韩的视角出发,描写了余思雅叔嫂主动去民政厅捐款这件事,然后才写沈建东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当然中间也穿插说明了沈建东跟余思雅和清河鸭的关系,并简要地提了余思雅将为全省没有工作带着未成年孩子的烈属提供工作这件事。 这个报道一出,果然在省城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做买卖,摆摊这种事,历来被认为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是为人不齿的一件事。但沈建东的经历说明了,小贩也是辛苦的劳动人民,他手指头上厚厚的茧子,身上流的汗就是最好的说明。 而且因为他年纪小,还没成年就自力更生,并且还大方地将自己赚的辛苦钱拿出来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更容易博得路人的好感。 这篇报道出来后,沈建东的香香瓜子马上在省城走俏,不少人都特意跑去电影院外的广场买这样一包瓜子,只是为了支持这个善良的少年。 这种结果是沈建东始料未及的。 回到家,他诺诺地说:“我,我就只是不想有人跟咱们当时那样惨,我没其他的意思。” 余思雅笑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帮助了有困难的人,市民们感动更支持你,这不是好事吗?你要心里过意不去,那就好好工作,认真学习,努力挣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不要辜负了这么多人的期望。而且挣钱也不是坏事,你挣了更多的钱,将来就能帮助到更多的人,力量越大,咱们能够做的也就更多。” 沈建东若有所悟,少年人的心里激荡着一种情绪,这是比挣钱更让他兴奋和幸福的情绪。 “嫂子,我听你的!”沈建东重重点头。 余思雅欣慰地看着他,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奖状,递给他:“好好保管,这是彭处长奖励你的。” 沈建东低头看了一眼,奖状上写着好看的五个大字“省优秀少年”,下面有他的名字,还有红红的印章。 虽然这个奖励只是名誉上的,但余思雅却非常高兴。沈建东能挣钱,他们家也不缺钱,不需要物质上的奖励,这种奖励就很好,既是对沈建东付出的认可,也是他的护身符。 虽然现在做买卖的渐渐多了,可政策还没完全开放,投机倒把罪还要过十几年才会取消,这个标准比较模糊,严打期间就有人因为这个罪名被抓。有了政府的嘉奖无疑是多了个护身符,她再盯着点,让沈建东不要越界,以后也就不用担心了。 而且经过这次的报道和表扬,他们的香香瓜子也能正大光明地卖了。 沈建东体会不到这里面更深层次的含义,但拿了奖状,他还是挺开心的,不过:“嫂子,你也做了这么多好事,怎么只有我一个人有奖状?” 余思雅笑着说:“嫂子的奖状还在后面呢。你放心吧,你都有奖励,嫂子怎么会没有呢?嫂子得到的好处可不比你少。” 128 128 余思雅还真没骗沈建东, 她或者说是清河鸭得到的隐形好处还真不少。 这件事传出去后,引起了不少领导对她的关注, 第一件事就是黎市长那边终于松口, 答应去参加他们红云公社医院的开业典礼。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可不只是参加开业典礼那么简单,丰宁市距红云公社有七八十公里, 黎市长大老远去参加一个乡下小医院的典礼, 说明了市里对清河鸭的重视,养猪合作社这件事成了一大半。 第二件事是路明惠打电话到门市部, 想报道烈士家属们去清河鸭参加工作这件事, 将此事作为全省安置烈属的典型来报道。因为这样的安置工作在全国都是头一遭, 非常具有典型意义, 也有很大的报道价值, 能够宣传他们c省为了解决烈属的生活困难做出的努力, 对c省的形象都有一定的帮助。 这个报道,社里,甚至省委宣传部那边也非常支持, 还让广播电台和电视媒体一块儿出动。 对于此事, 余思雅自然不会拒绝。此事一经宣传, 他们清河鸭是一家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这个形象就深入全省人民的心了。这对清河鸭的发展有利无害, 不用说她都会全力配合, 帮助做好宣传工作。 所以余思雅一合计,不玩就不玩, 要玩就玩场大的, 干脆将新医院的开业典礼和欢迎各位烈属加入清河鸭这个大家庭放到了同一天。这样既能让黎市长看看, 他们清河鸭虽然只是一家乡下厂子,但能量不小。又能让全省人民看到, 他们清河鸭赚了钱确确实实用在了改善工人、社员的生活水平上,博个好名声。 有了这个想法,她开始着手安排起来,原先的布置肯定不行,得通通重新布置。但余思雅还在省城,这个工作也只有交给小李和马冬云去办了,余思雅只能通过电话遥控指挥,同时让冯主席这位经验老道的同志去把关。 同时联系彭处长这边,确认愿意去清河鸭工作的烈属有多少。大部分没工作的烈属听说能做工人都非常心动,马上答应了,去公社办理各种手续,带着孩子到清河鸭,也有个别因为家里条件还行,或是胆怯或是家里人反对,不愿背井离乡去红云公社。 最后经统计,有378名烈属愿意带着孩子去红云公社生活。 确定了人数,通知了他们报道的时间后,余思雅让林红旗回红云公社帮助小李他们腾挪职工宿舍安排这一批烈属。 今年因为要建医院和新的门市部,加之余思雅还有额外的扩张计划,养殖场这边没有建新的房子,宿舍相对比较紧张。眼看挤不下这批烈属,经过商议,集团决定就在清河鸭养殖场旁边再建一栋三层楼的宿舍,王书记发动了全公社的工匠,连夜施工,花了不到十天房子就建成了。 房子、工作岗位都已经安排妥当后,开业典礼和欢迎烈属加入清河鸭这个大家庭的活动日期也定了下来,就在4月8日。 7号那天,上完课,余思雅就赶紧带着林红旗坐厂子里的送货车回了乡下,检查了一遍小李他们的工作,确认无误后才去休息。 次日,艳阳高照,春夏交接之际,气温逐渐变暖,今天又是个好天气,穿长袖衬衣就行了。 余思雅和清河鸭的其他领导干部以及工作人员都换上了清河鸭服装厂所生产的衣服,领导干部统一长袖白衬衣,其他工作人员统一红色的确良服装。衣服的设计非常简洁,就红和白,只在左胸口的位置有一只黑色俏皮的清河鸭标志,这是整件衣服唯二的颜色,非常显眼。 也许这穿着方式换到后世不算什么,可在灰扑扑,蓝、灰、黑三色盛行的七十年代,绝对非常具有冲击性! 这是余思雅定下的计划,既然要拍照,要上省报和电视台、广播,那就给大家震撼点。不光他们换上了统一的服装,连所有的烈属也每个人都换上了一件浅色的的确良衬衣,款式照样简洁,只有清河鸭的标志最明显。 这样到时候上了电视或报纸图片,大家一看就知道是他们清河鸭的衣服了,顺便能为清河鸭服装宣传宣传。 安排妥当,余思雅和冯主席吃过早饭就去门口迎接客人。路明惠他们这些媒体人昨天就到了,今天要等的客人主要有两位,梅书记和黎市长。 县城近,梅书记来得比较早,不到九点就到了清河鸭养殖场。 余思雅和冯主席赶紧上去迎接他:“梅书记,欢迎光临,里面请!” 梅书记摆手:“不用,黎市长还没来吧,我在这里等他。” “这……市里比较远,黎市长恐怕还要等一会儿。”余思雅委婉地劝道。从市里到红云公社七八十公里,哪怕黎市长坐的是小汽车,速度比较快,路上也不会停,估计也得花两三个小时,他们还有得等。 梅书记也知道这点,但他今天来就是跟余思雅谈工作,见黎市长的,进去坐着听附近几个闻风而动跑过来的公社书记拍马屁有什么意思。 “不用了,咱们随便走,我看看你们公社的变化!” 他都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好拒绝,便对冯主席说:“麻烦冯主席在这边接待客人,我陪梅书记在附近转转。” 冯主席乐呵呵地说:“好,这边我看着就行。” 余思雅便带着梅书记和胡秘书出了门。 清河鸭养殖场旁边就是农田,得益于养殖场的大量鸭粪做肥料,农田里的玉米杆子长得格外粗壮,叶子绿油油的,一看就生长得很好。 梅书记一边看一边说:“你们公社今年的粮食又要丰收啊,这一路走过来,我看庄稼都长得很旺盛。” 余思雅笑着说:“可不是,今年雨水好,又有咱们养殖场的肥料打底,社员的积极性还提了上去,只要下半年没什么大的自然灾害,粮食产量肯定比去年还高。” 梅书记点头,背着手边观察边说:“上个月,市里组织了学习考察,我们也去看了其他县的庄稼,普遍不如咱们县长得好。” 余思雅了然:“他们肥料不够吧。” 粮食的丰收除了解放农村生产力,还跟种子技术、化肥的大量运用和农业技术的发展有关。 化肥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但我国目前工业不发达,化肥还没法满足全国农民的需求,目前种地大量使用的还是农家肥。辰山县自去年起建了这么多养殖场,每天产生的鸭粪就是个庞大的数字,这些鸭粪经过发酵腐熟制成了农家肥,大量运用在各公社的田里,土地肥沃了,庄稼的长势自然就好了。 其他县可没有他们这么多的天然农家肥可以用。 梅书记点头:“没错,去年光盯着将生产落实到各个大队去了,没怎么关注肥料这一块。没想到,养殖场还是咱们辰山县粮食增产的大功臣之一。” 学习考察回来后,梅书记意识到了各养殖场在辰山县农村经济中的重要作用,当月就开了会,不但鼓励各养殖场加大养殖规模,而且也公布了每年留30%的净利润给各公社建自己的厂子或是社员分红,以提高各公社的积极性。 余思雅也知道这点,笑道:“还得谢谢梅书记,自从你上个月开完了会后,咱们养殖场这边购买小鸭子的数量剧增,孵化车间都忙不过来,李厂长又赶紧去购买了几台孵化器回来。” “忙不过来是好事啊,就怕没事干。”梅书记感叹了一句,留意到四周房子的变化,“才几个月没来,你们公社好像多了不少新房子。” 他斜前面就有两栋新建的砖瓦房,黑瓦红砖在一众茅草屋中鹤立鸡群。他上回来这一片都还是茅草屋呢。 余思雅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啊,估计是家里有了点余钱,想改善家里的居住环境吧。” 梅书记忍不住感概:“似乎每次来你们公社都会有新的变化。” 余思雅也有这种感觉,她每次回来,公社都会有细微的变化,就像一张灰扑扑的彩布上逐渐增添了许多亮丽的色彩,让整个画卷变得波澜壮阔了许多。她相信随着经济的发展,这些变化会越来越明显。 两人沿着清河鸭一路走到公社。 公社也有了变化,除了以前就有的供销社、肉联厂这些单位,路边还多了摆摊的人,有农民卖自留地里的小菜,还有人卖腊肉、腊鱼。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妇女背着孩子在卖衣服,摊位上摆放着几十件衣服,料子款式都很一般,但胜在便宜,一两三块钱一件的衬衣,长裤,非常受欢迎,摊子面前挤满了人。这些应该是乡下的裁缝自己做的衣服,没有标签。 余思雅和梅书记远远的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梅书记才说:“自从政策松动后,各地摆摊的人都多了起来,不止乡下,县里也是这样。你在省城,发现了这个变化吗?” 余思雅摸了摸鼻子:“梅书记,我弟弟就在省城摆摊卖瓜子,听说现在偷偷摆摊的人很多。” 梅书记哈哈大笑起来:“香香瓜子是吧?少年人不错啊,大手笔,捐了24000,不愧是咱们辰山县的好儿郎,什么时候也让我尝尝你们的香香瓜子?” 余思雅笑道:“下次我给你带点回来,梅书记尝尝,看看有没有给咱们辰山县长脸。” 两人就摆摊又聊到了目前正在开的中央工作会议,政策的变化让很多老干部的思维跟不上,也让很多人不确定,这个步子到底要迈多大,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余思雅也不好说太多前瞻性的东西,只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中央对外发布的政策肯定是经过各种研讨和深思熟虑的,不可能朝令夕改,大家要相信中央,相信政策,胆子大一点。 边聊边返回了医院,坐下来喝了一杯茶后,冯主席让人来通知,看到黎市长的车子了。余思雅和梅书记赶紧放下茶杯,出去迎接黎市长。 医院门口已经布置好了,整齐的椅子安放着,坐满了穿着统一服饰的烈属们。正前方就是白色五层楼医院,这是红云公社乃至附近最高的建筑物。医院大门口上面挂着一面牌匾,但被红布遮盖着。 余思雅直接将黎市长引到主席台:“黎市长你好,辛苦你了,让你大老远地来参加我们医院的开业典礼。” 黎市长看到了坐在最前方拿着照相机的路明惠和侧面举着摄像机的崔实等几个电台、电视台记者,脚步微微一滞:“你们连电视台的记者都请过来了?” 余思雅笑道:“是省委宣传部的意思,说咱们给没有工作的烈属提供工作岗位,非常具有宣传意义,就让省报和电视台、电台的同志过来报道了。待会儿还麻烦黎市长上去鼓舞鼓舞大家的士气,我这自卖自夸挺不好意思的。” 说着余思雅接过林红旗递来的稿子,交给黎市长。 黎市长一看乐了,要说什么,这小同志都准备好了,一点都不让他操心的。而且这稿子也写得很有意思,里面可是提了好几次丰宁市,还说清河鸭是在市里的领导下帮助烈属们,将功劳也记了他们丰宁市一份。 这不是给他们市脸上贴金吗?这两年,丰宁市的存在感还不如辰山县强,能够有这么个露脸的机会,黎市长哪怕明明知道余思雅这是在刻意奉承他,他心里也高兴。 “你这小同志,倒是准备得挺充分的!”黎市长接过稿子说,“我熟悉一下,我们路上耽搁了,欢迎大会要开始了吧。” 余思雅点头:“对,梅书记,麻烦你帮忙招待黎市长,我先去忙了。” 梅书记含笑坐到了黎市长身边:“好。” 在场也就他最适合陪黎市长,余思雅作为东道主要忙里忙外,这个工作肯定是交给他。 安排好了这些,余思雅再次跟马冬云确认一切都准备好了,人也到齐之后,拿着话筒上台:“大家好,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即将有378名新同志加入到咱们清河鸭这个大家庭,在这里,我代表清河鸭集团所有职工欢迎大家!” 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歇后,余思雅再次举起话筒:“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们清河鸭大家庭的一员,希望大家能够与我们一起建设清河鸭这个咱们共同的家园。清河鸭荣,大家一起光荣致富,清河鸭衰,大家一起破产没饭碗!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跟清河鸭休戚相关,希望大家从此以后以清河鸭为家,你们不辜负清河鸭,清河鸭也不会辜负你们!大家一起努力,用我们勤劳的双手建设美好的家园!” “下面有请我们丰宁市黎市长上台给大家讲话!” 余思雅讲得非常言简意赅,因为她把更多煽情的部分留给了黎市长。她想黎市长可能更愿意做这个瞩目的人。 等黎市长上台后,她下去问马冬云:“每个烈属加入咱们集团前都签了知情同意书吧?” 这个知情同意书就是当初给每个烈属寄去的清河鸭规章管理制度。为了防止以后出现问题,余思雅要求每个烈属都必须签这样一份文件,这样万一她们以后不遵守集团的规章制度,也能名正言顺地赶人,以免集团陷入被动。 马冬云点头:“都签好了。” “行,放进资料室里保管好。”余思雅叮嘱了一句。她希望这些永远都用不上,但这世上的事谁知道呢?人心易变,还是白纸黑字说清楚比较好。 台上,黎市长讲得非常动情,从他个人的参军经历,家里人对他的担忧讲起,表达了对这些烈属失去亲人遭遇的感同身受。 林红旗站在余思雅身后,小声说:“稿子上好像没这个。” 确实没这个,余思雅一是对黎市长过去的经历不是特别清楚,二来她也不确定黎市长愿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毕竟是领导的私事,她肯定不会在稿子上写这个。台上,黎市长是在即兴发挥。 “没有就没有,这不挺好吗?”余思雅淡淡地说。下面的烈属们都被勾起了伤感的情怀,好些人当场哭了,这效果挺好的,她已经看到崔主任几个拿着摄像机在拍了。 黎市长自由发挥,抒了情之后,总算又回到了稿子上,代表丰宁市热烈地欢迎烈属们成为丰宁市的一份子,然后又发表了一些鼓励表态的话,欢迎会总算结束了。 其实李厂长和王书记他们还建议,让几个识字的烈属上去讲话,毕竟有什么比烈属真诚感谢清河鸭更能打动人心嘛。 但被余思雅拒绝了,一是时间不够,二来她总觉得让失去丈夫的女人上去讲什么感谢领导的话,再将别人的伤口在大庭广众之下剖一遍挺不忍的。 所以黎市长发表完讲话之后轮到她了,余思雅上去笑着说:“今天还有一件好消息要跟大家宣布,我们的医院正式建成,请黎市长公布咱们医院的名字!” 下面马上响起两串鞭炮声,黎市长在余思雅的指引下,轻轻拉了一下医院大门左侧的一根绳子,盖在牌匾上的红绸布刷地一下掉了下来,露出医院红色的名字“清河医院”。 “这是我们清河人自己的医院,有了医院,以后大家生病就不用大老远跑去县里,也不用因为交通不便,开销太大在家里拖过去!下面有请我们清河医院新上任的院长,陈秋芸同志跟大家讲话!” 余思雅说完侧身将位置让给了陈院长。 这位陈院长四十多岁的样子,是一名妇产科专家,从业二十多年,有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医术。 她是为了给下乡的小女儿和女婿安置工作,才答应来清河医院的。 陈秋芸作为技术人员,说话明显没有黎市长那么圆滑。她上台后,先感谢了一番清河鸭集团的招揽,表示会将自己毕生的精力献给医学,然后就开始宣传起妇女生孩子到医院的重要意义,能够减少产妇和婴儿的伤亡等等,还呼吁大家有病就到医院治疗,不要舍不得钱在家里拖,将小病拖成大病…… 林红旗听了直点头:“陈院长说得好有道理。” 下乡这么多年,她见了不少社员生病都是拖,能熬过去就熬,实在熬得受不了了才会去卫生院或者找赤脚医生去家里看看。愿意花钱去县里医院看病的寥寥无几。 余思雅也很满意,虽然陈院长不够圆滑,但一看就是那种责任心非常强,对医学很执着的人。 她吩咐一边的马冬云:“尽量满足医院的各种医疗物资器械需求,价格贵点都没事,要是拿不定主意的报到我这里来。” 马冬云连忙记下:“好,余总,记下了。” 医院开业典礼结束后,宾客陆续散去,冯主席去送客,余思雅则招待黎市长和梅书记去食堂吃饭。 他们去的是医院食堂,刚开业,目前还没什么人。 坐下后,马冬云和林红旗去安排午饭,余思雅就跟黎市长和梅书记聊了起来。 “黎市长,今天辛苦你了,来了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让你帮忙。”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 黎市长摆手:“应该的,这都是咱们丰宁市的事嘛。余总太客气了。” 余思雅笑道:“我就知道黎市长一心为民,在这里我代咱们清河鸭的职工们感谢你。对了,黎市长,吃过饭能不能耽搁你一会儿,去咱们饲料厂看看?” 黎市长清楚,这才是余思雅竭力邀请他的重点,遂笑道:“好,都来了,自然要去参观参观,这可是关系到以后咱们丰宁市养殖业发展的关键。” 黎市长这么痛快答应,余思雅松了口气,正好饭菜端上来了,余思雅热情地招呼两位领导用饭。 饭后,一行人一起去了饲料厂。路明惠他们也没走,听说黎市长要去参观清河鸭饲料厂,也拿着工具跟了上去。 黎市长很精明,看媒体人跟来了,便说:“余总,市里非常看好你们这饲料厂,咱们养猪合作社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武秘书把资料给余总看看。” 武秘书马上将资料拿了出来,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一看“青阳养猪合作社”,里面有详细的介绍,青阳是丰宁市近郊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公社,人口足足有两万多,人多地少,虽然离市里近,但因为人均土地少,粮食产量不足,该公社的人民生活水平并不高,因而有很强烈的发展养殖业的欲望。 黎市长说有眉目了还真没夸张,目前青阳养猪合作社已经正式成立,社长就由公社书记担任,计划第一批饲养五百头猪,这批猪仔由丰宁市财政拨款支出,等猪养肥卖了养猪场再将钱还上。至于饲料这边嘛,也是先赊账,因为这个公社实在是太穷了,拿不出钱。 这是事先就说好的,余思雅没有意见,只要能将猪饲料推广出去,先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又何妨。 路明惠和崔实等人听领导们都讨论起了养猪合作社的事,顿时很感兴趣,问道:“养猪合作社是什么?清河鸭要进军养猪业吗?” 正好到饲料厂了,余思雅就趁机跟他们解释,然后宣传了一把清河鸭猪饲料的效果。 县养猪场已经用了饲料两个月,效果显著,有了这个事例和数据做支持,余思雅讲起来特别自信,勾起了路明惠的兴趣。 猪肉可是关系着全国老百姓饭桌上的那口肉,如果真的能够缩短一半的养殖时间,对市民的猪肉供应都将产生重要影响。别看这个事小,但意义很重大。 于是路明惠提出:“能不能带咱们去县养猪场看看?” 余思雅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等从武秘书那里拿到了青阳养猪合作社的联系方式跟合作协议,送走了这位市里来的领导,余思雅就带着路明惠他们去了县养猪场。 养猪场的这批猪有差不多有三个月了,第一个月吃奶,后面两个月喂饲料,如今都有一百斤出头了,速度远远超过没喂饲料的猪。 而且养猪场的李书记还带他们去参观了上个月出生的一批小猪:“清河鸭这个猪饲料是真的有用,咱们在哺乳的母猪食料中加入了饲料,仔猪的生长速度明显增加了,这批出生一个月的小猪大概比以往的小猪平均增加了五六斤。” 正是因为看到第一批喂饲料的猪生长速度快了不少,李书记才大胆给哺乳的母猪也加了饲料,没想到效果也这么好。 她提起这件事非常高兴,在路明惠他们面前将清河鸭饲料给夸上了天:“其实当初余总找我,我是不大相信的,咱们养猪场养了这么多年的猪,经验还不比他们丰富啊?但余总说可以先将猪饲料给咱们用,效果不好不要钱,我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这猪饲料还真有用。咱们今年的生猪产量不说翻倍吧,增长个二分之一肯定没问题。” 提起这个成绩,李书记脸上充满了喜色。今年终于轮到他们养猪场扬眉吐气了,旁的不提,今年全县的猪肉供应肯定比往年更充足,他们自己家的餐桌上也能多吃两顿肉。 这话说得路明惠他们更感兴趣了,又采访了饲养员和清河鸭派到县养猪场的技术人员,看到了详细的数据记录,并抄录了一份。 两天后,清河鸭再次登上省报,而且是两个版面。头版头条讲的是清河鸭养殖场主动给这次在越南战争中牺牲的英雄家属提供了378个工作岗位的事。新闻下方还有一篇社评,高度评价了清河鸭集团这一行为,肯定地说:清河鸭是一家具有社会责任感,帮扶百姓的企业,从帮助全公社通电修路建学校,赞助高考特刊,再到为军区捐赠物资,成立医院,招聘知青,为在越战中牺牲的烈士家属提供帮助,无不诠释了清河鸭的社会担当,值得我们每个厂矿单位学习!清河鸭也当之无愧是咱们c省人民的骄傲! 这篇激情澎湃的评论文章瞬间在省城掀起了清河鸭的热潮。最显著的变化就是门市部的销售业绩再创新高,而且余思雅走到那里都能听到讨论清河鸭的声音。甚至学校里不少同学也表示,毕业后想去清河鸭工作,干出一番事业。 在这股浪潮中,余思雅审时度势,立即宣布清河鸭省大门市部开业。 在鞭炮声中,清河鸭省大门市部正式开业,仍旧是两个门市部紧挨在一块儿,一墙之隔,一边是清河鸭食品门市部,一边是服装门市部。 至于销售员,就是上次知青招工中余思雅物色好的六个女知青,然后还向社会招了四名男知青。 最喜欢打扮,能言善道,上次还以为自己落选的张剑英担任门市部的店长,林红旗辅助她。余思雅的办公室也从火车站门市部搬到了省大门市部,这样更方便联系她了。 开业之前,余思雅就让人装上了电话。 开业当天,为了庆祝,余思雅出了个点子,买衣服赠送清河鸭活动,凡是在清河鸭服装厂购买衣服都会送一小纸袋的清河鸭,里面有三小份的清河鸭食品,具体是什么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促销活动加上清河鸭正热,新店开业的业绩也让人眼前一亮,开业第一天,就双双突破了一万元。清河鸭又一只能不断贡献现金流的门市部正式步上了正轨。 清河鸭业绩不断攀升的同时,路明惠他们关于猪饲料和辰山县养猪场的数据变化也引起领导的重视。 四月中旬的一天,余思雅中午放学刚到省大门市部,林红旗就连忙说道:“余总,今天上午许秘书打电话过来,说高市长请你过去一趟。” 高市长是个大忙人,没事不会找她。余思雅看了一下时间,对林红旗说:“我这就去,你找崔梅,让她帮我请个假,下午第一节课我可能赶不上了。” 林红旗点头:“好,我这就去。” 余思雅则骑着自行车赶去市政府。 到了那边,高市长刚吃完饭,正好有时间,见到她笑着说:“小余同志,请坐!” 余思雅坐下笑道:“高市长,听说你找我,是有什么好事吗?” 高市长乐呵呵地说:“当然是好事,省报的报道你看了吧?” 他把有关猪饲料报道的新闻拿了出来。 余思雅接过说:“看了,路主编报道得挺详细的。” 虽然这个新闻没能登上头版,但占的位置不小,差不多占据了三分之一个版面。报道中路明惠详细地介绍了清河鸭猪饲料研发生产的过程和目前的产量,然后重点报道了辰山县养猪场喂了清河鸭猪饲料之后养猪的各项数据变化,还跟往年同期的猪做了数据对比。接着又写了丰宁市已经准备筹建养猪合作社,推动丰宁市养殖业发展,最后展望了一下养猪合作社的前景! 可以说一篇有理有据,论证充足,数据经得起考验的调查性报告了。余思雅当天看完后就打电话对路明惠表达了感谢。路明惠在电话中说,她也不是为了清河鸭,纯粹是希望大家都能吃上更多的肉。 话是这样说,但人家帮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余思雅琢磨着自己也没啥能报答路明惠的,只能以后有什么好新闻第一个通知她了。大家互惠互利合作,共同为彼此的事业锦上添花! 高市长今天找余思雅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小余同志,你给我透个底,你们生产的猪饲料真的这么有用?”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高市长,我还能编出这样的谎言来欺骗大家不成?就是我脑子糊涂了,人家县养猪场的李书记也不乐意被我拖下水啊。而且我也不从政,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种谎言一戳就破,真要只是为了欺骗上面,弄个业绩,她也不敢这么大肆宣扬啊。况且余思雅这是办企业,目的是为了扩大销量挣钱,产品质量好不好是关键,没用的话,别人买了一次也不可能上第二次当。 高市长点头:“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不过基于谨慎考虑,所以我还是要认真向你确认一下。” 余思雅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预感到高市长这边肯定是有什么动作,她赶紧表态:“高市长,我理解,这个事关系重大,路主编也是实地采访了许多工作人员,看了县养猪场的饲养记录才敢发这篇新闻报道的。” “你理解就好,你这个小同志大局观一向不错,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这篇报道引起了农业厅领导的注意。如果清河鸭猪饲料真这么好,那肯定要在全省推广,不过在这之前,先在省城第二养猪场试验一下,看看效果再做决定,小余同志,你不介意吧?”高市长微笑道。 天上掉这么大的馅饼,余思雅介意什么?她求之不得,这可是打进省城,走向全省的好机会,错过这次,下回还想要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余思雅立即表态:“当然不会,高市长,真金不怕火炼,我对咱们清河鸭猪饲料有信心。第一次合作,咱们也可以按照辰山县养猪场的标准,先提供饲料和技术指导人员,如果没效果,咱们饲料厂不收钱!” 129 129 从高市长那里回来后, 余思雅就立即给施立平打了个电话过去。 上次回去,她让小李给饲料厂和医院都装上了电话, 虽然这时候装电话特别贵, 但不得不说,有电话就是方便。 这不,一打电话就能联系上施立平, 也不用小李派人到处去找人了。 施立平接到电话就告诉了余思雅一个好消息:“余总, 青阳养猪合作社那边前天派人过来跟咱们洽谈合作了,我按照你的吩咐将技术人员和猪饲料一块儿送了过去。” 这简直是两边都开花啊, 余思雅非常高兴:“那好, 你盯着点, 每次送饲料的时候让司机师傅问问技术员那边的情况。” 施立平点头应道:“好的, 我会注意。对了, 余总, 县养猪场最近对饲料需求的量一直在增加。” 这是好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县养猪场已经真切体会到了用饲料喂养的好处。李书记又不傻, 见饲料无害还能大大提高生猪生长速度, 肯定会在养猪场大力推广猪饲料, 这还只是个开始, 以后的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说:“厂子里得适度提高产能了, 不能等有需求了才去生产,咱们的生产要稍微比市场需求快一步, 这样才能保证一直有货供应。另外, 县养猪场那边的账也可以催一催了, 跟他们说说咱们厂子里的困难,以后先付钱再送饲料。” 以前是他们求着县养猪场用他们的饲料, 可以先赔本赚吆喝,先把饲料送给他们用,但现在县养猪场认可了饲料,当然得先付钱才能用。 前面好多猪饲料都是先送给养猪场用,都还没怎么收过钱,施立平一直挺担心的,怕饲料厂这么运转下去会出问题。现在余思雅总算开了口,让他去收钱,他高兴极了:“行,下次去县里我就找李书记说说。” 余思雅点头:“嗯,另外我刚去见了高市长,他说路主编写的那封关于咱们清河鸭猪饲料的报道入了农业厅领导的眼。他们决定在省城第二养猪场先试验一下,看看效果,再向省内其他养猪场推广。” 听到这个消息,施立平乐坏了:“那,余总,那咱们饲料厂这以后岂不是要出名了?” 自建厂以来,饲料厂明明比养殖场、加工厂和服装厂还具有先发优势,就挨着辰山县这么大的养殖基地,但前期的发展却一直不尽人意,始终比较缓慢。施立平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其实暗暗憋着一股子劲儿,没想到这不鸣则已,一鸣直接进入了省里领导的眼。 这让施立平如何能不兴奋! 余思雅听出他语气里的高昂情绪,笑着说:“那是当然,因为饲料厂从一定程度上是能影响国计民生。衣服可以少穿或者缝缝补补又三年,清河鸭这种零食也可吃可不吃,但大家不能不吃猪肉啊!所以好好干,咱们饲料厂的前景大为可观。” 别说这会儿了,就是四十年后,猪肉供应也是影响居民幸福感的重要指标,猪肉涨价经常上新闻,甚至影响到其他食品的价格。 施立平很是振奋:“余总,你放心,我一定带领大家好好干,争取早日将咱们清河鸭饲料畅销全省!”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好,我相信你。不过质量是咱们立足的根本,随着订单的增多,出货量会越来越大,你一定要严格盯紧原材料和生产,绝对不能将发霉变质的粮食掺进饲料里。省里销售的事我盯着就行,你加紧生产,等我跟省城第二养猪场谈好了,我再打电话让你们送货过来。” “好,余总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检查仓库里的库存。”施立平赶紧说道。 挂了电话,余思雅对林红旗说:“刚才我跟施厂长的电话你听到了,我得去上课了,你联系一下省第二养猪场那边,这是地址和联系方式,要是有空你跑一趟也行,了解一下第二养猪场的饲养规模和情况,看能不能跟他们领导约个见面的时间,我去当面跟他们谈。” 这可是关系着饲料厂能不能一飞冲天的大事,余思雅非常重视,不敢交给林红旗,打算自己亲自去谈谈,一定要将事情办好。 林红旗拿笔飞快地记下:“好的,余总,下午我去一趟。” 余思雅点头,又问:“跟省铁路局那边的合作进展到哪里了?” 跟安水市合作的时候,余思雅还一直盯着,后来见林红旗上手了,余思雅就干脆放手,交给她去办。反正这个事有先例可循,又有上面的政策,还有铁路局的人跟着一起,照着安水市的例子办就行了,着实不用费太大的心。她相信这点林红旗还是能办妥的。 林红旗翻开工作本说:“已经进行到第三个地级市了。” “很好,记得有进度了要通知李厂长那边,这样他才能根据需求生产相应的产品。”余思雅提醒道。 目前他们的销售市场主要是这些,小李能够根据上个月和去年同期大致预估出每个地方需要的进货量,以便在生产上做出相应的调整。缺货了就加大生产,要是需求量比较低,也可以适当地降低生产量,做到既能满足需求,又不浪费。这是他们这种计划外的厂子的特点,灵活好掉头。 林红旗点头:“好的,余总。” 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去上课了,有什么消息,紧急的就等傍晚说,不要紧的就明天说。” 料想是没什么要紧事,因为下午放学的时候,余思雅走出校门并没有见到林红旗。 于是余思雅就直接回家了。 奇怪的是天还没黑,今天家里三个孩子竟然都在,还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看到她回来,沈建东立即窜到门口,接过她手里的包,乐呵呵地说:“嫂子,你回来了!” 余思雅坐到桌子前,喝了一杯水,笑看着他们:“有什么喜事吗?你们这么高兴!” “当当当……”沈建东两只手藏在背后,神神秘秘地伸了出来,“嫂子,你看,这是什么?” 余思雅看到他两只手上各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在面前晃,愣了下,惊喜地说:“你哥写信回来了!” 沈建东点头,笑嘻嘻地将左手上的信递给了余思雅:“嫂子,这是你的,咱们等你一起回来看信呢。” 接着他拿着右手上的信撕开,嘟囔了一句:“哥也真是的,一家人的信写在一个信封里就得了嘛,还能省一毛钱!” 邮票八分,信封两分,加起来就一毛了。 沈红英伸手打了他一下,低斥:“就你多嘴!” 沈建东不忿:“我说错了吗?” “看信啦,看看哥都说了些什么?”沈红英斜了他一眼,这个弟弟怎么这么不开窍,明明做生意挺机灵的啊。大哥分两封信邮寄,就是不想他们看到信里的内容,想跟嫂子说悄悄话嘛! 沈建东被转移走了注意力,没再多说,三两下取出信纸,抖开,自顾自地念了起来:“红英、建东、香香,见信佳!大哥很好,让你们担心了……” 这封信不长,就一页纸,主要是报平安,并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回信的原因,然后叮嘱两个女孩子要好好学习,让沈建东身为男子汉,多照顾家里。 几分钟沈建东就看完了,他把头扭向了余思雅,催促道:“嫂子,你怎么还不拆信啊,看看我哥都说了什么啊!” 要是以往,沈建东不会这么没眼见力,但这次主要是经历了亲哥上战场,杳无音讯的事,他心里其实还有点后怕,所以收到信格外兴奋。 余思雅本来是打算一会儿拿回房再拆的,可沈建东在这里眼巴巴地看着,想着沈跃的信寄出来都是要经过检查再寄出的,他也不可能在里面写什么露骨的话,索性大大方方地拆开了信。 沈建东马上探头瞥了过来,瞧了一眼就开始吐槽:“哥怎么问候都一样,又是见信佳……” 第一页的内容跟写给沈建东他们的大同小异,主要是报平安,并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才回信,还说她的信前不久才收到等等。 余思雅的心放了下来,翻到第二页,上面的内容多了点,沈跃讲了工作上的事,他这次立了功,要举行表彰大会,所以邀请余思雅过去参加,军功章上有她一半的功劳,他想跟她一起分享! 沈建东看到这里,比自己得了表彰还兴奋:“嫂子,哥就邀请了你去,没邀请我跟红英呢,他肯定很想你去,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余思雅也想去,可她要抽得出来时间啊:“再说吧,这才四月底,还有两个月才放暑假呢,我怕是赶不上!” 见两人说得起劲儿,内容没什么不能看的,沈红英也凑了过来,三个人接着往下看。下面沈跃说他下半年可能会被派出去学习,具体的还没定,如果有时间那时候会抽空回家一趟。 到这里都没问题,但接下来,这句话就让大家都尴尬了。 “媳妇儿,我会尽量回家多呆几天,我想你了,你……” 沈建东念到这里窘极了,啪地一下合上了信纸,结结巴巴地抱怨:“哥……哥他真不害臊!” 沈红英也闹了个大红脸,她没想到前面明明还挺正常的,后面她哥竟然会在信里写这个,她哥怎么私底下这么闷骚。难怪要分两个信封装呢,原来是怕他们看到。 她赶紧拽了一下沈建东:“还不快把信还给嫂子,都怪你!” “我怎么知道。”沈建东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信丢给了余思雅。他以后再也不看他哥写给嫂子的信了。 这种话被三个孩子看见,余思雅本来挺不好意思的,不过沈建东和沈红英如此害羞窘迫的反应倒让她自在了许多。 她神色自若地将信塞进了信封里,坚信一个道理,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晚上给沈跃回信的时候,余思雅故意把这一段拈出来说了,然后给沈跃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还有她工作上的事。 最后轮到沈跃提的那个让她去参加表彰大会这件事了。 沈跃特意写信邀请她过去,肯定是很想跟她分享他的荣耀。作为夫妻,她确实应该过去陪着他见证一切,也许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可是余思雅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学习的事就不说,这一去怎么也要请十来天假,要耽误不少课,后面得花不少时间补上来,主要是饲料厂眼看就要进入佳境,正是发力的时候,这个关口也离不开她。还有服装厂也要进入关键阶段,能不能摆上百货商店的货架,还得她去谈。 哎,还是这个时代的交通太落后了。要是换了后世,飞机高铁成为长途旅行最主要的交通工作,就是天南地北也能当天出发当天就到,抽个两三天时间就能去一趟。不像现在,光是路上就得花个六天。 思来想去,最后余思雅还是非常抱歉地在信里表达了自己走不开,没法参加他的表彰大会。 将信纸装进了信封里,余思雅吐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得劲儿。沈跃才从战场上回来,经历了战争的创伤,现在肯定很想见到亲人,可她却不能过去,她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想了一晚上,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次日清晨,吃饭的时候,余思雅问沈建东:“建东,你想不想去参加你哥的表彰大会?” 现在看来,家里能走得开的就沈建东。两个女孩子七月就要参加高考了,这是学习冲刺的关键阶段,肯定是没法去的,也就沈建东工作比较自由。而且马上进入夏天,天气热了起来,嗑瓜子的人会相对少一些,他也没那么忙了,抽个十天半月去南边一趟,既能看看沈跃,又能长长见识。 沈建东咬了一口馒头,撇嘴说:“嫂子,哥更想你去。”他可没忘记,在给他们姐弟俩的信里,他哥一句都没提这件事。 余思雅笑着说:“我也想去啊,但嫂子这不是走不开吗?所以只能派你做咱们的家属代表,代咱们去看看你哥了。这样吧,周日咱们去百货公司买一台相机,你学学怎么拍照,然后拿着相机去参加表彰大会,把你哥的照片拍下来,带回家给咱们看,这样咱们也能看到你哥接受表彰时的样子了。四舍五入,也就当咱们也去参加了表彰大会,红英,你说是不是?” 沈红英也很想见证大哥最荣耀的时刻,自然赞成,连连点头说:“嫂子这主意好,建东,提前安排一下,你就去嘛,你去了多拍几张照片回来给咱们看,好不好?” 沈建东已经被她们俩说得很心动,抬了抬下巴:“既然你们都这么希望我去,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一趟吧。” 余思雅和沈红英听了都不由得一笑,知道他嘴硬也不戳穿他,顺着他的话说:“好,那就辛苦建东了,我们都很希望你去。你这段时间将你的买卖安排一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写下来,我帮你看着。” 沈建东摆手:“不用,嫂子,我这就小本买卖,我多炒点瓜子,让熊子盯着就行了,他要拿不定主意或者出了什么问题,我再让他来找你。” 余思雅没有意见:“好吧,那你这几天准备一下。咱们周日去逛百货商场,除了买相机,还要给买点你路上吃的东西,再买两套薄点的衣服,咱们这边还不算热,那边已经很热了,得穿短袖,不然你去受不了,另外也得给你哥准备点东西,他吃了不少苦头,咱们给他带点家乡的食物去。” 沈建东没去过那么远的南方,听得很新奇:“嫂子,我听你的安排。” “嗯,这几天你可以查查南方的资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一趟远门能增长不少见识,说不定你还能发现新的商机。”余思雅笑着说道。 沈建东一直很听她的话,连忙点头:“好,嫂子,等我得了空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书。” “你没时间吧,让红英和香香给你借吧,她们图书室不是有书吗?”余思雅建议道。 沈红英一口接下了这个活:“中午我去图书室看看。” 确定了由沈建东代她去参加沈跃的表彰大会,余思雅回去重新写了一封信,对沈跃的提议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说她最近很忙,恐怕没时间,如果要去提前打电话到他们部队让人转达他。 余思雅故意没说沈建东要过去的事,算是给沈跃一个惊喜吧。这么重要的时刻,她没法去,有亲弟弟参加,应该也能安慰安慰沈跃。 将信寄出去后,余思雅又继续忙学业和工作去了。 目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跟省第二养猪场谈饲料合作的事。 因为这个事是上面的意思,第二养猪场那边也很配合,林红旗去了之后,客客气气地给了她资料,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他们将日期定在了周四这天下午。 第一次见面,为了表达诚意,余思雅也不好改时间,只能请假了。 周四中午吃过饭,余思雅就和林红旗一起坐公交车去省第二养猪场。 第二养猪场占地规模比较大,而且养猪要排不少粪水,味道很不好,所以建在了人烟比较稀少的郊区。工作日大中午的,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公交车里人不多,余思雅跟林红旗坐在后排,向她询问第二养猪场的情况。 “你去看过了,第二养猪场的规模怎么样?” 林红旗翻开工作本:“这个养猪场占地有好几十亩,生猪年出栏量在五千头左右。” 五千头左右,已经是一个大养猪场了,不愧是省城的大单位。余思雅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数量,如果都换成饲料配合水、部分粮食喂养,就算一头猪吃两百斤饲料,那光省城养猪场一年就要消耗五百吨的饲料,实际上远不止这个数字。 这还只是省城的一个养猪场,省城可是有好几家养猪场。而且全省其他县市都有养猪场,可以说这个市场的规模,比他们想象的都还要大。如果能顺利拿下这些市场,饲料厂也就不愁了,甚至发展规模会迅速超过现在最生蛋的食品加工厂。 算完这笔帐,更加坚定了余思雅要拿下省第二养猪场的决心。 她又问林红旗:“跟我说说你前天去第二养猪场的情况,都见到了什么人?” 可惜林红旗这边的答案不是很让人满意:“我找他们看门的大爷说明了情况,是省第二养猪场书记的秘书接待的我。他说他们接到上面的通知了,会尽量配合咱们的工作,然后约了个时间,我就回来。” 也就是说,林红旗并没有见到第二养猪场的领导,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情。 余思雅只能待会儿见机行事了。 公交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省第二养猪场。 下了车,余思雅发现这片区域特别荒凉,养猪场附近都是农田,站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猪粪的臭味。不过周围的庄稼倒是长得挺好,估计是有猪粪滋养的缘故吧。 两人拿着资料走过去,说明了来意。 看门的大爷可能是接到了通知,直接把她们俩带了进去,路上还好奇地打量着她们:“闺女,你们就是清河鸭的啊?” 林红旗笑得眉眼弯弯的:“对啊,大爷,这位就是咱们清河鸭的余总,我们清河鸭就是余总用三百块钱贷款一手建立的。” “这闺女可真是能干。我儿子去年七月参加高考,成绩不大好,只考上了个大专,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就从你们赞助的那什么报纸上看到了他被录取的消息,可高兴了。”大爷嘴上说着不怎么样,脸上却是一副骄傲的表情。 这年月能考上大专也是非常不错的了。林红旗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大爷,你家孩子已经很厉害了,我前年也参加了高考,没考上呢,这大专一毕业出来分配工作就是干部。” 大爷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哪里,哪里,这小子不够努力,不然还可以考更好的。你们先坐一会儿啊,我去通知白秘书。” 白秘书就是上次接待林红旗的那位男同志。 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衬衣,脸色也很白的年轻男子大步过来,朝余思雅热情地伸出手:“你好,林秘书,这位就是余总吧,幸会幸会!” 余思雅伸出手跟他握手,笑着说:“是的,你好,白秘书,打扰了,闻书记现在方便吗?” “他在办公室里等着你们,请跟我来。”白秘书侧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余思雅被他领着进了养猪场,一路上能听到猪叫的声音,非常洪亮。余思雅偏头往声音的方向瞅了一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白秘书笑着说:“余总今天来得不巧,正好有一批生猪出栏,运到肉联厂宰杀。” 难怪呢,余思雅表示理解:“我们能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白秘书脚下一拐,将余思雅二人带到了声音响起的地方,就在猪圈旁边,空地上停着一辆货车,货车车斗垂下来一个厚厚的木板,跟地面形成一道斜坡。几个穿着背心的壮年男子拽着猪的耳朵,将它们一一推到了车上。 临近猪圈,这边的气味更不好闻了。 白秘书说:“余总,猪会乱跑,咱们就在这边看看吧。” 余思雅过去也帮不上忙,便点了点头:“嗯。” 这些壮年男子显然是干这个活的老手,很快就将猪赶上了车,然后放下板子,拉上了后车门。汽车从后门开了出去,另一辆汽车开了过来,继续重复先前的工作。 余思雅问:“白秘书,你们今天要出栏多少头猪?” 白秘书说:“一百多头吧,这批猪都是去年六月份出生的,已经很肥,不怎么长了。” 那算下来差不多11个月了,这时候养猪可真够久的。 余思雅点头:“劳烦白秘书了,咱们走吧,别让闻书记久等了。” 白秘书也有意先走,便说:“好,这边请。” 他把余思雅和林红旗带到了闻书记的办公室。 闻书记的办公室跟余思雅看到过的干部办公室都差不多,办公桌后面有个柜子,放书或是文件,办公室上也永远摆放着笔筒和文件,旁边插着一面艳丽的小红旗。 “闻书记,清河鸭的余总和林秘书来了。”白秘书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提醒道。 闻书记站了起来,余思雅发现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脸上挂着笑:“余总,请坐。” 余思雅走过去坐下说:“闻书记,抱歉,刚才让白秘书带我们去看了一下出栏的猪,让你久等了。” 说话的时候,余思雅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位闻书记。她发现这位闻书记不但不像其他干部那样喜欢穿中山装、列宁装或者白衬衣这样的衣服,而且手上也不像经常坐办公室的。他的手长满了老茧,看起来非常粗糙,也就比乡下老农的手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要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余思雅会觉得他更像一个工人或者农民。 闻书记摆手:“没有,我也刚回办公室一会儿。余总,你们的来意,市里面已经提前跟咱们说过了,你们那饲料真的能缩短一半的养猪时间?” 余思雅朝林红旗使了一记眼色,笑道:“当然是真的,闻书记,咱们这里有我们饲料厂自己做试验养殖的数据记载,也有今年我们辰山县养猪场用了饲料后这一批猪跟今年同批和往年那一批猪的对比数据,都在这里,请你过目。” 闻书记看着桌子上这厚厚一叠资料,眉头拧了起来,揉了揉脑门说:“余厂长,实不相瞒,我就是个养猪出身的粗人,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痛,你跟我说说情况吧。” 余思雅恍然,难怪这位闻书记给她的印象跟以往见过的中层干部不一样呢,原来如此。不过说什么粗人就是闻书记自谦了,他没多少文化,还能当上这么大养猪场的书记,没两把刷子可不行。而且从他的衣着和手上的茧子来看,他平时肯定没少亲历亲为,这样的领导余思雅也是很佩服的。 余思雅拿起了资料,笑盈盈地说:“闻书记,那我就给你简单地介绍一下用饲料后生猪的生长变化吧。” 闻书记松了口气的样子:“好,你说。” “我们就说辰山县养猪场今年二月开始用饲料喂养的这批猪的变化吧,2月总共28天,这批猪长了……”余思雅力求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数据呈现出来。 闻书记认真的听着,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记性不错,而且对猪生长的每个环节应该都了如指掌,等余思雅说完后,他就道:“你们这一个月都能长三四十斤,比咱们的生长速度快了一倍啊,难怪五个月左右就能出栏呢!余总,这些都是用了你们饲料的效果吗?” 余思雅点头:“对,唯一的区别就是用了我们的猪饲料。” 闻书记点头:“那好吧,白秘书算一下,咱们养猪场现在有4768头猪,一头猪一天吃一斤饲料吧,这一个月要多少饲料?”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三个人都惊呆了。 白秘书犹豫了一下说:“闻书记,这量有点大,要不要先少买一点饲料,等咱们养猪场宽裕了,再大规模使用饲料。” 余思雅马上听出来了,白秘书明着是说养猪场钱不够,实际上嘛,还是担心他们的饲料没用,不愿意一下子买这么多饲料。 说实话,她也被闻书记的豪爽和大手笔给惊呆了。竟然只是问了她几句,听她说了一下情况,就嘴巴一张,爽快地同意了。余思雅自从开清河鸭以来,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大手笔又好说话的干部。 毕竟是要跟第二养猪场长期合作的,余思雅也不希望因为这个事在白秘书这里落下芥蒂。便笑着说:“如果不方便,先运个一车过来试试也挺好的。” 白秘书听到这句话明显松了口气。 但闻书记却豪迈地摆了摆手:“不用,一次给咱们一个月的饲料吧。你们都上报纸了,领导也发话了,那还能有假吗?我相信你们。” 余思雅是又感动又好笑,她真的没遇到过这么好说话的干部,来的时候还预想了很多种方案,结果全用不上。 见闻书记执意要这么多饲料,白秘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送上门来的买卖,余思雅自然也没拒绝的道理,这可是饲料厂的第一笔大订单。 不过闻书记这么豪爽,她也不能没点表示,正巧刚才白秘书借口养猪场的流动资金不宽裕,余思雅就说:“闻书记,那行,回头我就给你安排饲料。你看这样行吗?因为你们要的量比较大,咱们饲料厂的资金压力也比较大,送饲料过来,你们就付一半的款,还有一半等五月底付,你看行吗?” 本来余思雅预计的是第二养猪场可能需求的量不大,先给他们用了再付钱,可闻书记一下子要这么多,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总得先收点钱,给饲料厂一些保障。 等喂养了一个月,猪饲料也能见到效果了。到时候闻书记他们认可了猪饲料,愿意继续用,余下的那笔钱也好收。 闻书记特别豪爽,一口就答应了:“行,待会儿你们算一下这笔帐,回头让财务将钱打到你们单位的账上。” 有这话余思雅就放心了:“好的,谢谢闻书记,你放心,咱们的猪饲料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趟养殖场之行,顺利得出乎余思雅和林红旗的预料。 两人走出养猪场后,林红旗都还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余总,咱们今天弄了笔大单子啊,一个月,这得需要多少吨饲料啊?” 余思雅早在心里算过这笔帐了:“71.5吨,应该是饲料厂单笔最大的单子了。” 只是这个量虽然大,但饲料厂的毛利润明显不如服装和食品,好在市场够大,而且猪饲料的喂养量还可以再提高提高,可以薄利多销。只要打开了市场,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么多,得十来辆货车才能运得过来吧。”林红旗忍不住感叹。 余思雅点头:“差不多吧,咱们集团的车子还是太少了,估计忙不过来,到时候花钱找运输公司帮忙吧,走了,先回去通知施厂长这件事。” 回到省大斜对面的门市部,余思雅就立即给施立平打了个电话过去:“施厂长,好消息,省第二养猪场这边已经谈妥了。他们闻书记非常痛快,直接要了71.5吨饲料,你清点一下,跟运输公司联系,明后天将饲料运到省城来,再安排一个技术人员过来。” 施立平听到这个消息真是痛并快乐着:“余总,昨天县养猪场又要了一批饲料,咱们的库存只有二十多吨了!”谁知道省第二养猪场竟然一下子要这么大的量。 “不够啊?那赶紧开机器生产。”余思雅没太在意。 施立平苦恼地说:“恐怕还要等等,鱼米分不够了,还得去拉回来。” 得,这又得拖两天,余思雅头一次体会到生意来了却交不上货的苦恼,她揉了揉眉心说:“那就赶紧去拉,得尽快将货赶出来,这是咱们跟省城第二养猪场的首次合作,可不能失信于人!” 130 130 饲料厂相对于食品和衣服, 毛利润要低得多。虽然摊子铺得并不小,员工也因为两次扩招达到了三百多人, 但饲料厂其实一直处于亏损边缘。 如今有了这笔新订单, 加上辰山县养鸭基地在不断扩大规模,对饲料的需要量一直在增加,饲料厂总算步上了正规, 勉强能盈利了。 饲料厂这才算真正步上了正轨, 余思雅也能松一口气了。 可没轻松几天,余思雅就在广播里听到了一则新闻。 1979年5月, 国务院宣布首钢、上海柴油机厂、天津自行车厂等八家大型国企率先进行改革。 在此之前, 国企大到一台机床, 小到一颗螺丝钉都要按照计划生产, 企业严重缺乏自主性, 这个年代国企是属于政府机关的附属和一部分。但这次改革明确了两点, 一是给企业一定的利润比例分成,就像余思雅上次给梅书记建议的那样,给各公社养殖场一定的利润自由支配。二是给企业一定的自主经营权, 这八家企业的生产、购销、资金利用、人员任免、招工等将不受计划委员会和当地政府管辖, 由企业自主经营!打破了传统的吃大锅饭模式。 这是国企改革的第一次尝试。 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是既欢喜又紧张。欢喜的是国企改革的号角已经吹响, 将给国企注入新的活力, 提高生产力, 生产力提高了才能丰富有大家的物质生活水平 紧张的是,绝不会仅仅只有这八家国企开始改革, 这只是一次尝试, 相信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国企加入到这个行列中。以后国企, 还有即将如雨后春笋般成立的私企,有雄厚资金和技术做支持的外企都将在这片神州大地上大放异彩, 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跨国大财团就不提了,光是这次参与改革的首钢就足足有二十万员工,这样的巨无霸大企业对他们清河鸭这种根基弱的集体企业,轻轻松松就能碾压。 好在双方目前不在一条赛道上,不用太过焦虑,但料想不久的将来,食品、服装、饲料这三条赛道上都会有越来越多实力强劲的玩家进入。 他们清河鸭在辰山县还算有点牌面,到了省城也算勉勉强强过得去,但真论规模和竞争力还远远不够。在全省的名气很多都是省报、电台、电视台的正面报道所带来的,实际上他们的产能和销量还远远够不上一个大企业的标准。简单来说,就是名气大于单位本身的实力。 虽然目前清河鸭有两千多人了,可划分到三个厂子和一家养殖场,单独算下来,也就食品加工厂的职工勉强过千,饲料厂和服装厂都只有几百人,名副其实的小厂子。 这条新闻报道激起了余思雅内心深处的危机感,他们清河鸭这点先发优势还远远不够。 目前饲料厂已经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接下来就只等几个月后,农业厅的领导和黎市长那边看到了切切实实的效果再大力推广。她目前也不宜做太多,当务之急是要将服装厂的规模和毛利润提起来。 食品厂受制于饲养鸭子的数目,而且保质期有限,短期内没法大规模提高产能和销量。只有服装厂需求最广,一旦有订单就能马上购进材料扩大生产,迅速占领市场,保持先发优势。 余思雅当即联系了丁舜,通知他周末有空到省大门市部这边,余思雅想跟他好好聊聊。 周日这天上午,丁舜一大早就过来了。 但他没想到余思雅比他还早,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坐。”余思雅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丁厂长,今天叫你过来,是想了解一下服装厂的情况。” 丁舜坐下,笑呵呵地说:“好的,余总,你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余思雅轻轻颔首说:“说说员工数量,每天的产能,还有库存吧。” 丁舜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我有些数据记录在了本子上,有时候要看下数据。” 余思雅含笑点头表示理解。 丁舜扫了一眼本子上的数据,说道:“余总,目前咱们服装厂总计有543名职工,其中管理人员8人,设计师7人,老师傅……每天产能在1200—1400套服装之间,库存目前有各种款式的衣服、裤子加起来约两万多件。” 余思雅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这笔数字,不禁皱起了眉头:“五百多名员工,就算扣除掉管理人员、后勤人员和设计师,也有五百人出头,产能不到一千五百件,也就是说一天人均生产衣服不到三件。这个效率太低了。” 又不是羽绒服那么麻烦,而且一件几十块,利润比较高。夏天到了,很多是短袖短裤、衬衣、裙子,相对来说做工要简单得多,价格也便宜,就几块钱一件,这个量也就勉勉强强能维持服装厂的经营。 丁舜苦笑了一下说:“余总,我们还安排了一百多名职工去处理鸭绒。余下的才是生产衣服,主要是……现在两个门市部的销量只有这么多,我们也不敢生产太多的衣服,怕卖不完。” 原来症结出现在这里。余思雅点头,又问:“上个月,两个门市部总共拿了多少货?” 丁舜翻了翻本子:“一共拿了一万四千套服装,其中有五千套是春装,九千套是夏装。” 听起来不少,对两个门市部来说,这个销售业绩也不错了。但两个门市部远远没法消化这么大服装厂的产量。而且这还是最近他们清河鸭名气很响,上了几次省报和电视台,带来了不小的带动效果,不然估计销量还要低一些。 果然,只靠自己开直营门店来消化产量是远远不行的。两个店根本没法消化一个五百多人服装厂的产量,更何况余思雅的目标还远不止于此。 至于不断地开门市部,余思雅想了一下就拒绝了。开这么多门市部需要人管理,现在人才千金难求,要找到合适的管理人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太费神了。而且现在交通、通讯极其不发达,将门市部开到其他省市隐患很多,最麻烦的是监管问题,因为距离原因总公司没法随时了解到外地门市部的经营状况,要是遇到动了歪心思的,做假账甚至是携款逃跑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八、九十年代,某些厂子或单位会计、管理人员携款逃跑可不是什么新鲜事。缺乏有效的监管,很容易出问题。 这招行不通,那得走另一条路,暂时跟百货公司和各供销社合作。等以后民营经济进一步开放,这个问题就不愁了。 余思雅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 她对丁舜说:“销售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就管一件事,将产能提上来,同时质量一定不能出问题。咱们这生产效率太低了,你回去就重新部署,产量至少得翻倍,甚至更多,不要怕卖不出去,有我兜着,大家敞开了生产,越多越好。” 丁舜眼睛一亮,有些不确定地说:“余总,那咱们放开手干了?” 余思雅好笑地看着他:“担心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余总,我这就回去制定新的生产目标,一定会加快生产的!”丁舜雄心勃勃地说。 余思雅含笑点头:“成,你去忙吧,过几天有了好消息我通知你。” 等丁舜走后,余思雅下楼去了服装门市部花钱买了六套衣服,两套男装,四套女装,分别给家里的三个孩子买的。 一下子买六套衣服,那可是大主顾了,加上余思雅的身份摆在这里,售货员连忙通知了张剑英。 张剑英笑眯眯地过来:“余总,你亲自来买衣服啊,我帮你包起来,你一次性买这么多,有折扣。” 门市部什么折扣,余思雅不清楚吗?张剑英这是想讨好她,她不缺这几块钱,更不想自己带头坏了规矩,于是笑眯眯地问道:“哦,打几折?” 张剑英笑容满面的说:“打五折吧。” 要她说啊,余总就是直接拿衣服都没关系,毕竟谁不知道余总是他们清河鸭的灵魂人物,这个厂子都是她建立起来的,付出这么多,拿几件衣服也是应该的。 “你们也打五折吗?”余思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张剑英摸了一下鼻子,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咱们售货员购买打九折优惠,这是员工价。” 余思雅从包里掏出钱:“九折是员工价,我也是员工,按九折算,刚才的话不要提了。张剑英同志,你做事机灵圆滑,但有时候机灵过头了,咱们清河鸭没有谁能搞特殊化,包括我在内。这次就算了,下次别这样了,不然被我查到,你就走吧!” 张剑英浑身打了个激灵,脸色蓦地一白:“余总,对不起,我错了……” 余思雅抬手制止了她:“结账吧,不用说对不起,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习惯,但到了咱们清河鸭就要遵守单位的纪律,大家一视同仁,该给的奖励和回报,年终奖的时候我会堂堂正正地发给大家,包括我自己。第一次就算了,回去抄五份厂子里的纪律条款交给林红旗同志。” 张剑英连忙应是:“好的。” 同时松了口气,余总惩罚了她,这件事也就过了。她再不敢说,赶紧给余思雅算好账,找了钱。 余思雅拎着衣服回到家,两个女孩子还在做作业,临近高考,学业越来越紧张,她们最近也特别刻苦,经常挑灯夜战,两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不过因为乡下的教育水平要比城里差很多,两个孩子在班上的成绩并不是很出色,处于中等略偏上的水平。 见余思雅回来,沈红英立即放下手上的笔说:“嫂子,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余思雅摇头拒绝了她:“不用,你和香香安心复习吧,等建东回来,咱们去国营饭店打饭回家。这是给你们买的衣服,下午换上,一起去逛百货公司。” 沈红英接过衣服,咋舌:“嫂子,你买了这么多件啊,给建东买就行了,我们不缺衣服穿,这太浪费了。” “浪费什么?穿了就不浪费,一会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嫂子去逛街,你们这就是帮嫂子的忙。”余思雅笑着说,“行了,去做题吧,建东回来我叫你们。” 今天约好了要去百货公司买相机,沈建东忙到中午就回来了,余思雅连忙把衣服递给他,让他也去换上。 过了一会儿,三姐弟都换上了新衣服出来。 两个姑娘的是的确良波点长裙,一件白色,一件蓝色。两个女孩子一直在上学,没怎么晒太阳,加上又是18岁这样最美好的年华,皮肤白皙紧致,穿上新裙子,青春亮丽,充满了朝气。 余香香有点羞涩,抓着裙子问:“红英,这样行吗?” 沈红英猛点头:“行,好看。嫂子,你怎么不买一条,咱们三个人穿一样款式的裙子啊,你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余思雅笑着说:“我就不用了,我年龄大了,穿这个不合适。”而且虽然的确良是如今最流行的款式,价格比棉布还贵,但余思雅不大喜欢,因为的确良透气性比较差,保暖性也不行。 余香香不服气:“哪有,姐姐你才22岁呢,就比咱们大一点。” 沈红英也猛点头,两人都觉得余思雅挺年轻的,穿裙子一定好看。 余思雅笑了笑说:“我下午还要找人谈事情呢,穿着裙子不合适。” 她本来就比较年轻,在职场上给人一种不是那么可靠信任的感觉,要是再往嫩了打扮,出去谈事情就更不方便了。 沈建东闯荡了社会两年了,比两个姐姐思想上更成熟一些:“嫂子心里有数呢,你们就别说了,看看我这衣服怎么样?好不好看?” 他穿的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下身是一条蓝色的裤子,尺码刚刚好,但少年人还在抽条,比较瘦,穿在身上显得有点大了,不过倒是弱化了他平时那种上蹿下跳坐不住的毛孩子感觉,一下子变得斯文了许多。 沈红英也有这个感觉:“建东要是再拿本书,戴副眼镜,就跟咱们学校里那些认真读书的男同学一个样了。” 沈建东撇嘴:“我才不要做书呆子呢,走了,去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他一开口就破坏了先前那种好学生的气质。 余思雅摇摇头说:“走吧。” 一家四口先去吃了饭,然后去第二百货公司买相机。 这会儿相机也是奢侈品,一台最普通的黑白相机都要一百来块钱,还需要票,其他贵的牌子就更不说了,不少人一年的工资也就够买一个相机。 好在余思雅他们现在不缺钱和票。是沈建东用,余思雅充分尊重他个人的喜好:“建东,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沈建东兜里有钱,也不在乎价格,专门选自己喜欢的。他一台一台地看过去。 售货员认出了余思雅,非常客气,一一给沈建东介绍各种相机。 最后沈建东挑选了一款海鸥相机,花了两百多块,另外又买了三卷胶卷,差不多三十块又去了。这会儿照相的成本着实不低。 买了相机后,沈建东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美滋滋的。 余思雅说:“你回去慢慢摆弄,也可以揣包烟去请照相馆的老师傅帮忙教教你。相机先收起来,咱们还有其他事,免得磕坏了。” 沈建东连忙将相机收了起来。他本来以为余思雅会带他们去买副食品,结果余思雅把他们带到了卖衣服的地方。 “嫂子,咱们不是有新衣服穿了吗?还逛这里干什么?”沈建东不解地嘟囔道。 余思雅笑了笑:“我看看。” 这会儿衣服款式不多,余思雅抬头仔细打量柜台里的每件衣服,偶尔还让售货员拿出来给她看看。 衣服还没看完,孟兰就从楼上来了:“余总,今天什么风把你刮到我这儿来了?” 余思雅笑了笑说:“我看看你们的衣服。” 孟兰笑了,一扭头就看到三个青春少女少年身上崭新的衣服和明显的清河鸭标志:“你们不都卖衣服的吗?这有什么好看的?” 余思雅拿起一条同样是的确良材质的裙子在沈红英身上比划了一下,笑道:“我看看啊,孟姐,你觉得这两件裙子哪件更好看?” 孟兰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家的好看,行了吧!” 余思雅将裙子放了回去,上前挽着孟兰的手说:“孟姐,我有个事想跟你谈谈。” 孟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看你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走吧,去我办公室。” 余思雅回头,看着三个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把票钱塞给沈红英:“你们三个下去把纸上的东西都买齐了,然后还想买点什么,你们自己考虑,买完了就先回家吧,我还有点事。” 三个孩子明白了,余思雅又要去谈工作了,点头拿着票和钱去副食品区域采购。 余思雅则随孟兰上了楼。 进入孟兰的办公室后,余思雅抬头打量了一番,笑着说:“还没恭喜孟姐呢!” 孟兰总算升职了,当上了百货公司的副总经理,不过第二百货还是她在管理,所以她经常在这边。 孟兰摆手:“我这有啥恭喜的,跟你比起来算慢的了,来,喝点水,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余思雅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笑着说:“是啊,越来越热了,今天我过来是有个事想跟孟姐商量。我那三个弟妹身上的衣服你都看到了吧,这是我们服装厂生产的,款式、裁剪都要好看很多。” 对于这点,孟兰没法不承认:“是啊,你们的衣服挺好看的,幸亏咱们对面没你们的服装门市部,不然顾客都要被你们抢走了!” “哪有那么夸张。”余思雅笑着摇头,“孟姐,我刚才看过了,百货公司有很多跟咱们款式相差不大的衣服,材料也一样,价格也相差无几,就拿我妹妹穿的那件的确良裙子来说吧,不知道你们进价是多少?咱们的售价跟你们差不多,但我可以七折给百货公司提供货!” 这会儿服装的利润还没后世那么夸张,余思雅这个价格已经是非常低廉公道的一个价了。毕竟普通的夏装也就几块钱一件,背心之类的只要一两块钱。 孟兰果然有些心动,拧着眉说:“真打这么低的折扣?” 余思雅笑着说:“这还能有假吗?孟姐,我知道你们现在没什么业绩要求,可以后呢?前几天首钢等八个大国企改革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以后变才是主题,不变是不可能的。” 孟兰若有所思,虽然她觉得余思雅有点危言耸听了,短期内这些变革应该还波及不到他们第二百货公司,可以后呢? 这就不好说了,也就是清河鸭服装门市部没开在他们对面,不然生意肯定会被抢走。同样的价格,别人的衣服更漂亮,服务态度也更好,这么一对比,还有多少人会来第二百货公司呢? 孟兰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危机意识的。 见孟兰拧着眉,余思雅又说:“孟姐,我也没想过独霸门市部的货柜,只要给咱们挪个地方出来就行了,顾客爱买谁的就买谁的,你们百货公司总不会亏,你说对不对?” 孟兰抬头看着余思雅:“这还用说吗?一样的价格,别人当然买你们的。” 余思雅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今天可不是心血来潮,在这之前,她就已经逛过百货公司和供销社了,了解到目前市面上衣服的款式和价格。要是没点竞争力,她怎么会找上孟兰。 “这说明咱们的衣服好啊,而且,孟姐,如果可以,我建议零售价格稍微降低点,低五毛吧。”余思雅又放了个大招。只要生产效率提上去,量大了,生产成本也会下去,利润并不会被降低。但同样的裙子降个三五毛的对消费者的诱惑就大了,只要不傻的人都会去买更便宜的衣服。 孟兰被她这一波一波的套路搞得无语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拒绝?这以后柜台光卖你们的衣服得了。” 款式好看,还便宜,孟兰不用想都知道,这些衣服上架,肯定会畅销。 余思雅厚着脸皮说:“如果孟姐同意,那我肯定没意见。” “你想得美啊!”孟兰斜了她一眼,笑着说,“如果你只是想在第二百货公司销售,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想在全省的百货公司销售,那这个得上面批准才行。” 余思雅连忙笑道:“谢谢孟姐,一会儿我让秘书送几套畅销的衣服过来,再将进价表一块儿放在里面,得靠孟姐你替我美言几句了。” 孟兰的位置已经够高了,余思雅也不准备去找百货公司的其他领导谈这个。由孟兰出面就行了,如果清河鸭的衣服推出后很畅销,对孟兰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这也是余思雅直接来找孟兰的原因。百货公司这么大的单位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人就有纷争,要矛盾,孟兰想不断地往上爬,也要增加她在百货公司的话语权,这还有什么比做出实打实业绩更能证明自己呢! 孟兰听余思雅这么说,摇摇头:“你可真是算准了我会答应。” “哪里,这不是孟姐你一直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吗?”余思雅笑了笑。 孟兰放下杯子,托腮思考了几秒说:“其实,我挺想让你们清河鸭食品也重新摆上咱们百货公司的货架的,不过我估计摆上也没人买,都去对面你们店里了。” 孟兰有自知之明,他们百货公司的服务就是比不上对面的清河鸭。 余思雅愣了一下说:“孟姐,现在这些就算了吧,等咱们清河鸭有了新品,对面那个门市部就不放了,专门放到你这里,你看行不行?” 孟兰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余思雅说起了这个,很感兴趣:“哦?新品,什么新品,你们又要做什么?” 余思雅如实说:“其实也不算新品,我们准备做猪肉火腿肠,这个味道会比鸭肉火腿肠更香更符合大众的口味。到时候猪肉火腿肠走高端市场,价格定得比较贵,鸭肉火腿肠价格低廉一些,即便我们店跟百货公司只隔了一条马路,也不相冲突。孟姐,相信我,猪肉火腿肠出来,肯定会成为爆款的!” 孟兰帮了她不少忙,人家提起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余思雅都决定要让一部分利出来。但她也不可能将厂子里花钱买的店空出来,让对面门市部的几个员工失业就为了给第二百货挪地方,这样会损害清河鸭的利益,只能另辟蹊径想出这个办法了,让一个门市部不卖猪肉火腿肠。 孟兰虽然没吃过余思雅说的猪肉火腿肠,但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国人对猪肉的喜爱远远超过鸭肉,猪肉火腿肠肯定会比鸭肉火腿肠更受欢迎,这是国民饮食习惯和偏好所决定的。 “真的,你这么说,我都很想尝尝猪肉火腿肠了!”孟兰期待地说。 余思雅道:“目前生猪数量还不够,等我们的猪肉来源确定了就会着手生产,到时候第一个送给孟姐你们尝尝。” 孟兰点头:“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衣服的事先这么定下来吧。不过最后到底销量如何,我可不敢给你打包票啊!” “孟姐,你愿意让咱们的衣服摆上货架我就很高兴了,至于销量如何,这得靠咱们的产品说话,销量不好只能说明咱们的产品不受顾客喜欢。”余思雅通情达理地说道。 孟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这个事敲定了,余思雅又问起了另外一件自己记挂在心里的事情:“孟姐,上次我跟田主任说的事,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最近几个月,政策一直在变,我琢磨着国外的公司很快就会进入咱们国家了,我们的技术可跟不上人家,如果田主任有这个意愿,我就去找机械厂的领导们商量商量。机械厂出人才,我们清河鸭出钱,别的我也没要求,只希望田主任到时候给咱们采买两条合适的生产线,或者回来能帮咱们改进机器也行!” 随着政策的放宽,提高技术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孟兰没想到余思雅还有这种雄心壮志,她提醒:“国外的生产线可不便宜,就是别人淘汰的也比咱们先进不少,也得花个几十上百万。” 这点余思雅很清楚:“孟姐,我明白,但总要跨出这一步的,我之所以想将衣服卖到你们百货公司,也是希望多挣点钱,以后才能有钱买更好的机器。” 就是因为技术差距这么大,他们才更要花大价钱去学习对方的技术,引进更先进的生产线。 见余思雅一副很坚决的样子,再想着家里丈夫天天抱着日文书籍啃,有空还会去大学里找会日语的老教授学习,孟兰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们。 叹了口气,孟兰说:“我回去跟老田商量商量,过段时间给你答复。” 这会儿出国是个大事,没法一下子拿主意余思雅也理解:“成,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谈完这个事,余思雅就回去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件就是吩咐林红旗将准备好的东西送到百货公司,然后她还要回家看看三个孩子都买了什么。 到家里,沈建东不在,去炒瓜子了,两个女孩子还是在学习。 余思雅问:“你们都买了什么,给我看看?” 两人将两大包东西拿了出来,余思雅一一翻出来,有肉罐头、鱼罐头还有牛肉干之类的,占了满满一大包,全是肉。另一包里是零食,有大白兔奶糖,还有一罐麦乳精,一些饼干零食之类的。 这几个孩子挺疼他们哥哥的嘛,买的不少是补身体的营养品,价格都不便宜,而且量也比她单子上的多。 这是他们对沈跃的一番心意,余思雅自然不会多说。她将自己带回来的那包东西提了起来说:“我还带了点清河鸭,建东在路上吃一部分,也给你哥带点去。” 沈红英看了后说:“好的。” “嗯,咱们将东西分一下,三分之二给你哥带过去。剩下的给建东在路上吃,天气热了,大饼卷子、馒头之类的不耐放,少带一点,明早再给他煮几个鸡蛋路上吃。这里还有方便面,我买了10包,他路上用饭盒泡着吃吧。”余思雅将东西一一清点出来。 这会儿也有方便面了,上海产的,不过味道非常寡淡,不好吃,也没调料包,价格不便宜,两毛钱一包,还要票,普通人家很多都舍不得买这个,贵又填不饱肚子。 余思雅是想着沈建东第一次出远门,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才买了10袋。这东西在馒头吃完后,好歹能补充碳水填饱肚子,光吃清河鸭可吃不饱。 两人将东西分好,装了起来。为了给沈建东践行,又去买了肉和鱼回来,做了一顿好吃的,让他今晚敞开肚子大吃一顿。 火车票是周一晚上的,余思雅放学后正好有空送沈建东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又是一个人,虽然这会儿的社会治安还比较好,但余思雅还是不大放心,把他送到火车站后,又找了这趟列车上的乘务员,请他们帮忙照顾沈建东。 找了人,余思雅叮嘱沈建东:“出门在外小心点,有什么事找乘务员帮忙,我今天中午给你哥发了电报,告知了列车的信息,他会安排人到火车站接你的,到了站你不要乱跑,在那里等着就是。” 沈建东第一回出门兴奋极了,伸手接过余思雅手里的袋子:“嫂子,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完,像只猴子一样窜上了火车,然后挤到自己的位置上,抱着东西,将头从窗户里探出来,高兴地冲余思雅挥手:“嫂子,我找到位置了。” 这会儿火车站接人送人都能直接上月台,余思雅看着只隔了一米的沈建东,无奈地摇了摇头:“嗯,记住我的话,去了南边,也要听你哥的,不要乱跑。” 沈建东嘿嘿直乐:“好,嫂子,天黑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没事,还有十分钟就开车了,我看着你。”余思雅笑着说。 两人凑在一块儿聊了会儿天,等鸣笛声响起,列车缓缓驶出了车站,余思雅朝沈建东挥了挥手。 直到列车远远离去,看不到踪影了,余思雅才转身往外走。 送人的时候热热闹闹的,这回去路上就清净了许多。 余思雅走出火车站,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好在还有路灯,为了赶上最后一趟公交车,余思雅加快了脚步,走到马路边时,旁边响起了一道喇叭声。她侧头看去,一辆熟悉的小汽车停在路边,许秘书从里面探出个头来,笑道:“余总,好巧,你也来火车站啊!” 余思雅笑着说:“对,送我弟弟坐火车,你们这是?” “余总上车说吧,高市长也在,我们刚出差回来。”许秘书热情地邀请道。 耽误了这么几分钟,怕是赶不上公交车了,余思雅没有推辞,拉开了后座的门上去,笑着说:“高市长,打扰了!” 高市长很疲惫,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说:“小余同志啊,这么晚了你怎么在火车站,也是刚从外地回来吗?” 余思雅摇头说:“不是,送我弟弟了,他想去探望他哥哥。” “他哥哥,你爱人吧?”高市长沉默了两秒,突然问道。 余思雅觉得高市长的表情有点不对,还是连忙点头说:“对,有什么问题吗?” 高市长用复杂地眼神看着她:“你爱人没叫你去?” “叫了,说是有表彰大会,写信叫我去。不过高市长你知道的,我这哪走得开啊!”余思雅察觉到高市长的眼神更奇怪了,忍不住问,“高市长,这有什么问题吗?” 高市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小余同志,你知道这次是给谁颁奖吗?” 余思雅一愣:“应该是在战场有突出表现和贡献的同志们吧。” 高市长点头,又说:“不止,我正好有个战友还在部队,这次不光要表彰英勇奋战的战士,还要给表现杰出的军嫂颁奖!解放军日报这次要评选出全国最美军嫂,小余同志,你在获奖名单中!” 131 131 余思雅…… 这是什么乌龙?难怪以前沈跃都是寒暑假才请她过去, 这次不年不节又不放假的,竟然郑重地邀请她, 还在三个孩子面前一句都没提, 敢情这奖励是她也有份啊! 可他也不早说,她怎么会想到报纸还会评选这种奖项,奖励她这样不相干的人! 瞧余思雅这副无语至极的样子, 高市长觉得很新鲜, 忍不住笑了出来,调侃道:“小余同志, 你现在回去收拾收拾, 明天赶紧出发, 应该还来得及的!” 这会儿铁路运输也不发达, 从省城到南边边境每天只有一趟列车, 今天的已经出发了, 再想坐火车,只能等明天晚上了。 被高市长这么一笑,余思雅回过神来,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高市长, 你知道的, 我走不开!”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余思雅心里是动摇了一秒的, 谁不想要荣誉啊?虽然这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可挂在办公室里, 以后跟人谈合作的时候, 她的这些表彰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嘉奖, 非常有用。尤其是需要找政府帮忙的时候,这些身份和表彰一出, 相关部门也要重视一些,对她的事业只有好处。 可想到回来要补的功课和工作,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荣誉什么的,比起将工作干好,真没那么重要,反正建东去了,他帮忙代领也是一样的嘛!到时候把表彰给她带回来,一样可以挂办公室里。 高市长揉了揉眉心,侧头借着路灯昏暗的光亮打量着她,感概道:“小余同志,你可真是个工作狂人,不过咱们的祖国建设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同志。” 这话夸得余思雅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辛苦,其他人就不辛苦吗?高市长这么晚才出差回来,工厂的工人们可能也才刚下班回家没多久,大家都一样。 笑了笑,余思雅扯开了话题,问道:“高市长,关于让首钢等八个大型国企进行试点改革,这个事你怎么看?” 高市长没想到余思雅这么快就从获奖这个事中跳出来了,又关心起了工作,叹道:“小余同志,你可真是个拼命三娘!” 余思雅扯了扯嘴角:“这不是难得碰到高市长吗?正好同行,就跟你聊聊天,了解一下咱们的新政策和新风向嘛!” 高市长收起了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这应该是中央发出的信号,我相信这只是个开端,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我们的国企出现了很多问题,厂领导班子缺乏自主权,程序冗长,工人积极性不高等问题。我听说首钢的领导提出了三个百分百的管理措施,看看后续的效果吧,要是有用肯定会推广到全国。” 余思雅也明白这一点,他们要走的是一条开创性的全新的道路,全世界都没有先例可以借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试试深浅,而首钢等八家国营企业就是全国国企改革的探路者,先行者。 “这是好事啊,提高了效益,就能扩大规模,厂子就能养得起更多的工人了。”余思雅笑着说。 她知道,经济增长,就业问题是高市长最关心的两件事,尤其是2月全国七百多万知青返城后,现在城里盘踞着不少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就业不但影响他们的家庭,还会影响社会治安。以后的严打也只能治标,治本还是得靠发展,人人有事做,让普通人可以通过劳动就能衣食无忧,才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果然,高市长轻轻颔首:“现在全国的大国企都盯着这八家单位,就看他们的成效了。对了,你们跟省第二养猪场那边的合作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余思雅就想笑:“闻书记真的太好说话了,我去表明了来意之后,他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提出先送一个月的饲料过去。前天咱们饲料厂已经将饲料和一个技术人员送过去了。” 她没说的是这批饲料都不够,是工人们加班加点,花了不到三天生产出来的。 高市长颔首:“那就好,希望这个推广能顺利,养猪的效率提上去了,那大家能吃的猪肉也更多了,肉联厂那边又能多安置一批职工,这都是好事。农业厅那边的领导应该也一直在关注省第二养猪场的效果,如果有效,应该会很快向全省的国营养猪场推广。小余同志,你们饲料厂的生产可要跟上啊!” 余思雅没想到高市长会提这个,愣了一下说:“好的,谢谢高市长,我们会加大产量的。” 高市长这话提醒了余思雅,猪肉关系重大,农业厅一直盯着,如果出了成绩,肯定会大面积推广,这样一来,需要的量可不小,现在不做准备,到时候饲料厂的产能肯定跟不上。 余思雅怎么甘心前面布局那么久,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好不容易见成效了,最后却败在了生产上,功亏一篑。 她绝不允许。回去后的第二天中午,她就去省大对面的门市部给施立平打了个电话。 “施厂长,你好,我是余思雅!” 施立平前两天忙着赶生产,两晚上没怎么睡,精神很憔悴,歇了一天才缓过来,接到余思雅的电话,脑子都还有点糊涂,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余……余总,你好,这时候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低头看了一眼她昨晚思考后罗列出来的几点说:“施厂长,这次你们大家辛苦了。你先统计一下,咱们库存还有多少吨玉米,最高日产饲料多少?明天中午我再打电话过来,你要将数据报给我。” 施立平连忙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统计。” 挂断电话后,他将仓库管理员召集起来,一起统计了一下仓库里还有多少库存的玉米,这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次日中午,他打了饭,端着饭盒到电话机面前守着等余思雅打电话过来。 中午十二点半,电话铃声准时响起。施立平赶紧接起了电话:“你好,我是施立平!” 余思雅含笑说道:“施厂长,昨天我要的数据统计出来了吗?” 施立平低头看着本子说:“统计出来了,余总,目前咱们厂子里四个仓库总共储存了896吨左右的玉米,此外每个月还会购入一批米糠、麦麸、油料、大豆等粗粮,大概在三十吨左右。至于生产,每天单日生产的猪饲料在17吨左右,如果加大生产量,最高能够达30吨出头。” 这个数量听起来不少,可对应广大的市场,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光是省第二养猪场一个月就要消耗七八十吨饲料,这样大型的养猪场,省城就有四个。更别提每个市、每个县都有自己的养猪场,可能这些养猪场的规模没有省城的大,但架不住量多啊,全省总共有好几百个养猪场,这样才能供应全省几千万人口的猪肉需求。 余思雅左手握着话筒,右手拿着一只钢笔,轻轻地点着笔记本:“施厂长,我交给你两个任务,第一个再采购一批生产猪饲料的机器,将产能至少要提高一倍以上。另外,准备一下,去县粮站再拉一批粮食回来,这点我会先跟梅书记那边通气。钱的事,我会跟楚玉涛同志交代清楚,让他划拨一部分款项给你们。” 施立平吃了一惊:“余总,一下子增加这么多的产量可以吗?” 他还是担心卖不出去,毕竟像省第二养猪场这样好说话又豪爽的单位实在是太少了。没看建厂都大半年了,他们才攻克了县养猪场和青阳养猪合作社两个小单位吗?这都还有梅书记的功劳。 余思雅肯定地说:“不用担心,相信我,没问题的,咱们不能等市场发出明确的需求信息了再去扩大生产量,那就晚了。做生意要有预见性,大胆一点,机器和粮食买回来放着,短期内也不会坏,咱们迟早用得上,你不必担心!” 施立平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也许这就是他跟余总的差距所在吧。 沉默了两秒,他马上向余思雅保证道:“好的,余总,我这就去安排。” 余思雅轻笑着说:“辛苦你了,对了,青阳养猪合作社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反馈?” 那边已经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饲料,已经过了初步的试验阶段了。 施立平说:“技术员传来消息,一切都挺好的,因为猪仔长大了三四十斤,胃口也跟着长大了,这个月的饲料需求比上个月高了大约三分之一吧。” “很好,你随时留意着那边的信息,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反应,先就这样,我还要给梅书记打电话。”余思雅的时间不多,只能趁中午将事情都办完,不然等她下课,梅书记说不定已经下班了。 挂断电话后,她立马给梅书记拨了过去。 是胡秘书接到的电话:“原来是余总,你这电话来得真巧,要是早两天,晚两天,梅书记都不在。” 余思雅很好奇:“哦,梅书记最近很忙吗?” 胡秘书笑着说:“有点,这不都五月,马上就进入六月了吗?再过一个多月,早种的那批玉米就要收获了,梅书记很关心粮食产量,这段时间下乡走访了好几个公社,查看了庄稼的长势。过两天还准备下乡看看水稻的情况。”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很感兴趣,忙问道:“那今年咱们县的庄稼跟去年相比怎么样?” 胡秘书乐呵呵地说:“长势非常好,大部分社员的积极性很高,今年都想拿下前几名,毕竟家家户户都能多分好几十块钱呢,再加上多出来的玉米还可以卖给你们,又能多赚一笔。加上今年风调雨顺,比去年还好,粮食增产应该没问题。” “那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们饲料厂没多少存粮了,就等新玉米出来呢!”余思雅笑呵呵地说,她本来就是为了粮食而来,自然没瞒胡秘书的必要。 可她讲完这番话,胡秘书却没回答,过了几秒,话筒里传来梅书记高兴的声音:“小余同志啊,前几天碰到冯主席,说你们清河鸭饲料厂接到了个大的单子,你们饲料厂已经开拓进省城啦?” 梅书记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因为根据他和余思雅的构想,是先在市里将饲料推广出去,建立养猪合作社,等有了成效再向省城进军,但冷不防,省城竟然来了个大单子。冯主席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养殖场这边,对饲料厂的情况也不是特别了解,梅书记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正好余思雅打电话过来,他就顺便问了。 余思雅笑着解释:“梅书记,这个还得归功于路主编在省报上的那篇报道。这个报道入了农业厅领导的眼,他们对咱们的猪饲料非常感兴趣,所以让省第二养猪场先试试,目前要了差不多一个月的量。” 梅书记了然:“难怪这个事办得这么顺利。”原来是上面的意思。 余思雅点头道:“可不是,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打扰你的。听高市长的意思,农业厅非常重视猪饲料,如果在省第二养猪场试验成功了,将会推广到全省,到时候咱们的饲料需求将在短期内一下子翻好多倍。” 梅书记乐了:“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就意味着饲料厂能够发展壮大,招工,又能解决几百人的工作问题,年底还能纳不少的税,对他们辰山县来说可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可不是,但我昨天让施厂长盘查了一下,饲料厂目前只剩不到九百吨的玉米了,即便要掺加一些其他食物和各种微量元素,这点玉米也只够生产一千多吨的饲料。距离比较早的这批玉米收获入库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咱们饲料厂的这点库存可不够,为了未雨绸缪,所以我只能找梅书记你帮忙了。” 这话引起了梅书记的重视,但他也有困难:“你们还有那么多玉米都不够,这都五月了,县粮站库存的玉米恐怕也不多,你要个几十百来吨恐怕还凑得齐,再多就有点困难了。” 因为县粮站最重要的职能是满足城镇职工的粮食需求问题,所以储存的更多是稻谷和小麦这两个主粮。玉米的储量相对比较低一些,而且首先要满足的是养猪场、养鸡场等这类国营养殖单位的需求,有多余的才能批给清河鸭。 去年辰山县的粮食虽然大丰收,可多余的玉米都被清河鸭收购了。稻谷则被粮站收购了,一部分留在了粮站,还有一部分上交了。 余思雅听了直皱眉,几十百来吨听起来不少了,可够干什么呢?也就省第二养猪场一个月的消耗,实在是太少了。 但她知道,梅书记也是没办法,县粮站只有这么点东西,梅书记也没法凭空变出来。 仔细想了想,余思雅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梅书记,咱们饲料厂从市里面采购一批粮食,你看怎么样?” 以前可能这个不大现实,但今年他们已经跟黎市长搭上了线,应该要好办得多了。 梅书记想想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回头我跟黎市长那边提提,再找找市粮食局那边,看能不能给清河鸭弄一批粗粮。” 有梅书记出面,这个事情的成功率更高了,余思雅高兴地说:“好的,谢谢梅书记,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替咱们饲料厂的职工谢谢你!” 梅书记笑呵呵地说:“小余同志,你太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都是为了咱们县嘛!” 将这件事交给了梅书记,余思雅就没太操心了,她相信梅书记的能力。服装厂这边还有更多的工作等着她。 孟兰很给力,很快就带来了好消息,百货公司那边同意他们的衣服进入省城三个百货公司,如果销量良好,可以进一步推广到全省其他几个百货公司。 接到消息,余思雅就让丁舜将最畅销的衣服款式各送了五百套过去,摆上了百货公司的货架。 这批货上架不到一个星期,第二百货公司就让他们再送一批货过去,因为有三个款式的衣服卖完了,还有两个款式即将售罄,只剩下几十件最大码和最小码。 百货公司的人流量就是大,不到五天时间就整整卖出去了六七千件衣服,销售量远超两个门市部。不过这也能理解,现在的百货公司就相当于后世的大商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而且偌大的省城就三个这样的商场,人们逛街购物也没太多其他的选择。 丁舜连忙让人将缺的款式补了过去,然后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余思雅。 余思雅听后拧着眉头想了想说:“其他两个百货公司呢?没有消息吗?” 三个百货公司都位于比较繁华的路段,生意也非常好,没道理第二百货公司的衣服卖得这么好,其他两个百货公司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丁舜摇头:“还没接到消息,再等等吧,说不定明天就有新消息传来了。”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那我们再等等吧。” 这一等又是三天,两个百货公司还是没任何的消息。 正好周末,余思雅坐不住了,叫上了丁舜:“走,咱们去第一百货和第三百货逛逛,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第二百货卖得这么好,这两家却没什么动静!” 两人骑着自行车先去了第一百货公司。 周末不少单位放假,学校也不上课,是最热闹的时候,哪怕天气很热了,第一百货公司的顾客也络绎不绝,还有机灵的小贩悄悄背着泡沫箱子在门口卖冰棍。 余思雅和丁舜锁好车子,直接进门,向楼上走,找到了三楼的服装区,里面摆满了各色服装,有本地的服装牌子,还有从上海、广州那边来的新款。售货员爱答不理地站在柜台后面,有人要买就慢吞吞地拿一件。 两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清河鸭服装厂的衣服。 余思雅干脆走过去问售货员:“你好,同志,听说百货公司上了一批清河鸭的衣服,能拿一件的确良的衬衣给我看看吗?” 售货员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自己找,看中了哪一件再让我给你拿,拿了要买啊,不买别麻烦我!” 这是服务的态度吗? 余思雅斜了她一眼,好声好气地又说:“同志,我没看到清河鸭的衣服,你能给我指指放在哪个地方的吗?” “烦不烦?你问我,我问谁去?想买什么自己看,没长眼睛啊!”售货员直接发脾气了。 余思雅无语了,她都没发脾气呢,这个售货员倒发了脾气。这种人,将来她不下岗,谁不下岗? “余总,这里!”倒是丁舜眼尖,总算找到了清河鸭的衣服,连忙招呼余思雅。 余思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清河鸭的衣服竟然摆在柱子后面。那根柱子是长方体的,比人的腰还要粗一些,占地比较大,清河鸭的衣服就这么凌乱地摆在一起,叠了老高,最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估计都没拆开丢到了这里,难怪无人问津呢! 余思雅快气炸了,丁舜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挽起袖子:“我去找他们好好说说!娘的,不卖咱们的衣服还给咱们就是,将咱们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衣服这么糟蹋,是人干的事吗?” “站住!”余思雅拦住了他。 虽然余思雅现在也很生气,但她清楚,真在这里大闹一场,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人看笑话。 百货公司、供销社售货员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的。因为长期的供不应求,让他们处于强势地位,根本不把顾客当回事,反正这个不买,那个总会买,不愁东西卖不出去。这个问题是百货公司内部的事,他们无权干涉。 而且冲某个售货员发火也没有意义,这是管理制度和经济发展缓慢物质缺乏出的问题。换个售货员在这种位置上呆久了,很可能也会变成这样。 丁舜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气不过:“就这么算了吗?” 余思雅无奈地说:“暂时只能算了,好在咱们找到了在第一百货没有销量的原因。走吧,去第三百货看看,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再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第三百货公司要比第一百货公司稍微好点,可清河鸭的衣服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没售货员重点推出,销量自然起不来。他们俩在那儿站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就卖出去了两件,还是因为一个顾客看到清河鸭的标志,主动要买的。 连番受了打击,丁舜的心情很不好,走出第三百货公司的时候,耷拉着脑袋,表情很难看。 “不着急,咱们再去第二百货公司看看吧。”余思雅倒沉得住气。一直没消息,她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料了。 两人一言不发地转道去了第二百货公司。 这里的情况明显要好很多,售货员热情地推销清河鸭的衣服,老远就听到她清脆的声音:“这是清河鸭的衣服,就咱们百货公司斜对面卖的那个清河鸭,去年还给军区捐了好几十万物资,今年又安置了几百个烈士家属,说不定你手里这件衣服就是烈士家属生产的呢。你摸摸这料子,一样的,针线细密,款式还好看,价格比同样料子的衣服便宜五毛呢,好多人买这个,一天咱们这里就要卖出好几百件呢!” 售货员这推销先动之以情,然后晓之以利,引得不少买衣服的顾客都心动了,纷纷凑过去,高兴地说:“我摸摸,真的,这个也是的确良的,款式跟我上周买的那条裙子差不多,腰这里还收得更好一些,还便宜五毛钱,那我再买一件吧!” 不少人都觉得划算,纷纷掏钱。 看到这盛况,丁舜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嘟囔道:“总算有识货的,咱们的衣服质量好又便宜,卖不出去真是没天理!” 余思雅无声的叹了口气,现在的销量问题跟质量、款式和价格没有关系。第二百货公司的售货员之所以这么热情的推销清河鸭的服装,应该是知道她跟孟兰关系好,所以才这么不遗余力地给清河鸭服装说好话。 说白了,她还是占了跟孟兰关系好的光,她也是关系户。 这样的好处,她不会矫情地说不想要。但这样的成功的例子是没法复制的,她不可能跟每个百货公司或是供销社的领导关系都好,所以也没法这样推广出去。 而且这样的积极性也只是暂时的,时间长了,见不到任何好处,人总会疲软,不可能再这么积极热情地推销清河鸭。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得另外想办法。到底怎样才能调动这些售货员的积极性,让她们愿意积极地推销清河鸭的衣服呢? 余思雅回去想了整整两天,提高积极性,得靠奖励,可这些都不是清河鸭的员工,她也没法给这些人升职加薪。甚至也不能给他们额外的钱财,否则可能会被视为行贿。 直接给钱肯定行不通,那还有什么其他法子,既不违法违规,又能许之以利呢? 琢磨了很久,余思雅总算有了点思绪。 周三这天中午,趁着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她亲自骑车去了第二百货公司找三楼的服装售货员。 这个点,大家都在吃饭,百货公司没什么人,空荡荡的,衣服柜台的几个售货员都在打瞌睡。 余思雅找到了那天大力推销清河鸭服装的售货员,轻轻敲了敲柜台。 这个售货员睁开眼,看到是余思雅,愣了两秒,赶紧站起来:“余,余总!” 果然认识她。余思雅笑了笑:“别紧张,你怎么称呼?” 售货员腼腆地笑了笑说:“余总,我叫刘芳芳。” 余思雅笑眯眯地说:“刘芳芳同志你好,我是来感谢你的,听说你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推销我们清河鸭的服装,我替咱们厂子里的工人谢谢你!” 刘芳芳就二十来岁,刚参加工作没两年,猛然间被大领导的好友这么感谢,一下子激动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地说:“余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人民服务,你,你别这样!” 余思雅微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非常感谢你,刘芳芳同志,你有空吗?耽误你几分钟,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刘芳芳侧头看了眼用各种羡慕好奇眼神打量着她的同事,轻轻点头:“可以。” 两人也没走远,就到了无人的楼梯口的位置,距服装柜台也就六七十米远,抬头就能看到。不过两人的声音都很小,其他售货员只能看到刘芳芳先是惊愕,后来两只手捂住脸,一副不可置信的狂喜模样。 一个老售货员酸溜溜地说:“余总该不会给她钱吧?这刘芳芳还真是聪明,知道余总跟孟副总关系好,就一直拍马屁,这回算是被她赶上了。” 其他几个人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懊恼神色。可不是,早知道余总会亲自过来,他们也积极点的。 他们这几个人虽然也清楚余总跟孟副总关系好,但想着这么大的领导,没事谁跑到柜台这边转啊,那么卖力也是表现给瞎子看了,所以几人虽然不至于像第一百货和第二百货那样给清河鸭最差的位置,根本不推销这个牌子的衣服,但也懒懒散散的,有人问就卖,没人问就算了。 可没想到正是自己的这番不作为将机会让给了刘芳芳。 过了五六分钟,刘芳芳一个人脸红红地回到了柜台。 几个老职工立即凑过去七嘴八舌地问她。 “芳芳,余总跟你说什么了?” “芳芳,刚才我们听余总表扬你了,听说清河鸭福利很好,年底要发好几个月的年终奖呢,是不是要奖励你啊?” …… 刘芳芳紧张地捏着衣服,摇头,声音很小:“没,没有!” 老职工们不信了:“不可能,芳芳,你就别瞒咱们了,我们可是看见了,余总拉着你说了好一会儿话呢。大家都是同事,有好消息就分享嘛。” “对啊,说出来听听嘛,余总单独找的你,咱们又没机会抢你的好处,你说说又怎么了?” 大家这么不依不挠地拉着她,刘芳芳没辙,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那个,你……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别说出去啊,余总确实提了奖励的事,不过没给我钱……” 老职工们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芳芳,你别啰嗦了,到底什么奖励,直说嘛!” 刘芳芳被逼得没法子,闭上眼睛说:“余总说,谢谢我这么热心地推销清河鸭服装。为了奖励我,打算给我一个清河鸭服装厂的职工名额,我可以推荐家里人进去,只要符合厂子的录取标准就录用。” 这话一出,柜台里静寂了好几秒。 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大姐,声音尖利地说:“芳芳,真的假的?你别被忽悠了,这可是一个岗位,那么容易就给你吗?就因为你卖了不到十天的衣服?” 刘芳芳无辜地看着她:“这个……应该做不了假吧,你们都看到了,余总主动找到我说的,她总不可能拿这种事骗我吧?” 另一个售货员大哥说:“肯定没假,过去一年,清河鸭招了不少人,去年年底的时候不还登报招三百名女知青吗?他们单位好像发展挺快的,我有个同学的表姐就进了他们厂子,听说他们集团一年要招好几回人。这拿出一两个岗位奖励咱们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去年清河鸭招知青的事,还有今年给烈属提供工作岗位都上了报,不少人都知道,他们这些售货员也听说过。这么一想还真是,他们珍惜万分,当宝贝一样的工作岗位,可能对余思雅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她可是两千多人单位的一把手。 她这样的身份也没道理欺骗刘芳芳,逗刘芳芳玩。 想通这一点,几个老职工心里那个追悔莫及,这可是一个岗位啊,不是几十块,也不是几百块。自从知青大规模回城,如今城里的工作岗位越发紧张了,想买个岗位,光花钱不够还得找熟人。 谁家里没个亲戚缺工作的?给亲戚找个工作,对方得欠自己一辈子的人情。而且就算不是给亲戚,卖给别的人也是一笔巨款啊,怎么也能卖个一两年的工资,还一堆人抢着要。 这样好的事情就落到了刘芳芳的头上,这如何能让人不后悔。哎,早知道他们也卖力点推销清河鸭的衣服。 后悔的同时,有机灵的老职工拉着刘芳芳问:“芳芳啊,你进来汤姐可没少提点你,照顾你。你跟我透个底,这以后还有工作吗?” 刘芳芳想起余思雅临走时交给她的重担,一脸为难的样子,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来才说:“汤姐,你,你们就别为难我了。余总怎么想,我哪知道啊。不过余总倒是说了,衣服销量好了,他们服装厂过段时间肯定要扩大规模,这……以后肯定要招人的吧,至于会不会照顾咱们,这个我也说不好。但是咱们卖力点卖清河鸭的衣服总没错。” 其他人一想也是:“芳芳说得有道理,咱们卖力点,余总肯定能看到咱们的努力。” 眼看事情如余思雅预料的那样发展,刘芳芳眼睛闪了闪又说:“这个事,咱们第二百货公司服装部的这几个同事知道就算了。不要传出去了,免得第一百货和第二百货的人跟咱们抢机会,咱们的销量超过了他们,做出了成绩,余总才会看到咱们。” 几个看了彼此一眼,纷纷点头:“对,芳芳说得有道理,大家都别说出去,免得这个好消息被其他两个百货公司的人知道了,抢咱们的表现。” 话是这样说,但百货公司也是一个系统,家属院就在一处,大家从父辈开始就住一起了,交情匪浅,各种人际关系也很复杂。三个百货公司有的是亲戚,有的是同学,有的是手帕交闺蜜,还有的是夫妻,这种秘密能守住才怪了。 刘芳芳也不知道余思雅为什么安排她这样假装不得已将消息透露给其他人,但完成了余思雅的托付她心里松了口气。 她赶紧说:“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别再提这件事了。” 瞧她这么紧张,其他几个人从善如流地说:“对,不提了。不过芳芳,你想好了吗?你得来的这个工作岗位打算给谁?” 刘芳芳想了想说:“给我表姐吧,她两个月前从乡下回来,还没找到工作,介绍了几个对象都因为她没工作黄了。我姨妈可担心了,这下有工作就不愁了。” 汤姐艳羡地说:“你表姐可真是好福气,遇到了你这个好表妹。” 几个人就此将话题岔开,再也没提余思雅来过的事,但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132 132 这几天, 百货公司的家属楼里突然流传出来一则小道消息,说是只要好好卖衣服就能得到一个工作岗位。 听了这话,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 持怀疑态度。毕竟工作岗位多重要大家都知道,卖几件衣服就能得到,做什么梦呢? 但有细心的售货员却发现, 第二百货公司服装柜台的几个同事格外卖力, 只要有顾客过去就热情地推销衣服,导致短短几天下来, 服装的销量竟然翻了倍。再细心一点的仔细观察, 发现这些人卖力推销的衣服都是一个牌子的, 那就是清河鸭!这几天销量暴涨的也只有清河鸭, 其他牌子的衣服销量并未见增长。 外面的人可能不清楚, 但第二百货的员工还不清楚吗?大家以前工作都一个态度, 反正他们卖的都是衣食住行这些必备品,不愁卖,时常还断货, 走俏的货还要找他们说好话才能拿到, 谁会这么卖力吆喝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敏感的职工发现了端倪, 私底下拉着跟自己关系好的同事打听情况。 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传出来了, 说是服装柜台的刘芳芳,这个才参加工作两年的小同志因为卖衣服积极, 得了清河鸭老总的赏识, 给了她一个工作岗位。 对于这样一个消息, 大家都不大信的。这刘芳芳工作资历浅,在售货员里算个新员工, 平平无奇,清河鸭凭什么给她工作岗位啊?还有那么多资历更老的售货员都没得到好处呢。 可传这话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似真有那么回事。 大家暗戳戳地盯紧了刘家,没过几天,还真发现了反常。刘家那个从乡下回来没有工作,听说家里也住不开,跟刘芳芳挤在一个屋,天天帮他们家洗衣烧饭做家务的侄女不见了,这几天买菜的都换成了刘芳芳妈。 大家逮着刘妈好奇地问:“刘嫂子,你家侄女呢?怎么这换成了你买菜啊?” 刘妈骄傲地抬起下巴,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去工作了,哎,我这侄女就是闲不住,在乡下吃了那么多苦头,让她回来好好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她偏不听,说要挣钱,上班了。” 问话的人吃惊极了,要是有工作,那姑娘也不会一直呆在家里几个月了,刘妈说得再动听也掩盖不了那姑娘没工作的事实。莫非传言是真的?遂好奇地问:“刘嫂子,什么工作啊?是正式工吗?那你侄女还找对象吗?” 提起这个刘妈就生气,她侄女乖巧懂事,长相秀气,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除了没工作,哪里都顶顶好。可这些人都介绍了什么对象给她侄女?临时工,一家十来口挤在一套两室的房子里,结婚连间单独的房子都没有的,直言让她侄女嫁过去家务孩子全包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还有的介绍三四十岁死了老婆拖着三个孩子的,男方还嫌她侄女是老姑娘! 都什么东西!不就欺负她侄女没工作吗?现在她侄女有工作了! 刘妈目光悠悠转过,发现家属楼里不少人都在悄悄听她说话,她昂起下巴,大声说:“当然正式工,待遇可好了,还有宿舍,这不上班就安排到了宿舍,两个姑娘一间屋。至于对象嘛,让她自个儿在厂子里找吧,找到了还能分房子,两个人双职工,都是正式工,多好。” 真的假的?听到这话的百货公司家属们一个个眼睛都直了,一个声音尖锐的女人不相信地问:“刘嫂子,什么单位这么好啊,一去就有宿舍?小心被人给骗了。” 刘妈神气地说:“骗不了,省城人民都知道的大单位,我男人前两天亲自送她过去的。” 听说她男人都去看过单位了,这下肯定做不假,质疑的声音没了。 等刘妈回去后,还在院子里洗菜的几个妇女悄悄议论起来:“听说有个售货员得了工作岗位,就是刘家吧?” “我也听说了,而且啊,我连这家单位都打听出来了。” 其他人纷纷望了过去。 那个妇女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目光,得意地说:“就是清河鸭服装厂,我听说啊,是清河鸭那个什么余总,就是跟咱们孟副总关系很好的那女同志,亲自去的柜台找的刘芳芳。刘芳芳这娃也是狡猾,不知道她是不是认识那个余总,故意卖力表现,就入了那个余总的眼,给了她一个工作岗位。” “难怪了,那么大厂子的老总,人家指缝里随便漏点下来,咱们都能吃饱了。” “可不是,看不出来啊,刘芳芳这孩子瞧着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心眼!” “可不是,我们家东东跟她一起卖衣服的,就没她会表现!” …… 家属楼里众说纷纭,但刘芳芳因为卖力推销衣服确实得了个岗位,将她表姐送进了清河鸭服装厂这个事在百货公司得到了确认。 一时间,只要家里有人在百货公司服装柜台做售货员的家里都讨论开来了,商量怎样表现才能入了清河鸭的眼,想办法给家里没工作的孩子亲戚弄个工作岗位。 甚至还有住附近,关系好的亲戚听到了风声,拎着东西上门请帮忙的。 刘芳芳功成身退,见这个事在家属楼里悄悄传开了,赶紧趁着休息那天去找余思雅汇报情况。 “余总,现在咱们家属楼都听说了这件事。我们家的人按照你的吩咐,绝对没乱说,都是别人传出去的。” 余思雅点头:“谢谢你刘芳芳同志,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刘芳芳赶紧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哪里,余总,我,我还没谢谢你帮我表姐安排了工作呢。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我姨妈想找个时间上门给你道谢。” 余思雅笑着说:“不用了,如果你们真的想谢谢我,那你就继续卖力推销我们清河鸭的衣服,你表姐也认认真真工作,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谢意,其他的就不必了。” “好的,余总,你放心,我和我表姐一定会努力工作的!”刘芳芳激动地表示。 余思雅又跟她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让林红旗将对方送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林红旗回来。 余思雅问:“人送上车了吧?” 林红旗笑眯眯地说:“送上去了,我还帮她买了票。” “做得不错,这个钱找楚玉涛同志报销。”余思雅含笑点头,“我让你最近每天都去逛逛三个百货公司,有什么变化吗?” 林红旗拿出本子,重重点头:“有的,余总,我记录下来了我每天去看到各百货公司服装柜台的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就第一百货公司和第三百货公司,我去的时间每天都不固定,但这些售货员都很积极,一个劲儿地宣传咱们清河鸭的衣服便宜质量好,款式又好看,我这里有详细的记载,你请过目。” 余思雅接过,认真看了起来。她没看错林红旗,这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细心机灵,做事周到。分别早中午晚四个时间段去了这三个百货公司,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三家百货公司职工的表现,还有当时大致的人流量等等。从这个本子上能够比较直观地了解到当时的销售状况,不过具体的销售数据还要找丁舜。 “你做得非常不错。这个习惯继续保持,以后你多了一个任务,每周去一次这三家百货公司的服装柜台,观察一下情况,然后记录下来,每个月给我看一次。”余思雅笑着将本子还给了林红旗。 至于让林红旗记录表现,这是为了后续给这些售货员打鸡血用的。说好要给岗位的,总不能就放个空枪就完事了吧,没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些人可能积极一阵子,但时间长了,一定会疲惫,恢复原来的工作状态。 如果想让他们持续给清河鸭卖力,那就得给好处。一个月放一个招工名额出去,相当于用一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他们,这样这些人才能持续大力推销清河鸭服装。 至于招工,只要清河鸭服装厂做起来了,迟早要招工的。只要售货员们尽力帮忙了,给他们一个名额又怎么样?对服装厂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林红旗得了余思雅的夸奖,有些激动,接过本子说:“好的,余总,我会记录得更仔细一些。” 余思雅点头:“嗯,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我问问丁厂长,向他了解一下最近的出货量。”这才能更直观,更确切地了解到现如今的销量。 电话打过去后,里面传来了丁舜兴奋的声音:“余总,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第一百货和第二百货公司那边的货都卖光了,又联系了咱们,昨天刚送了一批货过去。这两天太忙了,我本来打算亲自来向你汇报这个好消息的,一直抽不出时间。” 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也极为高兴:“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将三个百货公司具体的出货量给我说说。” 电话里传来了丁舜翻本子碎碎念的声音:“余总等一下啊,我统计统计,第一百货公司上次送的六千件货都卖光了,这次让送八千件过去。第三百货公司上回也是六千件,也都卖光了,这次让送一万件过去。第二百货公司成绩最好,第一批的货早就卖完了,第二批要了九千件四天就卖完了,昨天直接送了一万两千件货过去。余总,要是都能按照第二百货公司这样的速度出货,一天两千件,那咱们厂子一个月得卖出去近二十万件货啊!” 余思雅笑了笑说:“是啊,你现在不怕生产出来的货卖不出去了吧?” 丁舜嘿嘿直乐:“不怕了,余总,我听你的,你这法子真是好,一个工作岗位就给咱们单位换来了一个月差不多二十万的销售量。” “这还只是起步,好好干吧,回头我找供销社谈谈,看咱们的衣服能不能进入供销社。供销社太零散了,不能用这个法子,得想想其他办法。”余思雅按住额头,有些头痛地说。 隔着电话线,丁舜看不到余思雅的表情,也没将这话当回事,自信满满地说:“有余总在,咱们放心,我就尽可能地扩大产能了啊?” 一个月二三十万件衣服多吗? 说多也算多,但规模其实不算很大,尤其对全国这个九亿多人口的广大市场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小得不能再小。他们清河鸭的每个厂子都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余思雅笑着说:“可以的,你尽管生产,你能生产多少,我就能给你找到市场,还是那句话,放开手去干。” 听到这话,丁舜心里一片火热:“余总,那我们放手干了。”他果然没跟错领导。 “嗯,放心吧!”余思雅笑着挂断了电话,撑着额头沉思起来。 她让丁舜放开手生产,那为了消化接下来多出的产能,得找到新的销售增长点。百货公司这边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全省还有几家百货公司,但都不在省城,离得远,不好复制省城三家百货公司的模式。 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供销社。 供销社的规模虽然不如百货公司大,单店人流量也远远不及百货公司,但它们有个百货公司没法比拟的优点,那就是分布规模广。 从省城到各地级市、县城、公社,都有供销社的身影。虽然过几年,供销社就会逐渐被个体小商户给取代,但目前,供销社绝对是全国零售行业当之无愧的霸主。 如果清河鸭的服装能够进入这个销售系统,那就能迅速将货铺到全省的每个角落。即便销量不会像百货公司这样可观,但架不住店多啊,一个门店一天卖个两三件,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且除了清河鸭服装,清河鸭食品也可以适当地考虑拓展更广大的市场了,要走向全省,还是得通过供销社。只是余思雅并不认识供销社的高层,如何跟这个巨无霸打交道,让清河鸭的货进入这个系统成了最大的难题! 余思雅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结果,眼看太阳下山了,她拿着包回了家。 推开门,余思雅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抬头一看,沈建东坐在桌旁在喝水。 余思雅意外极了:“建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提前发个电报,咱们好去接你!” 沈建东放下搪瓷缸子,擦了擦嘴角沾的水:“刚回来,不用去接了,我都这么大了,回自己家,还用接吗?” 他这次去了十几天,除了刚到的时候发了一封电报回来报平安,后来就一直没消息。余思雅忍不住说:“怎么去这么久?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发电报去问问你哥是什么情况了。” 沈建东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主要是路上太耽搁时间了,来回就得花个六七天时间,哎,真的是太远了。” “也是。”余思雅点头,要不是因为交通太不方便了,她也不会不过去。仔细端详了一阵着孩子,余思雅发现南边的太阳就是晒人,十几天不见,沈建东黑了一大圈,而且看起来似乎还瘦了一些。 余思雅关心地问道:“建东怎么好像还瘦了?是不习惯那边的饮食吗?” 提起这个沈建东就觉得委屈,吸了吸鼻子说:“嫂子,你别提了,天天早上五点我哥就拉着我出去跑操,跟着训练,我真是再也不想去部队了。” 余思雅愕然,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惊讶地望着他:“为什么?你哥干嘛拉着你训练?” 沈建东扁嘴说:“我哥说我缺乏锻炼,还说什么男子汉要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到了部队反正没事,就跟着他们一起出操训练吧!” 余思雅…… 她该庆幸她是个女同志吗?不然也要跟沈建东落得一个待遇。想想大学时候军训的辛苦,余思雅真是一点都不想再来一遍。 “辛苦你了,今晚咱们做好吃的,给你好好补补。”余思雅安慰了他一句,又问,“你哥还好吧?他……没受伤吧?” 上次余思雅写信问沈跃有没有受伤,他说没有。可这么久没消息,余思雅心里有点担忧他在外面报喜不报忧。 沈建东摇头:“受了点轻伤,已经都好了,就胳膊上被子弹擦过,不致命的,我看到的时候都已经好彻底了。哎,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军人才惨呢。” 余思雅怔了怔,问道:“这样的人很多吗?” 沈建东皱着小脸:“不知道,我跟哥去了一趟医院,他带我去看了几个战友。哎,嫂子,你说他们这样以后怎么过啊?” 余思雅心情也有点沉重,但不想让孩子太担心,安抚他:“放心吧,他们都是英雄,国家不会不管他们的。他们应该会转业安排工作的。” 听了这话,沈建东脸上的神情才稍微好转了一些。又说了几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弯腰将他背的包提到了桌子上,兴奋地扒开,神神秘秘地从里面拿出一个比巴掌略小的盒子:“嫂子,你猜这是什么?你肯定猜不到!” 如果没碰到高市长,余思雅是猜不到,但这会儿,她自然知道。不过为了配合沈建东,她还是轻轻摇头说:“什么东西?你给我带的礼物吗?” 沈建东嘿嘿直摇头:“不是,哎,嫂子,你没去真的太遗憾了,这可是……哥给你的惊喜,你打开看看!” 余思雅接过盒子,一脸期待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绒毯,毯子上放着一枚铜制的奖章,刻着“最美军嫂”四个大字,下方是叶子拱卫着的国徽。 奖章不大,但朴素庄严,看起来神圣极了。翻开奖章的另一面,背后写着一小行赠语“致我军杰出军嫂余思雅同志”,后面有发这面奖章的单位名称。 沈建东一直盯着余思雅,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见余思雅看完了,立即兴奋地问道:“嫂子,怎么样,惊喜吧?” 余思雅的眼睛有些湿润,笑了笑说:“惊喜,谢谢部队,谢谢建东!” 这面奖章应该是单独特制的,所以才会有她的名字。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一枚独一无二的奖章。 沈建东乐呵呵地说:“哎,嫂子,你没去参加,真是太可惜了,这个表彰大会好多人呢,有几千上万人参加吧,总共有两个军嫂获得了奖章,嫂子你就是其中之一。当时念出你的名字时,我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还是哥让我上去代你领的奖。” 说到这里,沈建东还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上去的另一名嫂子是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明明是嘉奖军嫂的,他一个少年跑了上去,站在那儿,又是激动,又是别扭。 下面的人看到上去了一个小伙子,也都跟着傻眼了,安静了好几秒,要不是知道那种场合庄严肃穆,不可能有人冒充上去领奖,都会怀疑他是个冒牌货了。 等颁了奖后还有记者采访,问他为什么会上去领奖。 沈建东红着脸,刚开始结结巴巴,后来越说越顺:“我嫂子是c省大的一名大学生,还是清河鸭集团的总经理。她要上学念书,还要工作,嫂子非常忙,她周日都几乎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每天都为了厂子里两千多个人的生计忙碌奔波,实在是走不开,就让我代替全家人过来探望我哥……我们三兄弟姐妹都非常佩服我嫂子,她是最好的嫂子,值得获得任何的嘉奖!” 底下传来如雷的掌声,少年人的脸红成了苹果。他面对着余思雅,再次表达了心迹:“嫂子,我跟大哥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子!” 余思雅被他说得有点感动,又有点不适应这种温情脉脉的气氛,眨了眨眼故意问:“你大哥也觉得我是个好嫂子吗?” 沈建东刚想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支吾了一下,还没开口,门开了,沈红英拿着钥匙推开了门,笑着说:“你们在说什么好嫂子的?咱们家嫂子当然是最好的,学校里的同学知道咱们的嫂子是谁,可别提有多羡慕我们了,对吧,香香?” 余香香点头:“是啊,红英说得对。” 沈红英得了支援,抬起下巴,看着沈建东:“你怎么去这么久?也不写封信回来。” 沈建东笑呵呵地说:“大哥不是发了电报回来报平安了吗?” “好吧,大哥没事吧?”沈红英问道,见沈建东点头,又问,“南边是什么样的?跟咱们这儿有什么不同?” 提起出远门的经历,沈建东来了精神,乐呵呵地说:“我跟你们说,去那边要坐好久的火车,我坐了两三天的火车,屁股都坐疼了。等下火车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哥站在月台上。我拿着东西跑过去,他看到我都惊呆了,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问了一句‘怎么是你’。我就不好吗?我可是千里迢迢去看他。” 沈红英听到这抱怨,捂住嘴笑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哥单手抱了我一下,说我长大了,就带我出去坐车到部队将我安置在了他的宿舍。他们部队好大,比咱们村子都还大,里面好多人,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要吹哨子起来训练,可辛苦了,我跟着训练了几天腿都酸了……”沈建东越说越起劲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弯腰从桌子底下提起两个大袋子,“哥让我捎回来的,有嫂子最爱吃的芒果干,杨梅干……” 他拿出一大袋东西,放在桌子上。 余思雅看到忍不住说:“你一个人带这么多东西不容易吧?下次别带了。” 她坐过绿皮火车,知道坐这时候的火车有多困难,人挤人不为过,还带这么多东西,真是难为他了。 沈建东第一次出远门,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兴奋:“没事啊,咱们这里没有,那边可多水果了,都是咱们这边没见过的。可惜很多不能带,不然带回来让你们尝尝。” 余思雅笑道:“以后有机会的,对了,你哥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沈建东点头:“大概七八月吧,他好像是九月份去军校进修,在这之前能回家一趟,具体的时间还没确定下来。他说等确认了给咱们写信。” 余思雅在心里算了一下,估计沈跃得八月份回来了。七月就暑假,到时候她提前将工作做好,争取八月空出几天,陪他在省城转转,他难得回来一趟,下次回来又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去了。 一家人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围绕着沈建东去南边的事聊了整整一晚,吃饭的时候都没停。 不过这种兴奋感过去了,第二天大家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继续工作。 余思雅回到学校,一边上学一边琢磨怎样才能搞定供销社。 中午,她照旧去了省大对面的门市部。 自从这个门市部建成之后,余思雅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因为装了电话,大家有事都会打电话到门市部来通知她,她能够随时掌握清河鸭集团的动向。 今天中午,刚走进门市部,林红旗就对余思雅说:“余总,今天上午胡秘书那边来了电话,说是梅书记找你,让你回个电话。” 余思雅点头:“好,知道了,我这就跟梅书记回电话。” 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余思雅一边拨号码,一边想梅书记找她是干什么?应该是上次提的粮食问题。最近饲料厂猪饲料的出货量一直在增加,虽然饲料厂里储备的玉米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可也用不了多久了。 梅书记这时候来了消息,倒是能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秒后,终于接通,传来胡秘书的声音:“你好,这里是辰山县县委书记办公室……” “胡秘书,是我,余思雅,我找梅书记,现在方便吗?”余思雅笑着说道。 胡秘书听说是她立即道:“方便的,余总,你稍等,梅书记马上过来,他等你电话好久了。” 过了一两分钟,电话转到了梅书记手里:“小余同志,吃饭了吗?” 听着梅书记中气十足的声音,余思雅笑着说:“吃了,梅书记呢?不好意思,又中午打扰你,听说你找我,是粮食的事有了眉目吗?” 听到这个话题,梅书记那边顿了一下,接着传来他无奈的声音:“小余同志,我跟市里面反应你们饲料厂缺粮的事。市里面倒是很支持饲料厂的发展,但就是……” 余思雅听到这里就明白是出了岔子,心一沉,说道:“梅书记,你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能解决就解决,不能咱们再另想办法。” 梅书记叹气道:“市里的意思是,市里可以给饲料厂提供所需的原材料,但有个条件,饲料厂得建到市里去。我看市里是听说最近你们清河鸭服装厂挺红火的,有些不甘心咱们本地的企业建到了省城,给省城做贡献吧,也怕饲料厂发展了,建到省城,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余思雅听到这话,气得脸都红了。 听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声音,梅书记就知道余思雅是生气了。这小同志看着很好说话,见到谁都笑眯眯的,其实性子倔着呢,不然也将厂子做不起来。 他安抚余思雅:“我跟黎市长说了,好好的厂子怎么能说搬迁就搬迁,那厂子里的工人怎么办?黎市长答应了,再帮咱们说和说和,有他在里面斡旋,这个事还是有希望的。” “梅书记,你别说了,让你为难了,这个事就到此为止吧,当我没提过。”余思雅冷静地说。 她虽然生气,但她知道,梅书记只会比她更为难。梅书记也不想将饲料厂迁到市里去,这个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估计梅书记在这里面还受了不少委屈。 梅书记听到这话,不但没放心,相反更担心了:“小余同志,你,你怎么想的,能说说吗?” 余思雅笑了下:“梅书记,实不相瞒,这是一件对咱们县,对市里来说都是极好的事。又有你出面,我本以为这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最后会在自己人身上栽跟头。” 她能理解市里的担忧,市里没什么产业,眼看清河鸭饲料厂已经入了农业厅的眼,一旦被农业厅正式认可,推广开来,绝对是一家潜力股。发展速度会迅速超过食品加工厂和服装厂。 市里担心这么个金鸡又被省城撬了墙角也是正常的,毕竟省城有许多市里没法比的条件。而且余思雅跟高市长的关系又很好,还在省城念书,关系人脉、还有熟悉度,省城对余思雅来说都远远超过丰宁市。 她哪天心血来潮,将分厂开到省城也不是不可能的。哪个地方愿意这么个金娃娃就这么溜了嘛! 理解归理解,但余思雅还是生气,她不喜欢被人威胁讲条件。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冲动,干脆将厂子开到省城算了,他们不是怕她把厂子搬到省城吗?那她就搬嘛! 但冷静下来,余思雅也知道作为一名管理者,不能意气用事。真要搬,厂房白建了,机器、原材料这些运费可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而且以后再要在乡下购买粮食也会多花数倍的运费,还有几百个本地的工人怎么安置?怎么算都不划算。 听余思雅这么说,梅书记惭愧得很:“小余同志,是我没把事情办好,这么点事都没为咱们县的单位争取到。” “梅书记说的什么话,你已经尽量了。这件事咱们不提了,再另外想办法就是,总能解决的。”余思雅反过来安慰梅书记。 梅书记也不是那种因为这么点小打击就精神不振的人。他很快恢复过来说道:“对,现在得想办法解决,小余同志,你有什么法子,需要找高市长吗?” 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老去麻烦高市长也不好,容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这两年粮食虽然没那么紧张了,可到底还是没放开。清河鸭要的数量不少,总找高市长怎么回事?他们饲料厂可不属于省城下面的单位,省城的粮食局没义务给他们划拨粮食。 梅书记听这话就明白了余思雅的顾虑:“要不再向各公社征收征收?这两三年风调雨顺,农民家里多少有些存粮。” “暂时不用了,梅书记,咱们县这么多养殖场,今年又增加了养殖数量,各公社恐怕也没多少粮食。”余思雅考虑了一会儿说,“梅书记,你觉得咱们附近几个县怎么样?他们有存粮吗?” 梅书记没料到她会把主意打到相邻的几个县,想了想说:“应该有的,他们没什么养殖业,对粗粮的消耗不多。只是,咱们这跨县去买粮,人家能答应吗?” 余思雅早想好了:“光买粮食肯定不行,不过如果咱们邀请他们也建清河鸭养殖基地呢?” 虽然今年辰山县各养殖基地增加了饲养量,但对清河鸭的扩张来说,还是不大够,尤其是余思雅将目标对准了供销社,这可是个广阔的市场。仅凭辰山县的养殖规模肯定跟不上,鸭子饲养又有个周期,产量不是说能跟上,马上就跟上去的,必须得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梅书记吃了一惊:“小余同志,我听冯主席说,今年咱们辰山县的鸭子养殖规模比去年翻了一倍,这么多鸭子还不够吗?” 余思雅笑着说:“梅书记,不够呢,这么大个市场,光咱们县肯定不行,现在生产多少就能卖多少,下一步市场扩大了,肯定有很大的缺口。咱们消化不了,不如带动附近几个县一起搞,一起发展吧。” 梅书记听到这里心潮澎湃,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好,我这就收集几个县的资料,打听一下他们粗粮的储备量。” “嗯,辛苦梅书记了。等你那边收集齐了资料打电话通知我一声,我马上请假回去。到时候还要麻烦梅书记陪我跑了。”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 能帮助自己县的产业发展,打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的脸,梅书记乐意得很:“小余同志客气了,这都是咱们的工作,我会尽快让人整理好资料,早点出发。” 市里个别人还想拿粮食卡他们辰山县的脖子,拿捏他们,哼哼,看他们怎么拿捏?以后下面的县都跟着他们辰山县混了! 梅书记想到这里,顿时觉得扬眉吐气! 133 133 “余总, 不顺利吗?”林红旗倒了水递过去,看着余思雅难看的脸色问道。 余思雅将电话放了回去, 深深地吐了口气:“遇到点困难。跟铁路局的合作到哪一阶段了?” 林红旗不用翻本子就能报出答案:“上周去了宁州市, 已经敲定了合作计划。” 余思雅默默在脑子里想了一下这个地方,有些惊讶地说:“你们速度挺快嘛,已经推进了一半。” 林红旗笑着说:“因为都是一样的工作, 有前面的经验, 上手很快,后续进展这个速度会越来越开, 第一次去天水市的时候, 花了四五天才谈妥, 如今只要两三天就行了。” 余思雅算了一下这个速度:“照这样下去, 再花差不多两个月就将这项工作做完吧。” 林红旗不是很确定:“应该差不多吧, 最早的一批地级市出发运营的列车上咱们清河鸭卖得不错, 已经能够收支平衡了。舒处长他们那边现在对推进这项工作也没刚开始那么小心和谨慎了。” 估计是看到了成效,所以敢放开手去做了。 这是个好消息,但他们清河鸭一定要能够保证产能。不然就会失信于c省铁路局, 一旦出现了这种状况, 再想往周边省份扩张, 别省的铁路局肯定要掂量掂量了, 不利于清河鸭食品的后续发展。 看来清河鸭养殖基地扩张这个事迫在眉睫了。 也好, 一起将两件事办了,也能节省不少时间。这么一想, 迟早要去周边县转转的, 余思雅心里也没那么生气了。 她对林红旗说:“这几天如果有梅书记的电话, 第一时间通知我。” 林红旗在记事本上做了个记号:“好的。” 估计梅书记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所以速度很快, 不到三天,胡秘书就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看余思雅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出发。 接到消息,余思雅立即请了三天假。为了节省时间,当天傍晚,下课后,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拎着行李搭潘永康送货的车子回到了县里,先在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县政府大楼跟梅书记他们汇合。 大清早的就看到她出现,胡秘书吓了一跳:“余总,你,你怎么这么早?我们以为你要中午才能回来呢。” 余思雅笑眯眯地解释道:“我昨晚就回来了。不然到中午才出发,去隔壁县都差不多傍晚了,也不好谈事情,还得耽搁一天,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我就早点回来了。怎么,梅书记今天有重要的安排吗?” 胡秘书摇头:“没有,今天早上有个跟工商局的会,不是很重要,我问问梅书记怎么处理。” 余思雅听了很过意不去:“抱歉,给你们工作添麻烦了。” 胡秘书笑着说:“没事,一个小会,余总,你稍微坐一会儿,喝点茶。” “成,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先去你们食堂吃点东西,你有消息了去食堂找我吧。”余思雅昨晚就没吃,今早怕耽误时间,本来是准备一会儿出城的时候在路上买几个包子对付两口的,既然胡秘书他们这里还没安排好,那她也不用这么急了,正好有吃饭的时间。 胡秘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余总可真是个工作狂,连早饭都没吃就过来了,难怪这么早呢! “好,余总,你不用着急,慢慢吃,一会儿我过来找你。” 说好后,余思雅就去了县委食堂。 机关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早饭很丰盛,有粥、包子、馒头、面条,还有鸡蛋和榨菜。余思雅看时间来得及,要了一碗面条,又买了个鸡蛋,端着寻了个位置坐下慢慢吃。 一顿早饭还没吃完,胡秘书就夹着公文包跑了进来:“余总,车子已经安排好了,你吃过饭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闻言,余思雅端起碗,仰头将面汤和里面剩下的一点面条给吃了,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说:“胡秘书,我好了,走吧。” 胡秘书看到她这豪迈的动作,不禁笑了:“梅书记说你是拼命三娘,还真没夸张。我就没看到过你这么拼命的女同志。” 余思雅边走边跟他说话:“我只请了三天假,时间宝贵啊,再说梅书记可是推了工作陪我走这一趟,怎么能让领导等我呢。对了,梅书记上午这个会不打紧吧?” 胡秘书笑着说:“没事,由县长主持。” “那就好。”余思雅松了口气,能够换人主持,看来这个会确实不是很要紧。 说话间,两人出了大楼走到了车子前,胡秘书拉开后座的车门:“余总,你请。” “谢谢!”余思雅冲他笑了笑,拿着行李坐了起来。 梅书记正在看资料,听到身边的动静,抬头笑看着余思雅说:“小余同志早,听说你昨晚就回来了?” “对,正好昨晚养殖场这边有车子送货进城,我就跟着车子回来了,在县里的招待所住了一晚上。梅书记,咱们第一站去哪个县?”余思雅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为了腾出时间,这几天她非常忙,胡秘书打电话过来,她刚巧不在,因而也没搞清楚先去哪个地方。 梅书记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了她,说:“咱们先去平化县,我以前在那边的煤矿厂工作过,跟他们费书记在一个厂子里呆过,勉强算个熟人。而且平化县离咱们辰山县最近,这段路也是最好走的,他们县比咱们县条件好,境内的地势相对比较平坦,粮食作物的收成也比较好,是咱们周边发展最好的一个县,存粮应该也是最多的,农民手里应该也有不少粮食。” 余思雅点头,接过资料翻了起来。 梅书记的这份资料很详细,平化县的面积、人口和土地状况都有,此外还有平化县的产业布局,将几个比较大的单位都例了出来,做了简要的说明。 平化县虽然面积跟辰山县差不多大,但因为地形相对要优越,所以其工业发展也要相对完善一些。而且平化县还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这个县地底下蕴藏着一定的煤矿资源,当地的煤矿厂有两千多职工,是平化县最大的厂矿单位。 不过平化县没有铁矿资源,所以其生产的煤大量向外输送,主要供给给丰宁市钢铁厂。那是全市最大的单位,有三四千名职工。不过丰宁市的钢铁资源也不足,近些年来产量一直在下滑,据说是钢铁资源快开采完了。 余思雅边翻边说:“梅书记,既然平化县这么多煤矿资源,就没想过建一条铁路吗?” 梅书记叹道:“平化县倒是想建呢,可咱们市里都没通铁路,又哪轮得到咱们县。” 也是,煤矿厂和钢铁厂在本地,本市是个大单位了,可放眼全国压根儿不够看。想想首钢的规模,丰宁市钢铁厂在首钢面前就是个弟弟的弟弟。以后这样的钢厂将会是最先被淘汰的一批重工业,技术设备落后,资源不丰富,交通运输也不行,拿什么跟大厂竞争? 除了煤矿厂,平山县其他的工业跟辰山县没太大的区别,也是食品厂、养猪场、肉联厂、砖瓦厂、农机厂等等这些小厂子,规模大部分都只有几百人,全而不强,基本能满足本地居民的需求。 更要命的是梅书记说这条路比较好走,余思雅一点都没感觉。因为车子开出县城没多远就颠簸起来,走个几百米又颠一下,根本没法再看文件了,余思雅只得将资料收了起来。 梅书记见状说:“小余同志,我跟你介绍介绍平化县的情况吧。” 余思雅有点郁闷,但现在这种路况,只能靠梅书记介绍了。反正大家坐着总要聊天,那就聊工作吧。 “那就麻烦梅书记了。” 于是两人聊了起来,梅书记介绍情况,偶尔胡秘书会在前面做一点补充。 两个小时后,车子终于从一望无际的原野驶入了城市。遥遥望去,一座小城出现在前放方,路也相对平坦了许多。 余思雅伸长脖子望了过去:“梅书记,前面就是平化县了吧?” “对。”梅书记降下了车窗,观察起道路两旁的庄稼,从高高的玉米到低矮的水稻、大豆一路看过去,他忍不住感叹,“看到了吧,他们这边的地形比咱们那边好多了,山地要少很多,土地也比较肥沃。你看,跟咱们县的庄稼长势差不多,他们可没咱们那么多的肥料!” 余思雅对种地这块不熟,不过穿越过来后好歹也在乡下呆了两年,那阵子每天上班下班都要经过郁郁葱葱的农田,见过不少农作物。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点头说:“确实,这庄稼的根茎粗壮结实,玉米棒子看起来也挺大的,他们县自然环境好多了。” 梅书记有点心酸:“可不是,他们县的人生活也一直比咱们县好。每年纳粮也是最多的,好多年,成绩都在咱们市属第一,不过去年被咱们反超了。” 说到最后一句,梅书记心里总算得劲儿了点。 余思雅听了觉得忙说:“梅书记,咱们今年也能超过他们的。” 梅书记乐呵呵地说:“当然,我也有这个信心,别的不提,咱们县今年要养上百万只鸭子,光这个就能狠狠压他们一头。” 车子开进了城里,四周的景色鲜活了起来,路边多了些卖农产品的农民,还有悄悄开店卖包子的。 余思雅说:“这里看起来挺热闹的啊!” 梅书记感叹:“可不是,咱们县现在也这样,买包子也不用天天一大早去国营饭店守着了。” 国营饭店每天卖多少东西,采购多少食材都是定量的,卖完就没了,去晚了就没得吃。 “这样啊,那确实方便了许多。”余思雅暗暗观察一路上的种种新气象。 这可是个好现象。再过几个月,中央就会正式宣布大家可以自由摆摊,颁发营业执照了。届时,才是他们清河鸭最大的机遇呢! 想到这里余思雅心里就一片火热,恨不得时间一下子拨到半年后。 “小余同志,想什么呢?到了。”梅书记的声音拉回了余思雅思绪。 她推开门下车,抬头看到一座五层楼的建筑矗立在面前,门口挂着“平化县政府”字样的牌匾。 胡秘书去门卫处说明了情况,并出示了介绍信。 一个门卫立即蹬蹬蹬地跑进去通知领导了,另一个热情地过来带他们进去:“梅书记,你们好。” 三人随着门卫进入了大楼,刚走进一楼,一个穿着白衬衣,灰色长裤,黑色皮鞋,三十来岁的男人飞快地走了过来,激动地跟梅书记握手:“你好,梅书记,费书记现在有个会,大约还有十几分钟结束。你们先随我来,到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 梅书记显然认识对方,和和气气地说:“好,劳烦谷秘书了。” “梅书记客气了,这边请。”他在前面带路,将梅书记三人带到了三楼的一处办公室。 这处办公室跟梅书记的办公室大同小异,分为两块,一个是办公区,一个是待客区。 谷秘书将他们领到待客区的沙发前,邀请三人坐下,又飞快地给他们泡了茶,然后坐在一边陪聊:“梅书记,这是我们本地产的一种春茶,不知道你们习不习惯!” 梅书记端起茶杯嗅了一口,笑道:“不错,你们这茶挺好的。谷秘书,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招待我们,我们先坐一会儿,喝点茶休息一下。” 谷秘书从善如流地说:“那好,梅书记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先歇会儿,我们办公室的小张同志就在门口,有什么需要你们吩咐她。我去看看会议是不是要结束了。” 说完笑着退了出去。 余思雅三个人没事做,她又重新拿出了那份资料看了起来。 十分钟后,谷秘书随着费书记一道出了会议室,两人走在最前面,一边上楼,费书记一边问道:“食堂那边安排好了吧?” 谷秘书点头:“已经安排好了,等你跟梅书记见过面就差不多,十二点能够准时开饭。” “好,也不知道这个老梅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跑过来找我干什么。”费书记揉了揉额头,疑惑地说。 谷秘书也摸不准,想了想说:“应该是有事找咱们吧。对了,今天梅书记身边还带了个特年轻漂亮的女同志。” 费书记纳闷了:“没听说他换秘书了啊?” 而且男领导一般也不会换女秘书,没那么方便,容易引起误会和流言蜚语,对双方都不好。所以一般干部用秘书都会用同性,很少用异性的。 谷秘书轻声说:“不像是秘书,我看胡秘书对她挺客气的,她进去后,跟梅书记坐一块儿,胡秘书坐到了一侧的位置,我端茶过去,胡秘书先将第一杯茶给了梅书记,第二杯茶就给了那位女同志。” 谷秘书不愧是秘书出身,就两分钟的时间就观察到了不少东西。 费书记挑了挑眉:“这样啊,那去看看,梅书记今天来找我,应该跟这位女同志有关。” 上了楼,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大步走到办公室。 费书记直接进去,老远就乐呵呵地说:“老梅啊,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不好意思,刚才有个会,让你久等了。” 梅书记连忙起身,跟费书记握手,顺便介绍余思雅的身份:“费书记,该我说对不起才对,没打招呼就登门,打扰了。我给你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位是我们县清河鸭的负责人余思雅同志。”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伸手,笑道:“费书记打扰了!” 费书记跟余思雅握了一下手,上下打量着她,笑呵呵地说:“老梅,你今天总算舍得把你的心腹爱将带出来让咱们瞧瞧了。余总,闻名不如见面,请坐!” 大家坐下,费书记坐在余思雅和梅书记的对面。他看了看梅书记,又看看余思雅:“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梅书记和余总你们两个大忙人一起到咱们平化县,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余总,考虑在咱们县开厂吗?咱们平化县非常欢迎清河鸭。” “走走走,我说你个老费,一打照面就挖我墙角啊。”梅书记蹙眉,故作凶巴巴地说道。 看得出来,他们俩关系确实很熟,所以能当着下属的面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余思雅微笑不语,这时候还不该她说话。 费书记赶紧竖起手:“好,我就随便说一句,老梅你不必这么紧张吧。要不咱们去吃饭,边吃边说?” 梅书记想着余思雅为了节省时间,昨晚连夜赶回来,便拒绝了:“现在时间还早,先说吧,说完了我们还要赶往大津县。” 闻言,费书记正色:“什么事这么赶,你说。” 梅书记直接开门见山了:“费书记,我们想向你们县购买一批玉米。价格好商量,可以比收购价高一分!” 费书记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们需要多少?” 梅书记看了他一眼:“你能批多少?” 听到这个答案,费书记骇了一跳,梅书记这意思是批多少,辰山县就要多少啊。他扭头小声跟谷秘书商量了两分钟,然后报给梅书记一个数字:“最多五百吨,多的咱们也不好批!” “费书记,太少了,能不能再多一点。”余思雅忽地插话问道。 费书记看向余思雅,目光带着审时。 余思雅坦荡荡地直视着他的目光,笑盈盈地说:“费书记,你应该猜到了,需要粮食的是我们清河鸭。实不相瞒,咱们清河鸭饲料厂比较缺粮食,刚才一路走过来,梅书记跟我都看见了,你们县今年的庄稼长得很好,收成肯定有盈余,这部分我们也想提前给收购了,价格仍旧比收购价高一分钱。而且我们自己派车子过来从农民手中收购。” 费书记确实猜到了,在梅书记说收购玉米时,他就明白余思雅为何会跟着来了。不光如此,而且他还猜到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费书记在市里也有交好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不好拒绝梅书记,也不好批太多的粮食,得罪市里某些人,所以就选了个折中的数字,希望将这件事给带过去。可没想到余思雅竟然狮子大张口,不但明明白白地说不够,还将他们地里的粮都给盯上了。 该说这个小同志胆子够大呢?还是说她眼光长远呢? 费书记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面对余思雅的直白,他只得硬着头皮拒绝:“余总,这都六月了,咱们县也没多少粮食啊,五百吨已经是极限了。” 余思雅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费书记,我们清河鸭现在的养殖规模远远不够,不知道平化县愿不愿意一块儿加入进来?合作方案跟咱们辰山县的所有养殖场一样,你们负责养,我们负责收!” 费书记…… 他可不相信余思雅会这么好心。可面对这个诱饵,费书记还真的心动了,毕竟辰山县养殖基地的效益大家都看在眼里,年底工作总结的时候,市里公开表扬了辰山县。今年三月份的时候还组织了一场考察活动,丰宁市及其下属几个县的领导干部组织起来去辰山县考察了一趟。 考察的结果他们几个县的书记私底下还讨论过,开办养殖场真的没什么难的,最大的问题是要有人收购清河鸭,只要保证有人收购,那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难怪辰山县的养殖场开了一家又一家,而且规模还越来越大。 他私底下也想过走辰山县的路子,可一时半会儿也没头绪,手上也没适合办这个事的人,只能暂时罢了。没想到余思雅今天竟然主动把机会送上了门。 见费书记没一口拒绝,也没答应。梅书记就知道他是在犹豫,便说:“老费,咱们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我也不跟你玩那些虚的。我们辰山县的成绩你看到了,开办养殖场可不光是养殖场的收益,还能带动当地社员的收入。旁的不说吧,我们辰山县光是饲养员和其他职工就有一千多名,这个数字可不小。养殖场里产生的粪便还是天然的饲料,对农民种地也是有益无害。而且养殖场是各公社自办的集体企业,不受计划委员会管制,这养多少鸭子,利润去了哪儿,也都咱们说了算。有了这笔钱,咱们县也可以发展发展,你就不想修修路?瞧瞧咱们两个县的路都烂成什么样子了,县道还不如我们乡下公社之间的公路呢!” 费书记被他说得很郁闷:“你们县这么有钱,把中间的路修好啊!” 别说,梅书记还真想修,他大大方方地表示:“可以啊,你们修一半,我们修一半,大家在中间划个标记,一起往中间修。” 费书记…… 这么长的路,而且是县道,要比乡村公路宽不少,至少得两个车道,保证相向来往的两个车子能错开,要花的钱可不少。平化县财政可拿不出那么多钱。 “老梅,你别激我了,我知道你们县这几年有钱了,咱们平化县比不上。” 眼看两人说起了火气,余思雅连忙打圆场:“费书记,你应该听说了,我们这次其实是给饲料厂买粮食的。如果只是供应清河鸭的鸭饲料,我们饲料厂不缺粮。但最近我们的猪饲料用的人越来越多了,省城第二养猪场都一次性从我们厂子里进了七十多吨猪饲料,未雨绸缪,所以我们才会想从平化县买些粮食。这几年粮食丰收,产量逐渐提高,家家户户的余粮只会越来越多,咱们清河鸭正好能够消化掉,这对两个县来说都是一场共赢的事,费书记,你说是不是?而且我还有个提议,咱们办养殖场嘛,也不一定要办养鸭场,还可以办养猪场,我们的猪饲料对生猪具有极好的促进生长作用,能将生猪的出栏时间缩短到五个月左右!” 费书记脸色稍缓:“我知道,只是,咱们县真的没多少粮食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得罪人。 余思雅了然,长叹了一口气说:“费书记,你要不帮我,那咱们清河鸭饲料厂是真没办法了,总不能看着几百个工人没事做,饿肚子吧?那我恐怕不得不找省城的高市长求助。哎,也好,省城有铁路,能够迅速连接全省十个比较发达的市,运费还能比货运省一大半,算起来还是我们清河鸭占便宜了。” 费书记蹭地抬眼看着余思雅:“余总,你这意思是?” 余思雅却不肯说了,一脸遗憾的样子:“没啥,我就随便说说。费书记你也有你难处和考量,今天是我跟梅书记强人所难了,抱歉,打扰了。” 梅书记觉得挺奇怪的,余思雅可不像这么轻易放弃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就说算了? 不过他们是自己人,而且梅书记也有点生费书记的气,干脆站起身,顺着余思雅的话说:“费书记,今天是我冒昧了,咱们就不打扰了!” “不是,怎么才来就要走。这都快12点了,食堂里已经备好了饭,走吧,咱们先去食堂吃饭。老梅,咱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你来我地盘上,一顿饭都不吃就走,像什么话?”费书记立即拦着他们热情地说道。 梅书记侧头看了一眼余思雅。 余思雅悄悄冲他点了一下头。 梅书记咳了一声:“好吧,费书记你真是太客气了,不过今天中午就别喝酒了,咱们还要赶去大津县呢,不管成不成,总要跑一趟吧!” 这话费书记实在不好接,笑了笑,干脆略过:“好好好,不喝酒,只吃饭,这会儿太阳这么热,先去吃饭。就一顿午饭,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一行五人一块儿出了办公室,直接到食堂,过了几分钟,又有两个干部进来跟梅书记打招呼,分别是平化县的副书记和县长。 等菜上桌,费书记果然也没勉强,端起茶杯说:“今天我以茶代酒,敬梅书记一杯。” 既然是喝茶,余思雅也挨个敬了几位领导一杯。 寒暄完,大家开始动筷子。食堂可能知道领导要招待客人,饭菜准备得还算丰盛,三荤两素一汤。 大家热热闹闹地动了筷子,谁也没提先前在费书记办公室的事,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梅书记是贵客,大家都拉着他说话,说得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余思雅插不上嘴,就在一旁安静地吃饭。 因为不喝酒,不管费书记他们多热情,这顿饭也吃不了多久。 半个小时后,看桌子上的菜不多了,梅书记适时地说:“谢谢费书记你们的招待,这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先走了,下次再聊。” 费书记看了一眼外面火辣辣地太阳,挽留道:“现在正午,正是最热的时候,梅书记,再歇一会儿呗,去我办公室里坐坐,等天没那么热了再走!” 这会儿车子还没空调,黑色的铁疙瘩本来就吸热,在烈日下长途跋涉,非常热。 梅书记看着太阳,也有些犹豫,他扭头问余思雅:“小余同志,要不再等等,太阳太大怕中暑。” 余思雅含笑点头说:“我听梅书记的,实在不行,等晚点太阳下山,咱们就回去吧。” 梅书记吃惊地看着她:“不去大津县了?” 他们先前说好要将几个县都跑一遍的,可这才走了一个县,余思雅怎么就改变主意了?这可不像她的作风。 余思雅淡淡地说:“不去了吧,去了估计结果也差不多,我就别拉着梅书记去为难诸位书记了。” 梅书记没话说了,可不是,他跟费书记关系最好,费书记都不肯答应帮忙,就更逞论其他县了。 费书记在一旁看到这一幕,装作没听见笑呵呵地说:“那正好,走走走,去我办公室坐会儿,上次开会都没好好聊聊。” 于是几人又折回了费书记的办公室。 费书记拉着梅书记聊天,说的都是现在的政策和变化。余思雅不便插嘴,就从包里摸了一本书出来:“梅书记,费书记,你们聊,我看会儿书,今天请假,学业又要落下了。” 费书记瞥了余思雅一眼,目光藏着探究和不解。 不是挺着急的吗?特意请假回来找他们临近的几个县救急,怎么就突然放弃了? 也不像。费书记虽然不了解余思雅,但也听说过对方的事迹,无论是贷款办厂,还是大手笔捐赠等等,无不说明这个同志虽然年轻,但却是个极为有魄力的年轻人。要真是轻易就说放弃的人,清河鸭也不可能在短短四年时间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 照她过去所做的一切来看,这小同志肯定不会放弃,莫非是有了其他办法? 费书记悄悄收回了目光,观察梅书记,梅书记明显有点焦躁,眼睛里藏着担忧,说话有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难道这两人产生了分歧? 刚才拒绝了对方,费书记也不好多问,心里跟猫抓了一样,而且他还有隐隐的担忧,余思雅别一气之下准备将饲料厂搬到省城去了吧?听她刚才没说完的话,似乎有这个意思。 放不下这件事,费书记跟梅书记聊天的时候就试探着问了问:“刚才听余总提起高市长,余总跟高市长很熟吧?” 梅书记不知道费书记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他怎么也要给自己人撑腰,笑着说:“当然,高市长很欣赏小余同志。而且高市长跟咱们清河鸭还挺有缘分的,当时清河鸭养殖场刚成立,要买小鸭子,小余同志到了省城两眼一摸黑,省养鸭场说没条子也不肯卖鸭子给他们。最后还是高市长看他们可怜,特意批了一张条子,不然咱们清河鸭都办不起来。” 费书记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连忙说道:“那这确实挺有缘的。” 难怪余思雅跟高市长关系这么好呢,这就麻烦了。余思雅心里肯定是很感激高市长的。 费书记心里装着事,过了一会儿低头看表说:“梅书记,我有点事,去十分钟,你们先坐一下。” 梅书记连忙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一会儿太阳没这么热了,我们就走。” “不着急,先喝茶。”费书记点点头,起身出了门,谷秘书赶紧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沙发上就只剩余思雅三人了。 没了外人,梅书记脸上强撑着的笑容没了,叹了口气问余思雅:“咱们一会儿真的不去大津县了?” 余思雅淡淡地笑着说:“不去了,梅书记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啊!梅书记瞟了她一眼,无奈地说:“我没想到明知这是好事,老费竟然会拒绝。” 余思雅倒是能理解,毕竟当干部的嘛,多少讲究以和为贵,谁愿意为了不相干的得罪上面的某些人呢!而且他们提出来的这些合作,虽然说平化县不会吃亏,但到底是拾人牙慧,还是会被辰山县压一头。费书记积极性不高就很正常了。 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没人,余思雅悄悄说:“梅书记别担心,一会儿费书记就会改变主意的,咱们今天不会白来!” 梅书记惊讶地看着她,正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连忙坐直身,端着茶问道:“胡秘书,为了不耽误小余同志的时间,一会儿先去汽车站看看,还有没有车子到省城?” 134 134 “费书记?”谷秘书紧跟着出了办公室, 见前面的费书记突停下了脚步,他也赶紧止住脚步, 不解地看着费书记。 费书记没搭理他, 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办公室,犹豫两秒,蹬蹬蹬地下了楼。 谷秘书连忙跟上。 一楼还有一部电话, 是县里对外公开的电话, 有什么事大部分都打这个电话。里面的办公室主任看到费书记进来,吃了一惊, 连忙起身:“费书记……” 费书记摆了摆手:“我要用一下电话。” 办公室主任会意, 连忙出去, 顺便将门带上。 屋子里只剩了费书记和谷秘书两人。 费书记拿起电话, 拨了两个数字, 又放下, 侧头问谷秘书:“你说那个余思雅真的会将饲料厂搬到省城吗?” 这可问住了谷秘书。他哪知道余思雅怎么想啊?可又不能不回答费书记的问题。谷秘书只能硬着头皮说:“也许吧。” 费书记摩挲着下巴,朝谷秘书点了一下头:“如果将你换到余思雅那个位置,你就说说吧, 你会不会将饲料厂迁到省城?” 谷秘书小心翼翼地看着费书记:“那, 费书记, 我真说了啊?” 费书记白了他一眼:“让你说你就说, 你跟余思雅算是同辈人, 我想了解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谷秘书大着胆子说:“换成了我,我肯定迁。在辰山县那小地方多不方便啊, 谁不想往省城这样的大城市跑?别人没门路, 她有的是门路, 不说高市长,还有那个什么报社的主编, 学校的老师、同学,多少人脉在省城啊,去省城可不亏,遇到什么问题也能找人。尤其是咱们市……” 余下的谷秘书支吾了过去,没有明说,不过费书记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余思雅在省城关系人脉很广,助力颇多,可在他们丰宁市呢,不但没人帮忙,还有个别人卡他们的脖子,连粮食都不批给他们,还要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奔走。 这么一对比,换了个性格冲动的,早拍桌子不干了。市里不是担心她将饲料厂迁到省城,要求她将饲料厂迁去市里吗?那她就偏偏要迁去省城,人家有高市长撑腰,别的人也拿她没办法。 “哎……”费书记长长地叹了口气。 谷秘书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很不安:“那个……费书记,我,我就瞎说的,每个人想法不一样。余总现在还请假跟着梅书记一个县一个县的跑,向咱们求助,肯定不是我这么想的。” 费书记轻轻摇头:“不管她怎么想,但都不能是她从咱们平化县回去之后就决定将饲料厂搬迁到省城,不然市里肯定会把这笔帐算我头上。” 谷秘书愕然:“这……这关费书记你什么事啊!” 费书记无奈地说:“谁让她最后一个来找的是我呢。谷秘书,你以为市里为什么会提出要求让饲料厂搬到市里再给予一系列的政策倾斜呢?” 谷秘书还没想到缘由,费书记已经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饲料厂的前景远超清河鸭其他产业,清河鸭食品没有可以不吃,零食而已。清河鸭羽绒服很多人穿不起,可以用棉袄替代。可猪肉呢?家家户户谁离得开猪肉?一个月不吃肉就馋得谎,猪饲料可是关系着全省乃至全国的养猪行业发展,你看清河鸭以前省报、电视都上了好几次,省里过问过清河鸭吗?没有,可知道了猪饲料的效果,省第二养猪场立马采购试用。没上面的意思,第二养猪场怎么可能大手笔一次采购那么多猪饲料?一旦清河鸭猪饲料的效果得到验证,到时候不用清河鸭,省里就会帮着推广的,毕竟这是关系着国计民生的大事,关系着千千万万老百姓桌子上的那口肉!” 谷秘书恍然:“原来如此,这饲料厂以后就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难怪市里想抓在手里。” “是啊,我都眼红,这老梅运气可真好,清河鸭怎么就独独在辰山县这个小地方建起来了?这余思雅怎么就不是咱们平化县的人呢?”费书记忍不住感概。 这话谷秘书不好接,在一旁陪笑。 费书记撑着额头,感慨完又叹了口气。 谷秘书这下明白了费书记苦恼的事情,连忙说道:“费书记,你是想打电话到市里说明这个情况吗?” 费书记轻轻点头:“总得问问市里什么意思,别真把余思雅推之门外了。虽然饲料厂在辰山县,咱们顶多跟着喝汤,可到底是一个市,相邻的县,他们发展了咱们多少受益,真要搬去了省城,辰山县吃亏,咱们丰宁市、平化县一样落不了好。而且黎市长很看重清河鸭这个饲料厂,余思雅真要搬厂走了,黎市长心里肯定不高兴我,觉得是我没做好工作。” 谷秘书为他鸣不平:“这怎么能怪费书记呢,这不是上面有些人的意思吗?” 费书记说:“怎么不能怪?清河鸭饲料厂的前途不可估量,真搬走了,是整个丰宁市的损失,我要不知道就算了,我明明知道余思雅有这个打算,没向上面反映,装聋作哑,这就是我失职。” 谷秘书听了有些悻悻的,问:“费书记,那这个电话还打吗?” 费书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起电话:“打吧,黎市长还是比较支持清河鸭的,总要向他及时反映情况。” 谷秘书赶紧拿起电话,拨通了黎市长办公室的电话。 等电话接通,跟对面的秘书确认情况后,谷秘书才将电话递给了费书记。 费书记已经收拾好了刚才有些烦躁的情绪,接过电话笑道:“黎市长,你好,对,是我,有点情况想向你反映。” 黎市长看了一下时间:“两点我还有个会,最多给你十五分钟。” 听到这话,费书记赶紧切入主题:“好的,黎市长,是这样的,今天中午十一点,梅书记带着清河鸭的余思雅突然到咱们平化县来找我。” 黎市长放下喝茶的杯子:“他们俩怎么会突然跑去找你?” 费书记苦笑着说:“黎市长,他们是为了粮食的事,说饲料厂的粮食储备不够了,想向我们县买一批粮食。我不好拒绝,就答应给他们提供五百吨玉米,可他们嫌少,没要。” “就这个?”黎市长可不认为这点事值得费书记特意打电话过来向他汇报,他低头看了一眼表,“到底怎么回事,你直说。” 费书记叹了口气:“他们本来还要去大津县的,现在也决定不去了,准备打道回府。我看余思雅的意思,像是有点生气,搞不好会真的考虑将饲料厂搬迁到省城,所以赶紧打电话给你汇报这个情况。” 费书记一口气说完了如今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然后电话另一头沉默了。费书记知道,这是黎市长在思考这件事,他不敢打扰,安安静静地等黎市长的指示。 过了约莫两分钟,电话里传来黎市长的叹息声:“哎,我就说嘛,不能将清河鸭逼得太紧,那帮老顽固偏偏不听。余思雅年少成名,人脉关系都不缺,会跟他们妥协?做什么梦呢?换我年轻个二十岁,我也不理睬他们。” 听到黎市长的牢骚,费书记小心肝颤啊颤的,不敢插嘴。 牢骚归牢骚,但出了问题还得解决,黎市长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冷静地对费书记说:“一会儿你重新跟余思雅谈,你们县能提供多少玉米就提供多少给她,这是我的意思,先稳住余思雅。” 得了黎市长这句准话,费书记紧绷的心总算放松了下来:“好的,黎市长。对了,还有一个情况要向黎市长汇报,余思雅今天还提起让我们平化县也跟着开办养殖场,所养的鸭子一律由清河鸭食品收购,价格跟辰山县各养殖场一样。黎市长,你看这个我们平化县要加入吗?” 黎市长听了这个消息狐疑地问道:“上次考察,他们今年不是增加了好几个养殖场,每个养殖场的养鸭数量也翻倍了吗?这么多鸭子,清河鸭能消化得了?” 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疑惑这一点了。费书记说:“我当时也这么问了,余思雅的意思是没问题,还承诺,我们养多少,他们收多少。” “好大的口气。”黎市长感慨了一句,心里真是有万般想法,但不管怎么想,都得承认一点清河鸭的发展速度就是快,远远超过全市其他岗位,看样子,迈入三千职工大关是指日可待的事,如果饲料厂发展顺利,今年突破四五千人的规模,成为全市前几的大厂也不是不可能。 实力才是说话做事最根本的依仗,其他的都是空中楼阁。便是黎市长以前对余思雅不听从市里的指挥有点微词,但见清河鸭在她手里蒸蒸日上,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她这样的人去哪里应该都能过得很好,难怪敢不买市里有些人的账。 感慨完,黎市长又看了一眼表:“余思雅这个人狂妄却不自大,她既然都这么说了,费书记你不用担心产量的销售问题。目前,辰山县的养殖产业一年的产值有好几百万元,如果你们也能做到这个规模,就业、税收都能得到不小的提升。你放手去做吧,只要是对县里,对普通老百姓没坏处的事,市里不会干涉。” 几百万的产值!费书记心头一片火热,得了黎市长这句准话,他彻底放心了。 将话筒放回去后,费书记一扫先前的阴沉,高兴地站了起来:“走,咱们回去好好跟梅书记聊聊。” 谷秘书全程听完了费书记跟黎市长的对话,自然知道费书记为什么这么高兴,也兴奋地说:“这可是个好事,咱们也能跟着清河鸭沾沾光了。” “可不是。”费书记大步上楼,他可不在意拾人牙慧。虽然注定成绩比拼不过辰山县,但身为一县父母官,谁不喜欢以后县里人民提起自己在任时,全县发展迅速,人民生活日益富足呢? 两人高兴地回到办公室,结果刚一踏进去就听到梅书记在说余思雅一会儿要回省城。 这怎么行,事情都还没谈妥呢! 费书记立马走过去,笑呵呵地说:“现在还早,太阳这么大,梅书记,余总,坐一会儿,晚点我安排县里的车子送余总回省城。” 梅书记讶异地掀起眼皮,打量着费书记,咋回事?就出去了十几分钟,这老费回来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热情得不像话。 当然也不是说费书记先前就不热情,只是先前的热情中透露着客套,流于表面。这会儿更像是发自内心的热情。 余思雅笑盈盈地说:“这怎么行,七八十公里呢,一来一去,得浪费多少汽油啊,谢谢费书记的好意,我坐客车就行。” “余总真是太客气了。”费书记有点头痛,他先前拒绝得挺干脆的,这会儿要自己反悔打自己的脸,他作为一个书记还是要面子的,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见他面色似乎有些为难,谷秘书跟了他好些年,马上明白了领导的难处,主动说道:“余总,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余思雅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配合地问道:“哦,是吗?谷秘书什么好消息?” 谷秘书咳了一声,整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梅书记跟费书记是老朋友了,你们这么远来一趟,费书记却没帮上忙,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刚才费书记特意去找了粮站的同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说通了,可以多给你们提供一批玉米。” 余思雅嘴角往上一扬,欣喜地说:“真的?那真是太感谢费书记了,我代表咱们清河鸭饲料厂的几百号员工谢谢费书记帮忙。” 梅书记瞪大眼,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还真被小余同志说准了,不过出去了十几分钟,费书记就改变了主意,变得异常好说话,粮食也大大方方地给了。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要问,不过这个地点不合适。梅书记赶紧配合地笑着说:“老费,谢谢了,我没看错你。真是难为你了,不知道你们粮站准备卖多少玉米给我们?” 这可问住了费书记。 多少数量,他还没想好,最关键的是,这个数量要让余思雅满意才行,别动不动就想带着厂子跑路,他们这当领导的心累啊。 “余总,你们需要多少?回头我跟粮站商量商量,咱们两个县离这么近,两县的不少百姓都是亲戚,自家人,能帮的咱们平化县一定不含糊。”费书记聪明地将皮球踢回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估摸了一下平化县的储备,报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数字:“两三千吨吧,费书记还有你们县多余的玉米、大豆之类的卖给咱们,这个事你再……” 她话还没说完,费书记立马打断了她:“小余同志,这个事情好商量,我们可以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让社员们自愿决定,你觉得呢?” “这样就很好,麻烦费书记了。”余思雅还是有信心的,他们的收购价比粮站高出了一分钱每斤,老百姓肯定更愿意将粮食卖给他们。 费书记点头:“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至于开养殖场的事吗?这个还得跟各公社的干部开会,发动他们,这一时半会儿咱们恐怕没办法给你们准确的答复。” 他顺势就提起了这件事,好似全然忘了先前自己还拒绝了。 余思雅自然也不会提,顺着费书记的话说:“这是当然。费书记,你们先做前期的准备工作,等统计好了养殖场数量和规模,我们再派专门负责养殖场的冯主席过来一趟,大家见面协商,定个合同,清河鸭负责向这下公社提供鸭苗和鸭饲料、技术指导,送货上门。等鸭子长大了,我们再安排车子过来收购,程序参考我们辰山县的养殖场,各种价格也一样,费书记你看怎么样?” 送货上门,长大后上门收购,还派有经验的饲养员过来指导科学养鸭。这个服务非常周到,可以说凡是参与的公社,只要自己不乱来,几乎可以躺着赚钱了。 费书记听到这安排,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难怪辰山县能够一下子建起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养殖场呢。这样开养殖场真的不难。 “好,就按照余总你的安排办。”费书记也很痛快地说道。 接着双方又谈了一些细节的问题。 当时钟滑到三点时,该交流的也交流得差不多了,余思雅适时地提出告辞。费书记也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没留他们,笑着亲自将他们送出了门。 梅书记云里雾里地上了车,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他侧头问余思雅:“费书记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余思雅笑着说:“他怕我将饲料厂搬迁到省城。” 只这一句,梅书记就明白过来了:“他出去给市里面打电话了,难怪回来突然松口了,一副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 余思雅没有说话,默认了这点。费书记不同意后,她就一直在暗示费书记,实在不行就将饲料厂搬去省城,梅书记又恰到好处地神助攻了一通,说她有多得高市长赏识等等,高市长还算她的第一个伯乐,对她有知遇之恩。 费书记心里本来就生了疑,再听到这些,哪还坐得住啊。 等车子出了城,梅书记看着窗外熟悉的稻浪,侧头对余思雅说:“既然市里面已经松了口,就不会在粮食上卡咱们了。那咱们干脆去大津县吧,趁热打铁,将这个事一块儿给敲定了。” 余思雅摇头:“不用了,梅书记,你都说市里已经松口了,咱们还用担心粮食吗?要我猜啊,过不了几天,市粮食局就会给咱们清河鸭分配相应的额度,哪还用去大津县要那一两千吨玉米啊,运输多麻烦。至于带着大津县一起搞养殖业,目前咱们清河鸭食品的销售渠道还没铺开,摊子不够大,带平化县就够了,再来一个压力有点大,再等等,等咱们的规模上去了,等他们主动找上门。带人发财的事,咱们没道理求爷爷告奶奶的上门求他们。” 梅书记被逗笑了:“你说得有道理,看平化县跟着搞起了养殖业,他们要么自己干,要么来找咱们。他们没有生产的机器,也没有销售渠道,肯定得找咱们。” “嗯,所以咱们不用着急了。”余思雅跟梅书记相视一笑,这趟平化县之行,圆满解决了饲料厂的后顾之忧,还拉着平化县一起上了养殖业这艘大船,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不过让人不满意的是回去的路还是照样难走,颠得人难受。 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说:“梅书记,这样不行啊,这种路太磨损轮胎,耗费咱们的车子了。等两个县开展了合作,厂里的车子三天两头要往这边跑,那些车子可是好几万一辆,尤其是新车子,开这种路,我心疼啊。不行,回头得找个机会跟费书记商量商量,咱们两个县得将路修一修,就算没钱,那也得平整一下,将坑填了,把路上比较大的石头捡走吧。” 梅书记一直知道余思雅对修路极为感兴趣,对她提出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别说余思雅了,就他自己习惯了辰山县平坦的路,再走这种坑坑洼洼的路都非常不习惯。 “看财政吧,要是年底盈余比较多,咱们就将咱们县这段先修了,费书记那边再跟他商量商量。” 余思雅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别的县,他们也管不了。不过为了修路,那可得好好干,多交点税,回头县财政才能有钱,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接着梅书记又问余思雅的安排:“小余同志,原本三天的计划,现在一天完成了,那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直接回省城还是回一趟清河鸭?” “回清河鸭吧。”余思雅琢磨着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回来清河鸭了,既然回来了,就索性回去看看,免得下次还要特意跑一趟。 梅书记点头:“那待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 估计他们到县里已经六七点,没什么车子回乡下了,她一个年轻女同志走夜路也不安全。 余思雅婉拒了:“不用,梅书记,冯主席在县里吧,我一会儿找他谈点事情,今晚就不回去了,住招待所,明天搭个顺风车回去就行了。” 一说谈事情,梅书记就知道应该是要商量平化县建养殖场的事,便说:“一会儿咱们去国营饭店,让小胡去把冯主席叫过来,大家边吃边聊。” 余思雅没意见,晚上了她一个年轻女同志去找冯主席谈事情不是那么方便,现在也没什么咖啡馆、清吧这类公共场所。去国营饭店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还能顺便把她的晚饭解决了。 等车子驶入辰山县,司机先把梅书记和余思雅送去了国营饭店,然后载着胡秘书去找冯主席。 好在县里比较小,余思雅和梅书记点了菜,刚喝上茶,冯主席和胡秘书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梅书记,余总,让你们久等了。” 余思雅笑着给他倒茶:“冯主席客气了,我们也刚到,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冯主席落座,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好奇地看着余思雅道:“我听胡秘书说你们刚才去了平化县,事情还顺利吧?” “顺利,就是想跟冯主席你谈谈这个事呢。”余思雅将今天跟平化县达成的协议说了一遍,然后道,“冯主席,我长期在省城,这个事的后续接洽还得你跟进。我跟费书记他们也说好了,等他们确认了成立养殖场就跟你联系,这个事麻烦你多费心了。” 这本来就是冯主席的工作。他乐呵呵地说:“好,余总你放心,我明白了,就按照咱们跟辰山县各养殖场的合同来签订,后续提供的条件也一样,对吧?” “没错,按照先前跟各养殖场签订的合同作为样板来签订跟平化县的新合同就行了,除了单位名称,其他不要有任何改变。”余思雅颔首。 冯主席记住了这点,接下来他只要等平化县那边的通知就行了。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正好饭菜上了,大家一起吃饭,又聊了一会儿工作的问题。吃过饭,余思雅直接去了招待所,次日一大早找了辆顺风车回到了红云公社。 夏天清晨五点多就天亮了,因此余思雅回到红云公社还不到八点,正值上班时间,她干脆就站在饲料厂不远处,看看上班的情况。 饲料厂是她去了省城之后才建起来的,很多员工都不认识她,她又站在树荫底下,被垂下来的榆树枝挡住了上半身,大家匆匆忙忙赶着去上班,也没人注意到她。 余思雅隔盯着工厂门口张望的同时,隔几分钟又看一眼手表,当时针指向八点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盯着门口,进来一个人她就写个“正”字的一笔。 十分钟后,本子上已经记录了三个半正字。 余思雅收起本子,从树荫里出去,大步走进饲料厂,看门的大叔认识她,连忙站了起来:“余总,你回来了,我去叫施厂长。” 余思雅摇头:“不用,我自己进去,你忙吧。” 大叔只好作罢。 余思雅走进饲料厂,边走边观察,一段时间没回来,饲料厂的人气明显旺了不少,走进厂房就看到来来往往的人。 人多是好事,但饲料厂给她一种比较混乱无序的感觉。可其实整个厂区也只有几百个人。 余思雅挨着厂区看过去,刚走到生产区,施立平可能是听到了风声,大步跑了过来:“余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通知我?” “刚回来,正好在公社下车,离你们饲料厂近,就进来看看。”余思雅淡淡地说。 施立平热情地招呼她:“余总,去我办公室里坐坐。” 余思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跟在他身后,慢吞吞的,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看过去。最后走到了行政办公室,她往里指了指:“厂子里的考勤是他们负责的吧?” 施立平不明所以,点头道:“对。” 余思雅走了进去,轻轻敲了敲桌子:“把考勤表给我看看。” 行政工作人员是今年新来的,不认识余思雅,正想问你谁啊?看到施立平局促地站在余思雅身后,他默了默,从抽屉里拿出了考勤本子,递给余思雅。 余思雅直接翻到今天的考勤记录,上面一片空白,一个名字都没有,再看前面一天,也没人迟到早退。她嘴角勾起冷笑,连翻了数页,考勤记录上只出现过一个人缺勤的记录,还有一个请假的记录。 “今天没人请假吗?”余思雅将考勤本子丢到了桌子上。 行政人员一愣,察觉到气氛不对,嗫嚅地张了张嘴:“没……” “也没人迟到?”余思雅面无表情地又问道。 这个人不吭声了,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出了问题。 施立平也意识到了不对:“余总,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余思雅没看到他,指着考勤名册:“是谁负责考勤?” 她今天心血来潮,想来个突然袭击,没想到还真被她发现了。要是她今天没发现,饲料厂的纪律会成什么样子?饲料厂的工人要么是本公社的社员,要么是外地来的,本公社的离家近,外地员工有宿舍,就在厂房旁边,上班距离都不远,乡下也不存在堵车问题,今天天气也很好,没任何的意外因素。 每个人每天来厂子里需要多少时间,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规划好时间,就不会迟到。可今天她就等了十分钟,就有十几个人迟到。而考勤记录本上,一个人都没记。纪律涣散成这样,时间长了不出问题才怪了。 发现余思雅表情异常的难看,施立平指了指垂头的年轻男人:“是李雪刚。” 余思雅瞥了对方一眼,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开除!” 这话一出,李雪刚不服气的抬起头,凶狠地瞪着余思雅:“你算老几,凭什么开除我?” 余思雅没搭理他,侧头看着施立平,目光冷漠:“你的处罚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施立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无言地垂下了头。 余思雅大步出了行政办公室,回头对施立平说:“我等你的调查报告!” 施立平错愕地看着余思雅。让他自己调查,余总还是信任他的吧? 余思雅没搭理他,直接去最重要的生产区和实验区查看情况。 生产的情况还好,她拿起生产记录详细地看了一遍,又随机走访了几名一线生产工人。这些人所说的话都能跟生产记录本对得上号,看来施立平对生产挺上心的,这块的安全和卫生,各种注意事项都搞得比较好,没有出现什么比较突出的问题。 再去实验区,贺中华教授带领团队正在忙,听说她来了,扭头看了一眼,又忙活去了。 余思雅退了出去,没有打扰他们。而是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拿起电话给食品加工厂那边打了个电话:“马冬云,是我,余思雅!” 听到她的声音,马冬云立即说:“余总,你找李厂长吗?我去叫他。” “不用,我在饲料厂,你跟李厂长一块儿过来,到公社的时候顺便将王书记也一起请过来。”说完余思雅就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的嘟嘟声,马冬云吓了一跳,余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让他们去饲料厂,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放下话筒去找李厂长。 挂了电话,余思雅又出了办公室,挨个地方检查,尤其是碰到先前看见迟到的同志,她会格外留意一点。 等马冬云三人过来的时候,余思雅已经去了仓库,她蹲在堆成高山一样的玉米堆里,伸手抓了一把玉米,在手里捏了捏。玉米硬邦邦的,没有坏。 “余总,你回来了?”王书记上前笑着跟余思雅打招呼。 小李跟马冬云察觉到余思雅这会儿的心情不大好,安静地站在一边。 余思雅冲王书记笑了笑:“我看看记录,王书记,仓库比较闷热,你们去办公室里坐着等我一会儿吧。” 王书记沉默了一下,点头走了。 马冬云和小李没走,还留在原地。 余思雅见他们没走,遂点头说:“走吧,跟我到办公室对账。马冬云,你去财务那里,将饲料厂今年的账册拿过来。” 马冬云连忙点头跑了出去。 小李帮余思雅分担了一部分记录本,跟在她后面,轻声问道:“余总,发生什么事了吗?” 余思雅摇头:“不知道,我查查账就清楚了。” 迟到现象这么严重,考勤本子上却没任何记载,谁知道蛀虫有没有将手伸向厂里的物资和钱财。 既然要查,她就查个彻底。 四个人在办公室里忙活了半天,将饲料厂的账目查了一遍,原材料入库,加工成饲料出库,收回来的账目和花销,大体能对得上,只有比较小的误差,应该是生产中的损耗问题。 问题不严重,四个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这时候,施立平也调查清楚了。他走进来,惭愧地说:“余总,从两个月前起,李雪刚收了一部分迟到职工的贿赂,所以对这些人迟到早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时候还帮他们打掩护。” “李雪刚什么来头?那些经常迟到的人是什么岗位的员工?”余思雅冷静地问道。 施立平苦笑道:“李雪刚是一个研究员的小舅子,今年到咱们厂子的,招工的时候看他文化水平不低,笔杆子不错,能说会道的,就将他安排在了行政,谁知道他竟然……迟到的员工名单都在这里,主要是食堂和后勤的职工,还有个别搬运队的。” 余思雅捏着名单,数了数名字,比她今天早上看到的还多,总共有24个人,其中有13个已经养成了迟到的习惯,一个月几乎有一半的时间迟到。不过因为他们是后勤的员工,主要负责食堂和厂区的卫生,每天下班前都打扫过,食堂不供应早饭,只有午饭和少量的晚饭,所以他们迟到影响也不大,也没人管。 施立平大体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就是人比较粗心,将精力全投入到了生产中,细枝末节的地方没管好。 余思雅语气稍缓,将名单还给了施立平:“这上面的人扣一半的年终奖,其直属领导包庇不作为,降职处分。至于你施厂长,写一份检讨交给我,扣掉一半的年终奖,再出现这种事,你这厂长也不用做了。今天下午就将这件事的处罚张贴在厂子门口的布告栏里,以儆效尤!” 施立平没有怨言:“是,余总,这是我失职!” 余思雅点头:“确实是你失职,刚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敢堂而皇之的迟到早退,但因为你没发现,也没人向你反映情况,这股迟到的妖风愈演愈烈,已经扩大到二十几人。如果再不制止,到年底还有多少人能按时上班?本来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上班的同志受到影响,也会消极怠工。不要小瞧了这件事的影响,无规矩不成方圆,真有特殊情况,可以请假。这样的情况食品加工厂和养殖场也要引以为戒。” 小李连忙点头:“好的,余总!” 虽然两人都答应得很好,这也只是个小问题,可这件事还是给余思雅敲响了警钟。千里之堤毁于蚁巢,不要低估了这些小事的影响,要怎样才能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不等余思雅想出办法,县里忽然来了电话。 梅书记兴高采烈地对余思雅:“小余同志,你真是料事如神,市粮食局刚才来电话说了,他们分配五千吨粮食给清河鸭饲料厂。下半年,清河鸭饲料厂将参与全市粮食分配,以后咱们都不用担心饲料的原材料这件事了。你们那边做好准备,这几天,市里的五千吨粮食,还有平化县的两千五百吨玉米都会陆续送到饲料厂。” 挂电话后,余思雅直接问施立平:“市里和平化县拨了一批粮食,总共7500吨,仓库能安排吗?“ 施立平摇头:“余总,我们的四个仓库总存储量在6000吨左右。下个月玉米就要陆续收获了,咱们的仓库都占满了,到时候恐怕挪不出多少空间。只能建仓库。” 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不光他们县,还有隔壁平化县,加起来的粮食可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些要全拉回来,再建十座,二十座这样的仓库都不够储存。 这个成本太高了,建设费用,占地费用,管理费用加起来很不划算,余思雅按了按眉心,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粮食太多而发愁。 135 135 虽然发愁这么多的粮食怎么储存, 可送到手的粮食也不可能要,不然下次再问上面要粮, 人家直接一句“上次给你们都不要, 以为你们不需要”就能给顶回去。自己吃了哑巴亏还没法说,所以这些粮食必须得要,哪怕暂时没地方放也要拿。 思忖间, 余思雅已经想好了暂时的解决办法, 她对施立平说:“你安排一下,这几天加快生产, 多消耗一批粮食。再联系施工队, 采购一批材料, 建6座仓库。” 施立平点头, 有些担忧地说:“余总就是马上动工, 6座仓库也得大半个月才能建好, 还要晾个一两周,才能将水汽蒸发干,正式投入使用, 怕是来不及。” “我知道, 这是建来秋收的时候应急用的, 饲料厂的规模一直在扩大, 4座仓库远远不够用, 就是10座也不够,暂时先顶着吧。至于这批粮食, 市里给的5000吨直接拉回来, 平化县的2500吨借个仓库先放着, 等咱们的仓库腾出来了再去拉回来。”余思雅说道。 施立平这才放心了:“嗯,那我这就去安排。” 余思雅点头:“把饲料厂所有职工的资料给我拿过来。” 施立平不明所以, 还是按照吩咐将录用时各员工的资料给拿了过来,厚厚一大叠。 余思雅让施立平去忙,自己拿着资料挨个看了起来。 今年以来,饲料厂的人员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变化,年初面向全县招了一批工人,后来又接受了几十名烈属,此外还走了十几名知青。 今年知青返城的政策出来后,不少知青都回城了,不过也有一部分留在了红云公社。余思雅挨个看过去,先大致筛选一遍,初中以下学历全部淘汰,字写得很丑的也淘汰,个人应聘简历没重点,表达混乱,或是没有实际内容,很多拍马溜须话的也统统淘汰。 一阵筛选下来,最后她手里还有26份简历。 余思雅这才认真看了起来,都说文如其人,一份简历虽然短,不过字里行间也能透露出此人某些方面的性格。施立平这个人比较粗心,管大方向没问题,但细枝末节需要另外的人来把关。 而且随着饲料厂规模的扩大,以后人员和部门会越来越多,分权,将部门职责细分也势在必行。 从这26份简历中,余思雅精挑细选了6份,交给施立平:“让这些人过来,我想跟他们谈谈。” 不一会儿,施立平将人带了过来,两男四女,其中有一男一女是知青,还有一个女同志是本公社的,另外三名男同志是其他公社的,都是今年进入的饲料厂。 从这点来看,其他公社也没敢糊弄他们,送过来的人文化水平都不错,人也比较勤快。 余思雅挨个点名,一一跟他们交谈。 这6个职工突然被叫过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都非常忐忑,说话很小心局促。 余思雅一边问一边观察他们。 一刻钟后,她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同志,女的那个是知青,男的是其他公社的社员。 “康远,你做事比较细心,提拔为仓库部门的负责人,负责管理仓库,所有跟仓库有关的事全权由你负责,仓库的账目、原材料如果出了问题,唯你是问。徐佳华,你担任办公室主任,负责后勤、考勤这两块的内容,协助施厂长管理好厂子。” 康远和徐佳华两人都惊呆了,没想到竟然是提拔他们的。 两人连忙欣喜地表示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余思雅发布了任命,让他们回去交接工作,然后对施立平说:“施厂长,希望你能理解,我们饲料厂的规模越来越大,管理团队也势必要扩容。以后你主要负责生产和销售、运输这几个最重要的环节,其他杂事交给他们帮你分担。咱们饲料厂已经在农业厅挂了号,绝不能出岔子。” 施立平今天才犯了错误,态度特别好:“我明白,余总,你不必解释,我跟李厂长、丁厂长这些领导也是因此起来的。咱们饲料厂的规模越来越大,方方面面涉及的事情就越来越多,我一个人总力有不逮之处,多几个能干的同事分担工作是好事。” 余思雅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你们也是来帮我分担工作,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是有三头六臂,分身之术,也没法将咱们的集团建设到现在的规模,只有厂子越做越大,大家才能都往上走!” “嗯,余总,你不必担心我有什么情绪,我明白的。”施立平笑呵呵地说。 余思雅见他脸上没有任何勉强之色,便略过这一茬不提,又问了问生产的事,得知新一批的机器机械厂正在赶制,六月底就能交货,余思雅放心了。 “好,尽快将产能提上去。对了,贺教授的夫人快生了吧?” 施立平说:“还有一两个月吧。” 余思雅还是不大放心:“你让徐佳华多照看一点,贺教授给咱们厂子做出了巨大贡献,以后饲料配方的进一步改进还是要靠他。他可是咱们饲料厂最重要的财富,一定要保障他的家人衣食无忧、平平安安。” “贺教授每天下班回家,我也会跟着去看看他夫人的情况,医院那边也随时有医生值班,只要情况不对,我们会立即将她送去医院。”施立平连忙说道。 医院就在饲料厂隔壁,非常近,站在楼上,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都能听到,有什么状况都能及时反应过来。 余思雅又问了问他医院的情况:“咱们医院的病人多吗?” 施立平说:“多,现在不光咱们公社,附近好些公社都跑到咱们这里来看病,最远的有县城附近的公社社员。因为咱们这里看病比较便宜,来的人特别多,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忙,幸亏咱们这里没设住院部,不然他们就是不睡觉恐怕也忙不过来。” 清河医院算是半公益性质,看诊不收费,只收药费和治疗费,而且价格非常便宜,药品大概就比进价高了15%左右。这个利润也就勉强能够维持医院的运转,其他的都要集团贴钱。 余思雅也没想过从医院里赚钱,问过之后就算了,至于医院的账,那边有会计单独做账,年底的时候再查一次就行了。 “那就好,医生护士们辛苦了,你们离得近,帮忙看着点,有什么情况向我反映。施厂长,饲料厂就交给你了,有问题打电话给我,我得去李厂长那边看看。” 余思雅本来打算中午就回县城,坐下午的车去省城。可这么一耽搁,时间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先去食品加工厂那边看看。 好在小李是个老同志,管理经验比较丰富,余思雅去检查了一遍车间和养殖场,发现厂子一切运转正常,没什么比较大的毛病,遂放心了,谢绝了小李他们的挽留,她下午坐车去了县里找梅书记。 梅书记看到她觉得挺新鲜的:“小余同志,咱们上午才通了电话,你下午就来找我,肯定是有事。” 余思雅笑着说:“又被梅书记你给说中了,我有个想法想请梅书记参考参考,你看行不行?” 梅书记指了指座位:“坐下说。” 余思雅依言坐下,接过胡秘书递来的茶水,将自己的计划缓缓道来:“梅书记,我们饲料厂目前只有4个仓库,6000吨的储量,无法满足饲料厂的储备需求。我准备再建6个仓库,但即便将储量提高到一万多吨,但恐怕也应付不了今年粮食丰收的季节。你知道的,咱们县和平化县今年粮食肯定大丰收,10个仓库肯定装不下,还有市里会分配一部分粮食给我们饲料厂,这个应该是分批按月给,但量也不小,饲料厂自己的仓库根本没法存储这么多粮食。” 梅书记接到市里通知,特别高兴,但没想到存储又成了问题。 他问余思雅:“你们不能多建些仓库吗?我知道你们清河鸭有这个能力。” 修建仓库并不贵,一个也就一两万块就能建成,主要是材料费,比如石灰水泥砖瓦等。拿出几十万建仓库,以清河鸭集团目前的流动资金来说并不困难。 余思雅也承认了这点:“对,梅书记说得是,咱们清河鸭拿得出这个钱。但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仓库最紧张的时候也就是八、九、十这三四个月,这段时间秋收,粮食一下子积累太多,导致仓库爆满。可过了这几个月,需要存储的粮食就会急剧下滑,然后每个月保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区间。照我目前的估计,十个仓库应该就差不多了,能够满足平时的仓储需求。” “过了这段时间,多余的仓库就会闲置下来,而且每年的闲置时间高达七八个月。而建仓库需要侵占大量的农田,最后用不上了,还需要人去管理维护,这样会浪费不少的人力物力,很不划算。” 梅书记心算了一下这笔帐:“确实不划算,闲置时间太长了,岗位的工作人员还不能取消,时间长了也是个问题。但这么多粮食也总得找个地方堆放,小余同志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余思雅就等着他这句话,遂笑道:“我这里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咱们清河鸭向粮站有偿租借仓库。” 梅书记眯起眼,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事的可行性:“租仓库?跟粮站租?可到秋收的时候,粮站的仓库也是粮满为患,恐怕没多余的仓库租借给你们。” 余思雅见招拆招:“梅书记说的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我算了一下,我们跟粮站可以错开,并不相冲突。粮站的仓库最紧张是在秋收后,各公社纳粮全运去了粮站,这时候自己的仓库都捉襟见肘,没法外租。不过粮站收的粮很大一部分要运送到城里做为城市居民的口粮供应和国家储备,粮食在粮站只是个中转而已,很快就会运走,只有少部分会留下来。我们清河鸭收粮是在纳完粮之后,市里拨粮给咱们也要等粮收上去了,这样咱们跟粮站需要用到仓库的时间刚好可以错开。” “我们可以等粮站的粮运走了,再租借他们的仓库。等来年,粮站需要用仓库的时候,我们的粮食也差不多用光了,正好将仓库腾出来还给他们。这样一来,粮站现有的仓库不会闲置,我们清河鸭也不用额外占地建仓库了,一举两得,能够节省不少的人力物力和开支。当然,咱们也不会白白占国家,占粮站的便宜,我们会付相应的租金,这部分钱可以作为粮站的创收,无论是用来改善职工的待遇,还是上交国家,都是粮站的成绩,他们也不亏。” 梅书记惊叹地看着余思雅:“小余同志,你这点子也太多了,这都能被你想到。”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想着尽最大可能开发咱们现有的资源,合理利用资源,省得浪费吗?这件事对我们清河鸭,对粮站来说都不是坏事,如果梅书记觉得可以,那我就去找粮站的同志商量商量?” “好个资源合理利用,你这办法好,粮站大半年空着也是空着,租出去能够解决你们的问题,还能增加他们单位的效益,确实是对两个单位都有好处的事。我没意见,让胡秘书陪你走一趟吧。”梅书记很爽快地同意了。 余思雅明白,胡秘书陪着她去就代表梅书记支持这个事,粮站的同志怎么也要给点面子,这个事要好办得多。她连忙说道:“谢谢梅书记!” 梅书记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四点多了,一会儿就要下班了,小余同志明天还要赶回省城,快去吧。” 余思雅起身向梅书记道了别,然后跟胡秘书一块儿去了粮站。 一般县城都设置粮食局,各公社设置粮站。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辰山县没有设粮食局,还是粮站。 当然,县粮站的规模要比红云公社这种乡下的粮站大得多,因为全县几十个公社缴纳的公粮都会汇聚在这里,光是仓库占地面积都极广,一眼望不到边。 县粮站的工作人员也比较多,正式工就有好几十名,还有部分临时工,负责人是站长,姓冷。 因为有胡秘书陪同,余思雅很顺利地见到了冷站长。等胡秘书介绍完后,余思雅笑眯眯地跟冷站长打招呼:“冷站长,你好,我是清河鸭的余思雅,今天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冷站长看了一眼陪同坐在一边的胡秘书,客客气气地说:“余总,你好,你能来咱们粮站,咱们粮站真是蓬荜生辉,不知道余总想谈什么事?” 该不会是又要粮吧?他们县粮站现在每个月都要供应好几十吨粮食给清河鸭,再多他也变不出来了,尤其是现在这个季节,陈粮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新的粮食还在地里,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收割。 余思雅没错过冷站长的忐忑眼神,有些想笑,但忍住了,说出自己的目的:“冷站长,我们清河鸭想在闲置时间租粮站的仓库,当然,到时候这批粮食也要委托你们帮忙代管。” 这也是余思雅今天为什么会单独提拔一个人做仓库管理负责人的原因。因为以后这个人肯定得经常往县里跑,还要核对清楚粮站代清河鸭保管的这批粮食的数量,以免有人钻空子,悄悄侵吞清河鸭的粮食。这个工作量可不小,施立平根本忙不过来,必须得有个细心识字的同志专门负责。 冷站长听说余思雅不是来要粮的松了口气,可新的问题又来了,租仓库,这个他听都没听说过。 “余总,能说说怎么个租法吗?” 余思雅点头:“当然可以,冷站长,你们仓库比较紧张应该是八、九、十这三个月吧,11月就会渐渐空下来?” “对。”冷站长确认。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就想租11月到来年7月这段时间,具体的租金按月付,根据仓库的规模和大小来计算,冷站长,你看怎么样?” 冷站长想了一下,叫办公室干事把仓库的分布图拿过来。 余思雅低头一看,直呼好家伙,县粮站就是大,大大小小的仓库就有好几十座。 虽然这会儿仓库的容量还没法跟后世相比,但县粮站的仓库也不小,最小的有两千吨,大的达到了七八千吨。 好几十个这样的大仓库,足够容纳几十万吨的粮食,余思雅也不用担心自己那点粮食没地方放了。 看完了仓库分布图,余思雅很满意,对冷站长说:“冷站长,你看从11月以后,有哪些仓库能够出租给咱们?然后我们再根据仓库的大小来商量租金,你看行不行?” 冷站长…… 他还没说要把仓库租出去呢。 见冷站长犹豫,余思雅轻描淡写地说:“冷站长,要是可以,现在我就想向你们租一个能容纳三千吨粮食的仓库,就用一个月,绝不会耽误秋收的。” 冷战长诧异地看着她:“余总,现在就要用?” 这个时节,她上哪儿弄的粮食? 余思雅点头:“对啊,昨天平化县答应卖2500吨玉米给我们清河鸭,市里的领导见咱们清河鸭缺粮,特别支持我们的工作,今天让市粮食局批了5000吨粮食给我们。我们饲料厂的仓库比较小,现在修也来不及了,所以只好向冷站长寻求帮助了。” 冷站长惊讶地望着余思雅:“真的呀?” 他有些不敢置信。作为粮食系统不大不小的一个干部,他对清河鸭缺粮这件事很清楚,也知道缘由,这才几天啊,市里就又答应给粮了? 胡秘书在一旁证实了此事:“余总说得没错,今天上午梅书记接到了市里的电话。” 冷站长眼珠子转了转,既然市里都松口了,还批了清河鸭这么多的一批粮食,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也没必要再做恶人了,于是态度一变,很痛快地答应了:“那恭喜余总了,咱们来商量商量吧。” 最后双方经过谈判,商定了县粮站从11月到来年7月,租借58座仓库给清河鸭,租金按存储量算,每一千吨每个月10元保管费。粮食最多的时候,一个月保管费就有三四千元,不过随着粮食的使用,会逐月下降,其中还有三个月完全没有租金,这样算下来,一年的保管费用在两万元左右。 听起来不便宜,但也比自己建仓库强。建个仓库就得花一两万,然后还有土地租金,仓库管理员工资福利,一年下来,不算建设费用也得上千块。可租个仓库怎么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当然,粮站也得了实惠,仓库空着也是空着,员工在空闲的时候也不可能辞退,现在仍旧保持这种规模,也不用投入额外的资金和成本,一年能多两万的收入。即便拿出一部分嘉奖员工,粮站也能剩一部分钱,单位的财政宽裕了许多。 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冷站长很高兴地将余思雅和胡秘书送了出去。 出门,余思雅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便笑着说:“胡秘书,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时间不早了,养殖场的车子还在等着我,我就不去见梅书记了,麻烦你将结果转告他,谢谢梅书记对咱们工作的支持。” 胡秘书诧异地望着她:“这么晚了,余总要连夜回市里?” “对,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月底就要考试了,正好养殖场的车子要送货去火车站,我就让他们顺路把我捎回去。”余思雅笑着解释道。 胡秘书这才想起办事老练的余总还是个学生,还得应付期末考试,遂表示理解:“成,余总辛苦了,我就不耽误你了。” 两人在路口道了别,余思雅去汽车等候的地方,爬上送货的车子,连夜赶回了城。 第二天中午,林红旗看到余思雅竟然背着书包从学校对面过来,吃了一惊:“余总,你不是要去三天吗?提前回来了?” “昨晚正好有车子要去送货去火车站,我就跟着回来了。”余思雅打了个哈欠说道。 林红旗看她实在是很困,连忙去隔壁拿了个小毯子过来:“余总,这两天没什么事,厂子和门市部一切都很顺利,你在椅子上睡一会儿吧,一会儿我叫你。” 余思雅昨晚回到家都11点了,这几天到处奔波,也没空休息,清早还要早起上学,实在是困,也就没跟林红旗客气,接过毯子说:“成,那我睡一会儿,有需要我处理的事情,不着急的你先放着,等放学了,我再回办公室看看。” “好。”林红旗应了一声,轻轻出去,并拉上了门。 余思雅好好睡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上课精神都好多了。傍晚下了课,她就急匆匆地赶到门市部。 门市部六点关门,这会儿正在做关店前的准备工作,将摆在门口的货物搬回去,盘点一天的账目,搞卫生等等。 余思雅没管他们,直接上楼。 林红旗见到她,连忙站了起来:“余总,你下课了,这几份文件需要你过目。” “好。”余思雅坐下拿着文件看了起来。很多是需要她审批的文件,服装厂这边丁舜主动申请增加一批机器,理由也很充分,最近销量上去了,产能逐渐跟不上,需要更多的机器。 这没道理不批。还有食品厂和饲料厂那边,小李和施立平都同时提出了采购汽车的需求。随着业务量的增大,乡下那三辆货车不够用,是该多增加几辆汽车了。余思雅在他们各自要求的两辆基础上,多批了一辆,两家厂子共采购六辆新货车,暂时应该能满足运输的需求。 都是一些常规性的文件,余思雅花了十几分钟就批完了。 她将文件递给林红旗,林红旗会将这些文件返回各部门。 “除了这些呢?还有没有其他事?”余思雅放下笔问道。 林红旗想了一下说:“余总,有个好消息,咱们门市部的业绩在上涨,尤其是服装门市部。” “哦?长了多少?”余思雅好奇地问。 林红旗说:“这三天的销售额,每天都有四五百件吧,要是能长期维持下去,咱们两个门市部一个月就能卖出三万件衣服。” “确实提高了不少,火车站那边的销量也提高了这么多吗?”余思雅又问。 林红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我不知道,但料想应该是增加了吧。” “光靠想没用,明天上午你去一趟,问叶梅拿六月的销售数据,对比一下就知道了。”余思雅揉了揉眉心说。 林红旗赶紧应是。 次日中午,余思雅来到门市部,林红旗已经将销售数据拿了回来。 余思雅翻开看了看,还真被林红旗说准了,这几天火车站门市部服装这块的销售额也在上升,而且比省大这边的还好,昨天卖出了六百多件。 余思雅对比了一下这个月的销量变化,发现这个销量增长是从上周逐渐开始的,不过一开始并不明显,也就这几天突然实现了跨越式增长。 可她最近没搞什么营销活动,也没上报、上电视。 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心里有了猜测,不过还需要时间验证。 “红旗,这几天你留意着两个门市部的销量,整理好数据,周日给我。” 林红旗记下了这件事。 目前各个分厂都运转顺利,也没什么让余思雅操心的。学习之余,余思雅又把目光盯向了供销社。 后世很多地方的供销社都因为经验不善倒闭破产了,但这会儿供销社还是全国最大的统销统购单位,占据了农村地区零售业的大半壁江山,辐射也最广,几乎遍布每一个公社。每年的销售额达上百亿元。 农民无论是买火柴、牙膏、牙刷、肥皂、衣服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还是饼干、水果糖等之类的副食品都要上供销社。除此之外,供销社还在农村担负着收购的义务,比如鸡蛋、绿豆之类的农副产品,供销社都会收购,然后再统一销售到城里。 供销社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这样重要的单位,如果想合作,单独找某个供销社肯定不行,因为单个的供销社规模非常小,全省有几百上千个供销社,一个个谈能把人给累死,供货也是个麻烦事。 清河鸭食品和服装想进入供销社,就得找省供销社,自上而下去推广铺展。这样他们只需要将货统一交给省供销社,再由省供销社向下面的供销社铺货就行了,交易、送货、结算都会方便很多。 可惜,余思雅没这方面的人脉,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主动出击了。 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做好准备工作,想尽可能说服对方,不打无准备的仗。 为了做到这点,接下来一个星期,除了上课和复习,余思雅都窝在办公室,跟林红旗整理一堆海量的资料。 首先是清河鸭食品和服装的销量增长图,以最简洁直观的方式让人看到他们的潜力,这样对方才有可能接受清河鸭。 好在最近这阵子,服装这块起来了,两个门市部的销量已经稳定在单店每天五百件以上,百货公司那边,销量更是明显,每个店的日销量都维持在两三千左右。周日因为放假的缘故,还会高一些。 将这些资料整理出来后,余思雅带着林红旗主动找上省供销社。 供销社现在跟百货公司一样,管理着吃穿住用行这类重要的物资,因而是个极为走俏的部门,也是很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单位,其热度丝毫不亚于四十年后的考公热。 因此省供销社的办公大楼规模也不小,正面是一栋六层的建筑物,后面还有好几栋楼。 两人走到省供销社的大门口,林红旗主动拿着身份证明走过去跟门卫攀谈:“大哥,你好,我们是清河鸭集团的同志,想找你们采购的负责人谈谈合作的事。” 门卫有些胖,脸圆嘟嘟的,眼睛被挤得很小,偏头打量了一下林红旗和余思雅,见是两个穿着整齐大方,长相漂亮的小姑娘,倒是没为难她们。 “跟我来吧,不过有没有空见你们就不好说了。”门卫大哥直接把余思雅和林红旗领到了一楼的一件会客室,然后就走了。 这间会客室陈设很简单,中间一张刷了红漆的桌子,旁边摆放着几张椅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枯坐在里面,没人过来搭理她们。 现在天气热,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都出了一身的汗,又渴又热,水壶里的水也在路上喝光了。一直没人搭理她们,可吃不消。 林红旗抬起手扇了扇风,忍不住小声抱怨:“都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人,搞什么啊?哎,究竟行不行也给咱们一句明话嘛。” 余思雅来之前就预料过种种情况,倒还沉得住气,她冷静地说:“再等一会儿,今天是咱们求人。”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如果能答应合作,别说让她枯等半个小时,就是再等十几个小时都没问题。 上司都没怨言,林红旗也不好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只是眼睛总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瞟。 可惜人来人来,不少工作人员路过会客室的大门脚步都没停就走了。 林红旗舔了舔干涩的唇,忍不住悄悄看余思雅。 余思雅也一直在数时间,被人晾这么久,她就知道这样下去成事的概率微乎其微。也不知道是没有人跟领导汇报,还是领导知道了也看不上他们清河鸭。 “都等一个小时了,不会有人来叫咱们了,走吧!”被人晾了一个小时,余思雅脸上也不见怒色,沉静地站了起来。 林红旗赶紧跟上,轻声不甘心地问:“余总,咱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她们整理了好久的资料,写了好几个方案,结果连呈现给对方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人都见不了一面,想到这里,林红旗就有些沮丧,甚至有些难过。 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余思雅扭头,看到林红旗眼睛都快红了,轻笑了一下:“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咱们再出去。” 林红旗赶紧摇头,难过地说:“我,我就是为余总你不值。月底你就要期末考试了,每天要上课复习,还要整理资料写方案,辛辛苦苦这么久,可他们却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咱们。” 余思雅温柔地看着她:“没什么值不值的,努力了只代表有机会,不代表一定会成功。” 等这么一会儿算什么呢?哪个出去谈业务的没吃过闭门羹,也就他们清河鸭这两年发展得太顺利,林红旗才会将今天这点事放心上。 林红旗眨了眨眼睛:“对不起,余总,是我失态了。” 余思雅见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笑了笑:“走吧,别着急,总能有办法的,现在嘛,咱们先去找点水喝。” 等了一个小时都没人搭理她们,那只能她们主动出击了,创造机会了。 136 136 供销社这栋楼占地面积不小, 一层有几十间办公室,长长的走廊里人来人往, 步履匆匆。 林红旗跟在余思雅后面出了门, 站在走廊中,有些茫然,不知道往哪儿去。 正犹豫, 余思雅已经大步往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同志走去。 “这位姐姐, 我们来办事,还在排队, 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水都喝光了, 哪里能接水啊?”余思雅扬了扬手里空荡荡的军绿色水壶问道。 那女同志见余思雅长得年轻, 说话也好听, 倒是没多想, 手往后一指:“后面的食堂那里有水,可以去接水喝。” “知道了,谢谢姐姐。”余思雅感激地说, 然后一手拉着懵逼的林红旗, 一手拿着水壶, 穿过大堂, 往后面的建筑物走去。 直到下了台接, 林红旗才回过神来,见四周没人, 她小声问余思雅:“余总, 咱们真的要去接水啊?” 余思雅看了一下她的嘴巴:“不然呢, 你嘴皮子都干了,别想那么多, 走,先去找点水喝。” 她大大咧咧地将林红旗带到了后面的食堂,食堂门口,几个大妈正蹲在水龙头前洗菜。 这会儿工业不发达,水污染比较少,夏天在外面口渴了看到有井,打起水来就直接喝。余思雅虽然不大愿意喝生水,但这可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她还是拿着水壶去了水龙头边等着。 洗菜的大妈见状,往后挪了挪:“闺女,打水喝呢?来吧,让你,咱们这洗菜的水都是刚才井里打起来的,可凉快了” 余思雅赶紧摆手:“这怎么好呢,是你们先来的,阿姨,还是你先吧。” 大妈嗓门很大,但心很好:“你就接一壶,我们要接几大盆水呢,你先接吧,就一两分钟的事。” 余思雅看对方面前那个直径有一米左右的大盆,腼腆地笑了笑:“那就谢谢阿姨了。” 她伸出水壶接了半壶水,将位置让给了林红旗,再次向大妈表达了感谢:“我们都快渴死了,幸亏碰上阿姨你们!” 大妈挥手:“哎呀,你这闺女太客气了,就让你们打了一壶水而已。我瞧你们俩闺女比较眼生啊,不是咱们供销社的吧!” 余思雅正愁怎样才能自然地打开话匣子呢,没想到大妈主动提了,她笑眯眯地点头:“对啊,阿姨眼神可真好,我们是来这边办点事的。阿姨,供销社这么多人你都认识啊!” “那可不,我在这里干了二十年工作,这几栋楼里的几百个人,哪个我不认识?”大妈骄傲地说。 余思雅心里一喜,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大妈:“阿姨,那你是老资历了,供销社的元老了!” 大妈作为食堂阿姨,还一干就是二十年,其实属于供销社的底层工作人员,在供销社没什么地位。这里多的是大学生、中专生,干部,她虽然工龄长,可也只是个打饭的阿姨,旁人不会有多尊重她。 第一回被个穿得体面,长相漂亮,看起来就有文化的姑娘夸奖,大妈有点飘飘然的,话匣子自然也就打开了,吹起了她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 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她应该说过很多次了,旁边几个洗菜的大妈大姐都不耐烦,听得直摇头,凑过去几个人讲小话了。 只有余思雅目光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大妈,洗耳恭听,不时还附和地点了点头,很感兴趣的模样。这让大妈的谈兴愈发的浓,从她刚来供销社时,这里只有一栋楼到后面又建了多少栋楼,职工多了多少等等都讲了个遍。 余思雅认真听着,努力从海量的信息中提炼出可能对自己有用的。 大妈跟余思雅说话说得太起劲儿,导致别人的菜都洗完了,就她还剩一小半。 见其他人拿着菜进食堂了,余思雅将水壶递给林红旗拿着,然后自己蹲下身,帮着大妈洗菜:“耽误了阿姨你不少时间,反正也没轮到我们,我就陪阿姨说会儿话。” 大妈这会儿已经完全将余思雅当自己人看了,能耐耐心心地听自己讲半个多小时,还帮自己洗菜,多好的闺女啊。她好多年没说得这样畅快了,就是家里的孩子,每次提起她进供销社时的情况,他们只会“哎呀,妈,你这都讲过多少遍了,腻不腻啊?”,丢下这句就走了,谁都不耐烦听她讲话。 “闺女,你们这是要找谁啊?等这么久还没轮到你们?”大妈讲完了自己的故事,有功夫关心余思雅她们了。 余思雅一边洗菜,一边笑盈盈地说:“我们来找供销社的采购部门。我们是一家服装厂的员工,想让衣服进入供销社的销售渠道,所以单位安排我们俩过来找找供销社的采购负责人。门卫大哥将我们领了进来,安排在一间会客室,让咱们等。等了一会儿,水喝光了,也有些口渴了,我们就到这后面来找点水喝,不曾想碰到了阿姨,还真是缘分!” 大妈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啧啧地看着余思雅:“哎哟,你这闺女还笑得出来,你们厂子规模不大吧?” 余思雅点头:“阿姨你可真厉害,这都猜到了,我们服装厂有五百多名职工。” 大妈同情地看着余思雅:“闺女,别等了,这么大太阳,回去吧,等也是白等。” 余思雅讶异地看着大妈:“阿姨,你怎么这么说?我们还没见到人呢!” 大妈索性给余思雅透了个底:“你就是等到天黑也见不到人。知道省服装厂吧,那可是个近万人的大厂子,咱们供销社的服装都来自这个厂子。我还没来供销社时就这样了,你们几百个人的小厂子也想来插一脚,哪可能啊!听阿姨一句劝,回去吧,别在这里浪费功夫了。” 余思雅苦笑了一下:“阿姨,厂子里五百多号职工还在等我们的好消息呢,就这么空手而归,怎么向厂子里的职工交代啊!” 大妈同情地看着余思雅:“哎,你们领导真是太坏了,竟然派你们两个小姑娘出来办这么大个事,这不是诚心为难你们吗?” 余.坏心领导.思雅没法解释,只能陪了陪笑:“阿姨,再困难的工作总得有人去做,领导这也是锻炼我们。你能跟咱们说说负责主管采购的领导吗?咱们待会儿再去试试,就算不成,回去也能跟厂子里有个交代。” 大妈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余思雅:“你这闺女太实诚了,你们厂长来了恐怕都见不到人,这不是诚心为难你们吗?也就你这闺女觉得这是锻炼。算了,我就跟你说说吧,免得你回去没法交代。” 接下来大妈跟余思雅讲了采购处的情况。 供销社采购处的负责人姓胡,叫胡解放,人称胡处长,四十岁出头。是分配进供销社的大学生,先是在下面的供销社工作,因为工作出色,后来被调到了省供销社,渐渐坐上了省供销社采购处一把手的位置。 大妈到底只是个食堂工作人员,也就知道一些职工的来历和供销社的八卦,对于工作上的事那是一窍不通的。 所以说着说着又说道八卦上去了,余思雅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手上加快动作,帮大妈洗完了菜,然后笑道:“谢谢阿姨你告诉我这么多,我可真是长了见识,就不耽误阿姨工作了,下次来再找阿姨聊天,听你讲故事可真意思。” 把大妈哄得开开心心地走了,余思雅这才收起了笑容,对林红旗说:“走吧。” 这一走就直接走出了供销社。 林红旗回头看了一眼供销社宽大的门,问:“余总,咱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她刚才看余思雅耐心地陪那个大妈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总觉得余总不会轻易放弃。难道是她想差了? 余思雅淡然地说:“嗯,不回去今天直接找上门也成不了事,搞不好还会连累刚才那个阿姨。咱们再回去准备准备吧。” 刚才那位大妈已经将这位胡处长的办公室指给她们看。她们现在倒是可以直接找上门,可这成功率嘛,小得可怜。第一次见面都没成事,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下次上门就更难了。为了稳妥,余思雅决定暂时先缓缓。 林红旗这才明白余思雅的顾虑,猛点头:“还是余总你考虑得周全。” 余思雅回头看了她一眼:“别光顾着夸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余总,你说。”林红旗连忙正色道。 余思雅边走边吩咐:“接下来一个星期,你的任务就是去走访省城的供销社,挨家挨家的走访,扮成顾客,上门了解一下供销社里卖的服装款式主要有哪些,价格大致是多少?全部记录下来,回头我要看。这个工作量很大,你多带点水,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林红旗赶紧记录下来。 余思雅还有考试,将这个事交给了林红旗之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考试中。还是那句话,她可是全校的风云人物,考试成绩不说一枝独秀吧,怎么也不能拖后腿,要考个过得去的分数才行。 一连忙了七八天,只剩下两门课还没考,时间也滑到了六月下旬。 余思雅稍微得了空,终于有精力关心林红旗的进展了。 正好是周末,余思雅一大早就去了省大门市部,林红旗已经等着了。 “余总,这是我走访的供销社,总共28家,不知道有没有漏的。”林红旗将工作本递上去,说道。 这会儿地图并不精密,供销社就相当于后世的小卖部,规模不大,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建筑,自然不可能在地图上详细标注。供销社内部倒是有可能有这种标注了每个供销社的地图,但她们肯定是拿不到的。所以只能靠林红旗一条街一条街的找了。 所以有个什么漏网之鱼的在所难免,余思雅也能理解。她看着林红旗晒得黑了一些的肤色,温和地说:“这已经很好了,林秘书,你坐一会儿,我看看。” 余思雅翻开本子一页一页看了起来,发现供销社卖的衣服款式不是很多,最主要的款式是背心、短裤、衬衣、长裤等,还有少量的裙子,倒是布的种类比较多。因为这会儿很多人还习惯自己买布回去量体裁衣,所以布的销量往往会比成衣更大。 仔细对比了一下,余思雅发现,供销社的几个主打款式跟清河鸭服装厂其实有重叠。尤其是男装,不像女款多变,就那么几个款式,变不出太多的花样。 他们卖的这几个款式,百货公司应该也有,不过百货公司的成衣款式要多一些,有些档次和价格也要高一些。 合上本子后,余思雅笑着林红旗说:“林秘书,辛苦了。” 林红旗得了表扬,脸都红了:“余总,你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的本子先放我这儿,我还有点用,用完了再还给你。”余思雅扬起本子说。 林红旗自然没有意见。 余思雅收起了本子,又问:“丁厂长这几天打过电话来吗?” “没有。”林红旗摇头。 余思雅想了一下,拿起电话打了过去,问他:“丁厂长,这阵子百货公司那边的销量怎么样?” 提起这个,丁舜就喜气洋洋:“余总,这销量越来越好了,隔几天他们就要来拿一次货,现在一天平均每个百货公司都能卖三四千的量。其中最好卖的是的确良的衬衣、裙子和裤子,纯棉的背心销量倒是一般。” 余思雅将几个好卖的款记录下来,一对比,发现这也是供销社铺得最多的货。她又问了一下单价:“一件的确良的衬衣,我们卖多少钱?” 等丁舜报了价之后,余思雅发现,同样的衬衣他们竟然比供销社便宜一块钱一件。 估计百货公司也是这个价,难怪他们的衣服在市场上这么畅销呢!都是的确良的衣服,价格还差这么大,换谁都会买便宜的。 为了求证这一点,余思雅带着林红旗去了一趟第二百货公司,让林红旗去看看第二百货公司卖的的确良衬衣是不是跟供销社一样。 很快,林红旗就回来了:“余总,是一样的,都是省服装厂生产的。” 还真是,看来百货公司和供销社的很多进货渠道都是一样的。余思雅单独找老熟人刘芳芳了解了情况:“芳芳,这件衬衣跟咱们的款式差不多,为什么贵这么多?” 一件衬衣也就几块钱,贵一块,这个价格差距可不小,难怪随着天气的升温,清河鸭的衣服越来越好卖了呢。 刘芳芳笑着说:“余总,你手上这件是的确良纱卡材质的,你们服装厂的衬衣采用的是的确良府绸这种材质。虽然都是的确良,但还是有差别,的确良纱卡太薄了,也没府绸好看,而且一米要贵六毛钱,所以大家肯定更喜欢的确良府绸做的衣服,便宜又耐穿,还美观。” 余思雅两辈子都没怎么接触过服装产业,她长大那会儿,的确良已经差不多退出了服装市场。现在服装厂也是丁舜在管,她很少去,确实对衣服的材质不了解,也不清楚风靡七八十年代的的确良还有好几种不同的细分品类。 “这样啊?那为什么你们不进的确良府绸做的衣服呢?”余思雅纳闷地问道。明明这个材质的衣服更便宜,更受欢迎。 刘芳芳家里就是百货公司的,从小在这个系统长大,亲戚也有在纺织厂工作的,倒是知道一点内情。她瞅了瞅四周,见没人,悄悄对余思雅说:“余总,其实生产府绸没有难度,只要稍微将生产纱卡的机器改造一下就可以了。只是纱卡的产值比府绸高,如果都改成去生产府绸,那厂子里的产值就会减少,工厂评不上先进,工人们也就没了奖金。大家自然更愿意生产纱卡,工厂生产了,我们就必须得收购,服装厂那边也必须要按照每年的指标从纺织厂进货。这么多布拿回去总不能都丢了吧?只得生产,反正,市面上的府绸不多,大家买不到,就只能买纱卡的衣服了。” 余思雅…… 难怪清河鸭的服装卖得这么火热呢!他们的布料不少是从沪市采购的,丁舜应该也清楚这里面的内情。他们是村里的集体企业,不受计划控制,采购什么,卖什么,都有很大的自主权,所以能比其他单位灵活许多,而且自负盈亏,也没有采购指标,销量只能靠自己,肯定要选受欢迎的布料。 “谢谢你,我明白了。”余思雅跟刘芳芳道了谢,离开了第二百货公司,心情很复杂。 这种逆市场,反着来的情况,肯定不可能长久,应该很快就会改变。不过这倒是他们的机会。 余思雅又多了点信心能说服供销社。 不过为了再给自己增加点砝码,下午她去了服装厂,让丁舜安排工人对目前最畅销的几个款式的服装做了细微的改动,然后单独生产了几件,并在衣服的后领子上贴了个小标签“供销社特供”。 等待衣服做成的时间,余思雅跟丁舜聊了一会儿。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身板结实了很多,而且嗓门也比以前大,皮肤有点黑,看起来比初次见面的时候粗糙多了,但精神却特别好。 “丁厂长辛苦了。”余思雅认真地说。 几个厂子,其实就服装厂她操的心最少,只管帮着拓展销售渠道,其他的原材料、生产、招工等等,全是丁舜在管。 丁舜摸了一把自己的寸头,笑着露出了两排白白的牙齿:“余总,你更辛苦。这是咱们服装厂六月的账目,请余总过目。” 余思雅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得意的味道,接过账本一看,他还真有得意的资本。六月以来,因为有了百货公司这个新的销售渠道,清河鸭服装的产量节节攀升,到目前为止,已经卖出去了二十多万件,到月底应该能突破三十万件衣服,销售额也将达到历史高峰,破百万元大关。 “不错,看来咱们清河鸭服装也要发力了,成为继清河鸭食品之后集团的第二个利润增长点!”余思雅欣喜地说。 这更加坚定了她要拿下供销社这个销售渠道的决心,至少最近几年内,供销社还会是全国最大的零售单位,分布最广。他们的货便宜质量又好,不抓住这个机会还真是可惜。 丁舜也很开心:“这都是全体工人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余思雅笑道:“丁厂长,你不必谦虚了,你的贡献,厂子都看在眼里。希望服装厂在你的带领下再创辉煌!” 丁舜搓了搓手,嘿嘿问道:“余总,听说咱们还要拿下供销社,是不是真的啊?” 余思雅挑眉:“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嘛!” 丁舜赶紧摆手:“就是前天送货去门市部的时候跟售货员们时候随便聊了几句,听说林秘书最近一直在跑供销社,几乎将全城的供销社都跑了个遍,所以我就猜测嘛,肯定是余总你有大动作,不然怎么会让林秘书天天跑供销社。而且你刚才还让人在衣服上做了标签。”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丁厂长够敏锐的。” 没否认,那就是真的了,丁舜尝到了跟百货公司合作的甜头,对这个消息简直欣喜若狂,要知道,全省可是有上千家供销社,几乎遍布每个城市和农村,要是能将他们的衣服卖到全省的每个角落,他们清河鸭服装厂的规模铁定能翻个好几倍。 “那,余厂长,咱们的衣服什么时候进供销社啊?”丁舜迫不及待地问道。 余思雅放下茶杯:“上次我跟林秘书上门连采购处的人都没见着,丁厂长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这个事成不成还不好说。” 余思雅不想给了丁舜太大的希望,然后又让他失望,所以索性说了实情。她不是万能的,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拿下供销社这个渠道。 丁舜有些失望,但他从小在省城长大,自然也清楚供销社的能量有多大。 “没关系,余总尽力就是,成了,咱们就添机器,招工,开足了马力干,不成,咱们就保持这样的规模,年产值肯定也能突破一千万。” 余思雅笑眯眯地点头:“丁厂长能这样想挺好的。” 说话间,衣服做好了,工人拿了过来,余思雅抖开看了看,款式跟目前最畅销的差别不大,就是后领子里面藏了个小标签。 “挺好的。”她将衣服装了起来,递给林红旗,然后起身对丁舜说,“丁厂长,我们先回去了,厂子就麻烦你了!” 丁舜亲自把她们送了出去。 回到城里后,余思雅给林红旗安排了工作:“几个百货公司那边继续跑,下个月初,还要选一个人。” 百货公司销售这么给力,总不能让人干白工,一个月一个招工名额总要定时发放,不然时间长了,别人肯定有怨言,积极性也就高不起来了。正好到月底,下个月的胡萝卜也该发了。 林红旗点头记录了下来,又问:“余总,那咱们什么时候去供销社?” 从看到余思雅让人制了样衣开始,林红旗就猜到余思雅又要行动了。 “明天吧,不过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忙别的工作去。”余思雅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林红旗没有意见,她去了也帮不了余总什么忙。还是把其他活给干了,让余总少操点心吧。 第二天是周一,上午的课都已经考完了,余思雅正好有空,拿着东西再度去了供销社。 有了上回的经验,余思雅淡定地去门卫报了单位和身份证明,然后又领进了那间会客室,还是没人招呼她。 余思雅都怀疑,这就是他们打发没名气的小厂子的流程了。 不过这次她可不会在这里枯等,浪费时间了。 等门卫出去后,余思雅就起身,拎着东西,神色自若地上了楼。 供销社好几百员工,还有其他单位过来办事的人员,所以这里有陌生的面孔,大家也不稀奇,正好方便了余思雅。 余思雅直接上了三楼,采购处就在三楼。 上楼后,余思雅按照上回大妈指的地方,找到了处长的办公室。 不巧的是,办公室里还有人,似乎是来谈事情的,没走到门口,余思雅就听到了说话声。 她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到了走廊的另一边,从另一处楼道下去。等了一会儿,再次上楼。 这回敞开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穿着衬衣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工作,估计就是大妈口中的胡处长了。 余思雅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胡处长抬头,见是个生面孔,眉头紧蹙:“你找谁?” “请问你是胡处长吗?”余思雅没有贸然进去。倒不是她脸皮薄,主要是怕惹对方不高兴,连话都不想听她说了。 胡处长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找我?” 余思雅笑道:“对,胡处长你好,我是清河鸭的余思雅,今天来找……” 话还没说完,隔壁办公室突然跑过来一个二三十岁的女同志,看到余思雅在这里,登时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抓住她:“胡处长,对不起,这个人我这里没登记,不知道她钻了什么空子自己跑上来了,我这就将她赶出去……” 余思雅心里直呼坏了,事情都还没说清楚,就被人发现了,这个人应该是胡处长的秘书或助理之类的。 事在人为,余思雅还想争取一下:“胡处长,请你看看我的计划书。” 奇异的是,严肃的胡处长却突然开了口:“小汪,让她进来。” 叫小汪的女同志吃了一惊,抓住余思雅的胳膊没松开,扭头:“胡处长,可是她没有……” 胡处长再次重复了一遍:“让她进来,你去给余总倒杯茶。” 听到这里,余思雅明白胡处长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了,应该是听说过她这个人。 小汪恼怒地瞪了余思雅一眼,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余思雅也不跟她计较,还冲她和气地笑了笑,然后才拿着东西走进办公室:“胡处长,抱歉,冒昧打扰了。” 她也没说自己两次上门都吃闭门羹的事,这种情况胡处长未必不清楚,而且相信胡处长也不会想听这些。时间宝贵,还是用在正事上吧。 胡处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余总,请坐。” 余思雅坐到他对面,第一时间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资料:“胡处长,这是我们清河鸭服装厂自六月进入全市三个百货公司后的销量,请你过目。” 她将第一张图表放在了胡处长面前,又拿出一张纸:“这是第二百货公司去年同期服装的销量!” 两张表格对比鲜明。第二百货因为有孟兰很好拿到,其他两个公司的数据没那么好拿,余思雅也就没折腾,一个百货公司去年今年六月的服装销量对比就很能说清楚问题了。 胡处长目瞪口呆地看着余思雅。他听过无数次这个年轻女同志的事迹,但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同志,进门打完招呼就谈工作,这作风,他工作二十几年,第一次碰上。 余思雅要知道他心里所想,肯定要无语。 她也想跟胡处长拉拉家常,套点近乎啊,可见胡处长实在太难了,好不容易见到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赶出去,当然要先谈最要紧的事了。 胡处长倒是没为难余思雅,拿着两张图看了看:“余总,你们这表做得倒是挺简洁的。” 关键是直观简单,只要认识字的人都能看懂,比罗列一堆的数字要清楚得多。 余思雅笑了笑说:“主要是为了大家方便,节省时间。胡处长,你也看到了,我们清河鸭的衣服进入百货公司后,销量非常好,特别受老百姓欢迎。供销社作为咱们省最大的销售机构,自成立以来一直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原则,想必也很欢迎咱们的衣服!” 余思雅倒没扯赚钱什么的,因为供销社是国营单位,效益很好,香饽饽,这点利润对他们来说不是特别吸引人。而且,国营单位嘛,赚钱了,也不会进胡处长的腰包,这个诱惑力就小了很多。 还不如扯大旗呢,至少政治正确,还正大光明。而且她说的也是实情,让人民群众穿上更便宜,更漂亮的衣服,这就是为人民服务啊! 胡处长有点无语地看着她,这小同志太会戴高帽了,搞得好像不同意他们清河鸭进供销社就不替人民着想一样。 “余总,你去过供销社吧,应该看到了,咱们供销社有供货商。”胡处长婉拒。 余思雅点头:“对,我看过了,为此我们还专门走访了全市28家供销社,我们的衣服市场价能够卖到比你们便宜一块,利润并不会少。胡处长,我知道,供销社这样的大单位,并不缺咱们这样的小厂子,可百货公司的销售业绩摆在这里了,多卖点衣服出去,利润更高总不是坏事吧?我们也没想过要求供销社只卖咱们的衣服,你们以前的衣服也摆着,再上几件我们清河鸭的也不冲突啊!” 怎么不冲突?别人一看,清河鸭的衬衣便宜还好看,那以后还有谁去买省服装厂的衣服?老百姓又不是傻子。 可这种话,胡处长不可能拿出来反驳余思雅,只能说:“余总,全省总共有一千多个供销社,你们服装厂能生产那么多衣服吗?” 一个供销社哪怕一个月卖出两百件衣服,一个月累积下来,数量就要高达三四十万件,清河鸭一个几百人的小服装厂,有那么高的产能吗? 余思雅保证道:“胡处长,这个肯定没问题,只要你点头,我们马上回去购买机器,发布招工启示,下个月就能将产能提上来。” 胡处长有点无语了,他说什么这个女同志都能马上找到对应的策略。他想直接拒绝吧,可想着这个小同志跟他女儿的关系,又不能太直接。 “咳,小余同志,我这要答应了你,服装厂又要找我麻烦了。”胡处长就是怕麻烦才不愿意答应。一个几百人的服装厂和一个接近万人的大厂,选哪边还用说吗? 余思雅明白了,胡处长是不想得罪服装厂那边。毕竟她都能看得出来,清河鸭的衣服上了供销社会抢服装厂的订单,胡处长这个湖没道理会不清楚。可不知为何,胡处长明明没打算答应,对她态度却不错,没有一口拒绝,更没将她拒之门外,那这就是她的机会。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干脆退而求其次说:“胡处长,服装的事咱们先不提,说说咱们清河鸭食品吧,这个没跟其他单位相冲突吧?多一种食品也能丰富广大老百姓的口腹之欲,总归不是坏事,你说对吧?” 胡处长…… 这小同志可真会见缝插针! 137 137 整个c省就清河鸭一家专门做鸭子加工类食品的厂子, 目前供销社里这块也是空白的。因而将清河鸭食品纳入供销社的采购名单也没什么阻力。 胡处长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而且他被余思雅这跳跃的思维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加上有心与余思雅交好, 便同意了:“好吧,我要不答应啊,小余同志你恐怕今天不会走了, 哎, 真是怕了你们这些小同志了,干工作可真热情!” 这话里透着股亲近的意味。余思雅虽然纳闷胡处长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 但能跟胡处长交好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笑呵呵地说:“胡处长过奖了,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好几千工人指着厂子吃饭呢, 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胡处长了。” 确实厚脸皮, 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主动找上门, 被人赶, 被拒绝了脸上也笑盈盈的,似乎一句怨言都没有。就这份气度和胸怀,就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比的, 她不成事谁成事? 以前总听家里那丫头夸这小同志, 他心里虽然好奇, 但总觉得有点夸张的成分。今天见了真人, 才发现, 真是名副其实,确实是个做事很有想法, 又有冲劲儿和干劲儿的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能放下身段。二十岁出头, 考上了大学, 手里管着两三千人的厂子,在省城的人脉关系也比较广, 说是天之骄子不为过,换个人不说飘吧,心态多少会发生变化。可这小同志硬是没有,你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浮躁,只有踏踏实实做事,拼命工作的干劲儿。 要换了他家那丫头,让她上门求人,肯定扭扭捏捏不肯去,即便去了,要是被人拒绝落了面子,要么发火跑了,要么肯定当场哭鼻子。 两个年轻人岁数差不多,可性格却差这么多。哎,想到自己家任性的丫头,胡处长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住一个宿舍,他家那小丫头怎么就没向这小同志学着点呢。 心里有些遗憾,胡处长抬头笑道:“余总,不必自谦,你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我家那丫头要能学到你的十分之一,我就知足了。有空跟我家那不成器的丫头到家里坐坐。” 余思雅听到这话,眼一眯,快速地从脑海中筛选出自己要找的信息,胡姓,她认识的年轻姑娘有几个?还是供销社干部家庭出身…… 很快,一个名字就从余思雅的脑海中呼之欲出,她惊讶地看着胡处长:“胡处长你是雪迎的爸爸吧?” 胡处长含笑点头:“对,小雪那孩子回家总是念叨你,她最崇拜你了,听说你们是室友,劳烦你照顾她了。” 余思雅都不怎么回宿舍,照顾完全谈不上。 不过胡处长说的也是客套话,她自然不会去解释,只笑笑说:“胡处长说笑了,大家都是同学,相互照顾,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余总你可真会说话,我家那丫头什么德行我知道,辛苦你们了。”胡处长摆手,一副头痛的样子。 但不管他怎么说,余思雅都不可能说一句胡雪迎的坏话。家长说自己的孩子怎么怎么不好可以,旁人说了,对方肯定不高兴的。而且胡雪迎虽然骄纵了一些,性子直接了些,但心眼并不坏,还考上了大学,又出身这种富裕的家庭,有任性的本钱。 余思雅专捡好听的说:“胡处长不用担心,雪迎在学校里念书还是很认真的,她可是恢复高考以来的第一届大学生。” 胡处长嘴上说着“比起余总差远了”,其实心里还是很为这个女儿骄傲的。听到这话,笑了笑:“你别替那丫头说好话了,她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吗?” 从女儿入手,接下来两人完全是在拉家常。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胡处长有了新的客人,余思雅识趣地告辞,至于具体的合作,还得双方准备好资料,再行商谈。 出了供销社,余思雅不禁摇头,这个世界可真小,没想到胡处长竟然是胡雪迎的父亲。难怪胡雪迎一副娇娇女的做派呢,父亲在省供销社的重要部门担任要职,她应该从小就不缺什么物资。 回到办公室,余思雅就拿起电话打给了小李:“李厂长,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小李纳闷,余总都能称为好消息的,这消息应该有点份量啊。他想了想问:“余总,莫非咱们又来了个大单子?” “虽不中亦不远矣。”余思雅没有卖关子,笑道,“供销社答应将咱们清河鸭食品纳入其采购名单中。” 小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省城供销社吗?那什么时候送货,一个月要多少量,跟火车站差不多够吗?” 余思雅笑笑摇头:“不是省城,而是省供销社!” 一字之差,这差别就大了。省城虽然是c省的省会,全省最发达的城市,但到底只是一个城市,而省供销社可是管着全省的供销社,辐射范围远不是一个城市能够比拟的。 哐当一声,小李激动地站了起来,将手边的搪瓷缸子给碰倒了,他连忙扶正杯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余总,真,真的吗?” 听出他语气中的颤抖,余思雅笑了:“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李厂长,准备再添些机器,发布招工公告,查查原材料还剩多少吧,不够就先去省城养鸭场买一批,务必要保障供应,如果厂房不够就建。这些工作,你可以交一部分给马冬云同志处理,实在不行,就让王书记和冯主席到食品加工厂主持大局,你得到省城一趟,具体的协议还要谈。” 余思雅已经离开红云公社两年了,期间虽然也经常回去,但都来去匆匆,一般就呆几天,对食品厂的情况了解得不是那么透彻。所以将小李也叫到城里,到时候两人一起去见胡处长,好商讨具体的细节问题。 “好的,余总,我这就去安排工作,明天就去省城。”小李连忙说道。 余思雅笑了笑:“不着急,你先将厂子里的工作安排好,我跟胡处长约的是周四碰头,明天下午我还有个考试。后天不是有车子送货进城吗?你搭后天的车子进城就行了,直接到省大门市部这边等我。咱们俩商议商议,先做到自己心里有数,再去见胡处长。” 小李对这安排没有意见:“行,那我先将厂子里的工作安排好。” 余思雅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回头看到看到林红旗脸蛋红扑扑的,拿着一叠资料站在门口。 她笑了下:“进来啊,站门口干什么?” 林红旗拿着资料进门,递给余思雅:“余总,这是六月统计的三个百货公司售货员的表现。” “好,辛苦了。”余思雅接过翻了翻。 林红旗站在一边,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余总,省供销社那边不太顺利吗?” 她看到了那袋服装厂特意为省供销社做的衣服就放在桌子上,既然没送出去,料想事情是不大顺利。不过看余总的心情也还好。 余思雅一心二用,边看这些售货员们的表现,边点头:“对,胡处长拒绝了我。” 林红旗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有点担忧地看着余思雅:“余总,你坐下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泡杯茶。” 余思雅从资料中抬头,笑看着她:“不用了,红旗,我没事。虽然服装厂的合作没谈成,不过胡处长已经答应了将咱们清河鸭食品纳入采购名单中,也不算白跑。” 林红旗惊讶地捂住了嘴,两只眼睛发光:“真的?余总,真是太好了!” 余思雅笑看着她:“是啊,先将咱们清河鸭食品打入供销社内部,然后再徐徐图之嘛,一件事哪能说办成就办成呢?咱们已经够幸运了。” 林红旗开心地猛点头:“余总说得有道理,那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 “你将手上的工作做好就行了。”余思雅笑道。 林红旗兴奋地点了点头:“那我去工作了,你有事叫我。” 余思雅点点头,继续看手上的资料。这其中有三个售货员表现都挺好的,不过其中一个是第二百货公司的,余思雅暂时将其剔除,列入下一轮考察名单。 她不能每次都选第二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因为她跟孟兰关系不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别人会误以为,她是照顾孟兰,所以专门挑第二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这样一来会打击其他两个百货公司售货员的积极性。 因此,这次余思雅准备从第一和第三百货公司挑个优秀的售货员奖励。至于具体哪一个嘛,余思雅准备等有空了亲自去两个门市部走走,反正他们也不认识她,亲自考察,才能保证公平公正性,也能更好地激励、调动售货员的积极性。 这个事下月初才拍板做决定,现在不着急。余思雅将资料放进了抽屉里,坐下拿出书本复习,明天还要考试呢! 次日下午,余思雅考完出去就看到胡雪迎靠在教室外面的栏杆处,瞧见她出来,胡雪迎的嘴巴立即咧开了。 “思雅!”她笑着甜甜地迎了上来。 余思雅看了她一眼,边往教学楼外面走,边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态度跟以往没什么区别,疏离冷淡,并未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就给她笑脸。 胡雪迎有点不开心,笑容垮了下来,追着余思雅出了教学楼,在后面问道:“你昨天去见我爸了,对不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你说,我帮你。” 余思雅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大小姐会这样,所以今天一开始,她就没想着戳穿认识胡雪迎爸爸的事,没想到还是没避开。 既然胡雪迎在学校里并没有说她家是干什么的,余思雅也不想将这个事暴露出去,给她惹麻烦。毕竟,供销社现在可是香饽饽,多少人毕业想分进这种好单位,一旦知道这点,胡雪迎身边肯定要围不少人。 余思雅将胡雪迎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说道:“这是我跟你爸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交涉。你跟我就是单纯的同学,不涉及其他,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 余思雅可以利用丁舜、林红旗还有厂子里很多知青家的人脉,但那是她能给对方提供相应的好处,等价交换,谁也不吃亏。 可她给不了胡雪迎稀罕的好处,那就没道理白白去占对方的便宜。胡雪迎天真,不是很精明,可胡处长没两把刷子能爬上去?他肯定不愿意女儿被人利用,哪怕是他女儿自愿的。 余思雅不想得罪胡处长,更不会向胡雪迎提出任何要求了。哪怕知道对方很喜欢自己,对方的父亲手里有自己最稀罕的服装采购权。 胡雪迎听到这个消息,嘴巴瘪了下来,沮丧地说:“那,那你们昨天谈得怎么样了?我爸没为难你吧?” 看看,胡处长都没跟女儿说工作的事。余思雅庆幸自己脑子清醒,没有在胡雪迎面前多说。 她笑了笑:“胡处长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为难我,我们已经谈好了。” “这样啊,那就好。”胡雪迎信了,高兴地上前挽住余思雅的胳膊问道,“思雅,我爸妈都非常欢迎你去我家坐客,你什么时候去我家玩玩呀。” 要以前,余思雅肯定拒绝。但她现在有心跟胡处长搞好关系,这个邀约自是不能拒了。 “过阵子,等放暑假了,我有空再去拜访你们吧。我最近有考试,抽不出时间。” 听到这话,胡雪迎的嘴巴一下子撅了起来:“暑假人家要去清河鸭实习,不在家啊,思雅,你就不能提前一点吗?这周末怎么样?” 余思雅狐疑地打量着胡雪迎:“你暑假还要去红云公社实习,你确定?” 乡下条件差,七八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蚊子多,连风扇都没有。胡雪迎去年去吃了两个月的苦,今年还要去,她图什么啊? 胡雪迎挺起胸膛:“当然,我已经去学生会报名了。” 这么积极?余思雅越想越不对劲儿。红云公社到底有什么吸引胡雪迎的?让她去了一次又一次,都不嫌累。 去年余思雅在红云公社呆的时间不多,而且当时几乎都住自己家,上班又忙,也没怎么留意胡雪迎的状况,今天胡雪迎反常的行为倒是提醒了她。 肯定有什么是她忽视了的地方。 想到这里,余思雅回办公室后,直接打电话找马冬云:“你还记得胡雪迎吗?去年来实习的女大学生之一。” 马冬云愣了两秒:“余总,你……你怎么想起问她了?” 余思雅听到这话就明白了,马冬云也是知情者。 她揉了揉眉心说:“说吧,胡雪迎跟咱们厂子里谁走得比较近?” 一个年轻女孩子,家里舒舒服服的不呆,非得往乡下跑,也就只有爱情才有这么大的魔力。 可胡雪迎是谁?省供销社采购处处长的宝贝闺女,还是省大的大学生,能随随便便嫁给一个乡下人吗? 马冬云沉默了几秒说:“是李厂长。她刚来的时候很娇气,嫌弃乡下蚊子多,宿舍里挤太多人了,没有风扇,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一群学生中就她最挑剔。李厂长那人你知道的,脾气一贯很好,加上胡雪迎又是城里来的姑娘,你的同学,所以就对她多照顾了一些……当然,李厂长没有做任何违背厂规的事,他都是自己悄悄掏腰包,买了些鸡蛋放在食堂,让食堂阿姨煮给胡雪迎,反正她每天最后一个到食堂。后来可能是被胡雪迎发现了吧,然后两人,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是有两次偶然接到她的电话找李厂长,才有所猜测,至于李厂长怎么想的,就不清楚了。” 余思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几秒道:“行,这事我知道了,你别告诉李厂长。这是他的私事,我们无权干涉,就当不知道吧。” 男未婚女未嫁,都没对象,又都是成年人了,哪怕她是小李的领导,也没道理管到人家的私事上。 只是,小李虽然在红云公社是一等一的乘龙快婿了,不少人想将女儿嫁给他,但放到省城就不够看了。胡处长这么疼女儿,恐怕舍不得让女儿去乡下吃苦。 而且年轻姑娘,爱情来了的时候,不管不顾,可婚姻终究还是柴米油盐,她在城里家庭优越,从小没吃过苦,到了乡下能适应吗?最后别成了一对怨偶。 余思雅有点头痛,也不大看好这两人,他们俩的生活背景、习惯都差太大了。胡雪迎像一朵娇养的温室的花朵,最好是找个家庭跟她差不多的,嫁过去,也不用吃什么苦头。 可就像她跟马冬云所说,这是别人的私事,她无权干涉。 所以余思雅决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等小李来了之后,余思雅跟他谈完事情后,还是不动声色地提醒了一下小李:“对了,省供销社负责采购这块的胡处长说来还是我的熟人,他是我室友,就是那个去年到咱们厂子里实习过的胡雪迎的爸爸。” 小李愣了下,捏着材料的手半晌没动,只“哦”了一声。 余思雅装作没看到他的失态,笑道:“昨天胡雪迎还说主动要帮忙,被我拒绝了,公归公,私归私。” 最后这句,余思雅也是提醒小李。不过看小李这样子,明天还得她亲自上。 小李不知道听没听懂,点了点头:“嗯,余总说得有道理。” 叮铃铃……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办公室里有些沉闷的气氛。 余思雅接起了电话:“喂,你好,这里是清河鸭,我是余思雅……许秘书,好,我马上过去!” 小李见她欣喜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挂断了电话,有点意外:“余总,发生什么事了?” 余思雅笑道:“高市长叫我去一趟,应该是谈猪饲料的事。你看看资料,没有问题就去吃饭,然后到招待所休息吧,咱们明天上午八点在这里碰头。” 小李知道事情的紧急性,连忙点头:“好,余总,你去忙吧。” 余思雅笑着点了点头,走出去,正好碰上林红旗,她对林红旗说:“李厂长第一次来咱们这个门市部,对周边可能不是很熟悉,要是找不到地方,你帮他带带路。” 林红旗笑着说:“好的,余总,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蹬蹬蹬地下楼,骑着自行车走了。 到了高市长的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好在高市长这会儿没有会,也没客人,她不用等了。 “坐吧。”高市长起身到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招呼余思雅。 余思雅坐到他对面,激动地说:“高市长,许秘书说我们清河鸭猪饲料已经得到了上面领导的肯定,是不是真的?” 高市长将一份资料递给了余思雅:“不着急,你看看,这是第二养猪场使用了你们的饲料后,生猪的生长变化。” 余思雅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省第二养猪场不愧是省城的大单位,人家早就实行科学养猪了,数据记录得很详实,不光有这个月的记录,还有前些年的记录,有很多养猪人做过的努力,引进,优化品种,所以这些年,养猪场的猪生长速度一直在增加,只是很缓慢而已,一年看不出多少变化,但将时间拉长到五年,十年,还是能看出一些效果的。 不过这些效果在猪饲料面前完败了。添加了饲料的猪,生长速度明显上了一个量级,就跟用不用化肥的庄稼一样,差距非常明显。 到这个月中旬,省城养猪场还加大了饲料的使用量,而且对同一批猪采用不同的饲料喂养,找出其中的差异。他们的案例样本更多,数据量也比较大,更具有说服力。 余思雅看完后,放下文件,笑着说:“能够有成效就好。” 高市长含笑点头:“小余同志,恭喜,你们的饲料厂获得了农业厅的认可。省里面准备组织几个大型养殖场的技术人员和管理畜牧业这块的领导以及部分其他干部去你们饲料厂实地考察!”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余思雅马上笑道:“欢迎各位领导和技术人员去我们清河鸭饲料厂考察,这是我们清河鸭的荣幸!高市长,领导们准备什么时候去,以便我们做好迎接的准备工作。” 高市长笑道:“不着急,具体的人员还在甄选中,我只是提前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而且,小余同志,一旦实地考察,确认无误后,省里面将会大规模推广你们的饲料,你可要做好准备,别让养猪场为了饲料打起来啊!” 这话虽然是开玩笑,但也不是不可能。每个单位都有生产指标,超额完成才能评先进,有奖金发,猪饲料这个大杀器谁不想有呢?要是他们饲料厂没法满足这些养猪场的需求,大家肯定会为了猪饲料抢起来。 “谢谢高市长提醒,我们会尽快做好准备的。”余思雅只能先保证。 高市长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好好干,争取将猪饲料也卖到隔壁省去,给咱们省长长脸。” “高市长说得是,我们尽量了!”余思雅笑了笑。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时间不早了,再加上余思雅心里装着这么大个事也坐不住,聊了一会儿,她就告辞。 余思雅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家的,因为时间不早了。 但骤然从高市长这里听到了这么大个好消息,她决定先回办公室,跟梅书记分享分享这个喜悦。主要是,到时候还得梅书记一起陪同接待这些从省城去的领导,提前告诉梅书记,也是让他能够早点做好准备工作。 梅书记本来要下班了,接到这个消息直接愣在了那里,连文件都顾不得收拾了:“小余同志,这是真的吗?我没听错吧?” “梅书记,当然是真的,我刚从高市长那儿回来,就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余思雅兴奋地说。 电话那端的梅书记也乐呵呵地:“确实是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咱们清河鸭集团今年破五千人大关应该没问题了。小余同志,我相信,万人大厂也不是梦!” 这才多久啊,从过年到现在也就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清河鸭又要跨上一个新的台阶了。 梅书记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情绪,他看着这个厂子从几十百来个人的小厂子一步一步地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还参与其中,助力清河鸭的成长,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这其中的成就感比他参加工作过去十几年都还多,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那会儿,扛着枪上战场保家卫国,只不过那时候是用热血去保护家园,现在是用智慧和勤劳建设家园。 隔着电话,余思雅看不到梅书记的表情,不知道梅书记的激动,又放了一个重磅消息:“不止呢,梅书记,省供销社答应让清河鸭食品进入供销社的采购名单。我跟李厂长明天就去省供销社商讨具体的事宜。” 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还一个比一个让人兴奋。梅书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几十秒才心潮澎湃地说:“小余同志,好样的,你是咱们辰山县的骄傲!” 余思雅被梅书记夸得很不好意思:“梅书记,你过奖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咱们全体职工一起努力的结果!” “好,咱们辰山县人都是好样的,我为你们自豪。”梅书记爽朗地笑了,笑过之后问道,“小余同志,省里的考察团队什么时候来?” 余思雅说:“还不确定,目前正在甄选成员,应该要等到七月,具体的时间还要等通知。” “好,我明白了。”梅书记迟疑了片刻说,“小余同志,这个事应该提前通知市里面一声。” 余思雅明白梅书记的意思,笑道:“应该的,梅书记,你不必顾虑我,我对市里面一点意见都没有,大家有分歧很正常,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当地发展得更好,百姓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有对错之分,事情过了就过了。确实应该通知市里,到时候有市里的领导陪同,咱们也能省点心了。” 梅书记唏嘘道:“你这小同志心胸就是宽阔。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过阵子,等考察团队的名单确认了,我就跟市里汇报。” “嗯。”余思雅干脆地答应了。 她是真没意见,甚至巴不得市里的领导也来陪考察组,一来是给她和梅书记等人减轻负担。二来嘛,也是最重要的,让市里看看他们清河鸭的潜力,看看他们的能量,免得总不大相信他们。 一个养猪合作社搞了这么久,还没什么进展,目前就青阳公社在搞,效率还不如省第二养猪场这个后来的呢! 等看到省里都对猪饲料这么重视了,市里肯定也会积极推进养猪合作社的发展。等他们将猪养起来了,她的猪肉火腿肠也可以着手生产了,鸭肉口感还真是远远不如猪肉。 次日,早上八点,余思雅和小李准时在门市部汇合。 两人都换上了清河鸭的衣服,自己人挺自己的牌子,然后拿着文件出发。当然余思雅还没忘记自己前几天没送出去的几件衣服。 这次因为跟胡处长约好了,很顺利地进了他的办公室。 见面后,余思雅介绍了一下:“胡处长,你好,这是负责我们清河鸭食品生产的李厂长,特意从辰山县赶过来商谈合作的事。” 小李有点紧张:“胡,胡处长,你好!” 胡处长看了一下,一个嫩头后生,表现得远远没余总镇定自若。他笑了笑,很快将目光挪到了余思雅身上:“你好,余总好,坐吧。” 双方坐下,开始商谈。 最主要涉及两个问题,一个是价格,一个是数量。 余思雅坚持按照铁路局的批发价格,也就是门市部的八折。都是省里的单位,不一个价,回头被铁路局知道了,人家肯定不答应,谁愿意被差别对待? 胡处长觉得这个贵了点:“余总,咱们供销社可不像铁路局,这坐火车的人,家里再穷也穷不到哪儿去,兜里多少能掏些钱出来。可我们供销社很多在乡下,贫穷的农村,一个鸡蛋才卖五分钱,十个鸡蛋才五毛钱,人家舍得花五毛买零食吗?” 余思雅点头:“胡处长,你考虑得很周全,说得也非常有道理。但即便再降价,就是卖四毛,三毛,清河鸭在乡下买的人也寥寥无几。有这钱,人家买两斤米回去,一家人都能吃顿饱饭了。” 余思雅穿越来在农村呆了两年,她太了解农民了。他们有多节约,很多人都没法想象。即便口袋里稍微宽裕了点,可这么多年,他们都穷怕了,照旧不敢花钱的,都会攒起来。 更何况,目前全国绝大部分都农村都还不富裕呢。人家更没闲钱去买零食了,饼干、水果糖都只有走亲戚或过年的时候才舍得买。 胡处长纳闷地看着余思雅:“余总,既然你懂这个道理,那为什么还不肯降价?五毛,是真卖不出去。” 他们又没收购清河鸭的指标,胡处长自然不愿意采购一些卖不出去的东西堆积在供销社。 余思雅笑道:“胡处长,所以我的意思是,清河鸭食品就铺到市里、县城的供销社吧,公社的供销社,暂时就别铺货了。” 卖不出去,过期了回收也是个麻烦事。至于降价,那肯定不行,改革开放了,人们手里会越来越有钱,物价会逐步上涨,但商品涨价,很多顾客会有意见,降下去再涨起来就难了,没看可乐那么多年都没敢正大光明地提价,只悄悄在瓶身上做手脚,减少份量,变相涨价吗? 而且一家降价,其他单位都得跟着降价,这损失可不是几百几千块的事。所以余思雅目前宁愿少占据一些市场,偏远地区不铺货,也不想将好好的市场给搞乱了。 胡处长看了余思雅一眼,还是有些犹豫。 见状,余思雅又提了个建议:“胡处长,这样吧,供销社这边的货,如果没卖完的,在保质期两个月之前,我们清河鸭按照采购价回收。这样,总放心了吧?” 他们清河鸭来兜底,风险都是他们的,供销社还有什么顾虑? 产品实在卖不完,提前拉回来,在过期之前,三个门市部打折促销,总能解决掉,也亏不到哪儿去。 胡处长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他在供销社干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哪个单位给他们保过底。 “余总,你还真是有魄力!”胡处长实在是被余思雅这手给惊到了,半晌才惊叹地说。有了这颗定心丸,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余思雅笑了笑:“胡处长说笑了,不过还有一点咱们要说清楚,落实在白字黑字上,如果退的货比较多,下次的采购量将减去这批退货的量。不然每次都退这么多回来,我们单位负担也很重啊!” 余思雅先说清楚,总不能他们清河鸭无限兜底吧。找到一个市场的平衡点,确定在能售罄的区间,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 这要求不过分,胡处长没意见,谈好了价格,双方又就数量进行了商讨。暂定城里每个供销社先进一百份清河鸭食品,后期再根据顾客的喜好调整数量和产品类别,第一批就当试试水。 谈完这个事后,余思雅将装衣服的袋子提了起来,双手递给胡处长:“这是咱们清河鸭特意为胡处长做的衣服,有中码和大码两个尺寸,胡处长,你试试,我们的衣服一定物超所值!” 胡处长一言难尽地看着余思雅,以为她放弃了呢,结果还不死心啊! 可到底是女儿的室友,又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人家也没谈服装的事。胡处长干脆装傻,接过笑道:“谢谢,有空来家里玩。” “一定,谢谢胡处长。对了,胡处长,下个月有空吗?省里目前组织考察小组去参观我们的猪饲料厂,胡处长有兴趣一块儿去,以后要是省里大规模推广猪饲料,咱们的猪饲料也可以生产一些小包装的,专供你们供销社嘛!”余思雅笑呵呵地说道。 胡处长真是哭笑不得,就没见过这么会钻空子的:“余总,你真是……什么都能被你想到。好,我考虑,考虑,有空一定去。” 138 138 余思雅本来只是灵机一动, 顺便跟胡处长提了提,但回去后,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因为国内目前农业人口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工业不发达, 短期内,农村人口是没法随意进城的,这么多人留在乡下, 人多地少, 解决了温饱,农民想要赚钱多点收入就只能搞副业, 这会儿也没多少零工可打, 最主要的就是养殖了。 但由于广大农民缺乏技术资金和魄力, 不敢大规模地搞养殖业, 基本上都是以个体户的形式饲养家禽家畜以作家里的经济补充。规模都很小, 几头猪, 十几头鸡鸭就差不多到头了。鸡蛋、鸭蛋卖的钱就是一家人平时的柴米油盐等开支,大肥猪这种一次能卖个几十上百块钱则是一家人存钱的主要来源,也很可能是一年到头最大的一笔进账。 虽然养猪是很多农村家庭主要的现金收入, 但农民手里紧, 又节俭, 哪怕知道饲料喂养对家禽家畜有利, 很多人也舍不得用饲料大量喂养。 而且现在厂子里生产的饲料就一个规格, 八十斤一袋。一次买这么大袋饲料,对农民来说太贵了, 很多人舍不得一下子掏这么多钱出来。 但如果出了小包装, 十斤一袋的呢?这样算下来, 价格能够一下子便宜八分之七,很多农民也能接受了, 哪怕单价是一样的。这就跟你去买个西瓜,说要三四十块,你肯定嫌贵,还会考虑吃不吃得完的问题,可分成一片一片的卖,哪怕三四块钱一片,实际上比整个卖还贵,但能接受的人就多了。 说干就干,余思雅拿起电话打给施立平,说了自己的想法:“施厂长,这个方案你觉得可行吗?” 施立平踌躇了片刻,说道:“余总,这样包装成本会上升,小包装不划算。” 接下来他跟余思雅讲了一下饲料厂包装的窍门。 饲料厂之所以将包装做得这么大,有两个原因,一是目前饲料厂的客户基本上都是各养殖场,规模大,集中饲养,有的喂一顿就得开好几袋,甚至更多的饲料。大包装方便养殖场使用,要十斤一袋,那每天都得开个几十袋或者几百袋了,饲养员肯定嫌烦。 第二是基于成本考量。饲料是由粮食和各种添加剂按照一定的比例制成,遇水会散,要防水防潮,以避免饲料发霉变质。所以装饲料的袋子都是两层,外面一层是蛇皮编织袋,这样结实耐磨,在装货卸货以及运输过程中不宜磨损。但因为蛇皮袋并不防水,所以里面还有一层白色的塑料袋,以保证饲料不会发潮发霉变质。 如果将一个袋子拆成八个装,就得需要八个比较小的袋子,包装成本直线上升。 听完施立平的话后,余思雅思考了一会儿说:“但小包装肯定也很有市场,尤其是以后的家禽饲料,农民一家就养几只鸡鸭,再弄个八十斤一袋的谁买啊?而且在偏远地区,路不好走的地方,小袋装也更方便农民。” 这个年代,农村到处都是泥土路和山路,没有车,路又不好走,一袋八十斤的饲料,那肯定只能家里的壮劳动力出手了,老弱妇孺是没法扛着一袋八十斤的饲料走个几里山地的。 小包装就不一样了,他们去公社一趟,放进背篓里就能背回家了。 农村这么广大的市场,他们要放弃了,等别人占领了这块市场,再想进入就难了,好好的先发优势也没了。尤其是过几年,各种国营养殖场都会迎来经营困难、破产倒闭潮,现有的单位会急速减少,很多都会倒闭,只留下一部分效益好的,那时候他们的饲料卖到哪儿去?厂子里这么多工人,机器,停工一天就是不小的损失,关键是没了销路就没法养活这么多工人,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两手都抓,一个都不放,将来抵御风险的能力也就更强。 施立平听完了余思雅的顾虑后说道:“余总,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这个成本咱们得想办法控制控制。” “我有个办法,你看行不行?”余思雅想起了后世的各种包装模式,灵机一动,脑子里有了个主意,“外面的蛇皮袋不变,可以维持现在的规格,也可以做个能装一百斤的蛇皮袋,这样更好统计。里面则用塑料袋单独装,一个袋子十斤,挤压在蛇皮袋里,这样一来,袋子的成本就低了,而且蛇皮袋还可以回收利用。” 施立平想了想,拍案叫绝:“余总,你这主意太好了,按照你说的这个办法,咱们的包装成本几乎增加不了多少,完全可以做。” “可以你就先把样品弄出来,对了,问问贺教授那里,能不能弄点鸡饲料,如果配方好弄,咱们到时候可以将鸡饲料和小包装猪饲料一起在供销社上架。”余思雅叮嘱道。要干就干大的嘛,光一个猪饲料怎么够呢?农村可是家家户户基本上都会养鸡。 施立平连忙答应:“好的,不知道胡处长什么时候来?” 这个余思雅也不确定:“下个月吧。” 胡处长还只说考虑,没有给她明确答复。如果先前余思雅只是抱着可行可不行的态度,那这次她一定要想办法邀请胡处长也一同去考察了。 不过这个事还不着急,先等省里考察团队的成员确立了再找胡处长,到时候名单上那么多干部说服他也更容易。 去这一趟,又发现了新的商机,接下来几天余思雅的心情都很愉快。 直到考完最后一科,徐佳佳找上了余思雅。 “余主席,今年报名去清河鸭实习的同学更多,都非常踊跃,你看好安排吗?要是不好安排咱们再另想办法或者淘汰掉一部分家境比较宽裕的同学,将实习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同学。”徐佳佳有些担心地说。 她去年虽然没去实习,但也知道,清河鸭一个厂子就几百人,这猛然一下子去了这么多同学,厂子里要是没活儿,岂不是给清河鸭造成负担吗? 余思雅低头看了看她的统计数据,好家伙,这次竟然有整整208名同学申请去清河鸭实习,比去年足足多了一倍多。不过也可以理解,今年是两届学生嘛,人数翻倍也正常。 若是前阵子,余思雅恐怕还会有点顾虑,但现在嘛,清河鸭正是缺人的时候,饲料厂和食品加工厂都要准备招工,多两百来个学生也不是多么难的事。而且这次还有服装厂帮着分担,算下来,单个厂子的负担也不比去年重。 “不用,你将他们这些人的特长都统计好了吗?”余思雅将资料还给了徐佳佳。 徐佳佳点头:“都统计好了。” 去年那批同学学生会已经有档案了,不用统计,就大一的这部分同学还需要统计。 “那好,你直接去省大对面的门市部找林红旗同志,她会将这些人员去哪儿安排好,然后你再通知实习生们,考试完大家统一出发,还是由清河鸭的货车接大家回去,具体的时间你跟林红旗商量。”有了去年的经验,余思雅也不用太费心,把握大的方向就行,具体的工作徐佳佳他们跟林红旗就能办好。 徐佳佳习惯了,微笑着说:“好的,那余主席……寒假支教的事情……” 牵扯到钱,徐佳佳还比较腼腆,有点不好开口。 余思雅笑了笑说:“你们按先前的计划办,学生会干部陪同这十名同学一起去当地考察,看看情况是否属实,回来后每人交一份考察报告给我。等我看过之后会给你们答复。” 有她这话,徐佳佳就放心了:“好的,余主席,我们这就去安排。” 余思雅叫住了她:“等一下,这次去女生的比例要控制一下,尽量挑男生去,到了这些人生地不熟的公社,大家要一起行动,不要擅自离队,注意安全。另外,去每个地方都要制定严格的时间表,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都要有计划,学生会要有留守人员,每次你们回来都要向学生会汇报,如果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或者人员少了,立即通知我,什么都没有大家的安全重要。” 徐佳佳怔了怔:“余主席,你是担心我们?应该还好吧。” 她以前是知青,下乡呆了好几年,对农村挺熟悉的,虽然有很多问题,可徐佳佳觉得也没那么夸张。 余思雅瞥了她一眼:“小心谨慎为上,这次最好让男生去,女生在学校里留守统计数据。”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可不是没一点缘由。他们红云公社虽然穷,但也不是全省最偏僻的地区,全省还有生活在山区的人,赶个集都要走几十里地那种。这种地方闭塞,很少有外人进入,是拐卖人口的重灾区。要是被骗去了那种地方,这二三十年内都别想出来了。 八、九十年代多少妇女儿童被拐卖了,到了那种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辈子就毁了,这其中也不乏女大学生,小心点总没错。 徐佳佳看她一脸严肃,也慎重起来:“好,我会跟他们商量,让男生去实地考察情况是否属实,女孩子们就不要去了。” 余思雅赞同:“就这么安排,男生们也要小心,按照我说的做,有问题及时反映,什么事都没大家的安全重要。” 商量好后,徐佳佳赶紧组织干部们开会去了。 余思雅则要考虑另外一件事,工作岗位给谁? 考试完了,她很快就要回乡下,食品厂和饲料厂的产品在这个暑假将正式走进供销社,有很多事情需要她盯着,她肯定得回去呆一阵子。在走之前,得将城里的事安排好。 余思雅翻出林红旗这个月的观察记录,又看了一遍,然后直奔两个百货公司而去。 天气越来越热,坐着什么都不干汗水就往下、流。这样炎热的天气,百货公司里也没多少顾客,售货员们懒洋洋地坐着,拿起扇子给自己不停的扇风,没什么精神,看到顾客来也不大愿意招呼。 余思雅只好主动问:“有清河鸭的裙子吗?听说挺便宜好穿,我想看看。” 售货员灌了点水,食指轻轻往柜台一点:“那里,自己看吧,看中了哪件叫我。” 余思雅没说话,走到柜台前盯着衣服看了好几分钟,都没人站起来主动推销。 看来时间长了,鸡血的兴奋劲儿过了,人也疲了。 是该刺激了,余思雅收回目光转身走了,还没走远就听到刚才说话那个售货员在嘀咕:“又是不买的!” 另一个笑呵呵地安慰她:“算了,不买就不买,跟咱们又没啥关系!” 没啥关系吗?余思雅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直接去了第三门市部,这边的人要热情一些,尤其是林红旗观察记录里提到的那个叫杨忠华的男同志,年纪比较大了,头发都白了差不多一小半,见她是个年轻女同志,又退了回去,想叫女同志来招呼余思雅。 可看了一圈,其他几个人都没动的意思,他只好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上前问道:“这位同志想买什么?咱们第三百货公司新进了一批清河鸭的货,的确良府绸的衬衣、裙子,很受年轻女同志们喜爱,你要不要看看?” 余思雅笑道:“给我件衬衣看看。” 杨忠华问了余思雅穿什么码,然后找出了两件衬衣,递给余思雅:“这是黄色和蓝色的,还有其他颜色,你要喜欢这个款式,我再找。” 余思雅看了看说:“我想看看白色可以吗?” 杨忠华又去给她找白色的,大夏天,他也不嫌热,在货柜里一件一件地找,没任何不耐烦的意思。 其他几个售货员见了直摇头。 年轻那个男同志嗤笑:“老杨,你就别找了,这么热找啥找,白色的都卖光了吧?你不会是真信了那个清河鸭服装厂会给咱们工作这消息吧?我看就纯粹是骗人的,忽悠咱们卖力给他们卖衣服。” 另一个女同志点头,抱怨道:“可不是,咱们这么卖力地给他们卖了那么多衣服,结果呢?屁都没响一个。我看这清河鸭啊,就是个忽悠,咱们上了他们的当了。” 这话引起了好几个售货员的共鸣:“就是,空手套白狼,把咱们耍得团团转,也就老杨你还信这个,我才不卖了呢。” 杨国忠看样子是个老好人,他找到衣服,站了起来,笑笑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万一是真的呢?咱们总是要上班的嘛。” 说着将衣服递给了余思雅。 余思雅接过看了看,好奇地问:“清河鸭会给你们工作指标?真的假的?” 年轻男同志嘘了一声:“骗人的,都好久了,一点泡都没有冒。咱们都死心了,就老杨还傻乎乎地信这个。” 被年轻同志这么说,老杨也不恼,脸上仍旧带着笑,抓起毛巾擦了擦汗:“同志,这件白色的怎么样?白色这个款式也很受大家欢迎。” 余思雅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还行吧,这位杨同志,清河鸭要是真给了工作指标,你准备给谁啊?是家里人没工作吗?” 杨国忠叹了口气:“我小儿子,当年他下乡,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 余思雅看了看杨国忠的年龄说:“你可以将自己的工作让给他啊。” 这会儿为了让子女顶替工作,有岗位,不少父母会提前退休,将工作让出来。老杨看样子年纪不小了,这时候把工作让给儿女也正常。 老杨还没说话,刚才那年轻人已经开了口:“老杨的工作早就给了他二女儿,现在是单位可怜他,让他回来做临时工。兄弟姐妹三个,哥哥姐姐都顶替了,就老小没有,换谁心里不怨?” 旁边一女售货员拽了拽他的袖子:“行了,少说两句,老杨找领导回来做临时工的工资大多都补贴了小儿子,还要怎么样?当爹妈的不想每个子女都安排好啊,这不是没办法吗?” 余思雅抬头看着老杨黯淡的神色,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事,谁也怪不了,父母没办法,可要孩子体谅,哥哥姐姐都靠顶替父母的工作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他却因为晚生几年就要下乡受苦,回城也没着落,谁又去体谅他呢? 只能说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就这件吧。”余思雅将白色的衬衣递给了杨忠华。 杨忠华赶紧用纸包了起来,递给余思雅:“小同志拿好了,3.5元。” 余思雅掏钱递给他,冲他笑了笑:“大爷,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大爷朝她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谢小同志你吉言了。”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都嗤之以鼻,显然觉得余思雅只是在安慰杨忠华而已,压根儿没将这当回事。 但第二天他们就后悔了,特别特别后悔。 因为次日中午,一个打扮得很时髦漂亮,但却穿着清河鸭裙子的年轻姑娘来了服装柜台,张望了两眼就问:“请问哪位是杨忠华同志?” 听说是找杨忠华的,其他几个人都没动。 杨忠华连忙放下饭盒,擦了擦手,笑着过来问道:“你好,我就是杨忠华,同志买衣服吧?咱们这里有清河鸭的裙子,现在大家最喜欢的的确良做的,特别受欢迎……” 扑哧一声,年轻男售货员笑了出来:“老杨,她身上穿的就是清河鸭的裙子呢。咱们最近卖这裙子都卖吐了,你咋都还记不住。” 杨忠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你看看要买其他的什么吗?” 女同志笑眯眯地说:“不用了,你好,杨大爷,我不是来买衣服的,而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我是清河鸭省大门市部的店长,今天是来通知大爷你一件事的。” 听到“清河鸭”三个字,其余售货员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扇子,望了过来。 张剑英装作没看到他们,继续笑容满面地说:“谢谢大爷卖力推销我们清河鸭服装,为了表示感谢,我们服装厂将为给你提供一个工作岗位。你家里要是有合适的人,后天拿着身份证明到我们服装厂报道吧!” 杨忠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了张嘴:“女,女同志,真要给我啊,谢谢,谢谢你,有人的,我小儿子可以吗?他是个男同志可以去服装厂吗?” 张剑英微笑道:“可以,咱们服装厂也有许多男师傅,只要踏实肯干,认真工作,咱们清河鸭男女不限。”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杨忠华喜极而泣:“好,我,我这就回去让我儿子收拾收拾,后天去你们厂子里报道。同志,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以后就是我们杨家的恩人……” 张剑英可不敢,连忙说:“杨大爷,不必谢我,这是领导的决定,我只是来传个话。你要谢谢咱们,那就多替咱们卖点衣服吧。” 杨忠华猛点头:“这是当然,以后清河鸭服装厂就是我儿子的单位了,我多卖一件衣服就是帮他啊,我一定努力,请领导放心。” “好。那杨大爷我先回去了。”张剑英办完了事就想走。 但却被其他几个售货员给拦住了:“这位同志,咱们也卖力替清河鸭推销了,为什么咱们没份啊?” 张剑英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大家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家放心,人人都有机会,只不过咱们厂子小,暂时没那么多空缺,等有了多余的岗位,一定不会忘记大家。” 这话看似承诺了,但其实什么都没答应。 几个售货员有些不甘心,他们虽然没老杨卖力,但也是实打实地帮清河鸭卖了不少衣服,凭什么却没他们的份? “那什么时候有空缺啊?”年轻男售货员不耐烦地问道。其他几个人也追着问。 张剑英轻轻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要看咱们厂子的发展。你们不要拦着我了,这种事我也决定不了啊,我得回去上班了,麻烦让让……” 虽然不大情愿,可大家知道这会儿得罪张剑英没好处,只得窝着气让开了路。 等张剑英走后,几个人艳羡地看着老杨,心里充满了不甘。 老杨也知道,他语重心长地说:“我看这个服装厂是想用工作岗位换咱们卖力推销衣服,只要大家都努力,总有机会的。” “你倒是有了。”有人酸溜溜。 老杨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酸归酸,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老杨说的是实情。他们这里就老杨最卖力,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来买衣服,他就热情地推销清河鸭这个牌子。对方肯定是偷偷在观察他们,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 想到这里,为了表现,等有人来,几人都抢着去给顾客推销清河鸭的衣服,就是为了挣个好表现,希望能被清河鸭服装厂的人看在眼里。 考完试,余思雅相对闲了些,回家的时间也早了很多。 这天回去,她看到沈建东在家,有些意外又不意外:“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没什么人买瓜子了?你也辛苦这么久了,给自己放几天假吧。” 大夏天的嗑瓜子容易口渴上火,买的人自然少了。 沈建东猛灌了半壶水,擦擦汗说:“没什么生意就回来了,正好过几天红英和香香要考试了,我就不开门了,在家里做饭收拾吧。” 他不提余思雅都快忘了,马上进入七月,高考即将到来,这可是余香香和沈红英18岁人生里最重要的时刻。 “好,你休息休息,顺便搞搞后勤,这几天做饭做清淡点。”余思雅也是担心天气太热,两个姑娘吃不消。 但其他的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她上辈子没人陪考,这辈子虽然有个沈跃陪同,可那会儿天气冷,住的招待所,吃则是国营饭店,现在也没法借鉴。 不过高考到底是人生重的大事,她这个做家长的怎么也要陪同。 今年将高考的时间改为了7月的7、8、9号,三天时间。余思雅准备提前将工作处理好,把这三天腾出来,跟沈建东一块儿陪考。 为了腾出时间,余思雅接下来几天,天天都一大早到办公室,太阳下山才回去。 终于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之后,许秘书忽然来了电话:“余总,你在哪里?” 余思雅挑了挑眉:“我在省大门市部这边,是高市长要见我吗?” 许秘书否认:“不是,是农业厅的领导要见你,但是吧,联系不上你,又不知道你是在省城还是回了辰山县。” 余思雅马上说:“农业厅的领导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拜访领导。” 许秘书笑着说:“姚厅长就在高市长办公室呢,刚提到你,高市长就让我给你打个电话,碰碰运气,你方便就过来一趟。” “方便的,让领导们稍等,我这就来。”余思雅立即说道。 挂了电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蹬蹬蹬地跑下楼,骑着自行车顶着烈日一路往市政府赶,一边想思索。 姚厅长要见她,考察队成员应该已经定下来了,那很快就要去饲料厂了。只希望这个时间不要跟高考冲突。 紧赶慢赶,余思雅赶在二十分钟内就到了高市长办公室外。 高市长在办公室里看到了她,笑着招手:“小余来了,进来吹会儿风。” 余思雅连忙进去,先道歉:“不好意思,让两位领导久等了。” 姚厅长是个四十多岁,秃顶的中年干部,很瘦,听到这话笑了:“小同志不必客气,先坐下歇会儿吧。大热天的让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许秘书不知从那里拿出一面纯白色的折叠好的湿毛巾递给余思雅:“余总擦擦汗。” 搞得余思雅很不好意思,未免大家尴尬,她赶紧接过,擦了擦,将毛巾还给了许秘书:“谢谢,麻烦许秘书了。” 许秘书笑了笑,接过毛巾又给余思雅倒了一杯茶:“余总,请用茶。” 高市长也在一边说:“小余同志先喝点水,今天有时间。” 话是这样说,但余思雅哪敢浪费两位领导的时间,喝茶润了润嗓子后,她就笑道:“高市长,姚厅长,我好了,谢谢两位领导体恤。” 高市长笑了笑,对姚厅长说:“小余同志是个工作狂,咱们说正事吧。” 姚厅长没意见,放下茶杯,笑着说:“小余同志,久仰。今天把你叫过来呢是因为你们清河鸭猪饲料在省第二养猪场的反响很好,省里决定将清河鸭猪饲料推广到全省,促进我省养猪业的发展。” 余思雅连忙惊喜地说:“谢谢领导们的支持,咱们清河鸭一定全力配合省里的工作。” 姚厅长点头:“是这样的,听说你们的猪饲料过完年后就开始在你们辰山县养猪场使用了,对吧?” 余思雅确认:“姚厅长你说得没错,大概是二月份的时候,辰山县养猪场就开始引进我们清河鸭猪饲料,这批生猪应该已经养肥,快出笼了。” “很好。小余同志,农业厅这边决定派代表去实地考察清河鸭饲料厂,你们欢迎吧?”姚厅长笑呵呵地问道。 余思雅连忙笑道:“当然,这是我们清河鸭的荣幸,我们随时欢迎领导去看看我们的猪饲料生产线!也请领导给咱们提一些意见,帮助咱们改进生产效率!” “小余同志谦虚了。名单已经确认了,我让秘书誊抄了一份给你,时间嘛,咱们就定在7月10号,小余同志你看方便吗?”姚厅长问道。 余思雅算了一下,刚好在高考后,这个时间选得好,她可以在9号下午送两个女孩子进了考场之后就回辰山县。就是时间比较赶,前期的准备工作得辛苦施立平、冯主席和梅书记他们了。不过总比定在高考期间好。 “当然方便。还是姚厅长你考虑得周全,谢谢姚厅长,一会儿回去我就安排!”余思雅笑着接过秘书递来的名单,没有看,放在包里。 谈完这个,姚厅长问:“小余同志能给我先说说你们饲料厂现在的情况吗?”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可以。目前我们饲料厂……” 上个月回去过一趟,余思雅对饲料厂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能够说出大致的数据,目前的产量,仓储量等等。 说完了现状,她不忘展望未来,给饲料厂增加更多的筹码,以让领导更感兴趣:“目前,我们市里还准备在广大农村地区推广养猪合作社,由合作社向广大养猪户提供统一的饲料采购、技术指导和疾病防治保障。不过因为没有经验,为了稳妥,现在丰宁市那边还只有一家养猪合作社,得等这家见效了,才继续往整个丰宁市下属的农村推广、普及,争取将我们丰宁市发展成养殖大市。” 提起农村畜牧业,姚厅长非常感兴趣,夸道:“你们市里这个规划很不错嘛,养猪是农民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如果真的能大面积推广,对广大农村养殖户来说是件极好的事。你们市里的这个养猪合作社在哪里?要是时间来得及,可以将这个也列入考察名单!” 听到这话,余思雅心里狂喜。 丰宁市那边的养猪合作社进度一直非常慢,如果农业厅感兴趣,想去考察,市里肯定会重视,这个事情的进度条绝对会一下子拉长很多,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快半年了,就一个青阳养猪合作社。 这对她来说,可是送上门的惊喜!余思雅连忙高兴地说:“当然可以,我们黎市长要听到这个消息,肯定特别高兴了。” 她决定了,回去就告诉梅书记这个好消息。让他去通知黎市长,反正黎市长也要去饲料厂,到时候由黎市长跟姚厅长他们谈呗。不管去不去,只要姚厅长表现出对合作社的兴趣,那就是个好事,市里就会重视,对市里那边的工作推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姚厅长跟身后的秘书说了一声,暂时将这个计划纳入工作日程中,具体去不去回头再商讨。 等他们忙完,余思雅又说:“姚厅长,高市长,我还有个不成熟的计划,我想邀请供销社采购处的胡处长一块儿去咱们饲料厂考察考察。如果可以,我们饲料厂准备生产一批小袋装的饲料,专供供销社,以方便广大农民同志。” 姚厅长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去的,自然清楚供销社在乡下的重大作用。他思考了几分钟:“小余同志,你这想法很不错,偏远地区,供销社也有所涉及,咱们考察完之后可以认真地考虑考虑这个可能性。高市长,你说对吧。” 省城下面也有很多农村地区,只是没那么偏僻罢了。高市长没意见:“看供销社那边的安排吧。” 余思雅含笑道:“既然两位领导都不反对,那回头我就邀请胡处长了。” 好了,大旗扯上了,胡处长应该不会拒绝她了。 139 139 胡处长看着余思雅,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半个月没消息,他已经松懈了, 以为余思雅那天只是跟他开玩笑而已。谁料人今天真的找上门来了, 还将考察团队的成员名单摆在了桌子上。 “胡处长,时间已经定下来了,10号那天去红云公社, 你看能腾出时间来吗?”余思雅装作没看出胡处长的无语, 微笑着说。她是求人办事的,这时候脸皮就得厚。 胡处长很想拒绝, 可看着名单上那一长串领导的名字, 心肝直颤。虽然名单上很多都是农业厅的领导, 跟他们供销社不是一个系统的, 可多个朋友多条路, 能结交这些人对他没坏处。 要不是余思雅来找他, 他恐怕也没近距离接触这些领导的机会。 看出他的犹豫,余思雅适时地说:“胡处长,供销社一直为广大农民同志服务, 提供必要的物资, 便利了全省千千万万的普通农民。姚厅长特别欣赏你, 听说你要去, 他非常高兴。你要是抽不出时间, 他铁定很失望。” 明知这话有水分,胡处长还是被说心动了。 只是他先前还一直不大情愿, 这会儿也不好改口太快, 所以摸了摸鼻子问道:“那, 余总,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余思雅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了, 连忙说:“怎么会,不麻烦,胡处长能来,咱们清河鸭蓬荜生辉。我一会儿就回去跟姚厅长的秘书联系,胡处长随考察团队一起出发怎么样?” 一起出发,坐专车也要行花半天时间,这中间聊聊天胡处长就跟名单上的这些干部混熟了。 胡处长自然不反对:“我没意见,那就劳烦余总安排了。” “哪里,胡处长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我这就回去安排了。胡处长,我在红云公社恭迎你的大驾!”余思雅爽快地站了起来,跟胡处长握手道别。 等人都走出去了,胡处长还有点恍惚,这么痛快就完了?今天不推销推销他们清河鸭的衣服? 余思雅不搞小动作,他竟然有点不习惯!这是什么毛病? 余思雅当然不搞小动作,只要把胡处长忽悠过去,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服胡处长,今天说多了,惹人生厌,连原本的目标都达不成怎么办?饭嘛要一口一口地吃,供销社这块大蛋糕,迟早能拿下的,不必急于一时。 好在,胡处长心动了,答应去了。 余思雅格外高兴,先将这件事报告给了考察团队那边,额外再加了胡处长的名字。然后她就打电话给梅书记。 梅书记一直在等余思雅的电话,见这么久都没消息,还以为黄了,没料到7月才有了回音。 “10号考察团就来,那没几天了呀。” 余思雅笑着说:“对,梅书记,我两个妹妹要参加高考,家里也没其他长辈亲人陪着,所以我想在省城陪她们高考完再回来。” 梅书记通情达理地说:“应该的,高考是孩子一生中的大事,家里有个长辈陪着也安心。” 余思雅忙感激地说:“谢谢梅书记,不过这样一来,接待的前期准备工作就要劳烦你们了。清河鸭那边,我已经打电话跟施厂长、李厂长还有王书记商量过了,让冯主席再盯着点。就是县里面恐怕得麻烦领导们了。” 其实主要的招待地点应该在红云公社,县里也就几个领导出席陪同而已。但听余思雅这么说,梅书记知道不简单,便说:“这都是为了咱们县,小余同志有什么额外的安排说来听听。” 余思雅拿出笔记本盯着上面的思路说:“梅书记,从省城到我们县,得需要半天时间,考察团队当天肯定赶不回去。现在天气热,乡下蚊子多,条件简陋,招待领导委屈了,我的意思是当天晚上在县里安排住宿,另外再安排领导走访一下县养猪场。我们县养猪场是最早使用猪饲料喂养的单位,目前已经初见成效了,这样可以让领导们更直观地看到咱们猪饲料的作用。参观完后,养猪场可以杀一头喂饲料的肥猪招待领导,梅书记这样安排行吗?” 他们怎么说猪饲料好没有用,让大家切切实实地看到效果,品尝到猪饲料喂养的猪肉,比什么都有说服力。而且这样招待领导,也非常符合考察团队的主题。 梅书记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笑道:“这样安排挺好的,我让胡秘书去通知养猪场那边,至于住的,就咱们县政府招待所吧,这里条件是全县招待所中最好的。” 其实辰山县总共也就几家招待所。因为这会儿人口流动很小,出门少,住宿的需求不旺,很多都是政府机关、医院和大型厂矿建的招待所。县政府这个招待所是三层的楼房,里面还装了风扇,条件全县数一数二。 “这么安排就很好了,谢谢梅书记。”余思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梅书记透了个底,“对了,梅书记,姚厅长听我提丰宁市正在建设养猪合作社的事,挺感兴趣的,如果时间充裕,他们可能还想去市里考察一下,看看合作社的前景。” 梅书记骇了一跳,失声好几秒,才震惊地说:“真的?” 余思雅笑着说:“自然是真的,不过这个到底去不去,我也拿不准,毕竟要看领导的时间能不能安排过来。所以提前给你透个底,梅书记,你看要不要知会黎市长那边。” “当然要,不管去不去,提前让市里面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出岔子。”梅书记毫不犹豫地说道。 跟余思雅通完电话后,梅书记马上打电话给市里:“喂,黎市长,下午好,是我,梅松明。好消息,农业厅组织了考察团队,10号去考察清河鸭饲料厂。” 黎市长接到这个电话一点都不意外。从省城第二养猪场突然大量采购猪饲料开始,这个事就有了征兆,如今不过是尘埃落定罢了。 “确实是个好消息,清河鸭饲料好好干,看来能成为咱们县第一个走向全省的大厂子。”黎市长振奋地说。 梅书记乐呵呵地笑了:“可不是。不过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考察团队这次如果时间宽裕的话,可能会去市里看看咱们的养猪合作社,姚厅长对这块很感兴趣。” 听到这个消息,黎市长真是喜忧半参,喜的是,他们丰宁市入了农业厅的眼,会不会有相关的政策、财政支持,忧的是他们这养猪合作社进展缓慢,目前就一个,规模也不大,考察团队来了会不会很失望? 这会儿黎市长是真的有些后悔,干嘛因为种种阻力没有大力推进养猪合作社的发展呢?要是他年初的时候强势一点,这时候应该有几个乃至十几个养猪合作社了,考察团领导来了也有东西给他们看啊,拿出来也是他们丰宁市响当当的一张名牌。 如今就光秃秃的一个青阳养猪合作社,完全不够看啊! 可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也只能寄希望于青阳养猪合作社争气点,不要拖后腿,在领导面前给他们长长脸。 挂断电话后,黎市长马上让秘书安排车子,当天下午就赶去了青阳养猪合作社,考察并指示了工作。然后第二天上班,让秘书整理了适合发展合作社的公社,将名单整理出来,纳入下一批养猪合作社的发展名单,省得考察团要真来了,他们拿不出东西! 这后续的发展,余思雅完全不知道,这会儿她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家里。 因为7月7号高考来临了。 当天早上,她和沈建东一起将余香香、沈红英送进了考场。 两个姑娘第一次面临人生中的大事,都有些紧张,昨晚没睡好,眼睛里带着血丝,今天走进考场的时候手都在抖。 许多考生的状况都不比她们好到哪儿去。大家都知道,这种人生的重要时刻,不能紧张,要休息好,可越是知道,反而越难保持平常心。 毕竟考上和落榜是人生中的分水岭,考上大学意味着未来的人生将一帆风顺,毕业就是干部,能进机关单位,也能去大型厂矿单位,工资还不低。 而考不上大学,想进厂当个工人都得四处找人托关系,还不一定能够有人要。 沈建东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姐姐进了考场:“没事吧,我看她们走路都有点不自然。嫂子,你参加高考的时候也这么紧张吗?” 沈建东没经历过这样的考试,所以体会不到这种压力。 余思雅仔细回忆了一下,上次高考她还真是不紧张,因为即便考不上大学,她也有出路,所以整个人的情绪很放松。 不过上辈子高考的时候倒是跟余香香和沈红英很像。那时候她清晰地知道,高考是她人生中最重要最便捷的出路,她紧张得一晚上只睡了四五个小时,走进考场,提起笔的时候,手都在颤抖,紧张得刚上完厕所坐下没几分钟又想去厕所。 不过做完半张试卷,见不少题都有把握,人也慢慢就平静了下来,等到下午考数学,她几乎已经不紧张了。 人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对这件事太过重视,又对自己没信心,但等她们进入考场,慢慢就会发现,其实这跟她们平时的期末考试是差不多的,只是这次考差了结果影响比较大而已。 “不用担心 ,考完语文应该就会好很多。这几天咱们不要提成绩,吃了饭让她们休息一会儿,下午再送她们来考场,晚上我们去散散步吧。”余思雅想了想,也找不出特别好的安排,主要是这会儿的娱乐活动太少了。 沈建东没有意见:“我听嫂子的,咱们去买菜吧。” 两人去了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猪肉回家,中午沈建东做饭,余思雅去接两个女孩子。晚上吃过饭收拾完后,一家四口吹着凉爽的夜风去河边散步,倒是彻彻底底地清闲了几天。 到了9号那天下午,再次将两个女孩子送进考场后,余思雅跟着沈建东回家后就收拾行李:“我有点工作得回红云公社一趟,可能要呆几天。” “啊?”沈建东吃了一惊,“先前没听你说啊。” 余思雅笑着说:“这不是怕影响香香跟红英考试吗?等她们晚上回来,你告诉她们一声。还有如果她们考得不理想,回家哭鼻子,你就替我转告她们,就算失败了也不打紧,明年再来就是。她们有很多选择,不用怕。” 现在大学没扩招,录取比例非常低,每次落榜的人比考上的多多了。余思雅对两个女孩子这次能不能考上,心里也没底。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但又怕给她们压力,会影响她们的考试状态。 本来是想等考完了好好聊聊的,可她今天又要急着回去,只能将这个事交给了沈建东。 沈建东自己就不爱念书,他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就是,考不上大不了跟我一起卖瓜子嘛,多大点事。” 余思雅哭笑不得,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卖瓜子卖上瘾了?也不想想,你挣的都是多辛苦的钱。田主任有知识有文化吧?他这么能干的人现在都在学习日语,准备出国学习深造呢。” 沈建东掏了掏耳朵:“嫂子,你没骗我?田主任这么厉害,什么机器都会做,也会修,还出国学什么啊?”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见识少了,你觉得田主任他们机械厂生产的机器已经很不错了,可要拿到欧美日去,那是人家淘汰的机器。就说咱们省城吧,基本上都是几层的楼房,东京已经到处都高楼大厦,还有高铁,时速达到两三百公里每小时。依照这种速度,从省城到咱们红云公社,半小时都要不了……” 余思雅随便举了几个例子,就说得沈建东一愣一愣的。 “嫂子,你,你没骗我?真的能这么快?咱们坐车回去要半天呢,这还是不在县里停留。”沈建东不敢置信地说。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我骗你干什么?你要不信,就自己去翻资料,外面的世界比咱们所见过的大得多,广阔得多。有的地方家家户户食不果腹,住着破旧的茅草房 ,但有的地方人人都用上了冰箱、电视机、电话、住着楼房,开着汽车!这就是差距。” 今天这番话简直刷新了沈建东的三观和认知。他手里已经小有余钱了,以为自己很能干,但被余思雅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只井底之蛙,见识实在是浅薄得很。 “嫂子,我也想去看看你说的那种遍地小汽车的地方。”沈建东憧憬地说道。 余思雅笑了笑:“好啊,等过几年开放了,出国方便了,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现在她没这个时间,而且刚开放,普通百姓要出国门也没那么容易。 提起行李,余思雅对沈建东说:“我得走了,家里就交给你了。要是有事,去门市部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嫂子,我送你吧。”沈建东帮她灌好水壶,接过行李,将人送到了车子上才回去。 本来他是想直接回家看会儿电视,等两个姐姐考完了就去接她们回家。可想起余思雅的话,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往省机械厂的方向跑去。 余思雅是坐厂子里的车子回去的。随着销量的增加,从红云公社到省城送货的车子越来越多,几乎每隔一两天就有车子到省城。 等回到养殖场,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除了值班人员,其他职工都下班了,就小李、马冬云和施立平还有王书记等几个干部还在。 余思雅跳下车,不好意思地说:“让大家久等了。” 小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反正我们回去也左右无事,余总还没吃饭吧,我让食堂准备了晚饭,走吧,咱们过去边吃边聊。” “行。”余思雅一口答应了。 大家去了食堂,小李让人杀了一只鸭,就这个荤菜,还有些素菜,不算丰盛但也还不错。 余思雅没说什么,招呼大家:“吃饭吧,吃完再说。” 吃过饭,大家去了办公室,说起了工作上的安排。 这次主要考察的是饲料厂那边,所以是施立平和徐佳华在说,其他人都听着。 余思雅听完后点点头:“可以,你们安排得挺妥当的,饲料厂正好挨着公社。王书记,明天午饭就安排在公社食堂吧,咱们将准备好的食材明天一大早送去公社,你看怎么样?” 王书记已经招待过好几波领导了,算是驾轻就熟:“没问题,咱们食堂的大厨做的饭还不错。” “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大家平时怎么样明天就怎么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余思雅笑着说道。她也没强调太多,免得大家不自然,做太多事,反而让考察团队的领导觉得不自然,太假了。 这样搞不好会起反效果,不如真实一点,即便有些小瑕疵,只要不是大问题,也不影响结果。 商量完,天也已经黑了,大家都回去了。 马冬云也要走,余思雅叫住了她:“马主任,你留一下,我还有点事情要问你。” 马冬云遂留了下来。 等人走光后,余思雅去关上门问道:“我那个室友胡雪迎安排在哪里?” 明天胡主任要来了,他这么疼女儿,肯定要来看女儿,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前告诉胡雪迎,单独找个时间,让他们父女见见面。 马冬云神情古怪地看了余思雅一眼:“余总,她……今年没来。” “没来?”余思雅拧着眉,“你确定?” 考试前,胡雪迎还说要来,劝都劝不住呢,这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马冬云肯定地说:“余总,我确定。安排人员的时候我没见到她,名单上也没她的名字。” 那就是真没来了。真是奇怪,不过也是好事,她没来明天就少了一个变量。不然余思雅还真担心胡处长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为了个臭小子跑到乡下受苦迁怒于他们清河鸭才麻烦呢。 “好,我知道了,很晚了,你也回去吧。”余思雅含笑说道。 马冬云张了张嘴。 余思雅看向她:“还有事?” 马冬云犹豫了一下选择告诉余思雅:“上个月月底,李厂长从省城回来后很是反常了几天,会不会是两人闹矛盾了。” 余思雅想了一下还真有可能,这样胡雪迎没来就说得通了。不过这跟他们没关系:“不管是什么情况,这都是他们的私事,你装作不知道,今天的话也别传出去,影响不好。” 如果不是担心影响工作,她也不会私底下过问这件事。 马冬云不知道胡雪迎的身份和其中的利害关系,觉得余思雅的行为有点反常。不过大领导的话,她自是不会反驳:“好的,我明白了。” 余思雅点头:“回去吧,路上小心。” 马冬云点点头,笑着出去了。 次日艳阳高照,自从进入七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到了上午九点开始,隔壁的东风公社就发现,今天似乎很热闹,先是县里的小汽车从东风公社门口经过。到了十点,又有一辆小汽车路过,似乎挂的是市里的车牌,还是个很敏感的数字。 钱书记听说了这个事,琢磨了一下,问秘书:“是不是红云公社又要搞什么事情?” 也就红云公社有事才会这么多小汽车路过,不然平时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辆小汽车。他们这条路上,经过最多的就是清河鸭的货车,天天来往个不停,看得钱书记眼热不已。 秘书也不知情:“没听说,不过好像说是余总昨天回来了。” 钱书记撇嘴:“我就说嘛,肯定是她回来搞事了,难怪梅书记又去红云公社,连市里的车子也来了,可真给他们红云公社长脸。” 这语气太酸,秘书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在一旁傻笑。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了汽车驶过的声音,而且听这声音还不止一辆车子。钱书记和秘书齐齐往窗外望去,只见三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小汽车呼啸而过。 钱书记瞪大了眼睛,满是遗憾:“省里也来了。哎,要是当初做媒成功就好了!” 秘书…… 红云公社,余思雅和王书记一早就在公社等着了,先等来了梅书记一行,然后又等来了黎市长。 梅书记和黎市长都带来了农业局的干部,毕竟这个考察团是农业厅牵头搞的,相关的下属单位干部也过来,回头农业厅想了解什么情况,也好有人解答。 等到十一点多,考察团的领导总算来了。 一行十几个人下车,黎市长和梅书记赶紧上前跟领导们握手,余思雅和冯主席、王书记稍微落后一点。 打过招呼后,姚厅长看着余思雅笑道:“小余同志,又见面了,刚才我们这一路看过来,发现今年你们辰山县的庄稼长势不错啊!” 余思雅笑着说:“是啊,今年气候不错,广大社员同志也很努力。姚厅长……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坐下歇一会儿,吹吹风扇,吃点西瓜凉快一下,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再去饲料厂。” 余思雅和梅书记将领导们领进屋吹着风扇,王书记已经带着人抱了三个冰冰凉凉的大西瓜过来,切开皮,露出红红的瓜仁。 余思雅拿起一块,双手递给姚厅长:“姚厅长,你尝尝,咱们红云公社社员自己在沙土地里种的西瓜,水分很足,很甜。” 姚书记接过尝了一口,惊讶地说:“挺凉的。” 余思雅笑着说:“我们王书记做的冰镇西瓜,将西瓜放在十来根冰棍里,外面裹上一层棉被,冰棍不容易化,西瓜还越捂越凉快。” 没有冰箱,只能采取土办法了。 姚厅长看了一眼王书记:“真是太麻烦你们了,有瓜吃就不错了,不用这么麻烦。” 王书记乐呵呵地说:“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小孩子们可喜欢这些冰棍了。” 大家往外面一看,确实有一群孩子拿着刚分给他们的冰棍舔得很欢。 这样一来,姚厅长也不好说什么了:“你们红云公社真是人杰地灵,年轻人脑子灵活。” 说说笑笑,吃了瓜,喝茶补充了水分后,余思雅又将领导们领进了食堂。 食堂今天做的是特色菜,说是特色,其实就是全鸭宴。 烤鸭、仔姜烧鸭、老鸭汤、凉拌鸭、粉丝鸭血、爆炒鸭肠、盐水鸭肝…… 满满一桌,他们红云公社最不缺的就是鸭子和鸭的各种内脏。 姚厅长看着一大桌子的菜,辨认了几秒:“这都是鸭子做的吧?” 余思雅笑眯眯点头:“对,我们清河鸭自己养的鸭子,请领导们尝尝。” “够特别的,我尝尝。”姚厅长第一个动筷子,“不错,好吃,没想到鸭肝做得也这么好吃。”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很满意。 因为时间比较赶,饭后稍作休息,两点,余思雅就带着考察团的领导们去了饲料厂。 大家先参观了生产线,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井然有序地将粮食和其他配料按照比例放进机器里,然后加工成一粒一粒的混合饲料,再装进一个一个蛇皮袋密封好,最后由推车搬进隔壁的仓库。 这个仓库里,饲料堆得像小山那么高,站在门口看起来很是壮观。 “你们一天的产能有多少?”姚厅长边考察边问道。 施立平连忙说道:“目前一天的产能有六十吨。如果有需要,我们还可以随时购买机器,加大产能,将生产量提上去。姚厅长,你看,这边的厂房还空着。” 去年建厂子的时候,因为资金比较宽裕,所以厂房建得比较大,后续扩张方便了许多。 参观完生产线,姚厅长一行又去看了仓库。 十个仓库挨个并列在农田中,看起来挺壮观的。 姚厅长问:“你们这仓库能储存多少粮食?” 施立平笑着说:“目前一共能储存一万八千吨粮食,去年建的这四个仓库单个能储存一千五百吨,今年新建的六个,单个能储存两千吨。” “那这容量不小了啊。”姚厅长感概,乡下地方能有这么大的仓库,不错了。 梅书记在一旁笑道:“不止呢,小余同志还跟我们县粮站签订了协议,租赁粮站空余的仓库……” 听完这个事,姚厅长打量了余思雅一眼:“小余同志的点子可真不少,这办法也能想出来。” “姚厅长过誉了,我只是想着粮站的仓库空着也是空着,大家合作,互利共赢,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余思雅笑盈盈地说,“姚厅长,你们看看这个。” 姚厅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是两袋袋开封好的饲料,就摆在门卫室的角落里,旁边还有一杆称:“这是什么?给大家看的饲料吗?” 余思雅还没回到,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局促不安地走了过来,怯生生地看了他们一眼,小声对看门的同志说:“我……我买五斤饲料!” 门卫熟门熟路地接过她递过来的塑料袋,称了五斤饲料,然后收了一块钱。 等妇女走远了,姚厅长才说:“你们这卖的是散装饲料?” “对,因为咱们厂子的很多职工都是本公社的人,对饲料知道得比较多。所以家里有养猪、养鸡养鸭的都会来买一些饲料,但他们又买不了整袋,为了方便大家了,就放了些在门卫这里散卖,以方便社员们。”余思雅笑着解释。 一直混在考察团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胡处长严重怀疑,余思雅是奔着他来的,哪这么巧啊,他们来考察,正好就有人过来买饲料了。 可接下来的事让他知道,他想多了,这一幕还真不是做给他看的。 姚厅长听了解释,感兴趣地说:“你们这不错啊,方便了社员!” 余思雅顺着话说:“目前我们公社不少养猪户都会时不时地过来买几斤饲料,很多人家都在用饲料喂猪。姚厅长要不要去看看?” 因为公社里很多农民家庭都有成员在清河鸭上班,所以对饲料的认同感更强。很多人都相信饲料的效果,再加上这几年,不少社员家里经济条件也宽裕了一些。解决了饿肚子这个问题,很多人肯定会希望吃得更好一点。 目前能常常吃上肉和鸡蛋就成了红云公社不少农民家庭的追求,所以大家在这方面更舍得投入。猪养肥了,卖给肉联厂不但能得一笔钱,还会给二三十斤肉票。有了这些票,就不愁没肉吃了,所以红云公社农民的养猪积极性蛮高的,也比较舍得投入。 老大远来一趟,能去农村看看最真实的情况,姚厅长自然愿意:“好啊,还要麻烦小余同志带路。” 不过带路的最终成了王书记,他比余思雅更了解村子里的情况。 走进村子里,他们先找了一户人家讨水喝。 喝水的同时,大家也看到了敞开的猪圈。这家人的猪圈就建在厨房旁边,隔了一堵墙。 猪圈是用石头砌成的,上面盖着茅草的屋顶,三面有墙,其中面对院子这面敞开着,透气性极好。 姚厅长喝完水,将碗还给社员,站起来,走到猪圈旁盯着呼呼大睡的猪看了几眼,问农户:“老乡,你们家这猪有一百多斤了吧?” 农户咧开一嘴的黄牙笑道:“有,一百四五十斤了吧,腊月底的时候买回来的。” 姚厅长算了一下:“这刚好半年啊,你这猪长得挺快的。” 农户又高兴又发愁地说:“可不是,今年我家那小子非说要喂什么饲料,每个星期都要拎一袋饲料回来,说能让猪长得更快,我不相信,不曾想,这猪还真长得比往年快。这么下去,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卖了,可再养一批吧,年底杀不了咋整啊!” 姚厅长笑呵呵地说:“没事吧,年后杀也一样,票能放就放到过年也成啊!” 说话间,一只母鸡突然“咯咯咯”地叫了起来,把大伙吓了一跳。 听到鸡叫声,女主人连忙跑了出来,去鸡窝里捡了一只棕色的大鸡蛋,像宝贝一样揣进屋里,隔了几秒,抓了一小把饲料出来,放在鸡的食槽里。 母鸡立即欢腾地扑了过去,啄起了饲料。另外一只公鸡看到有吃的,也想去吃,赶紧蹦蹦跳跳窜了过去,却被女主人一棍子给赶开了:“你又不下蛋,吃什么吃?” 大家看到这一幕不禁乐了。姚厅长笑道:“下蛋还有奖励啊!” 农户解释:“不是的,这鸡吃了猪饲料下蛋比较多。以前我家的鸡,一个月能下十几只蛋就不错了,自从开始给它吃饲料后,一个月有二十来天都在下蛋,而且下的蛋个头也要大一些。不过饲料到底是要花钱买的,我们也就一天给它吃一小把,多了我老婆子也舍不得。” 姚厅长听了很感兴趣:“小余同志,你们这猪饲料鸡也能吃啊,还挺有用的。” 余思雅也不清楚:“可能吧,饲料里含有的蛋白质和微量元素对家禽应该也有一定的作用。不过要是养鸡场用饲料,最好还是专门的鸡饲料,我们饲料厂目前正在做这一块。” 姚厅长赞不绝口:“我很期待啊,看看以后咱们人人每天一个鸡蛋也不是梦了。” 这话引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胡处长没笑,他在认真思考,今天所见到的一切让他深切地认识到,饲料在农村确实有广大的市场,余思雅并没有忽悠他。 140 140 一下午, 考察团随机走访了四个大队的十几户社员,深入了解了红云公社的农业和畜牧业情况。 红云公社是辰山县最早建养殖场, 大规模饲养鸭子的公社, 并带动了周边公社跟着一起发展养殖业,形成了规模集群效应。 这点也影响到了本公社的社员,不少人家里都养着鸡鸭和猪, 而且还经常喂饲料, 虽然量不多,经常是拌猪食、鸡食的时候抓一把混在里面, 但也非常罕见了。 尤其是从去年政策放宽后, 个别胆大的养的家禽家畜数量远远超过了前几年的规定, 看到他们这些干部来, 紧张得脸都发白了。还是王书记出面, 和蔼可亲地表示, 领导只是来调查了解情况,绝不会追究任何人,这几家才放松下来。 据这十几家的统计数据来看, 在农村发展副业非常有必要。这十几户人家中, 去年靠副业增收最少的14.6元, 最多的85元。单个来看, 数字不大, 可要放到海量的农村,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如果每个家庭都能实现这样的增量, 那家家户户每个月吃一顿肉也不是多难的事。 姚厅长一行考察完, 回公社的路上,夸王书记:“小王同志, 你们公社搞得不错嘛,我看村里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盖起了新房,庄稼长势好,粮食增产,副业发达,比省城近郊的一些公社发展都还要好,小王同志做得不错。” 王书记连忙推辞:“姚厅长过奖了,这不是我的功劳,是社员们自己勤劳的结果。” 他真是一点都没夸张。有强势的清河鸭在,他这个公社书记在红云公社的存在感并不强,做的工作也跟附近其他公社的书记差不多,不,甚至更少。 至于那么多人建新房是因为这些人家里出现了工人,一年好几百元的稳定收入,家里再攒一点,这两年收成又好,凑凑就有钱建新房了,跟他关系真不大。而副业更是社员们自发搞的,看别的人赚了钱,看清河鸭养殖业发展得红红火火,社员又不傻,反正家里的烂菜叶子、泔水、红薯皮、米糠、麦麸总得有个地方消化,养点家禽家畜,有肉有蛋还能换钱,多好的事啊。 而且他们很多亲戚朋友在养殖场上班,也学到了不少养殖方面的技术和常识,先天就具有一定的优势。 可姚厅长并不信,还以为王书记是谦虚,乐呵呵地对梅书记说:“梅书记啊,你们县的这些年轻同志工作干得这么好,有目共睹,还这么谦虚,值得青年同志们学习啊!” 梅书记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嘛,谦虚点是好事。姚厅长,我们县养猪场自从过年后就开始用猪饲料喂养,如今这批猪已经养肥能出栏了,大家借步去县里参观参观,指导指导咱们养猪场的工作?” 姚厅长眯起眼,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样啊,那咱们是得去看看。” 他这个领头人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意见,正好大家也想去看看用饲料喂养了四五个月的猪有多大。这个饲料是不是真的那么有效。 一行人又地奔赴县养猪场,这次施立平他们就没去了,只有余思雅和冯主席陪同。 到了县养殖场,大家第一个去看的就是年初这批猪。 总共有好几十头,占了长长的两排,还有饲养员在扫猪粪,看到他们过来,连忙让路。 李书记接到消息,赶紧过来给大家介绍:“姚厅长、黎市长……这里,我们给这批猪都编了号,从1到50,这边两排都是喂养的饲料。目前这批猪已经可以出栏了,大的有两百斤出头,小的也有一百八十斤左右,大部分在两百斤上下浮动,都非常肥。” 姚厅长也不嫌猪臭,伸长脖子往猪圈里看。白白的大肥猪拖着沉甸甸的肚子哼哧哼哧地在吃猪食,一身的肉随着它的动作不停地抖动,肉滚滚的。 “这猪可真肥。”姚厅长忍不住赞叹。 这会儿大家最喜欢的就是大肥肉,越肥越好,全是白白的肥肉那更欢喜。 梅书记早就跟养猪场的李书记交代过了。听到这话,李书记笑盈盈地说:“姚厅长,咱们今天杀一头,让大家看看这肉怎么样!” 说着,她一挥手,两个饲养员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上前打开一个猪圈门,将大肥猪往外拽。肥猪不愿动,李书记直接撑在猪圈上,翻身爬了起来,在后面使劲儿地推,没几下,就将猪给推了出来。 胡秘书赶紧跑过去:“李书记,我来吧,我来帮忙!” 李书记哈哈大笑起来:“不用了,胡秘书,你天天坐办公室的,弄不住它,还是我来吧!” 她使劲儿一推,原本磨磨蹭蹭不动的肥猪哼唧哼唧地被赶了出去。 姚厅长看得好笑:“梅书记,你们辰山县的妇女同志真能干,巾帼不让须眉,前面有能干的小余同志,现在又有养猪赶猪能手李书记。” 余思雅也挺佩服李书记的,她的力气可真大,一般男同志都赶不上。 猪被拉出去,很快就响起了杀猪声,等大家过去,已经在给猪刮毛了,旁边还有一大盆红红的鲜血。 李书记叫一个小伙子将新鲜的猪血端到食堂煮一煮,这样会凝固成整块的猪血,也就是大家在菜市场看到的模样。 干活的几个年轻人手脚非常利索,很快将猪毛收拾干净了,然后开膛,先将内脏取出来。 李书记又切了一块猪肝和其他一些内脏,然后割了一大块肉让人送去厨房,这才开始收拾猪。 姚厅长等人看着厚厚的膘,不禁感叹:“这猪够肥的,肥肉有差不多两指宽,得熬不少猪油。”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其他干部也跟着点头,猪板油可是个好东西,肥肉也可以,熬成猪油,剩下的猪油渣撒点盐,那个喷香。 等将一头猪处理好,食堂那边过来请人了,说是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过去吃饭。 梅书记顺势说:“姚厅长……,大家请,尝尝咱们辰山县用饲料喂养出来的猪跟大家平时吃的猪肉有什么不同,给咱们提提意见。” 姚厅长这会儿也明白了,这猪就是杀来特意招待他们的。他看着梅书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真是辛苦同志们了。” 大家去了食堂,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张大桌子上摆满了菜,就是俗称的杀猪菜,主要是今天的新鲜猪肉和猪内脏做的大餐。 梅书记乐呵呵地招呼大家,他那一桌主要是姚厅长、黎市长等重要领导干部。余思雅则跟冯主席坐了另外一桌,这桌主要由冯主席陪客。 梅书记和冯主席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接待领导的工作非常娴熟,什么场合说什么话都极有分寸,气氛弄得热热闹闹的。 饭吃到一半,大家开始评论今天的猪肉:“我觉得这个猪肉挺好的,比以前吃到的肥多了,这饲料喂养的猪肉也不错嘛!” “是啊,感觉跟平时吃的也没啥区别。” 余思雅听了悄悄地笑,这会儿大家难得吃一顿肉,哪怕是干部也不可能顿顿有肉吃,肚子里严重缺油水,所以吃什么都说好吃。谁会说肉不好吃呢? 等满足了这些物质需求后,经济生活水平上来,大家就会追求口腹之欲了,那时候又会怀念用粮食饲养的土猪肉。 不过让她选,她也还是选实现猪肉自由吧,先吃上肉再考虑其他的。 一顿杀猪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梅书记说:“姚厅长,大家辛苦了,县政府招待所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大家累了一天,先去洗洗澡泡泡脚,早些休息!” 这一天四处奔波,天气又很炎热,大家确实累得不轻,尤其是考察团里有些专家干部都五十多岁了,身子骨有些吃不消。 姚厅长没意见,但等到了县招待所后,他却没进去,而是对梅书记说:“梅书记、小余同志,你们陪我走走?” 黎市长看到这一幕,连忙主动说:“姚厅长,我消化不大好,刚吃饱饭不宜这么早就睡觉,跟着你们一起转转?” 都是领导,梅书记只得说:“夏天来了,蚊子多,大家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吧,尝尝咱们辰山县自己种的绿茶!” 姚厅长没意见:“也好,辰山县的鸭子和猪肉吃过了,现在也该尝尝茶的味道了。” 几人转身去了县政府,胡秘书也一块儿跟了来,但主要是做一些后勤工作,将茶泡好后,他就出去了。 坐下后,姚厅长先品了品茶,笑着说:“你们这绿茶不错嘛,是今年的春茶吧。” 梅书记笑道:“对,自己种的,姚厅长要不嫌弃,我让秘书给你一包。” 姚厅长乐呵呵地说:“当然不嫌弃,谢谢梅书记了。” 然后他放下了茶杯,将目光落到余思雅身上,目光温和带着欣赏:“小余同志,经过实地考察,证实清河鸭猪饲料对生猪生长具有良好的促进作用。等我们回去开完会后,将向全省的各大养猪场推广你们的猪饲料,你们饲料厂做好准备了吗?”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余思雅还是欣喜若狂,立即说:“姚厅长,你放心,我们清河鸭饲料厂有经验,有技术,随时都能扩大产能。有姚厅长你这句话,明天我回去就采购机器,大规模扩招工人,一定满足全省养猪场的饲料需求!” “很好,小同志好好干,争取咱们今年年底就在生猪的养殖方面见到成效!”姚厅长鼓励了余思雅一句,忽地又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小余同志,听说你们辰山县的养殖业已经带动到其他县了?” 余思雅怔了下,笑着点头:“对,是有这么回事。我们跟隔壁的平化县达成了一致,他们也开养鸭场,由我们清河鸭提供饲料和鸭苗,等鸭子长大后,清河鸭负责收购。如果这个模式能够实现共赢的话,明年我们计划将向其他县推广这个合作模式,带动这一片区域的养殖业发展。” “这办法不错,你们县走在了前面,得拉拉其他县一把。”姚厅长赞道,“不错,看来以后你们这片区很可能发展成为咱们省最大的养殖基地。” 余思雅笑了笑:“姚厅长,我们会努力的。不但如此,我们丰宁市还建起了养猪合作社,将大规模在农村推广养猪合作社的模样,引导农民科学养猪,如果这个模式一旦成功,将进一步带动我们丰宁市的养殖产业,对吧,黎市长?” 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黎市长精神一阵,立即点头:“对,姚厅长,我们确实有这个计划,我的计划书放在了招待所里。现在就简单地跟姚厅长说说我们目前的规划……” 话题顺利地过渡到了丰宁市养猪合作社的事情上。 黎市长把握住这个机会侃侃而谈,说了他们目前的试验,还有前景规模,今年要达到什么目标等等。 余思雅安静地听着,也不插话,等两人的茶喝光了,再给倒上,全程笑眯眯。 这番谈话直接到了晚上九点,姚厅长还有点意犹未尽,对黎市长说:“如果方便,考察团明天去丰宁市转转,不打扰吧,黎市长?” 黎市长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摇头:“当然方便,领导们能去,我们丰宁市蓬荜生辉!” 于是这个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考察团决定去丰宁市看看。 梅书记和余思雅都没陪同,他们对市里养猪合作社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去了也没什么用。更重要的是饲料厂这边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作为负责人,余思雅也走不开。 还有一个人也留下来了,那就是胡处长。他毕竟不是农业厅的干部和专家,对农业这块也不了解,这次来辰山县也是应余思雅之邀,再跟去丰宁市也没多大意思。 所以他准备跟余思雅谈谈,下午就回省城。 送走姚厅长一行后,两人去了县政府的一间办公室,单独聊了一会儿。 胡处长是个聪明人,来之前他就猜到了一些,在辰山县转了一天后,他更明白了余思雅邀请他的用意。 余思雅是在用事实告诉他,将清河鸭纳入供销社的采购名单,他们供销社并不亏,这是其一。其二是向胡处长展示清河鸭的巨大发展潜力和人脉,让胡处长对他们有信心一点。 现在,余思雅的目的达到了。胡处长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不久后,全省的各大养猪场都会用清河鸭的饲料,一家乡下企业的分厂一下子走入全省人民的视野,这发展潜力真不是一般厂子能比拟的。 胡处长放下茶杯,笑道:“余总,我答应你,我们供销社将清河鸭小袋装饲料纳入采购名单。” 余思雅高兴地说:“谢谢胡处长,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们供销社,我们清河鸭的饲料可销不到广大的农村地区。感谢供销社对我们清河鸭的强力支持!”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胡处长摇摇头,他家闺女怎么就没学到点呢!哎,同样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咋差这么远。 胡处长也是贵客,直到送走他,余思雅才回了红云公社。 施立平看到她回来,第一个站了起来:“余总,姚厅长对咱们的饲料还满意吧?” “满意,通知下去,让管理人员到小会议室,咱们开会!”余思雅笑着说道。 施立平连忙吩咐徐佳华。 不一会儿,厂子里的管理人员陆续都来了。 余思雅看着他们说:“今天有三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第一件,我们清河鸭饲料厂现在更名,叫清河饲料厂,这样有便于区分各种饲料。比如,鸭饲料就叫清河鸭饲料,猪饲料就叫清河猪饲料,清河才是饲料的牌子,鸭饲料、猪饲料、鸡饲料乃至鱼饲料都是下面的一个小分类,以免混淆不清,听错了之类的造成误会!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摇头,只有施立平有些苦恼地说:“那……余总,这样的叫法确实方便了许多,也不容易弄混淆,可是我们的商标还换吗?” 现在清河鸭集团的标志就是那一只很魔幻又滑稽的鸭子。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说:“换,包装袋上都换成相应的标志,猪饲料袋子上就画猪,鸡饲料厂包装袋上就画鸡。至于具体的风格,我找元教授帮忙,画成跟清河鸭一个风格,这样大家一看就明白是一体的了,另外包装袋都搞得一样,除了图片不同,其他都一模一样,维持旧包装。” 施立平点头:“明白了。” 见没人反对,余思雅提起了另外一件事:“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农业厅准备将猪饲料向全省的养猪场推广,也就是说,我们的饲料厂将迎来爆发式的增长,这对我们是个极大的机遇,也是很大的挑战。以后在座的各位,包括我,肩膀上的负担都会增加,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徐佳华笑了一下:“余总,这是好事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脸上洋溢着喜色,厂子发展了,他们个人也才有发展升职加薪的机会。 余思雅笑了:“确实是好事,不过也面临很多问题。第一件就是准备招工的事。施立平,你安排一下,先对外放出消息,让其他公社推荐四百名社员,先把履历拿过来,你们考察考察,做到心里有数。” 其他公社占招工名额的一半,也就是说这次要招八百人,比他们厂子现有的人员总数多还多。施立平惊讶地看着余思雅:“余总,宿舍恐怕不够住。” 他们当时建厂的时候也没料到饲料厂会发展这么快,不到一年就要向其他公社招这么多职工。 本公社的职工倒是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大家自己有房子,下班就回家了。可其他公社职工家离得远,只能住宿舍。 余思雅淡然地点了点下巴说:“那就建,趁着还没秋收,赶紧将宿舍和厂房扩建了!” 机器招工什么的,都可以马上采购,马上招人,可建房子就没那么快了,总得花时间。 施立平记了下来,又问:“余总,那咱们公社的人什么时候招?” 余思雅想了想:“暂时先不要宣布这个消息,等农业厅那边有了具体的消息,咱们再开始正式招工。如果其他公社有问起,你就说是为下一步招工做准备,反正目前不要把话说死。” 事情没有以文件的形式正式落实下来,余思雅还是不大放心。招工可不比其他,招来了,若是农业厅那边落实速度比较慢,折腾个两三个月,这么多工人这段时间干什么? 没事情做,七八百号年轻工人聚在一块儿,很容易惹出乱子。而且还会破坏厂子里现有的秩序。 徐佳华点头:“好的,余总。” 余思雅接着说最后一件事:“等新的图片确定后,定做一批小袋装的猪饲料,十斤左右。供销社那边答应采购我们的饲料了,以后猪饲料就两个规格,目前八十斤一袋的,还有一种就是十斤一袋的,等鸡饲料出来后,再做个五斤一袋规格的,具体的我已经跟施厂长讨论过了。这件事由施厂长负责,没问题吧?” 施立平表示没问题。 “好的,散会!”余思雅摆了摆手。 会后,她跟施立平单独聊了一会儿,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和注意事项,让施立平有什么不确定的打电话找她。目前是饲料厂的关键时期,绝对不能马虎。 说完这个,最后余思雅说:“明天我就回省城,采购机器的事情,我负责,你不用另外安排人了。” 施立平愣了一下:“哦,好的,余总。” 次日,余思雅一大早就回了省城。 她回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机械厂找田振华。 天气炎热,工作忙,最近田振华中午也不回去,就在厂子的食堂里吃饭。 得知他人没回去,余思雅给门卫看了身份证明,顺利地进入了机械厂。她这是第二次来机械厂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三年前左右,那时候清河鸭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厂子,买孵化机都要左右衡量,反复比较。 如今三年过去了,清河鸭已经成长为一个两三千人的中型厂子,而机械厂还是老样子,连进门生锈的铁门和门口磕碰掉一角的石阶都没有变化。仿佛时光在省机械厂这里停滞了,但余思雅知道,不是的,这只是机械厂发展太慢了,失去了二三十年前的朝气蓬勃,像一个年迈的白发老人,充满了暮气。这是如今很多国企的现状。 长长地叹了口气,余思雅踏上了台阶,穿过幽深的,带着一股腐朽味道的长廊,来到了田主任的办公室。 咚咚咚…… 她轻轻敲了敲门。 隔了几秒,里面传来了田主任朦胧的声音:“谁啊,进来!” 余思雅轻轻推开门,田主任已经放下了腿,揉了揉眼睛,看到是她,打了个哈欠笑道:“原来是余总啊,今天怎么没去家里,老太太一直念着你?” 自从跟他们家混熟了以后,余思雅经常去他家探望老太太,顺便再跟他们两口子谈谈公事,几乎没来过机械厂。 “最近比较忙,下次一定去。田主任,打扰了,有点工作上的事想找你谈谈,你看方便吗?”余思雅笑了笑说。 田主任轻轻颔首:“你先坐,我去倒点水,这天气真是热死了。大中午的你走这么远过来,先吹会儿风。” “好的。”余思雅坐在了风扇斜对面。 田主任拿着两个杯子出去,隔了一会儿端着水回来,放在桌子上:“刚打的,冷一会儿。余总,你找我什么事?” 余思雅从包里拿出一张采购单子,递给田主任:“本来应该找你们的采购员,可我没跟他对接过,麻烦田主任帮我转交一下,也替我催催,这批机器要得比较急,麻烦了。” 田主任接过单子扫了一眼,顿时惊呆了,用力眨了眨眼问:“余总,你这数字没多写一个0?我记得你们前不久才采购了二十套这样的机器吧,这才多久啊,又要一百套?” 余思雅轻笑了一声:“没填错,田主任,就是一百套。咱们老熟人了,我也不瞒你,省农业厅去我们饲料厂考察了,有意将我们厂子生产的猪饲料推广到全省的养猪场,所以机器就不够用了,得提前采购。” 机械厂这边生产机器也是需要时间的,并没有这么多现货。她早点采购,这也说得通。 田主任愣了愣,笑道:“恭喜余总,你们清河鸭这次要大干一场了!我看要不了多久,你们清河鸭的规模就要超过我们厂子了。” 省机械厂规模不小,有好几千人。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借田主任吉言了。单子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定金我们会计明天过来付。” “成。”田主任将采购单放在了抽屉里,“这么一件小事,大热天的余总何必亲自跑一趟,电话里说一声,明天会计一块儿带过来就行了。” 余思雅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送这个采购单不过是借口罢了,她还有事想跟田主任当面谈,所以才急匆匆地从乡下赶回来。 她笑了笑:“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想问问田主任,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你是说去日本这件事?”田主任仔细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 余思雅点头:“对。田主任,你也看到了,我们食品厂、饲料厂采购的机器越来越多,但都是一块一块的分散小机器。中间需要不少人工搬运、操作,大大地浪费了时间和人力。我听说国外有整套的生产线,能够将原料依次放进去,经过长长的生产线,最后出来就直接是成品的清河鸭食品和袋装饲料了。如果我们厂子都能换上这样的生产线,效率至少能提高一倍以上。” 现在这种小机器,不光效率慢,而且占地空间也大,浪费厂房,极其不划算。 田主任瞟了余思雅一眼:“你听谁说国外有这种机器的?” 余思雅淡淡地说:“我为了学英语,经常听广播,无意中从广播中听到的。” 对她的这番说辞,田主任没有怀疑,只是揉了揉额头说:“你让我想想。” 已经给他半年的时间想想了。余思雅实在等不及了,现在两个厂子的规模不断扩大,急需提高生产力,使用更先进的机器是最好的办法,不停地招工只是下下策。而且很快外资企业就会进入,他们这种生产效率,拿什么跟对方竞争? “田主任,如果你不方便去,能不能给我推荐合适的人?如果你们机械厂没有合适的人选,那我只能去学校里找找了。”余思雅无奈地说。 这是下下策,学生年纪轻,很多的价值观还没形成,乍然从贫穷落后的国内到了发达国家,见识了发达国家的繁华,万一被迷了眼怎么办?清河鸭的大笔投资不就打了水漂还耽误事。八十年代出去的留学生不少不就没回来。 田主任就不一样了,他在国内有较高的收入和社会地位,家庭和睦,母亲、妻子、孩子都在国内,抵御诱惑的能力要强很多。而且他的技术也比较好,实践经验丰富,他出去比其他人更划算。 田主任这下感觉到了余思雅的迫切。他想了想说:“我没意见,我的日语学得差不多了,基本的一些交流和一些专业名词都认识了。只是这个事得厂里同意才行。” 他的人事关系,工作岗位都在厂子里,就算要外派学习,也得厂子答应。 余思雅闻言松了口气:“只要田主任这边没问题,一切好办。我们去找你们厂子里的领导商量这件事吧。” 田主任已经答应了余思雅,没有退路,遂端着水杯仰头喝完了水说:“走吧,我们去找厂长。” 省机械厂的厂长姓向,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白衬衣,见田主任领着余思雅进来,眯起眼看了看:“振华啊,坐,这是你亲戚?” 田主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最近半年,一直有知青回城,他们机械厂的职工子弟不少也回来了,厂子里没工作岗位,安排不下去,但不少职工还是想方设法找领导诉苦。毕竟孩子没工作,也就意味着没有前途,分不了房,没工资,也没法说对象。 厂里领导一直很愁,可是愁也没办法,现在机械厂已经满员了,安排不下那么多的人。 “不是,向厂长,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清河鸭的负责人,余思雅余总。”田主任连忙解释。 向厂长脸上明显地舒了一口气,也热情了许多:“原来是余总,你好,你好。” 余思雅笑着说:“向厂长,打扰了。” “哪里的话,余总请坐。”握完手,向厂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余思雅依言坐下。 田主任做到她旁边,笑着说:“向厂长,余总今天来是有一桩事想跟咱们谈。清河鸭想出资送我去日本深造学习更先进的技术。” 向厂长诧异地看向余思雅:“余总,你……莫非你们清河鸭准备搞机械厂?” 余思雅连忙摇头:“误会,向厂长说笑了,我们清河鸭没打算做这个。咱们这几年的机器,从孵化机到食品加工、饲料加工的机器都是从省机械厂采购的,目前咱们准备进一步扩大规模。但现有的机器已经不大能满足我们厂子的需求了。现在采购的机器都算是半自动化的,将生产拆解为好几个步骤,速度慢,需要的人工也多,我想能不能够引进国外先进的生产线,以提高咱们的生产效率。所以我心里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向厂长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因为想买先进生产线,就出钱送他们厂子的技术主任出国? “余总,你们清河鸭也有很多能干的年轻人,为什么不送自己的职工出国?”向厂长狐疑地问道。 余思雅说:“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们厂子里没人的技术比得上田主任。第二,我希望学到的技术不光能为我们清河鸭用,也能为其他厂子用。出国一趟,来回机票费,在外面的食宿费,零零总总,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自然要派更有价值的人出去,争取利益最大化!田主任出去,不光能给我们带回来更先进的生产线,也能给省机械厂带来新的气象!向厂长,只要你们同意,田主任出国的一切开销,都由清河鸭负责。” 向厂长和田主任都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羞愧。 向厂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咱们派人还要你们清河鸭出钱,这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余思雅笑道:“怎么会?向厂长,这次我还要委托田主任帮我采购生产线,由他给我们厂子把关,以后机器的基本维护和维修也要教会我们厂子里的人,这也是帮咱们。当然如果田主任能够仿造出这样的机器就更好了,这样咱们的钱也不用让日本人给挣了。” “是啊,咱们自己人的钱,自己挣不好吗?余总,你的这个提议我会郑重跟厂子里的领导商量商量,过两天就给你答复!”向厂长倒也痛快,很快就下了决定。 141 141 下午四点多, 余思雅回到家,屋子里一片空寂, 她喊了两声:“香香、红英……” 没人应声, 两个姑娘的房间半敞开着,余思雅探头往里一看,收拾得很整洁, 就是不见人影。 这么热的天跑哪儿去了?难道是出去找同学们玩了?有可能, 刚考完,让她们放松放松也好。 余思雅便没管, 倒了一杯凉开水, 回到自己的房间眯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 又四处奔波的缘故, 她感觉头有些晕, 有点中暑的征兆。 余思雅躺下眯了一会儿, 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她揉了揉眉心,爬了起来就推开门就看到沈建东一边将刚倒好的水杯递给两个姐姐, 一边数落她们:“你们干嘛去弄这个, 这么热的天, 从早忙到晚才挣几个钱啊。你们缺钱跟我说呀, 我有钱, 用不着你们这么辛苦……嫂,嫂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思雅没理他, 而是看向两个女孩子。 才两三天不见, 两个女孩子就大变样,满头大汗, 衣服也被汗水打湿了,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有的地方像是在脱皮。 “怎么回事?你们干嘛去了?” 余香香和沈红英对视一眼,两人心虚地不敢看余思雅,弱弱地说:“嫂子,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她们不肯说,余思雅将目光投向沈建东:“你说说怎么回事。” 沈建东气哼哼地说:“她们俩背着我们偷偷出去卖冰棍。哼,要不是今天被我发现,她们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们呢!” 被弟弟卖了,沈红英紧张地拽着衣角,急急解释:“嫂子,建东才14岁的时候就在乡下卖瓜子,我们都18岁了,总不能还一直让你跟建东养着吧,也可以自己做点事情了。” 乡下18岁的姑娘不是工作,就是嫁人了,即便还有个别留在家里的,也天天帮家里干活,带孩子,哪像她们,还要嫂子和弟弟养。 沈建东不满地哼道:“那能一样吗?我是男子汉,你们是姑娘家。哥可是交代过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咱们家又不缺钱,这么辛苦卖冰棍干什么?” 余思雅明白了双方分歧的原因,笑了笑,伸手制止了:“好了,别吵了,听我说几句行不行?” 她一出面,姐弟俩立马安静了下来。 余思雅温和地看着余香香和沈红英:“你们俩不是临时起意吧,什么时候想到去卖冰棍的?” 余香香抿了抿唇,小声说:“暑假的时候。正好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家是冰棍厂的,可以帮咱们拿到货,还能便宜买别人不要的箱子。” 余思雅瞅了一眼门口两个笨重的木箱子:“你们倒是深谋远虑嘛,半年前就规划好了。” “姐……”余香香以为她生气了,很是不安,“我,我们就是想做点什么,建东比咱们小就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了,你18岁的时候也单独撑起一个家了,我们,我们都这么大了,还什么都没做过。” 余思雅笑看着她:“紧张什么,我又没说生你们的气。卖冰棍挣了多少钱,说来听听?” “昨天我们俩一共挣了8.7元,今天的还没算。”沈红英小声说。今天卖到一半就很不走运地被弟弟给逮着了,连卖了多少钱也没来得及数。 余思雅夸道:“不错嘛,平均一个人四块多,一个月就有一百二十块左右,比很多工人工资都高了。” “嫂子,你到底站哪边的?”沈建东不高兴地抗议道。 余思雅瞅了他一眼,先是肯定他:“建东,我知道,你是关心两个姐姐,爱护两个姐姐,不希望她们吃苦。你的心意,香香和红英都明白的,对不对?” 沈红英和余香香都连忙点头:“建东,我们都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你就别生气了嘛。” 沈建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余思雅笑了笑,继续说道:“建东,你也要理解姐姐们的心情。她们看到你这个做弟弟的都天天这么辛苦,早出晚归,勤奋干活挣钱,她们也想为家里做些什么,所以才会去卖冰棍。” “可是,我们家又不缺这几个钱,她们跑出去晒得黑乎乎的,值吗?”沈建东不满地嘟囔,“又挣不了几块钱,何必呢?她们要多少钱,我给她们就是,以后她们的零花钱都由我负责。我每个月给她们一百二十块……” “建东,闭嘴!”余思雅厉声打断了他。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沈建东还是有点怕她,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 两个女孩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都没了先前的兴奋,甚至带着点不安。 余思雅放缓了语气说:“香香,红英,太热了,你们身上都是汗,去洗洗,换身衣服。建东,跟我来,我们谈谈。” 沈红英踌躇了一下,低声道:“嫂子,你,你别训建东,他,他也是心疼我们,为我们好。” “我知道。”余思雅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等两个女孩子回屋了,余思雅将沈建东叫进了卧室,指着书桌前的椅子:“坐。” 沈建东还有点不服气:“嫂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多管闲事?可这么热,别人都在家吹风扇,看电视,睡午觉,她们俩却背着那么沉的大木箱走街串巷叫卖……” “建东,你当年背着瓜子在公社到处叫卖,在放电影的地方一守就是一个晚上,冻得瑟瑟发抖,你后悔吗?”余思雅打断了他。 沈建东轻轻摇头:“不后悔。” “那不就对了,你又怎么知道两个姐姐会后悔?”余思雅反问。 沈建东支吾了一下说:“那,那不一样。我是男孩子,家里的顶梁柱,她们是姑娘家……” 余思雅又打断了他:“那嫂子就不是姑娘家吗?” 沈建东愣了愣,狡辩:“嫂子不一样,嫂子最能干了。” 余思雅无奈地看着他:“建东,你这是偏见。我理解你的好意,你是觉得咱们家不缺钱,香香和红英不必这么辛苦,你想让家里人过得很好,但如果当初我也以咱们家不缺钱,你不用这么辛苦来阻拦你,你会开心吗?” 沈建东怔住了,还是有点不甘心:“那不一样,香香和红英才……” “哪里不一样,是你觉得不一样,但本质上没什么不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能做到的,她们也一样能,你可不要小瞧她们。建东,人除了物质生活上的满足,还需要精神上的认可和满足,实现自我。红英和香香比你大两岁,还时不时地从你这里拿零花钱和压岁钱,你虽然不介意,但她们心里会很不是滋味,也希望能反过来为你做点什么。”余思雅语重心长地说。 沈建东还小,不大明白这些。家里常年就四个人,沈建东小小年纪是家里最富裕的,出手也最阔绰,她也有自己的事业。在这种环境中,两个女孩子是既为家人骄傲,但同时心理压力也不小,她们也希望能够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再不济也能不伸手向弟弟拿零花钱。 虽然余思雅也不大赞成卖冰棍这个方式,但这是她们的选择,她们成年了,是大人了,干的又不是违法乱纪的事,她没拦着的道理。 沈建东嘟囔了一句:“都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余思雅好笑:“既然这样,你还没成年,我跟你哥也能养得起你,干脆你也别卖瓜子了,一家人嘛,分那么清干什么,你说对不对?” 这下轮到沈建东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撇嘴说:“嫂子,你欺负我。” 余思雅没搭理他的卖惨,板着脸问:“知道错了吗?” 沈建东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嫂子,我刚才不该那么说她们。” “知道错了就去给姐姐们道歉,不管挣多挣少,都是她们辛勤汗水努力挣来的,咱们要尊重她们的劳动成果,认可她们的努力。”余思雅睨了他一眼说道。 沈建东换位思考了一下,虽然还是觉得姐姐们太辛苦了,倒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点头:“嫂子,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跟她们道歉。我刚才不该那么说。” 余思雅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嗯,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现在刚高考完,她们心里可能也很忐忑,有点事做也好,能够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总比天天在家里想高考的事好。” 沈建东转念一想:“嫂子,你说得也有道理。” “走吧,想通了就出去跟姐姐道歉。”余思雅率先出去。 两个女孩子已经洗完了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但表情还是有些难过,眼睛也红红的,估计是偷偷哭过了。 沈红英主动说:“嫂子,我……我跟香香想过了,咱们以后不去卖冰棍了。” 从余思雅把沈建东单独拎进去谈话后,她们俩回屋就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不但没为家里分忧,反而让家人起了矛盾,很是不应该。 “为什么不卖?建东已经想开了,不会反对,是吧,建东?”余思雅仍旧温和地笑道。 沈建东摸了摸鼻子:“姐,香香姐,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们的。你们想卖就卖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沈红英和余香香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脸上带着不敢置信地狂喜:“建东,你真的不反对了?” 沈建东用力点头:“不反对啦,你们要干什么我都不反对。” 余思雅敲了敲桌子:“等一下,虽然我同意了你们去卖冰棍,但还有前提条件。以后只能上午和傍晚卖,中午太阳最热的这段时间,你们不许出去卖冰棍,以免中暑了。” 中午最炎热,也是冰棍最好卖的时段,两个姑娘都有点不甘心,可好歹比不能卖强,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余思雅又拿出一把票和钱:“走路卖冰棍效率太低了,明天你们俩去各自买一辆自行车,将木箱子绑在自行车后面,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和力气。” “不行,嫂子,太贵了,我们俩卖一个月冰棍都买不起两辆自行车呢。”沈红英连忙摇头。她们是想给家里减轻负担,可这样一来,赚的还不够自行车的钱,分明是给家里增加负担。 余思雅笑了笑,把钱塞到她手里:“就当是嫂子送你们的毕业礼物,反正以后也要买的,有个自行车出门方便,拿着吧。出去卖冰棍注意安全,不要去偏僻的巷子,最好去学校、厂区门口、商场门口,电影院等等,这些人多的地方卖得快。冰棍卖不完也没关系,天黑前必须回家,什么都没有你们的安全重要,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两个女孩子有自立的意识,她当然要大力支持,不是挣多少钱的事,而是她们愿意努力去尝试。虽然很苦,但这也是她们人生中宝贵的经验和难得的经历,余思雅不会因为她们是女孩子就觉得应该将她们娇养在家里。以后出了社会,到了工作岗位,别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就让着你,早点锻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说到这份上,两个女孩子接过了钱和票:“谢谢嫂子/姐姐。” 她们以为余思雅会反对这个事,所以一直瞒着,没想到最后余思雅竟然大力支持她们,反倒是沈建东反应激烈。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一家人,不必说谢。以后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家里,家里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做什么,万一遇到点什么事也帮不上忙。要记住,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商量,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我都会尽量尊重你们的意愿!” “真的,嫂子,那……我有个想法,你也不会生气吧?”沈建东忽地冒了一句出来。 余思雅眯起眼看着他:“说来听听。” 怎么感觉这小子在放大招。 还真不是余思雅的错觉。沈建东清了清嗓子,语出惊人地说:“嫂子,我想跟田主任一起出国,可以吗?” 余思雅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你也想出国?你想清楚了?” 最难的部分已经说出口了,沈建东用力点头:“对,我也想出去看看。机器炒瓜子比我用手快多了,如果能够搞个机器,将瓜子丢进去,自己炒,出来自己封袋,那是不是更省事?我问过田主任了,他说机械厂搞不了,也许外国的机器可以呢?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最初的震惊过后,余思雅的情绪平复下来,看着跃跃欲试的沈建东,这倒是像他的性格,大胆、冲动、好奇,想到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这个事这么大,余思雅也不好替他下决定。 “建东,出国要耗费一笔昂贵的资金。田主任的来回开销,由清河鸭集团出,因为他是重要的技术人才,出去能够为我们采购机器,学会使用、维护和修理机器,回来还要教我们厂子里的技术员。这笔钱,算是清河鸭的投资,但你出去的开销,清河鸭不会出的。我跟你哥的工资也没法支撑你在国外呆个半年一载。”余思雅先跟他说清楚利害。 沈建东满不在乎:“我自己掏钱,不用清河鸭出。” 是他想出去看看的,他又不是清河鸭的员工,没道理让清河鸭掏钱。 余思雅点头:“好,钱的事咱们暂且不论。你想过没有,你一旦出去,怎么也要呆个半年一载才会回来,那你的瓜子生意怎么办?还做不做?” 几天半月,她还可以帮沈建东打理,抽出空照看一下,时间这么长,肯定不行。而且现在通讯不发达,他也没法遥控搞这个,才开了个头的事业就这么放弃了? 沈建东有点为难,他舍不得他的瓜子生意,但又很想出去看看外面那个更广阔的世界。 见状,余思雅说起了第三个问题:“还有语言问题。你不会日语,去了那里都没法跟人沟通,连买个东西都困难,更别提学习别人更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了。田主任从年初就开始自学日语,每周日还去找日语教授单独教学,现在也只会一些基本的交流和机械方面专业俗语。你现在出国恐怕一句话都搭不上。” 沈建东不服气:“我也可以学。” “好,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那就从现在开始学,等你学会了再说,以后出国的机会多的是。”余思雅笑着说道。 如果这件事能激起沈建东学习外语的热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沈建东是个固执的人,他心里生出了这种念头,估计以后还会惦记着。可他再比同龄人成熟,也到底只是个16 岁的孩子,搁眼皮子底下还好,放出国余思雅实在不放心。 回屋后,她给沈跃写信说明了这个情况,征求他的意见,毕竟是他的亲弟弟,这种大事,还是由他来决定比较好。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余思雅写完了信就暂时将这个事给放下了。 次日上午八点多,余思雅到省大门市部的办公室去工作。 刚踏进门市部,余思雅就发现大家的脸色不对,似乎还带着惶恐和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张剑英呢?”余思雅巡视了一周,发现张剑英竟不在。 一个售货员张了张嘴,怯生生地说:“余……余总,昨天傍晚,剑英姐和耿瑞去存钱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来两个二流子想抢剑英姐的包,打了起来,剑英姐被推倒在地,伤到了胳膊,还在医院。林秘书一直在医院照顾她。” 余思雅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去通知我?” 她就住这附近,几百米远,几分钟就能到。 售货员连忙摇头:“我们不知道你回来了。” 大家都没料到她这次回乡下会这么早就回来。 余思雅颔首表示理解:“耿瑞呢?没事吧?” 售货员忙说:“他还好,就是手背擦破了皮,有些肿,林秘书让他在家休息两天。” “好,我明白了,你们看着店里。我去医院看看张剑英同志。”余思雅简单地安排了一下,迅速去了医院。 余思雅去的时候,病房里除了林红旗,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一直在抹眼泪:“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来抢你。闺女,跟你们领导说,别让你去存钱了,多不安全啊,咱们不挣这个钱……” “妈,别说了,我领导来了。”张剑英看到余思雅,尴尬极了,连忙解释,“余总,对不起,我妈心里着急就随便说说的。” 余思雅轻轻摇头:“没关系,阿姨也是担心你,她的心情我理解。你伤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一些皮外伤,不要沾水过段时间就会愈合,已经可以出院了。”张剑英连忙说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听医生的,先将伤养好。阿姨,你在这里陪剑英吧,我向林秘书了解一下昨天的情况。” 张母局促地点了点头。 等人出去后,张剑英不禁有些埋怨母亲:“妈,昨天的事是个意外,你在余总面前胡乱说什么。都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忙吧,有林秘书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张母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也很不高兴:“我说的都是实话,要不是她让你这个姑娘家去存钱,你哪会受伤?胳膊以后肯定会留疤,说对象都不好说。我说两句怎么啦,你还埋怨我。” 张剑英有点恼火:“余总让我去存钱,这是信任我,也是我身为店长的职责,不然我凭什么比其他人一个月多领十块钱。遇到二流子抢劫这是意外,怎么能怪到她头上?你不怨二流子,反而在我同事领导面前这么说话,不是得罪人吗?你让我以后怎么工作?嫁人,嫁人,你天天说嫁人,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你别管了,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我有工作,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你脾气这么大,看谁能看上你。不嫁人,成老姑娘,我看你怎么办?”张母气结,恼火地走了。 张剑英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都什么事。 外面,余思雅倒是没讨论张家人,而是在向林红旗询问昨天的情况:“那两个二流子抓到了吗?” 林红旗摇头:“没有,银行就在咱们门市部斜对面。出事后,店里的人听到张剑英同志的尖叫声,赶紧跑了出去,看我们人多,两个二流子就跑了。” “那你知道他们的长相和打扮吗?”余思雅又问。 林红旗摇头:“我当时在楼上的办公室里,听到动静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二流子已经跑了。听说是两个年轻人。哎,余总,不光咱们店,上个月我妈上晚班回家的时候也差点被抢了。这些二流子也太大胆了,大马路上就敢抢劫。听说最近火车站的扒手也比较多,经常有旅客丢失财物。” 余思雅听到这些消息,心不住地下沉。 这还只是开始,未来十年的治安都好不了,扒手、拦路抢劫,甚至演变到拿着刀枪明目张胆地在长途汽车上挨个抢劫。随着知青回城,农民工进城,社会闲散人员越来越多,这种状况会愈演愈烈。 这是发展的阵痛,归根到底,还是咱们太落后了,人民生活不富足,没有足够的岗位可以容纳年轻人,让他们有稳定的工作和安稳的生活。一批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就这样走上了歧途。 “报案了吗?”余思雅又问。 林红旗摇了摇头:“当时忘了,后来这两个人又跑了,我们急着送张剑英同志到医院就忘了这个事。” 现在的人还没报案的意识,看没什么大的损失,很多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这么算了。 可余思雅担心对方还会再来。 当初建门市部的时候,他们就有考量,挑的地方都距银行不远,以方便存钱。从省大门市部到斜对面的银行,就几百米远的距离,对方还能赶在他们进银行前抢劫,余思雅怀疑他们门市部很可能是被人给盯上了。 省大门市部生意好的时候,一天的流水能有好几万。在这个万元户都能被人仰望的年代,几万元简直是很多人一辈子无法想象的财富。财帛动人心,稍微细心点的,留意几天就会知道他们店里每天存的钱不少,引出宵小也不是多意外的事。 但他们这次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抢劫的成本太低,以后这些人还会卷土重来。 “走吧,先回病房。”余思雅没有多说。 两人回到病房,里面只有张剑英一个人。 余思雅笑道:“张剑英同志,阿姨呢?” 张剑英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我妈有点事先回去了。余总,我这胳膊没什么事了,就是在伤口愈合前不要沾水就行,实在没必要在医院里一直呆着,我今天就出院吧。” “不着急,你好好修养,听医生的。你这是工伤,医药费和营养费都单位出,你不要想东想西,好好养伤,我们等你回来。你的工作暂时由林秘书代理。”余思雅温和地笑道。 听到这话,张剑英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有余总这话她就放心了。林秘书代理,那她回去,还是店长,要是换成其他售货员那就不一定了。 “谢谢余总,我会好好养伤,争取尽快返回岗位。” 余思雅含笑道:“不着急,身体养好是第一位的。红旗,待会儿你去问问医生,有没有祛疤、淡疤的药,价格不是问题,争取让张剑英同志能够早些好起来。” 张剑英感动地说:“余总,谢谢你。” 余思雅平静地说:“你不用谢我,你是因为公事受的伤,单位理应对你负责。养伤不要胡思乱想,我还要去探望探望耿瑞同志,红旗,这边就麻烦你了。” 离开了医院,余思雅循着地址找到了耿瑞家。 耿瑞家是住在一处院子里,这所院子东南西三个方向各住了一户人家,显得很拥挤,吵闹,尤其是放暑假了,院子里十来个小孩在玩游戏。 还有个妇女在角落的井边洗衣服。 余思雅走过去问道:“婶子,你好,耿瑞家是住这里吧?” 妇女搓了搓手,目光好奇地打量着余思雅:“你……是小瑞的同学吗?” “妈。别胡说,这是我们单位的余总。”耿瑞匆匆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着急地说道,唯恐他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耿母惊讶地看着余思雅:“你们余总好年轻啊,看起来比你还小。” 耿瑞哭笑不得:“我们余总很能干的。” 又对余思雅说:“余总,不好意思,我妈他们单位的领导年纪都比较大了。她看到你觉得比较稀奇,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说年轻了,余思雅当然不会生气。她笑着说:“没关系,阿姨说的都是实情嘛!” 耿瑞:扎心了! 余思雅没留意到他那一言难尽的眼神,笑眯眯地说:“阿姨你好,听说耿瑞同志受伤了,我代表单位来探望他。这是单位给耿瑞同志的营养费,麻烦你这段时间给他好好补补。” 耿母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吓了一跳:“这,这不用,他,他一皮猴子,手背上擦破了点皮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耿瑞也忙说:“余总,不用,我这是轻伤,很快就会好的。” 余思雅笑着说:“拿着吧,这是应该的。你跟张剑英同志都是因工负伤,单位应该负责你们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耿瑞同志,方便吗?要是方便跟我去一趟公安局报个案。” “方便的。”耿瑞立即说道。 两个人与耿母道了别,一起去了公安局。 一个公安同志接待了他们。听说他们的报案后,非常重视,拿出本子做记录:“什么单位,具体的时间地点,经过,详细说一遍!” 余思雅冲耿瑞使了个眼色。 耿瑞毕竟是当事人,他最清楚状况,由他来陈述会比较准确,这也是余思雅带着他一起来报案的原因。 耿瑞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说:“公安同志,我们是清河鸭省大门市部的职员,昨天下午四点四十分左右,我……” “清河鸭?辰山县的清河鸭?”一个路过的公安打断了他们的话。 耿瑞下意识地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微笑着点头:“对,就是辰山县的清河鸭。” 那个男公安偏头打量了余思雅一眼:“这位是?” 耿瑞连忙解释:“这是我们清河鸭的余总。” 男公安点头,冲在做笔录的公安抬了抬下巴:“起来。” 做笔录的公安有点懵:“赵队?” “我来,你去给报案的同志倒杯水。”男公安大剌剌地坐下,冲着耿瑞笑了笑。 耿瑞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余思雅咳了一声提醒他:“耿瑞同志,详细讲一下昨天你们遇到抢劫的情况。” 耿瑞这才回过神来,将昨天的事详细讲了一遍:“昨天下午四点四十分左右。我陪着我们店长张剑英同志像往常一样去银行存当天两个店的现金,过了马路的时候,路边突然窜出来两个年轻男人,扑过来就拽张剑英同志手里装钱的包……” 男公安听完后又问:“这两个年轻男人有什么特征?” 耿瑞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理着小平头,二十几岁的样子,一个穿着白衬衣,一个穿着黑色的背心,跟我差不多高,都很瘦……对了,有个脸这里,就左脸这里有颗黑色的痣,比绿豆稍微大一些!” 他说得非常详细了。 男公安将犯罪嫌疑人的特征记录下来:“还有其他线索吗?” 耿瑞摇头。 余思雅补充道:“公安同志,当时跟他一起的女同志受了伤,目前在医院。我们店里还有几个售货员当时也跑出去,看到了这两个抢劫犯,对这两人也有些印象。” 听到这话,男公安合上了本子点头:“好的,我们会派人去询问相关人员。如果你们有线索,也请随时向我们反映。” 余思雅和耿瑞都说好。 因为抢劫这事发生在昨天,现在报案公安也没办法马上将人找到抓起来,他们只能先回去。谢过公安同志后,余思雅和耿瑞就准备离开。 等走出公安局后,刚才那男公安却跟了出来,叫住了余思雅:“弟妹,沈跃这小子就没跟你提过我?” 余思雅诧异地看着他,原来是个熟人,难怪他会主动来接手他们这个案子呢。 余思雅连忙不好意思地说:“你是沈跃的战友吧,抱歉。” 赵东进笑着说:“我叫赵东进,目前在市局工作,弟妹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你们的这个案子比较简单,作案人员应该就住那一片,有具体的体貌特征,还有这么多目击证人,应该很快就能抓住人。只是抢劫未遂,恐怕关不了多久,最近这种案子越来越多了,弟妹,你平时出门也小心点。” 余思雅感激地说:“谢谢,我知道了,沈跃这两个月可能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我们再去拜访赵队。” “那小子要回来了,好啊!”赵东进爽快地说。 辞别了赵东进,回去的路上,余思雅的心情不但没转好,反而更糟糕。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天天防贼的,就是怕发生偷窃抢劫这种事,所以她才让门市部每天都将钱给存了,坚决不留大笔现金在店里过夜。 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看来得想想其他办法。 142 142 社会治安这种大环境的问题, 不是某一个人能解决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国家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屡次严打, 全面禁枪才逐渐改善了这个大环境,更何况她一个普通人。 余思雅很清楚,她目前没法改变这一状况, 但她又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今天遭罪的是张剑英, 那下一个是谁?不认识的陌生人,又或是清河鸭的职工, 她的家人, 乃至她自己?谁猜得到呢?在这种环境下, 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思考了许久, 余思雅直接去了市政府。 她运气还不错, 高市长刚好送走了一个客人, 正巧有空。 见到她,高市长有些意外:“小余同志,你怎么来了?农业厅的考察团还没回来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许秘书说的。 许秘书点头:“对, 还没回来。” 余思雅笑了笑说:“高市长, 姚厅长一行去丰宁市考察养猪合作社的情况了, 我不大了解这个, 就没跟着去。” “这样啊, 小余同志,请坐, 养猪合作社是什么?”高市长感兴趣地问道。 余思雅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构想以及目前丰宁市所做的尝试。 高市长认真听着, 等她讲完后才道:“这搞合作社, 家家户户都养猪,以后猪肉会不会太多了点?” 高市长的顾虑也不是没有缘由。目前农村的状况虽然较之前些年好转了许多, 不少人家能够解决温饱问题了。但天天吃肉无疑还是件很奢侈的事。 而且现在交通运输不便,冬天还好,要是天气热的时候,这么多猪肉根本没法远距离卖到其他省份,只能附近的地区消化。可人民的消费水平还没提上来,短期内肯定消化不了这么多肉。猪长肥之后不杀,一直养着,生长会变得缓慢,再养下去可不划算。 而且这种养猪合作社虽然也带有一定的集体成分,但不在统购统销的范围,只能自己找出路,卖不出去只能自己兜着,一个搞不好反而会成为农民的负担。 余思雅听完这话笑道:“高市长,这个我们清河鸭跟丰宁市政府达成了协议,如果丰宁市的养猪合作社能够办起来,提供大量的猪肉,我们将在那边建个火腿肠厂子,有多少猪肉都不是个事。” 高市长幽幽地看着余思雅:“小余同志,我们省城也可以建火腿肠厂的嘛,咱们这边一样有广大的农村地区,能够发展养猪业,还有通往全国各地的火车和附近几个省的公路。” 余思雅没料到高市长会说这个,摸了摸鼻子:“要是有很多猪肉也不是不可以,又没规定只能在一个地方建火腿肠厂子。” 反正养猪得先买饲料,他们清河鸭怎么都不亏。若是高市长愿意搞这个,余思雅自然不会反对。 高市长只是说说而已:“既然丰宁市已经先开始搞了,先看看他们搞出来的效果吧,要是可行,回头也将这种模式在省城推广开来。” 余思雅微笑点头:“高市长说得有道理。先看看吧,应该年底丰宁市那边就会初见成效了。到时候他们的经验可以直接借鉴过来供咱们使用,也省得再走弯路了。 ” 高市长颔首,笑看着余思雅说:“你们黎市长听到这话可是要说你这小同志胳膊往外拐了。” 余思雅不承认:“高市长,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家都是c省人,都靠这方水土养活,你们也都是人民的好干部,为的都是将工作干好,分什么你我彼此,各地相互学习,彼此借鉴,共同进步,这才是我们大家的目标。我相信黎市长也是这么想的。” “你这小同志滑不溜秋的。”高市长摇摇头,“小余同志今天是有什么情况要向我反映吗?” 听到这话,余思雅收敛了笑容,郑重地说:“高市长,我确实有件事想向你反映。昨天下午四点多,我们清河鸭省大门市部的两名职工在去存钱的路上遇到了两名劫匪,对方应该一早就盯上了我们,摸透了我们每天存钱的规律,上来就去抢装钱的包。好在员工反应迅速,死死抱着包,又惊动了其他人,才没有让对方得逞,但我们的两名职工,一个受了轻伤,一个如今还在医院住院!” 高市长的脸也冷了下来,气得用力狠狠一拍桌子:“太不像话了,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就敢出来抢劫,眼里还有没有法律!” 余思雅长叹了一口气说:“不止如此,随后我还从其他职工和公安局了解到,最近两个月,各种小偷小摸抢劫乃至侵犯妇女的恶性事件都在逐渐增多。如果不加以管治,这种情况恐怕会愈演愈烈。” 这还只是刚刚有苗头,要遏制,还相对比较容易。别的地方,余思雅无能无力,但她生活的省城,她还是希望能够努力一把,让上面的人早点注意到这个现象,不要让事态恶化,以至于出现无法挽回的损失。丢了财物可以挣回来,可死了的人却不会复活,被侵犯的女性一辈子也没法抚平这种创伤。 高市长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地说:“小余同志,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也有所了解。但就短期来说,市里面也没有很好的良策,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小偷小摸,抢劫点东西,抓起来关几天,训一训还是得放回去。这些人过阵子手痒了又可能再犯。 余思雅明白高市长的意思。现在上面还没相关的政策,省城也不可能擅作主张,强势严肃处置这种情况。 而且这批人里固然有那种十恶不赦,心肝都黑透了的东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更多的是迷茫、随波逐流的年轻人。他们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也没法找对象,甚至还可能遭受家里人、邻居的白眼,有时候抢劫、偷窃也往往只是一念之恶,甚至有的是为了生存。还有一部分人是看别的人靠这种犯法的手段获得了难以企及的财富,也跟着生出了歹念。种种情况很复杂,也不能一概而论。 “但这个问题不能不管啊,如果任凭这种情况下去,他们会更有恃无恐,以后这样的事件会越来越多。”余思雅担忧地说。 高市长沉默了一会儿说:“小余同志,你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这样吧,市里面再统计统计,开会商讨,看看能不能提出解决的方案。” 余思雅有些失望,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高市长也是人,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好的,谢谢高市长。如果有什么进展,或是我们清河鸭能做点什么,高市长你尽管吩咐。安定的治安环境关乎着我们每一个市民的人身财产安全,我们也非常愿意尽一份力!”余思雅诚恳地说。 高市长有些感动:“好的,小余同志,你的心意我明白,如果有需要,市里会找你们。你也不用担心,要相信政府,相信党。” 从市政府出来后,余思雅的心情还是很沉重。八、九十年代的治安坏到哪种程度呢,现役军人当街被打死,一个农场的男人都被杀,女人全被侵犯,无人能幸免,戴着金耳环上街有可能会被人出其不意地连同耳垂一块儿拽下来,河里偶尔会出现浮尸,戴着戒指的手指不见踪影。劫匪猖狂到在汽车或火车上明目张胆的抢劫,这是个为了几十块钱就可能铤而走险的时代,可悲又可恨。 余思雅心里的苦闷无处可说。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报社门口,迟疑了片刻,余思雅踏步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路明惠给她倒了一杯水,担忧地看着余思雅,“我看你情绪不大对。” 余思雅握住水杯,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将昨天下午的事说了一遍:“……好在他们人没事,不然我真是没法面对他们的父母。” “关你什么事,这是意外,人生中处处都有意外,余总,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路明惠劝了余思雅一句,遂即叹道,“不过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意外比前两年似乎多了不少,你这样的年轻好看的女同志晚上早点回去,别在外面逗留,不安全。” 余思雅抬头望着路明惠说:“路主编,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切?” 路明惠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怎么改变?这些人天天在大街上闲逛,兜里没钱了,可不得想方设法找找门路,正路找不到,就只能走歪门邪道了。” 说到底还是社会上的闲散青年太多了。余思雅总算明白为什么后来各国政府都那么重视失业率这个问题,这不光是经济问题,还是影响社会安定的重要因素。人不能没工作,长久没事情做,人就容易废了,还可能会被带上歪路邪路。 “那就这么算了吗?如果这种行为不加以制止,以后恐怕会越来越多。”余思雅心里发苦,很明显,大家现在还不是特别重视这个问题。如果她不是有特殊经历,知道未来的发展趋势,她也料想不到,短短几年事件,社会的治安就会崩坏到何种程度。 路明惠倒是没余思雅这么悲观:“余总,也许过阵子就好了,你也别太担心了,以前治安不一直挺好的吗?” 好起来得等一二十年后了! 既然他们都不是特别重视这个问题,那能不能想办法让全社会意识到这一点呢?只有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家才会群策群力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余思雅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她问路明惠:“路主编,你们能不能做个这方面的专题报道。将今年省城的犯罪率跟过去十年做个对比,尤其是恶性事件?着重反映一下今年的治安问题,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新闻吧。” 别的余思雅不懂,但她清楚,明明白白的数据对比,再加上几个特别恶劣的犯罪事件,这样直观,更富冲击性的报道多少能警醒一些人。 现在百业待兴,大家忙着发展,对社会稳定、犯罪这块还不是很注意,估计暂时也没人做这样细致的统计和对比,那就由省报来开这个先河吧。省报的新闻也能够让省里的领导看到,了解到具体的情况。 “做个专题吗?”路明惠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我想想。这个专题恐怕得报道好几期。” 这种新闻一旦报出来肯定会引起热议,毕竟是关乎每个人的切身安全。所以不可能就光报道一个犯罪对比就完了,肯定还要有后续的相关报道。 余思雅双眼蹭亮地看着她:“路主编,咱们可以争取先做一期试试吗?如果反响不错,有意义,再细化报道,从面到点。如果反响平平,没激起什么水花,那也可以就此打住。你看行吗?” 路明惠转着钢笔看她:“余总,我看你要不来干我们这行得了。你这么热心,想法又这么多,认识的人还不少,天生就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你要来,我们总编肯定特别欢迎。” 余思雅哭笑不得:“路主编,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路明惠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也是认真的。你比咱们很多人都更像一个新闻人,要是能跟你一起共事,一定很有意思。” 但路明惠也是说说而已,她当然知道,余思雅不可能放下如日中天的清河鸭,丢下几千职工不管,到他们报社做个小记者。就是她自己愿意,估计辰山县政府也不会答应。 放下钢笔,她认真地看着余思雅说:“你说的这个事我会拟一个方案,交给总编审核,如果总编同意,那我们就着手调查。” 余思雅欣喜地看着路明惠:“路主编,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路明惠往后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谢什么?就像你说,这是关乎我们每个人的事,我们谁也没法保证咱们的亲人朋友,乃至我们自己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有一份力就出一份力,即便改变不了什么也问心无愧了。” 余思雅从路明惠身上感受到了一个新闻人的执着和坚持,心里微微发热,她不是一个人,也有无数的人在试图改变这个世界。所以若干年后,他们现在这个落后、混乱,一穷二白的国家才会变得越来越好,屹立世界之林不倒,再创新的传奇。 路明惠是那种言出即行的人,过了两天,她就带着一个叫孙华英的年轻女记者到了余思雅的办公室。 “余总,又见面了,这是我们报社的记者孙华英同志,这次跟我一起出来采访。”路明惠先介绍了一下新人,然后才道明目的,“总编已经同意了我的方案。你让我报道的,你可得帮帮我。” 余思雅听到这话,又高兴又好笑:“好好好,我们的路主编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说,只要能做的,我绝不推辞。” 路明惠其实是开玩笑,她过来主要是通知一下余思雅这件事,同时也是想了解一下门市部的这个案子:“就先说说你们的抢劫案吗?人抓到了吗?我看看你们这个案子有没有典型意义。” 余思雅摇头:“不清楚呢,市局还没消息。实不相瞒,这几天存钱,我们门市部都是四五个职工一起出动,男职工全部一起去。” 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短期内余思雅也没其他方法,钱不存银行,放在店里,一天比一天多,让人知道了更不安全。 “人多也好,安全。”路明惠表示理解,“那我去市局问问,顺便了解一下今年和前几年的犯罪案件,将数据拿到手,再做详细的比较分析。” 余思雅听说她们要去市局,心里一动说:“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吧,正好了解一下我们的案子进展。” 三个人一起去了市公安局。赵东进正好在,看到余思雅,连忙招手:“弟妹,你来得正好,那两个人抓到了,正准备通知你们,让你们过来辨认一下是不是这两个家伙。” 余思雅欣喜地看着他:“那真是太好了,谢谢赵队。能借你们的电话用一下吗?我也没见过这两个家伙,我让耿瑞同志过来一趟。” “当然可以。”赵东进把她带到了一间有电话的办公室。 余思雅打完电话出来,赵东进不见了人影,反倒是路明惠在外面等着她。 “认识的,熟人啊?”她朝赵东进离去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余思雅轻轻摇头:“不熟,前几天来报案才第一次见,是我爱人的战友。就是看我爱人的面子上,多照顾一些。” 路明惠有点失望,关系不够铁,那这事不好办啊。 余思雅看出路明惠的失落,想到这个事是她主动找的路明惠,能帮忙的自然应该不遗余力的帮,哪怕欠人情也是应该的。 所以她笑了一下,轻声问道:“路主编,你想让他帮忙吗?我可以帮你问问。” 路明惠高兴地说:“好啊,有熟人好办事,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走吧,咱们去找他。”余思雅笑道。 三人问了一个公安,穿过走廊,看到了站在阳台边的赵东进,他脸气得通红,嘴里骂骂咧咧的:“抓起来,狗日的,第三回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先关起来再说,老子看这狗东西有多能。” 另一个小公安连忙点头,说了声一溜烟的跑了。 赵东进扭头这才看到了余思雅三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弟妹啊,你们先去办公室里坐一会儿,等人到了再叫我,咱们去辨认那两个家伙。”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不着急,赵队,你现在有空吗?我们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难得余思雅主动找他帮忙,赵东进很好说话:“到我办公室说吧。” 所谓他的办公室其实是他们队的办公室,一个屋子里摆了十几张桌子,桌上纸和笔乱糟糟地摆在在一起,还有些文件也凌乱地堆在靠墙的地方。 赵东进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办公室比较乱,大家将就一下,椅子随便坐。” “没事,你们工作忙,没时间整理嘛。”余思雅表示理解。 赵东进嘿嘿笑了笑:“弟妹,你真是善解人意,沈跃那小子娶到你赚大了。” 余思雅满头黑线,她就随便说说而已,不然她怎么说?总不能真的说,你们办公室确实挺乱的吧。 旁边的路明惠用力握住本子,使劲儿将笑意憋了回去。 未免赵东进又扯出他兄弟,余思雅赶紧直奔主题:“赵队,给你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两位是省报的同志,路明惠主编和孙华英记者。” 赵东进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是省报的同志,你们好。” 寒暄过后,余思雅作为中间人,主动说明了来意:“赵队,今年以来,市里发生的犯罪事件较之往年有明显的增加。如果这种状况不加以制止,只怕会越来越严重。路主编了解到这一情况后非常重视,她想做一个相关方面的报道,让大家更直观地了解到今年犯罪率的上升。所以想到你们市局调查一下前几年和今年的犯罪案件数量,你看方便吗?” 赵东进没想到是这个事,他皱着眉头说:“确实,今年是比往年多了不少,刚才我们队就又抓了个小子,翻屋偷窃的。两个月,第三回了,每次都翻箱倒柜进屋偷钱,金额很小,逮着了关几天还是得放回去,屡教不改,也是头痛。你们做这个挺有意义的,我可以带路主编去找领导申请,应该不难。不过,往年的数据可能有统计结果,但今年肯定还没有,具体的数据,还没到年底我们也不清楚。” 今年才过去一半时间,市局也不可能这时候就出统计数据,也没法出。 这个情况他们先前没有讨论过。余思雅看向路明惠,征求她的意见,毕竟在这个事上她更专业。 路明惠略一思考后说:“这个也没关系,市局能提供往年的数据,我们就非常感激了。至于今年的,我们可以挨个分局走访,整理,应该也能在几天内将上半年的犯罪率统计出来。” 没有数据,就他们自己去统计数据呗,总不能等着市局这里有了结果再写报道,那这工作也太被动了。 赵东进想了一下,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案,只要对方不嫌辛苦和麻烦,他没意见:“当然可以。弟妹,你坐一会儿,我带路主编他们去见领导。” “好的,谢谢。”余思雅笑着点头。接下来的工作就不适合她参与了。 余思雅在办公室里等了不到十分钟,赵东进就一个人回来了。 发现她往自己背后看了看,赵东进解释:“领导答应了,路主编他们去资料室了。弟妹,跟我过来吧,你们单位的耿瑞也来了。” 余思雅连忙跟了上去,来到一间审讯室,两个嫌疑人戴上了手铐,垂头丧气地坐在里面。耿瑞站在门口,愤怒地瞪着他们。 听到脚步声,耿瑞扭头见余思雅过来了,立即说:“余总,就是他们,当天跑出来抢劫我们的就是这两个家伙。” 余思雅点点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两个抢劫犯。这两人的年龄出乎她意外的年轻,小的那个估计就跟建东差不多大,但特别瘦,瘦得跟皮猴一样,另一个稍微大点,但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岁出头,面相憨憨的,脸颊上有个很明显的痣,目光撞上她,连忙胆怯地避开了。 这两个人就像时下最普通,最寻常的年轻人,要不是证据确凿,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做出抢劫这种事。 在公安专业的审讯下,不到两分钟,这两个人就招了。 大的那个叫王安,是今年回城工作还没着落的知青。两个月前他跟初中时心仪的女同学重新好上了,但因为没有工作,女方父母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受苦,提出他要能有一间独立的婚房,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 王安连工作都没有,自然也就没分房的资格,上哪儿弄婚房去?上周,有个平反的资本家想将以前家里的一套小房子卖了,王安听到消息,觉得这是他唯一弄到房子的机会了,但他没钱,家里也凑不够买房子的钱,就生出了铤而走险的念头。 正好,他家就住省大这一片。他见识过清河鸭开门时生意的红火,谈了对象后,他对象挺喜欢吃鸭脖子的,他还去买过好几次哄对象,所以对清河鸭门市部的状况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个店生意很好就动了歪心思。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店里的职工每天下午四点多都会提着一个黑色的胀鼓鼓的包去银行,一会儿出来后,包就空了。 这分明是去存钱了,整整一包的钱,不过是清河鸭省大门市部一天的收入而已。如果这笔钱给他,他就能够买到结婚所需要的房子和彩礼,对象的父母再也没理由反对了,亲戚朋友也不会再轻视他了。 但到底没做过这种事,王安有点不安,又叫上了住在同一个院子,跟他关系最好,而且也同样缺钱的皮猴壮胆。皮猴家里情况更糟糕,他爸以前是机车厂的临时工,前两年患病去世了,没有岗位顶替,他妈一直靠糊火柴盒,再做些临工维持母子俩的生活。但前不久他妈也生病了,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因此被王安一鼓动,也跟着生出了抢劫的念头。 知道了缘由,余思雅无奈地叹了口气。难怪那天被人一发现,两个家伙就慌不择路地跑了,原来都是第一次干这个的新手,而且是半大的孩子,没经验又心慌,一看人多就吓到了,慌不择路地跑了。也得亏是他们这种新手瓜子,不然张剑英和耿瑞可能会受更重的伤。 说可怜吧,也确实可怜,两人都遇到了不得已,生活也确实困难。但这也不是他们抢劫无辜,伤害他人的理由。这世上有不得已的人多了去,如果每个人遇到困难,都想着犯法,走入歧途,用伤害他人来解决自己的困境,那这社会得乱成什么样? 王安和皮猴被带了下去,接受法律的制裁,但大家的心情并没有好转,相反还变得异常沉重。 赵东进无奈地对余思雅说:“两个人都是初犯,抢劫未遂,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关不了多久。尤其是胡祥,他今年才15岁,还没有成年,可能关几天,教育教育就会放出去,弟妹,你们注意点。我也会嘱咐省大片区的同志多留意留意你们门市部。” “谢谢赵队。”余思雅知道,赵东进已经进力了,律法如此,两人的罪行也确实不算重。但就怕这两人出来没吸取教训,甚至还记恨上他们。 回到门市部,余思雅向所有职工宣布了这件事,大家脸上都浮现出轻松的神情。 毕竟过去的那么多年,大家虽然穷了点,苦了点,但社会治安一直比较好。谁也料不到,短短两三年后,社会治安就会一下子变得极差,还以为这是个例,人抓住了也就安心了。 但余思雅不得不给大家敲响警钟:“这样的事,谁也没办法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希望大家以后警惕一些,存钱男同志们都一块儿去。咱们存钱的时间也要改,不再用固定时间,而是采用浮动时间,从每天的下午两点到五点,都可以去存钱,这个时间由店长把握,每天随机,挑选外面路人比较多的时候,这样更安全。” 张剑英连忙点头:“好的,余总,我们记住了。” “嗯,以后大家要留意是否有人经常在咱们店附近转悠,又不进来买东西。一旦发现这类可疑人员,及时向店长或者是我反映此事。”余思雅严肃地说道。 所有店员都齐齐点头。 给省大门市部开完了简短的会,余思雅又让林红旗将这件事告知其他两个门市部,并让另外两个门市部也变成灵活的存款时间,以避免被人盯梢了。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到了周日的时候,余思雅突然接到了路明惠的电话。 “路主编,今天周日你也加班啊?”余思雅有点意外,现在还实行单休日,一周就放一天假,要是再加班,那连续十几天都得上班了。 电话那头,路明惠的声音很沉重,她说:“余总,统计数据出来了。你猜今年的犯罪率较之去年上升了多少?” 今年才过去了半年,时间还短,而且开年的时候,余思雅也没听说什么犯罪案件,就最近才听说比较多。所以她猜了个保守的数字:“达到了去年一整年的水平?” “不止。”路明惠用嘶哑的声音说,“今年上半年的犯罪事件已经差不多是去年的两倍了。这才过去半年啊,而且犯罪率是逐月上升的,在四月之前,还不明显,从四月开始就急剧上升,每个月都较之上一个月更高。你知道六月的犯罪率是去年同期的多少倍吗?三倍多!” 这个增长速度太惊人了,结果出来路明惠都吓了一大跳。她都疑心是自己算错了,又重复算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的。她从昨晚加班到现在,中间困得不行就趴在桌子上眯了两个小时,然后起来继续算,将所有的数据都核实了一遍。这些都是她从各分局统计来的数据,不可能有假。 也就是说,犯罪率的上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按照这个增长速度,余思雅的担忧很可能成为现实。他们目前还算安全、安定的生活环境,极有可能遭到破坏,向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的那一面发展。 余思雅听到这个消息,不是很意外。她是知道八、九十年代治安有多糟糕的,第一次严打在83年,在此之前形势已经很严峻了。治安的糟糕也不可能是一夜之间就突然变成这样的,总得有个发展壮大的过程。目前应该就处于前期的酝酿状态。 “路主编,你们辛苦了。”余思雅由衷地佩服和感激路明惠。正是路明惠的认真和求真精神,让这个事情这么早就浮出了水面。 路明惠苦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工作,我应该做的。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很可能会错过这件如此重要的事情。” “我也就是嘴上说说,最困难最辛苦的工作都是你们在做,路主编就别谦虚了。数据已经出来了,那什么时候刊登啊?”余思雅更关心这个问题。 路明惠干咳了两声,低头看着手里的稿子说:“我已经写好了,一会儿就交上去,审核没问题的话,明天应该就能见报了。” 余思雅相信没有问题,毕竟这是关乎每个人,每个家庭的大事。她由衷地说:“好,谢谢路主编。我期待明天能看到你们的好消息!” 143 143 1979年7月24日, 周一,天气晴朗, 早上六七点, 火辣辣的太阳就从地平线上爬了起来,早起的人们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匆匆往单位赶。 到了单位没几分钟就被早到的同志询问:“看今天的省报了吗?” 被问的人一头雾水:“没有, 怎么, 今天有什么大新闻吗?” “哎,你看看就知道了。” 这样的话在很多单位里响起, 半天时间, 省报的内容就传遍了大大小小的单位。 高市长坐在办公室里, 捏着今日的省报, 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由省报主编路明惠写的一篇调查性报告, 占据了头版下方的半个版面, 从详实的数据和个别严重的案例,由面到点,详细阐述了如今省城的治安状况。 罗列对比出来的数据让人触目惊心, 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 省城的犯罪率就翻了一两倍。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没有报案所以没法统计的小偷小摸案件更多。 除了这个数据, 还有犯罪年轻化和重复犯罪的比例也在增加。据目前的数据分析来看, 今年犯罪者的平均年龄明显降低了许多,未成年犯罪也不少, 还有二进宫、三进宫, 屡教不改占据的比例也不小。 这个问题远比大家先前以为的还要严重。 “高市长, 这是下午开会的资料。”许秘书将一叠文件放到了高市长的办公桌上。 高市长点了点头,放下报纸, 表情凝重地问道:“许秘书,今天的省报你看到了吧?有什么看法?” 许秘书知道,高市长这半个小时一直在看省报,而且没翻过面,看的都是同一条新闻。作为一名称职的秘书,他自然也迅速浏览了该新闻。 如今听高市长问起,许秘书思量了片刻,谨慎地说:“路主编的这篇报道值得我们警醒和重视。” 闻言,高市长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继续说。” 许秘书斟酌了一下,说了自己周边的情况:“前阵子,我三表姑从乡下回来,骑车快进城的时候,从田野里窜出来两个年轻人,抓起她车篓里的东西就跑了。那周围都是人高的玉米地,人钻进去根本没法追,只能这么算了。我们邻居的一个老大爷,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他有个习惯,天天去公园找人下棋,上个月中旬大白天的被人撬了锁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好在他习惯将钱存银行的折子里,只丢了放在抽屉里的几块零钱和厨房里的精细粮。我个人觉得,路主编所报道的内容确实反映了目前的一些情况。” 高市长轻轻颔首,又问:“你身边这两起案件都报案了吗?” 许秘书苦笑了一下说:“表姑只是丢了一些吃的东西,不是很值钱就没有去报警,老大爷倒是报案了,不过因为是大白天,大家都去上班上学了,没有目击证人,目前还没抓到人。” “这样啊……”高市长沉默片刻,拿起了报纸,“我去找书记谈谈。” 同一时间,这张报纸在市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对于路明惠的采访,市局和各分局因为要配合给相关的资料和数据,所以算是知道一点内幕。 等采访报道出来后,看到准确的数据,公安们也很吃惊。最近这两三个月,他们确实感觉到了犯罪的人数和案子都有所上升,但因为是温水煮青蛙式的缓慢上升,身处其中,反而没那么敏感了。 直到看到准确的数据对比才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天上午市局就开了个小会,并决定整理资料,向市里面反映一下目前所存在的问题。 不过这是领导的事,开完会后,赵东进就跑去找余思雅。 他到省大门市部的时候,余思雅也正在看新闻报道,瞅见他连忙笑道:“赵队,快请坐。” 赵东进揭下帽子扇了扇风说:“弟妹,不坐了,我就是来通知你一件事,还有工作说完就走。胡祥明天就要放出来了,王安被判了一年,你们小心点,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及时去公安局找我。” 余思雅明白了赵东进的意思:“你是担心他报复我们?” 赵东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路主编的调查你也看到了,重复犯罪的比率在上升,那小子虽然看起来还比较老实,犯罪也是被王安带上的歧途,但防着点总没错。” 余思雅知道,赵东进特意来告知她这件事也是为她好。她感激地说:“好,谢谢赵队,我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谢谢你。” “不客气,都是自己人。弟妹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领导已经在整理材料,决定向市里面反映这个状况,以后应该会有相应的措施,等后续的消息吧。”赵东进怕余思雅太过担心,稍微给她透了个底。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确实挺开心的,也非常振奋。她由衷地说:“谢谢赵队,我知道了。” “不客气,弟妹,我还有事先走了。”赵东进嘿嘿笑了一下,匆匆来,匆匆去。 余思雅送走了赵东进,回来后,打电话跟路明惠说了一下情况。 路明惠听后笑了起来:“巧了,市里面的领导也要见我跟孙华英,我在收拾材料呢,一会儿就出发。”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余思雅微笑着挂断了电话。 大局上的事有领导处理,从赵东进和路明惠反馈的情况来看,目前市里面很重视这件事,已经着手调查了。接下来的工作,余思雅没法插手了,也轮不到她操心。 她要考虑的是赵东进说的情况,胡祥因为是未成年人,又是从犯,初犯,抢劫未遂,只关了几天,教育教育就会被放出来。这小子可能会报复他们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家里那种情况,他们母子找不到稳定工作,没有稳定的工作就意味着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连日常的温饱都成了问题,稍微一不注意,他很可能或被动或主动再次走上歧途。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人先要生存才会想其他。成年人可能还会有其他法子,但对十几岁,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来说,能走的路实在不多,毕竟这个社会更多的是普通人,像沈建东那么大胆、脑子灵活又能吃苦的才是少数。 对于这样还没从根子上坏透底的未成年人,余思雅很愿意给一次机会,不光是为了她和门市部的职工安全,也是希望将来社会上少一个犯罪者,也少一些受害者。 但直接给胡祥母子俩安排一个工作肯定不行。哪有犯罪做了坏事,反而直接给安排工作的,有这样的好事,那跟胡祥情况差不多的岂不是有样学样了? 这个头铁定不能开,不然后患无穷。 余思雅琢磨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完全之策。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将报纸带了回去,给家里的三个孩子看。等他们看完后,余思雅笑眯眯地问他们:“你们有什么感想?” 沈红英和余香香有点吓到了,连忙表示:“嫂子/姐姐,我们以后会听你的,不去偏僻人少的地方,早点回家。” “嗯,不错,安全第一,钱没了可以再挣,东西丢了可以再想办法买,什么都不及你们自身的安全健康重要,有人才会有一切。你们能认识到这点,我非常高兴。”余思雅先夸了夸两个姑娘,然后又看向沈建东,“你呢?有什么想法?” 沈建东撇撇嘴:“这些人怎么这么傻,抢东西偷东西干嘛,被抓住了可是要吃牢饭的。没钱就去街上摆摊嘛。” 这角度还真是清奇,余思雅感觉好笑的同时又放心了不少,建东这孩子虽然想法多、胆子大,但心里对律法还是有敬畏精神的,心里也有底线。 “可不是人人都会卖东西的,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这一点。”余思雅缓缓解释道。目前信息不发达,大部分人受教育程度不高,见识也不广,思维还很受局限,很多事情想不到,即便想到了也很多人不会,或是不敢去做。 沈建东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学啊,总比抢劫偷窃容易吧?” 余思雅被他逗笑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建东,嫂子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你看能不能行?” 沈建东立即坐直身体,兴奋地看着余思雅:“嫂子,你说吧,我肯定行。” 难得嫂子要交任务给他,他可要好好表现。 余思雅将前段时间省大门市部存钱时遭到抢劫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胡祥明天就要被放出来了。他还只有15岁,走上犯罪这条道路太可惜了,你们卖瓜子的不介意多一个人吧?嫂子想让你去找他谈谈,带他走上卖瓜子的路,有了谋生的手段,也许他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了。” “这个啊,简单得很,嫂子,你就等我好消息吧。”沈建东拍着胸口保证道。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好,那就靠建东你了。” 别的她也没说,沈建东14岁就开始在乡下卖瓜子,进城后,跟公安躲过猫猫,招过小弟,遭遇过背叛又重新起来,经历阅历比胡祥丰富多了,还搞不定一个胡祥吗? 这个时代,大家对公安局有种敬畏的心理。胡祥刚开始被抓进去的时候,紧张极了,不到两分钟就什么都招了。 但公安局里的日子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艰难。没人打他,还给他饭吃,只是每天都会给他上教育课。说真的,要不是担心他妈,他觉得在里面也不错,至少顿顿都能吃饱饭,比他在外面强多了。 只是拘留了几天后,他就被放了出来。 重见天日,胡祥心里并没有喜悦,反而沉甸甸的,他艰难地走出了拘留所,好在外面空荡荡的,没看到他妈的身影。胡祥松了口气,慢吞吞地往家里走,上午十点多,艳阳高照,晒得人头晕,走几步,汗水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 这种天气,没事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在大街上晃悠。路上人很少,胡祥还是磨磨蹭蹭,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走到家门口。 想着要回家面对母亲,胡祥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但再慢,这路也总会走到尽头,胡矛盾地推开家门,本以为母亲会拿着棍子等他,结果迎接他的竟然是母亲的笑声。 他家低矮、潮湿的屋子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但身板比他结实多了。少年眉飞色舞,一句一句将他妈逗得眉开眼笑。好久了,自从父亲死后,他再也没从母亲蜡黄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开心的笑容。 “站着干嘛呢,快过来跟建东道歉。”胡母扭头怒瞪着傻兮兮的儿子。 胡祥摸了摸鼻子,走过去,不甘不愿地说:“我都不认识他,道什么歉?” 他又没做对不起这个小子的事,凭什么道歉。 “还顶嘴,你这小子想挨揍啊!”胡母凶了他一记,转头对沈建东时,马上换了副笑脸,“建东啊,胡祥不懂事,跟着人胡来,你回去代我向你嫂子说对不起。是我没教好他,我跟你们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犯了。” 沈建东笑着说:“好的,婶子,我会替你转告我嫂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让胡祥明天准时到我那儿吧。” “好,谢谢你建东,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胡母站了起来,将沈建东送了出去。 等人走后,胡祥不服气地问道:“妈,这小子是谁啊,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 “跪下!”胡母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殆尽,严厉地看着儿子。 胡祥吓了一跳,他知道回家肯定没好果子吃,但没想到他妈前一刻还笑眯眯的,扭头就变脸了。 胡祥很不高兴:“什么嘛,那小子才是你亲生的,我是你捡来的吧!”对外人比对他都好。 “你还……咳咳咳……”胡母被这个愚钝的儿子给气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胡祥见她脸色发青,慌了,赶紧上前扶着她,再也不敢惹她生气:“妈,我跪,我错了,你别生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说着他赶紧老老实实跪下,再也不敢顶嘴惹母亲生气。 胡母推开了他,撑着桌子的边缘,缓缓坐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我跟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竟然跟着人去抢劫,你胆子够大啊!” 胡祥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等她骂完了才小声说:“对不起,妈,我知道错了。” 胡母捂住胸口,恼火地瞪着儿子:“你真是把咱们老胡家的脸都丢光了?你爸死的时候怎么说的?让你好好学习,活出个人样,结果呢,你早早辍学,跟着人在街上鬼混,现在还被关进了拘留所,你对得起你爸吗?我说两句你还犟嘴!” 胡祥很想反驳,他不想啊?可他家都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能怪他吗? 可想着母亲的身体不好,他还是低垂着头,死死握紧拳头,没有吱声。 见他没顶嘴,胡母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语重心长地说:“阿祥,是妈无能,帮不了你,还要拖累你。” “妈,没有,你别这么说,是你把我养这么大的。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你相信我。”胡祥赶紧握住母亲的手说道。 胡母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眼泪滚了出来:“好孩子,妈相信你。妈给你找了个工作,你明天就去找建东吧,以后要听他的话,不管干什么,总比出去抢劫偷窃好……” “妈,你怎么给我找到的工作?”胡祥惊喜地打断了他妈的话。 胡母看着儿子欣喜的模样,很是心酸:“傻孩子,刚才那个小伙子看见了吗?是他给你提供的工作,明天起,你就跟着他去卖瓜子,要听他的话,好好干知道了吗?” 那家伙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胡祥有点不情愿:“妈,他会不会是骗你的啊?他自己有工作吗?还给我提供工作?” 胡母的脸拉了下来:“你当妈糊涂了,没看对方的身份证明吗?这小伙子厉害着呢,虽然只比你大一岁,但那个香香瓜子就是他弄的。” “真的假的?”胡祥有点不相信。香香瓜子是去年底开始在省城火爆起来的,现在已经有四个口味了,因为好吃,很多人都喜欢买,街上卖这个瓜子的小贩也多。 见儿子不信,胡母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嫂子是谁吗?清河鸭的一把手,就是你跟王安那小子抢劫的清河鸭!” 胡祥蓦地瞪大了眼睛:“妈,那你还信他,他肯定恨死我了,肯定是想害我。” 胡母忍不住使劲儿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人家那么大单位的领导,想害咱们还用得着这种办法吗?建东说了,他嫂子看咱们孤儿寡母可怜,没有工作,情急之下走投无路,也是情有可原,念你是初犯,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真的假的?”胡祥还是有些不相信。他长这么大,因为家贫的原因,见多了人情冷暖,有点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以德报怨之人。可看他妈欣喜又深信不疑的模样,他没有多说,哼,那个沈建东是不是想整他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胡祥揉着眼睛来到了沈建东给的地址。 沈建东看到他就没好气:“你迟到了五分钟!” 胡祥撇嘴:“就五分钟而已!” 沈建东斜了他一眼:“那你先等着。” 丢下这句话,他也没管胡祥,而是跟熊子一起给来拿货的小贩称重结算。 胡祥被晾在了一旁,有点无聊,又拉不下面子问沈建东,就静静地看着。 不到半小时,这个小房子门口就陆续来了好几波人,都是来拿瓜子的,多的一两蛇皮袋,少的也半袋子半袋子的拿,每个都拿了几十上百斤。就这么会功夫,他就看到沈建东收了几百块放进挂在胸前的包里。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卖瓜子这么赚的吗?就这么会儿功夫,人家卖的钱能抵他们母子几年的收入。 等最后一个小贩拿着瓜子走后,胡祥终于坐不住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些不大自然地问沈建东:“喂,那个,你让我干什么?” 沈建东老练多了,没跟他一般见识,平静地介绍:“我叫沈建东,这是我的好兄弟兼好搭档熊子,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故意晾他吗?又不像。 很快巷子里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过来。 她们将车子停在门口,前面那个还从绑在自行车后面的箱子里拿出了两根冰棍,笑眯眯地说:“建东,熊子,吃根冰棍解解暑。” 沈建东伸手接过冰棍,然后递了一毛五给她:“再来一根!” 沈红英瞪他:“拿走,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啊?是不是要把你给我的压岁钱都先还你。” 沈建东不情不愿地将钱收了回去:“我这不是看你们太辛苦了,挣钱不容易吗?” 余香香在一旁捂嘴偷笑:“再不容易请你们吃根冰棍还是能请得起的啦,建东,你就别跟我们这么见外了,拿去。” 她从箱子里拿了根冰棍递给沈建东。 沈建东转手就丢给了胡祥。 胡祥受宠若惊,万万没想到他也能有份,有些不敢接。 沈建东看不得他这样子:“见者有份,让你拿着就拿着,赶紧吃,吃完了说正事。这天气真是热死了。” 胡祥这才撕开了冰棍的纸包装,轻轻舔了一口,真甜,又冰冰凉凉的,顺着喉咙将甜意传到四肢百骸,似乎心里的苦也变成了甜。 这是他爸死后,几年来他第一次吃冰棍。还是那么甜,不,比以前还甜。胡祥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眼睛都湿润了,慢吞吞万分珍惜地舔完了整根冰棍,他捏着木片,问沈建东:“我的工作呢,你让我干什么?” 沈建东指了指沈红英和余香香:“这是我姐姐们,她们现在放暑假,想挣钱就卖冰棍。姐,你跟他说你们一天扣掉成本能挣多少钱吧。” 沈红英说:“最近天气热,冰棍比较好卖,我们两个人,一天拿三四趟货,能够挣十二块左右。” “单人算下来就是六块钱左右,当然她们有自行车,而且熟练了,速度要快不少。你可能没这么快,但踏实肯干能吃苦,一天挣个两三块应该也不难。”沈建东飞快地算了一下账,又指了指屋子里,“还有我这边卖瓜子。也有两个办法,要么你从我这里拿瓜子,到街上去卖,要么你过来帮我和熊子,每个月给你发工钱。你好好想想吧,你干哪一个?要是想卖冰棍,我借五块钱给你,想卖瓜子,第一次拿货我赊给你。” 沈建东整得有模有样,给了胡祥三个选择。 胡祥没想到还能给他选择权,他有些犹豫不决。做买卖,他没干过,也不知道行不行,要是卖不出去,砸自己手里了怎么办?不但不赚钱,可能还会把本亏了。他家已经够穷了,可禁不起他这么折腾。 犹豫了几分钟,胡祥望向沈建东:“那个,我要是跟着你干可以吗?我也不要多的,每个月给我点粮食就行。” 沈建东瞥了他一眼:“我们这里没这规矩。你要来干就干吧,先给熊子打下手,不过要听他的,以后不能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每个月嘛,你刚来,什么都不会,先给你开三十块,至于以后,看你的表现了!” 啊!胡祥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十块钱一个月?他以为能给他十块钱一个月就很不错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比很多厂子的临时工和学徒工资都还高。 “真的?你,你没骗我?”胡祥激动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沈建东白了他一眼:“骗你干什么?好好干活,干好了以后还有机会长工资,干不好就走人啊。还有,以后要是有二流子怂恿你干坏事,你就让他们来卖瓜子。自己用双手挣钱,堂堂正正做人不好吗?男子汉,别整天就想着偷鸡摸狗。看我姐姐们,姑娘家都知道自己挣钱,你们丢人不丢人!” 胡祥脸都红了,既有激动,又有羞愧。 是啊,沈建东就比他大一岁而已。还有他的两个姐姐,年龄也不大,还在念书,他们家肯定不缺钱的,可这么热的天,两个姑娘还是天天出来卖冰棍。 跟他们一比,自己这群人,天天怨恨这,怨恨那,没钱就想偏门,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一刻,胡祥心里的怨恨和不服气都烟消云散了。他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好,熊子你带他。”沈建东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了去向。 沈红英和余香香见胡祥有了选择,没她们什么事了,便说:“建东,那我们走了,不然时间长了冰棍得化了。” “嗯,知道了,去吧,路上小心,中午早点回家。”沈建东挥了挥手! 胡祥就这么在沈建东的香香瓜子扎了根。 晚上回家,他妈看到儿子一身汗的回来,忙关切地问道:“阿祥,第一天工作,还适应吧?” 胡祥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了五块钱出来,递给母亲:“妈,挺好的,老大给我三十块钱一个月,中午还管饭,红薯白米饭,还有肉,我吃得特别饱。这是我找老大预支的工钱,你别糊火柴盒了,以后咱们家有钱了。” 胡母虽然觉得余思雅这样的大领导不会骗人,可心里总还是没底,见儿子第一天上班高高兴兴回来,还预支工钱,这心才落到了实处。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余总和建东都是好人,阿祥,你以后可要好好跟他们干,听妈的,不要再跟那些二流子来往了。” 胡祥用力点了点头:“妈,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乱来了。老大他们家条件那么好,他们姐弟三个都还这么努力勤快,我要向他们学习。” “好,你能这么想,妈真是太开心了。”胡母抱着儿子感动得哭了出来。 没几天,胡祥有了工作的事就在附近传开了。 他们家的情况左邻右舍再清楚不过,要是有办法胡母也不至于日夜糊火柴盒,母子俩勉强为生。所以一听他们家都有了工作,忙找上了门,看看有什么门路。 胡祥母子将事情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并带上了沈建东最后那句话,如果大家想卖瓜子,也可以从香香瓜子那里拿货。 听到这个答案,有的人还是觉得小贩上不得台面,是件丢人的事,万分不情愿,失望地走了。也有人觉得生存比面子更重要,子女有个办法能挣到钱,生活下去,总比偷鸡摸狗进牢房的强啊,对此表示支持。 这个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周边传开了。沈建东那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十个来进瓜子的新手小贩。 沈建东也不吝于分享经验,将他做销售时的技巧教给大家,并将目前省城哪些地方还是销售空白区域也告诉了大家。还推荐一部分想快点挣到钱的人去卖冰棍,毕竟这么热的天,冰棍最好卖,瓜子相对没那么畅销。 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行为宛如一颗石子投进湖面,只激起了极小的涟漪,很快又平静下来,悄无声息的,不是相关的人都没听说这个事。 但余思雅知道后,欣慰不已,家里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学会了帮助别人,给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指了一条路,不管好不好,只要肯努力,总不至于饿肚子。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片区在街上无事逗留的年轻人都少了许多,虽然短期内看不出效果,余思雅相信长远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时,余思雅忽然接到了许秘书的电话,说高市长让她去一趟。 余思雅赶到的时候,办公室里不但有高市长,还有个陌生的干部和路明惠。 打过招呼后,高市长给余思雅介绍:“这是咱们市的秦书记。” 余思雅愣了下,连忙跟秦书记问好:“秦书记,你好。” 这可是省城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而且还是省委领导班子的成员。 秦书记和蔼一笑:“早就听高市长夸你这个小同志能干,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面,今天总算碰面了。小余同志,请坐。” 余思雅笑着点了点头,坐到路明惠旁边。 高市长说出了找余思雅来的目的:“听路主编说,省报的这篇新闻调查报告是小余同志你出的主意,所以我跟秦书记一商量,决定将你也一块儿叫过来谈谈。今天不是开会,是秦书记跟我想听听你们这些同志的意见,小余同志,路主编,你们可以畅所欲言,发表你们的观点和看法。” 余思雅和路明惠对视一眼,很快又错开了目光。 路明惠抿了抿唇,严肃地说:“秦书记,高市长,这种情况不加以制止,以后肯定会越来越严重,我觉得公安部门应该严厉打击刑事犯罪。” 高市长颔首:“路主编说得有一定的道理。小余同志,你怎么看?” 余思雅心里早有了计较了,娓娓道:“我赞成路主编的,对于一切犯罪行为应严厉打击,维持社会稳定安宁。不过这是治标的办法,我觉得还应该跟治本的办法相结合,双管齐下,这样才能降低我市的犯罪率。” 秦书记来了兴趣:“哦,小余同志有什么治本的办法,可以详细谈谈吗?” 其实领导也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但目前国力有限,实在是没办法在短期内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听余思雅有法子,他们才会如此激动。 余思雅没有直接说答案,而是讲了沈建东做的事:“……目前胡祥已经在我弟弟那里干活,他应该不会再出去抢劫了。此外,他还带了大概二三十名年轻小伙子去走街串巷卖瓜子、卖冰棍。这几十个年轻人目前有事情做,能挣一些钱满足基本的生活开销,他们中大部分人应该都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秦书记,高市长,我的提议就是政府鼓励没有工作的年轻人自谋出路,支持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去获得生存物资。不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无论怎么打击犯罪,总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的!” 都活不下去了,谁还管其他的呢? 秦书记和高市长听到这话都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余思雅的这个提议着实大胆。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了,但在固有的观念里,摆摊卖东西都是不入流的,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政府虽然没严厉打击,但也没表态过支持,摆摊这件事还属于灰色地带,要是被公安抓住了是要拘留和挨批的。 这样的猛招,秦书记和高市长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思考两分钟后,他们问余思雅:“小余同志,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余思雅无奈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各大工矿企事业单位大量招工,吸纳这部分闲散人员。” 高市长是管经济的,对市里这些大厂子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他苦笑道:“小余同志,目前各大工厂基本上都已经满员了,没有岗位再容纳新的职工。” 余思雅点头表示理解:“秦书记,高市长,如果我们清河鸭服装能够进入全省所有的百货公司和供销社,我们可以面向全市公开公正地招聘五百名职工!” 他们厂子可以为社会稳定做一部分贡献,但也首先要给与他们销售的渠道,不然拿什么去养活这些人。 听到这个消息,高市长脸色顿时一喜:“你怎么不早说?这个事好办,对吧,秦书记?” 秦书记微微点头:“市里可以答应你,小余同志。” 秦书记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有他这句话,余思雅放心了,但她仍旧不放弃争取先前那个提议:“谢谢秦书记和高市长。但五百个人对偌大的省城来说,是杯水车薪,很多人的工作还是需要他们自行去解决。我们解决不了,就请给与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吧,用辛勤的劳动和汗水赚钱并不违背我们的原则!” 而且这件事也不远了,现在就有相关方面的讨论,再过一年,这个口子就会放开。80年,第一张个体户营业执照将会诞生,从此小商贩们也有了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但对目前来说,这事全国都没开先例。秦书记和高市长对视一眼,叹气道:“小余同志,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144 144 余思雅和路明惠一起步下台阶,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路明惠拿起采访本扇了扇风, 抱怨道:“这天气也太热了, 下了一场雨后不但没变凉快,反而更热了,大下午的快把人给烤化了。” “哪年不是这样啊, 等八月立秋后天气就会慢慢凉爽了, 走这边,树比较多, 凉快一些。”余思雅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无奈地说道。她真怀念四十年后随处可见的空调。现在虽然有空调, 但是个稀罕宝贝, 连高市长办公室都没用上呢, 而且技术也不成熟, 制冷效果也很一般。 “还有得等呢!”路明惠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冷不丁地说:“余总,我想采访你弟弟, 可以吗?” 余思雅停下脚步, 诧异地看着她:“你想清楚了?刚才你听见了, 秦书记和高市长可没答应我, 这个事还没过明路, 你小心给自己惹麻烦。” 党媒是党的喉舌,宣传各种政策、思想教育的先锋。在上面发布一些未经批准的消息, 搞不好会影响路明惠的前途。至于沈建东, 余思雅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没成年,出身贫寒, 社会对他宽容得多,而且他还给烈属们捐过钱,哥哥又是上过战场的英雄,这些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他。 路明惠显然也清楚自己这种行为是一种冒险,所以一直在犹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酝酿了很久,直到此刻说了出来,她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 “那你刚才在高市长办公室,当着秦书记和高市长的面发表这样大胆的言论,你就不怕麻烦?”路明惠反问。 余思雅摇头,认真地说:“那不一样,我只是当着领导的面说,就咱们几个人听到了。你这登上报纸,可是会被无数的人看到。” 思想意识的进步得有个过程,现在全民对小摊小贩的接受度和认可度就是比较低。除了一些大胆的和实在没办法的,很多人知道赚钱也不敢做。 路明惠如果在报纸上公开宣称支持小摊小贩,无疑会在c省掀起热烈的讨论和反响。最后会朝哪个方向走,实在是很难说。 路明惠轻轻摇头:“有什么不一样?余总,这段时间我们采访了很多人,这里面固然有十恶不赦的恶霸,但也有许多无路可走的年轻人。就如你所说,不管怎样,总要给他们指一条路。作为一个媒体人,我们当言别人不敢言。你比我小十几岁,都有这个勇气,我为什么不敢?” 余思雅心潮澎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一样的,她大致知道历史的脉络和发展方向,虽然很多办法稍微那么超前了一些,但也大致在发展的范围内。 可路明惠什么都不知道。她是真正的勇者,明知前路艰险,布满了荆棘,仍然放弃了面前的坦途,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未知的路。她跟小岗村那些籍籍无名的英雄一样,都是这个时代的先行者。 正是有了许许多多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宁愿拿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做赌注,勇敢地踏出这第一步,才会有后来无数个奇迹,也才会有我们更美好的生活。 这一刻,路明惠在余思雅的眼睛中仿佛发着光,是那样的璀璨夺目。她没法说不。 “路主编,我没有意见,但这个事需从长计议,走吧,去我办公室,咱们俩好好聊聊。”余思雅心里有了决断。 外面实在太热了,路明惠没有多犹豫就同意了。 两人坐公交车去了余思雅的办公室。 余思雅让林红旗倒了凉开水上来,然后关上门,单独跟路明惠谈。 “路主编,如果要做这方面的报道,咱们不能一下子上来就直接写这件事,前面得做个铺垫,尽量能够引起大家的共鸣。后续再将话题引导到小摊小贩这件事上,这样大家会相对更容易接受。” 路明惠放下杯子,笑看着余思雅:“余总,我就说你是天生就吃咱们这碗饭的嘛。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思路还这么清晰,不服都不行。” 这可不是她敏锐,是后世花样繁多的宣传手段、营销手段,层出不穷,没有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耳闻目染,她多少也会一些好不好。 “行了,你别花样夸我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这段时间,你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案例?”余思雅认真地看着路明惠问道。 路明惠想了一下说:“还真有一个,是个25岁的女知青,爱人也同是下乡的知青,去年被洪水冲走了。她带着孩子回来,每天就背着孩子到处给人洗衣服、做饭,只求给几把米就行了。可是春天的时候,小孩生病了,没钱医治,她不得已将手伸向了别人的口袋,被抓住拘留了几天。出来后,家里人觉得她给家里丢了脸,更不待见,让她把孩子送人,再找个对象嫁了,她不肯,矛盾闹得很大,她又无处可去,再次踏上了偷窃这条路。公安同志说起来她都觉得心酸,教育都不知道怎么教育,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生病饿肚子不管吧。” 余思雅心里涩涩的,这只是苦难的一角,是无数没有着落的年轻人的一个缩影。他们不是没想过努力,不是不愿努力,而是没有机会让他们努力。 “就她和胡祥吧,两个人,一个带着孩子的单亲妈妈,一个是母亲生病的未成年。两人都很具有代表性,而且是弱势群体,更容易引起人的共鸣和怜悯之心。”余思雅深谙人性。很多人都有怜弱之心,这样以来,即便他们做什么,大家也会宽容很多。 路明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会儿我就回去写报告,就写他们俩的故事,然后留个悬念,下一次再写他们的出路。” 路明惠已经安排得很好了,余思雅没有意见:“那就辛苦路主编了,能告诉我这个女知青的姓名和住址吗?” 路明惠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下来,递给余思雅:“我得回去了,争取早点写出来,过审后送去印刷厂。” “嗯,天气热,再喝点水吧。”余思雅知道路明惠赶时间,没有留她。 等路明惠走后,余思雅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女知青的家。她父母是纺织厂的,现在就住纺织厂的家属楼里。 纺织厂是老厂子了,建国初就成立的,家属楼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当年还光鲜亮丽的巷子经过时光的反复揉搓,变得破败不堪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纺织厂也像个垂暮的老人,失去了当年的风采。 余思雅踏进小巷,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阿婆在门口洗菜,水直接流到街上。 余思雅踩着干燥的地方走过去,笑着问道:“阿婆,请问宋敏丽家在哪里你知道吗?” “你找她?”阿婆抬头,上下打量着余思雅,浑浊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和好奇,“就再往前走,电线桩子再往前左边第五家。” “谢谢阿婆。”余思雅客气道谢,在阿婆好奇的目光中往前走去。 走到阿婆说的那户人家,余思雅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手上都是茧子的女人背着个孩子从屋檐下搭建的一个矮小的窝棚中出来,那窝棚非常小,只能摆一张床,而且比余思雅还矮,只能弯着腰进去。 女人低垂着头,手里拎着个破桶,瞧见门口站了个陌生人,她也没问一声,漠不关心地从余思雅身边走过。整个人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余思雅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路过先前那阿婆门口时,她问道:“闺女,你不认识宋敏丽啊?” 余思雅轻轻摇头:“对,这么热的天,她背着个孩子去哪儿?” 阿婆叹气:“去市场捡卖不完的老菜叶子,得早点去,不然被其他人捡走了。” 余思雅沉默了,连老菜叶子都要抢,宋敏丽的处境真的是很艰难。 她疾步跑了出去,在巷子外面追上了宋敏丽。 宋敏丽听到声音,突地回头,拽着水桶挡在自己面前,戒备地盯着余思雅:“你跟着我干什么?” 余思雅站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没动:“宋敏丽,你不要紧张,省报路明惠同志将你的地址给我的。” 宋敏丽的采访并没有见报,知道记者采访过她的人并不多。她眼里的戒备稍退,但水桶还是紧紧拽在面前:“你找我做什么?” 看着像刺猬一样的宋敏丽,余思雅不由叹了口气。 像宋敏丽这样的情况,其实安排进厂子里是最合适的,但她这样极度不合群,孩子也没人看护,还有过案底,以后一旦宿舍里发生失窃什么的,很多人都会第一个怀疑她。 余思雅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和和气气地说:“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卖衣服?” “卖衣服?”宋敏丽瞳孔骤然一缩,怀疑地看着余思雅,“你……你,你没骗我?” 余思雅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做售货员。我是清河鸭的余思雅,我们单位在郊区有个服装厂,可以批发一批便宜的背心、短裤之类的服装给你,你自己拿到街上去卖。如果你没有本钱,第一批可以先赊给你,如果卖不出去,你可以把货退回去。” 宋敏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不怕我拿了衣服跑了?” 余思雅笑着说:“我知道你家在哪里。而且我相信你也愿意长长久久地做这个买卖。” 现在是物资紧缺,不是后世衣服堆成山卖不出去的年代。只要能赚钱,大家想长久地做这个买卖,宋敏丽就不可能拿了这点东西跑路。而且即便她真的跑了,清河鸭也承担得起。 同时,这也是尝试着为清河鸭服装开辟新的销售渠道。 回办公室后,余思雅就打电话给了丁舜:“丁厂长,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丁舜像是猫嗅到了鱼的味道,兴奋地问道:“余总,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 余思雅故意叹了口气:“市里面给咱们下达了任务,让服装厂面向全市,公开公正地招聘五百名员工,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有裁缝经验的优先。你先将招工公告拟出来,过一周找广播电台宣布这个消息吧。” 之所以在广播宣布招工消息而不是在报纸上,余思雅主要是考虑到现在的无业青年大部分是家境不好,父母也是普通工人,估计看不到报纸。相比之下,广播的传播范围更广,只要有收音机,不管识不识字都能听明白。 等路明惠那边的报道都出来后,清河鸭再站出来效果会好很多。 丁舜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乍然之间听说要招这么多职工,有点慌:“余总,咱们目前的职工能满足生产的基本需求,这一下子招这么多职工,恐怕不好安排。” 余思雅拍了拍额头:“我热糊涂了,还没告诉你吧,市里面答应了,将我们的服装也纳入供销社和外地百货公司的销售名单中,所以你尽管大胆的生产吧。” 供销社这个事,好久没消息,丁舜本来以为已经黄了,没想到竟然柳暗花明,突然又有了好消息。他欣喜若狂:“真的,那好,余总,我明天就去省机械厂采购机器,争取早日将产能提上去。” “嗯,生产的事就交给你了。丁厂长,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咱们厂子设立一个对外的小批发窗口,主要批发一部分廉价的背心、短裤、袜子以及部分残次品之类的。这批货批给没有工作的年轻女同志。”余思雅还没忘记第二件事。 丁舜琢磨了一下问道:“余总,是批给个人吗?” 真够敏感的,余思雅含笑应是:“没错,每个人一次限量吧,暂时先控制在一百件以内。明天就有一个叫宋敏丽的女同志过来批发,如果她没钱就暂时赊给她,账记我名下,回头她要是没还钱,就从我工资里扣。” 丁舜可是在红云公社当过知青的,对余思雅家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从没听说过宋敏丽这号人物。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余总,宋敏丽是你亲戚吗?” 余思雅否认:“不是,以后这个低价残次品窗口就命名为‘清河鸭帮扶中心’,主要是帮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妇女同志自力更生。你记得将咱们清帮扶中心成立的宗旨和意义都写下来,贴在墙上,对了,残次品打五折给他们,非残次品按照供销社和百货公司的价格给她们。” 有了这个名头,他们清河鸭此举也就说得过去了。 丁舜这才明白余思雅的用意,沉默了几秒后说道:“好的,余总,我明白了,我会按照你的交代去做。” “嗯,做这个事的人,人品一定要好,你要谨慎挑选,别咱们做好事,最后反而惹一身腥了。”余思雅提醒丁舜。毕竟残次品五折,这个价格还是非常诱人的。好在丁舜这人脑子机灵,一点就通,她也不必太担心。 将事情都处理好后,余思雅晚上回家又提前跟沈建东打了预防针:“……你考虑清楚,如果不愿意,我跟路主编说。” 沈建东觉得无所谓:“没什么不愿意的,我凭劳动,凭汗水赚的钱,不偷不抢,又不丢人。” “好的,你这边没问题,那就等路主编有空吧。”余思雅笑道。 沈建东双手撑在桌子上,凑过去问道:“那,嫂子,路主编什么时候有空啊?” 这迫不及待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余思雅说:“很快的,到时候我把你上的报纸都收集起来,放在箱子里,作为咱们家的传家宝。” 这下轮到沈建东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也不用的,就……就贴张在墙上就行。”他看姐姐们都有奖状贴墙上,挺羡慕的。 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余思雅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咱们多拿几份回家,在墙上贴两份,再保存两份做纪念。” 第二天,路明惠的报道《母与子》刊登了出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幅并列在一起的照片。第一幅,满脸沧桑的母亲背着孩子弯腰在捡地上发黄被人丢弃的菜叶子,第二幅图年迈多病的母亲憔悴地躺在床上,十几岁的少年端着一个有缺口的碗在喂母亲粥,蹭亮的粥面上照出了少年早熟的担忧眼神。 刚看到标题和图片,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篇弘扬亲情,母慈子孝的温馨新闻。但看到第一段话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25岁,丧夫,两岁孩子的母亲,也是个进过三次拘留所的小偷。他15岁,丧父,47岁母亲的独子,曾参与一起抢劫未遂案!他们有个共同的……” 路明惠以犀利的语言,简明扼要地先写清楚了两人的身份,然后再用极富有感染力的文字描述了两人是如何误入“歧途”的。 全程,她没有写一句话为两人洗白,甚至在结尾还掷地有声地说:他们错了! 然后整篇报道就这样嘎然而止了。 余思雅这个知情人读完后,都有点懵,就更别提其他不知情的人了。 看完后,很多人的第一个反应是,这篇报道没完吧,是不是版面不够,挪腾到其他版去了,但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这个报道就这么奇怪的结束了。 这样的结尾方式,更让人恋恋不忘,总有种没看完的感觉。而且大部分人都是有同理心和同情心的,看了报道后,都很关心这两个人的命运。 有些热心的市民还写信到报社,询问两人的情况,表示想帮帮他们。 当然也有不少无业青年写信到报社,诉说心里的苦闷,感谢省报能够如实反映他们的生活等等。 这会儿没网络,不然,余思雅觉得这篇报道,肯定能冲上热搜。 省报的这篇报道跟前几天的那篇关于犯罪率上升的报道,相互呼应。如果说,看到前面报道的时候,大家是恨得牙痒痒的,看到最近这篇报道,许多人心里都多了一些理解和同情。也有些有志之士寄信给报社,出谋划策。 这些信件,路明惠全部都看了一遍,然后重新装回信封,分门别类整理出来。直到许秘书打电话来,叫她和余思雅去高市长办公室时,她才将精挑细选的那一部分带上。 两人前后脚到高市长办公室。 以前总是和蔼可亲的高市长难得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冷眼看着她们。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最近几天的省报,旁边还放着几封拆开的信。 “你们俩可真能折腾,看看!”高市长努了努下巴,朝放在左手边的几封信点了点。 余思雅弯腰将信拿了起来,分了一半给路明惠,然后抽出信纸查看了起来。这封信非常大胆,直呼各单位增加招工名额,信的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第二封信则是向市里求助的,说是遇到了跟胡祥和宋敏丽一样的问题,希望市里能给他们安排一个工作,临时工都行。 “看到了吧,都是来要工作的,你们给我变出工作来啊!”高市长直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余思雅瞧出来了,高市长今天虽然确实挺生气的样子,但不是生她们的气,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无能无力的难受。 余思雅心里有些酸楚。但这就是现实,他们每个人所面临的现实和困境,逃避没有用,只有迎难而上,撑着度过这段苦难的时期。 “高市长,路主编这里更多呢。”余思雅余思雅拿过路明惠带来的包,将里面的信件都拿了出来,整齐地放在桌子上,堆了巴掌那么高,“这些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有许多堆在报社。请高市长你过目。” 高市长叹了口气,手指动了动,从中抽了一封信,快速地拿出信纸展开,纸上的每个字都如有千钧重。 只有两页信纸,高市长却足足看了十分钟。他放下这封信又随意拿了一封打开,这封还是倾诉生活苦闷的信,写信的年轻人向省报表示了感谢,然后表达了他们看不到希望的茫然感和无措感。回城的兴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 他们在这个生他们,养育他们的城市中竟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人,没有着落,没有依靠。回城的生活,远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和光明。 将第二封信放下,高市长指了指椅子:“坐啊,你们俩站着干什么?” 余思雅和路明惠这才坐下。 “说吧,你们还有什么想法?这篇报道不会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吧?”高市长还是比较了解她们的,一问就是核心。 路明惠从包里拿出本子,双手递了过去:“高市长,这是最近几天,我琢磨的稿子,已经改了三遍,还在修改中。请高市长给指导。” 高市长接过本子,越看脸色越严肃,最后将本子放桌子上都气笑了:“你们俩可真够大胆的。路明惠,这样的报道,你们总编能通过吗?” 路明惠已经跟总编通过气了,心里也很有底气:“高市长,我们总编说,只要我们报道的都是事实,没有掺假就没问题。” “公开在省报上报道弘扬两个小摊贩,还没问题?”高市长用力将本子拍在了桌子上。 余思雅和路明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了口:“高市长,对不起,这是我的主意。” 说完后,办公室里静默了几秒,没人吭声。 高市长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们:“这种事你们还抢着。哎,你们真是太大胆了,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余思雅冷静地说:“高市长,我们清楚。你也不用为我们担心,我们根正苗红,贫农出身,就算会挨批评也没太大的关系。” 现在已经不时兴以前那套了。她跟路明惠又不是机关单位的干部,挨批就挨批,也不影响她们的工作。 “你们倒是都盘算好了。”高市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余思雅硬着头皮说:“高市长,让我们试试吧,这个新闻报出来,咱们可以看看市民们和各级机关的反应。如果反对的声浪不是很高,咱们就可以趁势宣布允许摆摊,如果反对太激烈说明现在还不是时候,可以缓缓,暂时停止这个计划,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高市长这才明白,她们这篇大胆的报道是问路石,拿出来试探各方反应的。虽然两个女同志大胆了一点,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高市长和秦书记一直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因为影响太大了。省城是c省最大的城市,也是最核心的城市,省城的政策就是全省的风向标,一旦他们迈出这一步,很可能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是好是坏,没有经验可以借鉴,谁也说不清楚。 但如果先出一篇新闻报道,看看上面的意见,再看看下面的反应,审时度势,做出相应的决策,未尝不是一个相对稳妥的办法。只是这样一来,压力就落到两个女同志,尤其是被推到最前面的路明惠身上。 “路明惠同志,这件事波及的范围很广,你可想清楚了?”高市长严肃地问道。 成,路明惠一战成名,以后必将在c省的新闻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败,前途很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路明惠是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同志,又不是刚出校园的愣头青,她很清醒:“高市长,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做这个马前卒!” 高市长郑重点头:“好,辛苦你了,这个时机差不多了,趁着大家还在关注这件事,尽早将最后一篇报道发了。” 在高市长这里通了气,路明惠心里稍安,笑着说:“好,高市长,那我现在就回去,尽量在今晚将稿子送去印刷厂。” “好,你去忙吧,小余同志留一下。”高市长含笑道。 许秘书将她送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高市长和余思雅。 高市长揉了揉额头说:“小余同志啊,你才22岁,大学还没毕业,前途一片光明,以后做事情前多想想自己。” 高市长这是因为惜才爱才之心才会如此叮嘱她。余思雅不是不识好歹的,她感激地说:“谢谢高市长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都是成年人了,高市长也没多提这个,转而关心地问:“小余同志,上次说的招五百名工人的事,你们服装厂准备好了吗?” 余思雅点头:“已经准备好了,打算等路主编的这个报道出来后,过两天再面向全市公布。” 高市长马上明白,他跟余思雅想到一块儿去了:“嗯,目前咱们省城还有几家单位也能再勉强招一批职工。我让许秘书将名单整理了出来,连同你们的一块儿,先备着,等路明惠同志的这篇报道出来后看看反应再说。” “如果反响很差,那就将招工信息公布出去,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也能说明市里一直在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安抚大家。如果反响很好,在宣布允许摆摊的情况下将这个消息也一并放出去,无疑能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市里非常重视这件事,也在着手积极从各个方面来解决目前所遇到的问题,困难只是暂时的,大家要相信党和政府。”余思雅接着他的话说。 这一招要么是用来救济转移视线,要么是用来锦上添花,增加市民对市里的信心。 高市长跟余思雅相视一笑,他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有了这个保底措施,即便明天的新闻出来,反对的声音很高也能很快用大量的招工信息转移掉大家的注意力,将新闻报道的影响降到最低。 余思雅决定一会儿回去就通知丁舜,让他别发布招工的信息了,先等市里面发布了,然后他们再公布具体的招工细则和要求。 路明惠顶着烈日回到了办公室,一身汗地坐下,重新拿起本子修改了一遍稿子,然后誊抄了一份,递到了总编的手里。 总编比路明惠大了十来岁,算是看着路明惠从一个懵懂的生涩小丫头,一步一步成长为省报的一员干将,也深知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 “明惠,你想清楚了吗?”总编放下稿子,又问了一遍。 路明惠笑了:“总编,你是今天第二个问我的人,我想得很清楚,心里也很踏实,最坏我不过又做回小记者,天天跑新闻嘛。跟现在的工作没多大差别。” 怎么会没差别?总编两只手交握:“明惠,我一直很看好你做我的接班人。你好好想想,下班之前可以到我这里来将稿子拿回去。” 路明惠笑了笑:“谢谢总编。” 心动吗?肯定的,总编已经四十多快五十岁了,年轻那会儿经常去偏远的地方采访,吃过不少苦,身体不是很好,过几年应该就会退休了。按部就班的,只要不犯错误,这个位置很可能是她的。 但路明惠并不后悔,人这辈子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做的就是自己应该做的,她问心无愧! 直到下班后,总编也没等来路明惠。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年轻人真是犟啊,但也不得不说,年轻真好,有冲劲有干劲,敢为天下先!他可真是怀念那些激情的岁月! 总编微笑着起身,什么都没说,来到路明惠的办公桌前,轻轻敲了敲桌子:“下班了,快回家吧。你这段时间辛苦了,一直没休息,明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吧。” 路明惠虽然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心理准备,但也领了总编的好意:“好的,谢谢总编,那我明天就不过来了。” 次日,省报再次刊登了上次那篇让大家心心念念的后续报道。 这篇新闻报道延续了上一篇的风格,标题一如既往的简洁,就两个字《他们》,下面照样配了两幅图,紧紧相邻。 第一幅图,年轻的母亲背着孩子蹲在广场边,她面前放置着一张旧床单,床单上放着各色的背心、短裤,还有少量的其他衣物。照相机捕捉到的镜头中,她脸上挂着充满希望的笑容,手里拿着一件背心给对面的顾客,嘴巴微张,似乎是在热情的招呼客人。 第二幅图,面带愁苦的少年宛如换了个人,脸上洋溢着热情开朗的笑容,手里捧着一捧瓜子,伸手向路人推销自己的货物。 同样的人两张照片却跟上期报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一下子勾起了大家的兴趣。这两个没有工作可以顶替,家里还有老弱病小的年轻人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新闻的内容详细地报道了两个人是如何踏上小贩之路的,并因此逐渐改善生活的。文章的最后,两人发出了振聋发聩的疑问。 不偷不抢,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卖东西比偷窃抢劫进公安局还丢人现眼吗? 145 145 余思雅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林红旗:“今天的省报送过来了吗?” “邮递员刚拿过来, 还没整理,我去给你拿。”林红旗笑道。 余思雅点头, 翻开了文件, 第一页还没看完,林红旗就将报纸拿了上来:“余总,今天的省报送过来了。” 余思雅立即放下手里的文件, 接过报纸:“谢谢!” 她打开报纸, 在头版下方的位置找到了这篇报道。迅速浏览完,余思雅心里激荡着一股说不出的感受, 她早知道内容, 看到后并不意外, 可其他人呢? 她需要的是其他人更真实的反馈。 余思雅转手将报纸给了林红旗:“你看看这篇报道, 看完后跟我说说你的感受。” 林红旗双手接过报纸, 认真地看完, 笑着说:“路主编这篇报道写得挺好的啊。” 余思雅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你不要因为路主编是我的朋友就只捡好的说。我想听听第三方的客观意见,你尽管说, 没关系的。” 林红旗放下了报纸:“余总, 我跟报纸上的宋敏丽一样是下乡的知青, 我自己, 我身边的亲人同学朋友, 都曾为了一个工作岗位辗转难眠,费尽心思。别人怎么看, 我不知道, 但我理解他们, 我也觉得他们说得对。靠劳动,靠勤劳的双手挣钱并不丢人, 他们有了生活的希望,我们普通人购买到了更廉价的商品和更舒心的服务,还不用看售货员的嘴脸,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挺好的。” 余思雅点头:“好,谢谢你红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去忙吧,让我自己想想。” 虽然林红旗的反馈很正面,很积极,但并不能由她一个人去推导其他人看到这个事的反应。因为一个人不能代表大众,也因为林红旗是知青,能够对宋敏丽和胡祥的遭遇感同身受,有比较强的共情能力,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但这点却提醒了余思雅,这份报道有个天然的群体会支持他们,那就是广大的知青同志。这批人因为自身的遭遇和经历,更容易理解宋胡两人的处境和选择。 她还要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尽可能地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朝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往更差的方向走。这样才能及早做出下一步的行动,将影响降到最低。 琢磨了几分钟,余思雅起身出门,对林红旗说:“我有点事,去一趟机械厂,如果有人找我,你就记下来,等我回来回电话。” 交代完事情,她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机械厂,去找田主任。 田主任还在车间里忙活,余思雅等了十几分钟他才回来,两只手上还沾满了机油:“不好意思,余总,你再等几分钟,我洗个手。” “好的,不着急。”余思雅笑着说道。 很快田主任就洗干净了手,擦着毛巾回来,先给余思雅倒了一杯水,然后问道:“余总,你是来问上次那事的结果是吧?” 余思雅点头:“对,已经过去好一阵了,我想问问你们厂子里商量好了吗?” 田主任笑着说:“厂里通过了,不过向厂长今天上午去市里开会了,估计要到中午才会回来,要是余总没急事要忙,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余思雅确实没太着急的事要忙,她想早点将这件事定下来,就点头答应了:“好啊,那我就打扰了。田主任,今天的省报你看了吧,对这篇报道,你们厂子里怎么看啊?” 田主任顺着余思雅的目光看到了摊开放在办公桌上的报纸,轻轻摇头说:“这路主编也太大胆了,什么都敢说。” 路明惠作为孟兰的同学,田主任自然也是认识的,两家交情还不错。 不过看样子,田主任还不知道她也在里面插了一脚。正好,那他面对自己的反应应该是最真实的。 于是,余思雅用一副讨论时事的态度问道:“这么说,田主任是不赞成路主编的这篇报道了?不过我觉得路主编真的很勇敢。” 田主任摇头:“光勇敢有什么用?余总啊,你们年轻同志不懂。哎,也不知道路主编怎么想的,她多稳妥的一个人啊,竟然会公开在报纸上发表这些。” 余思雅听出来了,田主任还挺担心路明惠的。那这就好办了,于是她问:“田主任,那你们厂子里的职工和领导怎么看这个事啊?” 田主任轻轻摇头:“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呗,具体怎么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想法不重要,还要看上面怎么想。” 其实上面也在看下面的反应。余思雅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但又觉得特别能理解,现在是个很敏感的时代,文、革才过去几年,残留的阴影还深深地烙在大家的心里,所以很多人行事都比较谨小慎微。 “这样啊,那我能不能去你们厂子里参观参观,田主任你工作比较忙,派个人给我带路就行了。”余思雅笑道。 既然从田主任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实际的东西,那就去厂子里走访走访。机械厂有好几千人,虽然对于偌大的省城来说不算什么,但也算不小的一个样本了,能从一定程度上,反应普通人对于这件事的看法。 这也是余思雅会突然选择这个时间来机械厂走访的原因。 田主任确实有很多工作要忙,没空一直接待余思雅,见她主动说去厂子里转转顿时松了口气:“也好,余总你还没有参观过我们机械厂吧,除了卖给你们厂子里的机器,咱们厂子里还有很多机器。小黄,你带余总在厂子里参观参观!” 小黄是个二十多岁出头的年轻人,两年前分配到机械厂的大学生。 他笑眯眯地说:“余总,请跟我来,咱们先去生产车间看看吧。” “好啊,麻烦小黄同志了。”余思雅笑道。 机械厂的生产车间很大,而且分为好几块。田主任没夸张,机械厂生产的机械确实非常多,从农用机械到工业用的机器,几乎应有尽有,几乎囊括了市面上的所有种类。 不过工人们都埋头干活,工作比较紧张,没时间聊时事和八卦。 余思雅转了一圈后说:“小黄,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办公区。你们厂子规模大,又是成立了几十年的老厂子,管理经验丰富,正好今天有空,我也想学习学习。” 小黄一直为自己的厂子骄傲,很高兴地同意了:“那余总,你跟我来。” 拐到了办公区,这边果然闲多了,也有功夫聊八卦了。还没进门,余思雅就听到几个女同志在提她最关心的内容。 “省报可真够大胆的,连这都敢报,就不怕被抓起来吗?” “你当还是以前啊?人家说的是实情啊,记者不就要说真话?报纸上的女知青我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过,人家卖的衣服质量好又便宜,而她态度非常好,我将所有的花色都看了一遍,最后还是买了第一件,她也没任何怨言,笑眯眯地将衣服给我包好,哪像商场里的售货员,眼睛都长到额头上去了。” “那能一样吗?商场的售货员可是正式工,能拿很多好东西,谁不羡慕能有这样一门亲戚。一个摆地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小偷,凭什么跟商场售货员比?” “得了吧,扯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侄女就在百货公司上班。对了,我那天买的背心也是清河鸭服装厂生产的,听说清河鸭服装厂会奖励优秀售货员工作岗位,你侄女有没有啊?” “哼,我侄女都正式工了,谁稀罕一个破厂子的工人,也就你们当宝!” “是吗?我没记错,你还有个闺女在乡下吧?你就不想把她早点弄回来?” “行了,别吵了,大家都是老同事了,一人少说两句,这都是上面的事,咱们小老百姓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无意中撞到这一幕,让小黄很不好意思:“余总,他们以前不这样的。” “没事,他们争论得挺有意思的。”余思雅笑了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黄,你怎么看这件事?” 小黄拧着眉:“省报怎么现在也变成这样了,什么都瞎报道,一个小偷,一个抢劫犯,有什么好弘扬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难怪能干出去街上摆摊卖东西的事呢,这两人有严重的资本主义倾向,应该严惩!” 余思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年纪不大,官僚做派倒不小。 不过嘛,行不行,好不好,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余思雅也懒得跟这种思想陈旧,没什么怜悯之心的人多扯。 笑了笑,她推开门,进去参观办公区。 一个半小时,余思雅将机械厂逛了个遍,遇到了好几波讨论省报的人,这些人里有反对的,也有支持的,众说纷纭。 虽然没她想的那么好,但好歹舆论没有一面倒,还是有很多人赞成这件事的,反对的声浪和支持的勉强能打个平手。 这已经比他们预想中的更好了。 这时候向厂长也回来了。 田主任找到余思雅,带她去见向厂长。 向厂长似乎挺累的,在揉太阳穴,脸上一片疲色,看到余思雅,和气地笑了:“不好意思,让余总你久等了。” “向厂长客气了,我正好没事,参观参观咱们省城机械厂,你们的机器种类可真多,不愧是全省最大的机械厂。”看向厂长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余思雅专挑好听的说。 向厂长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余厂长你可真会说话。哎,咱们机械厂就是一艘布满了铁锈的旧船啊,哪像你们清河鸭,发展这么快。” 这话有点意思啊。向厂长一个大厂领导竟然会跟她抱怨,应该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关切地说:“向厂长,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你们厂子可是为全省的农业发展和工业建设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 向厂长叹了口气,指了指桌子上的省报:“余总今天没去开会,有所不知。今天高市长看到这份报纸,大发雷霆,正好上半年经济总结会议,全市大型企事业单位的负责人都去了。会上高市长严厉地批评了我们,让我们回来好好想想,能够扩员多少,尽量解决这些年轻同志的就业问题。可咱们厂子现在职工都已经超员了,我上哪儿增加工作岗位?” 余思雅在心里大大地为高市长点了个赞。太给力了,高市长表面上是给各大企事业单位的领导压力,但实际上是变相减轻路明惠这篇报道的反对声音。 就是为了自己的工厂着想,很多厂矿领导人也不会反对个人摆地摊这种行为。说白了,人都是自私的,利己的,这是人的本性。相反,那种舍己为人的,愿意冒风险去为他人谋福祉的才是少数。 跟自己的厂子无端端的多几十上百名员工,增加负担相比,年轻人去摆地摊算得了什么呢? 摆地摊,个体户又不需要他们养活。可招工就不一样了,一个工人一年几百块的工资,招个几十百来人,一年就得多支出上万块,而且年年如此。厂子里效益本来就不好,再多这么多人,年底的工作报告更不好看了,很可能又得问财政要钱,自然也就跟先进无缘了。 余思雅长叹了一声,对向厂长的困难表示理解:“是啊,单位也困难,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只是,市里也有难处。省报最近的报道我都看了,这么多年轻人没事干,没收入,长时间下去,也会影响到社会的稳定和安全,也关乎我们每个人,谁也没办法摆脱出去。大家都有困难,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争取早日度过这个难关吧。” 向厂长揉了揉额头,羡慕地看着余思雅:“哎,余总你说得也有道理。还是你们好啊,你们厂子发展这么快,一直在招工,倒是不愁这个问题。” 余思雅苦笑了一下:“向厂长说笑了,我们前一阵子还遇到了抢劫……这么发展下去,谁也没法独善其身啊。所以市里会提出这个有些强人所难的要求,也是没办法。” 向厂长听说了余思雅他们的惊险事故,再回忆了一下自己周边最近增多的犯罪率,不得不承认:“哎,余总你说得对,这些年轻人难,我们厂子也难,市里也难。” “是啊,如果能让他们有事情做,这种状况也许会好很多。”余思雅无奈地感叹道。 向厂长把这句话听了进去,低头盯着报道看了几遍,喃喃道:“其实这摆摊就不错嘛,挣个辛苦钱而已,又没雇工,怎么能算剥削呢?没剥削也不应该反对啊!” 余思雅笑着说:“向厂长说得也有道理,没有雇工就谈不上剥削,如果还不放心,可以限制小贩们每天的销售量嘛,将数字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向厂长眼睛一亮:“余总,你这办法好。你向市里面反映吧。” 余思雅连忙摆手:“向厂长说笑了,我就随口一提,哪能当真。再说我一个人说有什么用啊,我们清河鸭在全市就一个几百人的服装厂,人微言轻,说了也不大顶用。” 向厂长才见余思雅第二回,也不清楚,余思雅跟高市长的交情,对这番话没怀疑。而且还认真思考了起来:“你说的这也挺有道理的,要不咱们组织组织,向市里反映一下这个情况?” 余思雅没吭声,只是微笑。这个事,跟清河鸭没多少关系,她现在不宜表现得太热心,不然要是引起了向厂长的怀疑,那就要起反效果了。 “向厂长,咱们先谈田主任出国的事吧。” 向厂长这才记起两人坐在办公室里的目的:“对,说正事,说正事。余总,去一趟日本开销不小,来回的机票费,在日本生活半年一载的费用,我们粗略估计了一下,怎么也要好几万吧,要是时间呆得久了,可能更高,你们可真想好了。” 几万块够几十上百名工人一年的工资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一笔巨款。 余思雅含笑点头:“向厂长,这个事情,在找你之前,我就打听过了。我们清河鸭愿意出这笔钱,只要能学习到国外先进的技术,我觉得这笔钱花得值!” 好吧,既然余思雅没意见,向厂长也不再多说:“那咱们说说具体的条款,你看怎么样?” “好。”余思雅就是为了来确认这个事的,当然是尽早确认,让田主任早日出国最好。 接下来双方谈了一个多小时,连午饭都错过了,才确定了具体的条款,然后签字确认。这份协议里规定,清河鸭要提供田主任往返日本以及留日期间的所有开销,田主任则要帮清河鸭物色火腿肠加工和饲料加工的生产线,帮忙购买机器,学会维护和修理。 定好协议后,接下来就要准备出国的工作。这会儿出一趟国可不容易,有很多事情要做,办理护照,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兑换外汇,跟日本那边的相关企业提前沟通好等等。 不过这些事都由机械厂去办,清河鸭只负责钱到位就行了,所以接下来没余思雅什么事了,她只要等消息就行了。 谢绝了向厂长吃饭的邀请,余思雅出了机械厂就顶着烈日回到了省大门市部的办公室。 进门第一件事,她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去给高市长打电话。 “高市长,我上去机械厂办点事,听说了上午的会议,效果非常明显。机械厂的向厂长建议我向市里面反映支持没工作的人摆摊这个事。”余思雅兴奋地跟高市长分享这个喜悦。 高市长乐呵呵地问:“那小余同志怎么说?” 余思雅笑道:“我就说我人微言轻,这次开会我们清河鸭也不在其中,我去发这个言不合适。我看向厂长不大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他似乎想找其他的人出面。” 这也很好理解,枪打出头鸟,这个事毕竟挺大的,谁也不愿意做领头人,不然万一后面出了什么事,自己就要担责任。 “这个滑头!”高市长无奈地说。 偏偏这社会上,向厂长这样的人是多数。如果他们不干预,不暗地里推波助澜,即便向厂长这类人因为种种原因,愿意支持,但肯定也要磨磨蹭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向市里反映。 可事情拖久了,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到时候也许会超出他们所有人的控制。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趁着现在舆论还好的情况下,迅速将这件事定下来。 余思雅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心里已经有了点想法:“高市长,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高市长你应该有信得过的大厂矿负责人,你给他一点暗示,由他来联系向厂长这样的同志,向市里反映,争取早日将事情落实了。” 至于余思雅为什么不出头,有两个原因。一是清河鸭的影响力不够大,她也过于年轻,这些老油条不会服她。二是,向厂长不知情,但也有很多知道她跟高市长关系不错的人,她出面很容易让人猜到高市长今天这个会的用意。 高市长认真思考了两分钟:“小余同志,你这办法不错,一会儿我就让许秘书联系对方。这个事,你和路明惠同志也别太着急了,就目前来看,反对的声音还没占据压倒性优势,比咱们最开始预料的要好很多。” “这要多亏了高市长你今天这场会。”余思雅笑道。 高市长在大家看到报纸之前就召开了会议,给市里大厂矿企业施了压。自顾不暇,谁还会去反对一件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事? 挂断电话后,余思雅简单地吃了点饼干垫垫肚子,又打去了省报,准备给路明惠分享这个消息,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结果听说路明惠今天没来上班。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干脆去路明惠家里拜访她。 路明惠还挺平静的,在家里教小女儿画画,看到余思雅笑了笑:“你等我一下,我洗洗手,以前工作忙,有时候一出差就好几天甚至半个月,都没好好陪陪孩子。要真有空了,在家好好陪陪家人也不错。” 余思雅笑着说:“路主编你说得也不错,不过嘛,你的心愿应该是实现不了了。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好,咱们去书房说吧。”路明惠将余思雅领进了书房。 关上门,路明惠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余总,目前是什么状况?” 余思雅将她所了解的信息跟路明惠分享了:“……目前来看就是这样,虽然还是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比咱们预料的情况要好很多。尤其是高市长今天开了这个会,很多原本想反对的人估计这会儿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反对了。” 路明惠松了口气,赞许地说:“高市长这个办法真是太好了。幸亏昨天跟他通了气,不然光咱们冒冒失失地这样登报,不但打了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也让自己人没有时间做准备工作。” “是啊,所以沟通很重要。”余思雅笑了笑说,“所以路主编你不用着急,事情应该会如咱们的意。” 路明惠思索了一会儿,忽地抽出竹筒里的笔,抓过一个本子,刷刷刷地写了起来:“不行,既然形势还好,那我们得将这个优势继续下去!省报本来就应该引导舆论,这是好机会!” 余思雅看着她突然化身为工作狂,没敢打扰她,安静地坐在一边。 大半个小时后,路明惠总算慢慢停下了笔,抬头眼睛蹭亮地看着余思雅:“余总,你帮我看看这篇文章怎么样?” 余思雅接过一看,是一篇几百字的短评,标题叫“劳动不丢人”,文章着重强调了劳动光荣这件事。 “好,路主编你这篇文章说得太好了。”余思雅赞不绝口,“但我还有个提议,路主编你看行不行?” 路明惠笑容满面地看着她:“你说。” 余思雅说:“你这篇评论,只阐述了这样一个观点。咱们能不能详细地算这样一笔账,别人我不清楚,但宋敏丽的摆摊流程我应该知道一些。她应该每天一大早就要坐车,转三趟公交车到清河鸭服装厂,然后拿了衣服回去摆摊,直到天黑,路上没什么人了才回家。坐公交车的车费,路上花的时间,流的汗水,这些都是她的劳动。咱们可以以她为例,说明小摊贩个体户是如何靠劳动挣钱的,这样更具有说服力。” 路明惠欣喜地看着余思雅:“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去找找宋敏丽,然后再修改文章。余总,我就不招待你了。” 余思雅笑着摆手:“正好我也有工作,一起走。” 两人的方向不同,出了门就各自骑自行车,分开走了。 翌日,新的省报摆到了办公桌上,余思雅进门就看到头版头条又黑又粗的一行大字标题“劳动不丢人”。 她拿起来一看,这篇评论文章比她昨天看的初稿内容丰富了许多,而且文笔更犀利老辣。从各个角度阐述了劳动不丢人这一观点,而且还从资本论出发,阐述雇工才涉及剥削,这些小贩只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事事亲历亲为,也没哄抬物价,甚至卖的价格比商场还要便宜,完全应该予以支持。 看完后,余思雅觉得文人的笔杆子可真是厉害,有理有据,而且观点明确,既有理论,也有数据和事实作支持,不服都不行。 不过嘛,就是这风格不大像路明惠的。 余思雅看了署名,果然不是路明惠,而是由省报总编的名义发的评论文章。 毫不意外,这篇文章肯定会引起新一轮的热烈讨论。 余思雅放下报纸,又打到了省报,然后发现,对方竟然在通话中。 她又等了一会儿,再次打过去,还是在通话中,直到半个小时后才拨通了电话:“路主编,你们今早的业务还真是繁忙啊,半个小时才打进来。” 路明惠的声音听起来挺轻松的:“余总看今早的头版头条了吧,很多人看了这篇文章打电话到省报来各抒己见。还有人表示要写信过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余思雅笑了:“看到了,你们这文章真不错。” 路明惠也挺意外的:“是啊,我也没想到总编会站出来支持我。这文章是他润色修改的,为了增加影响力,也为了减轻我身上的压力,所以这篇稿子以总编的名义刊登的。” 省报总编是省城有头有脸的文化人,在高级知识分子这个圈子里也有一定的影响力,由他出面效果确实会更好。 余思雅高兴地说:“那得好好谢谢你们总编。” “嗯,我们报社还准备从读者来信中选择一两篇具有典型意义的刊登,不管是反对的声音,还是赞成的声音,都可以一起争辩。不是说真理是越辨越明的吗?”路明惠意气风发地说。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参加工作时的状况,激情澎湃。 余思雅含笑点头:“有道理,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挂断电话后,她的心里的激动情绪还没平复。事情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了,她相信,这件事一定能成。 与此同时,向厂长也看到这篇评论文章。 能当上几千人大厂领导的,无不是资历和能力都不缺的,而且政治敏感度也不低。 “这省报最近变得激进了许多,这么蹦跶就不怕吗?”向厂长捏着报纸嘀咕。他怀疑这里面有上面的授意和支持,不然省报怎么这么大胆,一篇文章比一篇文章犀利直白。 如果真的这样,那他也要寻思着有没有机会好好表现表现。向厂长才四十多岁,年富力强,距退休还有十几年,自然不甘于一辈子就呆机械厂就完事了。 但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似乎机会就摆在了面前。 可这事风险也是很大的,万一他猜错了,恐怕这机械厂的厂长也当不成了。 向厂长犹豫不决,心里天人交战,半天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就在这时,秘书来通知他说,拖拉机厂的邹厂长来访。 向厂长连忙让秘书将人请进来。 拖拉机厂的规模不如机械厂大,但拖拉机是个实打实的稀罕货,是目前国内公路运输的主力之一。两个厂子也经常有合作,算是老熟人。 “邹厂长,什么风把你刮来了,快请坐。”向厂长热情地招呼走邹厂长。 邹厂长坐下笑道:“哎呀,老向,咱们都老朋友了,你还这么客气,坐,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向厂长点头:“好,老邹你说,什么事。” 邹厂长愁眉苦脸地说:“昨天的会你也参加了,高市长让咱们这些企业要担负起责任,增加工作岗位,帮助年轻人找到工作,解决他们目前工作难的问题。可咱们拖拉机厂是什么情况,你知道的,原材料不够,目前生产进度很缓慢,厂子里效益连年下滑,经常问市里要钱,再招工人怎么养活啊!” 向厂长像是碰到了知音,跟着点头说:“可不是,老邹,咱们也一样啊。都说我们机械厂是大厂,可厂子大,要养活的人就多啊,每年的效益摆在那里。咱们连职工子弟的工作都没办法完全解决,怎么吸收社会上的无业年轻人,哎!”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倒苦水,诉说有多不容易。 这也是实情,厂子大,意味着职工多,职工多,职工子女更多,家家户户一般都好几个孩子,两个以下的少得可怜。这也是意味着厂子要不断地扩大规模才能给多出来的这部分人提供岗位,可现实是机械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有时候还要财政补贴,哪里有钱扩张啊。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招了工,这些人进了厂子也没事做,反而会引发新的矛盾。而且厂子里这么多职工的子女没工作,解决哪个好?这个有工作,那个没有,肯定不行,但咱们怎么也没办法安置所有人。依我看啊,还不如就像省报说的那样,让这些人自己摆摊卖东西挣钱养活自己算了,劳动不丢人啊,卖东西也很辛苦,我看大太阳的,那些小贩也守在街上。”邹厂长按住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向厂长一听,有道理啊,而且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立即兴奋地说:“对,老邹,你这办法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总比硬是分配到咱们的厂子里闲着好,这样还会增加厂子和市财政的负担。让他们自己卖东西吧,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邹厂长抬眼看他:“你也这么觉得?” 只要不给自己厂子里安排任务,向厂长绝对支持这个事:“对啊,我早就这么想了,只是不敢说,这下总算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了。” 邹厂长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光咱们俩不行啊,咱们去拜访拜访熟悉的同志,大家一起向市里面反映这个情况。人多力量大嘛,这样更容易说服市里面,你觉得呢?” 向厂长也一直想拖人下水,听到这个提议,毫不犹豫地投了赞成票:“你说得对,大家一起向市里面反映更好。走,咱们这就去拜访其他厂长。” 三天后,一份集齐了全市二十多家大中型企事业单位签名的意见书递到了高市长的办公桌上。 146 146 1979年8月5日, 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但省报公布的一项省里的决议,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这项决议的内容是,政府不反对个体户经营,允许一部分工作没着落的年轻人自力更生。不过对此做了一些限制, 比如, 零售商品控制在两百件以下,不得哄抬物价, 高于国营商场的定价等等。 说是不反对, 其实就是变相的支持。虽然有诸多的限制, 严格控制了小商小贩的规模和定价权, 但还是像在密不透风的窗帘中拉开了一条细缝, 让人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余思雅放下报纸,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算有结果了,这件事前前后后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月,高市长、路明惠等人都顶着极大的压力。尤其是后期, 虽然她没参与, 但也听许秘书提过两句, 秦书记和高市长为了这事三天两头往省里跑。 好在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如今事情总算有了进展, 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除此之外,省里还表示, 他们非常重视年轻人的就业问题, 目前已经动员市里多家厂矿企事业单位, 再招一批工,详细的招工单位名单也公布在了报纸上, 具体的招工细则请大家前往各招工单位查看。 余思雅看到第二个就是他们清河鸭,招工五百名,第一个是省里排名靠前的食品厂,也招工五百名,后面还有七八家单位,招工数都不多,从几十到几百不等。 但十来家单位加起来,总共的招工人数还是达到了一千六百多。算是近年内,省城最大规模的公开招工了,这极大地安抚了许多焦躁的市民,也将大家对省里这项决议的注意力分了一半走。 不愧是秦书记和高市长,招工的名单早就捏在手里了,早不爆出来,晚不爆出来,这时候才爆出来,时机恰到好处,那些顽固的反对声浪在市民的狂喜和奔走相告中根本掀不起风浪。 不过这也是他们清河鸭服装厂的好机会。 这次他们清河鸭招工名额是最多的两家单位之一,招五百人,但去应聘的肯定能上千,这么多人,有一大半将会落选,没有着落。 落选的这批人得自寻出路,但工作他们估计是找不到了,街头摆摊就成了一项不错的选择。只是基于根深蒂固的观念,很多人还是不大瞧得上摆摊这件事。 那就需要他们清河鸭服装厂来推波助澜了。这批人要是走上了个体户的道路,以后就将是他们清河鸭的第一批经销商。 余思雅拿起电话,拨给了丁舜:“丁厂长,供销社的第一批货发了吗?” 丁舜笑道:“发了,前天就发了,是咱们厂子工人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余总,最近百货公司的采购数量一直在增加,又来了供销社的单子,咱们实在有点吃不消啊,招工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这件事本来是说让他去广播电台发布的,后来余思雅让他不要管了,一拖就是大半个月,机器都采购回来了,就招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难怪丁舜要着急了。 余思雅笑道:“丁厂长,你还没看今天的省报吧,上面公布了招工的名单。你可以将招工的具体信息和安排张贴在门口了。” 丁舜松了口气,欣喜地说:“好,我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先别挂断电话,还有一件事情。”余思雅连忙叫住了丁舜,“这次来应聘的年轻人肯定不少,咱们不可能全部招了,尽量将落选者转化为清河鸭服装厂的小贩。” 丁舜拧起了眉头:“可是,余总,这样人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余思雅笑了笑:“怕什么?省城的市场容纳不下他们,还有周边的县市、集市,这不是咱们现在要担心的问题。” 如今的市场可以说是一片蓝海,有无限的发展可能,从省城到县市再到农村,全省几千万人口,就他们这规模扩张后也才有一千人的工厂,根本填不满这个空白的市场。 “好,那我这就去安排。”丁舜说道。 余思雅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厂子里多生产一些廉价的服装,将帮扶中心扩大,设立为一个小零售批发点,安排几个信得过,机灵的同志过去。” 大家买地摊货不就图个便宜吗?这个成本肯定要先控制下来,才能迅速占领市场,所以价格也要首先占据优势,便宜好看耐穿才能获得顾客的喜爱。 丁舜明白了她的意图:“好的,余总,我马上准备。” 于是,等年轻人们循着省报上的地址找到清河鸭服装厂时看到厂房门口不但张贴了一张白纸黑字的招工信息,上面更显眼的位置还有一份“清河鸭小零售批发点”的公告。 上面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几点,简要陈述了小零售批发点的作用和各项政策。 就在厂房左边的围墙边,临时建了一个窗口,里面似乎还在扩建,窗口的牌子上高高挂着“清河鸭小零售批发点”的牌子,窗口右侧贴着一张醒目的价格表。从衬衣、背心到短裤袜子应有尽有,价格也标得明明白白,一百件起售。 批发价非常便宜,是商场里同类商品的70%,拿回去卖商场价格的九折,那一趟也能赚个20%的差价。有机灵的已经在脑子里算起了账,一天要是能卖个十件,每件赚个一两毛,那也有一两块钱了,不比上班差。 不过,这时候工人社会地位高,收入稳定,还有很多其他福利,能选择,大家还是更愿意进厂子端铁饭碗,所以大家也就看看,全部的心力还是放到了过几天的正式招工上。 丁舜听了汇报后,笑道:“不着急,等招完工后,自然有人会尝试着来拿货的。” 等落选了,没有出路,为了生存,迟早有人会带头踏上这一步。 五天后,招工正式开始,当天公布答案。最后一丝希望落空,落选的年轻人们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失魂落魄地走出清河鸭服装厂。 到了大门口,就正好看到宋敏丽背着孩子站在“小零售批发点”的窗口,笑盈盈地在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讲话:“同志,男士衬衣,女士衬衣各给我来一百件,两个码,中码、大码。另外黑色、白色、蓝色背心各四十件,短裤……” 不是说数量限制在两百吗?她怎么拿那么多,一次进这么多货,能卖得完吗?路过的年轻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宋敏丽仿佛没看到这些人的目光,一边点货,一边算账数钱给对方。 小零售批发点的工作人员非常热心,见她一个女同志,既要带孩子,又要拿这么多东西,主动将货分为两批,然后用绳子捆绑上,再在提手处包了一块破布头以免勒手,这才递给宋敏丽:“货比较多,你小心点。” “谢谢。”宋敏丽朝对方笑了笑,背上背着孩子,两只手各提着一大包衣服,顶着炙热的太阳,浑身是汗地走到几百米远的公交站。 落选在公交车站等车的年轻人们又看到了宋敏丽。 有热心的看她一个女同志背着孩子,手里还提着几十斤的东西,连忙过去帮忙,将东西拎过来,放在路边阴凉处,然后帮她将背篓取了下来。 “宋姐你歇歇吧。” 宋敏丽看了一眼出声的女同志,微笑道:“你认识我?” 女同志腼腆地扯了个笑容:“在省报上看到过你的事迹。” “这样啊。”宋敏丽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先给孩子擦了擦汗,又拿出水壶给孩子喂水。天气太热了,孩子跟着她这样奔波,也是受罪。但没办法,婆家那边公婆已经去世,娘家对她不愿意送走孩子改嫁很不满意,也不给她带孩子,她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好在母女俩总算找到了生活下去的办法,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照顾好孩子,宋敏丽才拿起水壶仰头喝了两口水,然后将水杯放回去,抽出背篓后面的一把破蒲扇,给孩子扇风,生怕热着了孩子。 看到她一个年轻女同志这样忙上忙下,如此辛苦,也没一句怨言,大家不禁对她多了一丝好感。不管什么时候,努力生活的人总是值得尊重。 郊区到市里的公交车数量比较少,差不多一个小时才一趟。等车的时间长,大家呆在树荫下,没事情做,就聊了起来。 这里基本上都是不大熟的人,大家都落选了,心情不好,自不会去戳别人的伤口,所以能聊的话题有限。倒是宋敏丽看起来状态不错,没他们这伤心事,又算是个“名人”,大家都对她挺好奇的。 于是聊了一会儿,最近开口的姑娘逐渐将话题转向了宋敏丽:“宋同志,报纸上不是说将数量限制在两百吗?我们看你这一下子拿了好几百件衣服,可以吗?” 宋敏丽温柔地说:“只是摆摊一次不许超过两百件而已,又没说不能一次多进点货。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大老远跑一趟郊区太不方便了,所以每次就多拿一点,卖得差不多了再来拿。”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更方便。不过一次性拿这么多衣服,你不怕卖不完吗?”女同志好奇地问道。就算批发价低,这批衣服也要花好几百块啊。 宋敏丽笑着说:“还好,我卖的比商店便宜些,所以买的人还比较多。不过刚开始做这个的时候,我怕砸在自己手里,也不敢拿太多货,每次就拿几十件,现在时间长了,心里慢慢有底了,才敢加大数量。”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也听出来了。宋敏丽摆摊卖衣服的销量应该不错,蛮赚钱的,不然她也不敢变得这么大胆。 不过卖衣服真的这么赚吗? 没有亲眼看见,大家心里还是充满了怀疑。 宋敏丽以前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不过她因为带着个孩子,日子还要更艰难一些。所以这会儿也特别理解他们的想法和顾虑,当初她要不是走投无路了,清河鸭又愿意赊一批衣服给她,她也不敢干。 她感谢清河鸭服装厂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拉了她一把。所以她愿意配合清河鸭服装厂来做这个领头羊,既是回报清河鸭的恩情,也能拉一把跟她以前一样处于困境中的年轻人。 只是看他们现在这样子似乎还不大相信,她说太多可能还会引起他们的反感和质疑。 宋敏丽便没有再主动开口。 回去的路上,除非是他们问她一些买卖上的事,否则宋敏丽绝不主动提起。但只要有人问,她就认真分享,实话实说,真诚地回答大家的各种疑问。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真真假假还是大概能辨别得出来的。处了一路,不少人也认可了宋敏丽的人品,对她的坚忍不拔很是欣赏,到站换乘的时候,有好几个同志主动帮忙,说是一路的,帮她拎东西。 宋敏丽没有拦着,等大家把她送回去后,她将货放了进去,笑着说:“这是我新租的房子,太小了,堆满了货,不好招待大家。今天谢谢你们,我一会儿要去摆摊,要是你们不赶时间,可以随我一道去见识见识。” 其他人听了之后,沉默了两秒后说:“谢谢!” 他们帮忙,自然有看宋敏丽可怜,想帮帮她,但也有瞅瞅她怎么摆摊的念头。只是大家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明说,如今她主动提起,大家都松了口气。 今天进货耗去了太多时间,宋敏丽动作非常快,赶紧将衣服收拾好,背着孩子,拿着水壶、零食和一个折叠的木凳子就出发了。 到了地方,她迅速将衣服摆了出来:“我进的货虽然多,但大部分种类都只拿了一二十件过来,只有比较畅销的几个款多拿了一些。比如背心,现在天气热,穿背心凉快又便宜,买的人多,我就多拿了一些,一个颜色拿了15件……” 宋敏丽一边忙活,一边跟几个同志分享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有人来的时候,她就热情地招待客人,没有顾客,她就打开包给孩子喂东西喝水,顺便讲讲刚才销售的事。 这种实践教学,能够让没有经验的新人迅速上手。 几个人今天受到的触动极大,回去后,没过两天就纷纷去清河鸭服装厂拿衣服,加入了零售业的大军。 当然,这是后话。 余思雅如今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相继发了下来,省报清河鸭赞助的特刊也将全省的高考录取名单刊登了出来。 余思雅拿着厚厚的特刊,不厌其烦,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找,最后只找到了余香香的名字,她被省城高等师范专科院校给录取了。 可却没找到沈红英的名字。 余思雅有点不信邪,明知看错的可能性极低,又从头到尾,拿着笔,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点过,再次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沈红英,也就是说,她落榜了。 哎,余思雅郁闷的叹了口气,都不知道如何回家跟孩子们说这个事。其实两个孩子的成绩差不多,估计是考试的时候临时发挥的问题。考试这种事本来就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心理素质不好的考生很容易考砸。 “好好的,叹什么气?遇到什么难题了吗?”一道带笑的熟悉男声从房门口传来。 余思雅抬头就看到沈跃穿着一身白衬衣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余思雅蹭地站了起来,惊喜极了,上前将他拉进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 沈跃用力抱住她,低头擒住她的红唇,用力亲了两口后才缓缓放开她:“刚到,听说你在这里,放下行李就过来了。” 余思雅拉着他的手,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子:“瘦了,也黑多了,吃饭没?坐那么久的车肯定很累,怎么不在家里睡会儿。” 沈跃牵起她的手坐下:“还好,不是很累,想你了。” 余思雅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顿时脸红心跳的,嗔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也不怕人听见了笑话!” “笑话什么?我想自己媳妇儿不行吗?”沈跃说着又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 虽然门关着,但并没有反锁,而且这是办公室,正经工作的地方,余思雅可不想被人看到,推开了他毛茸茸的脑袋:“好了,你去椅子上坐一会儿,等我交代一下工作,咱们就回家。” 沈跃也知道,她是领导,两口子关起门来怎么都行,可要是亲密被下属看到了,有损她领导的形象,所以也没闹她,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坐到了办公桌的另外一边。 见状,余思雅松了口气:“你看会儿报纸吧,我去找林秘书交代一下工作。” “好。”沈跃随手就拿起办公桌上的报纸,看到名字后,怔了一下,“高考录取通知出来了?” 余思雅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发愁的事,无奈地说:“我刚才找过了,只找到了香香的名字,没找到红英。会不会是我眼睛花了,没看清楚,你再帮忙找一遍吧。” 沈跃知道,她做事严谨,尤其是关乎妹妹一辈子命运的大事,她怎么可能看错。她说没有,应该就是落榜了。 “好,我再认真看一遍。你不用担心,即便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红英那里,我去说。”沈跃握住她的手,安抚地说道。 听到这话,余思雅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忍告诉沈红英这个糟糕的消息。而且这件事由沈跃这个亲哥出面也确实比较好。 “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那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沈跃看她这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好笑:“你辛苦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你放心,红英没那么脆弱。”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没这么脆弱,哼,等他看到他妹妹哭鼻子的时候再来说这话吧。 余思雅出去找林红旗交代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并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让林红旗如果有很重要的事情就去家里找她。 交代清楚后,余思雅回到办公室对沈跃说:“走吧,回家了。” 沈跃把没看完的特刊做了个记号带上,然后接过余思雅手里的包说:“嗯,走了。” 这个社会还很保守,两口子在路上走着都不会有牵手之类的亲密行为,所以一出办公室后,沈跃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落后余思雅一步。 两人一起下楼,出去正好看到张剑英带着门市部的所有男售货员一起拎着包出门。几个男售货员走在她周围,将她围在最里面,边走边四处张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和平的街头出现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诡异,沈跃觉得有点奇怪,多看了两眼:“他们这是?” 余思雅想起自己还欠赵东进人情,正好沈跃回来了,请对方吃顿饭表示感谢是应该的。便将这个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现在为了避免再出现上次的情况,我们更改了每天存钱的时间,也增加了人手,只希望不要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吧。对了,上次的事多亏了赵东进队长的帮忙,他也跟这片的公安打了招呼,让他们下午多巡逻巡逻咱们这里,回头咱们找个时间,请他吃饭,谢谢他的帮忙。” 虽然省里通过招工和允许大家摆摊的方式,安置了一部分年轻人。但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社会上存在的大量闲散劳动力这个问题。这件事还是只有发展才能根除,可发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需要漫长的过程和一代人的不懈努力。 沈跃盯着看了张剑英一行,直到他们顺利进了银行,才笑着点头说:“是应该好好谢谢他,这个事我来安排吧。天很热,咱们回家吧,我带你。” 他将包和省报特刊递给了余思雅,接过她手里的钥匙,给自行车开了锁,然后骑上去,带着余思雅回了家。 这个点,三个孩子都还没回来,在外面忙活他们的生意,家里冷冷清清的。 进屋后,放下东西,余思雅先去厨房:“你在火车上没吃什么吧,我找找家里有什么吃的。” 可惜天太热,家里没冰箱,菜和肉都不敢多买,因而家里除了主粮竟没有什么东西。 余思雅翻了一圈,有些失望,不死心地还想找找。 沈跃进来看她踩在小凳子上在柜子里翻东西,一把拦腰将她抱了起来,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别找了,我不饿,陪我说会儿话吧。” 阳光从窗户窜进来,打在他的脸上,眼窝下的青色格外显眼。一看就是没睡好,余思雅手撑在他的胸口,凶巴巴地问道:“你回来买的站票吧?” 沈跃知道瞒不过她:“我一个大男人,站票就很好了。放心,回家我就洗了澡,换了衣服来接你的,你闻闻,是不是有家里的肥皂味?” 余思雅推开了他凑过来的脑袋:“我知道了,又没嫌弃你,走,去睡一会儿。” 大夏天绿皮火车的站票是个什么情况,坐过的人都深有体会,闷热,像个蒸笼一样,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在一块儿。这种时候坐火车真的是找罪受,这两三天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沈跃拉着她的手不放:“你陪我。” 怎么这么粘人,余思雅的嘴角无意识地勾了起来:“好,我陪你,睡吧。” 她陪着沈跃回到了卧室,打开了安放在柜子上的电风扇,将沈跃推上床:“闭上眼睛。” 沈跃这几天都没睡好,回来后,又兴奋地去找媳妇。这会儿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闻到熟悉的味道,兴奋的心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只是手还拽着余思雅的手不肯放。 余思雅等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试探着抽了抽手,结果刚要抽出来,又被他死死攥住了,他的眉心也跟着紧拧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安。 余思雅放弃了抽回手的想法,安静地打量着他。 比起上次见面,沈跃瘦了很多,最明显的是颧骨,以前还有些肉,现在就一层皮包着骨头,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无声地叹了口气,余思雅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他也没反应。余思雅顺着手指往上看,一道粉色的疤痕从袖口里探出一个头。 余思雅马上伸手解开了袖口的纽扣,将他的袖子挽了起来,一条十几公分长像蜈蚣一样扭曲狰狞的伤口横亘在他的小臂上。 “别哭,没事的,只是小伤,你看已经好了。”沈跃抬起手,手忙脚乱地替余思雅擦眼泪。 余思雅别过头,又生气又心疼。 这个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写信也不说一声。大热天的还穿了一件长袖衬衣,要不她无意中发现,他是不是准备瞒到底啊! 沈跃坐了起来,揽着她的肩轻拍:“真的没事了,这不是致命伤,只是看起来吓人。我答应你,下次有什么都不瞒着你了好吗?” 余思雅还是不想搭理他,都不拿正眼看他。 没辙,沈跃苦笑了一下,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无奈地问道:“真要生我的气啊,我这次只能在家里呆一周左右,时间这么短,咱们就要在生气和别扭中度过吗?” 一听下周他就要走,余思雅也顾不得生气了,抬头望着他:“怎么这么匆忙?” 沈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歉疚地说:“给了我半个月的假期,可回家路上就花了三四天,等去北京,路上又要两三天。能呆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天。” 其实假期也不算很短,主要是交通速度太慢了,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 时间这么短,聚少离多,冷战是不可能冷战的,但这笔帐还是要算。 余思雅指了指衣服的纽扣:“脱了!” 沈跃惊愕地看着她,耳尖有些发红:“思雅,这……天还没黑呢,万一待会儿红英他们回来了,看到多不合适,晚上吧,东西我准备好了,在行李的夹层里。”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想得美啊,我要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赶紧脱了衬衣,换件背心穿上,大热天的捂这么严实,不热吗?” 已经被她发现了,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义,反而会惹她更生气。沈跃这次表现得特别乖,飞快地脱了衣服,主动拉着她的手帖在腰侧的伤口上交代了:“这里还有一个伤口,子弹擦过造成的,没有性命危险。” 余思雅贴过去看,几个月过去,伤口已经好了,只是还疤还留着,粉色的一团,看起来比较嫩,跟周围的皮肤不是一个色,这团皮肤应该都是新长出来的。 余思雅自己摔伤过,当时掉了一块皮,特别疼,但又没什么好的方法,只能等新的皮肤慢慢长出来,那个过程特别难熬。她摔一跤尚且如此,更别提他这身上好几处伤口。 余思雅颤抖着手抚摸着腰上的伤,轻声问:“疼吗?” “嫂子,你今天怎么回来……啊,大哥,我……我先出去了!”沈红英回来就看到余思雅的包放在桌子上,知道她人回来了,连忙过来找她,哪知道推开门竟然看到这一幕,尴尬得脸都红了,赶紧退了出去。 余香香刚放下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沈红英脸红红,不知所措的样子,诧异地问:“红英,怎么啦?你不是去问姐姐今晚吃什么吗?” 沈红英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余思雅已经笑眯眯地走了出来:“沈跃回来了,红英,我刚才在看你哥身上的伤。你们都买了什么菜?” 听说哥哥受了伤,沈红英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紧张地问道:“哥他没事吧。” “没事,你待会儿好好说说他。”余思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沈红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余香香听说姐夫回来也很高兴,但:“姐,我们不知道姐夫回来,今天没买肉,就买了一点洋柿子和黄瓜,我再去买一点菜吧。” “我跟你一块儿去,这么热的天,这会儿肉联厂也没什么好肉了,咱们去国营饭店打两个荤菜吧。”余思雅思量了一下说道。 然后她又进屋斜了沈跃一眼,然后指了指外面,低声说:“你好好跟红英说,考不上没关系的,她要复读,要工作,咱们都支持。我跟香香去买菜了。” 估计这两天香香的通知书就会到了,届时,沈红英没收到通知书,一直期盼,会更失落。左右都要知道这个事,早知道,也好早做打算。 沈跃点头:“好,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你别担心。” 余思雅交代完,拿着钱和票跟余香香一起走。 沈红英短暂的不好意思过后,看到大哥出来,高兴地站了起来,仔细打量他:“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就受了点小伤,你嫂子太担心我了。”沈跃换了一件凉快的背心出来,胳膊露在外面。 沈红英一看那狰狞的伤口眼泪就啪唧啪唧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沈跃有些无奈,好不容易哄完媳妇,还要哄妹妹。他想了一下,拿起一张干净的毛巾递给她:“擦擦,别哭了,大哥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沈红英一边吸鼻子,一边抱怨:“建东这家伙,回来也不跟咱们说说,待会儿我找他算账。” 沈跃本来想解释是他不让建东说的,可看妹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索性不解释了,让建东头痛去吧。 “别哭了,我有个事要告诉你。” 听出他话里的郑重,沈红英抽泣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大哥,你说。” 看她这样子,沈跃真有些不忍。可他要不说,思雅肯定会一直忧心着这个事。 迟早要让她知道的,这个事避不了。沈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省报特刊拿了出来:“红英,我跟你嫂子没在报纸上找到你的名字。” 沈红英一言不发地拿过报纸,迅速找到她填报的几个学校,录取名单里没她的名字。两只手一松,报纸落到了桌子上,她赶紧慌张地将报纸捡了起来,脸色苍白,眼神闪躲,就是不敢看沈跃:“大哥,我,我没事的,不就是没考上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沈跃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语气缓慢:“红英,想哭就哭,大哥知道你难过……” 沈红英再也忍不住,呜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沈跃心疼地看着妹妹,把毛巾递过去,塞到她手里:“擦擦,别害怕,今年没考上,咱们明年再来就是,直到考上为止。我跟你嫂子,都支持你,我们也相信你明年一定能考上的。如果你实在不想念书了,想参加工作,我们也支持你。” 沈红英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眼泪:“嗯,我知道了。” 说是知道了,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沈跃在妹妹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去参军了,这些年兄妹俩聚少离多,眨眼间,妹妹都长成了大姑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她,说些安抚的话。 好在沈红英经过这几年的磨练,人已经长进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就止住了哭泣,努力朝沈跃挤出一个笑容:“大哥,我没事的,你回来咱们全家团聚了,是一件好事。我……没考上,以后再说吧,你让我好好想想。” 沈跃也不敢逼她太急,安抚地点了点头:“嗯,好,你慢慢想,不着急,想做什么我跟你嫂子都支持你。” 沈红英心里暖暖的,她考砸了,家里人没一句责怪,还无条件的支持她,她已经比很多同学都要幸运了。 “嗯,大哥,你赶了那么久的路,累了吧,你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做饭。”沈红英体贴地说。 沈跃揉了揉她的头:“你们卖雪糕更辛苦,去洗澡换身衣服吧,凉快一些。我去做饭。” 说着大步进了厨房。 等余思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跃在厨房里忙活。 今晚要做的饭很简单,她是家里厨艺最差的就没有去添乱,放下饭盒后,她对余香香说:“你去叫建东,让他回家吃饭了。我去看看红英。” 回家的路上,余思雅已经跟余香香说了高考成绩。余香香知道沈红英现在肯定特别难过,姐姐是想单独跟她聊聊,便点头出去了。 余思雅推开了沈红英的房门。 沈红英洗完了澡,正躲在床上偷偷地哭,看到余思雅进来,连忙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生怕余思雅看见,低着头就要下床:“嫂子,你回来了,让大哥歇歇,我去做饭吧。” “不用,咱们聊聊。”余思雅拉住她,拿出手帕,温柔地给她擦干净了眼泪,“红英,别难过。你从县里的高中突然到城里,底子比较薄,第一年落榜没关系的,咱们明年再考就是,明天我就去找你们学校的老师,将你安排进复读的班级。” “可是,嫂子,我……”沈红英蠕动着嘴唇,有些纠结。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考试有很多的偶然因素,你平时跟香香的成绩差不多,只是考试的时候太紧张,没有她发挥得好而已,下次你一定可以的。不要因为这件事就否定自己,你看咱们厂子里,林红旗同志,丁舜同志,不是一样没考上吗?可他们工作干得多好,就算没考上,有我跟你哥给你兜着,你一样有光明的未来,你没必要不安和害怕,嗯?” 沈红英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扑到余思雅怀里,紧紧抱着她:“嫂子,谢谢你!” 147 147 一年多了, 全家人总算又团聚了,虽然因为红英落榜的事给喜庆添了几分阴影, 但总的来说, 大家都还是挺高兴的。 吃过饭,一家人凑在一起看电视聊天,直到九点多, 沈跃喊停, 大家才各自回房休息。 进了卧室,余思雅跟沈跃商量:“我看红英还是挺想念书的, 让她继续回去复读吧, 这两天有空咱们去她学校将这个事给搞好, 也好让她安心。“ 沈红英性格比较软弱, 善良没有太多的心眼。这样的性子进机关学校之类比较稳定的单位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富大贵不了, 但安稳平顺,一辈子也不用操太多的心。 当然,最终还是要看她自己的选择, 不过念书上大学总是没错的, 对她的人生是一次重大的跃迁, 也是每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改变命运的机会。 沈跃握住她的手:“我回来了, 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你别操心了。咱们说点别的吧,你们单位虽然增加了职工去存钱, 但我看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普通小伙子。” 余思雅偏头看他:“怎么叫没战斗力了?一个个不是挺年轻力壮的吗?” “他们那样的, 我一个打三个, 还不用枪。”沈跃掰开余思雅的手指,一边玩一边说。 余思雅抬起下巴笑他:“真的假的?” “不信明天试试?”沈跃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余思雅衡量了一下:“算了, 人家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疤痕都还在呢,就又惦记着打架啦,消停点。” 这哄小孩子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沈跃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认真的,碰上动手动脚的还好,就怕碰上动枪的,他们更不是对手,我不放心你。” 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上辈子记忆比较鲜明的时候,就已经禁枪了,在生活中很难看到枪,就连相关单位出勤要配枪都是严格管控的,用完后要交上去。所以走在大街上也觉得非常安全,安心。 但现在不一样,这会儿还是枪支泛滥,全民持枪的年代,民间有各种各样的枪支弹药,甚至八、九十年代有村斗用火炮、炸药等等重武器的,打起来当地的派出所火力都压不住,还得出动更上级的公安局。 沈跃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赤手空拳顶多也就受点伤,枪支弹药一出可是很容易出人命的。 她抬头望着他:“你有什么主意?” 沈跃放开了她的手说:“我建议你们门市部和工厂都配备上保安。你们门市部每天这么大的销量,流动的现金不少,万一有犯罪团伙动了心思,上门抢劫就麻烦了。” 不光是钱财的事,而且还会危及他们的生命安全。余思雅常年在省大门市部楼上的办公室办公,要是出现这种状况,她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 余思雅想了想,上辈子小时候就听过好几起店铺抢劫案,为了钱,那些不法分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不可不防。 “嗯,你说得有道理,我认真考虑考虑。” 沈跃捏了捏她的脸:“你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倒是可以给你找几个人。” 余思雅扯下他动来动去的手:“你要给我推荐退伍军人吗?” 沈跃的情况,她很清楚,能推荐的估计也就是他的战友了。 谁料沈跃却摇了摇头:“不,准确地说是退伍残疾军人,腿脚手脚不是很方便,但日常生活和干活没问题的这些人。” 余思雅拧起了眉头:“他们应该安置了工作吧。” 这批人为国做了贡献,国家不会亏待他们,一般都会转业安排工作,又何必来清河鸭做一个小小的保安呢。 沈跃面露钦佩:“确实会安排工作,但有一部分同志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所以选择了回家乡。” 这样无私的同志,余思雅上辈子在媒体上看过不少报道,抗日老兵、抗美援朝老兵,从战场上退下来后抱着残破的身躯选择回到了故土,过最平常的生活,乃至于有的孙辈都不知道自己的祖辈曾是英雄,直到若干年翻出他们立功的勋章,才能窥探到一丝祖辈们叱诧风云的英雄事迹。 “他们确实是最值得我们尊重的人!”余思雅由衷地感叹。 沈跃重重地点头:“这些人虽然身有残疾,可能平日里做事没那么利落快速,但他们有个常人没有的优点,那就是忠诚勇敢,不会为外物所动摇。” 余思雅明白沈跃的意思,这些人除了格斗技巧比较好,具有一定的侦察技能,还比较敏锐,比普通的保安多了一份警觉性。当然最重要的是沈跃说的,不会为了金钱利益里应外合反过来抢劫雇主。 “你说得有道理。但门市部不适合安排保安,如果他们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安排他们管理仓库?”余思雅跟沈跃商量道。 门市部是面向顾客的,他们又不是金店这类卖贵重物品的,人家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门口,很多女同志可能就要打退堂鼓了。而仓库整理货物,扫扫地,没多少技术含量,也不要求速度,他们完全可以胜任。另外前面店铺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也能迅速知道,赶来帮忙,存钱的时候也可以让店长带上他们,又多了一重安全保障。 沈跃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你们工作上的事我也不懂,你看怎么合适怎么安排。我只有一个要求,省大门市部的保安由我来安排,你经常在这里办公,以后我们的家也要安置在这一片区域,别的人我不放心,我找几个相熟信得过的战友过来,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他们帮忙。至于其他门市部和工厂,你去民政部,让他们给你推荐人选。” “嗯。”余思雅点了点头,脑子里认真思考沈跃的提议。去找民政部门安排这件事,是帮助退伍残疾老兵再就业,无疑能给清河鸭刷很多好感度。 如今外资已经开始进入国内。这几个月陆续有外商进来考察、谈判,虽然省城目前还没成立什么企业单位,沿海一些地区已经有了外商的踪迹,但这是迟早的事。清河鸭的先发优势在这些庞大的资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们还不能松懈,得不断强化清河鸭在全省人民心目中的好印象,树立强化品牌形象。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很晚了,睡觉吧!”沈跃轻轻蹭着她的下巴,伸手关掉了电灯,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溜了进来,朦朦胧胧,平添了几分暧昧。 余思雅感受到危险的信号,有点冲动,但又有担心:“小心让人听见了。” “嗯,我轻点。”沈跃在黑暗中捕捉到她的嘴唇,手也伸进了她的衣服里。温柔的夜风吹拂着窗帘,卷起一地的浪漫。 次日,餐桌上,余思雅闷头喝粥,一句话都不说,桌子上的菜和馒头也没吃。 余香香觉得有点奇怪:“姐,你今天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天气太热了,你姐有点中暑,不是很舒服。我照顾她就行,你们去忙吧。”沈跃温和地笑道。 余香香没多想:“这样啊,姐夫,那麻烦你照顾我姐姐了。” 等三个孩子都出门后,余思雅抬头幽怨地瞪了沈跃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控诉:骗子!说什么轻点,轻个屁。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尤其是很久没开荤的那种。 沈跃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越过桌子拉着她的手:“对不起,我今晚会注意点的。” “还有今……哎哟……”余思雅吸了口气,疼死她了。 沈跃蹭地站了起来,托住她的下巴:“我看看,怎么把嘴巴给咬到了。我吹吹,吹吹就好了。” 余思雅幽幽地瞪着他,含糊不清地说:“你说呢?” 罪魁祸首还问她这个问题。还不是这家伙来了一回又一回,墙壁隔音效果又不好,她担心被妹妹们发现,只能咬住嘴唇忍着了,一不小心把嘴皮给咬破了。幸亏她今天请假了,不用去上班,不然真是丢死人了。 沈跃哭笑不得,抚着额头,叹了口气:“这三个家伙真碍事。” 他好不容易回家,想跟自己媳妇亲近亲近都要小心翼翼的。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这话你对妹妹们说去。” 沈跃举双手做投降状,死皮赖脸的:“那我可不敢,我也就在你面前偷偷抱怨几句。” 搞得余思雅生他的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沈跃见她没说话,赶紧转移话题:“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只鸡炖汤给你喝吧,这两天你多吃点流食。” “不用了,晚上炖,他们三中午不回家吃饭。”余思雅轻轻摇头。 中午天气太热了,沈建东不回来,两个女孩子也一般吃点凉拌类的菜,清爽简单好弄。 沈跃没有意见:“那中午我给你煮点肉丝粥吧。” 两人这天去买了菜,回家一起做饭,吃过饭午睡一会儿,等太阳落山后,吃过晚饭,沈跃拉着余思雅去看电影。这是他战友传授给他的谈对象心得。他跟余思雅虽然结婚好几年了,但聚少离多,跟谈恋爱那会儿也没差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家里还有三个电灯泡呢,在家他想跟媳妇单独处处都困难。 可惜余思雅不愿意去。这么热的天,电影院里又没空调,那么多人挤在一起,都是汗,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她可不愿意去遭那个罪。 这种天气还想去看电影的主要有两类人,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图新鲜的小孩子,还有一类是谈对象的小青年。这会儿没什么娱乐设施,观念又保守,两个年轻人谈对象也只能在电影院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摸摸小手,亲亲小嘴了。 余思雅拉着沈跃说:“咱们去河边散散步吧。” 河边空气新鲜,还有风吹着,凉爽舒适,可比电影院里舒服多了。 沈跃去电影院跟媳妇卿卿我我的计划落空,只能陪媳妇去河边散步。晚上河边人很多,有老年人锻炼身体,年轻夫妻带着孩子游玩,两人漫步在其中,悠闲又闲适。 边走边聊,余思雅问沈跃:“这次北京培训要呆多久?” “一年左右。”趁着暮色降临,人比较少了,沈跃轻轻抓住余思雅的手,挠了挠她的手心,“明年我申请看能不能回c省。如果不行,我准备申请转业退伍了。” 余思雅挺吃惊的:“这么快?你想好了吗?” 沈跃还年轻,又有军功在身,现在还被派出去学习,前途一片大好,这时候放弃,她都替他惋惜。 “想好了,我总要回家的,在哪里都是干工作,一样的。”沈跃轻轻捏了捏余思雅的手,语气轻松。 看他的样子,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余思雅便没有拦住,越战后,我国将迎来好几十年的太平,裁军也是迟早的事,沈跃趁着年轻回家也好,正好另谋出路,干点其他的。不过具体的还要看他转业的工作安排,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余思雅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说的那几个退伍的战友老家在哪儿?要不要趁着你休假这段时间,跟他们联系联系?” 沈跃笑着说:“不用,他们都不是省城人,我就几天假,老大远去找他们,回来就没时间了。我还是写信告诉他们这个事吧。” 听他这么说,余思雅也不提了。好不容易放几天假,又都花在了往返的路,多浪费时间。 “嗯,听你的。”余思雅笑着点头,拉着沈跃往前走,直到路过一处黑乎乎的院子后,她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你看那房子怎么样?” 房子前的马路边上有路灯,沈跃勉强能看清楚房子的轮廓,挺大的一个院子,像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小院,估计有十几间屋,面积很不错。 “挺好的,怎么啦?喜欢这种房子吗?”沈跃扭头问余思雅。 余思雅两眼发亮:“喜欢,我把咱们俩的工资都攒了起来,等允许买卖房屋了,我就将这座房子买下来。” 这会儿房子特别便宜,北京的四合院都只要一两万元。省城的这套房子,估计也就一万上下,搁到后世,那可是独栋江景小别墅,没个几千万,想都不要想。 当然,那是很久远后的事了,余思雅倒不是想炒房增值,她就是想住一个大院子,然后种上漂亮的花花草草,到了春夏,满院子繁花盛开,美不胜收。出门就是清澈的河水和翠绿的柳树,风景宜人,得了闲还可以在河边垂钓,想想就美。 沈跃听完她的畅想,目光灼灼:“什么时候可以买?” 余思雅嗔了他一眼:“你怎么比我还积极啊?” 见四周无人,沈跃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胸口,闷闷地说:“换了这个房子,别让红英和香香他们住咱们隔壁了。” 余思雅忍不住趴在他胸口大笑起来,他的怨念好深。 沈跃凑到她耳朵边吹了口气,诱惑地问道:“你就不想吗?” 余思雅的耳朵烧了起来,别说,她还真有点想,毕竟她心理和生理年龄都成熟了,就像孔夫子所说,食色性也,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扭捏的。 她大胆地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的弯月,眼睛似乎泛着光,勾人心弦,像是暗夜里的妖精,红唇呢喃,说不出的诱惑:“咱们回乡下住几天?” 沈跃再也忍不住,抱着她躲进门侧的柱子后面,低头用力亲了好久,才喘着粗气说:“回去就收拾行李。” 余思雅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真要回去啊?家里很久没住人了,有得收拾。” 她就说说而已,没想到沈跃当了真。老家的房子快一年没住人了,估计现在到处是蛛网和灰尘,就回去住几天,还要收拾,太不划算了。 “没关系,我收拾,你有工作就去忙,我手脚快,半天就能搞好。”沈跃一点都不觉得这是难事。比起跟弟弟妹妹都挤在五六十平的小房子里,想牵一下媳妇的手都得小心翼翼的,当然还是乡下的大房子更自在,更重要的是房子里只有他们俩,没有其他人。 就这样,余思雅第二天以有工作要忙为名,跟三个孩子交代了一番,就和沈跃一起搭上了回老家的车子。 到了乡下后,沈跃说到做到,直接把余思雅送到了清河鸭养殖场:“我去买点东西,晚上再来接你。” 余思雅有点不好意思,事情是她起的头,结果却什么都让沈跃收拾:“不用了,我一会儿早点回去,咱们一起收拾,这样更快。” “没事,我内务整理是一把好手,你有一阵子没回来了,好好工作吧,反正我休假也没事。”在厂子门口,沈跃也不好表现得太亲昵,轻轻拍了拍余思雅的肩,大步往公社的方向走了。 余思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这才进了清河鸭养殖场。 马冬云拿着文件出办公室就看到了她,连忙惊喜地喊道:“余总,你回来了。” “嗯。”余思雅笑呵呵地说,“感觉每次回来咱们厂子里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马冬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那可不,余总,自从供销社那边也采购咱们清河鸭后,我们单位可是又招了不少人,现在谁不知道咱们清河鸭是辰山县远近闻名的大厂子啊,发展快,福利好,都想进咱们厂子呢。” “是啊,大厂子了,大家辛苦了。”余思雅含笑点头,“把上半年的账目全部送到我的办公室,我看看。” 她现在精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回来最主要的就是查账。账目能反映很多问题,从收支的各种情况,可以清楚上半年的销售情况、成本情况,还有盈余,效益好不好等等问题。 “好,余总,你稍等。”马冬云跑去了财务办公室。 过了十分钟,马冬云,小李还有财务的杨会计和助手都来到了余思雅的办公室,还抱来了一尺多高的文件。 余思雅挑眉:“这么多?” 去年一年都没这么多。 杨会计将几个账目分开,一一介绍:“左手边的是咱们厂子的支出,包括原材料、工人工资、机器采购和维护……右手边第一叠是铁路局今年的采购,又分为……” 随着合作单位的增加,养殖场的财务也越来越繁多。 余思雅点头表示了解:“好,谢谢杨会计,账目很清晰。不过就你们俩忙得过来吗?如果忙不过来,李厂长再招一名会计。” 杨会计忙说:“忙得过来,我们就记记账。汇总和各项预算安排都是楚总监负责,他那块才是最忙的。” “好,我明白了,你们去忙,我有什么问题再找你们。”余思雅含笑点头说道。 余思雅本来想来厂子里转一圈,没什么事就回去的,谁料厂子的账本这么厚,她硬是看到了天黑才勉强看完,记录了几个疑问,又找小李了解一下情况,等出门时,外面已经天黑了。 小李问余思雅:“余总,去食堂吃饭吧,我让食堂现在就准备?” “不用了,我回家吃,沈跃在家做好饭了。”余思雅朝厂子门口努了努嘴,“李厂长再见,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挥了挥手,大步朝沈跃走去。 沈跃自然地接过她的包,摸了一下她的头,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两人笑容满面地走了。 明明很简单的一幕,但两人之间却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屏障,将其他人都屏蔽开来。 小李羡慕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有些失落地骑上了自行车。 余思雅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说好要跟你一起回去收拾家里的,结果账本太多,我给忘了。” 沈跃不在意:“没关系,反正我左右无事,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吧,已经收拾好了,你回去看看行不行。” 岂止是收拾好了,他还把饭也做好了,洗澡水也热在了锅里。 余思雅看着纤尘不染的房子,闻着屋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淡草药香味,侧头笑眯眯地盯着沈跃:“咱们家今天来了个田螺姑娘啊,可真能干!” 被取笑,沈跃也不恼,他低头用额头抵着余思雅的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有深意地说:“晚上更能干!” 余思雅心肝一颤,严重怀疑沈跃是在搞颜色,可这家伙丢下这句话就若无其事地去盛饭了。 余思雅的预感没错,吃猪肉之前,总是要先把猪给养肥的。她享的福在晚上总是要还回去的,没了妹妹们,乡下房子又隔着距离,沈跃今晚可算是放开了手脚,折腾了一回又一回,仿佛要把过去一年多的都补回来。 到第二天起来,她疼的地方换了个私密的不好言说的位置,走路都有点不舒服,这让她怎么出门? “你干的好事!”余思雅狠狠瞪了沈跃一记。 沈跃摸摸鼻子,有点无辜,他昨晚也就来了三次,谁知道他媳妇这么娇弱。 未免余思雅生气,他赶紧讨好地说:“我待会儿借一辆自行车,送你去厂子里,晚上再去接你。” 也只能这样了,好在昨天清河鸭养殖场的账过了一遍,她心里有数了,今天准备去查饲料厂。 “你把我送到饲料厂吧。”余思雅回来一趟,也想趁着不是特别忙的时候,再看看饲料厂的情况,做到心里有数,才能制定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安排。 沈跃一口答应:“好,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太热了,你别回来,我给你送饭。” 余思雅有气无力地说:“随便吧。” 沈跃这人简直有点像个精分,晚上像几辈子没吃过肉的恶狼一样,白天又像个好好先生,无害的田螺姑娘,这几天,她的日子可以说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余思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两天,又下了一场暴雨,没什么要紧的事,两人干脆窝在家里看书聊家常,工作安排,以后的打算,还有对时事的看法等等。 经过这几天的亲密相处,两人的感情急剧升温,有点像刚在一起的热恋中的情侣。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个星期的时间一晃而逝。沈跃要去了北京了,临走前,两人还打算请赵东进一家吃饭,联络联络感情,只能提前两天回去。 出了家门口,沈跃恋恋不舍的,拉着余思雅说:“下次我回来,咱们回乡下住,清净!” 余思雅白了他一眼:“这次都没完,你就想着下次了,以后再说吧,赶紧的,不然待会儿汽车开走了。”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还是坐清河鸭送货的车子回省城。到了之后,余思雅先去门市部看看这几天有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需要她。 好在一切都上了正轨,她几天不在,也没什么急事。 沈跃去找了赵东进,约好晚上吃饭。怕去晚了没有东西,余思雅便到了相熟的国营饭店,提前点了餐。 当天晚上,两人四口在一起聚了个餐。赵东进的爱人差不多三十来岁,是棉纺厂的女职工。余思雅有心跟她交好,就以开服装厂的名义,虚心向她请教各种布料的材质和价格,生产工艺等等。 两个女人聊得投机,男人更是有说不完的话题。沈跃跟赵东进有好一阵子没见了,这会碰头,两人先是聊了聊战争的是事,然后聊起了以前关系好的战友。 “哎,这回家工作以后,大家再想碰个头难多了。”赵东进有些唏嘘地说。转业工作之后,他还是最怀念那些同吃同住同训练,一起守卫边疆的岁月。 沈跃也深有感触:“是啊,咱们那批好多同志都退伍了,就剩我跟老刘几个人了,大家天南地北的,再想聚一起,太难了。” 赵东进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可不是,哎,也不知道老吉怎么样了?当初转业的时候让他留在省城,他非要说自己是个废人了,不给国家添麻烦,要回乡种地,他那样种什么地,这个人啊就是迂!” 老吉是他们当初一个班的老大哥,后来因伤退伍了。 沈跃找赵东进除了联络感情,还有个目的就是谈这个:“老赵,我有个想法。上次我爱人他们门市部遭到抢劫的事你是知道的,他们最近想招两个保安管理仓库,老吉的腿虽然受了伤,有些瘸,但走路没问题,理理货,护送售货员去存钱肯定是没问题的。你觉得怎么样?” 赵东进激动地一拍桌子:“这个主意好啊,老吉的枪法当时在咱们班都是最好的,要不是运气不好,受了伤,现在肯定跟你一样还留在部队。有他在,弟妹那里可以放心了。” 这会儿能进城有个正经的工作,怎么也比在乡下种地强。他们以前说服不了老吉,这次以帮忙的名义请他回来,肯定没问题。 沈跃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差一个人,请老皮你看怎么样?” 老皮也是跟他们一批入伍的,不同班,但住隔壁宿舍,大家交情也很深,而且知根知底,都是踏实干活,人品又好的那种。 赵东进笑着说:“好啊,老皮打架最狠了,他虽然少了一只胳膊,但右手还很灵活,干活肯定没问题的。要是弟妹没意见,咱们尽快给他们写信吧,让他们秋收完了就来。” 余思雅知道,赵东进详细地介绍了老皮和老吉的情况,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免得她不知情,最后弄得不痛快。 她顺势接过话题,笑道:“这个好,要是两位同志能过来,咱们也可以稍微放心了。他们来的路费,单位报销,至于工钱嘛,比照目前厂子里的保安工资算,三十块钱一个月,年终的奖金跟其他职工一视同仁,涨工资的标准也根据厂里的规定来。” 她也提前将情况跟赵东进说清楚。大家都条件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以免闹出误会和不快,反而伤了感情。 赵东进听到这个工资,欣喜不已,很多人家一天的开销也就一块钱,三十块的工资不低了。他连忙说道:“好,弟妹,沈跃,我回头在就给他们写信了啊。” 沈跃点头:“嗯,这个事就交给你了,你先别说门市部是我爱人单位,免得他们有负担。” 这两个退伍老兵自尊心极强,所以拒绝了国家的安排和战友的帮助。 赵东进也怕他们听说是熟人单位,走关系,不肯来,爽快地答应了:“好,就由我出面把他们俩叫来,到时候给弟妹你带过去。弟妹你放心,咱们这两个战友,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你绝对不会失望。” “我相信,谢谢赵队了,又麻烦你。”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 赵东进仰头喝了一口酒:“弟妹你真是太客气了,是我该谢谢你呢!” 可能是太久没聚在一起,两个男人整整喝了一瓶半白酒,都有点醉了,好在离家不是很远,余思雅把沈跃扶了回去。 沈红英和余香香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声音,抬头就闻到酒味。沈红英赶紧上前帮余思雅扶沈跃:“嫂子,大哥怎么喝这么多,一身的酒味。” “见到老朋友太高兴了吧,帮我把他扶进去。”余思雅呼了一口气说。 好在沈跃喝醉了也没什么坏毛病,就眯着眼睡觉,倒不是很难搞。将他扶到床上,余思雅在沈红英的帮助下,给他擦了脸和脖子,然后对沈红英说:“就这样吧,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 沈红英端着水盆出去了。 余思雅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了一杯凉开水放在桌子上,喝醉的人容易口渴。 弄好一切,她才出去洗澡,等回屋,沈跃已经坐了起来,抱着双腿,下巴磕在膝盖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余思雅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问:“醒了,喝点水吧?” 沈跃不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很委屈的样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肯定是醉糊涂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 “喝水。”余思雅把杯子端到他嘴边,他乖乖喝完,低着头说,“我以后听话,不抢建明的东西了,你别不要我,可以吗?” 沈建明?沈大伯的宝贝儿子? 余思雅心里一酸,她知道沈跃喝醉酒想起什么了。 “好,我不会不要你的,乖,睡觉了,躺下,里面去一点,我陪着你,咱们睡觉了。”余思雅把他往里推了推,安抚地拍了拍的背。 沈跃这次乖乖躺下了,但手死死攥着余思雅的手,都握出了湿腻腻的汗也不肯松手。余思雅试了几次,他反而握得更紧,她只能随他去了。 最后余思雅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了沈跃的踪迹,余思雅推开门出去,三个孩子都在,见到她忙说:“嫂子,吃饭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去送大哥。” 沈跃的包已经整理好了,天气太热了,余思雅也没给他买太多的东西,就带了一些路上吃的,另外塞了一些全国粮票和钱给他:“穷家富路,到了那边,想吃什么自己买,别省着。” 沈跃含笑接过:“好,我知道了,快吃饭吧,就等你了。” 一家人坐下吃过饭后,依依不舍地将沈跃送到了火车站。 沈跃也舍不得走,十来天假期实在是太短了,眨眼就过了,他都没能好好陪陪家人又要走了。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好在这样的日子再过两年就能结束了。 再不舍,列车还是开进了站台。他的目光一一滑过家里人,叮嘱道:“建东,你已经长大了,我不在,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照顾好妹妹和嫂子,有事给我写信。等放假了,我回来看你们。” 沈建东用力点头:“大哥,你就放心吧,家里有我。” 沈红英已经不舍地哭了出来,眼眶都红了。 余思雅虽然心里也有些舍不得,但到底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弯唇冲沈跃笑了笑,目光带着一丝依恋和不舍:“路上小心,家里有我。” 沈跃想抱抱她,可两个电灯泡就在面前,他最后一张长臂,将三个人一起抱住,用力抱了一下:“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赶在列车开的前一分钟,他踏上了列车。 列车缓缓驶出火车站,无数送行的人和远去的亲人挥手告别。 直到火车看不见了,余思雅才说:“走吧,回家了。要想你们大哥了,咱们今年春节去北京跟他一起过,顺便看看天安门!” “嫂子这主意好,咱们今年去北京过年!”沈建东来了精神,兴奋地说。 沈红英听了这话,情绪好转了一些:“嗯。” 三个人跟随着人潮一起出去,刚走出火车站,余思雅就看到林红旗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余总,余总,来贵客了,宜市铁路局来人了,你快回去!” 余思雅前几天才在乡下查过账目,双方的合作一直很顺利,他们还亲自跑来找她干什么?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 余思雅不敢怠慢,跟沈建东和沈红英交代了一声:“你们先回家,我得去一趟门市部,中午可能不回来了,不用等我。” 沈建东和沈红英知道她这是有了正事,连忙说:“嫂子,你去吧,不用管我们。” 余思雅点点头,跟着林红旗赶紧去骑自行车,匆匆忙忙地走了。 148 148 回去的路上, 余思雅从林红旗口中了解到,宜市铁路局这次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上回见过的庞科长, 另外还有一个精瘦的中年干部。 走到门市部,将自行车停在门外后,林红旗跟上了余思雅, 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余总, 庞科长好像对那个干部挺恭敬的。” 余思雅脚步顿了一下,回头赞许地看了林红旗一眼:“观察得挺仔细的嘛。” 她们都跟庞科长打过交道, 这个人有点势利, 能让他恭敬, 说明同行的干部身份比他高。 今年以来, 两家的合作一直挺顺利的, 没出过什么岔子。这么热的天, 庞科长带着比他还大的干部大老远特意跑这一趟干什么? 余思雅拧了拧眉,加快步伐,匆匆上楼, 走进待客室, 冲坐在里面喝茶吹电风扇的庞科长和另外一名干部笑道:“不好意思, 刚才有点事出去了, 让庞科长你们久等了。” 边说话, 她边冲在一旁陪客的张剑英悄悄使了使眼色,然后缓缓坐到庞科长他们对面。 张剑英松了口气, 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陪着这两个客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真是太尴尬了,幸亏余总回来了。 庞科长这次态度明显客气了许多, 放下茶杯,笑道:“余总客气了,我们也是刚到。对了,这位是我们铁路局管理人事的颜处长。” “原来是颜处长,幸会,多有怠慢,还请见谅。”余思雅起身跟对方握手。 颜处长比起庞科长,态度平易近人了许多,客客气气地说:“余总,客气了,是我们招呼都没打就上门,打扰了。” “哪里,颜处长和庞科长远道而来,咱们清河鸭蓬荜生辉啊!”余思雅笑着客套了一句,亲自拿起水壶添茶,“颜处长和庞科长辛苦了,喝茶。” 三个人闲扯了两句,干坐着也不是个事。但余思雅不想主动问他们来的目的,因为经过短暂的接触,她已经猜测到了颜处长和庞科长应该是有事情想求合作,那她没必要先主动提起这事。 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应该让他们先急才对,这样清河鸭才能在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自己这边要先开了口,那就丧失了先天的优势。 所以等一壶茶快喝完的时候,余思雅笑道:“颜处长,庞科长,这个门市部是我们今年新开的,不但有原先的清河鸭食品,还有清河鸭服装门市部,我带你们去参观参观?” 颜处长和庞科长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这年轻小同志也太沉得住气了,他们来了这么久,她就热情地招待他们,但就是不问他们来的原因,搞得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提起。 罢了,参观参观也行,也许就找到了话题的由头。颜处长笑道:“那就麻烦余总了。” 余思雅便带着他们去楼下门市部参观。 因为今天是工作日,上午十点多,天气炎热,店里的顾客比较少,参观也不妨碍门市部的生意,余思雅就一一给他们介绍店里的产品。 其实这些都是庞科长知道的,但余思雅还是介绍了一遍,然后又带他们去隔壁的服装门市部参观。 “余总对店内的商品都了如指掌啊!”颜处长不禁感叹。 食品还好说,这几年没有太大的变化,主打产品就这些,可服装一年四季变化不小,而且款式繁多。可余思雅连每一件背心短裤的零售价都一清二楚,就不能不让颜处长感慨了。 余思雅笑着说:“我没事天天来,经常会在店里转转。自己卖什么都不清楚,回头别人问起,我要回答不上来多尴尬。” 颜处长颔首:“这倒是,小同志很谨慎嘛,不打无准备的仗。” “哪里,哪里,颜处长过奖了,有兴趣去仓库看看吗?”余思雅一副东道主尽心尽力招待客人的样子。 颜处长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都快中午了,还什么都没谈上,不禁有些着急,婉拒了:“下次吧,余总,咱们去办公室聊聊吧。” 余思雅不主动开口,那只能他们来说了。 “好啊,颜处长这边请。”余思雅其实也有些应付得不耐烦了,颜处长能主动提起,她也高兴。 重新回到会客室,余思雅一边给两人倒茶,一边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不知道颜处长想跟我聊些什么?我前几天查过账目,咱们两个单位合作得非常顺利,今年宜市铁路局的采购量一直在增加。” 见她主动开了头,颜处长松了口气,笑着说:“没错,咱们两家一直合作很顺利,所以我们想将这个合作推广到全省总共78趟列车上。”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注视着余思雅。 余思雅嘴角翘了起来,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心里很冷静,颜处长肯定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因为将清河鸭食品推广到他们全省始发列车这件事上,他们自己说了算,直接增加采购量就是,跟清河鸭关系不大,颜处长和庞科长根本犯不着大老远跑这一趟。 不过余思雅却装起了糊涂:“这样啊,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颜处长和庞科长这次过来是为了增加采购量吗?这个好说,咱们可以在原有的合同基础上,重新商定供货量,不过得从下个月起生效,最近咱们厂子比较忙,没多少存货了。” 颜处长听到这话笑了:“正好,余总,我这里有个提议。清河鸭食品的产能已经到了瓶颈期,余总考虑过在宜市开分厂吗?咱们市里可以给清河鸭提供便利条件,清河鸭食品可以进入各商场、供销社,还有始发的列车,也可以在我们市开门市部。这样一来,也不用余总你们大老远辛苦送货了,还能节省不少的运费成本和人工成本。” 余思雅愕然,她万万没想到颜处长是来挖清河鸭墙角的。 她眨了眨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颜处长,你这提议太突然了,我……能让我好好想想吗?” 颜处长倒是很好说话:“当然,余总好好考虑,这对清河鸭也是一件好事,余总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好的,谢谢颜处长,时间不早了,我让秘书在国营饭店定了午饭,咱们先过去吃饭吧。”余思雅直接略过了这一茬,笑道。 颜处长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余思雅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法给他答复,便没再多提:“好,那就麻烦了。” 为了招待颜处长二人,余思雅还叫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售货员小伙子一起去陪客。饭后,余思雅以有工作要忙为理由,让售货员小伙带颜处长和庞科长在市里转转。 回到办公室后,林红旗看着余思雅沉静的脸,犹豫了一下问道:“余总,要答应他们吗?” 余思雅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拿定主意,抬头看着林红旗问:“你怎么想?说说你的看法。” 林红旗认真思考了两分钟,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余总,颜处长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应该是蛮有诚意的。我猜测,他们应该是知道了咱们清河鸭的发展速度,挺看好咱们清河鸭,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事。如果颜处长所说的条件能兑现的话,那对咱们集团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余思雅点头:“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宜市需要我们去拉动就业,我们也需要占领更广阔的市场。” 清河鸭今年飞速扩张,全体职工人数已经达到了近四千人,照这种速度发展下去,年底五千人肯定不难。这还不包括辰山县和平化县的养殖场。 如果把养殖这块上游产业也算上,创造的就业岗位总共应该有六七千。这对哪个市来说都是一个极具诱惑的数字,如今地方政府最头痛的就是社会上聚集着大量闲散无业人员。 如果清河鸭能够迅速建厂,将这规模在宜市快速复制,不但能立即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还能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进一步促进就业。 而且这件事并不难,因为前面已经有了清河鸭这样成熟的发展经历,只要照搬照抄就行了。更关键的是,清河鸭还有现成的资金和技术,如果再带去一批技术骨干,那这建设进度会更快,只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就能在宜市建立起一个清河鸭。 但也不是没有弊端。 清河鸭还处于起步阶段,目前交通、通讯不畅,在宜市建立分厂,谁去管理?宜市给他们提供了便利,会不会有其他额外的要求? 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而且因为离得远,监管是个问题,被人摘了桃子,或者掏空了厂子,他们都不一定能知道。 一个不慎,说不定最后还会给清河鸭树立起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而且省城给清河鸭也提供了诸多的支持,高市长一直希望清河鸭能够快速成长起来,分担一部分省城的就业压力。可他们却跑到宜市去建分厂了,这让高市长怎么想? 这些全都是余思雅要考虑的问题。 她没去过宜市,对庞科长的印象并不好,跟颜处长也只有一面之缘,信任薄得如同一张白纸,脆弱不堪,一戳就破。 所以颜处长说的这些承诺也不可以全信。 略一思忖,余思雅拿起了电话,拨到了市政府。 听说余思雅找高市长,林红旗惊呆了,在等那边回话的间隙,她诧异地低声问余思雅:“余总,这……这件事告诉高市长合适吗?” 想也知道,高市长肯定不待见挖墙角的。他们省城虽然发展得还算比较好,干部们也在竭力解决年轻人的工作问题,可这点岗位对于数量庞大的就业人口而言,还只是杯水车薪,没法从根源上解决缺少工作岗位这件事。 余思雅将话筒放了回去,淡淡地说:“高市长迟早要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从我口里得知这件事可比从其他人嘴里知道要好得多。” c省才是他们的大本营,省内的市场他们都还没完全占据,因为一张大饼跟高市长有了嫌隙才不值得呢。所以不管最后怎么做,她都应该提前通知高市长。 林红旗想想也有道理,便没再劝余思雅。 过了十分钟,电话响起,等接通后,许秘书将电话交给了高市长。 高市长一边挽起袖子一边笑呵呵地问道:“小余同志,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余思雅笑着说:“确实有点事要向高市长你汇报。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宜市铁路局人事处的颜处长和采购科的庞科长过来了,找我谈了一件事,说宜市那边可以让我们清河鸭食品进入各大商场、供销社和全省78趟始发列车。” “这是好事啊。”高市长也很敏感,顿了一下问道,“他们还提了什么要求?” 余思雅没有瞒高市长,将颜处长提的条件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高市长。 “娘……宜市这也太不厚道了,挖墙角都挖到咱们这儿来了。”高市长差点破口骂娘,最后克制住了,但口气不大好。 余思雅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几秒,高市长问:“这个颜处长什么来历?可信吗?” 余思雅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听他们透露出来的意思,颜处长应该是宜市主管经济的一位副市长的妻弟。宜市有这个意思,正好咱们跟宜市铁路局合作这么久了,就让他代为过来传个话吧。” 总之开的这些条件,不可能是颜处长能承诺的,还是宜市的意思。 高市长也知道这个理,他琢磨了几秒问道:“小余同志,你怎么想?站在我的角度,我确实希望清河鸭能够将分厂建在省城,减轻一部分省城的就业压力。但你们厂子能够走出咱们省,打进临近的省市,我也非常高兴。” 余思雅就知道高市长不会生气。他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心胸没那么狭隘。 “高市长,清河鸭食品分厂肯定不能开,因为食品厂背后还涉及庞大的养殖业,这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余思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清河鸭食品是他们厂子建起来的根基,而且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对食品的需求量也会日益增加,他们还可以开发相应的新品。但食品有一点非常关键,那就是安全卫生问题,余思雅可不放心将这块交给别人,万一败坏了清河鸭的声誉就完了。 高市长听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那你属意去那边建什么厂?” 余思雅笑着说:“饲料厂。高市长,现在交通运输非常不方便,成本也高,我们的饲料想要走出c省,辐射到相邻近的几个省,运输成本太高了,而且我们的原料也不够,有一部分需要从其他省市购买,这一来一回,成本又要增加。但如果能将饲料分厂建设到宜市,从当地买原材料,生产成饲料后,当地销售,中间能节省一大笔成本!” 饲料跟清河鸭食品不一样,这是个对运输要求极高的行业,运输成本都占据了原材料成本的几成。从宜市买了粮,几百公里辛辛苦苦运回来,生产成饲料,再送到宜市去卖,这一来一回折腾,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太不划算了。别的不说,货车都得多增加几十辆,还有招上百名司机。 高市长就是搞经济的,还去清河鸭饲料厂参观过,自然知道饲料单价不贵,运输成本确实高。余思雅的考量非常有道理,也符合当下的条件。 “小余同志,你说得有道理,如果清河饲料厂能够走出去,在宜市建立分厂,确实对饲料厂的扩张非常有帮助。” 见高市长也赞成自己这个办法,余思雅笑道:“高市长,那我明天带他们去省第二养猪场参观参观?” 高市长没有多插手:“你们安排就行。” 挂断电话后,高市长摇了摇头,叹气:“这么快就有挖墙角的了。” 许秘书犹豫了一下说:“高市长,其实你可以不同意余总去宜市建厂的。” 清河鸭虽然在计划之外,但到底是他们省的一个集体厂子,政府还是有干预能力的。 高市长摆手:“你忘了现在国企改革的方向了?下放权力,让厂子有自主经营权,盘活厂子,咱们以前就是管得太多了,才会出现种种弊端。清河鸭发展得好好的,咱们现在去强势插手,这不是开历史的倒车吗?” 国企改革的东风,已经逐渐由八个领头羊逐渐蔓延到了其他省份。这一年有一两千家国企会加入到改革的浪潮中。 许秘书惭愧地低下了头:“高市长,是我考虑不周。” 高市长摇头:“你啊,要认真学习文件,思想要开放,要进步,不能还一直停留在过去。” 许秘书虚心受教:“我记住了,这就回去学习。” 高市长点点头,没有多说:“ 上午让我批的那份文件呢?” 许秘书赶紧说:“在这里,高市长你请过目,这……” 等余思雅挂断电话后,林红旗迟疑了片刻,问道:“余总,咱们真的要去宜市建饲料厂啊?” 余思雅轻轻颔首:“当然,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咱们为什么要放过?” “可是,颜处长他们现在最想建的是食品加工厂。”林红旗提醒她。 目前来说,食品加工厂的利润最高,涉及的就业岗位和上下游产业也是最多的。别的不提,辰山县养殖基地不断扩大的规模就非常让人眼馋,还有冬季羽绒服的巨大市场,这些都离不开食品加工厂。 所以宜市最先盯上的也是这块肥肉。 可余思雅觉得这都不是事:“没关系,建厂他们总是不亏的,是饲料厂还是食品加工厂有差吗?他们现在还没办法接受饲料厂,那是因为对饲料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等他们认识到饲料的效益后,就不会拒绝了。不过最大的问题是派谁去管理这个厂子呢?这可真是个难题,红旗,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林红旗摇头:“暂时没有。” 去外省开拓市场可不是个简单的事,选的人不但要有能力,还要忠诚,不然隔这么远,对方想在那边动点手脚,他们也很难察觉,真等知道,就为时已晚了。 余思雅苦恼了,人到用时方恨少。 她心里最中意的人选其实是丁舜,可丁舜现在服装厂搞得红红火火的,将他贸然调离,他又得从头开始适应,还有另外找一个能够顶替他的人,太不划算了。 余思雅还是倾向于从饲料厂里挑选合适的人,这样不用培训,直接就能上岗。 但饲料厂成立得晚,人才都被食品加工厂和服装厂挑走了,而且今年以来,很多知青回城了,那边实在是找不出一个能够挑大梁的。就连施立平也只是马马虎虎能用,还要多锻炼。 左思右想,考虑了很久后,余思雅决定听取听取别人的意见。她将电话打给了梅书记。 梅书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接到余思雅的电话了,挺吃惊的:“听说你前一阵子回来了,怎么没来县里坐坐?” 余思雅笑道:“时间比较赶,也没什么工作,就没去打扰梅书记。” “不打扰,小余同志什么时候来我这里都有茶。你没事不会浪费电话费,说吧,又有什么情况?”梅书记笑呵呵地说。 余思雅笑了笑:“还是梅书记你最了解我。是这样的,今天……如果在宜市建了饲料分厂,咱们肯定要派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过去。饲料厂成立以来,我呆的时间不多,对厂子里的职工也不是特别了解,所以想征求征求梅书记和冯主席的意见,看看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一来是自己人更放心,二来嘛也是给梅书记交给底。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能让梅书记瞒在鼓里,听旁人说起,这是对信任自己的领导的尊重。 梅书记听到这个消息,跟高市长的反应完全相反:“真的,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清河鸭养殖和食品加工厂,清河饲料厂一直在不断扩张,连续招了很多次工,还带动了全县养殖和建材等行业的发展。加上辰山县是个小县,工业基础薄弱,厂子少也就意味着职工少,职工子女也少,就业和稳定的压力远远小于省城。 现在全县各行各业的发展就能解决这一批人的饭碗问题。所以梅书记在这方面没太大的压力,而且他也清楚,清河鸭要进一步壮大,肯定是要走出辰山县的,至于是去省城还是去宜市,对他来说,没差别。 因而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反应才会跟高市长截然相反。 “还没确定呢,食品加工厂我肯定不会开,即便要开,也等以后猪肉养起来后,在丰宁市或是省城开。所以回头我还得想办法说服颜处长,如果他们同意了,饲料厂很快就要建起来,剩下的就要麻烦梅书记和冯主席了。”余思雅笑着解释道。 梅书记一口应下了:“好,你放心,这个事我会跟冯主席商量,选出几个最合适的人选,提供给你参考!” 余思雅感激地说:“真是太麻烦梅书记了,谢谢你们!” 梅书记笑呵呵地说:“不用客气,咱们辰山县的厂子能走出去,将分厂建到宜市,我退休以后都能拿出来跟孙子说。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小余同志,你尽管干,县里会全力支持清河鸭的工作!” “好,有梅书记这话我就放心了,谢谢县里的支持。”余思雅笑着说道。 挂断电话后,她心情大好,拿出纸,策划明天的安排。如今高市长、梅书记都通了气,分厂的厂长都在选拔中了,她还有什么顾虑呢? 颜处长和庞科长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逛了半天的省城,挺累的。两人心里也有点不耐烦,都是省会城市,都差不多,这么热的天,他们其实不是很想逛街,更想早点从余思雅这里得到个答复早点回去。 可下午,余思雅连个人影都没露,两人都有点不痛快。好在,吃过晚饭后,余思雅的秘书出现了,说余思雅今天下午加班处理完了工作,将明天的时间都腾了出来,准备带他们去省城转转。 次日一大早,吃过早饭后,他们就见到了余思雅,而且还有一辆旧的小汽车在等着他们。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余思雅就上前笑道:“颜处长,庞科长,你们好,今天我带大家去参观参观,请上车吧。” 车子是余思雅找铁路局借的。他们清河鸭没小汽车,铁路局这种老大哥还是有的,为了拿下颜处长和庞科长,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颜处长和庞科长上了车,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余思雅:“余总,咱们今天这是去哪里?辰山县吗?” “不是,就在咱们省城,一会儿就知道了。”余思雅笑了笑,目光落到窗外,岔开了话题,“颜处长、庞科长,这里是我们省城有名的……” 一路聊了些风土人情和周边的建筑、企事业单位。 车子渐渐从繁华的市区驶入偏僻的郊野,沿路的风景也越来越荒凉,从一栋栋楼房变成了金黄的稻浪。 一路驶过去,汽车最后停在了郊区的省第二养猪场门口。 颜处长和庞科长下车,打量着门口的牌子,有点不解地看着余思雅:“余总,你带咱们来养猪场干什么?莫非你们清河鸭准备办养猪场?”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现在国营养猪场林立,猪肉都是凭票供应,清河鸭想进入先得看计划委员会同不同意。 余思雅笑着摇头:“当然不是,颜处长、庞科长,你们不要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进了养猪场。 养猪场的味道本来就不大好闻,尤其是这大热天的,味道更浓。庞科长吸了吸鼻子,拧着眉一副忍耐的模样:“余总,你究竟要带我们看什么?” 余思雅没应这话,朝穿着白衬衣黑裤子走过来的年轻男子招了招手,笑道:“白秘书麻烦你了。” 白秘书微笑着点头:“不麻烦,余总,你们跟我来。” 他直接将三人带到了猪圈里。 庞科长看着一排排的猪圈,里面的猪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拖着胖乎乎的大肚子摇摇摆摆地去猪槽边吃东西喝水。四周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猪粪臭味,这感觉实在是太酸爽了。 “余总,你……你到底带咱们来这里干嘛?”庞科长有点忍不住了,说话的口气凶了许多。 余思雅也不在意,老神在在地说:“庞科长不要着急嘛,听我介绍。颜处长,你猜猜这些猪都养了多久?” 她随手一指,点左边这排的猪圈。 颜处长盯着看了几秒,这些猪粗略估计在一百斤出头,再养肥一点就可以出栏了。按照目前的生猪成长周期,他说了个大概的数字:“应该差不多六七个月了吧?” 余思雅笑了笑:“白秘书,麻烦你告诉我们答案。” 白秘书微笑道:“这批猪目前三个半月,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出栏了。” 颜处长是农村娃出身,小时候家里就养过猪,就算养猪场比他们家饲养得好一些,那也不可能足足缩短一半的时间,只要五六个月就长大吧。 拧着眉,颜处长有些不大相信。 他还没开口,心情很不痛快的庞科长已经大声反驳了:“怎么可能?这猪不养个半年,能长这么大?骗人的吧。” 白秘书取下饲养记录,递给庞科长:“这是我们的喂养记录,每一排的猪都是同一批,按照相同的方式喂养。上面记载着这些猪入栏的时间,每天的喂养量,庞科长请过目。” 本子有些旧了,封面都起了卷边,从年初记录到现在,每一天的记录都在。他们来得突然,自己半年前也没想到过会来这个养猪场,所以也不存在余思雅提前给他们下套的可能。 也就是说,本子上记录的信息都是真实可信的。 可这推翻了他们长久以来的认知,两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眉头紧蹙,充满了疑惑。 在他们快翻完本子后,余思雅主动解释,给庞科长台阶下:“颜处长和庞科长有所不知,我们清河鸭集团从去年开始就研发饲料并成立了清河饲料厂,目前主要生产清河鸭饲料和清河猪饲料。猪饲料经过省农业厅的考察,已经向全省的养猪场推广了,省第二养猪场只是其中一家,也是省城最早使用清河猪饲料的养猪场。” 信息不发达,加之猪饲料上个月才开始在全省推广,时间还不长,所以颜处长和庞科长还没得到消息。但等到下半年,这件事肯定会在临近的几个省传开。 过了好几分钟,颜处长才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余思雅:“余总,你们清河鸭真是出人意料啊!” 余思雅笑了笑:“省第二养猪场这边的仓库里堆放着不少饲料,颜处长、庞科长,咱们一起去参观参观吧,正好我也没看过。” 颜处长和庞科长还是将信将疑,便没反对这事。 白秘书又把他们带到了仓库,里面的饲料堆成了一座小山,包装袋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清河猪饲料”五个大字,下方还有厂址和电话号码。 这些总不可能是一夜间变出来的。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颜处长和庞科长不信了。两人本来是冲着食品加工厂和养殖业而来的,没想到第二天就受了这么大个刺激,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恍惚。 这清河鸭的发展实在超乎他们的预料。 车子将他们送回了省大门市部,余思雅邀请两人去楼上的办公室谈。 进屋坐下喝了茶后,余思雅开门见山,直接挑明了自己的目的:“颜处长,庞科长,你们看到了,我们清河鸭的饲料已经进入了省里的大型养猪场,而且在全省推广开来,这说明我们的猪饲料是经过了考验的,能够提高生猪的生长速度,缩短养殖时间和成本。这个意义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两位心里应该都有数吧。” 庞科长瞥了余思雅一记,想说话,被颜处长拦住了。他直白地问余思雅:“余总,你想说什么?”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微笑道:“颜处长,我们清河鸭想在宜市建立清河饲料分厂!” 其实经过前面这一连串的铺垫,颜处长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余思雅的目的,所以听到这个答案也不惊讶。只是,这跟市里面先前的定下的目标不一样。 他想了想问道:“余总,那食品加工厂呢?” 食品加工厂的附加价值更高,因为食品加工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的职工很多,还能带动庞大的养殖业发展。 余思雅用充满歉意地眼神看着他:“抱歉,颜处长,目前我们清河鸭食品加工厂能够满足市场的需要,再贸然建厂,负担很重,所以我们集团目前没有扩张建食品分厂的想法。相反猪饲料因为运输等原因,远距离运送成本很高,倒是可以考虑在其他省份建分厂。目前,宜市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一旦建饲料厂,不但能创造新的就业岗位,还能助力养猪业的发展,让更多的市民能够经常吃上肉,有利无害。请颜处长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颜处长非常无语,他们是来说服余思雅的,结果现在竟然反过来了,变成了余思雅劝他们。 更该死的是,他竟对这个提议很心动! 149 149 最终, 颜处长没有拒绝,当然也没答应, 只说会考虑考虑。 对这个答案, 余思雅没太意外,颜处长和庞科长只是传话的,如果是他们自己想要的食品加工厂, 估计颜处长还能拍板定下来, 但饲料厂是计划外的,哪怕意动, 没有上面的点头, 颜处长也做不了主。 他没一口拒绝,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陪颜处长和庞科长吃了午饭, 将他们送回招待所后, 余思雅就回到了办公室, 然后交代林红旗:“今天下午若是没什么很要紧的事,就将工作都推一推,我明天处理。” 林红旗点头应是:“好的, 余总。” 余思雅一边摊开信纸, 一边又对林红旗交代:“今晚你陪我加个班, 晚点一起去送颜处长和庞科长。” 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 没达成目的, 颜处长和庞科长打算今天就回去,正好晚上有一趟去宜市的火车, 在火车上睡一晚, 明天上午就能到, 能节省不少时间。 两人远道而来,不管成不成, 作为东道主,余思雅都应该送一送。毕竟现在大家都还在合作,以后很可能还有其他合作的机会,将关系搞好一点总没错,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好的。”林红旗将她批过的文件拿了出去。 当天下午,余思雅一直在办公室里写写停停,期间揉乱了无数张信纸,修改了好几遍,最后誊抄了下来,塞进信封里,抬头时发现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伏案工作的姿势,酸疼酸痛的。 余思雅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脖子,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多,不早了,她利落地将信纸塞进了一个空白的信封里,然后放进包里,走出去找林红旗。 林红旗就在隔壁办公室处理工作,听到余思雅叫她,连忙站了起来:“余总,你好了?” “嗯,收拾一下走吧。”余思雅冲她点了点头,先一步下了楼。林红旗赶紧收拾东西跟上。 两人直接去了招待所,在下面等了一会儿,颜处长和庞科长才出来。 看到她们俩,颜处长有点意外:“余总,来很久了吗?怎么不上去叫我们。” “没有,我们也刚到。颜处长、庞科长,先去吃饭,一会儿我们送你们去火车站。”余思雅笑着说道。 颜处长摆摆手,拒绝了:“余总太客气了,我们在火车上随便吃点就行。天快黑了,余总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 “无妨,我正好有点事想跟颜处长聊聊,咱们边走边说。”余思雅笑着道。 听说有正事,颜处长也不好再让余思雅回去,大家便一起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路上,余思雅掏出信封,在颜处长疑惑的目光中递了过去:“颜处长,这是我对饲料厂的初步规划方案,时间比较匆忙,有些地方考虑得不是很周到,欢迎颜处长给我们提意见。” 颜处长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粗略地扫了一眼,总共四页纸,先分析了开饲料厂的可行性,然后详细地阐述了饲料厂的前景,一二三四条,例举得详细又分明。 这哪是什么计划书啊,分明是特意写给他,让他拿出去转交给领导,说服领导的信。 颜处长是既好笑,又钦佩余思雅的行动力。他们昨天来得突然,没有打任何招呼,余思雅就能在短短一天内想出其他方案,还做出这么一份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饲料厂前景分析方案,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要是他们单位人人都有这工作效率,何愁工作干不好。 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颜处长郑重地将信纸折叠好,重新放回了信封里,笑着对余思雅说:“好的,余总,信我带回去慢慢看。” 余思雅得了这话稍稍放心了,笑道:“辛苦颜处长了。颜处长要是还想了解饲料厂的情况,咱们可以边走边聊。” 颜处长…… 这年轻小同志就不知道放弃为何物,但凡有点机会,她就紧紧抓住不放,难怪能将清河鸭搞起来呢。 虽然觉得余思雅这行为有点无语,但颜处长对饲料厂还是很感兴趣的,便跟余思雅边走边聊。余思雅将他们生产的小袋装饲料由供销社普及到各个公社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遍:“目前,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供销社那边还没有信息反馈过来,但我相信,这个饲料推广到农村,对农民个体养殖也是有益无害的,我们省也大力在推广。如果颜处长感兴趣,等统计结果出来了,我给颜处长寄一份。” 话是这样说,但余思雅其实心里并不是特别看好饲料在乡下的普及推广。因为供销社的售货员肯定不会主动推销饲料的,现在电视机又没在乡下普及,广告都没打,乡下很多人对饲料还没什么概念。 其实别说乡下人了,隔行如隔山,像颜处长和庞科长这样的干部不也一样对饲料不了解。不过这不妨碍她先忽悠忽悠颜处长嘛,至于结果什么时候出来,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颜处长没拒绝:“好啊,那就麻烦余总了。” 余思雅笑道:“不麻烦,颜处长,我们丰宁市还建立了养猪合作社,用更科学的方式帮助农民养猪。目前已经建立了好几个示范合作社,上个月我们姚厅长还带领考察团去参观了。可惜颜处长你们这次来的时间太短了,不然可以去参观参观!” 颜处长听到这些来了兴致,他怎么都没想到c省的饲料推广这么快。如果连农业厅和各级政府都承认了饲料,并大力推广,那这饲料肯定是个好东西。就余思雅目前所说的这些,饲料的前景并不比食品加工厂差,毕竟人可以不吃零食,但不能不吃猪肉啊! “这样啊,余总能不能给我讲讲养猪合作社的运作机制?” 余思雅笑了:“当然可以,我们目前的规划是以……” 两个人边走边聊,越聊越投机,直到进了火车站,列车来了,颜处长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他笑看着余思雅说:“余总,这次来过来,真是长了见识,有机会咱们下次再好好聊。” 明明是相邻的两个省,大家一二十年来相差都不大,结果这次来他却看到了c省的变化。省城到处都是小摊小贩,极为活跃,到处都洋溢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生机。还有清河饲料厂,无声无息地就推广到了全省,他们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好,颜处长,庞科长,辛苦了,一路顺风!这是咱们清河鸭的一点特产,你们路上尝尝,要是觉得味道还不错,那就劳烦颜处长和庞科长帮咱们宣传宣传,我代表清河鸭谢谢你们!”余思雅将两个装满了清河鸭食品的袋子递给了他们。 颜处长接过袋子,鼓鼓囊囊的,好几斤重,这么多路上哪吃得完,这分明是余思雅特意送给他们的特产。但人家话说得好听,而且正大光明的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台上送,还找“试吃”这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借口,太会做人了,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犹豫了一下,颜处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余总的盛情款待,再会!” 见颜处长接了东西,庞科长这才跟着伸出手,冲余思雅笑了笑:“余总,请留步。” “再见,欢迎颜处长和庞科长下次来咱们清河鸭做客。”余思雅笑着挥了挥手。 两人上了火车后,余思雅和林红旗便打道回府了。 出了火车站,林红旗问余思雅:“余总,颜处长好像对咱们的饲料厂挺感兴趣的,这件事应该能成吧?” “这个可不好说啊,他到底做不了主。哎,要开学了,不然我亲自去一趟宜市。”余思雅有点遗憾,过两天就开学了,不然她跑一趟宜市,这件事不说十拿九稳吧,但六七成的几率总是有的,而现在嘛,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她也不了解宜市的情况,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反正她已经将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多想无益。余思雅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笑着对林红旗说:“走吧,你也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各回各家。 接下来两天,余思雅一直窝在办公室里处理公事,随着厂子规模的扩大,现在方方面面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一些小的事情她都下放到了各厂长手里,让他们自己安排,只有像大型招工、上万元的资金使用等等比较大的事才会报到她这里,由她审批。 但饶是这样,她办公桌上的文件也越堆越多。 开学后会更忙碌,余思雅一鼓作气,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积累的事情都处理了,然后趁着暑假的尾巴去了一趟民政部门。 这次去,余思雅主要是为了招一批退伍残疾军人做保安这件事。一来可以在民政部门刷刷好感度,进一步树立清河鸭是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的形象,跟政府部门打好关系,二来也是余思雅是真心佩服这些人。 她自问不算是个道德低下的人,但要让她像这些同志一样无私,她肯定是做不到的。咱们不能让英雄既流血又流泪,所以能帮他们一把,余思雅也是非常乐意的。 而且就像沈跃所说,这些人在最困难的时候,连国家给他们的应得的工作岗位都能拒绝,说明这些人内心坚定,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也就不用担心他们将来会为了利益出卖单位。 八、九十年代是个混乱的时代,监守自盗的事情可不少,保安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可却掌握着厂子里的很多信息。而且因为没有监控,信息化程度低,他们晚上想做点什么,短时间内其他人也很难发现,所以更要用品行好的人。 彭处长听完了余思雅的来意后,意外又不意外:“你们清河鸭真是一心为咱们解决难题。余总,实不相瞒,这部分同志就是拧啊,他们为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还落下了残疾,咱们要补偿他们,他们却什么都不肯要,哎,我也头痛,你这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 “彭处长说笑了,咱们本来就需要人,他们来也是实打实地为我们清河鸭工作,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可以说是双赢的事,谈不上帮忙,更说不上解决难题。还请彭处长你们通知这些同志的时候,跟他们讲清楚情况。”余思雅笑着说道。 彭处长干了二三十年的工作了,人情世故老练得很,一下子就明白了余思雅说这些的用意,感叹地说:“余总想得可真是周到。你放心,我会详细给他们说明情况的。” 她特意强调这一点,最主要还是为了照顾残疾退伍军人们的自尊。这些同志之所以拒绝政府安排的工作,除了不想给国家增加负担,还有一个因素是因为他们自尊极强,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废人,去单位当个闲人,混吃等死。 “那就好,麻烦彭处长了。”余思雅笑道。 彭处长摆手:“不麻烦,应该的。不过不知道清河鸭能招多少人?” 这个余思雅也没详细统计过,如果残疾退伍军人不是特别多,她倾向于全部都招了。因为随着他们集团的不断扩大,对保安的需求也会跟着增加,如果能一次性将人招齐了,也省得明年还为这个事操心。至于多出来的人嘛,可以安排其他工作,比如腿脚残疾的,走路慢的可以安排手工上的工作,上肢残疾的,可以安排一些动手比较少的工作。这些都可以灵活安排,不会让他们闲着没事做的。 “彭处长,不知道我们省登记在册,能够联络上的残疾退伍军人有多少?” 这个彭处长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有多少人,他对余思雅说:“余总,你稍等一会儿,我让人查查。” “好。”余思雅笑着端起了茶杯。 彭处长吩咐助理去将资料找出来,然后进来陪余思雅喝茶聊天,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和目前报纸上的一些消息,但他们的工作交集到底不多,关注的点也不大一样,余思雅只能去应和彭处长,少说话多听。 十几分钟后,助理将资料呈了上来。 彭处长翻开资料查了一下,说道:“余总,自70年以来咱们省共有28名因为受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同志拒绝了组织上的工作安排,回到了家乡,他们的联络地址都登记在这里。” 说着他拿起一本非常陈旧的文件夹打开:“这里是前面二三十年记载的回乡同志,可能不是很全面,有些因为时间太长,资料遗失了。目前登记在册的人数比较多,大概有三四百人。这批同志大都已经四五十岁了,在老家安稳下来,估计有些孩子都结婚生子了,爷爷都当了,恐怕不是很合适。咱们就是写信给他们,估计他们也不会答应,我建议就看这前面一本的记录就行了。” 建国以来,发生了三次大规模的战争,一场是抗美援朝,一场就是对印自卫战,还有今年初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其中抗美援朝是历时最久,伤亡最惨重的一场战争。那一批老革命家,年轻的估计现在也已经四五十岁了,生活安定,确实不大合适。还是年轻一辈的因为上有老下有小,对工作的需求最迫切。 余思雅翻了翻资料,这批同志年纪大的目前不到四十岁,年轻的就二十岁出头,人生还很长,需要养家糊口,是生活压力最大的年纪。 她抬头微笑着说:“就按彭处长说的办吧,麻烦民政厅给这些同志写信通知他们到清河鸭来报道,时间就定在9月15、16号这两天吧,路费我们单位报销。至于报道的地址嘛,先统一到服装厂,提前到的同志会安排好他们的食宿。等人都到齐了我再根据他们的具体情况给他们安排工作,因为有一部分人要去辰山县红云公社工作。” “好,感谢余总对咱们退伍军人的扶持。”彭处长起身跟余思雅握手,语气诚恳。 余思雅轻轻跟他握了握手,笑着说:“彭处长不必挂心,我们总归是要招保安的,退伍军人格斗技巧好,还会用枪,人又忠诚,说起来还是我们清河鸭占便宜了。” 这话说得彭处长笑了起来:“余总就是会说话。” 余思雅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彭处长工作了,等人到了之后,我再将信息反馈过来。” “好的。”彭处长亲自把余思雅送了回去。 回到办公室后,他就召来助理,让其写了一封信,然后做了相应的修改后再交给对方:“将这些信都誊抄28份,信尾盖上我们的印章,明天务必将信寄出去。” 邮政比较慢,不过都是省内,只要没什么特殊情况,十天总是能到的。等这些同志收到信,还有五六天的时间考虑和出行,完全来得及。 余思雅从彭处长这里离开后,没回办公室,直接回了家。 因为明天开学了,不光是她,还有两个姑娘也要开学了,好在她们的学校也都在省城,不用赶时间,但该收拾的也要收拾。 沈红英还是在去年的学校复读,因为离家近,她还是走读,每天回家,只要整理书包就行了,不用带太多的东西。 倒是余香香要去念的省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虽然也是在省城,但跟省大呈对角线,而且学校在郊区,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回来要转车,路上得花一个多小时,还不算等车的时间。这会儿的公交车次数比较少,很多要等半个小时才有一趟,特别耗时间。 如果走读,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两三个小时,时间长不说,要是有事耽搁了,太晚一个小姑娘回家也不安全。所以余香香准备住校,周日放假再回家。 余思雅听后也同意,女孩子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住校虽然生活相比较走读条件艰苦了一点,但能够结识更多的人,这些以后都是余香香的人脉关系。还有什么比单纯的同窗情更让人怀念的呢? 因为要住校,带的东西就特别多,从衣服到被子被褥、暖水壶、水盆、毛巾、香皂、牙膏牙刷等日用品,全要备齐。郊区那边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商场,没有的话,买东西也很不方便,余思雅干脆就在家里都给她准备齐了。 余香香看见余思雅拎了一大包东西回来,装了满满两个袋子,觉得很惭愧:“姐,你不用给我准备的。我有钱,缺什么,到了学校再买就是。” 这个暑假,她跟沈红英两个人卖冰棍,挣了三百多块钱。两个姑娘平分,每个人手里都还有一百多块呢。再加上余思雅和沈建东平时给她们的零花钱没用完的,她现在手里加起来有两百多块。对她这个年龄的未婚小姑娘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了。 余思雅将包的拉链拉好,笑道:“就给你准备这一次,以后缺什么了,自己买,钱不够就跟我说。” “好,谢谢姐。”余香香腼腆地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幸福。 余思雅摸了摸她的头,说:“明天就要开学了,咱们今天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然后今晚早点睡。明天先送红英去学校,再送香香。” 沈红英连忙摆手:“嫂子,不用送我了,我学校这么近,路也熟得很,你们送香香就行了。” 余思雅想了想也有道理。而且香香考上了,要去念大学,她却还要去复读,即便沈红英不会嫉妒香香,但这么一对比,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大张旗鼓去送她可能适得其反。 “好,那你自己去上学吧,有什么事跟我和建东说,不要瞒着我们,咱们是一家人,家是避风的港湾,不管你们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回家告诉我们。有困难咱们一起扛,人多力量大,总能过去的。”余思雅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两个女孩子乖乖点头。 次日,沈红英一大早就去学校了,复读班的课程很紧张,开学就直接上课,不像其他班还要报名搞卫生发课本等等,耽搁一两天才能正式上课。 余思雅则和沈建东一起帮余香香拎着大包小包,一起挤公交车去学校。 这会儿市里的公交车也不是很多,又是开学的日子,上班时段,路上特别挤,公交车里像是挤沙丁鱼罐头一样。 等一路折腾到省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已经上午九点半了。余思雅抬起手背擦了擦汗,仰头喝了一口水后,对余香香说:“你看看学校里停自行车方不方便,要是方便以后你把自行车骑到学校吧,不下雨就骑车回家,比坐公交车快还方便。” 他们家现在别的不多,就是自行车多,有三辆自行车,不骑放在楼下也是生锈。 余香香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好,我看看吧。” 他们根据学校里的指示,先去报了道,办理了手续,然后来到了女生宿舍。开学第一天,因为东西多,亲属送孩子来上学,所以男同志也能进女生宿舍,余思雅和沈建东帮忙将东西拎上了楼,到了余香香的宿舍,发现里面已经来了两个女同学。 省城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的宿舍比省大的还要差一些,12个人一间宿舍,两边各三张上下床,中间的走道里摆放着了几张桌子是学习的地方。宿舍又小又挤,而且朝北,比较潮湿,这环境确实不怎么样,但现在大环境如此,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他们根据床上贴的姓名找到了余香香的床铺,将床铺擦拭了一遍,铺上了被褥和凉席、蚊帐,然后将生活用品归纳好,整齐地摆放好,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 余思雅还要去学校报道,赶着回去,余香香将他们俩送出了学校。 “香香,不用送了,回去吧,周末不忙就回家。这是粮票,你收好。”余思雅掏出票塞到了余香香手里。 余香香连忙推辞:“不用了,姐,我刚才已经发了票。” 大学生上学有生活补助,包括钱和票,只要不大手大脚,补助够生活了。 余思雅摆了摆手:“拿着吧,不多,就几斤,别太节约,吃好一点。票和钱放好了,你要是经常回家,可以放一部分在家里,不要一次带太多值钱的东西去学校。” 余香香乖巧点头:“好,姐我记住了。” “嗯,我们走了。”余思雅揉了揉她的头,跳上了公交车。具体的还是让余香香自己去体会吧,大学也是个小社会。 余思雅自己报道就简单多了,当天下午就办好了,还有大把的剩余时间。 今天没有课程安排,余思雅就去了学生会。 徐佳佳看到她主动来学生会挺惊讶的,因为余思雅实在是忙,没什么要紧事,她不会到学生会。现在刚开学,学生会也没什么工作。 见徐佳佳站了起来,余思雅连忙示意她坐下:“不用起,我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暑假的考察,有结果了吗?” 暑假学生会有一部分人深入贫困地区实地考察,还有一部分同学留守在学校,整理前者带回来的资料。 目前已经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徐佳佳从抽屉里拿出资料:“余主席,都在这里了,你过目。” 余思雅接过掂了掂,好家伙,几十页,今天都不一定能看完。她低头看了一眼表说:“我拿回去看,明天给你答复。” 徐佳佳连忙点头:“好,这个事不着急的,余主席如果时间紧,可以慢慢看。” 余思雅点点头,没有多说。就是时间紧才要赶紧看,早点看完,早点了却一桩事,不然拖下去,事情越积越多,反而是个麻烦。 “徐佳佳同学,今年我们已经大三了,大一大二的同学都入校了,随着学生的增多,事情也会越来越多。我是个不称职的主席,挂了名事情却大多都是你们做的,这么下去不合适。我准备辞去学生会的职务,你通知大家,重新选举吧。” 徐佳佳傻眼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急忙忙劝余思雅:“怎么会,余主席,你管的都是大事,带我们做了不少实事,大家都特别佩服你,你做这个主席实至名归,我们都没意见。” 余思雅当然知道没人有意见,她的威望和资源其他人比不了,即便心里有点想法也不会表达出来。 她轻轻敲了敲桌子说:“徐佳佳同学,谢谢你们大家的支持。但我以后的工作会越来越忙,实在是没有余力,就这么安排吧。至于清河鸭为学生会提供的暑期实习和希望小学项目,可以延续下去,到时候你们去找相关负责人对接就行了。” 余思雅是不准备插手了,也不打算给省大便利。如果他们做得好,有意义,那就继续坚持下去,如果做得不好,让清河鸭不满意,厂子这边也不会再给他们提供便利和资助。 徐佳佳看余思雅心意已决,不好再劝,只能说:“好,那……余主席,我回头就通知下去。” 余思雅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了,这算是我在学生会的最后一项工作吧。” 余思雅扬了扬手里的资料。 回到家,余思雅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资料看了一遍,对有疑点和不清楚的地方重新标记出来,第二天就给了徐佳佳反馈,让调查的同学再做详细的备注和说明。 如此反复,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余思雅又跟这些下乡的同学分别单独谈了一阵子,总算将学校名单敲定了下来。 但她只批准了八所希望小学的捐助,还有两所因为反馈人员所说跟资料上记载的不符,加上资料有些模糊的地方,暂时搁置了。 这八所希望小学建起来要花多少钱,余思雅让他们跟当地的公社联系,将详细的账目表发过来,清河鸭审批之后才会将款项拨出去。 为了账目透明,余思雅还让楚玉涛过来给他们做了一个模板。学校的面积,多少间教室,需要多少砖瓦、水泥、石子、木料等等,然后还包括操场的建设面积,体育设施配套,教室的基础配备,门窗、桌椅等等,全部要详细的记录清楚。 因为目前是计划经济,而且全省经济都落后,物价相差不大,从表格上所填写的资料就能算清楚大概需要花多少钱。 余思雅只把关,具体的财务核算和拨款这块都交给了楚玉涛。 忙完这一通,余思雅本来以为能清闲几天,但11号那天上午,她还在上课,忽地一个熟悉的人闯入了教室,将老师拉出去说了两句话。 然后老师进来后,就用复杂的眼神瞅了余思雅一眼,点名:“余思雅同学,这节课你不用上了,收拾东西出去吧。” 余思雅从看到许秘书出现就知道肯定发生了急事,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只留了这节课的书在桌子上。听到这话,她利落地将书塞进了书包里,然后悄声对崔梅道:“明天把笔记借给我抄抄,今天剩下的课帮我请个假呀。” 崔梅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位室友经常被人叫走。她点头:“你去吧,我会给你请假的。” “谢谢。”余思雅冲她笑了笑,拿起书包在全班同学惊讶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 见她出来,许秘书立即迎了上来:“余总,咱们边走边说。” 余思雅背上书包,点头:“好,许秘书,到底什么事,这么急,你说吧,现在大家都在上课,校园里没什么人。” 许秘书以前也奉高市长之命来找过她好几次,但都是在教学楼下等着,等她下课了再走。从课堂上把她叫走还是第一回,余思雅预感到事情不简单,急于问个清楚。 下了楼梯,许秘书边走边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上午十点,姚厅长突然打电话过来,很着急地询问你的班级和课表。好像是d省农业厅那边派过来了,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高市长看姚厅长挺着急的,为了赶时间,就派我过来找你。” d省也就是宜市所在的省。听到这个名字,余思雅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这个颜处长回去大半个月了,没一封信,也没个电话过来,她还以为饲料厂的计划泡汤了。结果d省一下子来了个大的,农业厅直接来人了。 “这样啊,那麻烦许秘书了。”余思雅心里有底了,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d省农业厅派人来,可是好事,不必着急。 许秘书瞥了她一眼,骑上自行车:“余总心里可是有数了?” 余思雅想着许秘书特意过来找她,跑这么一趟,待会儿回去应该还要给高市长汇报,便如实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估计是颜处长将我的计划方案报到了宜市,然后市里经过调查,确认了我所说的是实情,惊动了他们农业厅,所以特意过来考察吧。” 两个省接壤,从相邻的边界县市就能查证余思雅所说的事情的真伪。c省总不会坑自己人,大力推广,猪饲料的效果肯定是经过了考验的。 许秘书跟在高市长身边好几年,非常敏感,马上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大意义:“如果顺利,清河猪饲料就能在d省推广,难怪姚厅长在电话里那么激动,迫不及待地要找你!” 余思雅笑了笑:“是啊,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有机会我可要好好感谢颜处长!” 这是饲料厂走出去的第一仗,至关重要,打好了,以后想进入到附近其他几个省也不是难事。 150 150 余思雅踏进会议室, 发现今天的阵势不小,除了姚厅长及其秘书, 还有三位上次考察团的干部, 其他几个都是陌生的面孔,几乎坐满了整个小会议室。 根据双方坐的位置和距离,余思雅很快就判断出哪些是d省来的干部。 余思雅走到姚厅长那边, 笑着说:“姚厅长, 听说你找我。” 姚厅长指了指他们旁边的空位,笑着说:“余总, 坐。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d省农业厅分管畜牧处、兽医处、动物防疫、畜牧总站的戚副主任。旁边这位是畜牧总站的刘站长……” 姚厅长介绍了一通头衔, 余思雅只大致记住了这些干部的姓和职务。不过都是d省农业厅分管畜牧业这块的干部, 那位戚副主任还是副厅长、党组成员, 这些人的身份就说明了他们特意过来的目的。 “戚副主任, 刘站长……你们好。”余思雅站了起来,热情地跟他们问好。 戚副主任主动伸手跟余思雅握手:“余总,真是英雄出少年。” 余思雅受宠若惊, 忙不迭地说:“戚副主任过奖了。” “余总不必谦虚, 刚才你们姚厅长已经跟咱们聊过你了, 你这个小同志就是能干, 听说你们厂子生产的猪饲料已经销往全省了。”戚副主任乐呵呵的, 一副聊家常的样子,实则开口就直奔主题, 看得出来是个直性子。 余思雅就喜欢这样的人, 节省大家的时间。 既然戚副主任主动提了, 她也顺势说道:“是啊,这多亏了姚厅长和农业厅领导们的大力支持, 不然咱们的饲料推广不了这么快。目前猪饲料已经覆盖了我们省一半以上的养猪场,剩下的也在推广中,估计到年底,我们省的养猪场几乎都能用上猪饲料。” “姚厅长,你们这速度可真够快的啊,一点声音都没有。”戚副主任看向姚厅长。 余思雅便不搭话了。 姚厅长摆了摆手,嘴说说着客气,表情却充满了得色:“这不是清河饲料厂发展得快嘛。凡是能够带动咱们畜牧业发展的,咱们农业厅当然要大力支持,戚副主任,你说是不是?” 戚副主任看出了姚厅长的得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干脆直白地说:“姚厅长,听说你们去清河饲料厂考察过,能不能将你们的考察报告给咱们看看啊?” 察觉出了戚副主任的迫不及待。姚厅长很好说话,立即安排秘书去拿资料,然后指了指余思雅说:“戚副主任,看什么报告啊,有什么直接问余总就行了。这就是他们厂子,他们最清楚了。” 余思雅连忙谦虚地说:“对厂子的建设和运转我算比较清楚吧,不过也有些情况不是特别了解,尤其是丰宁市开展的养猪合作社。这个姚厅长,你们去考察过吧,要是我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姚厅长你帮忙补充补充。” 姚厅长听到这话,侧头看了余思雅一眼。 丰宁市的养猪合作社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经验老道的同志怎么会不清楚?去考察的时候只是搭了个空架子,压根儿就没搞起来,吹得倒是天花乱坠,实在让人失望。 余思雅这么精明的人,他们饲料厂每个月还往丰宁市送饲料,她没道理不清楚这一状况。 余思雅却在会上特意提了这点,总不会是让他来拆台的,那就是让他帮忙跟着糊弄戚副主任? 姚厅长也是个精明人,脑子转两圈就明白了余思雅的用意。全省国营养猪场就那么多家,总量是有限的,猪饲料占据了养猪场后,再想扩张就只能自己创造市场了。 如今农民舍得买猪饲料的还是极少数,很多人才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谁舍得花钱给猪吃两毛一斤的饲料?要想大规模将饲料推广出去,可不就得靠养猪合作社,这一块要是发展起来,潜力巨大。 自己省的单位当然要大力支持了,姚厅长搞明白了里面的弯弯道道后,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对,丰宁市如今搞起了养猪合作社,搞得有声有色的,等经验成熟了,我们将在全省推广。上次考察,余总没去,戚副主任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尽管提。” 戚副主任被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搞得一愣一愣的:“养猪合作社,这是什么?” 见他有兴趣了解,余思雅就顺势给他讲解了一下养猪合作社的运作方式,好处和前景:“……目前大致就是这样。我们丰宁市因为底子薄,经济比较困难,因而领导非常谨慎,摸着石头过河,上半年只开了一家养猪合作社,已经初现成效,下半年加大了投入,现在已经建了五个养猪合作社。等管理经验更成熟后,将会在丰宁市大力推广普及,帮助农民增收。” 姚厅长侧头看了余思雅一眼,没瞧出来,这小同志还是个忽悠。明明就是丰宁市搞得慢,不积极,到她嘴里就成了谨慎,为人民着想了。明明是同一件事,从她嘴巴里跑出来怎么就变了味呢! “咳,是啊,根据我们的考察结果来看,猪饲料具有非常广阔的前景。戚副主任,这是我们的考察报告,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身边这几位都是考察团的同志。”姚厅长接过秘书递来的资料,顺势介绍了身边的几位干部。 戚副主任接过厚厚的资料,颔首:“好,谢谢姚厅长。” 资料有整整好几十页,出乎戚副主任的预料,要看完,还要内部讨论,可要花不短的时间。 见他们专注地看资料,姚厅长以要出去抽烟为借口站了起来,然后冲余思雅使了一记眼色。 过了两分钟,余思雅也以要出去打个电话为由,离开了会议室,转头去了姚厅长的办公室。 姚厅长正在抽烟,看到余思雅进来,连忙招了招手:“小余同志,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戚副主任他们突然来访,上门后就指名道姓要见你,看样子是奔着你们饲料厂来的。” 到现在姚厅长还有点云里雾里。 余思雅笑着说:“姚厅长,是这样的……我估计他们是奔着我上次说的建饲料分厂的事来的。毕竟这个事关系着全省的养猪业,戚副主任肯定要查证清楚才能下决定。” 毕竟建厂也不是白建,宜市不但要为他们提供厂房,还要配粮食指标。不然现在粮食还是统购统销,他们上哪儿去买那么多原料?宜市总是要腾挪出一部分资源给他们。 姚厅长猜到了是为饲料而来,没想到却是要清河鸭去宜市建厂。他拧起眉头,犹豫了一下问道:“小余同志,这饲料厂就不能在省城建吗?” 省城的工业也不够发达,急缺工作岗位,身为一个本地的干部,当然想更多地为本地谋福利。建厂之后,不但能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每年还能增加一大笔税收。有了钱,政府才能在公共建设、教育、医疗、卫生等领域投入更多的资金,为经济发展提供更多的便利,不然穷得叮当响,便是有千万种想法,干部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余思雅苦笑了一下:“当然可以。但饲料是大宗商品,单价并不高,薄利多销,走的是量。如果建在省城,那得运到宜市,我们的货车现在满载,甚至超载,一辆也顶多只能载个十吨,车子开到宜市,来回得两天时间。购买车子的资金、油费、司机的工资、车子的维修费用等等,这些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如果粮食不够,还要从外省购买,又要运回来,这个成本还要跟着增加。如此一来,饲料厂的成本会很高,压缩企业的盈利空间。我们厂子是地方性集体企业,自负盈亏,挣不了钱就没法购买更先进的机器,改进技术,提高生产效率,将清河饲料推广到更远的地方。甚至如果哪天资不抵债了,也只能破产倒闭,连现在职工的权益都没法保障。” 姚厅长不是搞经济的,不懂这一块,但余思雅说得够直白了。饲料厂建在当地,对厂子来说是最好的,能节约不少运输成本。不然成本下不去,影响了盈利能力,甚至会导致饲料厂破产,进而影响现在职工的工作问题。 “好吧,小余同志,不管怎么说,清河饲料是咱们c省的单位,能够去宜市建分厂,也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 余思雅连忙感激地说:“谢谢姚厅长理解。等我们省的养猪业发展起来,清河鸭会计划在省城开设火腿肠加工厂,目前已经请机械厂的技术管理人员田主任去日本考察更先进的生产线了。” 姚厅长这么支持他们的工作,她也要给他一颗定心丸啊。 果然,听说还能建火腿肠加工厂,姚厅长马上来了兴趣,问道:“你们现在不是有鸭肉做的火腿肠吗?怎么,猪肉也能做火腿肠?” 余思雅笑着解释:“猪肉的肉质更细腻,而且还有肥肉,脂肪比较多,做出来的火腿肠会比鸭肉味道更好。我们的计划是以后猪肉走高端,鸭肉火腿肠走低端。” 姚厅长不懂经营,但听就知道这是个好事,能够积极地带动他们省畜牧业的发展。畜牧业是大农业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农村副业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这个好,难怪你要大力推广养猪合作社呢。”姚厅长恍然大悟,笑了起来。 余思雅无奈地说:“是啊,只有猪肉多了,咱们才能实现火腿肠自由嘛。” 现在很多人一两个月才能吃一顿猪肉,哪有肉做火腿肠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秘书进门提醒他们,戚副主任已经将资料给了同行的干部看。 姚厅长才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说道:“十二点了,安排一下,该吃午饭了。” 吩咐完了秘书,他乐呵呵地回到会议室,大着嗓门说:“戚副主任,刘站长……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一行人转去了农业厅的食堂。 余思雅很庆幸现在的饭局一般就在食堂,比较简单,也没灌酒的陋习,一顿饭半个多小时就吃完了。 饭后,姚厅长因为知道了戚副主任一行的目的,也就没让其他人作陪。 “戚副主任,你们继续看资料,有什么疑问余总在这儿,我两点有个会,一会儿回来,招待不周,请见谅。” 当然除了余思雅,还留了一个本省主管畜牧业的隋处长在办公室待客。 戚副主任连忙说道:“是我们打扰了,姚厅长你去忙,有隋处长和余总陪我们就行了。” 等姚厅长走后,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戚副主任他们才将考察团的资料都看了一遍。 这时候余思雅已经等得有点急躁了,她今天请了假,如果这个事还没有眉目,那明天还得继续。月中,残疾退伍军人又要来,她还得去服装厂一趟,时间实在是很紧。 所以等戚副主任他们将资料合上后,余思雅便主动开了口:“戚副主任,考察团的资料更多的是考察猪饲料的可行性。我跟你们讲讲我们饲料厂的发展过程吧。” 戚副主任感兴趣地看着她:“哦,余总请说。” 余思雅理了一下时间线:“去年这会儿,我们饲料厂刚建起来,最初的目的是生产鸭饲料,满足辰山县养殖基地的需求,当时因为资金、销路等各方面的原因所限,总共只有几十名职工,日产饲料只有几吨,连生产、运输成本都没法覆盖。后来我们的科研团队研发了猪饲料配方,先在我们饲料厂……到目前为止,我们清河饲料厂总计有职工1200人左右,日生产量达到了七八十吨,这一数量随着饲料向全省普及,还会继续增加。” 主要是生产线太落后,不然产量会翻好几倍。 戚副主任几人听完了清河饲料的发展过程,果然很吃惊。因为实在是太快了,余思雅不说,他们都不不知道,这个饲料厂才建成一年出头。 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除了确认饲料的效果,最主要的就是建分厂这件事。 自从去年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沿海地区已经开始招商引资,不少外商进入,目前还在谈判中,有好几个项目有望在几个月内落地。 可c省和d省地理位置并不算很优越,省内的基础建设也很落后,吸引外商的能力不强。能够从相邻省份拉到企业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目前看来,余思雅应该也有这个意思,她不但向颜处长表达了这个意思,刚才又在他们面前讲述了饲料厂发展的前景。 戚副主任感受到了余思雅的诚意,也不绕弯子了:“余总,你们饲料厂的发展太迅速了。上次你跟颜处长提的在宜市建饲料厂这件事还作数吗?” “当然,只要宜市需要,咱们清河饲料分厂就在宜市扎根落地了。”余思雅爽快地说,“不过咱们清河鸭起步晚,底子薄,现在摊子又铺得很开,资金等方面都比较紧张,起步的时候可能还需要宜市政府多多支持。” 这是自然的,外资进来投资建厂都有优惠,自己人要是没有,谁干啊。 戚副主任应该是得了指示,很好说话:“余总,能支持的,咱们宜市肯定支持,你说说。” 余思雅笑道:“谢谢戚副主任的体谅。大致有以下几点,第一,市里面得批一块地给我们,是租是卖都可以,但年限要长一些,参照我们在省城的服装厂,签三十年的期限。第二点,就是宜市的银行批五十万贷款给我们建厂买设备原材料。第三,宜市要为我们饲料厂配相应的粮食指标,满足厂子的生产需求。第四,招工方面,管理层和技术人员会由我们清河鸭指派过去,以尽快将厂子带上正轨。其他职工都面向宜市公开招聘,厂子自主招工!” 这四点简明扼要,前三点是要地要钱要粮,最后一点是保持招工自主权,独立经营。 戚副主任不是搞经济的,以前接触的都是计划经济,还不能看懂余思雅这几条背后的深意,他最关心的只有一点:“五十万贷款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余思雅笑道:“戚副主任,厂子建起来后,有厂房、机器、原材料等等做抵押,如果我们还不上这笔钱,银行完全可以没收厂子里的生产资料。所以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好像也有道理。可对方提什么,自己就这么答应了,似乎不大合适。 但戚副主任也不知道怎么讨价还价,顿时有些犯难。 余思雅看了这一幕,心里猜测,戚副主任在家里应该很少出去买东西,所以连砍价都不会。太老实了。不过她也不算欺负人,饲料厂建过去,贷款以后要还的,地要付租金,粮食也要花钱购买,并不算占宜市的便宜。 刘站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咳了一声说:“余总,咱们宜市给你们清河鸭提供了这么多的帮助和便利,这个总要占一定的股份吧?” 好家伙,这里还藏了个精明的。 余思雅笑着说:“刘站长,我承认,宜市确实提供了不少便利,但我们清河鸭也会提供相应的工作岗位和税收,大家一同获利,这是双方共赢的事。” 拜托,没掏钱,也没送地,宜市拿什么入股?白白占便宜吗?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之所以一开始就没提出让宜市财政拨款帮忙建厂,就是不想受制于人,保持清河饲料厂的独立性。所以这会儿肯定不能答应刘站长。 刘站长点头说:“余总,我们会将清河饲料推广到全省养猪场,地也可以为你们选一块大的,离市里更近的。” 余思雅笑了笑:“刘站长,我们省农业厅已经将清河猪饲料推广到了全省大部分的养猪场。”还什么条件都没有呢。 隋处长在一旁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们市也一直非常支持清河鸭到市里建厂。” 这话什么意思?戚副主任看了隋处长一眼,刘站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气氛有些凝固。 余思雅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戚副主任,刘站长,在税收等方面,我提都没提,你认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 她没要其他优惠,就是不想失去清河饲料厂的控制权。现在是建到别人的地盘上,要是再把股权分了,以后很容易有纠纷。 戚副主任看出了余思雅和善笑容下的强势和不妥协,叹了口气:“好,余总,让我们好好考虑考虑。” “戚副主任,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吧,晚上再给你们接风洗尘。”隋处长微笑道。 大家都清楚,谈到这里,今天是肯定没有结果的了,再坐下去也是尴尬。 戚副主任也明白这一点,很痛快地答应了先去附近的招待所休息。 将他们送走,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早点回去还能赶上最后两节课,便跟隋处长道别:“今天谢谢隋处长了,麻烦你跟姚厅长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姚厅长开完会回来就听到这句话,笑呵呵地问道:“怎么样,小余同志,顺利吗?” 余思雅扬起笑脸:“还好,有一点分歧在协商中。” 姚厅长点头:“行,你先回去吧。” 等余思雅走后,他把隋处长叫到办公室问了问具体的情况。听完后,姚厅长都气笑了:“一分钱不出就想要股份,咋想得这么美呢?要是建到咱们市,咱们市啥要求都没有。” 隋处长赞同地点头:“可不是。不过姚厅长你不用担心,我看余总的样子,应该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姚厅长冷哼一声:“这小同志看着整天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主意大着呢,不大也管不好这么大家厂子。她能同意才怪了。” 对于姚厅长他们的谈论,余思雅不知道,但也能猜到。不光姚厅长,还有戚副主任一行,肯定也会商讨这个事。 现在是个博弈的过程,最后就看谁能撑得住了。 别的都还好说,但股权,她是绝对不会让的,贷款都可以不要,股份绝对不能分出去。 回到学校上完课后,她直接去见了楚玉涛,两人就近在食堂边吃饭边讨论事情。 “楚玉涛同志,在保障其他部门正常运行的条件下,咱们集团目前还有多少能够动用的资金?”余思雅问道。 楚玉涛管理着清河鸭的总账,暑假一直在理账,余思雅一问,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一大堆数字:“目前账目上有两百多万的现金流,留五十万保证集团两到三个月的正常开销就足够了,还有一百多万能动。余总,是咱们集团有什么新的计划吗?” 余思雅点头:“宜市那边来人了,我计划在那边建一个饲料分厂,前期工厂、宿舍的建设费用、设备和原材料投入等等。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要准备五十万左右。” 当然这是启动资金,具体的还要等事情确定下来,将厂房面积,宿舍面积,设备招工等等确认了,才能算出具体要花多少钱。 楚玉涛愣了两秒:“那要把这笔资金给你留出来吗?” 余思雅摇头:“暂时不用,我准备先找宜市那边的银行贷款。有市政府出面协调,咱们集团目前发展得也很好,这笔钱不难贷。” “可是,贷款会有利息,咱们厂子每个月都有大量的现金流入。自己账上的钱不花,去贷款不大划算。”楚玉涛想了想说道。 他们的钱放在账上也是闲着,反而出去借钱,还要还利息,很多人都会觉得不划算。 余思雅能理解楚玉涛的想法,但她摇了摇头说:“这笔钱,我还有其他用处,先攒着,多攒一点,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呢!能贷就先贷,实在不行,咱们再自己出这笔钱。” 如果戚副主任那里咬死了要股份,那她可以退一步,不贷款自己出钱。 楚玉涛知道余思雅点子多,心里有成算,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跟楚玉涛分开后,余思雅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多了,梅书记都下班,也没法通电话,便回家了。 第二天,戚副主任和姚厅长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上午,余思雅还有点心神不宁的,一直等着,到了下午,她人就淡定了下来,专心听讲,至于其他,该来的总会来,不来盼也没用。目前就看谁更能够沉得住气了。 第三天,没等来戚副主任,余思雅倒是等来了另外两名同志。 她中午去门市部的时候,刚进门,林红旗就上前说道:“余总,赵队来了,还带了两名男同志过来。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我说去找你,赵队也不让,说不能耽搁了你学习。” 余思雅心里有数了,笑了笑:“嗯,给他们上茶了吗?” “上了。还送了一点我们清河鸭的食品上去给他们品尝。”林红旗浅笑着说道。 余思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做得不错。” 林红旗腼腆地笑了笑。 余思雅大步上楼,进门就笑:“赵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赵东进连忙站起来:“弟妹哪里的话,你太客气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老吉,这是老皮,是我和沈跃的老战友。” 余思雅抬眸瞥了他一记,当时不是说好不告诉他们的吗? 赵东进摸了摸鼻子:“不说清楚,老吉和老皮不肯来。门市部的情况和沈跃的托付,我都告诉他们了。” 余思雅笑着点头,看向两人。两人的生活应该不是很如意,看起来三十几岁,皮肤很黑,手上满是茧子,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局促。 “吉大哥,皮大哥,你们好。”余思雅微笑着伸出了手。 老吉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颤抖着伸了过去,用粗噶的嗓子说:“那个,余,余总,你叫我们老吉和老皮就行了,我们是来工作的,你是我们的领导。” 老皮也跟着点头:“对,叫大哥不合适。” 赵东进看得头痛,对余思雅说:“弟妹,你跟着咱们叫老吉和老皮就行了,我们都这么叫的。” 余思雅没有意见:“好,那以后在店里,我就叫你们老吉,老皮,私底下聚餐再喊你们大哥。行李都带来了吧,你们辛苦了,还没吃饭吧,咱们先去吃饭。” 赵东进连忙摆手:“不用了弟妹,接他们下了火车,我就先带他们去吃了饭,现在不饿。你下午还要上课吧,先将他们安顿好。” “也行,你们跟我来。”余思雅笑着将他们领到后面的仓库,“这里就是你们工作的地方,然后下午还要陪售货员去存钱。这旁边的屋子是你们的宿舍,条件简陋,将就一下。” 宿舍就在仓库旁边,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里面摆了两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就这会儿的职工宿舍来说,其实已经不算差了。 老吉和老皮很满意:“很好了,谢谢余总。” 余思雅又具体跟他们讲了工作和休假的安排。门市部因为周日人最多,所以放假也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不是固定的周日放假,而是大家轮休,老吉和老皮家离得比较远,回去一趟不容易,余思雅允许他们将每周一天的假攒起来,这样一两个月可以回家一趟,不过两人要岔开时间。 “目前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店长张剑英同志。”余思雅笑道。 老吉和老皮都表示没问题。 余思雅笑了笑,让他们先休息一会儿,明天正式上班,便走了。 赵东进下午也要上班,见两人安顿好了,就跟着余思雅一起走了。 出了仓库,赵东进再次向余思雅表达了真挚的谢意:“弟妹,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我去乡下看到老吉和老皮的情况,实在是很痛心,又帮不上忙,幸亏有你,哎!” 农村是靠工分分钱分粮,老吉和老皮是残疾人,虽然是退伍军人,因工负伤,但时间长了,其他人也会有怨言。他们俩手脚不利索,挣的工分肯定不多。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赵队太客气了,我们总是要招保安的,招自己的熟人总比招陌生人强。他们俩家里大概是什么情况,赵队能跟我说说吗?” 赵东进为了给老吉和老皮拉好感,将自己去乡下找这两人所看到的情形一一说了一遍。 余思雅听后若有所思,先看看吧,过一段时间看看这两人的表现,再说下面的事。 在学校门口,跟赵东进分开后,余思雅继续回去上课。 到了15号这天,戚副主任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余思雅的心不住地下沉,感觉这件事可能要黄了。 她就不明白了,戚副主任明显是非常感兴趣,才会大老远地跑这么一趟,怎么现在就没有消息了?有什么条件,大家可以谈嘛。 她琢磨着要不要给姚厅长打电话问问消息,打过去姚厅长却不在,余思雅只能作罢。 16号是周日,也是其余二十多名退伍军人到服装厂报道的日子,她得亲自去一趟。余思雅只能暂时将这件事先放下了。 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有些同志今天才来,余思雅也没太早去服装厂。她先在家里吃饭,然后看了会儿书才骑着自行车出门,保证能赶上午饭就行了。 九月中旬,天气已经逐渐凉快了下来,今天又有风,倒是个骑车的好日子。 余思雅一路不急不缓地骑到服装厂,远远地就看到丁舜站在门口朝她挥手。 骑到他面前,余思雅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笑道:“丁厂长,今天怎么这么客气,特意到门口来接我。” 丁舜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余总,农业厅那边在找你,先是将电话打到了门市部,没找到人,又打到了咱们服装厂。估计是有很要紧的事,要不你先回去,这边我来安排。” 余思雅很是无语,找她也不提前通知,这临时再找人不就错过了。服装厂在郊区,不管是骑车还是坐公交车都得一个小时以上,她回去都下午了。 只思考了两分钟,余思雅就大步往厂子里走去。 丁舜连忙跟了上来,焦急地说:“余总,你不回去吗?他们还在找你呢?” 余思雅说:“回去太慢了,先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丁舜一听也有道理,赶紧跟着余思雅去了办公室。 余思雅打过去:“不好意思,姚厅长,我今天到服装厂办点事,刚到。” 姚厅长像是生怕人听不见一样,大着嗓门说:“余总不用道歉,你们丁厂长已经跟我们说了,你这是做好事啊,值得表扬。是戚副主任要找你,你跟他通个电话?” 余思雅当然不会拒绝:“那麻烦姚厅长了。” 电话换了个人,戚副主任说道:“余总,咱们前两天去走访了省城附近的几家养猪场,还特意去丰宁市参观了一天。” 难怪前几天一直没消息呢。原来是这样,余思雅明白戚副主任打这个电话就是还没放弃饲料厂,她当然要给领导面子和台阶下,当即笑道:“辛苦了,戚副主任怎么不说一声,我给你们当向导。戚副主任,咱们上次谈的事,股权的事还是按原来的办法,至于贷款嘛……” 不等余思雅说完,戚副主任一口道:“余总,你不用说了,咱们就按你先前说的办吧,饲料厂什么时候能够动工?” 余思雅…… 她本来想说他们自己掏那五十万呢! 151 151 戚副主任一句话不但暴露了他们的底价, 而且还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戚副主任果然不懂经济。但凡稍微懂一些实业的都不可能一上来就催什么时候动工建厂这件事。 当然, 这也不怪戚副主任, 术业有专攻,人总有自己的知识盲区,他本来就不是管这一块的。更何况, 计划经济时代, 大家都习惯了集中力量办大事,只要命令一出, 还真是说建什么就建什么, 速度非常快。 但对于自负盈亏, 没有财政和政府支持的单位来说, 这肯定不是领导说建什么就马上动工的。 余思雅花了两分钟在脑子里理了一下思路后, 条理清晰地说:“戚副主任, 恐怕还没这么快。得等几天,这样吧,我们下周就安排负责人去宜市跟你们具体磋商, 先将土地和贷款的事情确定了, 然后开始建厂, 招工和生产计划后面再跟上。戚副主任这样安排你看合适吗?” 今天已经周日了, 下周很快就会到, 戚副主任没有意见,还很友好地说:“余总, 你们安排的人什么时候走?如果时间合适, 可以跟咱们明天一起过去。” 现在连饲料分厂的厂长都没确定呢, 派谁明天跟他们走?余思雅自然不可能答应,只说还要等两天, 就不麻烦戚副主任给婉拒了。 挂断电话后,她立即给梅书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看能不能接通。 好在今天梅书记也呆在办公室,几秒后电话通了,余思雅问了好就直奔主题:“梅书记,上次我跟你提过的,宜市那边要建饲料分厂,急需负责人,你跟冯主席有了合适的人选吗?” 梅书记听出她语气的急切:“建分厂的事已经确定了?现在就要把人给定下来吗?” “对,已经确定了,宜市那边催得急,目前秋收已过,冬天就要到了,咱们争取在这个秋冬将厂子建成,设备、招工等其他各项工作也办好,这样过完年就能直接进入生产了。”余思雅含笑说道。 都已经安排好了,梅书记也不多问,回道:“我跟冯主席倒是挑了几个人选出来。我简单地跟你说一下这些人的情况,周玉林,红云公社……最后一个你也很熟,是小王同志。” 余思雅吃了一惊:“王书记?” 梅书记笑呵呵地说:“没错,就是他。他听说宜市那边要建分厂,跑到我们面前自荐的。” 余思雅一时没作声。这实在有点出乎她的预料,王书记年纪轻轻就做了公社书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快就会升上去,前途一片光明。结果他竟然半途放弃了,这着实令人费解。 犹豫了一下,余思雅问道:“王书记家里知道吗?梅书记,你也不劝劝他。” 梅书记不大在意地说:“年轻人嘛,有想法,有干劲是好事。什么工作都是做,只要好好干,在哪里都能发光发亮。小王同志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这是好事,作为老领导我没拦着的道理。” 顿了一下,他给余思雅透露了一个消息:“小王的外家在宜市,也算半个地头蛇,他去那边比咱们其他人都合适。小余同志,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是哪个时代都皆准的真理。王书记出身很不错,他外家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去了宜市,有他母亲那边的亲戚照应,饲料厂以后的经营会顺利很多。 余思雅只要脑子没坏,都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优势不用:“梅书记,不用考虑了,王书记当初还帮着施立平筹建了饲料厂,对饲料厂的建设和日常经营都非常了解。他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他愿意去,我非常欢迎!” 梅书记也很高兴这个事能尽快确立:“行,那对红云公社的新书记,小余同志,你心理有什么想法?” 如今清河鸭已经成为了辰山县最重要的一家企业。梅书记之所以问余思雅的意见,一是给她面子,二来也是希望新的公社书记上任后能够跟清河鸭好好配合,一起干好工作,免得折腾出什么事情来,影响经济的发展。 余思雅没什么意见:“梅书记,我没什么想法,这个事我听县里的安排。” 她相信梅书记不会放一个没眼色的人过去。现在谁都知道,红云公社是块香饽饽,只要不惹事,去那里就是镀金的,很快就能凭借出色的成绩力压其他公社,快速升迁。 梅书记卖她一个好,她自然也还回去,谁做书记,跟余思雅没什么关系,但如果能帮梅书记的得力干将刷刷经验也很不错。 “好,那我给你们安排吧,将财政局税务科的鲁安国同志安排过去,小余同志,你看行吗?”梅书记笑呵呵地问道。 余思雅对鲁安国没任何印象,笑着说:“劳烦梅书记了。” 挂断电话后,想了想,余思雅又给王书记打了个电话过去。 其实自从余思雅到了省城后,两人的工作没太多的交集,余思雅已经很少给王书记打电话了,只是每次回公社,有时间会坐下来聊一会儿。 她今天突然打电话到公社,王书记马上就猜到了原因,笑道:“余总,以后我就跟着你了,请多多指教。” 余思雅笑得有些无奈:“王书记,你这又是何必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届任期满了之后,你就会去县里。最后绑在咱们清河鸭这么一家村办厂子里,实在是大材小用。” 王书记乐呵呵地说:“余总,咱们清河鸭可是一家四千人的大厂了,办了分厂,人数马上突破五千,就是拿到省城这样的大都市,那也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厂子了,你就别谦虚了。这件事我也是深思熟虑过后做的决定。我前面二三十年的人生,一直是按照家里的安排走,现在都能想到我四十岁、五十岁以后的样子。可在余总身上,我看到了无限的可能和工作的激情,我想换个活法。” 有的人一辈子选择了按部就班,一帆风顺,但也有的人向往更广阔更波澜壮阔的天地,像雄鹰那样展翅翱翔,创造更多的奇迹。 王书记本来是前者,但他现在选择了后者,一条更崎岖,充满了各种挑战和机遇,同时又有无限可能的道路。 听到这番话,余思雅有点佩服王书记的魄力了。他这可是下海,从人人向往的体制内铁饭碗中走出来,可是需要不少的勇气。 “王书记,感谢你的支持,清河鸭欢迎你,希望我们一起努力,共铸清河鸭的辉煌,让清河鸭这个名字成为时代的一枚符号!”余思雅豪情万丈地说道。 王书记也笑了:“余总,你应该称呼我为王厂长了。” 余思雅被逗笑了:“对,王厂长,我代表清河鸭全体职工欢迎你的加入。你处理完手里的工作尽快带着团队去宜市,他们那边在催了。” 经过两年多时间的锻炼,王书记做事更成熟了,当即笑道:“好,余总,我会尽快安排好,争取下周到省城跟你碰个头。” 很多事情电话里讲不清楚,王书记上任之前,肯定要跟余思雅当面谈谈的,同时让余思雅见一下团队成员。 余思雅也明白这点,笑道:“好,王书记上来之前先打个电话,我们提前安排好。” 两人又说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见余思雅将话筒放了回去,一边的丁舜像是松了口气:“余总,中午了,食堂准备好了饭菜,就等你了。” “等我做什么,给我留一点,你们先吃啊。”余思雅笑着起身,揉了揉额头,“人都到齐了吗?” 丁舜轻轻摇头:“总共来了23个人,还有几名同志没来,估计不会来了。” 他们通知得早,很多人昨天都到了。今天是截止日期,都中午了还没来,想必是放弃这个机会了。 余思雅也不意外,工作虽好,但也有人会因为种种原因难离故土,选择留在家里。他们也不能强求,只能尊重别人的选择。 “这些人的资料都整理好了吧?你跟我说说他们的情况。”余思雅笑着说道。 丁舜点头,将这批人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遍:“23人中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8个人,其余都是20到30岁,已婚已育的……” 从年龄到婚育再到每个人的家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特长等,丁舜都大致了解。 走到食堂,正好说得差不多。 因为今天是周日,服装厂休息,除了值班人员外,没什么人,平日里喧哗的食堂空荡荡的。23名退伍残疾老兵已经都坐好了,饭菜也摆在了桌子上,每桌四大盆菜,两荤一素一汤,不精致,但份量多,管饱! 看到丁舜和余思雅进来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丁舜笑着介绍道:“大家好,这是我们清河鸭集团的负责人,余总。听说大家过来了,余总特意来看望大家。” 人群响起了掌声。 余思雅笑了笑:“大家不必拘礼,先吃饭。吃过饭后,我会根据大家所填的资料,给大家安排工作,争取让大家明天就正式上班。” 这些人心里其实挺没底的,他们大老远跑过来,管吃管住的,顿顿都有肉,也没什么事情给他们做,大家心里都挺慌。听余思雅说马上就会有工作,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这些人基本上都不善言辞,面对余思雅这么个年轻的领导,又是个姑娘,挺拘谨的。 见状,余思雅索性跟丁舜单独坐一桌,边吃饭边聊工作,趁着这个时间了解一下服装厂目前的情况。 提起工作,丁舜眼睛都亮了:“余总,你猜猜我们厂子九月以来,出货量增长最快的是哪一块儿?” 余思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无比肯定地说:“零售批发!” 丁舜瞪大眼,震惊地望着她:“余总,你,你怎么知道?” 余思雅笑了笑,不答反问:“说说具体的情况。” 这还用问吗?街边摆摊卖清河鸭服装的人太多了,她一路骑车过来都看到了好几波。全市有多少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小摊贩更灵活,价格便宜,服务热情,同样的衣服,买谁的还用说吗? 正是因为销量好,赚了钱,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无业青年加入到摆摊这个行列。 虽然被余思雅猜了出来,但丁舜的兴致不减,笑呵呵地报出他们最近的成绩:“目前登记在册经常来拿货的个体摊贩已经达到了一百多人,量也每天都在增加,截止前天,这个月零售批发的服装已经达到了三万多件。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新鲜的现象,有一部分人拿的衣服特别多,一次几百上千件,而且三天两头过来拿衣服,后面都转手卖给了周边交通不大便利的县城、小镇上更小的摊贩,余总,这个事要不要制止?” “为什么要制止?”余思雅反问。这不就是经销商、代理商的萌芽吗?人民群众的智慧和能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只要给他们一点土壤和水分,他们就能发挥所有的智慧,茁壮成长。 丁舜拧着眉:“可是,他们这样赚取差价,被上面知道了会不会带来不利的影响?” 余思雅笑看着他:“不用担心。他们也是付出了劳动,辛辛苦苦过来拿货,然后将货带到更远的地方,薄利多销,只抽取很少的利润,赚的也是辛苦钱。” 丁舜思考了两分钟:“好,我明白了。” 余思雅笑了一下:“这些人将咱们的产品带到更远的地方,对咱们也是一件好事,咱们应该鼎力支持才对。回头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成本更低,更便宜,但耐用的商品,专门供应这一部分小摊贩。为了跟百货商店里的货区分,可以在衣服的标签上标一行小字‘零售特供’,走低端路线。” 供销社的网点固然遍布全省,可真想将清河鸭服装大力推广开来,占领全省的大部分市场,最终还是得靠这些个体户。这也是就后世所说的销售渠道,但现在大部分人经济都不宽裕,便宜耐穿毫看成了许多人的选择。尤其是要销往经济更落后的小县城和农村地区,更要便宜才行。 丁舜脑子活泛,马上明白了余思雅的意思,将事情记了下来。 饭后,余思雅分别见了这23三人,根据他们的籍贯、家庭情况和特长等等,将这些分为了两部分,其中老家离辰山县最近的11个人被安排去了清河鸭养殖场和饲料厂做保安。剩下的12名,两个门市部各2名,余下的8人留在了清河鸭服装厂。 工作安排好后,余思雅就回去了,她去了一趟农业厅,准备当面见见戚副主任,具体商谈一下合作的事。 谁知道戚副主任他们竟然提前回去了,这会儿已经到火车站了。 虽然没见到人,但余思雅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了解到了戚副主任这么快就下定决心的最大原因竟然是丰宁市的养猪合作社。 上半年,养猪合作社一直半死不活的。直到考察团去了以后,丰宁市见省里都大力推广猪饲料,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有个金娃娃,却没发挥作用。等考察团走后,丰宁市大力发展养猪合作社,目前已经成立了六家养猪合作社,搞得有声有色的,还计划在年底将全市的养猪合作社规模提高到三十家以上。 戚副主任去参观了之后非常满意,而且也看到了丰宁市上半年的独苗苗青阳养猪合作社的成绩,五百头猪半年出栏,给该合作社带来了总计一万余元的利润收入,就是平摊到每户的头上,一家也有五六十块钱的纯收入。 用饲料一年能养两批生猪,每家的纯收入岂不是能增加到一百元左右?这对目前的农村来说,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也是提高农民收入的重要途径。 戚副主任不懂经济,但他懂畜牧业,也了解一些农村的基本情况。如果能够按照这个势头发展,将极大地提高农民群体的收入。而在当下,我国的城镇化率不足20%,也就是说全省差不多有80%是农业人口,提高他们的收入对提高全省的经济数据,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都具有重要意义。 认识到了饲料厂对农村养殖业的重大促进作用,戚副主任也不拘泥于只盯着饲料厂带来的招工名额和税收了,所以才立即做了让步。甚至恨不得,清河鸭明天就把宜市饲料分厂给建好,投入生产。 余思雅知道前因后果后,笑了笑,心里特别高兴,丰宁市也总算雄起了,那她的火腿肠工厂还远吗?等明年养猪合作社建到三十家以上,她就可以考虑建猪肉火腿肠加工厂了。 王书记那边也挺快,周四他就带着人到了省城见余思雅。 他一共带来了两名同志,一名会计,主管分厂财务,一名是原饲料厂的生产主任,以后也负责生产这一块儿。 这两名同志都是红云公社本地人,知根知底,比较能够信任。 余思雅对他们俩也有些印象,还能叫得出来名字:“沈兴国,刘正飞同志,你们好,辛苦你们了。在那边稳定后,你们可以将家属一块儿带去宜市,每个人有一个家属工作名额。” 因为有文化水平要求,厂子里的骨干都是年轻人,年纪大一些的也只有三十岁出头。沈兴国和刘正飞都不到三十,给他们一个招工名额,其实就是给他们媳妇的,老婆跟着去了,孩子自然也要跟着去,一家团聚,在宜市这样的大城市就能安定下来。 余思雅本来是不想开这样的后门,可单位的骨干除了要有能力和忠诚,还需要稳定。将他们的小家庭一起绑定在清河饲料厂这艘大船上,他们工作也能更安心,更用心。 两人听到这个消息果然非常激动,连声说道:“谢谢余总,谢谢余总!” 余思雅笑了笑:“应该的,你们为了工作远离家乡,咱们单位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该安排的肯定要安排。不过你们的爱人有能力就上,没能力就安排普通工作,跟厂子里其他职工一视同仁,保持咱们清河鸭集团的一贯作风,任人唯上,谁有能力谁就上!” 两人马上表态:“余总放心,我们会严格遵守工厂的规章制度,以身作则。” “好,那我跟你们说说去宜市的工作。”余思雅拿出做好的计划书,递给三人看,边看边讲,“目前,你们先过去跟将地皮拿下来,不管是租还是买,期限不能低于三十年,先将地谈妥了,白纸黑字的协议签订了,然后再谈贷款的事。宜市那边答应给咱们开绿灯,贷款很好审批,在拿到贷款后就是后续的建设,计划书上写得很清楚了,你们按照上面的步骤来,如果中途有什么意外和不明白的地方,给我打电话。沈会计,饲料厂的账目一定要清晰,从建厂开始,每一笔的开销和收入都要落到实处,每个月汇报一次业绩,集团每半年会查一次各分厂的账目,如果查出账目有问题,我会立即报案!” 说到最后一点时,余思雅的眼神格外锐利。账目问题关系着厂子的盈利和生存,天高皇帝远,宜市分厂又不在眼皮子底下,更要盯紧一点,以免有人从中作假。 沈兴国察觉到余思雅的严肃,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连忙正襟危坐:“余总,我明白了。” “嗯,好好干,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做出了贡献,集团不会亏待大家,我们每个人清清白白正大光明地拿属于自己的那份奖励不好吗?切勿为了一时的私利毁了前程,希望大家认真记住这点。”余思雅再次提醒了一番。 谈了半天,将开工厂的方方面面都商讨过后,当天晚上,王厂长三人便带着清河鸭的期许,踏上了前往宜市的火车。 接下来一段时间,还算风平浪静。 但在这平静的水波下面荡漾着诸多的波澜。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变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年的九月,全国第一家民营企业上海市工商界爱国建设公司在沪成立,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越来越多的国企迈入改革的步伐。外资也陆续进入国内,寻找发展的商机。 这些变化还没影响到余思雅。 对余思雅影响最深远的是个体户的大力发展。 到了十月,清河鸭服装登记在册进货的个体户超过了五百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天十数人的规模不断地增加。这些人的倾力销售,将清河鸭服装带到了省城的每一个角落,也辐射到了附近的县市甚至是农村地区。 进货量,十月上半个月就超过了七万件,速度之惊人,让人目瞪口呆。清河鸭服装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丁舜看准了商机,果断出击,加大了低端产品的生产,比如袜子、秋衣、秋裤、背心等等。 除了厂子里,遍地的小摊小贩对沈建东的瓜子生意也带来了巨大的商机。 秋冬季节本来就是瓜子的销售旺季。沈建东连续添了两台瓜子生产的机器,仍旧有些捉襟见肘,每天都忙到天黑才回家,甚至都不回家吃饭,加班加点炒瓜子。 他的香香瓜子以口味众多,便宜好吃,分量足等等畅销市场,不光占据了省城瓜子市场的半壁江山,甚至也卖到了临近的县市。 发展之迅速,让余思雅都吃了一惊。 因为规模的不断扩大,余思雅给沈建东租的那块厂房明显不够用了。 于是沈建东想到了搬家换地方这个主意,但在做之前,他还不忘征求余思雅的意见:“嫂子,咱们现在总共有四台机器,出租屋不够用了,我想租个更大的地方,你看怎么样?” 民企都成立了,虽然关于个体经济还存在一些争议,可历史的潮流已然到来,以后势必是国营集体经济、民营经济、外资三足鼎立的趋势。 沈建东既然有这个优势,又有这个能力,余思雅没有反对的道理。她说:“当然好,你看好地方了吗?” 沈建东嘿嘿笑了笑:“我打算将我的加工厂建到你们后面那块地。那里有一座老房子,我跟屋主谈过了,他们家想出国,愿意卖房子。” 余思雅大致知道是哪一栋房子,那栋房子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比较陈旧,不过面积够大,倒也合适。而且买房子总是不亏的,她和沈跃身份比较特殊,在正式的政策出来之前,他们不能买,可沈建东没这限制啊。 所以余思雅对此大力支持:“可以,那个房子周围交通发达,挺不错的,你买吧。” 于是沈建东就将他的瓜子加工小作坊搬到了新房子里。 省城这边蒸蒸日上,宜市饲料分厂也发展迅速。 王厂长因为是看着饲料厂建起来的,他还出了不少力,当初的这些帮忙都成了如今建厂的经验。加上他在宜市也有熟人,事情办得非常顺利。九月就把饲料厂的地拿了下来,足足一千亩,租期三十年,五十万贷款也在当月批了下来。 10月清河饲料宜市分厂就开始破土动工,建了起来。因为资金宽裕,地皮够大,这次的厂区建设一步到位,从厂房、仓库到员工宿舍都同时建设,务必要在年底完工。 这个工程量不小,王厂长三人一直呆在宜市,忙着建设。期间每个星期都会给余思雅打一次电话,汇报工作进度,余思雅也会给一些意见。 到了11月,饲料厂的厂房已经建好了,接下来就是仓库、食堂和宿舍等相关建筑的建设。这些工程量也很大,但宜市那边为了让饲料厂能够早日竣工,帮忙找了十几只建筑施工队,一起开工,所以建设进度很快。 眼看厂房快要建成了,接下来就是机器的事。目前还没有成套的饲料生产线,余思雅只能找省机械厂继续预定前面用过的机器。 时间进入11月底,天气逐渐凉了下来后,余思雅再次接到了王厂长的电话。 这次,王厂长的电话竟有些吞吞吐吐的:“余总,昨天有一批米国人来找我,想跟咱们合作,共同建厂。” 余思雅诧异地问:“建什么厂?饲料厂吗?这个公司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你了解吗?” 她是知道今年有不少外企涌入国内淘金。因为不了解中国的情况,很多外资选择了寻找本土企业一起合作的模式。中资企业因为资金不足、技术落后,管理经验不够等原因,也愿意跟外资合作。 可现在改革开放也就一年,外资盯上的应该是各大型企业才对,怎么会盯上他们清河鸭这么一家小单位。 王厂长有点头大:“好像就加米公司,据翻译介绍,是一家谷物公司,专门生产各种饲料和食品的。” 余思雅上辈子没听说过这家公司。主要是因为饲料业比较争气,民营企业在市场中占据优势地位,所以即便有这家公司,除了相关从业人员,外行很多也是没听说过的。 对于跟外资合作这件事,余思雅暂时不做考虑,她一口回绝了:“如果他们再找你,你就拒绝吧。” 王厂长不懂英语,跟那些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打交道头疼得紧,听到余思雅说不用管,挺高兴的:“好,我明白了。” 余思雅本以为这件事拒绝了也就完了。外资毕竟有资料、技术等优势,各地也欢迎他们投资建厂,还有相应的税收优惠,政策支持,犯不着一直盯着他们这个小厂子。 可12月1号这天中午,余思雅一到门市部楼下,林红旗就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包,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余总,来了几个蓝眼睛红头发的外国人找你,陪同的还是许秘书。” 余思雅蹙了蹙眉,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林红旗说:“刚来几分钟。” 余思雅明白了,应该是许秘书知道她的时间安排,所以将时间卡得刚刚好。 “好的,我明白了。”余思雅摘下围巾,大步上了楼。 待客室里坐了两个蓝眼睛的外国人,还有一个翻译。许秘书在跟对方聊天,但因为语言不通,双方交流都需要翻译沟通,所以效率比较低。 看到余思雅进来,许秘书立即站了起来,笑着跟她介绍:“余总,这是米国加米公司的代表,莱德先生和他的助理彼得先生。” 余思雅含笑点头,目光移到两个老外的身上。这两个人是标准的白人长相,身材高大,蓝眼睛、高鼻梁,穿着一身时髦的西装。跟她后世见过的老外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辈子到底是第一回嘛,余思雅做出有一副有点吃惊的模样,用中文跟他们问好:“莱德先生,彼得先生,你们好,欢迎光临!” 翻译连忙将她的话翻译成英语。 然后这两个老外夸了余思雅一番,说她长得漂亮等等。 余思雅装作没听懂,等翻译成中文后才露出有点腼腆的表情。东方人本来就显年轻,更何况余思雅年纪又还比较小,这么一看,更小了。 两个老外叽里呱啦,一副吃惊的样子。 语言不通,交流起来就是麻烦,说什么都要翻译。双方寒暄了几句,总算进入了正题。 翻译根据两个老外的意思说道:“余总,加米公司是米国排名前三的谷物商,资产规模达数亿美元。他们拥有先进的饲料生产线和各种成熟的配方,打算在国内投资建厂。但因为不了解国内的情况,他们打算在国内找合作厂商,经过考察,莱德先生非常看好清河饲料的发展,有意跟清河饲料合作建厂。” 余思雅含笑点头:“我明白了,不过莱德先生能为我们清河鸭提供什么呢?” 翻译侧头将她的话复述给了两个老外。 过了两分钟,翻译说:“莱德先生说,据了解,清河鸭在宜市建的饲料厂是从银行贷的款。加米可以为清河鸭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建厂费用,这样清河鸭就不用贷款了。” 敢情是以为他们没钱啊? 当然,清河鸭对上这种国际巨头,那肯定算是穷的。但他们建厂房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过这种事不必向他们解释。 至于技术,饲料生产线难度并不是特别大,而且肯定也要进口买,最后将这笔钱算到成本里,加米不可能给他们生产线的技术,算来算去清河鸭也占不了多少便宜。饲料配方嘛,他们也有了,综合考虑,余思雅不觉得有必要跟加米合作。 资本的本质是逐利。外资进入国内,是为了攫取利润,跟他们合作,有利有弊,但就目前清河鸭的状况来说,所谓的资金和技术支持,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而且在一方强势,一方弱势的情况下合作,稍有不慎,清河鸭就可能会被外资吞并了。国内多少民族品牌就是这么陨落的,他们当初以为能借着外国资本、技术的力量腾云直上,壮大做强,最后却落得个销声匿迹的下场。 所以只思考了几分钟,余思雅就再次郑重地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场:“请你转告莱德先生,他们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不过目前来看,我们清河鸭集团运转正常,资金方面的问题也能自己解决,暂时没有跟外资合作的意向。如果以后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会第一个考虑加米公司,谢谢。” 152 152 余思雅态度出奇的坚决, 让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犹豫一下, 许秘书主动道:“余总, 咱们单独聊聊?” 余思雅微笑着点头。许秘书这样的身份亲自带两个老外过来拜访她,已经说明了市里对这两人的重视。是该私底下先交个底,免得自己人为了两个老外闹得不愉快。 见她同意, 许秘书微微侧头, 微笑着说:“莱德先生,彼德先生, 我跟余总单独聊几句。” 翻译转达了许秘书的话。 两个老外叽里呱啦几句, 脸上是放松的神情, 侧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用翻译, 许秘书也看懂了意思, 冲两人笑了笑, 率先起身出去。 余思雅紧随其后,但出了门,她就快了许秘书一步, 将其领到自己的办公室, 微笑着说:“许秘书, 坐。” 许秘书现在没坐的心情, 他双手抵在办公桌上, 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只剩下浓浓的不解:“余总, 加米公司实力雄厚。他们非常有诚意, 愿意在我市投资, 这是一件对你们集团非常有利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从许秘书说要跟她单独谈开始, 余思雅就料到他要说这个了。笑了笑,余思雅笑意不达眼底:“许秘书,他们也可以投资其他的嘛,咱们市有很多产业,也不一定要投资咱们清河饲料厂。我们厂子在偏远的乡下,短期内也没迁移到市里的打算,他们找其他单位更合适。” 许秘书苦笑着说:“可加米公司本来就是做饲料的,他们非常看好你们饲料厂。” 不然许秘书也不会将人领过来。 余思雅点头表示了解。现在各地对外资都持欢迎的态度,因为现阶段我们实在是太穷了,基础太落后,不借助外部的力量想要快速发展很难。外国人想要我们的市场,我们也想用他们的技术和资金快速积累,实现工业化。 所以余思雅也不排斥外资,甚至是欢迎的。只是他们清河鸭现在委实没这必要。 她抬起头问道:“许秘书,你觉得外国人会做慈善,白白来撒钱吗?” 许秘书当即否认:“怎么可能。他们又不傻。” “是啊,他们不傻。那你说说,他们三番五次找上我们清河鸭,想跟他们合资建厂是为了什么?”余思雅反问。 许秘书想了想说:“你们清河鸭是目前国内做饲料最大的厂商,跟你们合作对他们有益无害。” 余思雅点头:“你只说到了大面上。他们实际想要的是我们的这块牌子和渠道,这也是我们清河鸭集团目前最重要的两块资产。” 清河鸭这块牌子是她花了好几年时间,一点一点打造起来,在全省乃至周边省市都有不错的美誉度和知名度。在目前这个电视还不普及的年代,报纸也只是知识分子才能接触到的东西,外国人哪怕拥有雄厚的资本,要想快速打开市场,建立起品牌知名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像再过十年,可以大规模的电视广告轰炸,让品牌迅速进入国人的视野,目前还没这客观条件。 可惜现在的人还没有品牌的概念,国人还不知道这个无形的资产价值有多高,往往会轻忽。可外国人是老手了,他们懂啊。 其次就是渠道,目光国内的零售行业还掌握在国营商店和供销社手上。清河鸭虽然是一家地方性集体所有制企业,但怎么也是姓公,跟体制内的单位好打交道,他们能够迅速拿下各养猪场的订单,顺利将饲料推广到全省,换个纯外资的企业就没那么好使了。 这才是加米不惜两次找上他们的真正目的。 许秘书虽然懂一些经济,可此前接触的都是集体经济,对市场、品牌、销售渠道这些并不了解。他还没认识到这两块的重要性:“但他们能够提供更优质的配方,更先进的生产技术和设备,帮助清河鸭迅速扩大,这对清河鸭并没有坏处。” 余思雅叹了口气:“许秘书,配方的优劣可不好说,目前我们清河饲料厂的配方就不错,也适合我们的国情。如果他们能够有更优秀的配方,我们以后也可以学习嘛,然后改进自己的饲料配方。至于先进的生产设备和技术,这块我已经在考虑中了,资金嘛,我们清河鸭暂时也不缺钱。我不觉得我们双方有合作的必要。” 许秘书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余思雅竟然还是无动于衷,不禁有些泄气:“余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放弃一个多么重要的机会?咱们不答应跟他们合作,他们肯定会去其他地方找合作的单位,到时候你们会平白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许秘书觉得,与其将来多个竞争对手,不如现在就将竞争扼杀在摇篮里。 余思雅听后笑道:“许秘书,就算没有加米,也会有其他公司,该来的总会来。只要赚钱的行业,总不会缺少竞争对手,这是迟早的事。” 他们清河鸭已经保留了一定的先发优势,提前站在了起跑线上,如果还惧怕即将到来的竞争,那这样的单位迟早要完。在市场经济环境下,竞争是永恒不变的,谁也不可能永坐钓鱼台,处于安稳的位置。 许秘书算是明白了,余思雅就是冥顽不灵,绝不会听劝的。他无奈地摇摇头:“余总,外资投资建厂,能够为我们带来极大的发展机遇,现在很多地方都在抢外资,你有这个机会却放弃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好好想想吧。” 余思雅没拂他的面子,含笑点头:“好,我知道许秘书你是为我们好,希望我们能做大做强,发展壮大。不过我们集团也有自己的考量和发展目标,我得对集团的四千名员工负责,请你谅解!” 许秘书脸色稍霁,长叹了一口气:“好吧,余总,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但这个机会真的很宝贵,请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嗯。”余思雅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两人重新回到会客室,正在笑着聊天的莱德和怀特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微笑着看向许秘书和余思雅,笑容里充满了笃定,似乎是觉得许秘书一定能说服余思雅。 但许秘书注定要他们失望了。 “抱歉,莱德先生,怀特先生,清河鸭集团有自己的规划,目前没有在省城合资建厂的意愿。咱们市里还有很多优秀的企业,欢迎两位考察。”许秘书笑着说。 听完翻译的转达,莱德和怀特两人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他们可是来送钱的,结果余思雅连他们的条件都没听就这么直白又坚决地拒绝了,连政府部门的人去说项都没用。 余思雅用歉疚的眼神看着他们,轻启红唇:“抱歉,目前我们清河鸭发展良好,暂时没建新厂的打算。” 看到余思雅这种态度,两人意外之余也意识到,今天别想成事了,只能遗憾离去。 余思雅笑容满脸的将四人送走,回来后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林红旗跟在身后,见她变脸变得这么快,不禁有些担忧:“余总,拒绝了他们不会有事吧? 余思雅轻嗤:“能有什么事?红旗记住了,老外不会白给钱,他们的目的是获取更大的收益,跟他们合作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不然被卖了再后悔就晚了。” 这是民族品牌的血泪教训,多少品牌在这个过程中被吞噬被雪藏,永远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及至四十年后,虽然民族品牌已经在很多领域站了起来,但像大家平日里接触最多的日化洗护用品,啤酒汽水等等行业,几乎全被外资垄断了。 林红旗连忙点头。 余思雅也不管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没有,大步走回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一封信,看了看邮戳的日期,又放了回去。 林红旗明显感觉到了余思雅的焦躁。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没有多说,只是悄悄倒了杯热水放到余思雅面前。 好在余思雅一向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几分钟后,她就平静了下来,拿出信纸写信,最后拿出一个空白的信封装进去,递给了林红旗:“这封信给田主任寄过去。” 林红旗看了一眼余思雅桌面上那封田主任的来信,轻轻点头:“好。” 等她出去后,余思雅将田主任的上一封信塞回了办公桌。 田主任已经出国三个多月了,目前为止写了两封信回来,上一封是半个月前,收到信余思雅就给他回了信。但现在信件速度慢,要飘洋过海,估计现在田主任还没收到。 但余思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次写信将现在的情况跟田主任说了一遍,让他帮忙物色合适的机器。 今天莱德和怀特的到访,让她意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性。下一年,经济发展会更活跃,但挑战也会更多,雨后春笋般的民营企业和来势汹汹的外资企业,都将在这片神州大地上一决高低。 如果不希望清河鸭成为十年后破产倒闭潮大军中的一员,那他们得从现在就奋起,提高生产力,将优势扩大下去,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提高生产力的首要因素就是技术,这也是目前国内企业的最大短板之一。 希望田主任那边能尽快带来好消息吧! 不过光这个还不够,清河鸭目前距省城的距离还远了一点,交通的不便会影响企业的发展。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历史总结出来的经验。 琢磨了一会儿,余思雅拿起电话给梅书记拨了过去。 “梅书记,中午好,我又来打扰你了。” 梅书记笑呵呵地说:“小余同志你太见外了,自己人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今天周六你要上课吧,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余思雅笑着说:“还是梅书记你了解我。今天许秘书带着两个米国人来找我。这些人先前已经在宜市找过王厂长了,他们想跟咱们清河鸭合资建饲料厂,被我拒绝了。” 外资目前瞄准的还是沿海大城市或内陆一些省会城市,经济不发达的小县城还入不了他们的眼。别说辰山县了,就是丰宁市现在也没外资过来投资,所以梅书记对这些不大了解。 他对跟外资合作的利弊也不是很清楚。 “小余同志,你拒绝了是因为这里面有什么隐患吗?” 余思雅跟梅书记说了实情:“短期来看是没有的。他们有先进的技术和雄厚的资金,能够快速建厂,将我们的生产效率提上去,产能提上去了,我们就能快速往周边省扩张,发展壮大。不过我考虑的是,我们清河鸭本来就能赚钱,为什么要分他们一杯羹?而且现在国内的商法并不健全,如果合同中有了漏洞,合作以后对方通过种种手段控制了我们的销售渠道,拿到了我们的品牌,清河饲料搞不好会易主,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那咱们就不跟他们合作呗,小余同志,你考虑得对。”梅书记非常支持余思雅的决定。 余思雅笑了一下:“梅书记,他们既然不远万里派人来了,就是看好咱们这个广阔的市场,不可能轻易放弃。东风不亮,西方亮,咱们不跟他们合作,他们也会找到其他人。” 梅书记被她绕得有点糊涂:“那,这……他们会在省城建厂吗?” 看来梅书记是抓住了关键。余思雅给了一个否定的答复:“不会。c省清河猪饲料已经打出了一定的知名度,清河鸭的名声也非常响。他们刚进入国内,对我们的国情还不了解,其他省市又有那么多空白的市场可供他们发挥,他们不会一上来就跟咱们对着干的,这么做对他们也没好处。” 毕竟大家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为的也只是挣钱,没必要一上来就对着干,先挣钱占地盘不香吗? 梅书记就搞不懂了:“既然不会对上,那小余同志你还担心什么?” 余思雅有点无奈:“梅书记,现在不对上,不代表以后不会对上,咱们的市场再广阔也是有限的。谁不想独占鳌头,分最多的蛋糕呢?” 好吧,开厂也不轻松。梅书记知道,余思雅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这么多废话,他索性直接问道:“小余同志,县里有什么能做的吗?” “谢谢梅书记,我有个想法,咱们县到省城的路是不是该修一修了?”余思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梅书记恍惚记得她好像提过一嘴这个事。不过现在全省的路都还是烂糟糟的,就算要修也肯定是省城和强势市之间先修,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个小县城,所以梅书记一直没太把这个当回事,没想到余思雅今天会突然提起。 愣了好一会儿,梅书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余同志,你没开玩笑?” 余思雅认真地问道:“梅书记,我什么时候拿过这种事开过玩笑。” 也是,梅书记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省里不会答应的,就是要先修路也轮不到咱们县。省里要答应了我们,其他县市肯定有意见,都会跑去省里闹。” 而目前省里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资金。 余思雅也很清楚这点,她慢吞吞地问道:“如果这笔钱,咱们县出一部分呢?我们县跟省城下辖的岳康县相交,穿过岳康县就能到省城,我们可以绕过省里,直接跟省城沟通,将两个县之间的路修好,连同到省城,这样阻力会小很多。” “你让我想想。”梅书记觉得挺新鲜的,开始认真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 这样一来将修路化为了两个地方政府之间的行为,如果他们自己筹措一部分资金,省里只用出一半的钱,那希望还是蛮大的。但如何说服省城成了最大的难题,因为这个事对辰山县的好处远远大于省城。 梅书记考虑了几分钟,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省城那边能答应吗?这段路,属于我们辰山县的明显要短一些,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剩下的路段行政上属于省城。如果按照行政归属来出钱,省城肯定不答应。” 但在省城的路段让辰山县出钱,辰山县自然也是不乐意的,毕竟这么长的路,至少要修两个或四个车道,花费的资金远远不是他们乡村公路能比的。 这么大笔钱,谁不心疼啊? 余思雅也知道有阻力,可清河鸭要想走出来,就必须得改善交通状况。这一点随着每日货运量的增加,会越来越明显。 余思雅直接跟梅书记讲好处:“梅书记,目前我们厂子平均每天有十几趟车到省城,都是为了运送货物。随着厂子的进一步发展,以后这个量还会不断增加,交通会极大地限制清河鸭的发展。如果能将到省城的路修好,将能极大的缩短运输时间。而且如果明年饲料厂的产能提上来了,出省或是去省内其他比较远的地方都可以先运到省城,再通过铁路运输,将产品销往更多的地方,占据更广阔的市场。” 梅书记扒了扒头发:“小余同志,我知道,修路不光对你们厂子,对咱们县都有莫大的好处。以后不光是你们厂子,咱们县里其他的单位也能将产品销到省城甚至是更远的地方。可这件事牵涉的不光是咱们县,还有上一级政府,省城,这个得上面批准才行。” 余思雅也知道这不是梅书记一个人能作主的事。她想了想说:“梅书记,你先将写申请吧,然后跟省城联系。岳康县那段路,我们清河鸭可以出一部分资金。” 梅书记吃了一惊:“小余同志,你考虑清楚了,这可是修省道,花的钱远远超过乡下的路。” 余思雅郑重地说:“梅书记,我明白的,可为了咱们辰山县的长远发展,我们必须要踏出这一步。作为辰山县的一份子,也是修路的受益者,我们清河鸭愿意出三十万元来修这条路,其余的钱只能靠县里和省城自筹,省里再拨一部分款了。” 三十万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抵得上辰山县前些年大半年的税收。 从这个数字,梅书记感觉到了余思雅修路的决心,既佩服,心里又涌出一股莫名的惆怅。他真是老了,魄力还不如现在的小青年们!他们是说辞职就辞职,说修路就大手一挥,几十万都能拿出来修路。 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小王的选择。比起按部就班的工作,这样具有挑战性,能够造福一方百姓,为民谋福祉的工作显然更具挑战性,也更能带来精神上的成就感。 年轻人都有这个斗志,他可不能被人比下去,总要做点什么,等他卸任了,提起梅松明,也能说出他为辰山县做过什么,留下过什么。不然他这么多年的书记不白干了? “好,小余同志,我整理一下资料,尽快向市里和省里提出修路的申请。”梅书记爽快地答应道。 余思雅知道梅书记不会拒绝,辰山县要想发展,就必须修好到省城的这段路。但她还是很感激:“谢谢梅书记,有什么需要我们清河鸭配合的,你尽管提!” 梅书记哈哈大笑说:“你们清河鸭已经出钱了。” 挂断电话后,梅书记深吸了一口气,叫来秘书:“小胡,把地图拿来。你再去查查,咱们到省城的这段路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最近一次补修是什么时间,具体的长度是多少?” 修路这个事涉及的部门太多,不同的行政区都好几个,里面牵扯的利益也很繁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 余思雅虽然着急,但也知道这个事急不来,只能等梅书记的消息。 在等这个消息的同时,余思雅更关心的是高市长的反应。 许秘书亲自陪同莱德先生他们过来,其实就代表了高市长的态度。外资愿意投资建厂,省城肯定欢迎,因为这不但能够增加税收,提升省城的经济数据,还能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对省城的经济有益无害。 高市长会大力支持就不足为奇了。余思雅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跟高市长生出嫌隙。 虽然她觉得高市长心胸开阔,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她或者清河鸭有什么成见。可主动权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寄希望于她以为,因而防范于未然很有必要。 于是,第二天,余思雅就亲自去拜访了高市长。 高市长看到她态度跟以往一样:“小余同志,你来了,请坐。” 余思雅笑着坐:“我想着你工作忙,兴许今天也在,就来你办公室撞撞运气,高市长你果然在。“ 高市长放下笔,叹了口气:“年底了,事情多。你们单位也一样吧?” 他像个和煦的长者,随意地跟余思雅聊了起来,态度亲切。 余思雅也笑着答道:“对,年底订单也多了起来,这阵子工人们都忙不过来,经常加班。” 临近年关,不管是服装还是清河鸭食品的销量都快速增长,工人们不得不加班加点搞生产。周末都只能隔一周放一次假了。 高市长点头微笑:“你们厂子的同志觉悟很高嘛。” “是啊,工人同志们自觉性非常高。”余思雅笑笑没解释,他们厂子的工人积极性当然高,因为他们的加班工资高。劳动人民是不愿意加班吗?不是的,咱们民族的人最勤劳了,大家不愿意加班是不愿意白加班,只要能给满意的报酬,大家都抢着干活。 高市长笑道:“你们厂子的精神很值得其他工厂学习啊,同样人数的工厂,你们的产能是其他厂子的好几倍。” 越说越远了,余思雅可不想去拉这个仇恨,干脆主动切入话题:“高市长你就别给我们戴高帽了,我们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对了,高市长,今天我来找你是因为莱德先生的事。” “哦。”高市长停顿片刻道,“昨天许秘书已经将你的态度说清楚了。小余同志,现在大家都抢着引入外资,扩大生产,你们清河鸭却反其道而行,你能给我说说具体的原因吗?” 余思雅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也庆幸自己主动过来将还没萌芽的嫌隙给化解了。 她笑着道:“当然,高市长,加米公司能给我们饲料厂提供什么?配方技术,先进的生产设备和雄厚的资金,对吧?” 高市长点头,这也是外资最大的优势。 余思雅一向一向算:“高市长,投资建厂这一块,我们清河饲料厂红云公社的总厂去年才建的,就目前来说,规模足够,不用扩大规模。至于配方这块,我们也可以自行研发。剩下的就是设备了,他们给的设备肯定也是要算进股本里的,这也相当于我们清河鸭掏钱购买,咱们并没有占便宜。” “而且他们出了这么多,我们清河鸭什么都不出,白等着捡钱吗?大家都知道不可能,那我们能出什么呢?清河饲料厂这块牌子,还有我们在全省的销售渠道。高市长,你看,品牌和渠道这两项最重要的无形资产都在我们手中,这也是我们绝对的优势,但却拿这个去换对他们来说不算很重要的资金、配方和设备,我觉得是我们清河鸭吃亏了。” 高市长皱眉看着她:“可你不是一向希望能够提高生产效率吗?加米公司加入,就能引进国外先进的设备了。” 余思雅笑了:“不用他们,咱们也能引进先进的设备啊。高市长,暑假的时候,我跟省机械厂达成了一份协议,派出了他们厂子的技术骨干田主任去日本学习先进的技术,并采购相应的生产线。” 余思雅将当初签的协议递给了高市长。 高市长接过翻开直接去看协议的日期,四个月前就签了,那时候外资还没来他们市。可见,余思雅早有准备,难怪看不上莱德的提议。 “小余同志,你还真是未雨绸缪。”高市长将协议放下,用复杂地眼神看着她道,“可是这些设备不便宜,动辄几十万,几百万。” 余思雅点头:“对,但高市长也清楚,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给咱们提供这些便利条件都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既然我们清河鸭集团有能力自己挣这个钱,为什么要分外国人一杯羹?” 高市长笑了笑:“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这小同志一向有成算,既然你们厂子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市里也不勉强。” 听到这话,余思雅的心彻底落地。 大家说清楚,高市长不介意就好,下面的工作也能进行得更顺利。 “谢谢高市长理解。我相信即便没有外资扶持,我们清河饲料也能发展壮大,成为c省的一颗明珠。”余思雅自信满满地说道,“不过,我们目前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和困难,需要省城支持。” 高市长掀起眼皮看余思雅:“你这小同志,最难的技术和资金问题不是都解决了吗?你们还能有什么困难?” 余思雅郑重地说出两个字:“运输!” 高市长默默在嘴里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就明白余思雅的顾虑了。清河鸭是从红云公社发家的,建厂之初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小厂子在乡下建的,不受计划委员会管辖,经营方式灵活多变,小地方土地成本,人工工资也比大城市低,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发展得非常快。 但到了目前这个阶段,红云公社就成为了清河鸭发展的桎梏。原因也很简单,那地方太偏僻了,货运成本不低,运输效率比较低,客商前去也极度不方便。 显然余思雅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高市长沉默了两分钟后,说道:“小余同志,这时候最好的选择是搬厂!” 余思雅无奈地笑了一下:“高市长你还真是一阵见血。确实,搬厂的代价比修路便宜多了,可我们要走了,辰山县的养殖业怎么办?厂子里的工人怎么办?都跟着我们来省城吗?那辰山县怎么办?作为从红云公社建设起来的厂子,咱们不能先抛弃自己的家乡啊。” 高市长听到这话摇了摇头说:“小余同志,你做事一向理智。” 这是说她感情用事了。确实,不搬厂有一部分感情的因素。但从长远来看也是有好处的,省会大城市,房租、地皮、人工成本都会水涨船高。尤其是养殖基地的成本,现在还不明显,但等过些年,省城的周边的土地上建起越来越多的工厂,也会推高养殖场的成本。至于饲料厂的粮食,长期来看,省城也没那么多粮,还是得从全省各地购买。 而且辰山县离省城不过一百多里地,也就是路不好走,要换了后世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也就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只要把路修好了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高市长,辰山县距省城也不远,将路修好后,来回也就半天,这点距离不是问题。路迟早是要修的,现在不修,以后也总要修,我们县跟岳康县相交,如果路修通了,岳康县到省城也更近了,对省城的发展也有好处。”余思雅极力说服高市长。 高市长客观地说:“小余同志,但就目前来看,修路对辰山县的益处远远大于省城。除非你们县能够说动省里,省里拨款,我们这边肯定没问题,但如果要省城财政出这笔钱,这个市里面恐怕通不过。” 高市长的意思很明确,修路可以,出钱不行。 余思雅早知道会碰一鼻子灰,也不气馁,说道:“高市长,那省城或者说岳康县能不能跟咱们辰山县一起向省里面提出申请。我们县到岳康县的这段路,我们县里财政可以出一部分,剩下的省里拨款。岳康县的这段路,我们清河鸭出三十万元的资金,如果省财政能拨一部分款,你们就只用出极少的一部分了。不用花多少钱就能将路修好,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还请高市长认真考虑考虑!” 不花钱能有新的路那确实是好事,但是高市长还是有顾虑:“小余同志,省里能同意吗?” 辰山县虽然这两年发展得还不错,可到底底子薄,在全省的县城中发展并不拔尖。省城到天水市的路都烂糟糟的,省里怎么可能会先紧着辰山县这条路修?就是为了全省经济发展,肯定也会先修通省城到其他几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市之间的公路。 这个事要说服省里,难度不小,高市长不大看好。 余思雅这次是有备而来,昨晚就想到了各种难题。这会儿听高市长质疑也不慌,淡定地说:“我们愿意自己承担一部分资金,省里只用出另一部分,这个负担就小多了。我相信省里也是很愿意帮助各地修路的,只是碍于资金问题,没法大力改善交通状况。咱们这条路可以当作试验田,如果成功了,花的钱少,带来的效益也很高,以后也可以推广到全省其他地方,争取大家一起出钱出力,早日改善咱们省的交通情况嘛。这对省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高市长听明白了,余思雅打的就是其他地方政府不愿意出钱,他们辰山县愿意主动掏钱这个主意去说服省里。 别说,这点还真让人心动,花最少钱的办成事,谁不乐意呢。 “那你们辰山县有动作了?”高市长琢磨了一会儿问道。 余思雅轻轻摇头,无奈地说:“高市长,我们已经在准备了,但辰山县名不见经传,就是去省里申请,恐怕这效果也不大好。这个事还是由省城这边提出来比较合适,省里面也会重视。” 一个普通小县城和省会城市的分量孰轻孰重,这还用说吗?而且秦书记就是省委班子的领导,在省里也说得上话。 这下轮到高市长无语了:“我就说嘛,你这小同志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自己出三十万帮咱们岳康县修路,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余思雅嘿嘿笑了笑说:“高市长,这是一件对咱们双方都有利的事。而且还有一个看得见的好处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 高市长挑眉:“哦?说来听听。” 余思雅笑着说:“高市长,修路总得需要人吧,一百多里的路,就目前这状况,肯定要修个一年半载。城里不是有很多年轻人没工作吗?修公路可以招临时工嘛,这样不就能安置好一批年轻人了吗?而且如果咱们这条路修出来后,效益很好,其他县市也跟风一起修,需要的人工不是更多?这些年轻人也不用闲着了。” 基建对经济和就业的拉动效应可不小。这一点已经在后世得到了证明。 高市长无奈地笑了:“小余同志,这也能想到,真有你的!” 153 153 最终高市长答应了一起向省里提出修路的申请。余思雅回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梅书记, 接下来的事就是两地的干部操心,他们清河鸭只要出钱就行了。 好在到了年底是他们清河鸭生意最旺的时候, 今年不光食品的生意越来越好, 甚至有到省城出差的人慕名过来购买清河鸭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也有聪明的小贩看到了商机,过来商谈清河鸭食品的小量批发。 这些都给清河鸭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余思雅在省大门市部外专门设立了清河鸭食品小批发部, 批发价格统一,零售价的八折, 五百份起批。希望这些人能够将清河鸭食品带往更远的地方。 不过清河鸭食品的销量一直是集团内最高的, 即便出现了零散的个体户, 增长的幅度也有限。目前厂子里增速最快的还是清河鸭服装和饲料这两块业务, 到年底, 这两块的销售额加在一起, 已经超过了食品。 这给清河鸭集团回流了大量的现金。 与此同时,清河饲料宜市分厂也在几个月的紧锣密鼓中建成了,开始对外招工。这次招工的名额定在了一千人, 其他几个厂子前阵子也招了一次工, 这让集团的职工数量一下子跃升到了六千人, 成了辰山县首屈一指的大厂。 较之去年, 清河鸭集团的职工人数翻了一倍还多, 产能也翻了一两倍,发展之迅猛让人侧目。 大家看着蒸蒸日上的数据都沉浸了在喜悦中。 但余思雅在高兴之余, 更多的是着急。 加米公司的莱德先生被拒后又找了几个来余思雅面前说项, 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可都被余思雅给回绝了。 最后这两人不得不遗憾离去。但他们并没放弃,听说是去了h省, 估计是去那边寻找新的合作者了。 虽然h省没有饲料厂商,可外商有钱有技术,只要得到了政策支持,要建个饲料厂起来还不是很简单的事。 虽然因为距离原因,短期内他们没办法迅速扩张到c省抢夺清河饲料的市场。但在附近省市跑马圈地,迅速占领这块空白的市场是肯定的,谁扩张得越快,谁占领的市场越多,就越是能够在后续的竞争中保持优势。 清河饲料目前最大的优势就是已经打通了两省的国营养猪场,有了稳定的销售渠道。劣势就是生产效率太低下了,生产力跟不上需求,只能靠增加职工去堆,效益太低,挣的钱少就没法进一步提高生产力。 所以余思雅一直在等田主任的消息。 只是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实在是太慢了,直到12月底,余思雅才收到了田主任的来信,随着信件一起送达的还有一个小包裹。 余思雅先拆开了信,信里田主任告诉她,已经物色好了两款生产线。日本的技术比我们发达,他们已经有了全套的火腿肠生产线,而且火腿肠在日本也很普及了。 不过饲料的生产线要相对少一些,因为日本是岛国,地少人多,本土畜牧业发展的前景有限,相较之下,还是渔业更发达。 简单说明了情况后,田主任例举了几款他看好的机器,一一说明了这些机器的情况,价格等等,然后还告诉余思雅,包裹里寄来了机器的相关照片。 余思雅又去打开包裹,在里面果然找到了十几张彩色照片,全是各种生产线的照片,为了区分,田主任还在每张照片的背后作了标记,免得余思雅搞混了。 余思雅不懂机器,不过田主任将这些机器的优缺点说得非常清楚明白了。余思雅重新打开信,对比照片,一个一个地仔细查看,最后初步选定了两款机器。 再去看价格,余思雅被这数字吓了一跳,这些机器都要四五十万一套。 四五十万元是什么概念?北京的四合院都只要两三万一套。宜市建的一千亩大厂,只是工厂建设费也就五十来万元。而现在一套机器就要这么贵。 余思雅早知道机器不便宜,但没想到价格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预期。但没有办法,谁让别人掌握了技术呢。 目前在工资普遍低下的年代,稍微带点技术的产品价格都远远超过农林产品。人均工资几十元,一台电视机都要几百上千块,装部电话要几千,国外进口的小汽车更是几万、十几万一台。 这么一对比,全套的生产线加上税,四五十万也说得过去了。 余思雅放下了信,回学校上课,下课后,她直接找到了楚玉涛:“你周末去算一下,咱们账目上能够拿得出多少钱来。” 楚玉涛连忙点头。 周日这天,他去办公室核算了一整天。好在平时账目也一直在整理,到了傍晚,他总算将大致的数目算了出来,向余思雅汇报:“余总,目前账上有512万左右的现金流。” 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少,可面对几十万一台的机器,简直不够看。 余思雅想了一会儿,下了狠心道:“挪五百万出来,我要用。” 楚玉涛惊得钢笔摔到了桌子上:“余总,五,五百万都要取走吗?” 余思雅侧头看了他一眼,将田主任写回来的信递给了他:“你看看吧,我准备采购十套生产线回来。” 楚玉涛快速地浏览完信件,拧着眉不赞同地说:“余总,这些机器太贵了,买十台机器,几乎就要将咱们这一年的利润都给耗光,也未免太不划算了。这件事,你要不要再认真考虑考虑?” 他有这个顾虑很正常,五百万,毕竟不是小数目。 可余思雅心意已决,她年初就找上田主任,劝其出国,就是为了机器。没道理筹备了一年,也花了好几万块,到这个关头却说放弃。 “不用考虑了,这个机器我一定要买。”余思雅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 楚玉涛的性格就不善与人争论,对上强势的余思雅更是没话说。但他觉得余思雅这次的做法实在是太冒险了,他心里是极为不赞同的。 犹豫了两分钟,他硬着头皮说:“余总,目前这些盈余并不全在集团的账目上,还有将近一半的资金在各分厂的账目上。我这里短时间内没法将钱全部取走,要动这么多钱,得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余思雅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楚玉涛的搪塞之词,其实就是不想让她买。 对此,她没什么意见,集团不是她的一言堂,大家有意见很正常。 “好,你准备一下,元旦节这天回清河鸭养殖场,我会让林秘书通知丁厂长他们,除了王厂长因为太远赶不上以外,其他管理人员都回去开会,商讨这件事。”余思雅淡定地说道。 她一口气要花这么多钱,确实应该跟领导层开个会,征求征求大家的意见。 听到这话,楚玉涛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说:“好。” 他相信,集团里其他人会劝说余总打消这个冒险的念头。 余思雅看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有些好笑:“你去忙吧,顺便将我叫一下林红旗同志。” 不到两分钟,林红旗匆匆从隔壁的办公室走过来:“余总,你叫我?” 余思雅颔首:“对,你安排一下,通知集团所有高层管理人员,元旦节那天上午八点,在清河鸭养殖场的会议室里开会,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林红旗怔了一下,连声说好。 1979年12月31号这天,余思雅就搭厂子里的顺风车回去了。 不过她没直接回红云公社,而是在辰山县下了车,准备去拜访梅书记。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梅书记了,这次回来,正好有空,拜访拜访梅书记,打好关系的同时,也打听打听修路的进展。 年底公务繁多,梅书记正好在办公室里。 看到余思雅有些意外:“小余同志怎么这个点回来了?我以为你要等寒假才回来呢。” 元旦过后,只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是寒假了。 余思雅笑了笑说:“明天厂子里有点事,我提前一天回来拜访梅书记。” “坐,尝尝咱们辰山县自己的茶。”梅书记笑着道。 余思雅端起来抿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梅书记,修路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提起这个,梅书记既高兴,又有点忧愁:“我跟高市长那边沟通好了,咱们两个地方一块儿向省里递交了申请。目前,省里同意了我们的方案,但在拨款上产生了分歧。省里因为财政不宽裕的原因,只肯答应拨20%的款,这样一来,资金就出现了缺口。” “这样啊,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余思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梅书记长叹了一口气说:“目前咱们跟省城那边商量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将路修窄一点,只修两个车道,够现在的车子用了,这样一来修路的资金将不成问题。 “两个车道,也就是说单向只有一个车道?如果有多余的车子,想超车怎么办?”余思雅不赞同,“梅书记,现在修路的资金缺口有多大?” 梅书记估算了一下:“预计还差二三十万元吧。小余同志,岳康县和省城都倾向于修窄一些,这样一来,大家都能少出一点钱。” 余思雅点头:“梅书记,我理解。现在各地财政都不宽裕,拿钱出来修路,对大家而言都是一个负担。可将路修好了,后面受益无穷。旁的不提,目前除了省城附近的某些路段,全省就没像样的公路,如果咱们能将公路修好了,以后车子但凡能从咱们这边走的,绕路都愿意从咱们这里走,这条公路走的人多了,以后公路沿线的县市村镇所生产的商品都能快速运输到别的地方,这对咱们几个地方经济的发展很有好处。” 梅书记点头:“我明白,可岳康县虽然临近省城,也是跟咱们一样的穷县,没什么工业生产基础,一年的财政收入就那么点钱,让他们出钱修路真是太难了。这次也就省城牵头了,不然他们肯定是一分钱都不想出的。” 不是每个地方政府都有远见的。而且修这条路对辰山县的好处远远大于岳康县,他们不热衷也就很正常了。 说来说去,还是太穷了。 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梅书记,剩下的二三十万元缺口,我们清河鸭可以出。但我有个要求。” 梅书记诧异地看着她:“小余同志,你们已经出了三十万元钱了,你没必要再出这个头。” 余思雅笑道:“梅书记,你先听我的要求,我们不吃亏的。我要求这条公路命名为‘清河公路’,沿途每隔三公里做一个指示牌,牌子上都要用大字标明‘清河公路’这四个字,并且在下方注明‘清河鸭集团’由此去,再用一个黑色的箭头标明到我们集团的方向。” 光说,她还嫌不够,掏出本子和笔,边解释,边画图,不一会儿就将指示牌的雏形画了出来,推到梅书记面前:“你请过目。” 除了以上所说的,余思雅还在指示牌的下方添加了清河鸭的标志图案。 梅书记拿着本子看了又看:“就这个?” 这就值几十万元吗? 余思雅肯定地点头:“对,就这个,只要他们同意,我们清河鸭就出这个钱。” 路是用他们集团前两个字命名,每隔三公里一个指示牌,这条路上就有好几十个指示牌矗立在路上,风雨无阻,一放几十年。短期来看,投入当然高,不划算,可长远来看,他们清河鸭绝对不亏。 因为这就是活生生的广告,几十年不变的广告。而且用厂名命名一条公路,还有比他们清河鸭更有牌面的吗? 以后上省电视台打个广告,几个月就得几十万,这么一对比,还是公路户外广告更划算。而且随着个体经济的发展,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外地货商到清河鸭采购商品,在没有导航,地图也不完善的年代,这条路就是最好的向导。 梅书记还没见识过户外广告的威力,有些为余思雅不值:“你啊,真是便宜他们岳康县了。不用说了,少掏这么多钱修一条宽阔的公路,他们肯定乐意。” “那就好,这个事就麻烦梅书记你操心了。我们厂子准备引进新的设备,明年将会大规模扩大生产,交通运输的便利非常重要,希望这条公路能够尽早完工。”余思雅笑着说道。 梅书记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好,元旦节后,我就去找他们当面谈这事,尽快将事情落实下来。” “嗯,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下个月动工,也能在年前修一个月的路。这样无业年轻人们也能拿到一个月的工资收入,回家过个好年。”余思雅点头道。 提起这个事,梅书记沉默了几秒后说道:“关于公路招工这件事,高市长的意思是咱们联合成立一个修路队,主要征招社会上的无业人员去修路。可……咱们县没什么无业人员啊。” 辰山县本来工业人口就少,没办法顶替父母工作的年轻人也少。加上这几年,清河鸭的发展带动了相关产业的发展,创造近万个工作岗位,年轻人们并不愁没工作,基本都进厂了。 余思雅一听就明白了,高市长为了解决年轻人没事做这件事,将他们辰山县这段路的主意也打上了。但跟她没关系,她笑了笑说:“梅书记你看着安排呗。” 梅书记其实也心知肚明,笑着说:“我想着答应高市长算了。以后咱们跟省城的经济联系会越来越紧密,与人方便于己方便。” 果然啊,能当上大干部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余思雅含笑道:“也行。梅书记,这个事要是确立了,你让胡秘书通知我一声吧,我们提前准备好钱。” “行。”梅书记一口答应了。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余思雅看了一眼表,才三点多,便说道:“梅书记,你还有工作要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梅书记估摸着她是要回红云公社,也没留她:“好,小余同志慢走,小胡,送送余总。” 胡秘书应了一声,将余思雅送了出去。 走出县政府大门后,胡秘书告诉了余思雅一个消息:“余总,市里面知道咱们要修通往省城的公路后,提议先修到市里面的公路,被梅书记给挡回去了。” 谁不知道修路是个好事,只是没钱,舍不得钱罢了。 余思雅愣了一下,忽地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胡秘书,我听说梅书记有望往上走,今年怎么没消息了?” 胡秘书看了一眼余思雅:“余总还不知道啊,六月的时候,市里找梅书记谈过话了,不过梅书记拒绝了。他想继续留在辰山县,建设辰山县。” 余思雅听了这话久久没出声。 直到走到公交站台,她才回头认真地对胡秘书说:“谢谢胡秘书,我知道了,梅书记不会失望的,咱们一起建设家乡,让辰山县变得更美好。” 胡秘书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里一片温润:“梅书记和我都相信余总。梅书记曾说过,余总有好多次机会可以将清河鸭迁到更发达的地方,但你们还是留了下来。我们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为了辰山县,为了这方百姓!” “嗯。”余思雅冲他笑了笑,“车子来了,我走了,谢谢胡秘书送我,有空下次再聊。” 胡秘书挥了挥手。 余思雅踏上了公交车,心情还是有些不平静。 这一路走来,虽然遇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好在一路都不孤单,一直有同志陪她共行,给与她全力的支持和帮助! 次日上午八点,清河鸭养殖场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十几个主要干部都坐在办公室里。 余思雅和冯主席坐在最上方的位置。 “人都到齐了,我宣布今天的会议开始。在讨论具体的事情之前,大家先看一份资料。” 林红旗立即将提前准备好的几份资料发了下去,让坐在临近的两个干部一起看。 这份资料有十几页,看完得花一定的时间。 余思雅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捏着茶杯,等他们看完。 十分钟后,陆续有人看完了资料。 小李抬头疑惑地看着余思雅:“余总,日本的火腿肠生产线真的这么快吗?生产效率是咱们的好几倍?” 余思雅肯定地点头:“资料后面有详细的对比和说明。这是省机械厂的田主任分析出来的数据。” 不相信她,总该相信专业人员吧? 除了小李,就数施立平对这个机器最感兴趣:“余总,这种饲料生产加工生产线,咱们厂子能引进吗?” 余思雅目光扫了一圈,见大部分人都看完了资料,笑着点头:“今天我召集大家开这个会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要不要引进国外先进的生产线。下面请大家看看田主任发回来的照片。” 林红旗马上将照片一一发了下去,请大家轮流查看。 照片上的机器锃光瓦亮,泛着银色的光泽,块头比他们的小机器大了好多倍,一台机器小的都要占地几平米,大的甚至这个会议室都装不下,上面有许多大家不认识的零件。 虽然在座的在机械方面都是外行,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些机器确实比他们厂子里半自动半手工的机器要先进得多。 施立平看得心头火热,将照片递给下一个干部后,率先举起了手,说:“余总,咱们什么时候能引进这样先进的机器?” 余思雅笑了笑:“不着急,你先听我说完。大家看过机器了,红旗,将报价告诉大家。” 林红旗将所有的照片收集了回来,按照编号排好,拿起第一张照片说:“大家看到了,这一台火腿肠生产线售价为38万元,不包括进口的税和运输的费用。这一台……” 她将所有的机器报价说了一遍,这些机器从三十万到四十万不等,最贵的还有一台五十多万。 加上税费和运输费用,整体的花销还要高一些。 听到这样恐怖的价格,原本激动不已的施立平也平静了下来,悻悻然地看着这些机器。 这么贵,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不是不想要,实在是太贵了,他们要卖多少饲料,多少鸭子才能挣一台机器的钱啊。这一台机器都能顶他们集团几千人两个月的工资开支了。 只有几个特别了解余思雅的人猜到了她的心思。 要是没打算买,她何必大张旗鼓地开这个会? 冯主席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余总,你这步子也迈得太大了。” 余思雅一听就知道冯主席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道:“冯主席,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外资已经进来了,咱们不加油,迟早会被他们甩在后面。” 人太多,冯书记不好多说,叹了口气。 见大家都看完了,余思雅扬声道:“从年初,我就跟田主任谈好了,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为此,田主任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努力补习日语,终于在夏天出国。经过四五个月的考察和学习,他给咱们推荐了这几款机器,我准备采购十台机器。” “余总,真的要买这么贵的机器吗?”丁舜举起手问道。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认真地点头:“对,不光是饲料厂和火腿肠加工要引进更先进的机器。你们服装厂也要提高设备,不过目前因为资金和集团的下一步发展策略问题,先紧着食品加工厂和饲料厂。希望丁厂长不要在意,如果你发现了新的更好用的机器,也可以向集团申请更换新机器。” 丁舜连忙表态:“余总,集团是一个整体,发展好了,我们大家都受益,对于集团的这项决策,我没有意见。”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沉默了。 丁舜这个最该反对的都没意见,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可要他们支持余思雅的决定,大家又不大愿意,四五百万元,这么大的一笔数字风险实在太大了。如果这些机器不能为他们厂子带来相应的效益,他们就亏大了。 可余思雅在集团的地位摆在那里,大家哪怕心里不赞同,也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 冯主席一看情况,就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了。 这么下去不行,他主动解围:“这项决定关系着我们集团未来的发展,请大家认真思考各种优缺点。我跟余总还有点事要讨论,半个小时后,再听听大家的意见。” 听到这话,大家都松了口气。等余思雅和冯主席一走,清河鸭食品的生产主任就小声说道:“冯主席会劝余总打消这个念头吧?四五十万元,都够咱们食品加工厂职工大半年的工资了,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赶上不一台机器!” “是啊,机器是好,但实在是太贵了,咱们集团的钱都要花光吧。” 楚玉涛听着这些议论没吭声。他心情很复杂,觉得余总太冒进了,可听到大家都反对,他又觉得他们不应该反对余总,毕竟余总的这些决策都是为了集团。 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冯主席不住地摇头:“余总啊,你这真是,不回来则已,一回来吓我们一跳。让我们大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太突然了。” 余思雅无奈地说:“冯主席,我这也是前两天才接到了田主任的来信。因为这件事太大了,几乎要耗光咱们集团的绝大部分流动资金,所以我才召集大家开这个会,请你谅解。” 冯主席点头:“我明白的,余总你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厂子里发展。只是,这些机器实在是太贵了,比咱们人工贵多了,万一有什么问题,这么大笔钱就打了水漂。” 余思雅颔首:“冯主席,你说的这点我跟田主任都考虑过了。所以才特意派田主任到日本学习,至少要掌握机器的使用方法,平时的养护办法和维修技术等等。” “这样啊……”冯主席想了想又说,“可十台机器,食品加工厂和饲料厂平分,到一个厂子单独的也就三台机器左右,几台机器也没法起什么作用啊!” 余思雅微笑道:“没有,冯主席,食品加工厂这边,我暂时不打算安置进口机器。四台火腿肠加工机器都将放到新的的厂房,饲料机器两个厂子各三台,这只是起步,下一步的工作,是让田主任带领团队,试试能不能自主生产这种机器。如果机械厂能够突破技术,那咱们的厂子就能全部换成更先进的机器了。不然光靠进口,肯定是不行的。” 说白了,进口的机器除了提高厂子的一部分生产力,同时也是给省机械厂做实验。咱们华夏人并不傻,只是工业基础落后发达国家而已,但只要让我们掌握了这些技术,机器的价格就会迅速降下来,发达国家将不能通过高昂的技术在我们这里赚走几倍甚至几十几百倍的高额利润。 进口的机器这么贵,要想在所有的厂子都用上更先进的机器,最终只有一条路,先进机器国产化,产业升级,相互带动。 冯主席吃了一惊:“这……这能行吗?外国人的技术比咱们先进多了。” 余思雅笑着说:“肯定行的,只是时间问题,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甚至更久,什么时候能有回报,这个真不好说。” 但也总要去尝试,踏出这一步,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所以在前期投入一定的成本也是应该的,整体来看也绝对是划算的。 冯主席虽然还是不大赞同余思雅的这个冒险行为,但见余思雅说了这么多,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清河鸭是你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起来的,我相信你不会拿集团的命运去开玩笑。余总,虽然从我内心深处来说,是不赞成你的这种冒进行为,可作为革命同志,我还是选择相信你,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余思雅连忙站了起来,伸出手道:“谢谢冯主席的信任,你放心,我不会拿集团,拿几千人的命运开玩笑!” 冯主席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有些唏嘘地说:“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啊。走吧,由我去宣布这个消息吧。” 余思雅明白他的意思,冯主席是集团里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干部,他在集团的分量仅此于余思雅,他站出来表态支持,能够影响很多人。 果不其然,等冯主席面带微笑地走进会议室,大声宣布这个消息后,下面的干部都惊呆了。 “引进先进的生产线,帮助咱们集团提高生产力,有助于咱们厂子的发展。我个人非常支持余总的决定,现在投票表决,支持引进先进生产线的同志,请举手!” 说完,他率先举起了手。 下面,丁舜第一个举手,小李紧跟着,施立平看看了其他人,眼一闭也跟着举起了手…… 最后这项决议以8票赞成,3票反对,4票弃权通过了。 集团内部通过之后,余思雅先给田主任写了信,然后让楚玉涛去准备好钱。 目前向国外采购机器,要先将这笔钱兑换成外汇,然后才能交易。这时候人民币还比较,一美元能兑换1.49元人民币,这样核算下来,五百万元要兑换三百多万的美元外汇。 对于1979年我国负十几亿的外汇储备来说,几百万美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所以审批兑换的程序都非常麻烦,要层层审批。余思雅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施立平和林红旗。 一月份,他们俩都在整理资料,写申请材料,跑相关的部门,特别费时费力。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省城领导的口中,高市长还特意将余思雅叫去问话。 “小余同志,听说你们集团在大量兑换外汇,是准备购买新的机器吗?”简单的寒暄过后,高市长直接问道。 余思雅笑着说道:“高市长也听说了这个事啊,没错,我们准备进口一批机器,所以要先兑换外汇,目前还在审批中。” 高市长又问了问机器的相关情况,最后感叹道:“这可真贵啊,一台机器抵得上咱们有些县大半年的财政收入了。” “可不是,没办法,谁让他们掌握了先进的技术呢。”余思雅无奈地说。 高市长叹了口气:“是啊。” 提起这点,高市长的情绪也有些低,落后就要挨打,一百年前华夏民族就懂得了这个道理。虽然经过先辈们艰苦卓绝的反抗,华夏民族站了起来,可在经济技术领域,我们还要挨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学费要交。这是发展必经的阵痛和代价。 余思雅点点头:“但我相信咱们终究会追上去,超过他们。高市长,我们准备采购四套火腿肠生产线,都用在新厂上。如果省城能够保证供应猪肉给我们,我们厂子就可以在省城设厂。” 听到这话,高市长的惆怅一扫而空,精神奕奕地看着余思雅:“小余同志,你们又准备建厂了?” 余思雅笑道:“是啊,高市长,这次采购火腿肠生产线,就是为新厂子做准备的。” 这样附加值更高,利润也更高。而且猪肉火腿肠的价格更贵,也更受市民的欢迎,能够销往更多的地方。省城有铁路通往全国各地,将猪肉火腿肠厂建在省城,能够更快地辐射向其他地区。 高市长就盼着能有更多的工厂在省城落地开花呢,得到了准确的答复,极为高兴:“好,小余同志,咱们说说具体的计划!” 154 154 因为知道采购的这批机器有近一半是要用于在省城建厂之后, 高市长让许秘书跟相关单位打了个招呼,加快了审批流程, 三天后, 三百多万美元的外汇就批了下来。 最重要的钱到位了,接下来就是采购的事情。 这么大笔钱,余思雅不亲自跟田主任交代清楚不放心。 但这时候国内的电话除了重要的党政军部门, 其他的电话都不能打国际长途, 就是花钱也不行。 所以要想亲自交代田主任,那又只能去市里蹭电话。好在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大的忙都帮了, 这个小忙也不是什么事。 余思雅又抽空去了一趟高市长那里。这个电话打得还是异常艰难, 因为要先找会日语的人帮忙打过去找田主任, 约定好时间, 到点了再打过去。 如此一番折腾, 总算跟田主任联系上了。 但这时候国际长途的话费极贵,几十元一分钟,每秒都是钱, 所以电话接通后, 余思雅也不敢耽搁, 赶紧直奔主题:“田主任, 我的信你收到了吗?” 田主任说:“收到了。” “好, 我们明天就把钱给你汇过去,按照信上的机器型号购买。年前能将机器带回来吗?”余思雅急促地问道。 田主任遗憾地表示:“不行, 余总, 这批机器块头大, 不能走空运,只能走海运, 速度非常慢,还要排队,年前能上船就不错了。” 可真够久的,但余思雅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这时候交通本来就不发达,也就是跟日本相距不远,要换了欧美,机器恐怕得在海上飘好几个月才能到国内。 她再次无比地怀念后世便捷迅速的交通和通讯。 “好,辛苦田主任了,机器的事就拜托你了。”余思雅只能同意。 挂断电话后,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许秘书进来看到她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什么事让余总这么愁?” 余思雅无奈地说:“还不是机器的事,恐怕没个两三个月运不回来。” 先要运到沿海的码头,然后再换陆运,辗转好几千公里,中途还要换好几种交通工具,相关的手续也要办理,有得耗。 许秘书笑道:“没办法,这么远进口,速度就是比较慢。” “是啊,要是咱们自己能生产就好了。速度快,花钱也少,要多少有多少。”余思雅跟着感叹。 许秘书听了这话觉得余思雅想得有点美,但他没说什么,只道:“余总,高市长请你过去。” “好的。”余思雅点头。 放下了电话,余思雅跟着许秘书去了高市长办公室。 高市长见到她招了招手:“小余同志,关于你上次提的猪肉供应,根据省城几大养猪场1979年的养殖数量和市场供应,市里面可以分配一批生猪给你们。这是具体的数量,你看看。” 余思雅接过高市长递来的资料,认真看了一下,从1980年的2月开始,省城将配给一部分生猪给还没建起来的火腿肠厂,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配额区间。 有了猪肉保障,机器一来,火腿肠就可以生产了。 不过余思雅看了之后,提出了一个问题:“高市长,能不能直接批猪肉给我们?每个养猪场分配生猪给我们,那我们厂子还要单独建生猪养殖区、宰杀区,太占地方浪费空间了,而且猪肉的内脏、骨头、猪肉、猪脚等等,这些不适合做火腿肠的部分,我们去处理也比较麻烦。不如由肉联厂宰杀了,我们只要肉,按市价购买就行,其余的部分还可以卖给市民,也不浪费。” 高市长轻轻点头说:“小余同志,提供生猪是考虑你们单位需要的猪肉量比较大,生猪可以需要的时候再宰杀,随时保持新鲜。但换成了猪肉,能够保存的时间就非常短了,尤其是夏天,七八月的时候三十几度,一天猪肉就会变质。” “高市长,你们考虑得真周到。确实,夏季肉类保存时间非常短,不过对这个我们单位有相应的规划,建厂时会建冷库,这样就可以长时间保存猪肉了。”余思雅笑着解释。 建冷库也比把生猪拉过来自己杀自己养划算多了,而且还相对干净一些。不然夏天杀猪的时候,厂房周围肯定苍蝇满天飞,这种环境生产出来的火腿肠,她自己都不想吃,就更别提别人了。 这个安排确实比提供生猪更合适,因为生猪也可能遇上猪瘟疾病之类的,影响供应量。但换成冷冻猪肉,可以长期保存的那种,就可以在猪肉销售的淡季多囤一点,保障工厂生产。 高市长颔首道:“成,那就按你说的办,让肉联厂每个月直接给你们供定量的猪肉,小余同志,没有问题了吧?” 余思雅笑了一下说:“高市长,这些猪肉恐怕还不够。希望我们厂子能够对外自主向农民购买猪肉。” 市里划给他们厂子的配额是定量的,这也就决定了全年的产量。可厂子要发展,肯定是要扩大产能的,那就得增加原材料,没猪肉,怎么增加产能? 高市长听了这话后说:“小余同志你别着急,市里面还决定在省城以及下辖的县城推广生猪的养殖,学习丰宁市的养猪合作社经验。” 有高市长这句话余思雅就放心了。她笑着说:“谢谢高市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高市长摆手。他帮清河鸭也是为了工作,为了省城的就业和经济增长,清河鸭要的猪肉越多,也就意味着产能越高,相应的招工也就更多。 “原料和机器都已经有了眉目,小余同志,市里给你们准备了几个地方,你看看哪块地比较合适。”高市长让许秘书拿来地图说道。 余思雅看了看市里面给他们清河鸭划出来的几片区域,目前都位于郊区,不过都处于城市边缘,现在看来是落后的地区,可过个二三十年,城市大幅扩张后,这片地区都会成为市里的中心地带。 不过这地只是租给他们厂子用,余思雅对以后哪块地皮最值钱没太大的执念,她最看中的还是交通便利和土地大小。 选了一圈后,余思雅的手指向了距火车站最近的一块地:“高市长这片区域吧,我们要建冷库、仓库、加工车间,还有职工宿舍等等。占地会比较大,这块地比较合适。”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这块地距火车站直线距离只有两三公里,方便他们将货从火车上发往全国各地。铁路是陆地上运输速度最快、最安全也是最廉价的货运方式,尤其是大批量的货物,走铁路运输省事也省钱。 高市长看见余思雅挑好了地方,笑道:“小余同志可挑了一块最大的地,这块地可是有一千多亩。你们厂子都要吗?” 余思雅肯定地点头:“要的,高市长,除了火腿肠,我们还会生产跟猪肉有关的副食品。厂子大一点,以后也好扩张。” 这会儿的土地供应非常充足,高市长见余思雅心里有数,便没有多说,只问:“你们厂子准备什么时候动工?省城成立了建筑施工队,除了修路,也建房子。” 余思雅感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高市长为了增加就业,解决城市青年的工作问题真的是不遗余力,这些事情本来是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的,他也都亲自关心。 “高市长,这个……我们单位拿了五百万出去购买机器,又要拿五十多万来修路,厂子里的周转资金比较紧张,如果现在就开始动工建厂的话,资金方面会比较困难,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修路能不能先用两地政府和省里拨的那部分钱,至于我们该出的这五十多万元,可不可以稍微缓三四个月?这样也不耽误工期。”余思雅跟高市长打商量。 这条路怎么也要修大半年,工人工资是按月结,材料费也是拿多少算多少,用了之后再结算。只要将这个付款的顺序稍微调整一下,清河鸭就能赢来三四个月的缓冲期,届时这笔钱也就不是事了。 其实现在集团也能拿得出来这笔钱。因为这两个月是销售旺季,光是清河鸭几个门市部一天就有数万元的现金流,此外还有百货公司、两省铁路局、供销社以及一些大单位的团购。这些加起来,一个月能有数百万的现金回流,所以哪怕买机器掏光了上半年的盈利,集团的现金流也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开年之后,新的生产需要不少的钱,得留一部分资金。还有就是马上要过年了,得给全体职工发放福利。 除去宜市饲料厂刚招工,还没正式开工上班,不用发工资和福利。其他几个分厂、门市部的职工都要发,算下来总共有五千余名职工的福利。 去年发了三个月的工资作为福利,今年集团效益好,肯定不能比去年少。余思雅计划今年老职工多发四个月工资作为奖励,未干满一年的新职工多发三个月工资,管理层再额外多发三个月的工资,连同当月要发的工资,算下来要一百万元左右。 这笔钱无论是拿来建厂还是修路都够了。但余思雅觉得既然承诺了要给职工发福利,集团效益又好,大家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就盼着过年的福利吗?不能因为集团的规划就去克扣或是推迟职工福利,这样会降低职工对集团的信任感,也不利于集团的管理。 所以她就把脑筋动到了修路的这笔资金上。省里和两地政府的资金已经到位,放在账户上也是放着,又不生子,先用他们的,也能缓解清河鸭集团的现金流压力。 当然,余思雅没跟高市长提他们集团要发福利的事。不然省城很多厂子福利都没他们单位好,这让高市长怎么想?有钱发职工,没钱修路? 毕竟红云公社离得远,高市长也不了解清河鸭的具体情况,听余思雅这么一说,想到他们集团这几个月确实花了蛮多钱的,便很好说话地同意了:“没问题,先用省里面拨下来的款,最后用你们单位提供的这笔钱。不过,小余同志,你得将钱提前准备好,咱们这路不能修了一半,最后说没钱了。那我跟你们梅书记可都没法向省里交代。” 余思雅连忙保证:“这个请高市长你放心,路是咱们主动提出来要修的,对我们清河鸭的发展也非常重要,我们清河鸭绝不会拖后腿。这笔钱,四月份我就让财务转到修路的账户里。” 现在清河鸭有几千员工,好几个分厂和门市部,高市长相信几十万元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困难,点头说:“我相信你。小余同志,建厂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你找许秘书。” 这是要给他们开绿灯的意思了。余思雅连忙高兴地说:“谢谢高市长,那我们明天就去看地方,再找建筑设计院出图纸,争取这个月开工。” 其余余思雅也很着急,二月份开始省城就要定额给他们猪肉了,要是厂子没建起来,这批猪肉怎么处理? 所以第二天她邀请了小元同志,一起走访了市里面拨给他们的这块地。 一千多亩的面积实在是不小,两人骑着自行车都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将这片地区转了个遍。边走,小元同志还拿出地图做标记。 最后他都感叹:“余总,你们这个新厂子也太大了,就你目前给我规划的这些建筑,恐怕用不完这片地。” 余思雅也清楚这一点,主要是进口回来的生产线只有四条,而且猪肉的供给也有限,暂时就是多修厂房也没法扩大生产。她笑着说:“先修这一片区域,挨着大马路边,交通比较便利的。至于剩下的地嘛,等有了充足的资金和机器,再直接往后面扩建,这样一来也不影响厂子的运转,边修新厂房边扩大生产。” “成,我明白了。”小元同志在地图上做了标记。 两人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具体讨论了目前火腿肠厂的建设方案,然后由小元同志的团队出设计图,给余思雅过目后再开工。 余思雅本来以为这个寒假会轻松一点,可因为要建设火腿肠厂的事,她根本走不开,放假了也跟以前一样忙。 而且因为年关,集团要整理一遍账目,楚玉涛一放假就回去核算过去一年集团账本去了。最后跟小元同志沟通的人就成了余思雅。 余思雅忙得不可开交。本来说要跟沈红英他们一块儿去北京过年的,这样可以探望沈跃,还能去北京旅游旅游,让三个孩子长长见识,现在也走不开了。 余思雅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让三个孩子盼了半年的北京之行就这么泡汤了。 腊月二十二日那天,晚上回家后,余思雅就跟他们三商量这件事:“上次答应你们去北京过年的,我这段时间工作太忙走不开。你们三个一起去吧,在北京玩几天,陪你们大哥过完年再回来。” 听到这话,三个孩子都露出失望的表情。沈红英第一个反对:“嫂子,你不去咱们也不去了。” “是啊,过年我卖炒瓜子都忙不过来呢,嫂子,咱们都别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沈建东也反对。 余思雅笑了笑说:“你们去没关系的,你们陪我过了这么几次年,今年就去陪陪你们大哥吧。我们的火腿肠厂过年也要赶工,就是过年,我也不会在家,也没空陪你们。你们去了回来跟我讲讲北京有什么新鲜的事物。下次再去北京,你们就能给我当向导了。” “是啊,红英,建东,你们去吧,有我在家陪姐姐呢。”余香香站出来说道。 余思雅笑看着她:“你也去吧,姐姐是大人了,不需要人陪。” 余香香固执地摇头:“姐,我也不是因为你。我现在不是在卖瓜子吗?我从建东那儿预定的四百斤瓜子还没卖完呢,过完年可没现在这么好卖了。” 可能是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加上暑假卖冰淇淋尝到了甜头,放寒假后,余香香拿出了自己攒的钱,去进了一批袜子、针线、纽扣等等小物品和瓜子一起混着卖。 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也颇能吃苦,哪怕刮风下雪,她也照旧出摊,一个星期下来,竟赚了小一百元。 冬天天气恶劣,其实比夏天摆摊更艰苦,寒风一吹,冻得人瑟瑟发抖,余香香的双手都冻出了冻疮。 余思雅知道后,只是给余香香买了蛤蜊油擦手,除了让她注意安全,没说其他的。 余香香也不小了,她自己能吃苦,愿意利用学习之外的时间参加一些社会实践活动,对她的人生也能有帮助,还能在毕业之前攒一笔钱,等毕业后,她想做什么,手里有钱也方便。 “行,就这么安排吧,香香留下来陪我,你们去北京转转。要是发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了,可以给我带一两样回来,说不定咱们还能发现新的商机。”余思雅笑着说。 “嫂子,我……” 沈红英还想说什么,被余思雅打断了:“去吧,就当散散心,也帮我看看你们大哥好不好。建东带上相机,记得多拍些照片回来给我和香香看。” 沈建东姐弟俩这才勉强同意了。 说定之后,余思雅次日就找了火车站的熟人帮忙买了两张去北京的卧铺票,腊月24日那天的。 现在的交通真的让人着急,去北京也要四十几个小时,差不多两天两夜,这还是准点的情况。可这段时间,天气寒冷,北方经常下大雪,晚点是常有的事,估计说是四十几个小时,能五十几个小时到都不错了。 这也是余思雅不想出远门的重要原因,这令人抓狂的交通情况,出趟远门动不动就得十天起步,又没电话,要是工作上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联系不上她。就算想尽办法联系上了,她也没法子迅速赶回去处理,实在是太耽误事了。 买好票,确定了出行的时间后,余思雅提前给沈跃发了一封电报,让他去接两个孩子。 接下来就是要准备路上吃的东西,冬天天气冷,食物能够保存的时间长,因此可以在火车上带一些吃的。可也正是因为冷,再啃冷馒头大饼卷子的就更难受了。 余思雅给他们准备了一些泡面火腿肠还有他们最爱的鸭脖子鸭腿,另外煮了一些鸡蛋带上。泡面里加鸡蛋、火腿肠,热乎乎的吃一顿,身体也暖和。 至于其他的食品,余思雅想想,干脆给他们带了两只酱板鸭,两块腊肉,过年的时候吃,其他的很多也不方便带,因为他们是住招待所,没有自己的厨房。 出门在外,带什么都不如带实实在在的钱和粮票好安排,余思雅找人换了二十斤全国粮票塞给他们俩,然后把他们送上了火车。 他们俩一走,家里顿时冷清了许多。不过余思雅也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谁去担任火腿肠厂的厂长? 火腿肠是以后集团发展的最重要业务之一。未来二三十年是火腿肠的发展黄金期,能够为集团带来丰厚的利润,所以这个人选,不但要能干,还要能信得过。 余思雅心目中倒是有个人选,只是这个人去了火腿肠厂之后,谁来接替她的工作呢? 哎,其实跟余思雅同批的省大同学中倒是有不少合适的人,比如徐佳佳就是做秘书的上好人选。 只是秘书本来就是分担她工作的,徐佳佳要上课,没法天天守在办公室,到时候有人找她怎么办?还有很多她上学期间需要处理的工作,徐佳佳也没法帮忙。 余思雅只能另择他人。 “余总,这是一月份百货公司的售货员情况整理资料,你请过目。”林红旗将资料递给了余思雅。 现在省城几大百货公司都找出规律了,清河鸭服装厂每个月都会从上一个月的售货员中选出最卖力的一员奖励一个工作名额,可以推荐自己的亲戚朋友。 所以为了拿到名额,售货员们都使出浑身解数卖力吆喝,导致这半年来,清河鸭服装成了百货公司最畅销的服装品牌。也让林红旗的观察选拔越来越难了,因为这些人实在是太卖力了,都不知道选哪个好。 好在这个事最后是由余思雅拍板定的,她只用做前期的调查工作。 余思雅接过资料放在桌子上:“好,我知道了。红旗,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林红旗连忙坐下:“好,余总,你说。” 余思雅笑看着她:“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做事细致聪明,帮我节省了不少工作和时间。红旗,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 林红旗腼腆地笑了笑:“余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跟着你,我学到了不少东西,我妈都说我进步了好多。” 余思雅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我以前就说过,做我的秘书不光是要端茶倒水,最重要的是要能独当一面,现在机会来了。我们集团准备在省城建一个火腿肠生产厂,以后这是我们集团的一项重点业务,我想将你派过去管理这个厂子,你有没有信心?” 林红旗吃了一惊,张了张嘴,笑容从脸上扩散开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余总,我,我真的可以吗?” 余思雅往后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可以?丁舜跟你一起进的门市部,他就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你还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见识更多,比他当初的起点还高,我对你有信心,你自己有信心吗?” 林红旗又惊又喜,忙不迭地点头:“有,有的,余总,谢谢你信任我,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让你失望。” 这么好的机会来了,她不抓住她就是个傻子。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过厂子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建成,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上任之后的工作,做一做相关的规划。与此同时,我还要交给你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带带你的继任者。去把张剑英叫上来吧。”余思雅笑着说道。 林红旗明白了她的意思,高兴地说:“好的,余总。” 她兴奋地跑了下去,叫住正在盘点的张剑英:“余总叫你上去。” 张剑英侧头看她兴奋得脸都红了,有些奇怪:“林秘书,你这么高兴,是年终福利要发了吗?” 她早就听老员工说过,清河鸭的过年福利非常丰厚。去年所有职工都发了三个月的工资作为福利,这么算下来可是一百多块钱。她爸妈的单位,都二十几年的老员工了,也就发张毛巾、香皂什么的就完了,好一些的也顶多是多发半斤肉票,或者两三斤大米,连清河鸭的零头都比不上。 所以他们店里的售货员都在盼着过年。 林红旗笑着摇头:“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吧,余总在等着你呢!” 还有能比发年终福利更好的事吗?张剑英不解地看了林红旗一眼,见余思雅的办公室到了,她也不好再问什么,只能跟着林红旗一块儿进去。 “余总下午好。” 余思雅指了指椅子:“坐,张剑英同志,如果让你从店里挑一个售货员做店长,你心目中有合适的人选吗?” 张剑英脸上的笑容凝注了,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的,不知所措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神不变,似乎还在等着她的答案。 过了好几分钟,张剑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耿瑞吧,他虽然是个男同志,但做事细心,算数很好,接待顾客也非常热情周到。” 其实哪个人合适,哪个人不合适,余思雅跟林红旗心里也有数,毕竟她们俩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省大门市部,售货员们是什么情况,谁干得最好,她们都看在眼里。 余思雅点头:“好,你通知下去,以后由耿瑞担任省大门市部的店长。”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知道自己的职务被人给顶替之后,张剑英心里还是很难受。她咬了咬唇,忍不住直接问余思雅:“余总,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要撤掉我的职务?” 由店长变成店员,以后她肯定会沦为店里的笑话。 余思雅看着她,慢悠悠地说:“你没做错什么,这是正常的职务调动。以后林秘书的工作由你来担任,这段时间,店里的事你移交给耿瑞,跟着林秘书先熟悉熟悉工作,等林秘书走后,你就能直接上手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张剑英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扭头对上林红旗带笑的肯定眼神,这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一年前的这时候,她还是一名乡下的知青,在为回城四处奔波,寻找每一个机会。可不到一年,她就从清河鸭的一名普通职工变成了负责人身边的秘书,用鱼跃龙门来形容也不为过。 余总的秘书听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职务,但看林红旗每天做的工作,接触的人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职位。 回过神来,她连忙说道:“谢谢余总,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余总的提拔。” 余思雅摆手:“你去把工作安排好,以后就跟着林秘书吧。” “好的,余总。”张剑英欣喜地出了余思雅的办公室,还有种在做梦一般的感觉,她竟然成为了余总身边的红人。 高兴过后,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扭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林红旗:“林,林秘书,我接替了你的工作,那你去哪儿呢?” 林红旗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余总派我去管理火腿肠加工厂。” 张剑英震惊地看着她:“恭喜林秘书!” 二十几岁的女厂长,果然,跟在余总身边前途无量。这一刻,张剑英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干劲。 人员职务调整好后,为了让林红旗快速熟悉火腿肠加工厂以后的业务,余思雅将很多工作都安排给了她去做。 这样一来,余思雅的工作相对轻松了许多。 转眼间过年就到了,这一年,清河鸭也是丰收的一年,职工们拿到了丰厚的年终奖励,一个个都喜气洋洋,过了一个好年。 年后正式上班,几个厂子都投入到了紧张的生产中。清河饲料宜市分厂也正式投产,成为集团的一个生力军。 在工人们加班加点的建设中,2月中旬,火腿肠加工厂的冷库建成,因为生产线还没运回来,第一批冷冻肉先入冷库保存。建筑施工队继续建其他的部分,先建生产厂房,然后是仓库,再然后是食堂和职工宿舍等配套的建筑。 到了阳春三月,厂房终于竣工大半,还余一些小细节需要继续修建。 这时候,余思雅也终于接到了田主任从国内打来的电话。 他带着机器登陆了港口,暂时住在招待所,还要办完相关的手续,才能将机器运回来。 到了国内就好办了,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一年多都等了,再等十天半月又算得了什么。 余思雅耐心地等着,一个星期后,总算又收到了田主任发来的电报。 他找了火车站,包下了三节货运车厢,用铁路运输的方式将机器运回省城。电报上还有详细的列车班次和时间。 余思雅看了看时间,这是五天以后去了。田主任之所以提前这么久发电报给她,应该是为了机器的运输问题。 这些机器只能到火车站,虽然离火腿肠加工厂只有两三公里远,可这么大的机器,一般的小货车也没法运输,所以得提前准备。 余思雅叫来张剑英:“田主任发来电报,4月3日机器将会抵达火车站。这是具体的列车班次和到站时间,你去安排一下,先通知机械厂跟他们借一些搬运工具,再去运输公司借几辆大卡车,招二十个青壮年劳动力帮忙搬运机器。” 张剑英一一记下:“好的,余总,我这就去安排。” 余思雅点点头。 省机械厂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张剑英出去后没几分钟,向厂长就给余思雅打了电话:“余总,你收到电报了吧,田主任要回来了。” 余思雅笑道:“我今天刚收到电报,准备让秘书联系你们那边呢。” 看来田主任也同时给省机械厂那边发了电报。 向厂长乐呵呵地说:“巧了。是这样的,田主任出去学习了大半年,现在终于回来了,还采购了十套先进的生产线回来,这可是咱们省第一次啊,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咱们两个单位组织一个小型的欢迎会,你看怎么样?” 余思雅当然没意见:“向厂长,你想得很周到。省报和电视台那边需要联系一下吗?就像你说的,这是咱们省第一次进口这么贵的机器。” 既然要搞嘛就搞大一点,热闹一点,也顺势向大家宣布,他们清河鸭要生产猪肉火腿肠了,免费的宣传不蹭白不蹭。现在上报上电视台打广告,没个几万块想都别想。 向厂长乐了:“余总,咱们俩真是不谋而合啊,老田远渡重洋,花了半年苦学日语,又这么辛苦去日本学习,是该宣传宣传,看看年底能不能给老田评个先进人物。” 田主任要是能评上先进,那免不了又要提他们清河鸭,这么光荣的事余思雅没拒绝的道理。她笑着说:“成,向厂长你们看着安排吧,有需要我们配合的你们尽管说。” 155 155 4月3日这天, 天气晴朗,艳阳高照。 余思雅和向厂长带着人守在火车站的3号站台旁, 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有来搬运机器的职工,还有媒体的记者,甚至还有几个相关部门的干部。 毕竟这是改革开放以来, 省城第一次大规模从海外进口机器。 列车原本预计的抵达时间是上午十点, 虽然最近没什么自然灾害,但晚点几乎是这个时代列车的特色了。 最后列车还是晚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缓缓驶入站内, 停了下来。 过了两分钟, 列车的门慢慢打开, 穿着一身白色长袖衬衣的田主任出现在了门口。 向厂长三步并两步, 快步上前, 两只手激动地握住田主任的手说:“老田, 辛苦了,欢迎回家!” 田主任看到家乡人也极其激动,伸手给了向厂长一个拥抱。 九个月不见, 他瘦了一大圈, 不过精神非常好。 等两人松开, 余思雅才上前, 笑着伸出手:“田主任, 欢迎回国,谢谢你!” 田主任连忙摆手:“我该谢谢余总你, 这趟出去让我出去长了不少见识。” 余思雅笑了笑, 侧身说:“田主任, 看看谁来了?” 田主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妻子捧着一束鲜花, 泪盈盈地望着他。 田主任怔了怔,飞快地跑了过去,不顾这么多人在场,热情地抱着老婆:“阿兰,我回来了!” 孟兰有点不好意思,推开他,将花塞到他怀里,然后擦了擦眼泪:“回来就好,妈在家做你最喜欢吃的酱肘子。” “嗯,我可真怀念咱们家里的菜啊,那些日本人爱吃什么生鱼片,老贵了,我可吃不习惯。”田主任欢喜地看着妻子,抱怨道。 孟兰嗔了他一眼:“让你去学习的,又不是让你去吃饭的!” 田主任嘿嘿笑了笑,想起自己的任务,将花还给了妻子:“你先回家吧,我得去指挥他们搬机器,别把机器弄坏了,这东西可贵了。” 说完也不等孟兰回答,自己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心疼地说:“小心点,轻点,都是崭新的机器,别磨坏了,对,就这样搬下来,放推车上,对,千万别磕到了……” 其实机器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有一层透明的塑料纸,塑料纸里面是硬纸板,包得非常好,搬运过程中应该不至于将机器碰坏。 可田主任就是很紧张,一路跟着跑上跑下,指挥工人们搬运货物,一趟又一趟,不知疲倦。 这些只有他才懂,其他人也不清楚,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打下手。 车子陆续将机器运走然后又回来运输新的机器,忙活到快一点,机器才全搬走,田主任也热出了满头的汗水。 余思雅上前招呼道:“田主任辛苦了,厂子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咱们先过去吃饭,休息一会儿。” 一行人坐上车子去了火腿肠加工厂。 厂子已经初见雏形,像模像样了,后面还有部分地方在施工,但厂房和食堂已经完工了。 林红旗热情地迎了出来笑道:“各位领导,里面请,大家辛苦了,先吃饭。” 因为还没正式开工,食堂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四张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忙到这个点才吃饭,大家都饿了,坐下寒暄了两句就开始吃饭。 饭后,余思雅体贴地说道:“田主任这么远回来,辛苦了,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机器的事过两天再说。” 田主任听了这话,立即摆手:“不用,我今天下午先安装一台出来。” 刚才向厂长已经悄悄跟他说过了,省报和电视台的记者以及相关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就等着机器亮相呢,可除了他谁也不会安装整条的生产线,所以这会儿谁都能先走,就他不能走。 余思雅也很想看看这几十万一套的机器长什么样子,见田主任精神还好便没有拦着:“那咱们去车间吧。” 到了生产车间,机械厂的技术工打下手,按照田主任的机器先将一套生产线的部件找了出来。接着田主任开始安装,他动作很熟练,对机器的构造和各种零件都极为熟悉,应该是下过苦功夫的。 可要组装一套生产线出来还是非常耗时耗力。 花了三个多小时,田主任才装好了一套火腿肠生产线。蹭亮的机器像一个钢铁巨人一样矗立在生产车间,占地好几十平米。 田主任兴奋地给大家讲解这台机器的功能:“咱们以前生产火腿肠,需要先将肉放在机器里打碎,然后把打碎的肉跟淀粉、调料一块放进搅拌机,混合匀了再……但现在这套生产线完全省去了中间的环节,从这里将肉放进去,这边是放调料的位置,可以调整比例,这里是罐装高温消毒,然后从这里出来的就直接是火腿肠了。这套机器能够省去中间的很多人工环节,减少浪费,而且减少了加工过程中的人工污染,更干净卫生。这一套机器的生产效率是以前机器的好几倍,而且能少用一半以上的人工。” 这效果叠加起来,生产效率提高了差不多十来倍。虽然一套生产线很贵,但从长远来看,还是划算的。 等田主任讲完,周围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余思雅笑着说:“现在就让田主任带领咱们大家用新机器生产一批火腿肠试试。” 她给林红旗使了使眼色。 林红旗立即带着工人先将机器清洗了一遍,然后将一定比例的猪肉和淀粉、添加剂、调料放置在田主任指的位置,开启了机器。 轰鸣的声音响起,机器缓缓动了起来,解冻的猪肉顺着机器进入各个加工环节,最后罐装成一条条涨鼓鼓的火腿肠经过高温蒸煮消毒,再出来就一根根的火腿肠了,等冷却干燥处理后,这批火腿肠就可以装箱出售了。 大家亲眼见证了火腿肠的生产过程,大呼神奇。 “这国外的机器就是好,一会儿就把火腿肠生产好了,太快了,而且整条生产线不需要太多的人。”旁观的人忍不住感慨。 其他人可能只是看热闹,但对机械厂的人来说,这套生产线远远超过他们厂子现有的技术水平。好几个技术员眼睛都看直了,舍不得挪眼。 向厂长更是感叹:“余总,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花大价钱让田主任出国了。这外国人生产的机器就是比咱们的好啊!” 虽说他们也能将生产的步骤拆解开来,分成一个一个的小环节,做出相应的小机器,一样能生产火腿肠,但这不一样的。 同样的机器,人家一小时生产的量能顶他们大半天的。而且中间不需要人工将材料搬运投放进其他机器,省却了好几个人工环节,不但节省了人力,而且减少了生产环节中原材料的浪费和污染。现在的生产线将材料丢进去,生产出来的就是火腿肠了,只要保证肉质干净,其他配料干净就行了。可要中间分成小环节加工,就避免不了手多次接触食材,更换容器等,相对来说还是大机器,程序化生产更卫生。 余思雅点头:“是啊,就是机器贵了点。接下来就看田主任什么时候能够仿造这个机器了,等你们将火腿肠生产线国产化,第一批先给我们厂。” 向厂长笑呵呵地说:“这是当然。以后学习、研发这款机器还少不得要到你们厂子里来学习参观呢,余总多帮帮忙啊!” “这是自然。”余思雅回头,跟向厂长相视一笑。 说话的时间,火腿肠冷却了,林红旗带着人抱着一筐火腿肠过来,挨个每人一根:“请领导们尝尝我们的新品猪肉火腿肠,给咱们提提意见。” 这是第一批用进口的机器生产的猪肉火腿肠,非常有意义,在座的领导、职工们都剥开了火腿肠的外衣,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向厂长第一个说道:“这猪肉的火腿肠果然比鸭肉的好吃,味道鲜美有弹性,肉太嫩了!” 在这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火腿肠给人带来的味蕾冲击远超想象。 “好吃,比我老娘做的红烧肉都香!”一个老师傅吞下了嘴里的火腿肠,剩下的舍不得吃了,将塑料纸扯上去,重新包好火腿肠,准备带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 跟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少。物质的贫穷让大家对各种食物特别珍惜,在外面吃到点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带回去给家里人尝鲜。 余思雅见到这一幕,轻轻冲林红旗招了招手,然后附在她耳朵边低语了两句。 林红旗马上带着工人将刚生产的火腿肠用纸包了起来,两根一包,上面用绳子捆着。 等大家走的时候,她端着包好的火腿肠笑盈盈地送客,每人一份:“这位同志辛苦了。咱们厂子里生产的第一批火腿肠请大家带回去尝个鲜,要是觉得好吃,等我们正式推出清河火腿肠,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她话说得好听,每个人都有一份,量也不大,价格不贵,拿了也没心理负担。见大部分人都拿了,哪怕有不好意思的也跟着将火腿肠接了过去。 等将客人都送走后,余思雅回到了厂子里,看了一下机器,对林红旗说:“你尽快将工人都招齐上岗,这边加工厂先安装这四台生产线。对面那边空的车间,再从省城机械厂买几十套机器回来,也生产火腿肠,争取下个月咱们的火腿肠就能出现在货架上!” 四台生产线的效率虽然高,但还是太少了。这机器具体怎么操作,有什么注意事项,还得等田主任过来再说。 次日,省报和省电视台都先后报道了清河鸭集团从日本引进了全新的火腿肠生产线,并准备生产含猪肉量达到85%的清河火腿肠。新闻还配了图片,漂亮的新机器和鲜红色的火腿肠,给人印象深刻。 这个新闻在省城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声,清河鸭的鸭肉火腿肠大家都尝过了,这猪肉听说更好吃,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余思雅没管旁人的热议,她还要跟田主任单独谈谈,昨天人太多,事情太赶,都没能坐下来跟田主任好好谈谈。 虽然出国大半年,但回来后田主任并没有休息,次日又带着技术人员到清河鸭来装余下的三台生产线。 花了一天半才将生产线都安装完成,接下来还有调试、保养等等工作,都需要田主任教职工们。 可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余思雅给田主任提议:“田主任,能不能出一个小册子,印刷一百份,放在厂子里,让职工们自己学习。等他们看完了册子上的操作要领,再麻烦你来亲自教他们一次?” 田主任对这些机器宝贝着呢,生怕职工不会操作弄坏了机器,当然答应:“行,等你们安排好了叫我。” “谢谢田主任。”余思雅感激地说,“这次辛苦了,让你为咱们的机器跑上跑下。” 田主任摆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余思雅:“不用客气,我也学到了很多技术。余总,这是所有的花销,账目都在这里,请你核对。购买机器和运送回国后,账上还剩了四万多美元,也一并在这里了,你过目。” 余思雅接过厚厚的信封,看到了各种相关的票据。她收了起来:“好,麻烦田主任了,这些材料我回头交给财务做账。对了,田主任,其他的几台机器,安装也这么麻烦吗?” 田主任点头:“对,主要是大家都不熟悉,而且这些机器很贵,要小心一点,所以安装也比较慢。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在安装的过程中,我可以带着他们熟悉一下机器的构造,这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这样啊,我们本来计划将饲料生产的机器分成两份,红云公社的厂子和宜市分厂各安装三台。但照你这么说,还是安装在一个厂子比较好了?”余思雅询问道。 田主任听后赞同地说:“这批机器就安装在红云公社的厂子吧,比较近,以后我们的技术人员肯定要经常过去观察这些机器,这样比较方便。而且也比较方便维护、修理机器。” 这倒是,运回来的机器说明书都是日语的,一般人也看不懂。前期出了什么故障肯定还得麻烦田主任,在宜市太远了,田主任跑一趟也不方便。 余思雅略一思考后就明白田主任这个考量更好:“那我们听田主任的,六套饲料生产线就先安置在红云公社的饲料厂。只是当初答应了宜市分厂要给他们几台机器的,这下要食言了,田主任,咱们宜市的厂子能不能用上好机器就要靠你们了。” 田主任笑着说:“我尽量。” 他这次带了不少的资料和书籍回来,已经跟向厂长商量过了,组织厂子里的技术骨干们一起学习这些资料,然后以他为组长,组织起一批技术人员,专门攻克清河鸭这次买回来的两个型号的机器。 因为他在日本有经验,而且这两款机器主要是程序比较繁多,原理其实并不算特别难,也没有太高深的技术,就是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让人特别头痛。 等将六套饲料生产机安置在清河饲料厂后,并给相关的操作人员讲解了机器的日常维护和一些简单的故障排除后,田主任就带队开始研究复制这两款机器。 这个过程非常艰难,他们先试图照着这两款机器先生产各种零部件,然后拼装,找出问题,反复修正再重复,如此反复一步一步地攻克各种技术难关。 目前国内的工业实在是太落后了,很多配套的零件都没有,需要自己联系厂商单独生产,所以进度非常缓慢。 余思雅看了几次之后就知道,短期内别想机械厂能够拆解复制日本的这两个型号的机器并量产,让厂子大规模用上这些机器了。 所以她又将注意力投入到了集团的管理中。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猪肉火腿肠的面世。为了跟老款的清河鸭火腿肠有所区分,经过调查和反复的对比之后,余思雅决定将火腿肠也拆分为两个牌子,高端的是清河火腿肠,含猪肉85%以上的高端火腿肠。清河鸭火腿肠则走低端路线,维持原状。 清河火腿肠计划了两个规格,一个是250克的大包装火腿肠,一元一根,小包装则是100克,五毛钱一根。 价格不便宜,走的是高端路线。虽然贵,但猪肉含量高,跟吃肉没太大的区别,还是非常有市场的。 1980年的五一这天,清河火腿肠正式上市,在省城三个门市部和国营百货商场同时上架! 这天,清河鸭门市部上挂上了鲜艳的横幅“热烈庆祝清河火腿肠上市”,旁边还用红纸大字标明“86%猪肉含量”等等宣传标语! 而且各门市部还举行了限量免费试吃活动。每个门市部每天各拿出一百份250克的火腿肠进行试吃,吃完为止! 售货员将一根250克的火腿肠均匀地切成十块,有人来就用竹签叉一块递给对方品尝。 免费的商品在任何时候都是最诱人的,虽然只能试吃一小块的。但一根火腿肠就卖一元钱,吃一口那不就一毛钱吗? 有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有时间的人纷纷在门口排起了长龙,给开业增加了不少人气。 除此之外,清河鸭门市部还举行了抽奖活动。凡是进店购买了清河火腿肠的顾客都有机会抽取大奖。 一等奖为一箱清河火腿肠,250克的火腿肠一百根。 二等奖为清河鸭大礼包加酱板鸭一份! 三等奖为清河春季服装任选一套! 四等奖为清河鸭食品小包装一袋。 五等奖为清河鸭咸鸭蛋一只。 当然,还有为数不少的“谢谢光临”。 这些在后世用烂了但一样有效的营销手段,在这个还没多少营销概念的时代,无疑让人耳目一新。 排队的长龙足足有好几百米那么长,店里的生意更是异常火爆,售货员忙得不可开交。一天下来,嗓门都喊哑了。 但到了晚上盘点的时候,这天的收入也是喜人的。清河火腿肠上市第一天,省大门市部就卖出了两万多元。 余思雅没有其他两个门市部的数据,但白天的时候她挨个去转过,生意也非常火爆,料想应该是差不多的。 2号那天,她查看了另外两个店的统计数据,果然都差不多,三个门市部的猪肉火腿肠销售额累计达七万余元。 相比之下,各大商场的成绩就要差很多了,只卖出去了几千块。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各大商场没有举行促销活动,顾客相对会比较少。 但等促销活动结束后,这些百货商场可是销售的中坚力量,因为他们的货物更齐全,每天的人流量更多。 为了让百货商场的售货员也大力推销猪肉火腿肠,余思雅使了个老招数,找了老熟人刘芳芳,让她暗中宣传,清河火腿肠卖得最好的售货员可以得到一个清河火腿肠厂的招工名额。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并没有人怀疑真实性。因为截止目前,清河鸭服装厂已经给各大百货商场的优秀服装售货员十个招工名额。 有了前面这事做先例,清河火腿肠为了推销猪肉火腿肠,也奖励优秀售货员招工名额这事就不难理解了。 招工名额这根胡萝卜一祭出,极大地调动了售货员们的积极性,接下来几天各大商场的清河火腿肠销量也节节攀升,很快就突破了一万元大关。一周后,稳定在了两三万元的销售额。 在优惠活动过后,三大门市部的销量也有所回落,最后稳定在一万元左右的销售额。 虽然比不上刚开业的盛况,但还是一举压了清河鸭食品一头。这足以说明猪肉火腿肠的市场有多广阔,多受市民喜爱! 零售的成绩虽然不错,但到底有限,清河火腿肠要想卖得更好,还是要走入更广阔的市场。 好在先前他们已经跟铁路局和供销社都搭上了线。很快,清河火腿肠也进入了铁路销售系统和各大供销社。 好吃的口味和畅通无阻的销售渠道,让清河火腿肠一炮而红。其市场火爆程度超乎大家的想象,第一个月的销售额就突破了百万元大关。 更让人心喜的是,一些看到了商机的小商贩也纷纷来进货,将清河火腿肠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清河火腿肠火了,成为这个五月街头巷尾议论得最多的食品! 当余思雅把这份成绩递到高市长面前时,高市长都惊呆了。 “这才第一个月啊,你们的火腿肠就卖得这么好。不过猪肉火腿肠确实好吃,小孩子们最喜欢了。”高市长翻开着业绩,高兴地说。 这才第一个月,那第二个月,第三个月,到明年这时候呢?猪肉火腿肠的发展潜力无限。 余思雅笑道:“高市长也尝过我们的火腿肠啊!” 其实她想过要不要送这些相熟的领导一些猪肉火腿肠尝尝鲜。但是嘛,高市长非常耿直,上次送衣服给他,最后他坚持要掏钱。这次再送过去,万一对方又要付钱怎么办?反倒是给领导添麻烦。 对于高市长这样的领导来说,吃不吃火腿肠不重要,火腿肠能不能拉动经济,创造就业更重要。所以他们能够做出成绩就是对高市长最好的回报! 高市长放下报告:“对啊,大家都说好吃的嘛,我也要尝尝这猪肉火腿肠到底好在哪儿。别说,还真是方便,上次我小女儿他们班去踏青,在野外玩好些同学就带了这个。” 余思雅笑了笑,主要还是这会儿便携式的食品种类太少了。 “是啊,坐火车,出门远行,爬山游玩等等,饿了掏出火腿肠就可以吃非常方便。” 高市长点头,又问余思雅:“这个厂子发展势头这么猛,你有什么新的计划吗?” 余思雅想了想说:“高市长你也看到了,火腿肠几乎是一款全民喜爱的食品,非常受欢迎。我是希望能够快速推广到附近其他省份。但目前的产能是个大问题,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哪怕是加班加点生产,产量也只够满足咱们省的需求。” 听到这话,高市长极为遗憾:“就不能多增加机器吗?” 扩大销量和产能意味着清河火腿肠加工厂能够招更多的工人,缴纳更多的税收,对市里的经济也能做贡献。不然为什么各地政府都这么积极的引进外资,投资建厂? 余思雅叹气:“高市长,这不光是机器的问题。田主任他们那边的成套生产线虽然还没能弄出来,可以前的机器也能生产,主要还是原料问题,猪肉不大够了。” 猪肉火腿肠85%的成分是猪肉,猪肉是火腿肠的主要原料,需求量极大,光是省城几大养猪场提供的肉根本不够。而省城下辖的农村地区养猪合作社也还没成规模,没法大量向火腿肠加工厂提供猪肉。 “这样啊……”高市长也有些为难。各大养猪场的首要任务是保障市民的猪肉供应,多的才能匀给清河火腿肠加工厂。养猪有个周期性,短时间内他也没办法变出猪肉。 发展这么好,却因为原料限制只能暂缓扩张的势头,真是让人心疼。高市长揉了揉额头说:“小余同志,市里会下发文件,加快各地的养猪合作社建设,尽快提高猪肉产量!” 余思雅笑了笑:“谢谢市里的支持。如果现在就抓紧,到年底这批猪正好能出栏,赶上年底的销售旺季。” 高市长点头:“好,不过你们厂子得保证收购生猪。” 这个余思雅能答应:“只要是没有疾病瘟疫的生猪,我们厂子都收。” 销路有了保证,省城下属的各县掀起了养猪的热潮。 省城的这股热潮也吹到了宁丰市。 6月14号这天,余思雅一到省大门市部,张剑英就过来向她汇报工作:“余总,这是需要你审批的材料。今天上午十点,宁丰市的武秘书来电,让你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这样啊,我知道了。”余思雅低头看文件,没急着给武秘书回电话。 武秘书打电话给她,感觉就没好事。 但这个事情也不能一直拖着,下午两点,上班时间到了,余思雅才拿起电话打了过去:“喂,武秘书,你好,听说你上午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武秘书的声音很不高兴:“余总,当初你承诺过,只要我们宁丰市的养猪合作社建起来,你就将猪肉火腿肠加工厂建在我们丰宁市,可现在呢?你却把厂子建到了省城,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于他的兴师问罪,余思雅早有思想准备。四月份清河火腿肠加工厂就上过电视和报纸,他们那会儿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消息,这时候才找上门,估计还是因为火腿肠上市以来太火爆,所以他们才不准备观望了。 余思雅没问武秘书的问题,反而说了一件不大相干的事:“武秘书,请问全市成立了多少家养猪合作社,一年能提供多少猪肉?” 武秘书虽然不悦,但他奉命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跟余思雅吵架的。清河鸭集团虽然还在辰山县,可现在火腿肠加工厂、服装厂都去了省城,宜市还建了饲料厂,余思雅的户籍也在考上大学时迁移到了省城,市里虽然不高兴,但也没很好的办法制约余思雅。 所以哪怕是来找人理论的,但他还是回答了余思雅的问题:“目前已经成立了25家养猪合作社,有一万多头猪。” 余思雅笑着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市里就开始搞养猪合作社了。年底应该就多了几千头猪吧,这批猪市里轻易就能消化。我以为你们不需要我们集团的,所以就暂时将火腿肠加工厂定在了省城!” “余总,你什么意思?这能成为你出尔反尔的理由吗?”武秘书火大地问道。 余思雅仍旧不疾不徐的,语调都没一丝的变化:“武秘书,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明一个实情。你知道省城答应一年供应多少猪肉给我们吗?五万头猪的肉,其余的内脏、猪头、猪蹄、骨头等不能加工火腿肠的猪肉,肉联厂处理了。除此之外,省城还在下辖的农村地区大力推广养猪合作社,截止目前为止,全市已经成立了四十多家养猪合作社。武秘书,我就问你,换了你,你会把厂子建在哪里?” 武秘书被她摆出来的数据一噎,不服气地说:“余总,如果你需要我们养更多的猪,你直说啊。” 余思雅笑着反问:“我没说吗?” 她最早就跟宁丰市提起的,可养猪的量一直跟不上有什么办法?去年明明说规划建30个养猪合作社,结果到今天才25个,能怪谁? 当然,置气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缓了缓语气,余思雅直白地跟武秘书分析了目前的情况:“武秘书,我之所以改变主意,将火腿肠加工厂建在省城,有两个重要原因。第一个是因为原材料和交通问题,省城的条件更优越,高市长也给了我们单位很大的支持。第二,你应该看到过相关的报道,我们的这批火腿肠生产机器是花大价钱从日本进口的,省机械厂正在研究相关的技术,以期实现这批机器的国有化生产。放在省城,无论是日常维护,维修,还是省机械厂研究,都要方便很多,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归理解,可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领导们还等着他回话呢,硬的不行,武秘书打起了感情牌:“余总,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可咱们丰宁市怎么说都是你的家乡,你要拉家乡人一把啊!” 余思雅顺势说道:“武秘书,这样吧,你们先将生猪的饲养量提上去,等省机械厂将生产线研究生产出来后,生猪也够了,咱们就按照先前说定的,在宁丰市建厂!” 武秘书总算得了个答复。可他又怕余思雅是忽悠,毕竟她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余总,可,万一这生产线一直研究不出来怎么办?我们要养了那么多的猪,卖不出去,都要砸在农民自己手里,市里面可担不了起这么大的责。”这也是宁丰市养猪业比较缓慢的原因。 余思雅正愁猪肉不够呢,武秘书就给她来这个。 她当即笑道:“武秘书,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定个协议吧,如果宁丰市能够保持一年内给我们提供20万头以上的生猪,那我们就在宁丰市建厂!所以你们尽管敞开了养猪,养多少,我们收购多少,直到你们能够在一年内卖给我们的生猪达20万头,不管省机械厂那边的生产线是否生产出来,我们都将在宁丰市建厂投产!武秘书,你看怎么样?” 生猪不可能一下子提高到这个数量,中间总要有个过程。宁丰市的城镇人口不多,消化不了这么多的猪肉,这中间养的猪就都可以先提供给火腿肠加工厂,快速扩大省城火腿肠的产能。 这个提议诱惑太大,武秘书实在难以拒绝。他知道,市里面也没法拒绝,但他到底不能代表领导作主,所以只说:“好的,余总,我会将你的提议转达给市里,尽快给你答复。” 这么大个鱼饵,余思雅不愁武秘书不会上钩。她浅浅一笑,很好说话:“行,那我等武秘书的好消息!” 156 156 武秘书果然没让余思雅久等, 三天后就给了答复,市里同意了, 不过要先签协议, 给养猪合作社的成员一个保障。 余思雅听到这个要求,假意为难,犹豫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武秘书他们不敢将步子迈得太大, 不就是怕没人兜这个底吗?他们来兜这个底就是, 宁丰市能养多少猪,他们就收购多少。白纸黑字落下来, 大家都放心, 以后要是有矛盾纠纷也有个依据, 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 周末, 余思雅就带张剑英亲自去了一趟丰宁市, 就各种细节做了详细的商讨和确认, 争执了大半天总算将协议给签了下来。 武秘书亲自送余思雅出去:“余总,以后我们的养猪合作社就多多关照了。” 余思雅的脸皮还是有些紧绷:“武秘书言重了,车子来了, 就送到这儿吧, 再见。” 武秘书无奈地笑了笑, 点头目送她们上车。 今天把余总给得罪了, 但好在协议已经落实, 不管余总心里怎么想,只要他们做到了协议上的要求, 这火腿肠加工厂就要建在他们宁丰市。 笑了笑, 他转身大步往回走。 同一时间, 上了车落座的余思雅心情大好地勾起了唇。 张剑英看到这一幕,诧异地望着她:“余总, 你,我以为你会很生气的。” 余思雅把张剑英带在身边就没想过只让她做一个端茶倒水的打杂小妹。要想让张剑英将来能独当一面,平日里自然要培养。 所以她浅笑着解释道:“生气?生什么气?如果我刚才在里面什么都不争,答应得太痛快,武秘书他们不就知道我占便宜了?这个协议约束了我们,也同样约束了武秘书,等他们先将生猪数量提到二十万头再说吧,这个目标可不容易达成。而在此之前,宁丰市就是咱们的原料产地,回去通知林厂长,让她安排一批车子到宁丰市收购生猪。” 张剑英愣了愣,这才明白余思雅刚才那副生气的样子都是装的。她从小就被人说聪明,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有几分聪明,可跟这些领导干部对上,她这点小聪明完全不够看,还有得学。 “好,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余思雅也没管,完全交给了林红旗和张剑英,她们也该锻炼锻炼了。 好在两个年轻姑娘虽然没有丰富的经验,但做事细致,考虑周全,一步一步来,倒是没出什么岔子。林红旗亲自带着职工奔赴宁丰市顺利将25个养猪合作社的猪给收购了,运到省城肉联厂宰杀,猪肉送到了厂子,其余部分留给了肉联厂卖。 就这一次收购,清河火腿肠加工厂一下子多了三百多吨猪肉,大大缓解了原料不足的问题。到了七八月,厂子也热火朝天地加工生产,机器就没停过,一箱箱的火腿肠从火车站送往全省各大城市。没火车的城市则由汽车运送。 经过多次添购汽车,目前清河鸭集团的运输队已经拥有了五十多辆货车,一百多名职工。除了司机,还成立了运输队检修部门,定期排查检修车子的性能故障。 在清河鸭业绩蒸蒸日上的时候,暑假来了。 同时,一则影响巨大的消息从省城传来。 1980年8月,省城工商局成立,标志着个体户得到了正式的认可,纳入了政府的管理体系。 工商局成立后,干部们陆续找到了省城比较出名的摊贩,说可以办理个体户营业执照,允许个人经商了,让他们有空带着相关证件去工商局申请。 余思雅回到家就听到沈建东提起了这事。 “嫂子,工商局的干部找到我,让我申请个体户营业执照,你说我要不要申请啊?”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要,这是好事啊。虽然去年省里就允许个体户摆摊卖东西,但还是做了很多限制,也存在很多变数。如今正式的通知下来,办理了营业执照,你就可以租赁或者买店铺正式经营你的香香瓜子了。你也不想香香瓜子一直这么走街串巷,偷偷摸摸的吧?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建议你在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买一家商铺,开一家香香瓜子批发部,争取将瓜子卖出省城,走向其他省市!” “就像你们清河鸭门市部那样吗?”沈建东问道。 余思雅点头,笑着跟他分析:“如果你想将香香瓜子做成一个品牌,一个全国人民都喜爱的食品,成立品牌门店非常有必要。自营的门市部除了赚钱,还担负着宣传,形象展示的功能。成立了门店也不能再走小作坊模式了,你可以考虑开厂这件事,等规模扩大后,再找稳定的销售渠道。如果香香瓜子能进入列车,那销量的问题就不愁了。” “列车?嫂子,你是说像清河鸭食品那样在火车上贩卖吗?”沈建东眼睛蹭亮地盯着她。 余思雅含笑点头:“对啊。” 瓜子也是漫长的旅途中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消遣,其受欢迎程度不下去鸭脖子、火腿肠之类的小零食。主要是现在的绿皮火车速度慢,经常晚点,在火车上又没什么娱乐,瓜子便宜又廉价,几毛钱的瓜子能磕半天,再划算不过。 沈建东摩拳擦掌:“那我试试,要是我们的香香瓜子能卖到全国就好了。” 余思雅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不可能,你可以先做个详细的发展计划书。” 她没有大包大揽。沈建东只要做得还行,去找上铁路局的干部,大家知道他跟她的关系,那边估计也是愿意卖他个人情的,毕竟嘛,几毛钱一袋的瓜子而已。却不知小瓜子,大生意,这也是个赚钱的买卖。 除了沈建东,城里其他一些比较活跃的个体户也先后被工商局的干部找上门。 宋敏丽也是最早被找上的一批小贩。 她尝到了摆摊的甜头,最早响应工商局的号召,很快就将自己的资料交了上去,申请营业执照,并在街上盘了一家店,专门摆摊卖各种小商品。 到了九月,省城陆续有小摊贩领到了个体户营业执照,正大光明地在街上开了店铺。街头上的小店像雨后春笋那样,一下子冒了出来。 余思雅每天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新的变化和蓬勃的生机。 这个九月,经过一年的努力复读,沈红英也走入了大学校园,她考上了省城电力高等专科学校。 而余思雅也进入了大四,课程变得少多了,同学们现在讨论的都是工作问题。 这时候大学生的待遇非常好,毕业就包安排工作,不是进机关单位就是去大型的国有厂子。一进去就是干部,每个月四五十元的工资,还是单位的重点培养苗子,以后分房、升职之类的好事都会优先考虑他们,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但不同的单位环境不一样,发展和待遇也不一样。对省大的学生来说,最优的选择肯定是留在省城这样的大都市,次一些的是去省内其他市,再差的就要去偏远小县城了。 所以哪怕距毕业还有八、九个月,同学们也都活跃了起来,上课之余讨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还有恋爱的同学,如今两个人不能都留在省城,去谁家近的城市就成了问题。 不过这些都跟余思雅没有关系,她的去处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完全不会参与到同学们的讨论中,也跟任何人没有竞争关系。 课业负担轻了许多,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 随着个体户营业执照的发放,一个新的群体即将形成,并成为未来经济最活跃的部分,那就是个体小商户。 别看现在这个群体还能稚嫩,像刚破土的嫩芽,可他们将会冲击现有的商业体系。以后什么国营商店、供销社通通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个体小商户将会占据城市和乡镇的每一个角落,遍地开花,范围涉及人们的衣食住用行。而清河鸭要想进一步扩张,就离不开这些即将无处不在的个体小商户。 目前清河鸭集团已经打通了两省的销售渠道,但这些只占庞大的国内市场很小的份额。 要想走出去,一一去找各地国营商场和供销社商谈显然是下下策。因为距离越远,清河鸭的影响力就越弱,这些国营单位也很难轻易答应她。 即便能行,她就是什么都不做了,挨个城市挨个城市去找当地的有关部门谈这件事,来回路上消耗的时间加上事情耽搁的时间,一年也拿不下几十个城市的国营商店。 而个体商户就不一样了,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踪迹,只要商品质量好,有知名度,畅销,他们就会蜂拥而来。 现在要给商品增加知名度,最直白的办法就是打广告。 余思雅决定先从c省开始,试验一次。 去年沪市电视台播发了第一支广告,中央电视台广告部成立,各省的电视台也相继成立了广告部。 省电视台的广告部也成立了,不过是虚有其名。因为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接到一个广告。广告部也是新的部门,工作人员都是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大家都是第一次弄这个,没有经验,而且也没有业绩的压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客户上门。 但全省知道省电视台广告部成立的人都不多。而且省城大部分都是国营单位,统销统购,没有销售的压力,谁愿意花几万块钱去打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广告? 所以余思雅找上门说要打广告的时候,省电视台广告部主任都惊呆了。 “余总,你们清河鸭在咱们省谁不知道啊?你们还用打广告吗?”广告杨主任惊讶地说。 余思雅笑道:“杨主任过誉了,咱们不是新出了清河猪肉火腿肠吗?目前主要销售范围在省城,我想打个广告,试试能不能扩大销售范围。” 这会儿因为没有有线电视台,所以电视能收到的台非常有限,一般就是本省的电视台,有些还能收到附近省份的个别电视台。 也就是说省台覆盖的范围包括了c省大部分地区和跟其他省交界的部分地方。 送上门来的单子没道理不要。杨主任见余思雅是真的想打广告,也不劝了,笑道:“那你找咱们电视台可是找对了,乡下电视都能收到咱们台。余总对广告有什么要求?” 余思雅想了想说:“杨主任,能看看你们台的收费单吗?” 省台的收费标准参考了一下其他电视台。不过这会儿还没有黄金时间段的说法,所以收费单上非常简单,是根据广告的时长和播放时间来收费的。 余思雅看完单子,手指落到了前面一排:“杨主任,我们暂时就先定三个月,半分钟的广告吧。这个,咱们单位应该是第一个省内打广告的单位了,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是不是该给我们打个折?效果好,我帮你们广告部宣传。”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杨主任同意打个八折,三个月广告费2.4万元。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又就广告的内容广告部商谈了许久。这会儿因为技术原因,余思雅的很多构想都不能实现,最后只能做一个很简单的广告,就一个只留着一小撮头发的胖娃娃拿着清河火腿肠咬一口,美滋滋地喊道“清河火腿肠,85%的猪肉,吃火腿肠就是吃肉,妈妈,我要天天吃火腿肠!” 广告的最后,余思雅还让人加了一句话“清河集团诚招个体销售商,欢迎进货”。 广告播出后,余思雅让张剑英每天都统计一下各店的销售数据,一旦发生变化就通知她。 前三天,各个店的销量没什么起伏。 但到了十一,清河火腿肠的销量突然出现了井喷式的增长。国庆节放假那天,三个门市部的火腿肠的销量较九月的四个周日,上涨了30%。 国庆过后,销量虽然有所回落,但也比九月的工作日上升了百分之二三十。 张剑英当初看余思雅眼也不眨地拿出两万多元去打广告,暗地里还有些心疼。可这会儿看到了销售数据的飞速增长,她感觉这两万多花得可真值。 “余总,这是十月上旬三个门市部的猪肉火腿肠销售数据,跟九月同期相比,整体销量上涨了27%。” 余思雅接过销量对比图看了看,笑道:“不错,广告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就是不知道百货公司那边的销量有没有增加。” “应该也增加了吧。”张剑英笑道。 百货公司的反馈比较慢,余思雅想了想说:“再过一个星期,你跟去林厂长那边,将厂子里的这几个月的出货数据拿过来给我看……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吧。” 这资料可不少,万一弄丢了就麻烦了。 等到十月中旬,余思雅带着张剑英亲自去了一趟火腿肠加工厂。 走进厂子,机器的轰鸣声不停,工人们忙忙碌碌,侧门运货的车子排起了队,装卸工人将一箱箱的火腿肠搬上车,再送到各地。 余思雅跟张剑英看了几秒,进了厂区。 林红旗得到消息,立即赶了过来:“余总,张秘书,你们过来了,去办公室里坐坐吧。” “嗯,我要近八月、九月、十月的出货记录。”余思雅点头,直接说明了目的。 林红旗动作很快,将余思雅请进办公室后就让财务那边将出货的记录拿了过来。 余思雅让林红旗将同一单位两个月的出货数据整理在一块儿,这样更方便对比。 她先拿起了三个百货公司的出货数据。数据显示,十月才过了一半,三个百货公司的采购数量已经达到了九月的70%,增长非常明显。 c省铁路这一块儿,增幅也不小,跟百货公司差不多。不过宜市那边的增幅就明显低了许多,估计只有10%左右。 林红旗等她看完,汇报道:“余总,咱们清河火腿肠加工厂的业绩每个月都在增加,进入10月以来,又有了比较明显的增长。原材料方面,省城这边的供应也相对提高了一些,还有宁丰市做补充,目前勉强能够维持。但下一步,原材料不足将成为影响咱们单位发展的最大因素。” 余思雅点点头:“这个事你不用急,自六月起,省城和宁丰市都在大力推广养猪合作社,两地的养猪合作社规模已达上百个,而且还在扩张。最早的一批猪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出栏了,你不用担心原材料的问题。” 林红旗笑着说:“有余总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嗯,你管好生产就是,其他的问题交给我。”余思雅抬头看着她又问,“对了,田主任的机器研究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林红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余总,目前进展不是很顺利,他们已经仿造出了一模一样的机器,但就是没办法运转。” 余思雅了然:“只仿了个壳,还没搞懂其中的核心技术吧。” 林红旗点头:“对,田主任也是这么说,最近田主任几乎天天往咱们这边跑,整天蹲在机器面前观察。” 光观察有什么用呢,关键还是要搞清楚机器的内部运转原理。这么大个机器,光看外表有什么? 余思雅问道:“今天田主任也过来了吗?” 林红旗说:“来了,还守在加工厂看机器呢!” “我去看看。”余思雅站了起来。 林红旗连忙将她带了过去。 到了加工厂,余思雅看到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田主任拿着个本子,盯着机器运转的齿轮,拧着个眉头,时不时地在纸上画几笔,然后又抬头盯着机器。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旁边的白色帽子戴在头上,然后又戴上了口罩,踮起脚,探头往机器出火腿肠的地方望去。 旁边的工人见了吓得不轻,连忙劝道:“田主任,你小心点,离这么近,被机器伤到了怎么办?” 田主任头也不回,像是魔怔了一般:“我知道,我心里有数,你别管我。” “田主任,你别看了吧,你都看了多少天了。”工人哪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赶紧拉着他的胳膊,苦笑着劝道。 但田主任完全不为所动,他的眼睛里仿佛都只看得到那台嗡嗡响个不停的机器。 余思雅盯着看了几秒,轻声问林红旗:“这都多久的事了?” 林红旗无奈地说:“从上个月中旬开始,田主任就三天两头往咱们这里跑,恨不得钻进机器里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转的。可把咱们的工人吓得不轻,现在大家都有经验了,他每次来,就安排一个工人去盯着他。”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余思雅蹙眉道。 林红旗苦涩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谁都知道这不是办法,可他们没办法劝田主任放弃,也不可能劝田主任放弃,田主任更不会放弃。 进口的机器这么贵,只依靠进口,他们根本没法全厂普及这种机器,唯一的盼头就是咱们自己也能生产这样先进的生产线。田主任去日本学习了好几个月,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余思雅在一边站了半个小时,田主任都没留意到过来了。还是一个技术人员喊了声“余总”,他才回头瞥了余思雅一眼,又盯着机器去了。 余思雅走过去,递了一杯水给他:“田主任,机器不会跑,先歇一会儿,喝点水吧。” 田主任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走到离机器远一些的角落,叹气道:“对不起,余总,辜负了你的期望。” 余思雅安慰他:“田主任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厉害了,咱们两个国家几十年的技术差距,不就短短几个月就能抹平的。” 田主任嘴角往下压,苦闷地说:“我以为我学会了的,没想到这么难,我只是学了个皮毛。” 余思雅倒没啥想法,只要不傻的人都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技术教给外国人,不然他们还怎么靠技术壁垒来赚取高额的利润呢? “余总,对不起,浪费了你们单位这么多的钱。”田主任仰头,扒了扒头发。 他刚回国那会儿意气风发,以为自己能将国外的先进技术带回来,谁知道五个月过去了,一台机器都还没仿造出来。他浪费了清河鸭的钱,辜负了厂里领导对他寄予的厚望。 余思雅一下子就看出了田主任的精神状况不大对。他似乎已经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田主任,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对于这点,我非常感激。而且要不是你帮咱们带回来了这十套先进的生产线,咱们的产能也提不了这么快。我们当初要是直接找国外的公司购买机器,现在机器出了故障,维护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是你帮咱们省了钱呢!”余思雅宽慰他道。 林红旗也在一旁劝说:“是啊,田主任,你的用心和努力咱们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厂子里的职工都非常感谢你,尊重你。” 田主任搓了搓脸,苦笑着说:“哎,人老不中用了,还要你们两个年轻同志来宽慰我,没事的。你们大家就放心吧!余总,林厂长,你们事情多,去忙吧,不用管我,我继续看看。” 他这样的状况,余思雅和林红旗也不好再多说,笑了笑道:“好,田主任你不要着急,咱们现在也不急着用机器,慢慢来,总能弄好的。” 劝慰了田主任几句,出了生产车间后,林红旗忍不住担忧地说:“余总,田主任的弦绷得太紧了,我感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余思雅也意识到了这点:“嗯,你安排两个人盯着点田主任,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反应,我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谁知道,还没等她想到办法就出了事。 21号这天下午,余思雅只有两节课,上完后她就背着书包准备去门市部。 刚跟崔梅走出教学楼,余思雅就看到张剑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瞧见余思雅,还有几十米远,她就焦急地大声喊了起来:“余总,不好了,火腿肠加工厂那边刚才打来电话,田主任晕倒了。” “怎么回事?”余思雅吃了一惊,“不要着急,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她顾不得跟崔梅道别,拉着张剑英就往学校外面跑。 张剑英气喘吁吁地说:“厂里打电话来说,田主任在观察机器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幸亏没掉进生产线里,不然就完了。” 余思雅想起田主任那天的危险举动,人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那现在田主任人呢?” “听说送了市医院。”张剑英连忙回答道。 余思雅听到这话立即说:“走,咱们去市医院。” 两人去门市部骑上自行车往医院赶。 她们过去时,田主任已经被安排进了病房,孟兰在里面照顾他,林红旗焦灼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看到余思雅和张剑英过来,她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松了口气:“余总,你来了!” 余思雅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轻声问道:“田主任没事吧?” 林红旗摇头:“他还没醒。刚才检查过了,医生说是操劳过度,压力太大,过于焦虑造成的,好好休养休养就没事了。” 闻言,余思雅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不用担心,这边交给我吧,厂子里需要你,你回去吧。” 林红旗点点头:“那好,余总我回去了。” 她走后,余思雅将张剑英留在了外面,独自进了病房。 听到声音,孟兰下意识地擦了擦眼泪,然后回头,见是余思雅,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余总。” “孟姐,对不起,要不是我,田主任就不会晕倒。”余思雅坐到她身边,歉疚地说。 孟兰轻轻摇头:“不怨你。老田没后悔出国,我也不后悔让他出去。自从回国后,他经常跟我讲,日本小汽车满大街的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汽车,还有时速两百多公里的新干线铁路,东京到处高楼林立,跟咱们完全是两个世界。只有出去过,才会知道我们跟世界的差距在哪里,他甚至还后悔出去晚了。” “是啊,田主任就是受到了我们跟发达国家之间巨大差距的刺激,才这么努力,一直想制造咱们自己的机器。”余思雅叹气道。 孟兰跟着说:“他自从回国后就跟入了魔一样,回家丢下饭碗就去书房看书查资料,他从日本带回来的那批书已经翻了好几遍了。小余,我心疼他,但我也理解他,我们不但是夫妻,还是革命同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不关你的事。” 余思雅惭愧得很:“孟姐,你这么说,我更愧疚了。” “没事,老田只是太累了,我以后会监督他的。”孟兰反过来安慰余思雅。 余思雅没作声,一天研究不出机器,田主任就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休息。 过了一会儿,向厂长也得到了消息过来探望。 又是一阵寒暄,田主任还没醒,医生说他是太累了。 余思雅和向厂长这才得知,田主任这几个月都没休息过,白天在厂子里忙活机器,晚上回去看各自学习资料,画图纸,改进机器,第二天接着试验,周末也不休息。 长时间这么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难怪他会在厂子里突然晕倒呢! 为避免打扰田主任休息,余思雅和向厂长站了一会儿就出了病房。 离开医院后,向厂长感慨道:“老田给自己太大压力了,等他情况好些了,明天我找他好好谈谈,让他别这么着急。” 余思雅点头:“应该的,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技术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学会钻研透,慢慢来吧。” 向厂长说:“是啊,希望老田能想通,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然咱们说什么都没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主要还是机器的进展。机械厂那边已经通过各种途经复制了很多零部件,外壳也几乎一样,现在就查核心运行原理没搞懂,所以只是个空壳子。 其实这段时间,机械厂的付出也很多。田主任的小组共有20名技术员,都是机械厂最优秀的人才,可举全厂之力,花了整整五个月,又有模板,机器竟然还是没搞懂,这如何能不让人挫败。 以前机械厂是省里规模较大的厂子,给各单位提供机器,所以厂子里的技术人员都非常自豪。他们这些高级技术人才的待遇也很好,可这次田主任带回来的机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所有人深深地意识到了我们与国外的技术差距有多大。 走到岔路口时,余思雅安慰向厂长:“落后只是暂时的,我相信咱们的技术迟早会赶上去的。” 全国有无数像田主任一样默默无闻的科技人员,他们日复一日的努力,用汗水和智慧一点一滴推进着技术的前进,不断积累,终有一日会点亮属于我们的科技树。 余思雅佩服这些在平凡岗位上做出不平凡成绩,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螺丝钉。她不懂技术,但她可以给眼前的这些探索者们尽可能地提供更多的钻研条件。 这一刻,余思雅做了一个决定。 三天后,田主任就出院了,拗不过孟兰的要求,在家休息了一天,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的工作,在家里实在呆不住,等孟兰回来就将她拉到一边。 “阿兰,上一天班辛苦了吧,我给你锤锤肩。” 孟兰不吃他这一套,斜眼看他:“无事献殷勤,你又想干什么?” 田主任殷勤地将她按在椅子上,然后站在后面给妻子捏起了肩膀:“那个,你看啊,我这都好了,天天窝在家里真的是闷得慌。你就让我明天去上班吧,我答应,不加班,到点就回家!” 孟兰扯开他的手:“别想,医生说你身体亏得厉害,厂子里也给你放了一个星期的假,你就给我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养身体。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孩子们和妈着想啊!你要有个好歹,你让他们怎么办?你忍心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田主任讪讪地说:“不,不至于吧,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孟兰睨着他:“那你去跟妈说前几天你不是出差了,而是因为晕倒住院了。” 田主任还真不敢,他妈年纪大了,可听不得这种消息。 “那,不去上班就不去上班,你把我的书还给我总可以吧?”田主任退而求其次。 孟兰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走了。让他休息,他还惦记着书,真给他了,他能废寝忘食一直看。 见妻子实在不同意,田主任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吃饭都没精神,端着碗一直在走神。 田老太太连叫了他好几声:“你干嘛呢,吃饭发什么呆?” “哦,没,妈,我就想点事情。”田主任回过神,闷头扒了一口饭。 孟兰一瞧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想发作,顾忌着孩子和母亲,到底没吭声。 等到吃过饭,孟兰发现田主任就跟被人勾了魂似的,没有精神,倒个水都差点把自己给烫着了。 等到晚上睡觉,她半夜突然被惊醒,看丈夫竟然靠在床头,大睁着一双眼睛。 “你怎么回事,半夜不睡觉。” 这话惊醒了田主任,他蹭地掀开被子:“我想到了一点事,你先睡。” 丢下这句话,他穿着鞋子跑了出去。 过了十几分钟也不见他回来,孟兰坐不住了,下床找人,最后在书房找到了丈夫。 他坐在桌子前,手上的笔不停地写写画画。孟兰悄声走过去,看他竟然又在画图。 孟兰气得很想把这纸给撕了。 等田主任画完了自己突然想到的图,扭头看到妻子竟站在背后,他赶紧放下了笔,讨好地说:“阿兰,你怎么还不去睡啊?” 孟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呢?半夜不睡想把妈吵醒吗?走了。” “哦。”田主任怕她生气,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回到了卧室。 关灯躺下后,两口子都没睡着,过了一会儿,孟兰叹气道:“你要去上班就去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加班,每天晚上十一点必须睡觉。工作就好好工作,休息就好好休息!” 田主任乐坏了,抓住妻子的手:“阿兰,你真好,我听你的。你别生气,厂子里花了大力气要搞新机器,我是负责人,我也最懂这个,我要不在,整个团队的工作都要停摆,这耽搁一天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啊。你放心,我以后会保重自己,不让你们担心的。” 孟兰甩开他的手:“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次日,田主任精神奕奕地回到了厂子,先去机械厂查看了一番进度,下午又到了火腿肠加工厂。 他正观察机器入迷时,轰隆的机器声突然停了下来。 田主任抬头,惊讶地问道:“机器怎么停了,是停电了吗?” “不是。”余思雅从一边走了出来,笑着说,“田主任,你身体还好吧。” 田主任笑呵呵地说:“好着呢,上次吓到你们了,一点小毛病。” 说话间,他看到有工人正拿着工具清理机器里的肉,还有工人拿着水管在一边冲水,像是洗机器。 田主任纳闷了:“余总,这才下午三点啊,你们清理机器做什么?我记得前几天才清理过吧?” 为了高效地运用这批机器,这四台机器都是昼夜不停的,工人三班倒。一个月就停下来一天清理保养机器。 余思雅回头看他,说得云淡风轻:“不是为了清理。田主任,你们不是一直搞不清楚这台机器的内部工作原理吗?等清洗干净了,你们拆开慢慢研究。” 田主任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看工人们在清洗机器,他很清楚他没听错。 “余总,你,你说真的?” 大家都知道将机器拆开更能搞明白里面的工作原理,可谁也没提,因为这台机器太贵了。如果拆开后,不能复原,一台几十万的机器就这么报废了。几十万啊,这可不是几十块钱,几百块钱,光想就让人心痛。 余思雅笑看着他,无比肯定地说:“当然,田主任,动手吧,你不动手,那我就动手了,拆坏了机器你可别心疼。” 听到这话,田主任也顾不得机器有多贵了,连忙拦着她:“余总,你不要动手,我来,我来!” 他紧张地接过技术人员递过来的工具,犹豫片刻,终是咬咬牙,用力拧下了一颗螺丝钉! 157 157 这套生产线一拆就拆了半个多月, 田主任带着机械厂的骨干整天蹲在这里,从每一个零件开始拆, 边拆边做记录, 未免出错,田主任还拿了个相机,每拆一部分都会拍照片。 到11月初, 已经拍了好几百张照片, 这时候机器总算拆完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掌握机器的核心技术。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一段时间, 田主任又带着技术人员复原机器, 将拆散的零件一个个装上去, 看装回去还能不能用, 这才是考验大家的开始。如果复原的机器不能用, 说明他们中间还有些环节没搞清楚, 组装都不行的话,那也更别指望生产这种机器。 装比拆更难,速度也更慢。 到了11月中旬, 都还没有什么好消息。 林红旗有点焦灼, 厂子里总共就四套生产线, 给他们拆了一台, 极大地浪费了生产力, 这么下去产能也要跟着降。 但她毕竟跟了余思雅一段时间,了解余思雅的脾气, 没敢去催田主任, 而是找到余思雅说明了这个难题。 “余总, 这样咱们产能跟不上,而且各大养猪场和养猪合作社的猪肉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这样下去,咱们的冷库都要快满了。下半年猪肉的供应量还一直在增加,我们跟对方签了协议的,也不能不收。现在天气冷还好一些,等天气转暖了,这么多肉如果没法加工成火腿肠,很容易变质腐烂的。” 这些可都是钱,要坏就只能扔了,想想就让人心疼。 余思雅点头:“我知道了,你去省机械厂那边再采购一批老机器,将产能提上来,要是职工不够,那就招。田主任那边不要催,约束好职工,不要说什么风言风语。机器是我让拆的,就算最后装不上去,那也是我的责任。你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一台不行,那就让田主任再拆一台!” “余总!”林红旗震惊地看着余思雅,满脸的不赞同,“进口的机器多贵啊,咱们厂子里也只有四套!” 余思雅冷静地看着她:“我知道,机器没有了再买就是,总不能半途而废。机器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咱们再去日本买几台。行了,暂时就这么安排吧,你先去机械厂那边,早点将产能提上去!” 林红旗哪怕有些不赞同,但看她这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也只好暂时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叹气走了。 她走后,余思雅揉了揉额头,叫来张剑英:“通知一下,让叶梅和几个店长下午过来开会。” 到了下午,几人都来了。 余思雅直接给他们安排了任务:“每个门市部的侧门做一个批发部,五百件起批,价格都市场售价的八折!以后门市部不光要担负着销售展示的职能,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搞小量批发!如果遇到订单量比较大的客户,通知我或者叶梅,从厂子里拿货!” 其实随着电视广告的热播,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小摊贩到店里打听批发的事了。 余思雅看到了商机,也很清楚,这才是后世小商品销售的主流模式,所以才打广告就开始布局,希望能尽早将货铺到全省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大家又商量了一下人员安排等等,三个门市部都准备再招一些员工,安排专人负责批发这件事。 余思雅还给他们安排了任务:“除了清河鸭食品和猪肉火腿肠,一些廉价服装和猪饲料也要尽力推销,尤其是廉价服装。至于猪饲料,购买的人应该不多,重点做个普及,提一提让大家知道有这个东西就行了。叶梅,负责批发的人员到岗之后,你安排一个培训,让大家熟悉熟悉主要的产品!” “好的,余总。”叶梅连忙说道。 等人走后,余思雅对张剑英说:“你回家安排一下,从后天开始,你跟我去出差,先去宜市,再去附近的几个省城,争取在11月能够将相邻的五个省走一遍!” 一下子出差这么久,张剑英懵了一下,问余思雅:“余总,就我们俩吗?中途不回来吗?” 余思雅想了想说:“再安排一个年轻的男同志同行。为了节省时间,不回来了。” 这一趟出去是为了给清河鸭开疆扩土,也是清河鸭大步扩张的第一程。 至于为什么要带个男同志,主要是现在治安环境已经开始恶化了,她们两个女同志不是很安全,多带个男同志方便一些。 回家安排好后,余思雅就跟张剑英和销售部的一名男同志刘爱华一起出发了。 第一站去的是宜市。 出发前,余思雅让张剑英通知了清河饲料宜市分厂。 所以他们到火车站的时候,王厂长已经带了个同志在站台上接他们。 “余总,好久不见!” 余思雅上前跟他握了握手:“王书……王厂长,好久不见了!” 王厂长笑着说:“余总,这边请,先去厂子里吃个饭,转一转吧。” 余思雅这趟过来,也有考察宜市分厂的意思。王厂长此举正合她意,便点头答应了。 一行人去了工厂,先将行李放在了厂子里给他们安排的宿舍,然后吃饭。 吃过饭,余思雅在王厂长的陪同下参观了清河饲料宜市分厂。 厂区规模很大,比清河鸭饲料厂更宽敞整洁,各个区域划分明确,工人们的精神面貌也不错。 余思雅转了一圈之后,赞许地说:“王厂长辛苦了,分厂很不错。” 王厂长笑呵呵地说:“余总过奖了,再去办公室坐坐,看会儿咱们今年的成绩吧?” “好啊。”余思雅欣然同意。 到了办公室,王厂长让人抱了一堆资料过来,放到余思雅面前:“余总,这是厂子今年正式开工后的账目,你请过目。我简单地跟你说一下大致情况。” 余思雅点头:“好。” 王厂长介绍起来:“目前,我们的饲料已经进驻全省73家养猪场,日生产饲料由最初的15吨发展到现在的70吨左右。此外,我们也在跟全省的供销社谈判,以期将饲料卖到……” 饲料厂目前的业务很简单,主要销售客户就是各大养猪场,余思雅很快就翻完了,也听王厂长介绍了大致的情况。 她合上账目说:“王厂长,供销社那边不好谈,这件事暂时搁下。” 王厂长不解地看着她:“余总,这是……为什么?” 余思雅冷静地跟他分析:“现在很多农民还用不起饲料,舍不得花钱买饲料喂猪。供销社的售货员也不会大力推销,给农民科普我们的饲料效果,打通这个渠道也没太大的用。” 两个省的情况不同,c省那边,余思雅要拿下供销社,最重要的也是为了服装和清河鸭食品的销售问题。饲料只是顺带的而已。 而且清河鸭在c省知名度高,群众基础好,大家更容易接受,所以饲料还有一定的销路。可换到宜市这边,就没这个优势了。至于打广告,这个效果也不好,农村有电视的人家少得可怜,报纸也就公社才有,短期内,目前的广告市场对农村的影响力非常弱。 王厂长把余思雅的解释听了进去,有些发愁:“那咱们厂子岂不是没法扩张了?” 兄弟单位搞得红红火火,日新月异,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可他们厂子却只能保持现有的规模。不进步,就意味着退步,会被其他分厂给甩在最后面。 余思雅笑了:“怎么会?我这次来就是跟王厂长你讨论饲料分厂下一步的发展目标。清河饲料厂已经打通了省内的渠道,下一步就是往省外发展,宜市分厂的下一步目标也是这个,往周边扩散,去往更大的市场。” 余思雅将这次走访临近几个省的计划书拿出来给王厂长,然后讲了一下她的思路。两个厂子各自往东西两个方向扩张,争取拿下附近几个省的国营养猪场。 王厂长看完了计划书后激动地说:“余总这办法可行靠谱!不过余总,清河饲料总厂那边引进了先进的机器,生产效率比咱们这边高多了,我们这边什么时候也能引进些先进的机器啊?听说他们日产饲料一百多吨了,咱们落后太多了。” “机器太贵了,维护保养成本也不低。要想两个厂子都换上这种机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该机器国产化。王厂长,你不要着急,省机械厂的田主任带领团队在攻克这个技术难关,等他们厂子生产出来后,咱们两个饲料厂都换上新机器,不然这么远,田主任也没法对机器进行维护和保养。”余思雅笑着安抚他。 王厂长有点失望,但也表示理解,毕竟清河鸭的大本营在c省,肯定要先紧着本部。 “好,那咱们就等余总你的好消息了。” 余思雅笑着点头:“不着急,这次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要跟王厂长谈。目前我们清河鸭食品、猪肉火腿肠和衣服在咱们省的销量都不错。而且目前市面上出现了许多小贩个体户,所以我有个想法,在宜市筹建一个清河鸭食品、猪肉火腿肠和低价服装批发处!这项工作,交给王厂长你来管理,可以吗?” 能够有新的业务,王厂长当然愿意,忙高兴地说:“好,余总,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那你这两天就把选址定下来,这样回头我们打广告的时候好留地址,方便外地的个体户来进货。”余思雅又给了王厂长一个冲击。 王厂长震惊地看着余思雅:“余总,咱们要打广告吗?这得花不少钱吧?” 余思雅微笑着点头:“对,不打广告,谁知道咱们有好东西。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办这个事。咱们集团准备在c省相邻的五个省台打广告,重点宣传清河鸭食品、猪肉火腿肠!以后省城和宜市将会是我们的批发部,所以你这边的批发部非常重要,必须得及早建立起来,人员也要靠你去招聘,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不是关系户,一定要能干,踏踏实实工作的。” 其实余思雅还想过去央视打广告的。但考虑到有线电视还没普及,很多电视台也收不到央视,加上c省距京城挺远的,产品也还没辐射到京津地区,所以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先在附近几个省把名气打出来。都是相邻的省份,距离不是很远,运输管理都要方便很多。而且地方台打广告也要便宜很多。 王厂长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当即答应下来。 第二天就出去找地方。 余思雅的要求很简单,主要就一个,交通便捷。 因为宜市并没有清河鸭食品、猪肉火腿肠和服装分厂,这些货都要从省城那边运送过来,走铁路无疑是最便宜最安全的。而且外地客商过来批发货物,大多也会走铁路,回去的时候,带着货坐火车也比较方便。 综合考量,批发部建在火车站附近最合适。 宜市分厂的饲料也经常走铁路,运输到铁路沿线的城市,以减少运输成本。所以王厂长对这一块儿也比较熟,一天时间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一个已经关门了的瓷器厂,地方大,而且门口的马路也宽阔,非常方便。 余思雅也一眼就相中了。 “就这地方吧,能买下来就买下来,不能就长租。然后将厂子整理一下,比较好的建筑保留下来,后面的全部推倒了重建,就建仓库。”余思雅看完之后就定下来了。 敲定了地址,余下的工作交给王厂长就行了,他毕竟在这地方呆了一年。 余思雅则带着张剑英和刘爱华去找电视台谈广告的事。 目前广告还属于新鲜事物,因为打广告的产品不多,很多电视台的广告时间都还空着。 所以谈判也非常顺利,唯一有争议的就是价格问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半年五万块的广告费敲定了广告,时间则定在了晚上八点的黄金时段。 广告内容直接采用了在c省电视台播发的广告内容,只是将里面的招商地址和电话换成了宜市批发部的。 在宜市呆了五天后,余思雅又带着张剑英和刘爱华继续去下一个省。 直到12月8号,他们才结束了出差,回到省城。 回来第一件事,余思雅就是打电话给林红旗询问田主任的紧张。 电话那头,林红旗兴奋地说:“余总,田主任他们已经将机器复原了,而且又把机器拆了,里面的零部件已经安排厂子生产了。田主任说,就剩最后一个技术难题了,只要攻克了这点,机器就能量产了。” 总算是见到了曙光。 余思雅也非常高兴:“很好啊,林厂长,你剩下的三台机器保住了,开心吧。” 林红旗被她逗乐了:“开心,余总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可真怕又要拆机器。” 余思雅笑着说:“好,不开玩笑了。走了二十多天,一堆事等着我处理,有空再说吧,挂了。” 挂断电话后,余思雅格外兴奋,一扫长时间出差的疲惫,坐下来开始批示文件,并吩咐张剑英:“将三个门市部上个月的销售额统计一下,尤其是零售批发那一块,整理好报告给我。” 张剑英赶紧出去忙活。 等到快下班的时候,总算将资料都整理齐了。她拿过来向余思雅汇报:“余总,11月的销量比12月增长了约32%,其中火腿肠和服装这块增加得最快,分别为38%和43%。服装这块,主要是冬季新款羽绒服上市了,售价比较高,所以销售额增长得很快。另外零售批发这块的增长更为显著。11月较之10月,增长了65%,12月的第一周,比11月同期增长了54%,是增速最快的一块。” “挺好,不枉费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打广告!”余思雅欣慰地说。 目前小批发这块已经初见成效了,到明年,随着个体经济的蓬勃发展,增速会更加亮眼。 接下来一段时间,余思雅都一直呆在省大门市部和学校,两个地方跑,处理出差留下的工作和被耽误的学业。 转眼间就到了元旦节。 余思雅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她买了一些礼品,带着去探望田老太太。 巧的是,田主任也在家。 “余总,你来了,请坐。”田主任看到余思雅,连忙站了起来,又叫自己的妈和媳妇,“妈,阿兰,余总来了。” 余思雅笑着摆手:“今天不上班,咱们不谈工作,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小余就行了。” 田老太太出来,握住余思雅的手说:“小余好久没来了。你人来就行了,破费干嘛,买这么多东西,多费钱。” 余思雅笑着说:“没花几块钱,田奶奶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田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今天得在咱们家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我就想你做的红烧肉呢,国营饭店都没你做得好吃!”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一句话哄得田老太太高兴极了:“那你一会儿多吃点。你们聊,我去做饭了。” 孟兰主动去帮忙,都被老太太赶了出来:“小余来了,你们出去陪陪她。” 孟兰摇头出来,轻声对余思雅说:“老太太喜欢你,有空多来坐客。” 余思雅笑着点头:“好,有空我就来。” “给你尝尝新鲜的东西。”孟兰笑着进了屋,一会儿拿了个袋子出来,打开展示给余思雅,“余总,你看看,熟不熟悉?” 余思雅看着袋子里的火腿肠,惊讶地扬眉:“这也是火腿肠,是日本的吧?你们从哪儿来的?” 孟兰指了指田主任:“他在日本那边认识的朋友寄过来的,说是什么新年礼物。余总,你尝尝。” 余思雅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这味道明显跟他们的不一样,她慢慢地咀嚼,咽下去后,抬头问道:“田主任,这火腿肠不是猪肉做的吧?” 田主任笑着说:“对,这是鳕鱼肠,他们是岛国,渔业资源丰富,所以鱼肉做的火腿肠很多。” 听到这话,余思雅若有所思,闷了一会儿问道:“田主任,那日本的猪肉多少钱一斤?” 提起这个,田主任就叹气:“他们那边猪肉比咱们贵多了,折算下来,要三十多块钱一斤,也就说,咱们三张大团结都买不了他们一斤猪肉。” 孟兰咋舌:“这么贵?那谁还吃得起猪肉啊?” 丈夫回来后,就天天沉浸在机器的世界里,都没好好聊聊在日本的情况,她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吓得不轻。 田主任立即笑着摇头说:“怎么可能,人家是发达国家,哪会吃不起猪肉。这猪肉贵,工资也高啊,人家的国民人均月收入换成咱们国家的钱,差不多两万元,不然怎么能家家户户小汽车。” 啪! 孟兰手里的火腿肠掉到了地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一个月就两万?那一年不得24万去了?咱们干了几十年工作,两个人加起来还没这么多呢,你没说错?” 余思雅听了也极为震惊。她早就知道这时候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很大,但没想到光是收入差距这一块就如此惊人。 “他们工资高,物价也高,工资是咱们的几十上百倍,猪肉也是咱们的几十倍啊。”余思雅回过神来,笑道。 田主任点头:“没错,物价跟工资是成正比的。他们挣得多,花得也多嘛。” 话是这样说,但在座的三人都明白,物价并不能抹平收入的差距。尤其是在工业品方面就可以看得出来,人家一个月的工资能买好几台彩色电视机,而我们国内居民得两三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够一台电视机的钱。 这就是差距。 目前来看,这个差距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不可逾越,估计连这个时代的国人都没想到,我们有一天能追上去。 余思雅笑了笑,打破了沉默:“田主任,既然他们国内的火腿肠这么贵,那如果将咱们的火腿肠出口过去呢?” 外汇这么难挣,但又不能缺。没有外汇就没法到国外购买先进的技术和机器,提升自己。 田主任和孟兰听到这个提议都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叹地看着余思雅:“余总,你可真想得出来。人家发达国家什么都有,怎么会缺咱们这东西啊。” 孟兰不看好余思雅这个提议。 余思雅却不这么认为。发达国家又不是人人有钱,总还是有穷人的。而且追求性价比是人的天性,谁不喜欢便宜耐用的东西?三四十年后,中国制造遍布全球,发达国家的小商品大多都是中国制造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日本的猪肉这么贵,他们的这么便宜,哪怕加上运费和关税,卖到日本去,也比国内的利润高多了。 余思雅觉得这不失为一个赚钱的路子,但田主任当时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工厂学习,所以对日本火腿肠的情况也并不了解。 从他这里弄不到信息,余思雅心里升出了一个新的想法。离开田家后,她去书店买了日语方面的书籍,打算去请教学校里会日语的老师,先自学一些基本的用语。 余思雅的日语还没学好,工厂那边总算传来了好消息,田主任将火腿肠生产线的最后一个难题攻克了,不日就可以量产这个机器。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兴奋得半宿没睡着。他们终于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而且他们以后还会踏出下一步,下下步,在技术上不断学习进步,花一代人的青春和辛勤的汗水去追赶上发达国家,改变民族的命运! 只不过这时候,已经接近年关,机器量产也只能等年后了。 机器的事先放下,余思雅要赶回辰山县参加清河鸭的又一个年度总结大会! 她将沈建东三人也带上了:“正好,你们也很久没回去了,跟我回去两天,看看家乡的变化!” 三个孩子都有些意动,答应了下来。 次日上午,他们坐着清河鸭的货车返回了故乡。 货车开出省城,一条宽阔笔直的水泥路出现在眼前,两边是绿油油的农田。道路平滑,车子开在上面,一点都不颠簸。 沈建东惊呆了:“什么时候路修得这么好了?比省城的路都要好吧!” 沈红英笑他:“你天天只顾着炒瓜子,没看报纸吧。这是清河公路,咱们省第一条水泥路,全长69公里,从省城到咱们辰山县。这条公路正式通路的时候,报纸上做了详细的报道。” 沈建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那阵子可能比较忙,没看到。真好啊,这路走着舒坦多了,一点都不颠簸……诶,你们看,那是咱们清河鸭集团呢,嫂子,你们清河鸭包装袋上的那只鸭子!” 余思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矗立在路边的广告牌,笑道:“这是我们清河鸭的广告,一路有二十多个呢。” “真好,要是所有路都像这样就好了。”沈建东感慨道。 余思雅笑了笑:“迟早会的。” 水泥路修通之后,除了不再颠簸以外,还有个重要的优点,那就是速度变快了。 以前从省城回红云公社,需要大半天,而今天只花了一半的时间。他们上午十点出发,十二点出头就到了红云公社。 到了公社,热闹的场景也让大家耳目一新。 道路两边修建起了一座座崭新的砖瓦房,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座楼房。原本在非赶集时间比较清冷的公社,如今多了许多小摊,尤其是厂房门口,有卖各种食品和小商品的小贩,处处都透着昂然的生机。 如果说,红云公社前几年还是农村的话,如今有几千工人的红云公社已经逐步发展成了一个热闹的小城。职工加上家属以及附近开设的其他相关小厂子,构成了一个数万人的大社区。 余思雅今年还回来过几次,反应比较平淡。三个孩子就比较震惊了,眼睛都看不过来,完全没想到他们的家乡有一天会像城里那样热闹。 公社还出现了私营的饭馆。 余思雅下了车后,带着他们三个去饭馆里吃了饭,然后道:“你们在公社玩吧,我先回养殖场了,一会儿你们直接来养殖场找我,咱们今晚住那边的职工宿舍。明天下午就回去,不用收拾了。” 只住一晚上,再去收拾老房子显然没这个必要! 交代完三个孩子,余思雅就回到了养殖场。 小李听说她回来了,立即跑出来:“余总,你回来了,就等你呢!” 余思雅笑道:“辛苦了,明天的总结大会准备工作都弄好了吧?” 小李笑着说:“还差一点点,冯主席在题字,你要去看看吗?” “去。”余思雅笑着说道。 走进会议室,冯主席拿着毛笔在一个个正方形的红字上写上虬劲有力的大字。这些字明天要挂在厂子里。 余思雅默默地等了一会儿,等冯主席写完之后,才笑道:“冯主席,你可是真是多才多艺,这毛笔字写得真好。” 冯主席放下毛笔,笑呵呵地说:“余总过奖了,我就一个大老粗,没事干喜欢练练字,练得马马虎虎。走,咱们去办公室说。” “好。”余思雅笑着点头。 等进了办公室,两人聊了一会儿清河鸭目前取得的成绩。冯主席感慨的说:“余总,当年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带领我们红云公社走到今天!” 他们这些干部都没想到,一个瘦弱的少女会给红云公社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余思雅笑着说:“我也要谢谢冯主席你对我的提拔和支持!” 冯主席摇摇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没有我,你一样能行的。” 余思雅不想讨论这个,招了招手,让张剑英把包里的文件给她。 “冯主席,你请过目。” 冯主席拿着文件:“清河鸭1981年一季度工作计划表?” 翻开里面详细安排了接下来两个月的工作,方方面面几乎都考虑到了。 这是冯主席第一次看到余思雅拿出如此详尽的工作计划,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余总,你……你弄这个干什么?” 怎么感觉像交代后事一样!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道:“冯主席,2月4号我将去日本考察,估计要呆一两个月,所以集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冯主席算了一下时间,没两天了。他不解地说:“4号那天不是除夕吗?你去日本干什么?怎么不过完年再走?” 余思雅解释:“那天的机票最便宜。我跟熟悉日语的教授一块儿去,考察日本的火腿肠市场。他们那边物价比咱们贵多了,如果我们的火腿肠能够打入日本市场,同样的商品利润能翻好几倍。总不能老是让他们赚咱们的钱,咱们也要努努力,赚一点回来啊!” 冯主席完全没想到余思雅这么大胆,迟疑道:“这能行吗?” 余思雅笑着跟他解释了田主任在日本所看到的种种情况。冯主席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斤猪肉三十几块钱? 等他了解到这中间的价差之后,也不由得佩服余思雅的大胆。如果能进入这个市场,他们清河鸭也能赚外汇了。 “好,余总,你放心去吧,我守着集团。”冯主席严肃地说道。 余思雅点头:“谢谢,有冯主席你当这根定海神针,我就放心了!” 次日清晨,清河鸭集团总部张灯结彩,门口挂上了鲜艳的红灯笼,外面贴着红纸“清河鸭集团1980年年底总结大会即将召开”,旁边的墙上挂着红纸“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清河鸭指导工作”等等。 上午九点以后,陆续有干部来到清河鸭,先是梅书记,然后武秘书代表黎市长来参加,还有一些财政局和其他相关单位的干部。 十点钟,礼炮声响起,宣告总结大会即将召开。 余思雅拿着话筒走上了主席台,笑盈盈地看着下方的领导、干部和职工们。 “谢谢梅书记、武秘书……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我们清河鸭集团的年底总结大会!在这里,我代表清河鸭全体职工向支持我们的领导和各机关单位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时光匆匆,从1975年的夏天开始,清河鸭已经走过了五个年头。由一棵刚刚破土的嫩苗茁壮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所有的成绩都离不开每一个清河人,感谢大家!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通过大家的不懈努力,我们清河鸭1980年的总销售额突破了一亿元大关!” 下面响起热烈的响声,职工们欢呼雀跃。 就连坐在最前排的梅书记和武秘书也吃了一惊。 武秘书侧头看梅书记:“难怪你们有钱修路呢!你们清河鸭真是发展太快了!” 梅书记笑道:“是啊,这点也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清河鸭能成长得这么快。不过这里面有一半是余总的功劳,正是有了她,才有清河鸭的今天!” 说话间,余思雅已经大声宣布第二个好消息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清河鸭正式迈入万人大厂的行列,拥有职工10267人,成为名副其实的万人大厂!” 掌声更激烈,盖过了话筒的声音。 余思雅看着激动的职工们,心里也涌现出一股难言的自豪! 等掌声停歇,她再次开口:“10267名员工都是我们清河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愿我们在接下来的一年,两年,十年……一起奋发突进,将清河鸭建设成全省乃至全国的明星企业!我以你们为傲,我以清河人为荣!” 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高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汇聚成一句话:我以清河人为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