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帝王无情之不离不弃》 第一章 明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的一个冬日,天色阴霾,寒风萧瑟,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走来,看年纪顶多三四岁,圆圆的小脸,粉雕玉琢,乌溜溜的眼睛透着股超越年龄的灵动。她手里挎着个竹篮,娇小的身子吃力的向一边倾斜。 走得几步,她放下篮子,微微喘上几口气,抬头望望西下的夕阳,黑亮的眼睛里竟浮上一丝沧桑和伤感。 “没有污染的古代的天空确比前世看到的要澄净和清亮啊!没有温室效应,这古代的冬日也比现代要寒冷……”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身上单薄的衣服似被冷风吹透了。挎起篮子,她快步向小巷深处走去。 来到一个破落的小院前,正要推门而入,突听得院内传来争吵声。 “不,不行!我死也不会把贞儿送到那遭罪的地方去!” “唉!妇人之见!我们现在是什么境况!贞儿跟着我们这辈子还有什么出息?不如进了宫,指不定有什么造化,那我们万家可就翻身了!” “我看你是让猪油蒙了心了!那是个什么地界?吃人不吐渣子啊!稍有不慎就要送命的!” “跟着我们就好过了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你忘了前年贞儿那场大病,高烧了几天,我们连药都买不起,要不是老天可怜,贞儿早就没命了!” “……那也比送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强,好歹在亲爹娘跟前儿……” “真是目光短浅!跟你说,这次采选宫女的李大人,是我的同乡,这才肯帮咱们一把……” 贞儿怔怔的站在门外,两世为人的她已将原委辨的明明白白。两年前一场大病,使她莫名的穿越到了这里。虽然父亲只是个获罪遭贬小吏,家境贫寒,但对于从小在孤儿院中长大的她来说,有个疼爱自己的亲爹娘,有个还算温暖的家,已是莫大的幸福。所以她格外珍惜这一世的生活,并真喜欢她这一世的爹娘。 “爹!娘!贞儿回来啦!”甜甜的喊上一声,贞儿推门而入。 万贵夫妇马上停止了争吵。万氏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上哪儿去啦?” “娘,你看,这是我从集市上捡来的菜叶,新鲜着呢!”贞儿吃力的举起手中的竹篮,笑靥如花。 “你这孩子,怎么又去捡菜叶啊!以后不许去了!” “娘,贞儿在家里太闷了嘛,集市上好玩呢!” 贞儿放下篮子,跑到娘身边,扑进娘的怀里,娇憨的摇着娘的胳膊。 万氏慈爱的抱住贞儿,转过头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自从两年前那场大病好了以后,贞儿这孩子就特别的懂事和乖巧,完全不像个四岁的孩子,真是让人打心眼里怜爱。 “娘!贞儿饿啦!” “好,娘去给贞儿做饭。” …………………………………………………………………………… 一家人围在小桌前,饭菜虽然简单,但伴着贞儿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屋内却也是暖融融的。 “娘,贞儿听集市上的人说,今年的宫女采选开始了呢!” “啪!”万氏手一哆嗦,筷子掉在了桌上。“谁跟你说的?” 贞儿一脸天真的笑容,“很多人都在说呢!大家都说要是能选进宫里,就有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穿呢!娘,贞儿也好想进宫当宫女哦!” 万氏脸色苍白,一把抓住贞儿,“不许胡说!”一旁的万贵一言不发,默默盯着贞儿的脸。 贞儿瞪大乌黑的眼睛,“可是,贞儿真的想去呢!爹!娘!贞儿想穿漂亮的衣服,你们让贞儿进宫好不好?” 万氏一把抱紧了贞儿,低声的啜泣着。“唉……”万贵低叹一声,摸摸贞儿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章 北京城,明皇宫。 站在一群新进宫的小宫女队伍中,贞儿偷偷打量着宏伟的皇城。前世的小孤儿只在电视里看过故宫,没想到这世倒是走了进来,并且还要在这里生活个几十年,贞儿不禁暗叹造化弄人。 跟着领头的嬷嬷在深宫里穿行,过了良久才在一座宫殿前站立。一干小宫女都低头噤声,领头的嬷嬷上前对值守的太监满脸赔笑,小太监一脸的傲慢,转身进去回报。老嬷嬷回头变了脸对小宫女们低声喝道:“都给我规矩点,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贞儿早偷眼看明白了这乃是坤宁宫,想来里面住的就是明宣宗朱瞻基的皇后孙氏。对这位让宣宗皇帝倾心垂爱、以妃子身份获赐金册金宝,甚至不惜做出废后之举的孙皇后,贞儿亦很是好奇。 偌大的宫殿里鸦雀无声,跟随众人鱼贯而入,贞儿等按照老嬷嬷所教导的规矩匍匐行礼。贞儿本就身形幼小,仓皇间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放肆!胆敢冲撞皇后娘娘!”耳边一声厉喝,贞儿吓的缩成一团。 “无妨,别吓着这孩子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别怕,抬起头来我瞧瞧!” 贞儿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却见正中一位三十多岁的美妇,虽身着华贵,但面目和善,观之可亲。 “唉,还真是个孩子呢,这小小年纪就离了父母,怪可怜呢!” “贞儿给皇后娘娘请安,谢皇后娘娘饶了贞儿不敬之罪,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听着贞儿小嘴里脆生生的吐出这一串话, 孙皇后倒是忍不住乐了。 她仔细端详眼前的小人,真像是粉团捏的,白玉雕的,圆圆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就像一对蝴蝶的翅膀,小脸蛋上还隐约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此时小脸涨的通红,甜甜的笑容,透着一股子娇憨。 “贞儿无礼,因在民间常听说皇后娘娘的相貌和墙上观音娘娘的画像一个样,适才偷见果真如此,不觉失了神,冲撞娘娘了。”贞儿撅起小嘴,委屈的说。 这下,屋子里的众人都不禁莞尔,孙皇后更是展颜,笑道:“这小鬼头,是谁这么教你的?” 贞儿仰起小脸,甜甜的说:“集市上的人都这么说呢,贞儿本不信,才想着偷看娘娘几眼。”随即又赌气的说:“不过,他们说的还是不对!” “哦?怎么又不对了?” “皇后娘娘比观音娘娘年轻多了,也要更美丽些呢!” “哈哈……瞧这小嘴,莫不是抹了蜜?”孙皇后甚是舒怀。 “贞儿说错了么?皇后娘娘莫怪,贞儿年幼不懂事,皇后娘娘又是这么亲切慈爱,贞儿放肆了。”贞儿一脸的惶恐和委屈,黑亮的眼睛转啊转,隐隐已闪出了泪光。 看到她这般惹人爱怜的模样,孙皇后更是欢喜。都说孩童嘴里说真话,且贞儿这般年纪,又是一派天真单纯,说的话更是让人丝毫不疑。 孙皇后只生有一子,且皇家规矩,皇子都不能由亲母抚养。今日见了贞儿这般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已是喜了三分,偏偏这贞儿又聪明伶俐,一番话直说到自己心坎上,孙皇后更是喜爱有加。 “这孩子跟我有缘,就留在我身边吧!” 此话一出,贞儿今后的命运就此注定。 至此,万贞儿正式开始了她在大明皇宫的传奇一生。 这一年,她四岁。 第三章 紫禁城真是大啊!每天都在这里走来走去,可总也走不完。 贞儿抬头看看天空,天空像水洗过那般清亮,那一汪清澈的蓝,直望到人心里去。几片悠闲的白云,懒懒的飘动着。 一只黄翅膀的蝴蝶翩翩飞来,在贞儿的头顶打转。 “还是你好啊,能飞过这高高的红墙。”贞儿向蝴蝶伸出了手,喃喃的对它说话。 “快飞走吧,不要在这里停留,去你想去的地方……” 蝴蝶留恋地绕着贞儿飞舞了一会,终于展翅越过高墙,消失在天边。 贞儿呆呆的看着,竟似痴了。 “呵……”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贞儿这才回神,转身一看,一队侍卫列队走来。 为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锦衣长刀,眼底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贞儿不禁羞红了脸,顾不得规矩,提起裙子,转身就跑。 …………………………………………………………………………… 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 已经十七个年头了。 这十七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宣宗、英宗、代宗,轮番登场,孙皇后变成了孙太后,贞儿也渡过了她的童年时光。说不上幸福,但也不能算不幸。孙皇后倒是真心喜欢她,闲暇之时,还亲自教她读书习字。后来干脆把自己坤宁宫的家底都交给了她保管,这些年直是把贞儿当做了女儿一般。因了孙皇后的青眼有加,底下一干太监宫女自是见风使舵了,所以这些年倒是轻松自在。有了她的接济,家里的生活也好了许多。 “贞儿!你这疯丫头,跑哪儿去了?太后娘娘着急找你呢!” “哎!” 悄然走进慈宁宫,却见孙太后一个人默默的坐着,眉头紧锁。这十七年来,她也苍老了许多。宣德十年,丈夫宣宗朱瞻基仅在位十年就驾崩。儿子英宗朱祁镇九岁登基,这些年孤儿寡母历尽艰难,好容易站稳了脚跟,偏偏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瓦剌所俘,生死难料。万般无奈,在于谦等大臣的主持下,眼睁睁的看着朱祁镇的兄弟朱祁钰继位。孙太后虽然还是那般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但神态间已多了些凄凉和疲惫。 “太后娘娘”贞儿走近福身轻轻唤道。 “起来吧,这里没别人,咱娘俩就别讲这些虚礼了。” 贞儿应声起身,候在太后近旁。 太后拉着贞儿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真长成大姑娘了,又是这般容貌,比我年轻时还要美。” “娘娘又夸贞儿……”贞儿羞涩的低下了头。 “唉……我们娘俩也算是有缘,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这孩子,本想再过几年,等你年纪到了,给你指个好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了,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唉……。” “娘娘,贞儿要一辈子服侍娘娘。” “傻孩子!嫁个好人家,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团团圆圆,那才是女人的福气。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只是……怕是要耽误几年。” “贞儿,好孩子,我要你为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太后拉着贞儿的手,郑重的看着她的脸。 “太后娘娘对贞儿恩重如山,贞儿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一二。”贞儿扑通跪下,坚定的看着太后。 太后拭去泪花,笑着连连点头。“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懂事。我没看错人!” “太后娘娘尽管吩咐就是了,贞儿万死不辞!” “好孩子,我要你去照顾我的孙儿浚儿,现今的太子!” 贞儿有些疑惑,太子朱见浚年方两岁,乃是英宗朱祁镇之子。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无奈之下,孙太后只得同意代宗朱祁钰继位,但是孙太后力主立英宗之子朱见浚为太子,作为支持朱祁钰登基的条件。跟随太后多年,这些事情贞儿自然都是清楚的,可是照顾一个两岁的小儿,要这般郑重吗? “你到了东宫后,要事事小心谨慎,太子的饮食、用具及一切行动,包括身边的宫人,你必须亲自打理,不得马虎半点!切记!”太后盯着贞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嘱托。 从小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贞儿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义。她坚定的看着太后,“太后放心,贞儿以性命起誓,定会保得太子平安!” 第四章 东宫。 宫门外,一队队锦衣卫刀枪林立。宫内一派清冷,太监宫女个个都神色漠然。一个小小的孩童被奶娘牵出来,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安的看着众人,小手紧紧的攥着奶娘的衣角。 “浚儿,快过来!”一个年轻美丽、气质高贵的女人招手叫他。 贞儿认得,那是周贵妃,太子的亲娘。 看着华贵优雅的周贵妃,朱见浚没有一丝的亲昵和依恋,反而缩到奶娘身后,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 贞儿的心猛的一痛,她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总是一个人躲在孤儿院的角落里,对什么都恐惧。 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将浚儿轻轻揽入怀里。 说来也怪,浚儿靠在她的怀里,竟也乖乖的不动,慢慢安定了下来。软软的小手搂住她的脖子,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的脸。 这一刻,她的心突然就和他牵在了一起。 这一年,她二十一岁,他两岁。 …………………………………………………………………………… 东宫的生活很孤寂,是的,很孤寂。 宫门外,总有一队队的锦衣卫在“保护”着,任何人都休想随意进出。虽然顶个太子的名头,但是任何人都知道这太子的位置可不是那么牢固。眼前这位太子啊,只怕就像这寒风中的枯叶一样摇摇欲坠,不定哪天就从那高高的枝头飘落了。 这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心里都有个小算盘。对于浚儿这个太子,避犹不及,一个个四处活络,只求能离开这比冷宫更冷的地方。 很多时候,浚儿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玩弄着什么,他已经四岁了,可从来不肯开口说话,小小的脸总是那么苍白,就像一个华丽包装的木头娃娃。 一年中,周贵妃倒也会来探望几次,她永远都是那么整齐美丽、高贵优雅。可浚儿看向她的眼神也是那般陌生,使得她每次都是意兴阑珊。 每当这个时候,贞儿的心总是一阵阵的痛。她总会走过去抱着浚儿,陪他静静的坐着,轻轻的给他讲一个个童话故事。浚儿虽然也不跟她说话,但总是很认真的听着,小鹿般的眼睛温柔的看着她。 夜晚,贞儿常常会被一阵压抑的呜咽惊醒,她看到浚儿小小的身子躲在被子里面轻轻的颤抖,就像前世的无数个夜晚,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泣。贞儿走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瘦小的身体。每个夜晚,就在她的怀里,浚儿渐渐停止了哽咽,安稳的睡去。 终于有一天,东宫喧闹了起来,一下子进来了好多人。一个胖胖的老太监尖着嗓子宣读了圣旨,浚儿的太子帽子终于被他的皇上叔叔摘掉了,他变成了沂王,要搬出这东宫,到沂王府去了。 浚儿静静的听着,清秀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老太监念完圣旨,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沂王殿下,接旨谢恩吧!”浚儿默默的接过圣旨,转身走开。 “哼!痴呆的小哑巴还想当太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跟随他的众人一阵哄笑。 “公公,咱们这儿寒酸,就不留公公喝茶了!”贞儿听着那公鸭似的嗓子,忍不住心头的怒火。 “如今还神气什么!哼!听着,赶紧的搬!新太子殿下马上要进来呢!” 一群人哄笑着远去,贞儿长久的站立着,紧咬的嘴唇里渐渐的漾出一丝丝血腥。 太子变成了沂王,小小的沂王府自然不需要那么多的下人,又有谁愿意跟随他去那个所谓的沂王府呢?因此,这沂王殿下还没有走,宫里的众人就纷纷收拾行装,另寻他门。这几年里只出不进,本就走得七七八八了,这下更是比猢狲散的还快。 天黑了,夜来了。静悄悄的东宫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贞儿轻轻走进浚儿的房间,黑暗里小小的身影是那般孤独。 贞儿点亮了火烛,浚儿并未回头。 “你也要走了吗?”稚嫩的声音却透着冷漠。 贞儿一惊,险些碰翻了火烛。 “你也要走了吗?” “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五章 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明代宗朱祁钰改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朱见浚被废为沂王,搬出宫外。 清晨,贞儿牵着浚儿的手,默默的走出宫门。送他们去沂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在周围复杂各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浚儿小小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贞儿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道。 浚儿的身体不再颤抖,两个人挺直了背,坚定的向前走。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小小的马车走出了皇城,“咔哒咔哒”渐渐远去。 马车一直走到了郊外,在一个宅子前停下。贞儿探出头,苦笑一声,好一个沂王府! 不待有人相扶,贞儿跳下马车,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突然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贞儿回头,只见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眼底带着那熟悉的、温暖的笑意,锦衣长刀,甚是威武。 是他!贞儿一下子又红了脸。 转身抱下浚儿,牵着他走进院子,厚厚的落叶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风起时,像一群蝴蝶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浚儿完全无视这破落的院子,只是仰起头看着眼前一袭白衫的身影,那神情,像极了一只离群的小鹿。 “你真的不走吗?” “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贞儿蹲下来,注视着那清澈的眼睛,认真的说。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他五岁。 …………………………………………………………………………… “父皇……母妃……不要杀我……” “浚儿!浚儿!快醒醒!”搂着浚儿滚烫的身子,贞儿几乎要哭了。 她第一次这般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第一次这般恨那些人的冷酷无情。这该死的沂王府什么都没有,两个年迈的老家院更是什么都帮不上忙。她好怕,好怕好怕,好怕浚儿就像小东——孤儿院里和她最要好的小伙伴,一样在一场高烧中死去。 她跑出去,使劲拉开大门,就要向外冲去,两柄明晃晃的长刀拦住了她。 “让开!沂王殿下病了,我要去请大夫!你们让开!让开!让我出去!”贞儿发疯似的哭喊着,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中回荡。可是,没人理睬她,没有皇帝的旨意,没有人能够出去。 贞儿跪倒在地,绝望的哭泣着,浚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终究还是保护不了你…… 一双崭新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贞儿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暖的眼睛。贞儿立刻拉住他的衣角,“救救他……救救他!” 英俊的面孔黯然片刻,他转身离开。 “别怕,有我……” 就在贞儿又一次绝望的时候,耳边轻轻的传来这句话。 贞儿不停的用温水给浚儿擦拭着滚烫的身体,“浚儿,一定要坚持住啊……” 过了许久,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来了!没有说话,好看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只有眼睛依然是那么温暖。他从黑色的大氅里拿出几包药,递给贞儿,转身离去。 接过药,贞儿手心一阵滚烫。她明白,他这个举动风险有多大。她明白,他这份恩情有多重。 有过前世被人背叛的经历,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恋人,转眼间却投入一个有钱女人的怀抱。 “宁宁,对不起,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这是改变我命运的机会,我不能放弃,只能辜负你了……” 每当午夜梦回,这些撕心裂肺的话,总是在她脑海里回荡。她的心早已冰封,不想却在这一刻,有一小块地方悄悄变得柔软,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第五章 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明代宗朱祁钰改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朱见浚被废为沂王,搬出宫外。 清晨,贞儿牵着浚儿的手,默默的走出宫门。送他们去沂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在周围复杂各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浚儿小小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贞儿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道。 浚儿的身体不再颤抖,两个人挺直了背,坚定的向前走。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小小的马车走出了皇城,“咔哒咔哒”渐渐远去。 马车一直走到了郊外,在一个宅子前停下。贞儿探出头,苦笑一声,好一个沂王府! 不待有人相扶,贞儿跳下马车,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突然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贞儿回头,只见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眼底带着那熟悉的、温暖的笑意,锦衣长刀,甚是威武。 是他!贞儿一下子又红了脸。 转身抱下浚儿,牵着他走进院子,厚厚的落叶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风起时,像一群蝴蝶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浚儿完全无视这破落的院子,只是仰起头看着眼前一袭白衫的身影,那神情,像极了一只离群的小鹿。 “你真的不走吗?” “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贞儿蹲下来,注视着那清澈的眼睛,认真的说。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他五岁。 …………………………………………………………………………… “父皇……母妃……不要杀我……” “浚儿!浚儿!快醒醒!”搂着浚儿滚烫的身子,贞儿几乎要哭了。 她第一次这般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第一次这般恨那些人的冷酷无情。这该死的沂王府什么都没有,两个年迈的老家院更是什么都帮不上忙。她好怕,好怕好怕,好怕浚儿就像小东——孤儿院里和她最要好的小伙伴,一样在一场高烧中死去。 她跑出去,使劲拉开大门,就要向外冲去,两柄明晃晃的长刀拦住了她。 “让开!沂王殿下病了,我要去请大夫!你们让开!让开!让我出去!”贞儿发疯似的哭喊着,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中回荡。可是,没人理睬她,没有皇帝的旨意,没有人能够出去。 贞儿跪倒在地,绝望的哭泣着,浚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终究还是保护不了你…… 一双崭新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贞儿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暖的眼睛。贞儿立刻拉住他的衣角,“救救他……救救他!” 英俊的面孔黯然片刻,他转身离开。 “别怕,有我……” 就在贞儿又一次绝望的时候,耳边轻轻的传来这句话。 贞儿不停的用温水给浚儿擦拭着滚烫的身体,“浚儿,一定要坚持住啊……” 过了许久,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来了!没有说话,好看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只有眼睛依然是那么温暖。他从黑色的大氅里拿出几包药,递给贞儿,转身离去。 接过药,贞儿手心一阵滚烫。她明白,他这个举动风险有多大。她明白,他这份恩情有多重。 有过前世被人背叛的经历,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恋人,转眼间却投入一个有钱女人的怀抱。 “宁宁,对不起,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这是改变我命运的机会,我不能放弃,只能辜负你了……” 每当午夜梦回,这些撕心裂肺的话,总是在她脑海里回荡。她的心早已冰封,不想却在这一刻,有一小块地方悄悄变得柔软,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第六章 远离了皇宫,却没有远离阴谋和算计,沂王府不是一片净土,而是更黑暗的深渊。虽然已经被废了太子位,浚儿的叔叔代宗皇帝朱祁钰依然对他充满忌讳和戒备。只要他活着一天,随时都有可能起兵造反。即便他只是活着,就是个威胁,有心人就会拿他当旗帜。 门外的锦衣卫越来越多,不分白天黑夜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是一只蝴蝶也休想飞出院子了。缺衣少食的生活,使得浚儿的身体非常的羸弱,脸色总是那么苍白。开始贞儿还让老家院把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些物品想法带出去变卖,后来,再也没有可卖的东西了。 浚儿的父亲和母亲被囚在南宫,太后此时已是无能为力。没有父母的宠爱,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衣服,说不定哪天就会跑来一群人把他拉出去杀了,浚儿的眼睛里越来越多恐惧,越来越多绝望。 还好,有她在,她一直在他身边。 她会想方设法给他弄吃的,她会亲手给他洗补衣服,她会抱着他,给他讲好听的故事,用树枝教他写字。 在这痛苦的日子里,她始终陪在他身边,从未动摇。即使她的身形越来越单薄,她的面容越来越消瘦,可她还是那般美丽,美的像降临人间的仙子。 …………………………………………………………………………… 走出屋子,贞儿深深的吸一口气,难得今天阳光灿烂,应该叫浚儿出来多晒晒太阳。 抬起头,迎接她的是一双比阳光更温暖的眼睛。她知道,无论她在做什么,这道目光总是跟随着她。 在这几年最黑暗的生活中,这双眼睛总是给她温暖。那无数个夜晚出现的一个个小小的包裹,也许只是一点点卤味,也许只是一小包点心,也许只是一两件冬衣,贞儿的心慢慢的融化,又一点点的被填满。 直到有一天,出现在包裹里的一块玉佩,彻底将她唤醒。温润的玉,握在手中,那么温暖,贞儿将它贴在心口,仿佛感受到他的心跳。 …………………………………………………………………………… “贞儿!贞儿!你在干嘛!” “你这个没礼貌的小家伙哦!告诉你多少遍了,要叫姑姑!”轻轻拍了下浚儿的小脑袋,贞儿宠溺的笑道。 “才不要,你不是我姑姑!还有,别叫我小家伙!我已经长大了!”浚儿不满的抗议道。 “呵呵,好,好,你是男子汉,好吧?”贞儿不禁莞尔。 “你在干什么!”看着贞儿手中的玉佩,小家伙很是反感。 “我在编绳结啊。”贞儿并没有注意浚儿的神情,只是低着头,手指灵活的编织着红色的绳子,很快一个同心结就成了。她望着那温润的玉佩,嘴角噙着一丝甜蜜,那温柔的神色,竟使得满院子都变得春光明媚。 院外,一双同样温柔的眼睛正看着树下的贞儿。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她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破落的院子因了她的存在也变成了天堂。 贞儿抬起头,看到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和深情的眼眸,她抿嘴一笑,羞涩的低下头,那无限娇羞的模样,直教人心里都化成了水。 “啪!” “浚儿!你干嘛!” 一旁的浚儿突然伸手扯过玉佩,远远的扔开了。贞儿一惊,忙奔过去捡起来,还好,没有摔碎。她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又小心的将它挂在腰间。 “我讨厌它!”浚儿冷冷的看着,清澈的眼睛里隐隐跳动着一丝火苗。 是的,他讨厌,非常讨厌。他讨厌她这幅甜蜜的样子,讨厌她温柔的神情,讨厌她羞涩的笑容。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他小小的心里突然感到了危机,她要被抢走了!有人要来跟他争夺她了! 贞儿并未在意,几年来的相依为命,浚儿对她非常依赖,他几乎寸步不离的粘着她,一旦她脱离了他的视线,哪怕只是一会,他就会不安和惶恐。 第七章 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沂王府,正月十六,夜。 贞儿倚在窗前,遥望那天幕上绚丽璀璨的焰火,只把一轮圆月都遮了去。这个时候,京城里一定是火树银花,龙飞狮舞,虽然过了十五,街市上依然不减繁华和喧闹。 只有这沂王府与世隔绝一般的孤寂。 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形势越发紧张了。浚儿的堂弟——皇太子朱见济不幸早夭,代宗皇帝也病入膏肓,一日不如一日,他又别无所出,朝堂上重立浚儿为太子的呼声很高,皇帝甚为恼怒,已视浚儿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几日,门外的锦衣卫更多了,连他也总是神色匆匆。 贞儿莫名的感到不安,他最近一直躲避她的眼睛,偶尔发现,他偷偷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意味,似怜悯?或是不忍?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床榻上的浚儿惊叫着蓦地坐起。 “浚儿,你又做梦了,别怕,我在这里。” “贞儿,我是不是快死了?我快死了,叔皇要处死我了……叔皇要处死我了……”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贞儿将浚儿揽在怀里,轻抚着他,过了良久,他才不再颤抖,渐渐的睡去。 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曳了几下,渐渐暗去,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有人破门而入,黑暗中,只见雪亮的长刀晃人眼睛。 贞儿不及多想,俯身护住浚儿,只觉得背上一凉,随即火辣辣的痛。 贞儿将枕头砸向刺客,咬牙挣扎抱着浚儿滚到床下,大声喊:“有刺客!救命啊!” 刺客手持长刀,一步步走近,浚儿在身后不住的颤抖,已发不出声音来。贞儿张臂挡在他身前,大声喝道:“你是谁!敢行刺沂王殿下!?” 刺客默不作声,一步步逼近,甚至已能看清他蒙面的黑巾下一双冷酷的眼睛。 贞儿一咬牙,迎着锋利的刀锋就扑了上去,一边凄厉的喊:“浚儿,快跑!” 刺客抬手一挥,贞儿的手臂又中一刀,人也跌倒出去。 浚儿却吓得瘫软在地,只是不住的发抖。贞儿挣扎着又护在他身前。 刺客没有丝毫的怜悯,他又一次高高举起了长刀。贞儿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长刀没有落下,反而掉在一旁,黑衣的刺客也斜斜的摔倒。 贞儿睁开眼睛,他矫健的身形出现在她面前,英俊的脸上满是焦急和疼惜,一把长刀刚刚从刺客的后心拔出。 贞儿喜极而泣,忘形的扑进他怀里。 “别怕,有我……” “有人要杀我们……” “别怕,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他一把抱起贞儿就向外走。 “浚儿呢?浚儿怎么办?” 贞儿挣脱了他。 他看着贞儿,没有做声。 “是皇上要杀浚儿,对不对?这刺客是他派来的,对不对?” 他艰难的说:“贞儿,我也无能为力……我们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贞儿甩开他的手,转身抱住浚儿,“你自己走吧,我不走,我要陪在浚儿身边!” “贞儿……” 贞儿不再说话,但却是那般坚定。 “唉……就算我想救他……你认为我们三个能走出去吗?” “不,你带浚儿走,你把他带出去就行!” “贞儿!!!” “我再最后求你一次好吗?求求你,把浚儿带走!”贞儿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水。 他温柔的眸紧紧望着贞儿,良久才长长的叹息一声。 “唉……罢了!快将这身锦衣卫的衣服给沂王殿下换好……” 贞儿惊喜交加, 忙给浚儿换过衣服。 “你的情意我今生难报,若是有来世……”贞儿低声说。 “不准说这样的话,等我……我一定回来接你……”他一把将贞儿紧紧抱住,坚定的说。 贞儿含泪使劲点头,将浚儿交给他,“快走吧!” 一直浑身瘫软的浚儿突然挣脱了他,扑到贞儿怀里,死死拽住贞儿的手,“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八章 “小傻瓜!”贞儿狠心推开他。 浚儿突然猛地抱住了她,“贞儿,你等我,将来我做了皇帝,一定要你做皇后!” “傻孩子!”贞儿含泪苦笑。 “快走,不然就晚了!”他一把提起浚儿,隐身在黑暗中。贞儿此时此刻一下瘫软,伤口也开始剧痛。 “来人啊,快来人,殿下遇刺了!”贞儿吸口气,忍着痛 ,大声呼喊,顺手拉过锦被盖在刺客身上。 门外的锦衣卫一窝蜂冲进来,只见屋内一片狼藉,贞儿身上血迹斑斑,她只伏在一人身上痛哭不已。 “刺客呢?刺客在哪里?” “刺客逃了……”贞儿无力的指着窗外。 “快追!”这些人只道浚儿已死,装模作样的喊叫着,又一窝蜂的冲了出去。他拉着浚儿隐身其中,在混乱中冲出沂王府。 贞儿此刻万虑皆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 “去南宫,今夜徐有贞和石亨要拥你父皇复辟……”他带着浚儿直奔皇城。未到宫门口,已听得一片嘈杂之声。 “是他们……”他话音未落,忽觉后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柄锋利的匕首从后背直插进了他的心脏,插的那么深,甚至穿透了胸膛,刀尖从前胸露出。 “你……为什么……”他一脸的惊异和不解。 “贞儿是我的……谁也休想抢走她……”浚儿冷冷的回答。 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鲜血慢慢从他胸膛里流出,他的力气也随之流逝。他倒在地上,那美丽的身影又在眼前浮现,他伸手想去抚摸,但终究无力的垂下。 ……………………………………………………………………………… “唔……好痛啊……”当贞儿从昏睡中苏醒时,已是第三日了。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一样,连眼皮都无力抬起,只觉后背和左臂钻心的疼痛。 “水……” 迷糊中只觉有人将她扶起,清凉的水滋润了火烧似的喉咙。她的神智略为清醒一点。 勉力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温柔清澈的眼睛已经变的血红,活像一只小兔子。 “……浚儿……”她想抚摸他的小脸,只动了动手指,却无力抬起。 “贞儿!你终于醒了!我好害怕!你不要离开我!”浚儿扑到她身上呜咽着。 “呵……”贞儿想对他笑,但伤口一阵剧痛,她忍不住直吸凉气。 “你没事就好……”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才知道——天,已经翻过来了。 浚儿的父亲又一次得到了皇位,重执江山权柄,他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风水轮流转,他又一次搬回了宫中,恢复了太子的身份。而且,他又有了个新的名字——朱见深。 这一年,她二十九岁,他十岁。 ……………………………………………………………………………… 贞儿怔怔的坐下树下。虽已进入三月,但依旧满园的枯枝,初春的风吹来仍是遍体生寒。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呆呆的、傻傻的,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整个人放佛没了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两名随侍的小宫女站在身后,却不敢出声。自从浚儿说了他以死相救的消息后,她就变成了这样。没哭过一声,甚至没流一滴眼泪,只是终日里坐着发呆,一双眼睛放佛没了焦距,整个人没有半分生气,伤势已渐渐好转,身体却日益羸弱。她就像一朵渐渐凋零的花,一只慢慢枯萎的蝴蝶,那模样,叫人看了心疼。 “贞儿!怎么又坐在风口,还穿的这么少!” 浚儿匆匆赶来,一把抱住贞儿,她全身冰冷却浑然不知。一旁的小宫女吓得扑通跪下。 “你这个骗子!你也骗我!”浚儿突然一把推开贞儿,嘶叫着。 “浚儿?”贞儿怔怔的看着浚儿。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 你也不管我了吗?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你现在是太子了,你身边有很多人……”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你一个!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他跪在她的身边,攥着她的衣角,仰起小脸,不停的摇晃着她。 清澈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惶恐的样子直叫她心酸。 “唉……”她终于伸臂抱住了他。 第九章 这场史上有名的“夺门之变”的余波一直震荡了很久。景泰皇帝被废后不久就死去了,他的妃嫔全部被赐死殉葬,朝中的大臣被抓的抓,杀的杀,于谦也被斩首抄家,就连服侍景泰皇帝的宫女和太监也全部被处死,整个皇城来了一次大肃清,所有旧皇的余孽无一逃脱。 贞儿又回到了东宫,只是今非昔比,她已是东宫最受恩宠的人,处处都是奉迎和笑脸。 浚儿——现在的太子朱见深,变的非常忙碌,每天都有很多不同的老师来教他学习,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功课。 贞儿反倒清闲了许多,她不用再做任何事务,终日一个人在树下静静的坐着,这皇宫似乎比以前更清冷了。 ……………………………………………………………………………… “贞儿,他们说要让汪皇后也殉葬!” “殉葬一事终究太过残忍,且当初你叔皇废你之时,汪皇后曾多番说情……” “那我去跟父皇说,不要让她殉葬了!” “贞儿,他们要把于谦凌迟,还要诛灭九族!” “于谦此人,实则有功,名声又是极好的……” “知道了,那我去跟父皇说!” “贞儿,明日父皇要考较皇子们的功课!” “皇上为人宽厚仁德,你需在《大学》、《中庸》上多下功夫……” “贞儿,明日父皇要带皇子们狩猎!” “皇上素有雄心,喜爱少年英武,你不可落后……” “可是我害怕,我看见刀剑就头晕!”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是日,圣旨下,景泰皇帝之后宫嫔妃全部赐死殉葬,唯其皇后汪氏得以幸免。 虽徐有贞、石亨等人极力反对,然皇帝力排众议,于谦改斩首刑,不追九族。 皇太子仁厚好学,深得皇帝喜爱。 狩猎场上,皇太子身边紧随一名侍卫,银盔银甲,白袍素衣,英姿飒爽。一时间,满朝传诵唐李商隐诗云:“倾城最在着戎衣”。 ……………………………………………………………………………… 日子总归是要过去,不知何时,曾经的孩童就变成了英俊的少年。看着俊秀文雅的太子,贞儿不禁有些恍惚。自己已经很老了吧,这些年来,已是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就这么老死宫中吧,不想再改变什么了。 “这样也挺好,不是吗?”她轻抚终日戴着的玉佩,轻声问。 “贞儿!” 她抬头看看略带薄怒的太子,他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嗯?” “父皇要为我选妃了……” “哦……” “我要选妃了!” “这是好事啊……” “你!” 太子满面怒火,拂袖而去。 贞儿愣愣的坐着。 他要选妃了……以后会有另一个女人陪伴在他身边……他不再需要她了…… 贞儿的心里好像扎了一根尖尖的刺,隐隐作痛。 十三年来的相依相伴,他视她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又何尝不是? ……………………………………………………………………………… 贞儿静静的跪着,上方软榻上的女人依旧那般优雅美丽,好像时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周贵妃慵懒的斜躺在软榻上,伸出纤纤玉手,欣赏自己刚刚涂好的鲜红的指甲。她漫不经心的瞟了下面一眼,“太子最近怎么样呀?”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最近很有进益,师傅们都夸他功课好,他每日勤奋读书,直到深夜。 “那就好,太子是你从小带大的,他又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想来你的话,他还能听进几分,你要多多劝诫他。” “太子殿下重孝守礼,对娘娘最是尊敬,奴婢只是尽奴婢的本分罢了。” 周贵妃傲慢的笑了,“能安守本分最好,做奴才的就要弄清自己身份,不要以为主子多宠了几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奴才就是奴才,不要想那些不该想的,免得惹祸上身。” “娘娘教训的极是,奴婢谨记。” “皇上近日要给太子选妃,自然只有这朝中重臣之女、名门闺秀才堪当太子妃,你回去看紧点,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背地里挑唆着太子惹皇上不高兴,叫她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是”,贞儿只觉的双腿已麻木,膝盖针刺般的痛。 “你服侍太子这么些年,也算劳苦功高,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哀家会给你寻个好归宿,你这年纪虽然是大了些,不过找个家世好的大员做个填房还是行的,也不算委屈了你……” 贞儿低头不语,她只将双拳握了又握,直到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痛。 “你去吧,好自为之!”周贵妃不耐的挥挥手,不屑再看一眼。 第十章 贞儿慢慢的走进东宫,沿路不断有小太监和宫女陪着笑脸向她问好,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胸口却憋的满满的。 “你们都是死人吗!为什么不早点回报!”太子正在大发脾气,跪了满屋子的人,却没人吱声。 “贞儿!你回来了!” 贞儿好像没听见,只是缓缓的从他身边走过,走进自己的房间。 太子急忙跟进去,却见她坐着发呆。 “你怎么了,母妃她跟你说什么了?”太子着急的去拉她的手,却发现两只洁白的袖子上都血迹斑斑。 “贞儿!你受伤了!伤在哪里?”太子慌了神,到处查看却并未发现受伤的痕迹。最终,他将贞儿的手从袖中拉出,却发现拳头握的那么紧,两行血迹直流到袖子上。 “你这是做什么!贞儿!”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咝!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全是指甲刺出的深深的伤痕。 “贞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你快说话啊!”太子心疼的一把抱着贞儿。 “太子殿下,请自重……”贞儿推开他,冷冷的说。 “你……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奴婢很好,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关心,怕是要折了奴婢的寿。” “你……你想急死我吗?” “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还是请注意下言行,否则贵妃娘娘怪罪下来,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你……你是怪我吗?是父皇要给我选妃,我是不同意的,为此还跟父皇和母妃大吵一场。” “呵……真是笑话,奴婢有什么资格责怪太子殿下?此后自有名门闺秀,才貌双全的女子来陪伴太子,奴婢恭祝太子殿下早获如花美眷,早点成就场美满姻缘。” “贞儿!你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太子动了怒,一把抓住贞儿的肩头,大声喝道。 “奴婢愚钝,什么也不明白,太子要大婚了,以后自有太子妃娘娘陪伴,且奴婢年纪大了,请太子恩准奴婢出宫吧!”贞儿使劲推开他的手,扭过头去生硬的说。 “不!你答应过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你不能离开我!”太子使劲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直视她的眼睛。 “以后自有人陪你一生一世,用不着我了!”贞儿摔开他,大喊。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一个!我只要你!” “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要听!” “我要说,这么多年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爱的只有你,我不相信你一点也感觉不到!” 贞儿惊恐的推开他,“你疯了,说这些胡话!还嫌我的麻烦不够多吗?” “我不怕,我这就去告诉父皇,我要立你为太子妃,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愤然就向门外走去。 贞儿慌忙拉住他,却被他挣脱,他是那么决然。 “不许去,你想要我就要吗?我从来都不爱你,我早就想离开你,你已经误了我这么多年,我讨厌你,讨厌你!” “我不信!”太子蓦然转身。 “那就让我再说一遍,我讨厌你……” “我不信!我不信!”他突然疯了一般,紧紧抱住她,一低头就向她的红唇吻下去。 “放开我……”贞儿又羞又怒,在他怀里拼命的挣扎。 “我不会放开你,一辈子都不放!”他收紧了双臂,唇瓣沿着她的脸颊、脖颈、肩窝深深的吻下。 “放开!”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贞儿的面颊滚落,“放开……”她的声音已哽咽,在他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他更加抱紧了她,用滚烫的唇封住了她的低泣。 贞儿又惊又气,拼尽全力推拒着、敲打着…… “贞儿,你是我的,从我两岁起就爱上了你,你是我的,这一生我都不会放手……”他在她耳边温柔的诉说。 贞儿无力的闭上眼睛,一串清泪滑入交缠的唇舌间。 第十一章 雪,已经下了一整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轻柔地盘旋着落下,像无数轻盈的玉蝴蝶在翩翩起舞,天地间变得一片苍茫,一片洁净。贞儿静静的站在窗前,一片片飞舞的雪花顺着风势,扑进窗来,轻轻落在她的长长的睫毛上、清丽的面颊上,迅疾化成了晶莹的水珠。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晶莹的水珠顺着面颊滑下,她的脸色仿佛比雪花更苍白。 “贞儿……”身后传来他温柔的呼唤。 她却并不回头。 “贞儿,你究竟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就是恼我,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我要出宫!”她蓦然转身,冷冷的注视着他。 这是几日来,她第一次跟他说话。他不由得喜出望外。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我要出宫!”她冷冷的打断他。 “不!我求求你好吗,我不能没有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就是求你不要离开我……” 她不再说一字,又转身看向漫天飞舞的雪花,手里却握着一块无瑕的玉佩,比冰雪更纯净,更温润。 他上前一步,想拥她入怀,可是,她的身躯却像冰雪雕塑的,浑身散发着令他难以靠近的寒意。 他收回了手臂,转身默默的离去,他的心比外面的雪更冷,冷的他无法呼吸,冷的整颗心都好痛好痛。 ……………………………………………………………………………… 又见到他了,英俊的面庞,挺拔的身躯,嘴角永远挂着一丝微笑,眼睛永远那般温暖。 “真的是你……你来接我了……”贞儿颤声问道。 他缓缓向贞儿走来,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突然,他全身上下都淌出了鲜血,染红了贞儿洁白的衣衫。接着,他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贞儿吓坏了,拼命想去拉他。可是火越烧越大,他的面孔在火种渐渐模糊…… 噹!噹!噹…… 突然耳边响起了钟声,贞儿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噹!噹!噹…… 钟声仍然在响。接着,皇城里一片喧哗,哭喊声四起。 “怎么回事?” 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皇上驾崩了!”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明英宗朱祁镇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终年三十八岁, ……………………………………………………………………………… 压抑、恐惧、混乱,整个皇城里处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尤其是英宗的妃嫔们和服侍他的宫女太监们,人人自危。明朝自高皇帝朱元璋以来,但逢帝崩,总要后宫多人殉葬,这项极为残酷的规定不知埋葬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朱见深了。 皇上驾崩,他作为太子当然要主持大局,想来必是极忙的。 贞儿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对外面乱糟糟的局面视而不见。 正在大家都心惊胆颤,几近崩溃的时候,太子殿下站出来宣布了皇上的遗旨——废除殉葬制,今后再不许有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整个皇城沸腾了,整个天下沸腾了。 死里逃生的宫人们对这位太子真是感激涕零。天下的文士们对他的仁德也交口称赞。 贞儿是从一个小太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并未做声,心里却也不禁略感欣慰。 “贞姐姐,依我看,太子对你真是情深意重,这东宫里哪个不知道?咱们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是你命好,别人盼也盼不来的福气,你又何苦总是跟殿下闹别扭。” 贞儿抬眼看向这个小太监,眉清目秀的倒是透着一股机灵劲。 “贞姐姐在宫里时间也不短了,你必是比我们看的更清楚些。我们这些奴才的命比猪狗更贱,若是失了太子的心,只怕真是活的猪狗不如了。贞姐姐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必能想的明白。” 贞儿默默不语,眼前却浮现周贵妃虚荣又浅薄的嘴脸。 小太监见她并未恼火,心知她必是听进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奴才听说,太子殿下近日来一直在为皇上守灵,且悲伤过度,已经几日饮食不进,晕过去好几次了。” 贞儿的心猛烈的颤抖着,他,他…… 小太监方欲再说什么,贞儿淡淡的打断了他,“你先去吧……” “是!”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汪直!” 第十二章 贞儿轻轻走进英宗皇帝的灵堂,只见一个身影伏在灵前。几日不见,他竟消瘦成了这般模样,两颊深深的陷下去了,昔日温柔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那么暗淡无光。 贞儿的心放佛被谁狠狠的揪了一下。 “我说了不要来打扰我!”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浚儿……” 他全身一震,猛然转身。 “贞儿!” 他想起身奔来,却险些栽倒。贞儿忙上前一步,将他揽入怀中。 他将头埋在她柔软的怀里,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 “贞儿……父皇死了……我好怕……”他像小时候一样在她怀里低低的啜泣。 贞儿一如从前,用手轻轻的抚摸他的后背,温柔的说:“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明英宗朱祁镇驾崩,太子朱见深继位,改元成化。 呼啸了一夜的寒风终于停止,久违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窗棂上。朱见深轻轻的起身,贞儿还在甜甜的酣睡中。乌黑的秀发柔顺的铺在绣枕之上,更衬的她肤白如玉,她还和十六年前一样,纤尘不染,就像天上的仙子。他痴痴的凝望她娇美的睡颜,俯身在她颊边深情的一吻,这才不舍的离开。 贞儿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两名候着的宫女急忙过来:“奴婢服侍您穿衣……” 身后的宫女们抬来了十几只大箱,里面全是各种各样、五颜六色、极其精致的衣衫,摆满了一屋子。 她不禁哑然失笑,这么多衣衫,一辈子也穿不完了。 她素来喜爱白色,也从来不在这些穿戴上留心,就随手捡了件素雅的衫子穿在身上。 她洗漱完了,拿起一把梳子,慢慢梳理有些凌乱的长发。镜中一张美丽的脸,丝毫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还是少女般的清丽。 这些日子,他把皇宫里最好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这一辈子从不知道的珍品,他真是费尽了心思。她虽生性清冷,不好这些物品,却也不禁感到心里暖暖的。 “圣驾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却并不回头,也不起身,依旧慢慢梳理自己的头发。 “贞儿,你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呢!” 她没有做声,他大步走来,接过她的梳子,轻轻替她梳理起来。 那瀑布般的黑发,让他怦然心动。他放下梳子,抱着她的肩头,脸轻轻贴上她的面颊,“贞儿,当我的皇后好不好?” 她身子一震,“你知道我不求这些的……” “我知道,可是我想,我就要你做我的皇后!还记得沂王府遇刺的那个晚上,我说过的话吗?这辈子我只要你做我的皇后!” 她心头一热,慢慢转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浚儿,我不要什么品级地位,更不要金银珍宝,我只想一辈子在你身边陪着你……” 朱见深搂紧了贞儿,“我知道的,可是我不愿委屈了你,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 “可是……” “你放心,一切有我……” ……………………………………………………………………………… “什么!你要立那个女人为皇后?你疯了!”周贵妃,不,现在应该是周太后了,完全顾不得她一贯的美丽优雅,失声尖叫起来。 “儿子决心已定,望两位母后成全!” “不行!绝对不行!你开什么玩笑!” “儿子是认真的!” “她只是个卑贱的宫女,而且她已经三十多岁,怎么能立为皇后?你想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笑话我们皇家?” “儿子只想要贞儿做皇后,除了她,我不要任何人!”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那个女人有什么好,把你迷成这样?” “我不知道她哪里好,可是我爱她!” “荒唐!什么爱不爱的?你是皇上,不是贩夫走卒!立后是何等大事,岂能儿戏!” “儿子心意已决,如果不能立贞儿为后,儿子就不当这个皇帝了!” “你!你……”周太后险些背过气去。两旁的宫女急忙上前抚胸又捶背。 朱见深直直的站着,满脸的倔强。 忙活了好一阵,周太后才回神,她也发了狠,“要立那个女人为后,你就先一道圣旨将哀家赐死!” “依我看啊,这皇后的人选是先帝早就定下了的,现在先帝尸骨未寒,皇上也不好就违了先帝的旨意,传出去,只怕天下人要说皇上不孝。皇上若真是喜欢那万贞儿,不如就立她为妃,只要有皇上的恩宠,是不是皇后又有什么打紧的。” 一直旁观的钱太后急忙出来打圆场,她虽是正牌太后,但因朱见深终究不是自己亲生,故此话语间倒多了几分客气。 “不行……”周太后刚要又反对,却被钱太后悄悄扯住了衣角,还不断的使眼色,她只好悻悻的坐了回去。 第十三章 慈宁宫。 周太后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一边用手轻轻的捋着那雪白的绒毛,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跪在下面的贞儿,满脸的鄙夷。 “看来,我倒是小瞧你了,你还真有几分狐媚子的功夫。” 贞儿静静的跪着不语。 “别以为爬上了皇上的床,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真是不明白皇上究竟喜欢你什么?一副晦气的模样!” “这勾引男人的本事莫不是爹娘从小教你的?下贱的奴才果然是不知廉耻!” 贞儿猛然抬头,清冷的双眸逼视周太后,那迸射出来的寒意,竟让她莫名的遍体生寒。 “奴婢也不知太后娘娘如此高贵的身份,怎却说出这般不雅的言语。” “大胆!你敢辱骂哀家!” “奴婢本是低贱之人,承蒙皇上错爱,太后娘娘教训奴婢是应当的,但岂不是批评皇上沉迷女色、昏庸无能?” “你……真是牙尖嘴利!哼!你以为有皇上宠你,就可以爬到哀家头上了?简直是做梦!我告诉你,这辈子都别指望了!除非哀家死了,这皇后轮不到你坐!” “奴婢从来没想当什么皇后,奴婢只想安安生生的活着。”贞儿淡淡的说。 “哼!想活着?哀家现在要让你死那是易如反掌!” “奴婢相信太后有这个能耐,除去奴婢容易,只是,太后娘娘不怕伤了皇上的母子情分……” “你敢要挟哀家!哀家就不信,皇儿会为了你这么个下贱的女人跟哀家翻脸!” “只怕皇上已经跟娘娘不睦了吧,否则太后娘娘也不至于如此大的火气……”贞儿悠悠的说道。 “你!你这个贱人!” “皇上对奴婢的感情如何,想来太后娘娘已经了然。奴婢从来不想什么权势地位,只想好好的活着,太后娘娘大可放心,只要别人不找奴婢的麻烦,奴婢绝不会多事!” “大胆!来人,给我掌嘴!”周太后已经被气的七荤八素,完全失了往常的风采,只是声嘶力竭的大吼。 “皇上驾到!” 朱见深急匆匆的赶来,看到贞儿完好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他心疼的拉起贞儿 ,拥入怀中,“膝盖疼吗?” “皇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朱见深抬起头,面色阴沉,“朕早年在沂王府遭刺客袭击,贞儿以身挡刀,拼死救下朕,身负重伤,身体一向羸弱,朕准她今后见任何人都不用行跪礼!” “你……太荒谬了……” “儿子不打扰母后休息了。”朱见深拥着贞儿转身离去。 “嗷……” 突然,周太后怀里的波斯猫一声惨叫,直窜了下来。周太后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摊开紧紧的握着的手,将掌心一团带血的白毛扔下,恨恨说:“该死的畜生,来人啊,给我把这畜生捉出去拔毛剥皮!!!” 贞儿坐在皇上的御撵之上,靠在朱见深的怀里,侧头看他俊秀的脸,“你不该这样,她毕竟是你的亲娘……” 朱见深转头在贞儿颊上轻轻一吻,“我不想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贞儿渐渐红了眼圈,她往朱见深怀里偎了偎,第一次感觉那么踏实,那么安心,有个人可以让自己全心全意的信赖和依靠,这种感觉,真好…… 两人都不再说什么,一路回到宫中。 朱见深拥着贞儿歉疚的说:“贞儿,对不起……我……” “不用说什么,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虚名的,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跟你在一起就够了……”贞儿举起手轻轻掩住朱见深的嘴巴。 “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皇后的身份,可是我发誓,我会给你全部的爱,独一无二的爱……” 贞儿泪眼朦胧,她双手搂上朱见深的脖子,甜美的唇轻轻贴上他的,朱见深紧紧抱住她,辗转反复,深深的汲取她的甜蜜……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七月,明宪宗朱见深继位后,立万氏为妃,赐居昭德宫。 这一年,她三十六岁,他十七岁。 第十四章 紫禁城。 天子隆重的婚礼大典正在举行。新皇后吴氏凤冠霞帔,接受金册、金宝和文武百官的朝拜。 坤宁宫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朱见深愣愣的看着满面娇羞的吴氏,她的确是个美人。二八芳龄,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清纯又美丽。此时一身大红的喜袍,更衬的她眉目如画、娇艳欲滴。 可是他的眼里却只有另一个身影,永远都是一身素净的白衫,眉目间总是淡淡的,冷冷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贞儿,你,还好吗? …………………………………………………………………………… 贞儿静静的站在窗前,聆听远处鼓乐齐鸣、锣鼓喧天,那大红的灯笼直是映红了半边天。 “娘娘,更深露重,早些歇了吧。”身后随侍的小宫女劝道。 “珍儿,我很老了吗?”她并未回头,只淡淡的问。 “不,一点也不老,娘娘貌美如花,比奴婢还年轻……”小宫女惶惶然,不知所措。 “呵……真是个傻孩子。” “娘娘!娘娘!万岁爷送东西来了……” 汪直突然眉开眼笑的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 贞儿认得,他是朱见深近身随侍的小太监梁芳。 “奴才给万娘娘请安!皇上派奴才给万娘娘送来这个。” 梁芳恭恭敬敬的呈上一物。 同心结! 贞儿心头一颤,眼睛发热,不觉已有泪花闪烁。 他很小的时候,她教他编的。 “他可说了什么……”她颤声问。 “皇上嘱咐娘娘早些歇息。” “好了,你快回去吧……” 屏退了众人,贞儿倚窗遥望灯火辉煌的坤宁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她喃喃的念着。 这是自己教他的《古诗十九首》。 浚儿啊浚儿,如斯的深情,如此的情深,你让我…… 她捧起同心结贴近胸口,慢慢闭了眼睛,两行珠泪轻轻滑落。 ………………………………………………………………………… 已经三日没有见到他了。 自他两岁起,她和他就从来没有过一天分离,整整十五年的相依相守。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贞儿却不许掌灯,她怔怔坐在床上,双膝蜷起,双臂抱膝,孤独的身影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 “娘娘!娘娘!皇上来了!皇上来了!”汪直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他?他怎么会来?!”贞儿猛然坐起。 还来不及思考,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贞儿,我好想你……”他从后面将她环抱着,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脸埋入她的秀发中,深深的吸气。 真好,闻着她的气息,让他心安。 “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我想你了。” “别胡闹了,你才大婚三日,怎么能跑来这里。”贞儿嗔怪着。 “别赶我……我不要去坤宁宫……我好怕……好想你……”他低着头,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的。 他好怕,真的好怕。 这几日,夜夜都从恶梦中惊叫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屋子,身边躺着陌生的人,没有她清新又温柔的气息,他就像在丛林里迷路的小鹿,惊恐的不能呼吸。他甚至顾不得穿衣就向外奔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回到她的身边。若不是太监们劝阻,只怕新婚之夜就要上演一出洞房落逃记了。 她的心一下子酸了。轻轻揽过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他清秀的脸上满是疲惫,眼下浅浅的一抹青色,显然这几日都没睡好。 他躺在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鼻端围绕着她的气息,温暖又安定,终于渐渐睡去。 一连数日,朱见深都赖在昭德宫,把刚大婚的新皇后一个人落在坤宁宫里。 贞儿心知不妥,但终是硬不起心肠撵他。 这厢却惹恼了新婚的吴皇后。刚大婚三天,蜜月还没度完,却不见了新郎官,吴皇后的脸面朝哪儿搁?派出去打探的小太监们回报,皇上不来坤宁宫,也没去新册封的王淑妃、柏贤妃宫里,却是夜夜流 连昭德宫,这可真是让所有人惊疑。 关于这位万贵妃,吴氏倒也有所耳闻,但还真是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出身低微,皇上顾念着多年来共患难的旧情封了妃,无论年龄、相貌、背景,根本没得比。眼下又一下子进来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还不是转眼就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哪里料知,皇上偏偏对这个半老徐娘如痴如醉,倒把一群花朵似的小美人给晾在一边。 第十五章 立秋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白日里虽还有几分闷热,到了傍晚就凉风习习。 在屋子里闷了一天,经不住汪直和珍儿的撺掇,几个人高高兴兴要来逛园子。贞儿虽一贯喜静,但满目青翠,阵阵清香,倒也让人神清气爽。 转过了假山,却见迎面一行人走来。 “娘娘,是皇后!”珍儿眼尖,忙悄悄拉住了贞儿。 “我们绕着走吧。”贞儿淡淡的吩咐。 “万娘娘,您慢着点,仔细脚下滑!”一向比猴子还机灵的汪直突然提高嗓门。 贞儿一皱眉,刚欲阻止,却听得有人喝斥。 “站住!” 再要躲闪已是不及,贞儿只得停下。 一群宫女簇拥着皇后走来。娇小的身躯包裹在华贵的宫装里,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傲慢。不愧是宗室之女,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着一股清贵雍容,倒真像一朵娇艳的牡丹。 贞儿暗暗叹气,正要上前见礼,却被汪直偷偷拉住了衣角。 “什么人,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咱们娘娘得皇上恩许,不用给任何人行礼。”贞儿还未答话,汪直却抢着开口,偏偏还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嘴脸。 “汪直!”贞儿轻声喝斥,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呵……好威风啊!”吴皇后冷笑一声。 她早在仔细打量,对面这个女人一身白衣,青丝只松松的挽了个发髻,斜斜的插着一支晶莹通透的碧玉簪,再无它物,静静的站在那里,出尘脱俗、风轻云淡,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关心。 与自己相比,这个女人容貌只算得上清秀罢了,只是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叫人舒服。看她安安静静的,也不像狐媚邀宠之人,怎么就把皇上迷的神魂颠倒呢? “别说是皇后,就是在太后娘娘跟前儿,咱们娘娘也不用行礼。”汪直趾高气扬,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好……好……如此说来,本宫倒是要给万娘娘见礼了。”吴皇后只气的浑身发抖。 “汪直!你退下!”贞儿上前福身,“皇后莫怪,这奴才不知礼数,满嘴胡吣。” “奴才不知礼数?怕是主子这么教的吧!贵妃娘娘独占恩宠,难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贞儿暗自摇头,这麻烦终是惹上了,只愿能宁事息人才好。 “贞儿不敢,皇后娘娘自然是后宫最尊贵之人。贞儿代奴才给皇后娘娘赔罪,娘娘海量。” “既是赔罪就要有个赔罪的样儿,跪下!” “娘娘……”汪直尖着嗓子喊。贞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轻轻跪在皇后身前。“请娘娘恕罪!” “万娘娘心软,今天本宫就替万娘娘好好调教一下奴才。来人,把这个奴才拉出来掌嘴!” “皇后娘娘……”贞儿一惊,才要再恳求,那边汪直却跳着脚叫起来。 “打狗还要看主人,皇后娘娘打奴才就是羞辱万娘娘,就是羞辱皇上……” 皇后何曾受过如此顶撞,只气的花枝乱颤。“打!给本宫狠狠的打!” 上来两个太监,架住了汪直,啪啪啪几个巴掌下去,汪直的小脸顿时红肿起来,鼻血直淌。 “皇后息怒……”贞儿不忍,忙磕下头去。 一旁的吴皇后才觉得出了口恶气,哪里肯就此罢手。“打!不许停!” “打死奴才最好!等皇上来了,看你们怎么交代!”汪直满脸是血,脸已经肿的像个猪头了,却还直着脖子嚷嚷。 “皇上?拿皇上来压本宫!本宫是皇后,受了凤印,执掌后宫,本宫管教奴才,谁敢多言!莫说是你,今日就是连你主子一起打了又如何!” “谁敢动万娘娘一根头发……”汪直不停的叫嚣着。 这边早把吴皇后气昏了头,她本就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娇憨少女,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下指着贞儿大喝:“拿棍子来,打!连这个不知羞耻的老女人一块打!有什么事本宫担着!” 珍儿等小宫女吓的连哭带喊,只将贞儿护着,一群太监围过来,劈头盖脸的棍子向一群人乱打。贞儿想要制止,但鸡飞狗跳的哪里还说的上话。混乱中,只觉的乱棍狠狠的打在身上,初时疼痛难当,渐渐的却失去了知觉。 第十六章 真是吵啊,喊声、哭声、骂声,混乱一片,这是怎么了? “贞儿……贞儿……” 这是浚儿在呼唤吗?怎么有点点清凉的水珠滴在脸上呢?下雨了吗? 贞儿的神智渐渐清醒,睁开眼来。“浚儿?你怎么了?” 朱见深正坐在她身边,俊秀的脸上满是泪痕,好看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 贞儿挣扎着起身,却被朱见深一把抱在怀里。转过头又看见跪了一屋子的奴才,汪直清秀的小脸变成了个包子,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其他人也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皇上,您要给娘娘做主啊!娘娘带着奴才几个好好的逛园子,遇上了皇后娘娘,非逼着娘娘下跪,还不由分说,拿棍子就打……”本来蔫头蔫脑的汪直,突然来了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个小宫女也跟着呜呜起来。 是了……大家是被吴皇后打了……贞儿慢慢回过神来。 “这个恶毒的女人!”朱见深恨得咬牙切齿。 “汪直……”贞儿想要阻止他,却觉得身上痛的没了半分气力。 “奴才们挨几下没什么,可不该向万娘娘动手啊!可怜娘娘素有旧疾,身子弱成那样,怎么经得起……” “你住嘴,胡扯些什么……” “娘娘,您是不想皇上知道了生气,可皇后权大势大,今日已然动了手,日后再变本加厉的报复起来,您有几条命经得起折腾啊!”汪直细细的眼缝里闪着精光,意味深长的说。 听得此言,朱见深更是火冒三丈。今天若是晚到一步,贞儿哪里还有命在?今日动的是棍子,下次又会是什么? “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怎能担当我大明皇后!” 贞儿慌了,忙拉住朱见深,“浚儿,我没事了……” “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朕要废了这个女人!”朱见深迈步就向外走。 “浚儿……浚儿……”贞儿待要起身拉住他,却是疼痛难当。 猪头似的汪直麻溜的跑过来挡住了她,“娘娘身上有伤,还是好生歇着吧……” 贞儿狠狠的瞪着他,才要发火,这厢太医又赶来瞧伤。 待到上了药,换过衣衫,贞儿屏退了众人,单只留下汪直一人,静静的看着他。汪直一下子好像锯了嘴的葫芦,手足无措,只讪讪的干笑。 “说说吧,你有什么意图。”贞儿淡淡的说。 “奴才不明白娘娘问什么……” “你今日故意招惹皇后,一步步激怒她,当我看不出来?”贞儿一双清眸冷冷的看着汪直,直看的他心里发毛。 “娘娘英明,奴才不敢欺瞒,奴才今日所为都是为了娘娘。”汪直扑通跪下。“那吴皇后,年轻气盛,头脑简单,今日惹的她动了手,打的是娘娘的身,伤的却是皇上的心,娘娘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惹得皇上动了怒,起了废后的心,娘娘就有机会取而代之。” “这么说,我倒是要感谢你了?”贞儿冷冷的问。 “奴才不敢,奴才一心为娘娘谋划,并无他念。”汪直吓得连连叩首。 “啪!”贞儿怒的拍向床头。“谁让你替我谋划了!!” “奴才自作主张,但奴才对娘娘一片忠心……”汪直头磕的咚咚响,本来就肥猪似的脸更见红肿。 “唉……你起来吧,以后切不可自作聪明。”贞儿终是不忍。 她幽幽的望向窗外,淡淡的说:"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并无与人争斗之心。。。。。。" "娘娘需知宫庭险恶,你不争,别人也容不得你,与其做鱼肉,不如为刀俎。。。。。。" "莫要再说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身上的棍伤火辣辣的疼,贞儿有些发起烧来,昏昏沉沉的睡着,恍惚中好像听到了朱见深的声音,却不甚真切。 "娘娘怎么样了?"朱见深正遇上退出来的汪直。 汪直精明的眼睛眨呀眨,"娘娘刚睡下,一直在哭呢!说自己人老珠黄,不及皇后年轻貌美,不能再服侍皇上了,闹着要出宫呢!!" 朱见深一阵心疼,正欲进房,却被汪直拦了驾。 "娘娘说。。。。。。说。。。。。。"汪直吞吞吐吐。 "她说什么?" "娘娘说请皇上去皇后那里。。。。。。" "唉。。。。。。她这是恼我了。。。。。。也罢,就不吵她睡觉了,朕明儿再来瞧她。" 朱见深黯然离去, 完全没看到汪直眼里闪过的一丝得意。 第十七章 上书房。 "梁芳,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很窝囊?"朱见深从灯影中转过脸,沮丧的问。 "皇上英明神武。。。。。。"旁边的梁芳被唬的直愣。 "朕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皇上还在为废后之事烦恼?" "你也看到了,那些重臣都要阻止朕废后。" "皇上大婚还不满一月,就要废后确实不妥。。。。。。" "那个女人敢伤了贞儿!" "皇后娘娘掌管后宫,打了万娘娘也算不上多大的过错。。。。。。" "朕一定要废了她,不然哪有脸去见贞儿。" "皇上真要废后,奴才到有个法子。" …………………………………………………………………………………… 身上一道道血肉模糊的杖痕钻心的疼,朱见深每天都厚厚的给贞儿涂上几层药膏,直把那些昂贵的要命的灵药当成了糊墙的烂泥来使,却也丝毫没有减轻她的痛苦,连续多日她都全身发烫,完全陷入了昏睡之中。 就这么,病床上昏昏沉沉的贞儿错过了一场废后的好戏。 这场好戏的主角是一个太监,名叫牛玉。说起这个牛玉,却是大大的有来头。他乃是先皇朱祁镇的心腹太监,朱祁镇对他的信任只怕比亲儿子朱见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据称,先皇驾崩前,一共只召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亲儿子朱见深,另一个就是这位牛玉。 话说当年还是太子的朱见深的选妃事宜,先皇就是交给牛玉一手操办的。当年由英宗朱祁镇选定而育于别宫的女子有三名,即吴氏、王氏和柏氏。三名女子一般的千娇百媚,一般的出身名门,真可谓是旗鼓相当。最终朱祁镇临终前授意,圈定了吴氏。凭借先皇的遗旨,在两宫皇太后的支持下,吴氏才坐上了后位。 可突然有人跳出来揭发这个牛玉收受贿赂,营私舞弊。据称,当初先皇中意的太子妃其实是王氏,吴氏之父花钱买通了太监吴熹,贿赂牛玉,故而在两宫太后复选之时,牛玉假传圣旨,因此吴氏才得以正位中宫。 牛玉倒也痛快,对自己受贿舞弊的罪行完全供认不讳。 拿了牛玉的供状,朱见深理直气壮的要废后,两宫皇太后哑口无言,满朝大臣也无计可施。谁敢大不敬违背先皇?由此,朱见深顺理成章,一道圣旨曰:“先帝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辄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不但吴氏被废,连她的父亲也被免官充军,而“舞弊”的牛玉,则被发配到孝陵去种菜。初时,还有那不开眼的迂腐官员纷纷上疏,称牛玉乃是欺君的大罪,仅仅罚他做个菜农,力度不够。结果,朱见深将上疏的官员统统贬到边远的州去。 至此,一场热热闹闹的废后大戏才落下了帷幕,却是可怜了牵涉进去那么多无关的人。 当昏昏沉沉的贞儿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双眼通红,胡子拉碴的朱见深,他温柔的抱着她,低沉的说:“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贞儿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掩住了那瞬间涌出的泪水。 对于吴氏,贞儿倒并未有太深的恨意,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她还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十五六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只是个中学生。现今被废,花样的年华,恐怕只能在冷宫中度过一生。 贞儿心中涌起深深的怜悯和悲哀,既为吴氏,亦为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将一生都圈在了这深宫之中呢?自己又何尝不是充当了一个阴谋算计的角色呢?今后还能有平静的生活吗?就只能面对这些无穷无尽的陷害和争斗吗?吴氏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了呢?害人她是不会亦不愿的,可就像汪直说的,不害人,就能置身事外吗? 第十八章 一连几日,朱见深都很晚才回来,眉宇之间总是笼着层愁云,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他虽不说,贞儿也明白他是为了立后之事烦恼。 废后容易立后难。朱见深自是铁了心要立贞儿为后,然而满朝上下皆不赞同。容貌没关系,才学没关系,出身也没关系,可单只年纪这道硬杠杠就成了过不去的坎儿。堂堂大明朝怎能立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为后呢?周太后更是放了话,要立万氏为后,她就三尺白绫去陪伴先帝! 最终还是钱太后出来打了圆场,既然废吴氏的理由是先帝遗命王氏,那就该当立王氏为后,方能使人臣尽服。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十月,明宪宗朱见深下诏,立王氏为皇后。 ………………………………………………………………………………………… 听得汪直回报,皇上把自己关在上书房,不用膳,也不见人,贞儿不禁摇头暗笑,都做了皇上了,还是一副孩子脾气。 “朕说了,不吃!不吃!不吃!都给朕滚远一点!” 才走到上书房外,就听见他嚷嚷。 “让我滚到哪儿去呢?”贞儿抿嘴轻笑。 “贞儿!你怎么来了?”朱见深转过头,不禁涨红了脸。 “你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你喽。”贞儿笑盈盈的看着他。 “我……我……”朱见深结结巴巴,好不尴尬。 “你……你……你什么?”贞儿故意学他。 “我……对不起……”他沮丧的低下头。 “哦?你怎么对不起我了?”贞儿一本正经的问。 “我……还是不能立你为后……我愧对于你……”他好看的眼睛蒙上了水雾,无奈、愧疚、不甘,交织其中。 “傻孩子……”他认真的神情让贞儿眼角发热,移步上前将他揽在怀里。 “贞儿,你知道吗?那天看到你满身是血,我的心就像被人摘了去。我好怕……好怕……我好怕你会离开我……”朱见深抱住贞儿,将头埋在她的衣裙里,深深的哽咽。 “不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贞儿轻抚他的头发,止不住的珠泪滚落下来。 “你放心,浚儿已经长大了,今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虽然不能让你做皇后,但是我一定让你成为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一夜缠绵,满腹柔情都化作了浓浓的爱欲。一遍又一遍的索取,两个人都在这刻骨的销魂中沉溺。姿容才识又如何?身份地位又如何?年龄差距又如何!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十六年的相依相守、不离不弃?………………………………………………………………………………………… 进入深秋,青青的草叶子都慢慢转黄,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贞儿喜菊,朱见深就命人在昭德宫里遍植菊花,俱是名贵品种。此时竞相开放,整个昭德宫都飘忽着淡淡的菊香。 一夜欢愉,贞儿比平日里晚起了些,才刚梳洗完毕,就得了信儿,新上任的皇后娘娘串门儿来了。 堂堂皇后来拜访一个妃子?这是唱的哪出戏呢?难道这位新皇后赶上门儿来要给她个下马威吗?贞儿心里直犯嘀咕。 “贞姐姐,妹妹不请自到,叨扰你了!” 还没等她迎出门去,这位王皇后,就自己进来了。 贞儿慌忙见礼,还没等欠身,王皇后一把搀住,亲热的说:“姐姐莫要跟妹妹生分了!咱们姐妹哪来那么多礼数。” 王皇后这热乎劲到弄的贞儿不知应对了。仔细看来,这王皇后比吴氏倒是另有一番滋味。若吴氏堪比牡丹,富贵娇艳,这王皇后就可比海棠,妩媚动人。娇小的身躯玲珑妖娆,眉目间盈盈含笑,更多了几分亲切和气。同是名门之女,大家闺秀,却没有吴氏那般凌人之气,让人观之心生好感。 王皇后拉着贞儿坐下,倒真有几分亲姐妹的感觉。 “姐姐莫疑,咱们姐妹都是皇上身边的人,理应像亲姐妹一般相互照应,那样皇上才能安心啊。”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贞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姐姐真真是折煞妹妹了。姐姐比妹妹年长,在皇上身边时间又长,以后妹妹还仰仗姐姐多多提点呢,你这么说就是不愿跟妹妹结交了!” “……贞儿不敢……” “以后咱们就姐妹相称,你要不答应,妹妹可就恼了!”王皇后娇嗔道。 “这……贞儿从命就是……” “这才是我的好姐姐!”王皇后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来,“妹妹没什么好东西,这只镯子是祖母给的,妹妹戴了好些年了,这就送给姐姐做个见面礼吧。”说着,拉过贞儿的手,不由分说就给套上。 贞儿虽向来不喜这些劳什子,但从前曾为孙太后掌管衣饰,倒也识得几分。看这只玉镯润洁无暇,却是价值不菲。她慌忙推辞,“这……这太贵重了,贞儿受不得……” “姐姐这是瞧不起妹妹吗?”王皇后嘴角微撇,已是泫然欲泣,真真是我见犹怜。 贞儿却也没了主意,倒像是欺负了人家。 “那贞儿就谢谢了。”她向来不善与人攀谈,今日更是被这王皇后弄昏了头。 “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她马上就破涕为笑,喜气洋洋。 第十九章 "不想这王皇后倒是如此可亲之人。"好容易送走了王氏,贞儿不禁慨叹。 "那是她聪明!"一旁的珍儿撇嘴道。 "此话怎讲?"贞儿奇道。 "现在谁不知道皇上对娘娘的情意?有吴皇后在前,她岂不怕步了后尘?主动对娘娘示好,这才是明智之举。"汪直贼笑着接口。珍儿也连连点头。 看着一屋子的奴才都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贞儿不禁苦笑,看来大家都把吴氏被废算在了她头上,这个恶名她是背定了,想必众人口中,她已经成了个飞扬拔扈,谗言陷害的女人。 “浚儿啊浚儿,你可害了我了!”她端的无比郁闷。 "呵呵,又在烦恼什么呢?身后传来朗朗笑声,却是朱见深下朝回来。 贞儿无奈的白了他一眼,懊恼的说:"还不是你惹的,好好的非要废什么后,这下好了,我成个恶人了!" "谁敢胡说!我的贞儿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是个仙女……"他走近将贞儿搂在怀里,深情的吻着她的秀发。 贞儿忍不住噗哧笑了,举起拳头轻轻捶打他的肩头," "又说傻话!" "皇上,奴才想替娘娘讨个恩典。。。。。。"汪直见两人高兴,趁机插嘴。 "你又想编排什么!"贞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汪直却笑嘻嘻的不以为杵。 "哦?贞儿还有什么为难之事?快些说来!" "娘娘近日一直感伤,进宫多年,双亲远离,不能尽孝,深以为憾。娘娘是个极良善的人,从不为自己说话,做奴才的眼看娘娘日日难过,只得大胆替娘娘说一句,此事全是奴才自作主张,皇上恕罪!"说着,他还扑通一声跪下了。 贞儿不想他却是提起了自己的爹娘,不由的也红了眼圈。 “原来只是这等小事,你呀,就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朱见深宠溺的捏捏贞儿的鼻尖。 “皇上,奴才也觉得小汪子说的极是。您想想,这宫里哪个娘娘背后没有势力?万娘娘身单势孤,难免受人欺负。这次立后之事,不就是万娘娘少了自个儿人的支持?您得给万娘娘树个靠山啊。”一旁的梁芳也参合进来。 一提起立后之事,朱见深更是激动,“好,梁芳,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三日后,朱见深下诏:擢授万妃的父亲万贵做都督同知;擢授万妃的大弟万通做锦衣卫都指挥使;擢授万妃地小弟万喜做青州知府。 不仅万家父子成了皇亲国戚,朝廷新贵,连贞儿自己都纳闷,一夜之间,呼啦一下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大堆远的、近的、曲里拐弯的亲戚来, 万家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人丁兴旺了? 贞儿并不理会这前朝的事儿,只要爹娘过的好也就罢了,至于那些上赶着巴结逢迎的人,一概让汪直挡了驾。 ………………………………………………………………………………………… 成化初年。 四月的天,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秋千架上春衫薄”,脱去了厚厚的冬装,人也变得轻盈起来。望着一群小宫女追逐嬉戏,贞儿的心情也难得的轻松起来。 “别总是看这些劳什子书,当心伤了眼睛!”突然有人从背后抽走了她手里的书,她回眸一笑,“不妨事,我也是闲了才看两眼。” 朱见深轻轻的推动秋千,贞儿白色的衣裙随风飘荡。 “怎么?前朝可有什么烦心事?”贞儿看他默默无语,眉头紧锁。 “今日,黎淳上疏,请求追查当初叔皇废朕太子之事。” “那皇上心里怎么想呢?” “都是过去的事了,朕不想再追究,也并无介怀。” “当年郕戾王对你父皇确实过于刻薄,废你太子也着实是有些卑鄙,但他危难之时受命,削平惑乱,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却也有功……” “朕也是这么想的,当年若不是叔皇帝继位,外敌如何能退,父皇又如何能返?” “你父皇废其帝号,赐谥号为“戾”,却也稍显失了公正。” “那朕就下旨恢复了叔皇的帝号吧。” “还有那于谦……确是极冤的……” “是,朕要给他平反。” 贞儿回头笑盈盈的看着朱见深,“皇上果然是个明君。” “贞儿才是个善良的好女子!”朱见深探臂将贞儿从秋千上抱下,“朕饿了 ,陪朕用膳去。” 成化初年(公元1465年),明宪宗朱见深下旨恢复景帝帝号,定谥号为“恭仁康定景皇帝”。 恢复于谦的官职,赐祭,诰文曰:“当国家多难的时候,保卫社稷使其没有危险,独自坚持公道,被权臣奸臣共同嫉妒。先帝在时已经知道他的冤,而朕实在怜惜他的忠诚。” 第二十章 “贞姐姐!贞姐姐!” 王皇后娇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贞儿不禁用手揉了揉头,这个王家小姐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个皇后当的,不论大事小事,全都跑来问贞儿,自己就没一点主张。贞儿郁闷的不行,还真当自己是争权夺势,横行霸道之人了。 王皇后在这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贞儿强打精神陪着,却觉好不困乏。 正自无奈间,朱见深下朝回来了。一见他步入屋内,王皇后慌忙站起行礼,娇媚的小脸蛋上飞起了一层红霞,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的看着他。 朱见深径直走到贞儿身边,拉起了她,“你身子不好,别久坐着。” 王皇后眼中一丝怨恨一闪而过,随即笑盈盈的起身,对他的视而不见丝毫不以为杵。“皇上,是臣妾不好,一直拉着贞姐姐说话。” 贞儿微觉尴尬,“没事,皇后开朗活泼,贞儿很是喜欢,倒是皇后时常来给贞儿解闷呢。” 朱见深对着王氏微微点头,“皇后费心了。” 王皇后抿嘴一笑,含羞不语,那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就是贞儿看了也觉得心动。 “咦,贞姐姐腰间这块玉佩真漂亮啊!必定是皇上送的喽?难怪贞姐姐日日不离呢!”王皇后眉眼弯弯,以手掩嘴,咯咯的娇笑着。 朱见深瞬间青了脸,直直的瞪着那块玉佩,眼里闪烁着怒火。贞儿淡淡的道了句“不是”,就转过头不再多言。 王皇后也是聪明人,马上感觉气氛不对,想是自己说错了话?“烦扰贞姐姐这么久了,臣妾告退……”她知趣的走了。 剩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朱见深接过小宫女奉上的香茶,一饮而尽,随即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满屋子奴才都一哆嗦。 “你们都下去吧……”贞儿抬头淡淡的吩咐。 “你就不能摘了它!”朱见深怒道。 “不能!”贞儿还是那么轻描淡写的说。 “为什么!这些年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 “皇上对贞儿恩宠有加。” “朕命令你摘了它!”朱见深的怒气更甚。 “皇上莫要忘了,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朕命令你!” 贞儿对视着他的目光,毫不妥协。 “你……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朕……”朱见深气急了,见贞儿却不否认,更是急怒攻心,他上前一把扯下玉佩,狠狠的向地上掷去,“朕今天就砸了这劳什子!” “啪!”玉佩摔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贞儿的心放佛被狠狠的刺了一刀,那么痛!她奔过去,眼见温润光洁的玉佩已是缺了一块。她俯身,轻轻捡起,一串晶莹的珠泪轻轻洒落尘埃。 她刚起身,忽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再也站立不稳,瘫软在地。 “贞儿!贞儿!太医……快宣太医!”朱见深只吓得魂飞天外。 老太医闭着眼仔细的为贞儿把脉,朱见深烦躁的来回踱步,满屋子的奴才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出气大了。 老太医思忖良久,花白的胡子翘了翘,睁开眼睛,乐呵呵的道:“皇上大喜了!娘娘乃是喜脉!娘娘怀了皇子了!” “真的?!”朱见深喜出望外,忙扑倒贞儿床前,“贞儿,我们有了孩儿了!” 贞儿闭着眼睛不答话,朱见深讪讪的坐下。 太医开了一堆安胎补气的药,叮嘱贞儿要好生休养,切莫劳神动怒。 宫女们服侍着贞儿用了些清淡的粥,又服了药,她静静的躺下。 朱见深几次张口,欲言又止,颇有几分尴尬。 他磨磨蹭蹭的挪到床前,“贞儿……今日是我不好……你……我……”他看到贞儿只是闭目不语,冷冷淡淡的,却也不知道怎么是好。 “你好好休息,我不气你了……”他俯身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转身不舍的走出去。 心知她此时正在气头上,不想再让她动怒,却也不放心就此离去,朱见深满腹闷气,只得在偏殿抱了酒坛子灌酒。 借酒浇愁,愁更愁,不觉已是三更,朱见深已是酩酊大醉。朦胧间,忽听得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皇上,酒易伤身,少喝点吧!” 他抬起头,恍恍惚惚看到一个身影袅袅婷婷的向他走来。“贞儿?”他抬手一把拉住了她。 “皇上,奴婢是珍儿……”珍儿慌了神,轻轻挣扎着 ,想缩回手,朱见深却死死攥住,怎么也不放。 他神智早迷糊了,一见“贞儿”挣扎,更是使劲一拉,将她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她的秀发中,哽咽着说:“贞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是我不好,是我杀了他,我只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珍儿被朱见深紧紧抱住,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他身上的浓浓的酒香和淡淡的龙诞香包围着,只觉得全身酥软。 “奴婢……奴婢!” 突然,他的唇堵住了她,他深深的、热烈的、反复的吻她,珍儿更觉一阵窒息,脑子也渐渐迷糊了。 不觉间,她的衣衫滑落,他抱起她走向床前,挥手放下了帷幔。 第二十一章 宿醉的结果就是头痛欲裂,就像千万根钢针扎在脑子里。朱见深呻吟一声,忍不住用手去揉太阳穴。 “贞儿……”他迷迷糊糊的醒来,下意识转身去抱身边的人。 软玉温香抱满怀,这才安心。身边的女子还在熟睡中,清秀姣美脸庞就像清晨的玫瑰,一只欺霜赛雪的胳膊放在被外,一阵阵淡淡的女儿幽香传来,无限的慵懒中透着诱惑。 他低头向她娇艳的红唇吻去,却蓦然一声惊呼:“你不是贞儿!” 他拼命的用手揉眼睛,还狠狠的敲敲自己的脑袋。珍儿被他的动静吵醒,睡眼朦胧。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朕的床上!”朱见深一把揪起珍儿。 珍儿只骇的睡意全消,“奴婢……奴婢……是珍儿啊。” “你怎么会在朕的床上?”朱见深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腕。 珍儿痛的低叫一声,“昨日……皇上宠幸了奴婢……”她泪眼婆娑,好不委屈。 “胡说!朕怎么会……”眼看珍儿只低着头轻轻啜泣,朱见深也六神无主,完全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自己酒后乱性? “要是贞儿知道了……我……我……”他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珍儿,昨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说起,朕会多多赏赐你!要是你敢泄露一句,朕……朕就杀了你……”他慌忙穿戴好了,就往外跑。 床上的珍儿惊的连哭都忘记了,就这样了? 朱见深一把推开门,整整守了一夜,提心吊胆的汪直和梁芳差点跳起来。 “梁芳,替朕整装。”朱见深神色尴尬,带着梁芳匆匆离去。 汪直轻轻的踱进房内,对着嘤嘤哭泣的珍儿冷笑一声,“你若是还想活命,就让昨夜之事烂在肚子里,别再动什么念头,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他鄙夷的看了珍儿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自作聪明!”就扬长而去。 床上的珍儿止住了眼泪,狠狠的咬着朱唇,眼里闪烁着不甘和怨恨。“赏赐?哼!” …………………………………………………………………………………… 太医说贞儿只是怀孕了身体虚弱,好好休息就无大碍。可贞儿躺了两天就实在是受不了了,朱见深可真是严格遵医嘱,天天看着,连床都不让下,打个喷嚏,就大呼小叫的宣太医。这也倒罢了,最要命的是弄了一大堆的补药,轮番的灌,弄的贞儿一看见那黑乎乎的药汁子就干呕。贞儿悲愤的想,这孩子还没生出来,自己怕是就先疯了。 前世只活了22岁就穿越了,贞儿也没有一点怀孕的经验,还好肚子里的小宝宝乖的很,一点也没让她受苦。 怀孕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贞儿时常会无意识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王皇后还是会经常跑来,她倒比贞儿还高兴的样子,什么珍贵的补品都往这儿送,宫里人人都道王皇后宽厚仁爱,连朱见深都不免对她另眼相看,多了几分笑容。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暑天,这几日,贞儿都觉得一阵阵心悸反胃,头也昏沉沉的,又烦闷的很。 “珍儿,将这香炉撤了去,再将窗子都打开透透气。”她只觉得这满屋子浓郁的熏香让人烦躁。 珍儿应声走来,“娘娘不舒服吗?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想是晚上没睡好,有些乏了,皇上知道了又要再大惊小怪的折腾,不用声张。” “那娘娘躺躺吧。” 贞儿和衣躺下,只觉得鼻端总是缭绕着浓浓的香气,心也咚咚咚的仿佛要跳出来似的,太阳穴一阵阵刺痛。 “珍儿,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离了屋子,顿觉呼吸顺畅了许多,精神一振,心情也好了,贞儿不禁笑道:“看来我的病就是被你们闷出来的,你看出来转转可不就好了?” 珍儿撅着小嘴,没好气的说:“被皇上看到,又要骂奴婢了。” 贞儿拍拍她的小脑袋,“放心啦,是我自己非要出来的。” 第二十二章 无边无际的迷雾。 贞儿睁大了眼睛,却依然什么也看不清楚。浓浓的雾气包围了她,夹杂着莫名的香气。她独自行走在迷雾之中,周围一片死寂,孤独和恐惧像潮水一般袭来。 “浚儿!浚儿!”她一边大声的叫,一边拼命的奔跑,这雾气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诡异的浓香让她窒息。 突然,“嗬嗬”几声怪叫,从浓雾里飞出几只恐怖的东西,狠狠的撞向她的腹部。 “啊……”贞儿一声惨叫。 “贞儿!贞儿!快醒醒!” 耳边传来朱见深焦虑的呼唤声。 贞儿用尽力气睁开了眼睛,周围仍是一片黑暗,只是能感觉到朱见深紧紧的抱着她,他温暖的怀抱让她稍稍安心。 “贞儿,别怕,你做梦了?”他搂着她,轻轻的拍着她。 黑暗中缭绕着浓郁的香气,贞儿就像被人卡住了脖子,她挣扎着坐起身,想要呼吸顺畅一些。 “咝……”突然小腹一阵抽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来人!掌灯!”朱见深大声呼喝。 宫女慌忙进来点了灯,却见贞儿按住了腹部,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 “太医!太医!快宣太医!” 贞儿只觉腹内抽痛,一阵强过一阵,几乎要昏了过去。她痛的说不出话,费力的抬起手指着香炉,“快……扔……出去……” 宫女也慌了神,抱起香炉赶紧出去。 一股热流自贞儿腿间涌出,她低头一看,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腿流淌下来,她心中一痛,便没有知觉了。 “太医!太医!”朱见深只急的也差点昏过去。 花白胡子的老太医气喘吁吁的赶来,刚进屋,就脸色剧变,“这……这是什么香!!!”他声音颤抖,连带着胡子也翘啊翘。 “你这个该死的,快过来看看贞儿!”朱见深恨不得掐死了这老头,什么时候了还管熏的什么香! 老头近前一看,脸色又是一变,胡子抖啊抖,“这……这是……滑胎……” “快点救人!贞儿要是有个什么,朕就把你们太医院统统砍了!”朱见深已是目呲欲裂。 老太医的脸色再变一变,真不知这大明朝的太医竟有川剧变脸的功夫。 闻讯赶来的太医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谁嫌自己的脑袋多啊,变脸容易,谁能再变个脑袋出来? 折腾了一宿,老太医的脸也没从黑变红。 “怎么样了?” “皇……皇上……娘娘这是滑胎,臣等以尽了力了,能否保得住,就看娘娘的造化了……”老头真恨不得自己也昏了算了。 “你们这帮庸医!朕的皇儿要是保不住,朕就把你们都砍了!”朱见深早吼哑了嗓子,此时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威胁不免有气无力。 “皇上,娘娘这滑胎,来的蹊跷啊!”老头倒也机灵,懂得转移目标。 “什么?” “请把刚才的香炉拿来,容老臣查看。” 宫女端来了香炉,太医抓一把香灰,放在鼻下仔细的闻过,脸色立马变得更精彩了,“这……这……这是麝香……”老头的手抖的差点把香炉给摔了。 “你说点有用的!”朱见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皇上!麝香有活血通经,催生下胎之效,是怀孕之人的大忌啊!!!”老太医噗通跪倒。 “皇上,在娘娘枕下找到这个!”另一名太医递上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老太医顾不得冒犯,一把抢过来放在鼻端,“这……也是麝香……” “混蛋!是谁点的麝香,又是谁放的香囊!”朱见深一把砸了香炉。 “回皇上,平日里都是萍儿负责这些事务的!”珍儿上前禀报。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这熏香都是内务府领的,奴婢不敢陷害娘娘啊……”萍儿早吓得瘫软在地。 “来人,把她拉下去,仔细审了,再去内务府查,是谁给昭德宫的麝香!”朱见深只恨的咬牙切齿。 第二十三章 在太医院全体太医脑袋的护佑下,贞儿肚子里的皇子终于暂时脱离了危险。此次滑胎事件最终以内务府砍了几个人,昭德宫砍了几个人而宣告终结。然而这神秘的熏香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做的手脚换到了昭德宫的香炉里,却是不得而知了。 对于这次事件的结果,有些人是连呼阿弥陀佛,亏得小皇子福大命大;有些人却是咬牙切齿,真是贱人命硬,这样都死不了?!深宫里,黑暗中,多少窃窃私语的身影,多少阴狠毒辣的诡计。 在众人复杂叵测的心绪中,成化初年的新年姗姗来临。已有七个月身孕的贞儿行动日渐笨拙,朱见深恨不得时时贴身跟随,太医院太医们的脑袋与小皇子捆绑在一起了,更是像守着颗炸弹,战战兢兢。 正月十五,按照惯例,皇上要赐宴群臣,君臣同乐。贞儿身子不便,本欲早早的歇了,偏珍儿说今晚月色好,鼓动着她去院子里散步。 冬日的夜晚清冷而静寂,月明如水,树影婆娑。正自走着,珍儿突然打了个喷嚏。 "若是冷了就回去吧。。。。。。"贞儿轻笑道。 “不冷不冷,娘娘稍等,待奴婢拿件大氅来,莫要冻了太子才好。”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被人听了又生事端。” 珍儿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去。贞儿慢慢的向前走 “李武,别喝了!被上头知道了又要受罚的了…” “你…你…给我滚一边去…” “你又喝醉了!” “我…我心里窝火…明天就是大哥的忌日…想起大哥我心里难受…” “你不要命了!在这里乱说什么!” “不用你管…我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大哥…朱见深那个小兔崽子早就没命了…他却恩将仇报害了大哥…还有那个无耻的女人…枉顾大哥对她一片真心…她居然贪图富贵…对杀害大哥的凶手投怀送抱…我恨不能杀了这对狗男女…” "你。。。你说的是什么。。。" 树丛后的两人完全没想到身旁有人,一惊之下都蹦了起来。 贞儿从阴影中走出,面无血色,神情呆滞。 两人一眼认出她,吓得扑通跪倒,"娘娘。。。" 贞儿只是追问,"你方才说什么?" "奴才喝醉了说的胡话,请娘娘饶了冲撞之罪。"其中一人倒也机灵。 "是老子说的!要杀要刮老子不怕你!"那个叫李武的索性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贞儿摇摇头,"我不杀你们,我要你告诉我,你方才说是皇上杀了他。。。" “你装什么糊涂!大哥不顾性命去救你,你却与那兔崽子合谋害死他…” “你胡说。。。你们是如何知晓?”贞儿颤声问。 "哼,我们是当日奉命保护淅王府的锦衣卫,当日我们赶到时大哥已被朱见深暗害,奄奄一息,是他临终前亲口告诉我们的!贱人!昏君!还我大哥命来!" 李武疯了似的跳起来,骂骂咧咧向贞儿扑来。一旁的王全死死的抱住他,"他喝醉了,满口胡话,娘娘莫听他的!" 贞儿轻轻的道:“你们快走吧,别让人听见了。”说罢她转身往回走,不再理会李武的叫嚣。 她的身影转过树丛,渐渐远去。正在地下扭做一团的李武和王全马上停了手,站立起来,眼里哪还有半分醉意?两人互相对视,冷笑一声,钻进了树丛,消失在黑暗中。 “你怎敢把娘娘一个人扔在院子里!再要出了什么岔子,咱们都别活了!”汪直一边匆匆走着,一边厉声训斥。 珍儿抱着件狐皮大氅,快步跟在汪直后面,委屈的说:“是娘娘让我回去拿件衣服,我怎敢不听……” 两个人转过一片树丛,正遇上返回的贞儿。 “娘娘!”两人同时叫道。 贞儿缓缓走来,月光下,只见她面如白纸,嘴唇发抖。 “娘娘,您怎么了?”汪直和珍儿吓得赶紧抢上前去。 贞儿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我没事,回去吧……” 珍儿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她呆呆的,任他们扶着自己回去。 第二十四章 珍儿只觉得贞儿的手像冰块一般,没有一丝温度,她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她使劲抓住珍儿的手腕,力道越来越大,珍儿痛的几乎要叫出声来。 好容易回到屋里,珍儿才暗自松了口气,她扶着贞儿坐下,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贞儿却依旧死死的抓住她不放。 "娘娘。。。。。。"珍儿小声叫。 贞儿却浑然不觉,她的脸比身上的衣衫还白,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却不知道看向何处。 珍儿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娘娘,你怎么了?" 贞儿仿佛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淡淡的说:"我没事。" 珍儿揉揉已然发青的手腕,不敢多言,只看向汪直。 "血!血!"一边的小宫女突然指着地下尖叫起来。 汪直和珍儿望去,却见点点滴滴的血迹从门外一直蜿蜒进来,一直到贞儿的脚边。再仔细一看,贞儿白色的裙倨已经殷红一片,灯光下越发骇人。 两人只吓得魂飞魄散,抢上前去,"娘娘,娘娘!" 贞儿腹内剧烈的抽痛,仿佛什么东西要从腹内剥离,她咬牙道:"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汪直哪敢大意,一边让人去找太医,一边飞也似的去禀告朱见深。 珍儿扶着贞儿慢慢躺下,她仍是一言不发,那鲜红的血迹慢慢在身下印染开来,就像盛开的花朵。 急急赶来的太医见此情景也险些昏倒,这万娘娘和皇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自己的脖子上只怕也要开出朵花来! 贞儿只觉剧痛难当,神智渐渐昏迷。 这边朱见深闻讯,一把掀翻了宴席,连龙辇都顾不得坐,一路飞奔,只把一群太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贞儿!她怎么样了!"朱见深一把揪住老太医的胡子。 "娘娘。。。。。。情况不好啊。。。。。。"老太医涕泪皆下。 "混蛋!快救她!"朱见深已是肝胆俱裂。 "娘娘似受了什么刺激,动了胎气,下血不止。。。。。。" "你们快去救她!孩子没了算了,一定要把贞儿救下来!朕求求你们。。。。。。"朱见深再也喊不出砍头的话来,他拉住老太医苦苦哀求,此时的他,再也不是什么九五之尊,而只是一个将要失去爱人的可怜人。太医们面面相觑,"为今之计。。。。。。。只有一法。。。。。。"一人沉声道。 "什么法子!快说!"朱见深转身抓住他。 "金针催产。。。。。。" 昭德宫里炸开了锅,一切准备停当,太医为贞儿施了针,昏迷中的她只觉腹内剧痛,身体仿佛要被什么撕裂一般,忍不住大声呼痛。 "贞儿。。。。。。贞儿。。。。。。" "是浚儿吗?他在呼唤自己?"她迷迷糊糊的想要答应,猛然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响,"是他杀了他!" 贞儿猛然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散发着冷意,她直盯着朱见深,轻声问:“是你杀了他,对吗?” 朱见深正是忧心如焚,不料她突然醒来问这么一句,不由得一愣。 “是你杀了他吗?”贞儿又问。 朱见深的心猛然抽搐一下,一种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升起,他不知如何回答。 贞儿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再追问。 “我恨你……”她轻轻的说出这句话,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朱见深头顶一个炸雷,他懵了,呆呆着站着。她恨他?她恨他!不!不可以!他不要这样!她怎么可以恨他?他是那么爱她! 他想要扑到床前,跟她解释,可被接生的嬷嬷们给推了出去,一个帝王,怎能进产房,大大的不吉。 朱见深呆呆的站在屋外,一颗心放佛浸在了冰窟窿里,由里到外的冷。眼见着宫女们进进出出,殷红的血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染红的棉布拿出来一堆又一堆,身边一片嘈杂,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一个声音在心里对他说:“她恨他,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了,她要惩罚他,她不想再陪着他了,她要死了……” 朱见深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周围哗啦跪倒了一大片。 第二十五章 “皇上……皇上……”梁芳跪在一旁轻声的叫。 “梁芳……她要死了……她要死了……”朱见深无助的看着他。 “不会的,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不……你不知道……她恨我……”朱见深摇摇头,神色凄凉。 “皇上,您先到屋里歇着吧,奴才在这儿守着。”梁芳想扶他起来。 “不!我不走!”朱见深惊恐的甩开他的手,拼命摇着头。 他就像一个固执的孩子,死死的守在母亲的身旁,任谁也无法说服。两宫皇太后闻讯赶来,却也无可奈何。 整整折腾了一夜,大家都精疲力竭,朱见深更是一直精神恍惚。 天将微明时,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终于传来,这声音不亚于滚滚春雷,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皇上!生了!生了!”梁芳欢喜的拉起朱见深,他却目光迷离,一片茫然。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老嬷嬷喜气洋洋的跑来报喜,整个昭德宫一片沸腾。 “皇上!皇上!是个皇子!娘娘给您生了个皇子!”梁芳乐的拽着朱见深的衣袖直蹦。 “子?朕有儿子了!”朱见深如梦方醒,“贞儿!贞儿怎么样了?”他一把揪起老嬷嬷。 “娘娘劳累过度,昏睡未醒……” 话音未落,朱见深一把将她推了个踉跄,直奔屋门,“朕要去看她!” 唬的老嬷嬷在身后直喊:“皇上……您不能进去……” 梁芳也一把抱住他,“皇上,您现在不能进啊!” “放开!朕要去看贞儿!”朱见深急了,一脚将梁芳踹开,闯进屋去。 梁芳呲牙裂嘴的从地下起来,揉揉屁股,一瘸一拐的跟了进去。 屋里好浓重的血腥味儿,朱见深几步冲到床前,可把满屋子的奴才吓呆了。 贞儿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本就苍白的肤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透明,皮肤下的血管都那么的清晰可见。昏睡中,眉头也轻轻皱起,一脸痛楚的样子。 朱见深俯下身,怜惜的看着她,“贞儿……”,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不要离开我……” “皇上,快看看小皇子吧……”嬷嬷抱过一个小小的襁褓。 朱见深回身望去,好小的小婴孩啊!因是不足月的早产儿,越发小的可怜,简直就像一只初生的小猫咪,满脸都是胎毛。 朱见深望着这皱巴巴的小东西,一股浓浓的爱意从胸中油然而生。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呢!多么美妙的小人儿!他就像一根纽带,把他和她紧紧连在了一起,这是怎么也割不断的啊! 他低头对昏睡中的贞儿轻声说:“贞儿,你瞧,这是我们的儿子,朕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贞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梁芳,传旨!”朱见深转头大声道。 成化二年(公元1466年),万氏诞下皇长子,晋封为贵妃,明宪宗朱见深命司礼监差人分祀名山大川,为小皇子祈福,谢太祖先帝之恩。 旨意一出,满朝哗然,众人心里都明白,看皇上这架势,这才出生的小皇子必定会成为将来大明江山的继承者,别看这万贵妃今日做不了皇后,将来也一定会名正言顺地登上皇太后的宝座。 攀附万家的人自是乐见其成,而另一些人却是咬碎了牙,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一年,她三十八岁,他十九岁。 ………………………………………………………………………………………… 翌日,从皇城中出来两人,神情慌张,行色匆匆,先是进客栈换了衣服,后又在车马店租了马车,出了京城门奔南边而去。 “大哥,主子吩咐咱们演这出戏,这差事咱们办的挺好啊,怎么不回去领赏,反倒逃了?”马车中一人闷声闷气的道,仔细看来,却正是乔装改扮的李武。 “你懂个屁啊,就知道领赏,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一边的王全骂道。 “为什么,主子说了事成之后有重赏。” “你真真是猪脑袋,咱们办的这是什么差事?主子能不防着走漏风声?什么叫杀人灭口你懂不懂!亏的昨晚咱们找地方躲起来了,要真是回去领赏,怕已经成了死人了!” “不能吧,这可是主子叫咱们做的!”李武瞪大了眼睛。 “说你蠢还是真是蠢到家了,这宫里的肮脏事你还见的少了?卸磨杀驴的事你没替主子做过?”王全气的直敲李武的大脑袋。 第二十六章 “那咱们咋办?”听了王全的话,再想想以往的经历,李武魁梧的身子一哆嗦。 “咋办?跑啊!有多远跑多远!从此隐姓埋名,烧香求佛希望主子别找到咱们!”王全亦是一脸的惧色。 “那咱们还不快马加鞭赶紧跑路,怎么还坐这个劳什子慢慢腾腾的?”李武一脸的不解。 “蠢吧!你再快能快过主子的暗卫?他们想着咱们一定骑马跑了,咱就偏偏慢慢的走,还要往人多的地方走。”王全一脸的得意。 “哈哈哈哈,倒是还有几分小聪明!”突然,车外一阵大笑,李武和王全瞬间白了脸。 不待二人有所行动,嗖嗖嗖嗖的利箭破厢而入,整个马车连带李王二人都变成了刺猬。 一群蒙着黑巾的黑衣人包围了马车,拖出李王二人的尸体,迅速离去。 ………………………………………………………………………………………… 若问现在谁是紫禁城里最受关注的人物,当属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皇子了,傻瓜都知道这位刚出生的小皇子是皇上陛下心尖尖上的肉。这不,光是奶妈就找了十几个,太医院更是在昭德宫里设了个社区服务站、便民医务所,二十四小时轮值,全天候贴身服务,其他的宫女太监就更别说了。咱们这位皇上大人,完全没了什么品级礼制的概念。皇后娘娘向来仁厚,这次当然更是顺了皇上的心意,一群一群的往昭德宫调拨人手。总之,是以小皇子为中心,把小皇子放在首位,视小皇子为重中之重。 但是,昭德宫的奴才们最近很郁闷,因为她们面临着下岗的危机。朱见深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来跟他们抢活干。小皇子的吃喝拉撒睡,没有他不插手的。每天只要一下朝,他就抱着小皇子不撒手,除了他老人家不能亲自喂奶外,其他的活,他都亲力亲为,甚至每天都哼着儿歌把小皇子哄睡着了,才交给奶妈。搞的昭德宫的众人一肚子意见,能在未来的太子身边当差,这机遇可是很难得的,可皇上大人把大家的饭碗都给抢了,老是这么只拿薪水不干活,指不定哪天就被裁员了呢。 相对于朱见深的热情高涨,母凭子贵升了贵妃的贞儿倒是一派平和,她对儿子的事情不多问、不多言,由着朱见深折腾去。 自从醒来后,她不再与朱见深说话,偶尔目光看过他,也总是清冷一片。她的冷淡和怨恨,朱见深都自动忽略,只是陪着笑脸小心伺候。儿子在怀,再施以柔情攻势,时间久了,还怕她不心软? 至于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贞儿又是从何得知这个秘密,他却百思不得其解。暗地里着人查了好久,却一无所获,只能发了几通脾气了事。 经汪直提点,他也明白从上次的麝香事件,到这次的突然早产,必是有人幕后策划。自幼在这万恶的深宫中历经磨难,他自然也清楚虎视眈眈盯着他儿子的不在少数,他这个宝贝儿子的身边不知道暗藏了多少刀光剑影、砒霜毒药,想要安安全全的长大恐怕不止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说不定哪天就给妖怪吃了,连骨头都不剩。 为此,朱见深调派大批亲卫交由汪直指挥,将保护小皇子安全的重任郑重的托付给了他。汪直同志的肩头可真是沉甸甸啊,但他确是一个勇挑重担的好同志,且表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指挥才能,把这些锦衣卫安排的妥妥帖帖,整个昭德宫整顿的严严密密,别说陌生人,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不仅如此,小皇子的吃穿用品更是严格检查、精密化验。总之,昭德宫的保安工作那真是高标准、严要求,再上新台阶。 第二十七章 夜幕下的紫禁城,没有了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多了几分狰狞和恐怖。在黑暗的掩盖下,不知酝酿着多少罪恶。 “那小崽子真是命大,几次三番都没弄掉,居然还给生出来了,这可怎么办!” “主子莫急……” “我能不急吗?你看皇上对他那个稀罕样,摆明了是要立他做太子,将来那个老贱人就成了皇太后,我们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他现在还是个未足月的奶娃,能不能养的大还难说呢……” “现在那昭德宫跟个铁桶似的,谁都进不去,你又如何下手?” “哈哈,主子莫急,奴才自有妙计!” “你有什么计策?” “主子您看!” “这黑不溜秋的小石头有什么用?” “呵呵,此乃‘燃石’?也叫做‘石炭’。” “石炭?” “正是!这石炭乃是山西所贡,比宫里常用的木炭要耐用的多。” “你还怕那小崽子冷,特意巴巴送这石炭去给他取暖?” “主子有所不知,这石炭……” ………………………………………………………………………………………… “娘娘,您就别再跟皇上闹别扭了,皇上对您、对小主子的好,咱们这些做奴才的看着都感动。”珍儿一边端过一碗药汁喂贞儿服下,一边絮絮叨叨的劝她。 贞儿喝完药,斜靠在床榻上,静静的不语。 “娘娘……”珍儿看她不为所动,忍不住又叫。 “珍儿,你可有心上人?”她突然出声打断了珍儿。 珍儿羞红了脸,嗔怪道:“娘娘跟奴婢打趣……” “若是有,就出宫去吧……”贞儿淡淡的道。 珍儿急忙跪下,“娘娘!不要赶奴婢出宫!” “你不想出去吗?” “奴婢要一辈子服侍娘娘,求求您,不要赶奴婢出宫……”珍儿连连磕头,清秀的小脸急的通红,已经泪花闪烁。 “傻丫头……”贞儿摇摇头,轻轻的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贞儿!贞儿!你快看哪!他在对朕笑呢!” 朱见深抱着儿子屁颠屁颠的跑来,大惊小怪的喊着:“你看你看!他真的在对朕笑哦!” 看着襁褓中粉嫩的婴儿,贞儿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这些日子以来,这是第一次。可是突然摸到身上那残缺的玉佩,她的心又痛了起来。 “珍儿,我想睡了。”她冷冷的吩咐。 珍儿看着朱见深,不知所措。朱见深碰了个钉子,讪讪的笑笑,“那你好好休息……”他抱着儿子乐呵呵的出去。 贞儿拉过被角盖在脸上,遮住了默默流淌的泪水,她握紧玉佩,告诉自己不要再心软。 ………………………………………………………………………………………… 清晨,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昭德宫的宁静。 “娘娘!娘娘!小皇子出事了!”珍儿惊慌失措的闯进来。 贞儿猛然坐起,“何事?” “小皇子……他……”珍儿结结巴巴的说不成话。 贞儿的心已然揪在一起,她披衣翻身下床,“带我去!” “您……还在月中……不能出去啊……”珍儿慌忙拦着她。 “快走!”她轻声斥道。 珍儿不敢再拦,忙搀扶着她去往皇子的房间。 “昨日是刘嬷嬷和王嬷嬷当值,已到辰时,奴婢还未见她们起身,便在门外唤她们,迟迟不见回答,奴婢心中惶恐,进得内室,却看见……却看见……” 身后跟随的奶妈,已吓得话都说不顺溜。 贞儿顾不得什么,跌跌撞撞的跑去。 待她走进房,却见两个奶妈,一个倒在门口,一个倒在床榻之下,面目甚是痛苦,似有人掐着其脖颈一般。贞儿将手探其鼻息,又摸脉搏,竟早已死去。 她头一晕,无力的靠在墙上,望着床榻上的襁褓,她竟不敢走过去。 第二十八章 贞儿望着那小小的襁褓,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被掏空了似的,想要走过去抱起,却全身无力。 珍儿壮着胆子慢慢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却马上以手掩嘴,堵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她回过头看向贞儿,神色凄惨,轻轻摇了摇头,贞儿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皇儿!朕的皇儿怎么样了!” 一阵嘈杂,却是朱见深闻讯赶来,顾不得一干人的跪拜行礼,他直扑进房,一把抓住贞儿的胳膊,使劲的摇晃着,“贞儿,儿子呢?我们的儿子呢?” 贞儿不答,一双清眸里满是痛苦之色。 朱见深猛扑到床前,却吓得连连后退,险些栽倒。他喉咙里一声嘶哑的喊叫,抱着那小小的身子,痛哭失声。 “是谁!是谁害了朕的儿子!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一贯温和的他,此时却像极了一头发怒的狮子。 门外候着的汪直走进来,扑通跪下,“奴才已经盘查过昨夜值守的侍卫,并细细查过了门窗,并无人闯入的迹象,也验过了两名奶娘的尸身,并无中毒……” “她们确是中毒了……”贞儿一声轻叹。 “什么毒?谁下的毒?”朱见深吼道。 “你们可闻得这屋内有异味?” 朱见深用鼻子轻嗅几下,确有一股异味,甚是呛人。 “珍儿,将窗子都打开通风透气。” 贞儿走到屋内,望着床边的一个暖炉,里面尚有未燃尽的炭灰。 “昨夜可是燃的石炭?”她轻声问道。 “太医说小皇子身子羸弱,受不得寒,这屋里一直都烧着暖炉,昨日惜薪司特意送来了两筐石炭,说是比往日用的木炭好……”一名奶娘连忙答道。 贞儿走到床边,俯身望着那小小的婴儿,却见他双眼紧闭,面色潮红,口唇都呈现不正常的樱红色。贞儿只觉万箭穿心,泪如断珠,一滴滴落在那娇嫩的小脸上。 “贞儿,你快说,是谁毒害了朕的皇儿!”朱见深一把抓住她的手。 贞儿一把甩开他的手,颤声说道:“报应……都是报应……” “这异味乃是石炭燃起时生成的毒气……” “……”朱见深瞪大了眼睛。 “石炭之中,杂有硫磺,毒气较木炭更大。且这石炭,想是淋过雨水,甚为潮湿,未能充分燃烧,毒气更大。” 贞儿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不禁苦笑,怎么能跟他们讲清楚这是一氧化碳中毒呢? 朱见深似懂非懂,但是他听明白了一点,是这石炭害死了儿子! “来人,把惜薪司的奴才们统统砍了!” 贞儿突然抬头,冷冷的注视着朱见深,惨然道:“莫要再累及他人了!这都是报应!报应!” 朱见深在那锋利的目光下不禁打了个哆嗦,“贞儿……我们的儿子……” “唉……死了也好……死了也好……”贞儿轻叹一声,起身慢慢走出房外。 “贞儿……贞儿……” 她不再理会朱见深凄凉的呼唤,握住腰间的玉佩,告诉自己什么都漠不关心了吧,但是,却只觉心痛如割,脚下一个踉跄,嗓子微甜,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跟随的宫女一声惊呼,忙扶住了她,她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无力支撑。 成化二年(公元1466年),贵妃万氏所产皇长子未及满月而夭折。明宪宗朱见深大悲,心痛成疾,数日不朝。 且不提他这里伤心欲绝,这后宫的嫔妃们却个个欢欣鼓舞。最得宠的万贵妃的儿子没了,这太子位又是没主的了。想想万氏已经三十八岁的高龄,想再生个儿子恐怕也困难了,这为皇上生出太子的任务自是人人有份,万氏想再垄断也是不可能的了,大家伙儿的春天终于要到来了。 朝中的反万派更是乐翻了天,这万家在朝中已经做大做强,要真是再控制了太子,那这天下还不就成他们万家的了?这真是阿弥陀佛,苍天有眼,祖宗保佑哦! 第二十九章 “皇后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 “是呀,这皇上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她总霸着!” “对啊,那位显见是生不出儿子来了,皇室岂可无后!” “皇后娘娘,您可要给咱们做主啊!” 听着这群嫔妃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王皇后眉头深锁,神色哀怨。 “众位妹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皇后做的实在是名不副实……” “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可是这后宫之主,不能由着她这么独占专宠,您要拿出皇后的身份主持大局!”德妃张氏性子火爆,话语间带着几分尖刻。 “唉,我这个皇后也只是空担了个虚名儿,皇上对那位宠到什么地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也要退让三分,看人家的脸色呢……”王皇后一脸的委屈和软弱。 “您总该规劝规劝皇上,不能让他被那个女人迷了心智。”安妃姚氏倒是略有几分头脑。 “不怕各位妹妹笑话,皇上亦是从来不到我这坤宁宫里来,我就是想劝都见不着人……” “如此看来,咱们姐妹就只能这么坐以待毙了?” 众人满脸的失望和沮丧,齐齐的望着皇后。 王皇后长叹一声,摇摇头。 “好了,皇后娘娘也奈何不得,大家就别逼她了,说了这半日了,大家也累了,都散了吧。”贤妃柏氏生性敦厚温和,又是跟王皇后同时入宫的,论年龄资历都跟王皇后相当,在这后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她这么一说,众人均住了口,唉声叹气的准备各回各宫。 “众位妹妹……我想……”王皇后突然吞吞吐吐的开口。 众人只当她有了什么好主意,都不约而同的转头望着她。 “我想……” “哎呀,我的好皇后,您有什么话倒是说啊!”张妃一脸的不耐。 “我想……这皇嗣之事说起来不仅是后宫之事,却也是国之大事……若是前朝的大臣们能劝谏皇上……” 众人眼前一亮,均瞪起了眼睛,倒没人接口。 王皇后讪讪的笑着,“我也是说些傻话,众位妹妹不要笑话。” 这些妃子们心里都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也没心思再啰嗦,都告辞回宫了。 话说万氏贵妃痛失爱子,一病不起,加之她已三十八岁,显见是不太可能再生儿育女了。而朱见深才十九岁,正是风流年少,就算为了传宗接代考虑,他也该广施恩泽,雨露均沾。谁料想,这朱见深偏偏一如既往,日夜守着万氏,不离不弃。 作为一个皇帝,朱见深这份痴情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这后宫里的众多嫔妃们可不干了,谁愿意就这么忍气吞声守着活寡,无声无息老死深宫?皇帝家的事没小事,这后宫其实也就是前朝势力的延伸,这些妃子们哪个身后没有个位高权重的娘家? 这不,没几天,这皇上的私生活就闹到朝堂上去了。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朱见深没有儿子,他不着急,外廷的大臣们着急。大学士彭时首先上疏劝导朱见深:“外廷大政固所当先,宫中根本尤为至急。谚云‘子出多母’。今嫔嫱众多,维熊(生子)无兆,必陛下爱有所专、而专宠者已过生育之期故也。望均恩爱,为宗社大计。” 朱见深却只淡淡说:“内事也,朕自主之。”然后还是涛声依旧了。 众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万贵妃在花枝招展的后宫中,容貌真是普通,年龄也大了,为什么皇帝陛下对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视而不见,偏偏专宠她一个人呢? 首仗失利,朱见深依然如故,然众人并不甘心,搬出了两宫皇太后来施加压力。 朱见深的生母周太后素来就看万氏不顺眼,又事关她老人家抱孙子的大问题,当然是不遗余力的劝说。她也真是大惑不解,“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着迷?” 朱见深并不想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是不会理解的。 “你们永远也不会明白。” “在那孤独无助的岁月里,只有她守护在我的身边,走过无数的风雨,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第三十章 丧子之痛使得朱见深憔悴不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着他凄凉的面容,贞儿心中总是一阵阵酸楚。 但她总是握紧了手里的玉佩,告诉自己,恨他,恨他!恨他…… 早从汪直口中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他面临着嫔妃、大臣及皇太后的压力和逼迫。可他还是不为所动,日夜陪伴着她,不管她神色冷漠,冷语相向,他却痴情不改,温柔如昔。 ………………………………………………………………………………………… 成化二年(公元1466年)四月,坤宁宫。 王皇后端坐着,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面前这群恭恭敬敬的跪着的女子。 日前,右佥都御史韩雍、都督同知赵辅在广西大藤峡之战中,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韩雍的军队俘获了很多瑶族的青年子女,按照惯例,这些人都要充入宫廷,男子为太监,女子为宫女。 王皇后的目光光从这些颤颤兢兢的女子身上扫过,确是个个面容姣好,体态妖娆。 忽然,一名女子让她心头一颤,冰肌玉肤、眸若点漆。论姿色,她在这群人中顶多可算得中上,只是周身上下那股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气质让人看着就说不出来的舒服。 王皇后凝神看着她,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思索良久,她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纪春红。” “纪春红?”她轻轻念叨着,又看了许久,才微笑着点点头,“你很好,就留在我这里吧!” 纪春红受宠若惊,连忙磕头叩谢。 王皇后转身离去,嘴角挂上了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容,“真是有趣啊……” ………………………………………………………………………………………… 很久没有到过慈宁宫了,周太后依旧美丽优雅,依旧高傲的像只孔雀。 贞儿垂下眼帘,轻轻拨弄着手里的茶碗,完全无视身边那群横眉冷对的女人们。 原说是请她喝茶聊天,不想这后宫所有的嫔妃都来了,看这阵势,却是要开公审大会? 王皇后向她投来无奈的目光,显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来。其他人却是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挖几个窟窿。 冷场了许久,急性子的张妃早坐不住了,拼命的向周太后使眼色。周太后见贞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亦是心头火起。她轻咳一声,“万贵妃近来身体可好?” “臣妾甚好,谢太后挂念。”贞儿轻轻一欠身。 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周太后很是不爽。 “那就好,养好了身子才能早日再为皇上添个龙子。” “是”贞儿依然淡淡的答,完全不理会周围的冷笑。 这么一来,倒是让周太后使不上劲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贵妃姐姐真是辛苦,日日伺候皇上,可别累着了,毕竟年岁大了嘛!”张妃实在是憋不住了,出言讽刺。 “是啊,这么些年,都是贵妃姐姐一人伺候皇上,我们这些做妹妹的真是惭愧啊!”姚妃也附和着。 贞儿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众人又没辙了,都求救的望着周太后。 “你们都是姐妹,自当同心协力伺候好皇上,为我皇室开枝散叶。” 张妃撇撇嘴,“臣妾们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这开枝散叶的重任都让贵妃姐姐一人担了!” 听得这话,身后的珍儿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贞儿忙偷偷瞪了她一眼。 周太后亦觉尴尬,连连咳嗽,但她今日肩负了重任,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教训这个专宠的女人。 “这叫什么话!自古后宫最忌独占专宠,身为皇上的嫔妃,你们都要谨记,切不可持宠而骄!” 张妃再撇撇嘴,被太后一瞪,却没敢再出声。 “皇上既然常去昭德宫,万贵妃更要多多劝解,近日朝中已颇多微词,皇上登基几年,却无皇子,实是令人忧心。” “是”贞儿再次淡淡的应声。 周太后满腔怒火却找不到出口,本想大展拳脚,偏偏都打在了棉花上,郁闷的只想吐血。 第三十一章 “需得广建寺院,弘扬佛事,则其灵魂可得超度,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多谢大师指点。”贞儿双手合什,虔诚的行礼。 继晓和尚面带微笑,合手回礼,一脸欣慰。 “梁芳,亏得你为我引荐大师,功不可没,你自去领赏吧。”贞儿转头看向梁芳。 梁芳满脸堆笑,忙躬身答道:“为娘娘分忧是奴才分内的事儿,奴才不敢邀功。” “这差事就交由你办吧,可让韦兴协助你。”贞儿淡淡的吩咐。 “奴才定尽心尽力,办的妥妥帖帖。”梁芳大喜过望。 贞儿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的念道:“我为你做这许多,只望你不再受苦……” 几日来,他总是出现在梦中,有时全身浴血,有时火中挣扎,有时深陷黑沼,有时被怨灵缠身。面对他伸出的手,贞儿却总是抓不住,救不得,每次都大汗淋漓的惊醒,发现泪已湿了枕头。 是他给她托梦吗?是他在向她求救吗?他因她而冤死,心里定是充满怨恨吧! 心魔难消,纵是自现代社会穿越而来,贞儿也难免要求助于僧道之事,只求心安。 “圣驾到!” 朱见深下朝回来,一脸的疲惫。继晓和尚忙告退,梁芳心虚,怕朱见深责骂,也忙趁机溜了出去。 朱见深凝视贞儿良久,嘴唇动了几动,终又无奈的长叹一声。 贞儿自顾喝茶,却不理会,两人静坐良久。 “皇上可有烦心事?” 忽的她开口问道,许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没,没有……”朱见深连连摇头。 “臣妾听闻近日彗星屡现,朝中非议甚多……” “你……这……”朱见深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贞儿面无表情,双眸看着他。 “臣妾还听闻,大学士彭时、尚书姚夔等多次联名上疏请皇上‘溥恩泽’,以绵后嗣?” “这……这……” “皇上准备如何应对?”贞儿依然是波澜不惊。 “我……我不理会他们……你放心!” “哦?皇上这么做置臣妾于何地?让臣妾如何立足?”她突然变了口吻,咄咄逼人。 朱见深听她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妾,已是倍觉逆耳。相伴多年,她从不这样相称,总是像幼时一样,叫他“浚儿”,从不像别人那般恭敬,却让他倍感亲近和温暖,现在的她让他感到陌生和疏离。 “皇上既为天子,行事自不可妄为,皇上是这后宫众嫔妃的企盼,皇嗣之事更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皇上理应顺应众意,广施恩泽,充实皇室才是!” “你……你怎可说出这番话来!我……我的心意你岂能不懂?”朱见深听她侃侃而言,只觉心如刀割。 “只因皇上的任性,臣妾这些年来,成了众矢之的,尽受污蔑和责骂,担了多少恶名,臣妾恳请皇上不要再陷臣妾于不义,您就放臣妾一条生路吧!” “这后宫多少如花美眷,日日期盼皇上的宠幸,臣妾恳请皇上……” “啪!”朱见深满面怒火,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你……这可是你的心里话?”他瞪着贞儿。 贞儿闭了眼,握紧手中的玉佩,狠心道:“句句真言,恳请皇上成全……” “你……贞儿……你心里可曾爱过我一分……”朱见深凄然道,他紧紧的看着贞儿,眼睛里满是期盼。 她轻抚着手中的玉佩,却不忍再看他的眼睛。 “我只爱他一人……” 朱见深仰头大笑,眼角却是一片湿润,“好……好……如此……朕就遂了你的心愿……”。 “梁芳!摆驾钟粹宫!” 梁芳跑进来,看着二人,心中惶恐,不知如何应对。 “贵妃娘娘放心,朕这就‘溥恩泽’去了!”他凄然看了她一眼,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听着他愤慨的声音,贞儿亦是心如刀割,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留他。 成化四年(公元1468年)秋,彗星屡见,是谓不祥之兆,大学士彭时等上疏,乞正宫闱以绵圣嗣。 第三十二章 “娘娘,您慢着点走,仔细颠了肚子里的小皇子!” 张妃一脸的骄傲,挺着看不出分毫变化的肚子,昂首挺胸的在御花园里散步,身旁的奴才们大呼小叫,甚是可笑。 贞儿这些天头一次出来逛园子,偏就遇上了她们。 “原来是贵妃姐姐啊,妹妹身子笨重,请恕我无礼了!”她示威似的挺直了腰,挑衅的看着贞儿。 “无须多礼。”贞儿淡淡的道,身后的珍儿刚欲开口,被她瞪了回去。 “娘娘,您快回去歇着吧!太后娘娘刚给你送来了补品呢!”一个宫女上来搀扶张妃。 “哎!太后娘娘天天送补品来,我怎么喝得下啊!”张妃故作苦恼的道。 “贵妃姐姐,妹妹身子不便,就先告退了!” 贞儿点点头,张妃一伙趾高气扬的走了。 “呸!得意什么!小人得志!”珍儿恨恨的啐了一口,气的鼓鼓的。 贞儿淡淡的笑了,“她自得意她的,你又气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她这副嘴脸!” “呵……看不惯我们就回去吧。” 她们一行人走后,从一旁的假山背后转出了王皇后,她看看前呼后拥的张妃,不禁轻笑。 “娘娘,这个张妃也太过分,这才刚怀上,就这么大的做派,要是真给她生出了皇子,还不爬到娘娘头上去了!” “肤浅又愚蠢的女人……”王皇后嘴角又勾起了笑意。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乐极生悲”。第二日,张妃喝下了太后送来的补品后,腹痛难忍,片刻后血流不止,龙种没了,直把她哭得是肝肠寸断。 王皇后闻讯忙赶来,并请了朱见深过来处理。 经太医检查了剩下的补品,道出这补品里面下了堕胎药,安胎变成了堕胎,这可真是蹊跷。 朱见深大怒,捉了送补品的小宫女来审问,小宫女差点没吓死,连连喊冤,头都磕破了。 “皇上断不会冤枉好人,你且莫怕,仔细想想在路上可曾遇见什么人?”王皇后细细的问道。 “奴婢……奴婢路上遇见了昭德宫的珍儿姐姐……她跟我说了几句话……” “胡说!”朱见深听闻立马翻了脸。 “来人把她给拉下去!”他怒喝道。 小宫女吓得一哆嗦,瘫软在地,梁芳一招手,立刻上来两个侍卫把她拉走了。 “皇上,你可要给臣妾做主啊!定是那万贵妃设计害了臣妾……”张妃在床上嚎啕大哭。 “闭嘴!你身怀皇嗣却不知收敛,每日里四处招摇,自己不自重还诬陷别人!即日起,搬进冷宫好好反省去!” 朱见深一甩衣袖,决然离去。行了几步,又回头对王皇后道:“今日之事,朕不希望传出去,皇后是明白人,不需朕多交代吧?” 王皇后忙躬身道:“臣妾明白!” “皇上……皇上……”张妃傻了眼,犹自不甘心的哭喊。 “唉,妹妹就别费力气了。”王皇后轻叹一声,走到床前坐下,拉住了张妃的手。 “难道你还看不明白?皇上显然是要袒护于她,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她一脸的同情。 张妃恨的咬牙切齿,“这个毒妇!自己生不出来儿子,就来害我!我定要找她拼命……” “妹妹别说傻话了,明知是她做的,皇上还是要袒护到底,就算你找上门去,又有何用?” “我……我要告到太后面前!”张妃不甘心。 “别傻了,皇上刚才的话你没听到?若是惹恼了皇上,只怕你的性命也难保!” “难道就这么算了!我的儿子啊……”张妃心中凄苦,伏在床上大哭。 “唉,也只能咽在肚子里了,咱俩斗不过人家啊……”皇后爱莫能助的望着张妃。 消息传出,张妃不慎失足跌倒,致使龙种流失,皇上大怒,将张妃打入冷宫。 贞儿听到这个消息,觉得诧异,张妃身边前呼后拥,处处小心,怎会让她失足跌倒? 但她生性淡漠,想了片刻也就撇开了,只是心里微微酸楚,他,必定十分伤心吧?好容易盼来的皇子,就这么没了。 第三十三章 张妃流失龙种,被贬入冷宫。这个消息在宫中沸沸扬扬的传了好几天,尽管朱见深下了禁口令,但是小道消息却在私下迅速扩散,其中的内情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万贵妃不能生育了,嫉恨张妃,暗下黑手,皇上为了袒护与她,倒把张妃打入冷宫。 惊讶、畏惧、义愤、同情,兴许还有幸灾乐祸或者兔死狐悲,等等等等的情绪交织成了一股暗流,反倒是漩涡中朱见深和贞儿一无所知。 然而这个话题还没热闹几天,就被淘汰了,因为有了更新、更轰动、更吸引眼球的事情。 正是一个张妃倒下去,千万个张妃站起来。朱见深的妃子们充分发扬了前赴后继的精神,肚子跟充了气的气球似的,一个个都鼓了起来。一时间,这宫里一片人丁兴旺的繁荣景象,形式大好啊。 吸取了张妃的教训,这些妃子们个个低调行事,每天安安生生的在自己宫里养胎,宫里反而安静了许多。 “娘娘!”珍儿气冲冲的进来,一屁股坐下,撅着嘴巴,一脸的委屈。 贞儿正在看书,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问道:“谁又惹了你了?” “奴婢想找景仁宫的小姐妹说说话,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哦?为什么?” “安妃娘娘不是有身孕了嘛!” “那又如何?” “哎呀!您还不知道啊!这宫里都传遍了,都说是咱们昭德宫的人害了张妃的胎儿!” 贞儿浅浅的一笑,淡然道:“嘴长在别人身上,随她们说去吧。” 珍儿急了,一把抽掉她手里的书,“我的娘娘呀!您怎么没心没肺的!人家都把脏水泼到咱们头上来了!要是皇上也信了这些谣言……” “呵……那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皇上了,让他给咱们做主,把那些散布谣言的人都抓起来!”珍儿气鼓鼓的说。 “哦,皇上问你了吗?” “没有啊!” “这不就是了,皇上又没有说是咱们害了人,为什么眼巴巴的跑去解释呢?”贞儿笑眯眯的看着她。 “那……那怎么办?”珍儿张口结舌。 “凉拌!”贞儿轻笑一声,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拿回自己书,继续看。 “哎!”珍儿气的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贞儿拿着书却再也看不进去了,她怔怔的发呆。 “你会相信这些传言吗?你也会认为是我害人吗?” “不,不会的,他不会相信那些话,他定会相信我的!” 她使劲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彼此都把对方视为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他会相信他,她也不能这么想他。 ………………………………………………………………………………………… “梁芳!你干的好事!”朱见深气的将御案上的折子摔在梁芳的身上。 梁芳噗通跪下,垂头丧气的不说话。 “你看看!你看看!大肆搜刮、敲诈勒索,你跟韦兴到底搜刮了多少钱财!”朱见深气的手都颤抖了。 梁芳蔫头巴脑的答道:“奴才错了,可奴才是替贵妃娘娘办差事……” “贞儿……” “贵妃娘娘差遣奴才修葺扩建显灵宫并广建祠庙,为……皇上祈万年福。” “你……”朱见深一下被戳中了软肋,无力的坐回龙椅上。 “算了……算了……你出去吧……”他无奈的挥挥手,不再理会梁芳。 梁芳磕个头,麻溜的站起来跑出去,他找到韦兴,嘀咕一番,韦兴一脸的了然。 “贞儿……贞儿……我该如何对你是好?”朱见深疲惫的趴在桌上,将脸深深的埋起。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强迫自己不去见她,故意与那些嫔妃们亲近,希望她会后悔,希望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然而,等来的是她的无动于衷,还有他刻骨的思念。越是不去见她,就越是想她,犹如跗骨之蛆。越是想她,就越是不敢去见她,他害怕她眼眸中的冰冷和怨恨,每当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心就像被万支钢针扎着,鲜血淋漓。 他不得不承认,他失败了,彻底的失败了,一败涂地,她究竟在他身上种了什么蛊?深入骨髓,无药可医,他注定一生都要受制于她。 第三十四章 昭德宫。 一个身影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快步向屋内走去。突然,面前却冷不丁出现一人,险些撞个满怀。 “啊!”先前那人险些吓飞了魂,一声低叫,又忙用手捂住了嘴。 待她看清了后者的脸,忙用手拍拍心口,嗔怪道:“汪直!你做什么啊,差点被你吓死了!” “你干什么去了?”汪直阴沉着一张脸。 “我……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哼!别当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珍儿!”汪直冷哼一声,沉声说道。 珍儿一颤,脸色苍白起来,她瞪着汪直,强自镇定的说:“我……我做什么了?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了!” “张妃的堕胎药是你下的吧!” “我……我……”珍儿惊慌失措。 “我已经盯了你很久了,你究竟有何企图!”汪直喝道。 眼见被汪直揭穿,珍儿反而沉下心,她冷笑一声,“是我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贵妃娘娘!我是替她除去威胁!” “狡辩!” “不然能怎样?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贵妃娘娘失了势,谁也好不了!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别说你们没这份心思,你和梁芳指着贵妃娘娘的名头,捞了多少好处,当我不知道?你仔细想想,以你们的作为,若是没了贵妃娘娘的庇护,只怕早被砍了十次头了!还能如此风光?” 汪直沉默片刻,忽又厉声问道:“小皇子之死,可是你做的?” 珍儿强笑道:“我有那个本事?” “你一人自然没那个本事,只怕有人背后指使!” “害了贵妃娘娘,于我有什么好处?” 汪直又沉默片刻,突然上前一步,目露凶光,狠狠的说:“若是让我发现你搞什么鬼……哼!” 珍儿毫不示弱的回视着他,“我自是明白,这棵大树倒了,咱们都完蛋!娘娘太软弱,咱们做奴才的自当多谋划些。您说对吗?汪大总管?” 汪直沉声道:“明白就好,已经到了这一步,谁也跑不了,只能往前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珍儿瞬间瘫软,靠在墙上,她擦擦冷汗,心里却连连冷笑。 于此同时,几道黑影进入了姚安妃的景仁宫。 不多时,这几个黑衣人又迅速离开,景仁宫里传出一阵嘤嘤的哭声。 直至第二日,朱见深才得报,安妃姚氏昨夜无故突然流产。 与张妃不同的是,姚安妃是缄口不言,无论怎么问,她只是摇头,急的周太后直跳脚。 有道是祸不单行。姚安妃这厢还没问明白呢,王妃、杨妃、潘妃……接二连三的传来噩耗,全都流产了,且全都原因不明,当事人全都矢口否认有人加害。 一时间宫里阴云密布,一片哗然,大家心里毫无悬念,矛头直指万贵妃。 周太后气的眼睛都红了,恨不得一把抓住万贵妃狠狠的啃上几口,苦于没有证据。加之朱见深也保持沉默,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 这么大的动静,贞儿虽闭门不出,却也传了进来。她也暗暗心惊,是谁如此狠毒? 这一日,朱见深突然驾临。多日不见,他竟像是突然老了许多,眼窝深陷,双眼布满了血丝。 贞儿心中一阵酸痛,这么大的打击,让他如何忍受?真想像往日一般,将他拥在怀里,抹去他的悲伤。 然而,她却只静静的坐着。 “贞儿……”他的声音那么嘶哑,掺杂了说不出的疲惫和苦涩。 “你……竟如此恨我吗?”他看起来那么忧伤。 贞儿压抑着胸中的酸楚,看着他不语。 “你……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收手……”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你纵容梁芳和韦兴四处搜刮,我忍了;你指使汪直组建暗探,我也忍了,可这次、这次,那是还未出生的生命啊!那是我的骨血!你……你……竟如此狠心吗?”他哽咽着,温柔的眼睛里渐渐涌出了泪水。 贞儿仿佛被重重一击,她失了神,喃喃的说道:“你……你……认为是我害了她们?” 朱见深无力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告诉自己不是你!绝对不会是你!你能告诉我,是你吗?”他祈求的看着她,眼里那浓浓的悲伤让人心碎。 第三十五章 “你告诉我,不是你做的,不是你,对吗?”朱见深热切的拉住贞儿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眼中却流露出忐忑和不安。 “呵……”贞儿一阵轻笑,只是那笑容那么凄凉。 “你竟然也认为是我!你居然也把我当成那样的人!” “什么生死相随!什么不离不弃!原来都抵不过别人的谣言!” “不!不!我没有怀疑你!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朱见深拼命的摇头。 “嗬嗬!嗬嗬!”贞儿突然一阵大笑,她抽出自己手,逼视着朱见深,“你错了!是我做的,全都是我做的!我恨你!所以我要杀了你的儿子!一个也不留!让你尝尝心痛的滋味!” “不!不是的!你骗我!”朱见深痛苦的摇头。 贞儿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是我!就是我!现在你要怎样?杀了我给她们报仇?” “不!不!”朱见深像被烫着了似的,拼命往后退。 贞儿转身背向他,不再说话。 “朱见深上前伸臂将她紧紧抱住,喃喃的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一样爱你……” 贞儿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深吸一口气,猛的转身推开了他,“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 “我……我……”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朱见深沉默片刻,“不管怎样,我爱你,永远都不会改变!”他转身离开。 贞儿咬紧了下唇,任由一股微甜的血腥在口中蔓延。 ………………………………………………………………………………………… 经历了这场劫难,朱见深的后宫是谈“孕”色变,嫔妃们人人自危,再也不盼望皇上的宠幸了,生怕惹恼了万贵妃,把屠刀伸到自己头上来。 宫里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至少表面上很是和谐。 然而,这平静的局面只过了数月就被打破,打破这平静局面的乃是柏贤妃。 说起这个柏贤妃,那也是大有来头的。想当初,先帝为朱见深准备了三名皇后候选人,她便是其中之一,不论才貌、出身,与前任皇后吴氏,现任皇后王氏,都是旗鼓相当,她的父亲乃是当朝的大将军,几个兄弟也都身居高位。 这柏贤妃虽出身将门,却生性敦厚,为人平和,因此在这宫里人缘也是极好的。 正是这位老实巴交的柏贤妃,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她生了一个儿子!确确实实是生了一个儿子。 自后宫嫔妃集体流产事件后,朱见深的妃子们都变得安分了许多,大都深居简出。这柏贤妃本就是个不爱出风头的人,竟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也身怀龙种。如今一下子就生出一个儿子来,这可真是像投放了一颗原子弹那么轰动。 最最高兴的要属周太后了,亲自下懿旨,将她慈宁宫的侍卫都调到了长春宫,不准任何人探视。柏妃的娘家自然也不会等闲视之,明的暗的,也安插了不少的心腹。 朱见深纵然再专情,也是高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下终于有个儿子了。 成化五年(公元1469年)四月,贤妃柏氏诞下皇子。 ………………………………………………………………………………………… 夜已深了,却不知有多少人无心睡眠。 “啪”的一声,一个茶盏摔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顿时粉碎。 “周太后这个老太婆太过分了,连我都不许探视!”一人怒道。 “主子莫急,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都是你们这群废物,柏妃何时有了身孕,怎么没人回报!” “主子息怒,这柏妃的娘家势大,不可轻动啊。” “眼下这孩子都生出来了,如何是好?” “呵呵,那万贵妃的孩子还不是夭折了……” “如今人家已经有了防备,想要再故技重施恐怕不能。” “来日方长,何愁找不到机会?还要想个一箭双雕的法子最好。” 第三十六章 坤宁宫。 王皇后端着个茶盏,却将半晌未喝一口,只是满腹心事,若有所思的样子。 “前些年,俘获进宫那个瑶族女子如今在哪里?“她放下茶盏问道。 一名大宫女近前答道:“娘娘说的可是纪春红?娘娘将她留在咱们宫里了,只让她干些杂活。” “哦!去将她叫来见本宫。” 宫女领命离去,不多时,带着一个小宫女回来。 这小宫女正是纪春红,她在这坤宁宫已两年多了。这小姑娘本是瑶族土官的女儿,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最难得是性格温柔、善良,手脚勤快,不爱计较,因此是深得人心,这坤宁宫上上下下都非常喜欢她。 “参加皇后娘娘。”纪春红跪下磕头,声音清脆。 王皇后细细的端详一阵,进宫这几年,小姑娘越发的水灵了。浑身上下那股子清爽的气质,让人怎么看都舒服。 她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微笑。“起来吧,无需多礼。你在这坤宁宫可还习惯?” 纪春红感激的磕了个头,“谢皇后娘娘疼爱,宫里的姐姐们都很照顾奴婢。” “听说你识文断字?” “回娘娘的话,奴婢认得几个字。” “呵呵,好,你很好。”王皇后笑的越发和蔼。 “干这些粗活,也委屈了你,你就去掖庭看管内藏吧。” 纪春红忙跪下谢恩:“谢皇后娘娘恩典。” “你可要认真仔细些,皇上会经常去查看的。”王皇后微笑着叮嘱。 “奴婢谨记!” 纪春红谢完恩,跟着管事离去,她却不知,她的命运由此转变。 王皇后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挂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 成化五年(公元1469年)秋,朱见深到他的内藏查看。说起这个内藏,并非国库,存的乃是皇帝的私房钱,由他自己掌管。 故事由此开始。 朱见深像往常一样查看了账目,又检阅了仓库。 仓库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账目条目清晰,字迹娟秀,朱见深不由得心中惊讶。 “梁芳,将这内藏库的管事给朕找来。” 梁芳忙领着在一旁静静候着的纪春红上前见驾。 朱见深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走上前来,身穿一身素色的衣衫,浑身上下透着股清新的味道。 朱见深的心猛的跳了几下,这个女子的身影好像好像一个人。他颤声道:“你抬起头来。” 纪春红谢恩起身,静静的站在那里。 “啪”的一声,朱见深手中的账簿掉在地上。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揪住一般。 眼前的女子,肤白如玉,一双漆黑的眼睛,站在那里就像一朵小小的白花,那么柔弱,那么清新。 “贞儿……”朱见深在心底悲伤的呼唤着。 她太像贞儿了,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那种淡然出尘的气质,朱见深恍惚中又想起了两岁时,第一次见到贞儿时的样子。 “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纪春红。” “你什么时候到这内藏库来的,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奴婢原在坤宁宫当差,才刚过来不久。” 朱见深压抑着猛烈的心跳,仔细端详面前的女子。她简直就是另一个贞儿,只是她的眼神一片清澈,没有那浓浓的悲伤,没有那深深的怨恨。 纪春红亦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皇帝,他还那么年轻,又那么俊秀,只是他的面容为什么那么疲惫,他的眼睛为什么那么悲伤?悲伤的让人看了就心酸。 朱见深闭上眼睛,痛苦的呻吟一声:“贞儿……贞儿……” 一旁的梁芳冲纪春红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纪春红躬身捡起地上的账簿,轻轻的放回桌子上,正待退出,不想朱见深忽的伸手拉住了她,“贞儿……别走……” 纪春红瞪大了眼睛,羞红了脸,却不知所措。 朱见深看她惶恐娇羞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动,伸臂将她拥入怀中。 第一章 天狐阿狸 新书《阿狸》刚开头,赠送三章给大家乐呵乐呵,不要再说我只会虐心哦!嘻嘻! 阿 狸 第一章 天狐阿狸 神山昆仑,方八百里,高万仞。山川纵横、雪峰连绵,瀑布高挂、飞珠溅玉,泉水叮咚、溪水长流,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难以胜数,五彩祥云缭绕其间,一派巍峨神圣之景。 一位仙子从天而降,在半山一块巨石之上定住了身形。她一身素白,衣裙翩翩,垂落的长发在风中飘荡,真是风华绝代。 “阿狸!你又在偷懒!” 仙子环顾四周,秀眉微蹙,娇斥道。 话音刚落,但见从草丛里滚出一团雪白的毛球。那团毛球抖了一下,慢慢伸展开身体,抬起头,原来是一只娇小可爱的白狐,浑身洁白如雪,一双眼睛犹如黑宝石,滴溜溜直转,甚是惹人怜爱。 小白狐弓弓背,伸伸腰,懒洋洋的说道:“玉儿姐姐,有什么事儿啊。” 玄玉仙子面色一沉,嗔道:“让你好好修行,你倒天天偷懒!” 小白狐跳上一块大石头,翻身躺下,四爪朝天,拍拍毛茸茸的小肚皮说:“修行又累又枯燥,阿狸不喜欢修行嘛。” 玄玉仙子面上带了几分薄怒:“我们天狐一族乃是灵力强大的上古神兽,寻常者五十年即可修成人形,你已经修行了百年,连个人形都化不出,你真是太顽劣了……” 她边说边摇头叹息,一副朽木难雕的神情。 小白狐又翻个身,四肢摊开,趴在石上,晒着太阳,晃晃蓬松的大尾巴,眯着眼睛道:“阿狸愚钝嘛,哪有玉儿姐姐这样的灵性,要不,阿狸也能当西王母座下四大弟子啦。” “你这个懒家伙,偷懒还总是这么多说辞!” 玄玉仙子被阿狸弄的又生气又好笑,指着它笑骂道。 小白狐见她笑了,得意的摇着大尾巴,继续很狗腿的道:“反正有玉儿姐姐保护阿狸,又有西王母罩着,谁敢欺负阿狸?阿狸修行差点也不要紧啦!” “呵呵……阿狸说的很有道理嘛!”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温和的朗笑声,一人飞降而至。但见他一身天青色的长袍,略显清瘦,眉目俊秀,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青羽!” 阿狸一声欢呼,从石头上跃起,一头扎进青羽的怀里。青羽笑着伸手接住它,阿狸在青羽的怀里拱啊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着,用尖尖的嘴巴蹭蹭他的胸襟,瞪着黑溜溜的眼睛,问道:“青羽,青羽,你给阿狸带雪兰果了么!” 青羽宠溺的捏捏阿狸的小鼻尖,笑道:“就知道你贪吃,能不给你带吗?”说着,从衣袖里取出几颗白玉般的果子,闪着光泽,清香四溢。 阿狸用两只前爪捧着,深深的嗅了嗅,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真甜……”它一边啃,一边嘟嘟囔囔的说,还意犹未尽的舔着爪子上清甜的汁水。 青羽看着阿狸这幅馋嘴的模样,用手揉揉它头顶的白毛,宠溺的笑了。 玄玉看着这一人一狐,生气的跺跺脚,嗔怪道:“青羽,都是你把它宠坏了!” 青羽笑而不答,阿狸窝在青羽怀里得意的晃着大尾巴,冲着玄玉仙子挤挤眼睛。 “哼,你既然爱吃这雪兰果,就修成仙体,自己飞到西王母的瑶池里吃个饱!” 阿狸将头往青羽怀里钻了钻,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自己飞?那多累啊!有青羽在,阿狸想吃,青羽就给阿狸摘来了,阿狸才不要自己飞上去!” 青羽笑道:“呵呵呵,是啊,只要阿狸想吃,青羽就一直都给阿狸送来。” 玄玉仙子跺跺脚,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道:“你们青鸟一族,也是西王母的神兽,你也是西王母座下四大弟子之一,怎么就沦落成阿狸的使唤丫头了!” 阿狸从青羽怀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谄媚的笑着说:“青羽是阿狸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嘛!” 玄玉眼珠一转,故意说道:“好哇,那你就一辈子当个小狐狸吧!过几日西王母要举办瑶池盛会了,到时候各路神仙都来赴会,那场面可大着呢!你是看不着喽!更别说那数不尽的奇珍异果,玉液琼浆,还有蟠桃!真是想想就流口水啊!”说着,玄玉还故意咂咂嘴。 “瑶池盛会?!”阿狸竖起了尖尖的小耳朵,瞪起乌黑的眼睛。 玄玉仙子心中暗笑,嘴里仍大声说道:“听说这次盛会,东方青帝伏羲、南方炎帝神农、西方白帝少昊、北方黑帝颛顼都要来,连至尊天帝都要驾临。可惜喽,你是上不去这九重昆仑的,没眼福看这天界最盛大的宴会了。”玄玉一边说着还一边叹气,无比遗憾的摇摇头。 原来,这昆仑山分为九重。最下面的三重,乃是凡山,属于人界;中间的三重,乃是低阶的凡仙及灵兽修行的地方;最上面的三重,连接天界,只有上仙才能登上。 阿狸的小耳朵转啊转,大尾巴摇啊摇,心里对这仙界有名的瑶池盛会充满了向往。 它用两只前爪抓住了青羽的衣襟,又撕又扯,“阿狸要去!阿狸要去!” 青羽揉揉它的小脑袋,无奈的笑道:“这我可没办法!” 玄玉故意逗阿狸道:“是啊,是啊,阿狸就乖乖的待在下面,等青羽偷偷来给你送蟠桃吃吧!” 阿狸从青羽怀里窜出来,跳上他的肩头,全身的毛都竖起来,示威似的挥舞着小爪子,气恼的嚷着:“阿狸要去!阿狸就是要去!” 玄玉故意将脸一仰,撇着嘴道:“要去就自己飞上去!” 阿狸顿时蔫了,大尾巴也垂下来,无精打采的摇着。 青羽看它蔫头蔫脑的样子,不禁笑了,扯扯它的小耳朵,轻语几句。 阿狸眼睛一亮,嗖的一下从青羽身上跳下,几个起伏就窜到了玄玉的怀里。小爪子揪住了玄玉的衣袖,垂着头,耷拉着耳朵,乌黑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好不可怜。 “玉儿姐姐是天上最最美丽,最最好心的仙子啦!玉儿姐姐最最疼爱阿狸了!玉儿姐姐一定有办法让阿狸去瑶池的啦!” 说着,阿狸尖尖的嘴巴直往玄玉脸上蹭,讨好的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心。 玄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开阿狸的嘴,娇嗔道:“你这个懒家伙,就这点出息!” 第二章 瑶池盛会 不愧是西王母的瑶池圣地啊!果然仙气缭绕,处处玉树琼花,流光异彩,更有众多彩衣仙子翩翩飞行其中。 阿狸藏在玄玉的头发里已经是看的目不暇接,幸亏青羽用神力将它变作一条小小的虫子,不然定要激动的乱摇它的大尾巴。 盛会还未开始,有许多仙家已经到了,众仙人品茶对饮,谈笑风生,一派详和。 “阿狸,你好好待在这里,千万别乱动哦,西王母找我,我得去一趟!” 玄玉将阿狸放在一根树枝上,叮嘱了半天,才不放心的离去。 阿狸兴奋的扭扭屁股(没有尾巴,只好扭屁股了),这瑶池仙境真叫它开了眼。这都是什么树啊?琼玉的枝干,翡翠叶子,上面结满了珍珠、宝石和美玉,真是晃花了阿狸的眼睛。 阿狸只顾兴奋的爬来爬去,不想这玉质的树枝滑的很,一个不小心,滋溜一下,从高高的树枝上滑了下来。 完啦!阿狸就像一片叶子从高高的枝头坠下。 “青羽!青羽!快来救救阿狸!” 阿狸急的哇哇大叫,可惜变成了一条虫子,任它喊破了嗓子,那声音也细小的听不见。 完蛋啦!这次肯定要摔成虫子肉酱了! 咦?这瑶池的地面怎么软软的,暖暖的,好舒服呢! 阿狸睁开了眼睛,哇!好帅! 它的面前这个帅哥,剑眉入鬓,虎目生威,坚毅又英俊的脸庞,高大又挺拔的身材,浑身上下散发着非凡的英武之气,真是威风凛凛! 此刻阿狸正躺在帅哥的掌心里发痴,原来多亏帅哥用手掌接住了它,使它避免了变成虫子酱的厄运。 帅哥是阿狸的救命恩人呢!想到此处,阿狸更开心了,它谄媚的冲着帅哥摇摇尾……哦,不,是扭扭屁股。都是该死的青羽,干嘛把它变成一条虫子啊,漂亮的大尾巴都没了! 帅哥将手掌举起,看着掌心这条小虫子,圆滚滚,肥嘟嘟,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他忍不住用一根手指摸摸小虫,它居然摇头晃脑,扭来扭去,他的掌心痒痒的。哈哈哈!太有趣了! 阿狸更是看痴了!帅哥在对阿狸笑哎!帅哥笑的真好看哇!他的嘴巴真有型! 帅哥本就充满阳刚之气,再这么一笑,阿狸立刻感觉阳光普照,鲜艳明媚。 帅哥用两个手指,轻轻捏着阿狸,将它放回树枝上。 “小东西,可别再掉下来了哦!”他乐呵呵的对阿狸说。 阿狸傻呆呆的看着帅哥渐渐走开,哇!连背影都这么英挺!这么高大!这么不凡! 真是太帅了!阿狸兴奋的摇摇尾巴! 咦?它不是变成虫子了吗?怎么又有大尾巴了? 天呐!阿狸回头一望,差点哭了!它的大尾巴怎么出来了!糟糕!一定是它刚才只顾发花痴,神魂颠倒,尾巴就变回原形了!难怪人家都说狐族善于变化,但尾巴却是弱点,最难变形的! 这下可好了,一条小小的虫子,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天呐!这是什么怪物哦!阿狸欲哭无泪,谁让它没有一点神力呢,它变不回去,也变不回来。乱套了!乱套啦!青羽!玉儿姐姐!救命啊! 阿狸正在抓狂,突然身子一轻,悬在了半空,而且是头下尾上! “咦?这是个什么东西?”有人惊奇的说。 “东西?!呸!你才是东西!不对,你不是个东西!” 阿狸恼怒的大骂,可惜就算把耳朵贴近它,也听不到它喊什么。 阿狸被人扯着尾巴提了起来,它拼命的扭着身子,想挣脱。 哇!又一个帅哥!阿狸一呆! 这天界怎么这么多帅哥啊!刚过去一个,又碰上一个! 俊美非凡的脸庞,神秘的金色眼眸,头上束着孔雀翎的王冠,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高贵与优雅。 啊!阿狸的口水滴答答。 帅哥用手一挥,突然一道金光拂过,阿狸身体一麻,它终于变回原形了。 “哦!原来是只小狐狸啊!” “狐狸?!呸呸!你才是狐狸!阿狸是天狐!天狐!不懂不要乱说话!” 阿狸愤怒的嚷着,一边还使劲扭转身体,想抬起头来骂人。可惜尾巴被揪住了,它费了半天力气,还是只能倒挂着。 “会说话的小狐狸?呵呵,有趣!莫非是只狐狸精?” “狐狸精?!呸呸呸!你才是狐狸精!你们全家都是狐狸精!!” 阿狸一下炸了毛,它生平最讨厌几件事,一是被人扯尾巴,二是被人叫做狐狸精,这个人居然都做了,这个人实在太太太讨厌了!虽然帅的不像话,可是品行太太太恶劣了!比刚才那个大帅哥差远了! 阿狸嘴里咒骂着,心里已然将这个帅哥拉入了黑名单。虽然还是倒挂着,可气势不能弱了,它挥舞着小爪子,向帅哥示威般。 “哎呦!”帅哥一不小心竟然被这只小狐狸抓破了手臂。 阿狸趁机跳下,它仰起头,冲着帅哥呲呲利牙,又伸出前爪作势比划几下。 “你这个恶劣男!记住了,我叫阿狸,阿狸!不是狐狸!哼!恶劣男!” 叫嚷完,阿狸一转身,冲他一翘屁股,表示严重鄙视! “哈哈哈哈!”帅哥捧腹大笑。 这个恶劣男居然还在笑!实在是太可恶了!阿狸愤愤的想。这么没礼貌的家伙怎么也混进瑶池来了! “阿狸!阿狸!” 远处传来玄玉的喊声。阿狸回头狠狠的瞪了恶劣男一眼,嗖的一下窜走了。 “你这个臭阿狸,你跑哪儿去了?害的我好找!哎,你怎么变回来啦?” 玄玉一边唠唠叨叨的数落着,一边将阿狸抱起来。 “玉儿姐姐,不是阿狸自己乱跑,是有人将阿狸捉走啦!”阿狸委屈的说。 “啊?谁把你捉走啦?有没有伤着你?”玄玉大惊,忙把阿狸抱起来仔细查看。 “是个好可恶的恶劣男,阿狸的尾巴被扯的好痛呢!”阿狸眨巴眨巴黑眼睛,好哀怨,好可怜。 玄玉瞪大了眼睛,居然有这么恶劣的神仙?! 第三章 误吞宝石 阿狸又变作了小虫,藏在玄玉的发髻里面。 “哇!玉儿姐姐,那个美女是谁啊?” “那是巫山女神瑶姬,她是南方炎帝神农的女儿,天界有名的美女哦。” “哇!玉儿姐姐,那个帅哥又是谁啊?” “那是上神应龙。” “哇!玉儿姐姐……”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很烦哦!”玄玉终于无法忍受阿狸这个好奇宝宝。 阿狸委屈的说:“人家是谁也不认得嘛!” “真受不了你!好了好了,我来一个个给你说!喏,中间那个就是至尊天帝,旁边的是南方炎帝神农,那个英俊少年是北方黑帝颛顼……” “哇!那么小就当了黑帝了!” 玄玉给它个白眼儿:“笨蛋!神仙的年纪岂是能看出来的!颛顼可是天帝的曾孙!不止他,西方白帝少昊更是年少英俊哦,号称仙界第一美男子呢!喂!乱打岔!我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了?” “哦!哦!阿狸要听!听啊!” “快看!快看!那个穿金色袍子的,就是白帝少昊!” 看到这个白帝,玄玉的语气也变得激动了。 阿狸好奇的望过去,只见那白帝长眉入鬓,鼻梁挺拔,金色的眼眸神秘又高贵,一身金色锦袍,长身玉立,俊傲出众,超尘绝俗。 是他!!!这个恶劣男!!! 阿狸惊叫一声,险些从玄玉头上栽下来。 远处的少昊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向玄玉这边投来一撇,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阿狸!白帝在对我笑哦!”玄玉激动的低叫着。 这个可恶的恶劣男!居然是什么白帝!还是天帝的侄孙!背景这么强大,怪不得臭屁的很! “哼!一副死人脸,笑什么笑!一个大男人穿的这么灿烂,头上还插几根鸡毛,当自己是山鸡呢!”阿狸鼻子里直哼哼。 “山鸡……阿狸!白帝的本相是金雕啊!”玄玉仙子一头黑线。 “对!雕就是只大鸡!比鸡大一点而已!”阿狸恨恨的磨磨牙。 晕!玄玉听到阿狸的话,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阿狸用眼神在少昊身上刺了几百个窟窿,这才悻悻的移开。 “哇!那个!那个!玉儿姐姐,那个穿红色袍子的是谁?”阿狸突然又兴奋的扭起来,弄的玄玉头上痒痒的。 “那个啊,那是战神后羿!” “后羿!好英武哦!阿狸好喜欢!”阿狸两眼直冒桃花。 “阿狸喜欢后羿?”玄玉乐了。 “嗯!阿狸喜欢后羿!”阿狸花痴般的直点头。 “后羿的夫人嫦娥可是天界第一美人哦!”玄玉故意逗阿狸。 “哼!阿狸也是美人呢!” “哈哈哈哈!”玄玉再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阿狸就是个美人!阿狸修成人形一定是个美人!”阿狸握紧了小拳头,生气的喊。 “是是是,阿狸是绝色美人!哈哈哈!”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玄玉身边传来温和声音,她一看,原来青羽已经来到了身边。 “青羽你来了,阿狸将来是绝色美人呢!”玄玉忍着笑,故作一本正经的说。 青羽温柔的一笑:“呵,阿狸当然是美人了!” 阿狸在玄玉头顶扭来扭去,“青羽最好了,阿狸将来一定修成个大美人!” “好啦好啦,美人阿狸,别闹了,找个地方我拿蟠桃给你吃哦!”玄玉用手将阿狸拿下来,笑着哄它。 瑶池旁边的琼林里,阿狸终于变回了原形,它双爪捧着一个大蟠桃,使劲啃着,香甜的蜜汁流的到处都是。 玄玉气乐了:“没出息!你慢点吃!” 阿狸嘴里塞的满满的,咽都来不及,哪有功夫说话啊。 “别噎着了!”玄玉蹲下用手揪揪阿狸的小耳朵。 阿狸顾不上理她,鼻子里哼哼几声,晃晃尾巴,继续埋头啃桃子。 “你就在这里慢慢吃啊,我去去就来,可千万别乱跑了!”玄玉拍拍阿狸的小脑袋。 “呃!”阿狸拍拍鼓鼓的小肚皮,舔舔嘴巴,打了个大大的饱嗝,终于吃饱啦!它肚子撑得站立不稳,干脆打个滚躺下来,美美的睡一觉。 咦?那边的草丛里是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阿狸的好奇心又来了,它翻身起来慢慢爬过去,哇!是一颗宝石哎!圆圆的,晶莹剔透,上面闪着五彩的光芒,灵力四射,一看就是个仙家宝物。 阿狸用尖尖的鼻子嗅嗅,又用小爪子碰碰,宝石没有反应,还是静静的放射着五彩的光芒。它的胆子大了点,用前爪把宝石抱起来,翻来覆去,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啊?不过啊,这肯定是个宝贝!它伸出舌头舔舔,嗯,没有味道呢!算了,拿去给青羽看看,他肯定认得这是什么宝贝! 阿狸用嘴巴噙着五彩石准备去找青羽,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哈哈!小狐狸!你藏在这里干什么?” 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得阿狸浑身一哆嗦,嘴巴一松,咕噜一下,五彩石滑进了它的喉咙里! 这可差点没把阿狸给噎死!它伸直了脖子,瞪着眼珠,两只前爪在喉咙上又拍又挠。 来人见它这个模样也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扯住阿狸的大尾巴,将它倒提着,用手在它背上使劲拍。 可是已经晚了,那块不知什么来历的石头已经落到了阿狸的肚子里了,这一人一狐折腾了半天,也没把石头弄出来。 阿狸被倒提着,只觉得头晕脑胀,它尖叫着:“放阿狸下来!放阿狸下来!” 来人忙将它放在草地上,阿狸伏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抬头一望,尖叫一声,一蹦三尺高,它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愤怒的嘶叫:“又是你这个混蛋!你想害死阿狸!” 白帝少昊俊美的脸上浮起迷人的笑容,他故作严肃的问:“你这个小狐狸,本帝君什么时候害过你了?刚才你变形失败,是本帝君把你变回来的,刚刚才你乱吃东西被卡住,本帝君还好心帮你顺气来着!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说本帝君害你!” “你!!!你这个恶劣男!!!碰见你就倒霉!阿狸不要再见到你!!!”阿狸气的七窍生烟。 第三十七章 继续虐心哈! ………………………………………………………………………………………………………………………… 朱见深将纪春红拥入怀中,深深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由得又是一阵恍惚。 纪春红又羞又骇,一时竟忘记了抱着自己的乃是皇上,她伸手推拒,想要脱身。 觉察到怀里的人在挣扎,朱见深却抱的更紧。 “贞儿……求你……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求你了……不要再拒绝我……”。 他闭了眼睛,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乞求道。 听了他那哽咽的的话,纪春红突然一阵心酸,为什么总是感觉他的心里有股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她静静的由着他紧紧的抱着。 “我爱你……我是那么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拒绝我……” 他在害怕吗?他在难过吗?为什么他一直在颤抖? 忽然她的肩头一热,似乎有什么湿润了她的衣衫。她将头一偏,想要看他,他却以为她又要挣扎,本能的又收紧了手臂,勒的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脸轻轻擦过他的面颊,一片湿润。他哭了?!她不由得心里一惊。 “不要走……不要不理我……”他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也打湿了她的心。 “我不走,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她张开手臂回拥着他,轻声的安慰他。 他的身子猛烈的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真的……?” 望着他惶然的眼神,她的心一片柔软,不由得点点头。 “贞儿……贞儿……”他凝视着她,轻声唤着。 真好,她的眼睛里没有冰冷,没有怨恨,他的贞儿又回来了。 他再次将她紧紧拥住,此刻,他好幸福,好快乐。 梁芳悄悄的退出,轻轻的掩上了门。 远处墙角,观察了很久的一个身影匆匆离去。 ………………………………………………………………………………………… “朕……朕……你……” 朱见深望着面前的女子,不由得一阵语塞。 “皇上,您该回去了。”她轻声说。 她静静的站在他面前,依旧是那般淡然自若、不卑不亢、不喜不悲。 望着她清澈的眼睛,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上,您该回宫了,奴婢还要整理库藏。” 她再次开口,带着那如水般纯净的淡淡的笑容。 朱见深点点头,深深的望了她一会儿,轻叹一声,推开门离去。 “皇……皇上……?”看到朱见深走出来,梁芳忙迎上去,他观察着朱见深的脸色,似是相询。 “回宫。”朱见深却一脸的平静,梁芳回头看看那虚掩的房门,满脑子问号,却不敢多嘴,忙快步跟上。 “纪姑娘大喜啊!” 纪春红正在整理账簿,一个小太监奸笑着进来。 她的手轻轻的抖了一下,淡淡的问道:“喜从何来?” “今日皇上……”小太监又是一阵谄媚的笑。 “今日皇上视察内藏库,问了我很多问题。”她淡淡的回答。 “难道……皇上他……没有……?”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小太监倒吃了惊。 “哦,皇上还夸咱们差当的好,这是咱们做奴才的本分,有什么喜的。”她依旧是淡淡的口气。 “哦……对……对……纪姑娘说的是……”小太监讪笑着走了。 ………………………………………………………………………………………… “什么?没有封赏?” “回主子的话,皇上对她并没有任何封赏。” “难道……他们……没有……?” “不会吧,据小庆子回报,皇上和她单独在屋里待了很久,连梁芳都赶出来了。” “那是怎么回事?真是奇怪了。这几日呢,皇上有没有再去?” “没有,一次也没有再过去。” “那个丫头呢,有什么反应?” “小庆子说她还跟平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若是皇上……她怎么不去敬事房上报讨封呢?” “主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让他们给我盯紧点,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 第三十八章 昭德宫。 贞儿望着两鬓斑白的万贵,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自从她四岁进宫,至今已三十七年了。这些年来父女都很少见面,不想父亲竟已这般苍老了。虽然父女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幼时万贵夫妇对她确实疼爱,确实让她感到亲情的温暖,因此,对于万贵夫妇,她确实是有着深厚感情的。 “爹爹身体可好?” “甚好、甚好,微臣谢娘娘关怀!”万贵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身后的万通万喜兄弟俩也跟着点头哈腰。 “只有自家人,爹爹不必拘谨。”贞儿上前扶万贵坐下,柔声说道。 万贵点点头,眼角也不由得湿润了。 “这些年女儿未能在爹娘身边尽孝,实在是愧疚。” 万贵又慌忙起身,“娘娘说哪里话,微臣惶恐。” “爹爹……”贞儿一声娇嗔,就像小时候在爹娘身边撒娇一样。 万贵心中也一阵温暖,抬手擦拭一下泪花,忙又坐下。 “爹爹,今日请您来,女儿确是有话要说。”贞儿望着万贵和万通万喜,正色道。 “娘娘请讲。” 贞儿看了万通和万喜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一贯喜欢清静,尤其不爱理会朝堂上的事儿,所以也从来不曾过问你们的事儿,如今父亲和两位弟弟都身居高位,也算是富贵人家了,实在应该安分守己些,不要被贪欲迷了眼,需知物极必反。” “娘娘教训的是,这些年亏的娘娘照拂,蒙皇上恩宠,我们万家的子侄皆得了官,皇上又常常厚赏,臣心中实在是惶恐。” “娘娘多虑了,皇上对咱们万家好,那是娘娘的脸面,是咱们万家的福气,现在这满朝上下,谁不想结交咱们万家。”万通不以为然的说,一脸的得意。 “就是、就是,姐姐宠冠后宫,皇上对咱们万家也是恩宠有加,谁敢惹咱们。”万喜更是一副了不得的模样。 贞儿暗暗摇头,这两个弟弟实在是愚蠢之极。 “混账东西,真是糊涂,岂不知福过灾生,荣极必辱,未知所终矣!”万贵看着两个儿子,不禁骂道。 万通万喜哥俩不敢再犟嘴,只在心里埋怨老头子迂腐。 万贵此人,非常有自知之明,虽成了皇亲,却也不骄恣不法,做事谨慎小心,他平时读了不少老庄的书,深谙盛极而衰,祸福相倚的道理。他本就深忧两个儿子飞扬跋扈,积怨甚广,迟早必获重谴,得了贞儿提点,自昭德宫中回来后,他就将皇上赏赐的珍宝都封存起来,不动分毫,只求将来一旦皇家追缴,不至于罪上加罪。 两个儿子万通万喜都笑他迂腐,他们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肆意倚势妄为,最终难逃法网,万贵本人死于成化十年(1474年),得以善终,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 成化五年冬。 正在清点库藏的纪春红,突然一阵头晕,她忙靠在墙上,只觉胃里阵阵翻腾,忍不住一通干呕,嘴里又酸又苦。 “纪姑娘,你怎么了?”身旁的小太监忙上前扶她。 纪春红摇摇头,勉力支撑着身体,“没事,想是站的久了,有点累。” “要不要去太医院瞧瞧?” “不用了,我歇一会就好了。”纪春红强笑着。 “哦,那你快去歇息吧。”小太监疑虑的看着她。 纪春红慢慢走出库房,她的心跳的厉害,一股深深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虽然年轻,但她是个有文化的人,自然清楚自己的情况,在这宫中几年,她更是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些嫔妃、宫女们的下场,她岂能不怕?作为战利品被迫进宫,她没有一点野心,没有任何图谋,只求安安分分的做好差事,在这宫里悄悄的生存。可老天却跟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她怕了,只怕自己很快就大祸临头了。 第三十九章 纪春红心乱如麻,无力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却没有注意到墙角处一个身影一直在观察她。就在她回房后,一个人迅速走出内藏库,直奔坤宁宫。 “什么?!可确定?” 王皇后妩媚的眼睛此时瞪的溜圆,平日总是带着盈盈笑意的小脸现在却是布满了惊疑。 “回主子,照小庆子说的情形来看,极有可能。”一个太监尖着嗓子答道,观其神色,一脸的狡诈阴险。 “嗬嗬!好啊!好啊!这个纪春红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太有趣了!”王皇后忍不住击掌大笑,得意之极。 “主子的意思是……” “通知敬事房啊,这位纪姑娘怀了龙种,自然要禀报皇上,御前封赏啊。” 王皇后满面笑容,双目闪动着莫名的光彩。 “我还真是很期待那位贵妃娘娘的反应呢!等她看到纪姑娘的面貌,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嗬嗬,实在是太有趣了!还有皇上,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是喜是悲?他要如何安置这位纪姑娘呢?” “可是这位纪姑娘奇怪的很,怀了龙种却不还不去讨封,反而刻意隐瞒。”狐狸太监提醒道。 “哦?这个女子确实奇怪,这宫里哪个女人不想得到皇上的宠幸,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是通知了敬事房,万一她死不认账呢?且皇上对她也并不看重,自从那日后,再也没有召见过她,好像根本没记在心上……” 王皇后沉吟片刻,也拿不定主意了。“这可真是奇怪了,本以为纪春红能抢了皇上的心,夺了皇上的宠爱……如今倒还真是难办。” “那我们……” “哼!”王皇后冷笑一声,“只还叫刘英去处置,龙胎流失,她想瞒也瞒不住,这笔帐还是要算在万贵妃头上!” “还是主子高明!”狐狸太监一脸的谄媚。 ………………………………………………………………………………………… 夜幕已经降临,初冬的天气已有了些许凉意。 纪春红坐在灯下怔怔的发呆。这几日,她的心跳的厉害,一股强烈的恐惧笼罩着她,她意识到危险就要来临了,可她却无处躲藏,更无力抗拒。 “纪姑娘……”门外有人唤道。 纪春红一哆嗦,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门被推开,一个年长的宫女悄悄进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纪春红下意识的用手掩住腹部,她的身子颤抖的厉害,想站起来却只觉全身无力。 “英……英姑姑……”她哑声叫道,声音中透着难掩的恐惧。 刘英看着她,眼中露出几分怜悯。 为什么是这个小姑娘呢?她是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又温柔又勤快,在坤宁宫这几年深得人心。在这冷酷无情、尔虞我诈的皇宫中,她就像一缕阳光,让接触她的人都感受到温暖。 她无权无势,没有背景,容貌也并不出众,只算得上清秀之姿罢了,但她真心诚意地对待每一个人,从不去计较什么,也不怨天尤人,即使人家欺负她,交给她很多脏活累活,她也并不在意,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做完。 她是那么温婉可人,平和淡泊,就像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悄悄的开在角落里,但是她得到了大家的喜爱,每一个接触她的人都不由得想要怜惜她。 刘英同情的看着纪春红,心中很是犹豫。 “纪姑娘,这是……万贵妃赐给你的补品……”她举起手中捧着的盅盏。 纪春红身子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她本能的用手护着腹部,拼命的摇头,美丽的眼中泪水涌出。 “不……不要……”她无助的喃喃低语,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唉……可怜的孩子……你……我也没办法……你还是喝了吧……这都是命……”刘英将盅盏轻轻放在桌上,无奈的看着她。 “英姑姑……求求你……求求你……” 纪春红一面哀求,一面将身子拼命向后缩、再缩。 第四十章 纪春红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拼命的向后退,她双手护着腹部,吓得嘴唇一直发抖,说不出话来。 “唉!喝了吧,我也真的不想这么做,可如果我放过你,我就得死。这个孩子你是不可能保住的,舍了他,才能保住你的命。”刘英只能劝慰道。 “不……我……”纪春红使劲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的流泪,哀求的看着刘英。 刘英一面叹息,一面摇头。 看到她这个样子,纪春红心中一片绝望,她知今日定然逃不过此劫,她早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凄然一笑,双手轻轻的抚摸着腹部,凄凉的说道:“孩子,娘对不起你……” 她突然有了力气,站起身走到桌前,端起那碗珍贵的“补品”送到嘴边。“我喝、我喝……”。 她的手抖的那么厉害,差点打翻了盅盏,此时,她的眼前又浮现了那张俊秀的脸,悲伤的眼睛。 “对不起……”,她低低的念叨一句,将眼一闭,端起盅盏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啪!”一旁的刘英突然出手打落了盅盏,未喝完的黑色汁液洒落一地。 “别……别喝了……真是作孽啊……”刘英的眼中也涌出泪水,她再也不忍心看着纪春红喝完这碗药。 “英姑姑!你……”纪春红低声唤道。 “别喝了,我这就去回话,你并未有孕,只是患病,腹中长了瘤子!切记!切记!”刘英神色严肃的叮嘱纪春红。 纪春红噗通跪下,抱住了刘英的腿,“英姑姑……我……”她感激的说不出话来。 “唉!我只能做这些了,结果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刘英低声说道,她拉起纪春红,“你保重吧!”刘英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转身出门离去。 纪春红只觉想要虚脱了一般,她咬牙挣扎着将地上的药汁擦拭干净,突觉腹内一阵刀搅般的疼痛,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 坤宁宫里,王皇后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跪在下面的刘英身子一抖,头垂的更低了。 “回娘娘话,已经办妥了,奴婢亲眼看着她喝完的。” “哦,她可有说些什么?” “回娘娘话,她说并未有孕,只是患了病,腹内长了瘤子。” “哦?是这样的?”王皇后奇道。 “奴婢原也不信她,就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是不像有孕。不过奴婢还不放心,仍是看着她把药喝完了。” “好,做的好。你下去吧。”王皇后挥挥手,刘英起身退下,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身后的狐狸太监凑上前道:“主子,难道真是弄错了?” “无妨,管她真的假的,反正也喝了药,且看看明日的反应。”王皇后不以为然的挥挥手。 ………………………………………………………………………………………… 纪春红不知昏倒了多久,又在剧烈的腹痛中醒来。她躺在冰冷的青石砖地上,只觉有无数把小刀在腹内乱砍,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又昏过去。 她挣扎着想爬上床,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只是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腥甜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但她却已感觉不到了。 腹内越发疼痛,她的双腿蜷缩,双手护着腹部,痛的在地上打滚,真恨不得自己死了的好。 突然,双腿间一股热流涌出,她低头一看,白色的裙裾已是一片殷红。她心中一痛,又昏迷过去,终究还是保不住这个孩子了! “纪姑娘!纪姑娘!” 门外传来喊声,纪春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了。 腹内已经没那么痛了,只是全身无力,她忙低头望去,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也许是这个孩子的命硬,也许这一半的药力不够,竟没能将肚子里的胎儿打下。 第四十一章 “纪姑娘!纪姑娘!” 小庆子喊了半天不见回应,就上前敲门。 “哎,来了……”纪春花挣扎着起身,拉过一件干净的外衣套在身上,用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匆忙过去开门。 “什么事啊?”她强作镇定的说,却感觉天旋地转,两腿一直在抖,只是强撑着靠在门上才没有倒下。 小庆子狐疑的打量着她,只见她面无血色,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纪姑娘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昨晚吃坏了肚子,有些腹痛,已经好了。” “哦,要不要去太医院瞧瞧?” 纪春红摇摇头,“不用了,没什么要紧的。” “呵呵,那纪姑娘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小庆子一边干笑,一边溜了。他绕过墙,左右看看没人,就一溜烟的跑进坤宁宫。 听了小庆子的回报,王皇后沉吟不语。一旁的狐狸太监挥挥手,打发小庆子回去。 “主子,看来这次真的是弄错了。” “嗯,这个丫头真是没用,浪费了我一番心意。”王皇后一副悻悻的样子。 “那要怎么处置她?” “皇上对她丝毫也没上心,留在内藏库也没用,既然她有病疾,就发落到安乐堂去让她自生自灭吧。” ………………………………………………………………………………………… 纪春花被贬到了安乐堂,这是宫中收容安置病、老宫女的地方,就像皇宫里的难民营,生活条件极其低下,无人问津,是个被遗忘的角落。但是这里对于纪春红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在这偏僻的地方,危险和阴谋也难免松懈,因而给了她一线生机。 安乐堂的人本都是些被这个皇宫抛弃的可怜人,也许是同为弱者同病相怜,她们对于纪春红的遭遇都寄予极大的同情和怜悯,因此,整个安乐堂对纪春红的秘密都一致保持沉默,并帮助她隐瞒了整个皇宫。 成化六年(1470),七月,己卯。 安乐堂里一声微弱的啼哭,历经磨难的纪春红在众人的掩护下生下了一个男婴。 好可怜的一个婴儿,简直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又瘦又小,全身皱巴巴的,全是细细的胎毛,头顶心却是光秃秃的,没有头发。 许是娘亲孕期缺乏营养,许是那半碗堕胎药的伤害,这个小婴孩明显的先天不足,哭起来,就像小猫喵喵,生下来好几天了,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安乐堂里所有的人都欣喜不已。身为这个皇宫里最卑贱的人,又被发落到这偏僻的角落,她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是这个小小的婴儿却激发了她们心底里的温情和慈爱。 多年被欺压凌辱的生活,她们早已麻木不堪,可这个婴儿的诞生,却是她们集体挑战权威的胜利,最最卑微的人们齐心协力战胜了最最尊贵的人们,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大的奇迹。因此,每个人都把他当做自己的亲骨肉来疼爱。 相对于众人的喜悦,纪春红却愁眉不展。 这是一个孩子啊,他是鲜活的生命,他要一天天长大,他的存在岂能瞒的了人?尽管在这偏僻的角落里,一时的侥幸,他得以来到了世上,可在这充满黑暗罪恶的皇宫里,他又怎么好好的活着呢?终有一天,他会被发现,那么,这安乐堂里所有的人都逃不了一死,而且还会死的很惨。 纪春红抱着儿子柔肠百转,这是她的心头肉啊,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是她历尽磨难,想要拼命保护的人,可是她怎么能无视这安乐堂几十条人命?为了一个人搭上这安乐堂所有的人?不!她不能这么自私!这些人对她恩重如山,她们冒死掩护了她,她们给了她温暖和帮助,她岂能害死她们? 经过了几日的痛苦挣扎,纪春红托人找来了太监张敏。张敏本也是内藏库的管事,为人敦厚,又一向对她很是关爱,现在调到了皇上身边当差,想必能帮得上忙。 “张大哥,请你把这个孩子抱走溺死吧!” 张敏一进屋里,纪春红就双膝跪地,含泪乞求。 第四十二章 张敏走进屋里,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本那么秀丽的小姑娘竟变得如此憔悴不堪。 纪春红一见张敏就扑通跪下,泪流满面,“张大哥,求你帮帮我!” 张敏这才注意到,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儿,那么瘦弱,就像一只小猫崽。 “这……这是……?”他大惊失色,吓得倒退几步,眼睛看着纪春红,却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纪春红望着他,轻轻点点头,张敏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响无语。 “张大哥,你帮帮我……”纪春红低声啜泣着。 “我能帮你什么?你要去见皇上吗?你要把他带到皇上面前吗?只怕出了这个门你们就没命了!”张敏悲哀的摇摇头。 “不!我求你把他带出去……溺死也好……丢了也好……” “什么!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张敏从地上跳起来。 纪春红无限爱怜的望着怀里的孩子,珠泪滚滚而下。 “他不死……这安乐堂里的人都要死……不是我心狠……他实在是活不了……” “唉!”张敏一声长叹,又扑通一声坐倒。他又岂能不明白,在这深宫里,没有这个婴儿的活路。 “张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把他带走吧,怎么处置都行,再拖延几天,就得赔上所有人的性命!”纪春红跪行几步,来到张敏面前。 “我……我……”张敏望着襁褓中可怜的小婴儿,实在是狠不下心。 “求你了,这安乐堂几十口人的生死都靠你了!”纪春红急的给他磕头。 张敏赶紧拉住她,“快起来……我帮你……帮你……” 张敏提着个竹篮出了安乐堂,他的心七上八下,孩子身体太虚弱,一直都在沉睡,不会发出半点声响。可是他手里的篮子却像块火炭,烫的难以把握。 他想好了方案,若是将这孩子弄死,再悄悄交给拉粪车的太监偷偷运出去埋了,这是最为稳妥的。可是,他怎么下的去手?只能冒险将他带出宫去丢了,可是,这么羸弱的小婴儿,将他丢在荒郊野外,还不是一死? 张敏在安乐堂外转来转去,思前想后,实在是不忍心。这可是皇上的血脉啊!皇上本是个痴情的人,加上之前的堕胎风波,这宫里的妃子、宫女们人人自危,再无人敢怀孕。如今,只有柏妃生的一个儿子。他岂能亲手将这点血脉再毁灭! 他思虑再三,一咬牙,一跺脚,罢罢罢,豁出这条命去罢了,也不能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张敏寻了间偏僻的空房将这个婴儿暂时安置下来,他每日弄来蜜糖和乳糕来喂养这个孩子。张敏的这一举动实在是疯狂,纸里岂能包火?很快的,他身边的人都发现了这个秘密,又很快的,最底层的太监宫女们都知道了这个秘密,又很快的,后宫的很多嫔妃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却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守住了这个秘密。他们还慷慨的奉献出自己微薄的收入,用以养活这个孩子。 从此,这群最卑微但却最善良的人联手在这个冷酷的皇宫中创造着一个奇迹,这个孩子成了枯燥的后宫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这个最不幸的孩子却又是何其的幸运。 ………………………………………………………………………………………… 成化七年四月,朱见深唯一的皇子朱祐极两岁了。 长春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文武百官及后宫嫔妃们的贺礼堆积成山,皇太后和皇上也亲自长春宫为给朱佑极祝贺。 朱佑极乖乖的跟在娘亲身边,给太后和皇上行礼,太后抱着孙子乐的合不拢嘴。许是受了这欢乐气氛的感染,一贯淡漠的朱见深也有了几分喜色,将这唯一的儿子抱在腿上,一副慈父的模样。 贯会察言观色的奴才们自然是卖力的奉承,直把才两岁的小皇子吹的是文曲星转世,武曲星临凡,就连敦厚老实的柏妃都被捧的找不着北。 可怜的柏妃完全没有注意到两道怨毒的眼光早在她身上刺了无数个窟窿。 “哼!且让你再得意几天!” 第四十三章 朱佑极生辰,众人追捧,与柏妃的父亲柏大将军交好的官员更是借机上疏请立朱佑极为皇太子。 朱见深虽一直未明确表态,但朝中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皇太后也多番催促,他实在找不出理由再推诿。他至今仅存这么一个儿子,也确实别无选择,为大明江山社稷计,也不得不立其为皇太子。 成化七年(1471年)十一月甲寅,朱佑极受封皇太子。 圣旨颁下,长春宫又是一番热闹,贺喜的人是从早排到晚。 而皇太子的亲爹,却没有驾临长春宫给儿子些勉励或告诫,朱见深悄悄来了昭德宫。 昭德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清冷、孤寂。 贞儿坐在窗前静静的看书,看到朱见深进来,也未起身。 朱见深慢慢的走近,心里一阵阵发慌,他莫名的胆怯了。对她日思夜想,想到心痛,却就是不敢来见她。怕她的冰冷,怕她的怨恨,怕她的质问。她就像一直刺猬,他想紧紧抱住,却被刺的遍体鳞伤。他想躲避,想远离,想忘却,但是她又像一根线,紧紧的缠在他心里,已经和他的血肉化在了一起,想要扯出来,就是剜心那般疼痛。 “贞儿……”他轻声唤道,嗓音竟紧张的有些沙哑。 “在看什么书?”他讪讪的问,她却依旧不理不睬。 他走到她面前坐下,看清了她手里却是捧着一本佛经。 “怎么近来对这些感兴趣了?” 她只用清冷的眸子扫视他一眼,淡淡的说:“作孽太多,求个心安。” 朱见深沉默良久。 她继续看书。 过了好一阵尴尬的时间后,朱见深轻咳一声,再次艰难的开口:“我……立了佑极为太子……” “恭喜你。” “柏妃为人敦厚……将来……即使……你放心……”他竟不知怎么说好。 她放下书,轻笑一声,眉眼间全是讥讽,“难为皇上这么一番苦心!” “我……我……走了……” 朱见深长叹一声,黯然起身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贞儿闭上了眼睛,她的心也一阵阵的痛,他悲伤又萧索的身影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心,他遍体鳞伤,她的心又何尝不是鲜血淋漓?爱是一把双刃剑啊! ………………………………………………………………………………………… 长春宫里喜气洋洋,佑极太子众星捧月。 而在角落里的安乐堂里,纪春红抱着瘦骨嶙峋的儿子在默默垂泪。 孩子已经一岁多了,还是弱小的像只猫仔,连路还走不稳,他还没有名字。 她靠着那些善良的宫女太监的接济养活这个孩子,可是他们都只是这座金碧辉煌的后宫中的最底层的人,每月的薪水少的可怜,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随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们已经没能力养活他了。 她多次想把孩子送出宫去,可所有的人都阻止,他们舍不得这个孩子。但是也没人有能力承担这笔费用,张敏也是一筹莫展。 就在大家发愁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了。她带来了衣服和食物,还带来了一笔救济金。并表示以后会承担孩子的所有费用。 众人欣喜不已,感叹这个孩子也许真的是老天照拂,处处有贵人相助。 眼前这个贵人就是前任皇后吴小姐。她被废之后,正住在紧邻安乐堂的西内。虽然皇后做不成了,但娘家有钱有势,养一个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且不论吴氏此举的动机如何,目的何在,对这个孩子来说,她此时就是个天使,有了她的资助,这个孩子得以一天天地长大。 虽然他一直都关在安乐堂里,不能出去玩,但对他而言,有温柔慈爱的母亲陪伴,有无数的叔叔阿姨的真心疼爱,他的童年是快乐又幸福的。 但没人知道,这种日子能过多久,纪春红和她的孩子最终的命运又将如何。 第四十四章 成化八年(1472年)正月。 一个小小的小孩蹲在地上,肉乎乎的小手拿着一根树枝,轻轻的拨弄着地上的蚂蚁。一群蚂蚁受了惊,四下逃散,小孩看的是津津有味。 “你在干什么呢?”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上传来。 小孩抬起头,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着面前的漂亮姐姐,“我在指挥蚂蚁打仗!” “呵……”漂亮姐姐掩口轻笑。 “我有好吃的桂花糕,你要不要吃?”漂亮姐姐手里拿着一个纸包,冲着他晃了晃。 小孩闻着甜丝丝的味道,咽了一口口水,“好吃吗?” “当然了,可甜了,你尝尝?”漂亮姐姐拿出一块递给他。 小孩接过来咬了一大口,果然是香甜无比,他几口就吃完了一块,又眼巴巴的看着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果然善解人意,抿嘴一笑,又递给他一块。 小孩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身后又传来焦急的喊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小孩招招小手,奶声奶气的说:“李嬷嬷,我在这里!” 乳娘匆匆跑过来,“太子殿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宴会要开始了,娘娘到处找你呢,快跟我走吧!” 猛的,她看到了太子朱佑极旁边的漂亮姐姐,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 “你……你……”她像见了鬼似的,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是来给万娘娘送点心的,刚好碰到了太子殿下。”珍儿笑眯眯的道。 乳娘看到珍儿手里的桂花糕,再看看朱佑极手里拿着一块,吃的正香,她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昏过去。 “不能吃!”她一把夺过桂花糕。 朱佑极吓了一跳,呆呆的望着乳娘。 乳娘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娘娘等的都着急了 ,我们快走吧!”她拉着朱佑极,飞快的逃了。 珍儿仍然笑眯眯的站在那里,将手里的桂花糕小心的包好揣进怀里。 一年一度的皇室家宴开始了,这是朱见深与后宫嫔妃们相聚一堂,把酒言欢的宴会。这些妃子们自然是精心打扮,盛装出席,一个个花枝招展。 朱佑极封了太子,柏妃自然就成了主角。人人都争相恭维她,直把皇后的风头都压了下去。 王皇后好像根本没注意这些,只是一直拉着贞儿亲亲热热的说话。贞儿一向厌恶这种场合,只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 “佑极呢,怎么不见他?”周太后突然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子了,朱见深也望向柏妃。 “乳娘带着他在御花园玩,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就来了。”柏妃答道。 正在此时,乳娘拉着朱佑极匆匆进来,脸色难看之极。 “佑极,快来,让哀家抱抱!”周太后一见孙子来了,喜笑颜开。 朱佑极懂事的跑过去给皇祖母和父皇行礼,周太后一把抱住,亲了又亲,忙拿桌子上的水果点心给他。 宴会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端的是三世同堂、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贞儿只稍坐片刻便欲托词离去,但就在此时突生变故。 朱佑极突然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小小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柏妃和乳娘慌了手脚,一左一右只揽着他哭哭啼啼。 好好的一场宴会突然被砸了场,朱见深急召太医,众人都围着太子叽叽喳喳。 这种情况下,贞儿倒不好离开了,只得寻了个角落坐着。 太医匆匆赶来,只见朱祐极已经直挺挺地躺在软榻上,气息全无,牙关紧咬,全身乌青,七窍流血。 老太医只看得心惊肉跳,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老是摊上这种事情,这太子们一个个的……唉! 心里怕归怕,还是得硬着头皮如实禀报,“太子殿下乃是中毒……已经没救了……” 众人一片哗然,柏妃一口气没上来,干脆一闭眼厥了过去,孙太后和周太后一左一右地抚着太子的尸身伤心欲绝。 “是她!是她!是她害死了太子!” 突然一人跳出来,发疯似的大喊大叫。 第四十五章 太子朱佑极突然中毒暴毙,场面一片混乱。突然一人跳出来大声喊:“是她!是她毒死了太子!”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女人从太子身边跳出,她用手指着一个人,眼睛死死瞪着,目呲欲裂,看样子恨不得扑上去咬几口。 此人正是太子朱佑极的乳娘,先前她领着朱佑极进来,大家都看到的。此刻她仿佛疯了一般大叫大嚷,面目都变得有些狰狞。 大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冷气,混乱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贞儿静静的在角落里站着,面对乳娘的指责依然是不惊不怒。 “不要胡说!”旁边的侍卫赶紧上前拉扯乳娘。 “是她毒死了太子!刚才珍儿在御花园里给太子吃了桂花糕!奴婢亲眼所见!是这个狠毒的贱人下毒害死了太子!” 乳娘一边用力挣脱侍卫的拉扯,一边嘶声叫着,头发蓬乱,两眼通红,真像疯了一般。 “咝……”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又是吸口冷气。 “皇上……”醒过来的柏妃悲切的呼唤,又哭的差点昏过去。 “皇上,你要给我的孙儿一个公道!”周太后义正言辞的说。 朱见深面上阴晴不定,“此事……颇多疑云,怎能听一个奴才信口开河、一面之词……” “来人,把那个珍儿拿下!”周太后喝道。 两名侍卫上前拿人,珍儿一边尖叫,一边挣扎,拉扯间一个纸包从怀里掉下。侍卫捡起来忙呈给朱见深,“皇上,珍儿身上确实带有桂花糕!” 一旁的太医忙上前,细细检验,周太后干脆手一挥,“来人,拉条狗来!” 可怜的小狗,吃了桂花糕后没多时,七窍流血,四脚一蹬,断了气。 “咝……”众人这时,简直连吸气都不会了。 不用太医再费力解说什么,明眼人都看出来这狗的死状跟太子朱佑极一般无二。 大家都看的毛骨悚然,浑身发冷,柏妃只哭的是肝肠寸断,周太后只气的浑身发抖。 “皇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讲!”周太后咄咄逼人。 “这……也许是栽赃……”朱见深越说越无力。 “娘娘!您要救救珍儿啊!这可都是您让珍儿做的!” 珍儿突然挣脱了侍卫,扑在贞儿脚下,大声叫嚷。 “咝……咝……咝……”一片吸气声。 “你……”贞儿面色苍白,脚下一个踉跄,不敢置信的看着珍儿。 “娘娘,这些年,奴婢为您做了多少事了,您一定要救奴婢!”珍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皇上!你听听!你听听!万贞儿这贱人,心狠毒辣,恣意妄为,这后宫的冤魂还少吗?你还要纵容这贱人吗!!!”周太后一脸的悲愤。 朱见深无力答话,他转头望向贞儿,“贞儿……你可有什么话说……” 贞儿从震惊中平静了下来,她看着珍儿,淡淡的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珍儿在她的逼视下不禁有些退缩,但随即又咬牙沉声道:“都是娘娘吩咐奴婢做的!” 贞儿静静的看了她一会,转头望向朱见深,轻声道:“你信不信我?” 朱见深苦笑一下,“如今这样……” “我只问你,信不信我?我只问你。”贞儿只盯着朱见深,对周太后的谩骂和众人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 朱见深转开头,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你……叫我如何信你……” “呵……”贞儿一声轻笑,她的脸比身上的衣衫还要白,“原来……你也不信我……” “贞儿……”朱见深无力的叫她。 贞儿轻笑一阵,又盯住了他,目光炯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的!你杀了我吧!” 众人一片惊呼,周太后更是放声大骂,“呸!你这个贱人!妖妇!” 朱见深上前一步,“贞儿……你可有什么苦衷……你可以为自己辩解……” 贞儿冷笑着摇摇头,“我不需要什么辩解,都是我做的,你杀了我吧!” 第四十六章 “贞儿……”朱见深凄凉的唤道。 贞儿冷笑道:“我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吧!” “皇上,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周太后大声喝道。 朱见深无力的摆摆手,“先将她们关起来吧……” 成化八年(1472年)正月癸亥,皇太子朱佑极去世,追封为悼恭太子。, ………………………………………………………………………………………… 宗人府大牢。 冰冷的石墙,比手臂还粗的栅栏,漆黑的铁锁,处处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贞儿静静的坐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走道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群人走了进来。 “贞儿……”朱见深轻声唤道。 贞儿并未回头。 “将门打开,你们且出去候着。”朱见深吩咐道。 他跨步进了牢房,急切的上前将贞儿揽住。 “贞儿……别怕……我会救你的……” 贞儿轻轻推开他,冷冷的说:“皇上,我是毒死太子的凶手!” 朱见深脸色惨白,他摇头道:“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贞儿!” “呵……”贞儿又是一阵轻笑,“你何苦袒护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我不管,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朱见深坚定的说。 “哈哈哈哈哈哈……”贞儿突然放声大笑,吓的朱见深后退几步。 “不让我受一点伤害?你可知道伤害我最深的就是你!你说的太动听了!不管我做了什么?那么你认为我做了什么?你认为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对不对?我罪大恶极,但是你顾念旧情,你仁慈的很呐!” “别人怎么想、怎么说,要杀要剐,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信我就够了。我原以为至少你是信我的……” “这些年来,不管如何恨你,如何对你,我心里……呵……呵……原来……我想错了……” 贞儿轻笑着,眼中已是一片晶莹。 朱见深喏喏的开口道:“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怎么报复……我都不怨你……真的……” “你倒真是有情有义!是!我是在报复你!我要让你痛苦!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我累了、倦了,只求一死,你就成全我吧!” “不!你等着!我很快就把你救出来!”朱见深抓住贞儿的胳膊使劲的摇晃。 “我不要你救!你滚!你滚!” 贞儿突然发疯似的大喊起来,朱见深慌忙后退。 “好……我先走了……你等着……” 贞儿转身扑在床上,痛哭失声。 ………………………………………………………………………………………… 朱佑极的死掀起了轩然大波,朝中以柏妃的父兄为首的大臣们强烈要求处死万妃,以弘扬正气。而后宫里以周太后为首的嫔妃们更是整日哭闹不休,要为那些被剥夺出生机会的皇子们伸冤。 可怜的朱见深每天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他将这个案子压下,只说要亲自审理,可是这次实在是闹的太大了,大庭广众的,目击者众多,人证物证俱全,岂能包庇?他要护着贞儿,那些人只怕就要将他的龙椅给掀翻了。 每天在朝堂上看那些白胡子老头们声泪俱下,慷慨陈词,苦谏、哭谏、死谏都用上了,就只差没兵谏了。 回到后宫,周太后又率领一群嫔妃轮番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看来这些手段倒是通用的,皇室女子撒起泼来,也跟民间那些农妇们一般模样。 万贵妃则彻底成为了贾南风、吕雉的同门。 ………………………………………………………………………………………… 坤宁宫。 “哼!已经闹成这样了,皇上还想包庇那个贱人!”王皇后小脸气得煞白。 “主子放心,这次想再救她可没那么容易,皇上也不能与天下为敌。”狐狸太监一脸的得意。 “你给珍儿个口信,让她抵死咬住那个贱人,千万不能改口!” “奴才明白,珍儿恨死了那个贱人,只要她不放松,贱人这次就跑不了。” “就怕皇上不顾颜面,非要保她!我看这火烧的还不够,还得再加一把!” “主子的意思是?” “柏妃!” 第四十七章 朱见深被弄的焦头烂额,秘密提审了珍儿几次,她对于毒杀太子的罪行倒是供认不讳,但一口咬定是受贞儿指使,她又是贞儿最近身亲信的宫女,这罪名要是坐实了,怕是谁也救不得贞儿了。朱见深想不出对策,只得继续拖着。 然而,欲将万妃置于死地的人岂能让他一直这么拖着? 真是祸不单行,太子朱佑极才死没几天,噩耗又传来,朱佑极的亲娘柏妃在长春宫里上吊自尽了! 这个消息真是晴天霹雳,震懵了好多人。 据说,柏妃死前留下了一纸血书,痛斥万妃的恶毒罪行,并强烈谴责朱见深昏庸无能,包庇凶手,她是以死明志,声讨凶手。 柏妃这含冤自尽无疑是火上浇油,众人感叹她的烈性,对害死她们母子的万贞儿更是愤慨,一时间真是群情激愤。 柏妃的父亲柏大将军,刚没了外孙,又没了女儿,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老头子行武出身,本就是直性子倔脾气,遭受了这样的打击,直接口吐鲜血,差点没气死。第二天,老头子直接把灵堂摆到了朝堂上,声称一日不杀万妃,就不撤走。 朱见深干脆装病不上朝了,随你们闹去吧。 ………………………………………………………………………………………… 上书房。 朱见深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 “皇上,你究竟要做什么!现在满朝文武都联名上疏,要严惩万妃,那柏家更是手握兵权,一旦激怒了他们……你……你为了那个贱人,要将这江山都赔上了吗?!”周太后恨不得将这不争气的儿子狠狠的揍一顿。 “母后,儿子都明白,但是,儿子不能让她死,儿子不能没有她……”朱见深将头深深的埋在手里,痛苦的说。 “你……真是气死哀家了!那个贱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朱见深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全是迷茫和哀伤,“她有什么好,儿子也不知道,但是儿子就是不能没有她,母后,她要死了,儿子也活不成了……”他忍不住伤心的放声大哭起来。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是皇上!”周太后厉声喝道。 朱见深只是无力的摇头,“没有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做什么皇上了,江山再大,我只想要她一人而已……” “你……冤孽……真是冤孽哟!”周太后噗通一声坐倒,也没了气力。 ………………………………………………………………………………………… 宗人府大牢。 “汪直给娘娘请安,娘娘受苦了。”汪直一脸的微笑,小眼睛眨啊眨,精光四射。 贞儿略抬起头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回娘娘的话,奴才惦念娘娘,特意跟皇上讨了旨,来看娘娘。” “昭德宫的人可有受牵连?” “回娘娘的话,昭德宫上上下下都好着呢,皇上没动咱们一根毫毛,大家伙儿都等着娘娘回去呢!” 贞儿点点头,“没牵连你们就好,你走吧,别再来了,让皇上给你们都寻个好去处。” 汪直乐呵呵的道:“娘娘说的什么话,奴才们就愿意伺候娘娘一辈子,哪儿也不去,就是娘娘嫌弃奴才们了,要赶奴才们走,奴才们也是不走的。” 贞儿凄然一笑:“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娘娘千岁千千岁呢,娘娘您就放宽了心,您的命还且长着呢。”汪直狡猾的一笑。 “我想见见珍儿,你去安排一下。” 汪直应了出去,也不知朱见深给了他什么特权,这牢里的守卫见了他倒是颇为客气。 过了一会,汪直回来了,身后两个侍卫押着珍儿进来。 只见珍儿蓬头垢面,衣衫破碎,脸上、身上都是累累伤痕,想必是受了刑,遭了罪了。 “进去!” 一个侍卫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险些被脚上的链子绊倒。 “你……”她抬起头看见贞儿端坐着瞧她,立刻两眼喷火,疯了似的扑过来。 第四十八章 “你怎么还没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珍儿尖叫着猛扑上来,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按住。 “跪下!”一名侍卫在她膝窝狠狠的踢了一脚,她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她却不呼痛,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贞儿。 贞儿望着她,很是平淡,不怒不惊。珍儿被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注视片刻,竟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你为何如此恨我?”贞儿淡淡的问。 珍儿猛的抬起头,眼中又露出浓浓的恨意,“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贱人!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如此下场!” “你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来陷害我,究竟为何?我确不知何时得罪了你,我今日只想弄清楚缘由,你能告诉我吗?”贞儿轻轻的摇头。 珍儿咬牙切齿的说:“你自然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让你知道!就是因为怕你知道,他才如此对我,就是因为你,害了我一生!” “他?” “他这一辈子眼睛里就只有你,只在乎你,别的人他都不放在心上。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他对你的好,你可有一点的珍惜?你只会把他的心扔在泥里践踏!我就是不甘心,你到底有什么好?我比你美丽,比你年轻,比你爱他!为什么他从来就不看我一眼?”珍儿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一脸的倔强和不甘。 贞儿身躯一震,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皇上……他……” “是皇上!皇上他临幸我了!”珍儿抬起下巴,眼里闪着嘲弄。 “既是如此,你还恨我作甚?”贞儿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 “你!”珍儿挣扎着又要扑过来,她的怒火简直无法遏制。 “他是临幸我了,可他是把我当做了你!他抱着我喊得却是你!他怕你知道,怕你生气,他不准我泄露半句……” 珍儿的声音越来越哀怨,她忍不住开始啜泣。 “唉……”贞儿轻轻的摇头。 珍儿突然又恶狠狠的说:“若不是你,我岂会受如此委屈,皇上定会给我封号!都是你!都是你!我恨死你!” 贞儿轻轻的摇头道:“做了妃子又如何?你就快乐了吗?” “如果没有你,皇上一定会喜欢我!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恨你?你该死!早就该死了!”珍儿执拗的说。 “你背后的人是谁?我想你一个人没这么大神通,定是有人指使。” “哈哈哈哈!你怕了吧!想你死的人太多了,你就等着吧!”珍儿狂笑着。 贞儿轻轻的摇头,“生死有命……我又怕什么……” 汪直挥挥手,侍卫将珍儿拖了出去。 “万贞儿!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珍儿扭着脖子大声的喊叫着,尖厉的声音在大牢里回荡着。 “汪直,我真的该死吗?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这么恨我。”贞儿起身伤感的说。 汪直笑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奴才早就说过了,在这宫里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不为鱼肉,就为刀俎。娘娘就是太善良,才被逼到如此境地。你不争不斗,可别人要与您争,与您斗。” 贞儿摇摇头,“你走吧。” 汪直磕了头,临走又叮嘱道:“娘娘莫要多虑,且安心在这里等几天,很快皇上就会把您接出去的。” 贞儿只怔怔的坐着,并未答话。 ………………………………………………………………… 虽说是身在牢中,但皇上的态度和心思谁又看不出来,贞儿并未受一丝委屈,吃的用的自有人送来,照顾的那真是周到。以她清冷的性子,这牢里的日子倒也过的清净自在。 外面的朱见深可就没这么好过了,汪直这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直窝着不吱一声儿,眼看着朱见深焦头烂额了,这才跑出来,小眼睛乱转,胸里不知装了多少根竹子,这会一棵一棵往外冒,喜得朱见深恨不得抱着他亲两口。 第四十九章 朱见深病愈重新上朝,这几日的调养显然颇具奇效,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而万妃的案子也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主犯珍儿终于在牢中供认,一切罪行皆是她个人所为,她嫉恨万妃,存心陷害。 柏妃的亲妹子贤良淑德、品貌俱佳,深得太后喜爱,太后做主,接进宫来,一下子就封了妃,恩宠比姐姐更胜。 之前在朝上闹的最凶、气焰最高的几个大臣,突然集体哑了,一个个蔫头耷脑,不吭不响。 轰轰烈烈的万妃毒杀太子案突然就这么偃旗息鼓了,颇有些虎头蛇尾的味道。 看热闹的人一个个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可身在热闹里面的人心里却是清楚明白。 珍儿心里明白啊,自己是铁定要死了,可家里的爹娘还得活呢,赔上自己的命倒没什么,不能把老子娘都赔上啊。这汪直也真是狠,不知道咋就把他们给挖出来了。 柏家心里也明白啊,闹到最后,即使杀了万妃,柏妃和太子也活不过来了,还与皇上结下了深仇,以后能有好日子?现在太后做主,小柏妃进了宫,且皇上既念着柏妃的情,又欠了柏家的恩,对小柏妃恩宠有加,柏家的声势更胜从前,柏大将军为官多年,岂不懂得见好就收这个道理。 其他人更明白了,人家柏家是正主,正主都不吭声了,自己还闹个什么劲儿?再说了,太子的亲爹都不想追究呢。那些黑衣人神出鬼没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拜访了,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已经被绑了票了,谁还有心思管别人的孩子怎么死的。再闹下去,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啦! …………………………………………………………………………………… 贞儿身在牢里,自然是不明白这复杂的局面,只是突然听到一阵喧哗,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贞儿,我来接你了。” 她回头望去,正对上他的眼眸,他温柔的向她伸出手,他的眼中有怜惜,有期盼,有坚定。 几日不见,他的面容又清减了许多,眉间和前额竟出现了几道浅浅皱痕,两鬓那星星点点的白色是……? 贞儿呆呆的望着他,心中一阵阵酸痛。 “贞儿,我来接你了。”他依旧温柔的唤着她。 “你……你又何苦……”贞儿喃喃的说。 “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坚定的说。 贞儿低下头,眼中已浮起一片氤氲。 他走近,温柔的拉起她的手,握紧。她轻轻的抽了一下,终究没再甩开,任由他握着,跟着他向外走去。 不管如何,他终究是一直站在她身边,哪怕与天下人为敌。 昭德宫里一切如旧。 朱见深亲自到大牢里接回了贞儿,又用御撵送回了昭德宫。 这回,那些机关算尽的人气炸了肺、沤吐了血,却也不得不死了心、认了命。朱见深对万妃那真是、真是、真是没话说了。毒杀太子,逼死柏妃,这样的罪名都弄出这样的结局,以后还要怎么设计?要定她的罪,只怕除非让她把朱见深给毒杀了。 这种情况下,谁再看不清形式那就是傻子,谁再妄想动摇万妃,那比傻子都不如。 ………………………………………………………………………………………… “汪直,你替我去看看珍儿。” 贞儿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书卷,淡淡的吩咐。 “我本是想自己去看她,可想必她是不愿意见到我的,你就替我走一趟吧,她跟了我这些年,这次我却是救不了她……” “她是自己作孽,娘娘怎么还想救她。” 贞儿眼中浮起一丝哀伤,“她也是个可怜人……我并不怪她……这宫里的……都是可怜之人……” “她家里还有爹娘,你给送点银子去,好生安置,好歹姐妹一场……我很是难过……” 汪直应了声,小眼睛眯了起来,透着丝丝精光。 第五十章 “吃饭了!” 狱卒面无表情的将一个篮子重重的放在地上,不耐烦的喊道。 珍儿慢慢的爬过来,手足上的铁链在地上拖着叮叮当当的响。她往篮子里一看,居然有只鸡,还有一条鱼,她不由的怔怔的发呆。 “明天就送你上路了,这是断头饭!”狱卒还是那副黑脸,可他的话就像颗炸雷,炸的珍儿脑子里嗡嗡乱响。 “断头饭……断头饭……”她呆坐在地上,喃喃的念叨着。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她突然猛的爬起,疯了般喊叫着。 “嗤……”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珍儿定神望去,却见汪直从黑影中走出来。她心中一喜,扑过去叫道:“皇上……皇上来看我了吗?” 汪直冷笑一声:“皇上为什么要来看你呢?感谢你毒死了他的儿子吗?” “我……我要见皇上!” “那你又想对皇上说些什么呢?” “我……我……”珍儿被汪直问的张口结舌。 “你还指望像贵妃娘娘那样,被皇上亲自接出去?嗬!嗬!”汪直连连冷笑。 一听到“贵妃娘娘”这四个字,珍儿又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鼓起来,“那个毒妇!她为什么不死!她为什么不死!”她用手拼命的捶打栅栏,铁链又一阵乱响。 “嗤!你以为舍上你的命就能把万妃娘娘整死?真是愚不可及!”汪直不屑的看着珍儿。 “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自作聪明!不要妄想什么!愚蠢的女人,你这是自寻死路!”汪直看着珍儿,眼睛里射出寒光。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求求你让我见见皇上!我保证不乱说话,我什么也不说,我只想见皇上一面,哪怕只看一眼……” “别妄想了,你意图陷害贵妃娘娘,皇上恨你入骨,若不是贵妃娘娘求情,皇上只怕要将你千刀万剐了。” 珍儿如受重击,她后退几步,喃喃的说:“他恨我?他恨我?他怎么可以恨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他,那个妖妇就会伤他的心,百般折磨他,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真心爱他的,他怎么可以恨我!” “蠢女人!”汪直冷笑一声,不再与她啰嗦,转身扬长而去,“我答应你的事会兑现的,你的老子娘,我会放了,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珍儿只是蜷缩在地上,神志涣散,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的心里只想着朱见深,就像每天晚上的梦境一样,他又紧紧的抱着她,他那么温柔又那么热烈,他在叫她的名字,他在亲吻她。 没有人知道,她爱上他了,很早很早就爱上他了。从她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爱上他了。他清澈又温柔的眼睛,常常让她心里漾起层层波澜,虽然那双眼睛从来不是看向她。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从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她看着他一天天消沉,一天天憔悴,他的眼睛里越来越多的忧伤,他的身影越来越萧索,她的心也越来越痛。 没错,那次醉酒,她是故意的。她要去接近他,要去安慰他,哪怕他抱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别人。她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同时也是给他一个机会,她想他一定会发现她的好,一定能感受她的真情。 可是,他的心里依然没有她。 他每晚都出现在她的梦里,这么些年,折磨的她痛不欲生,折磨的她走火入魔,折磨的她对贞儿恨之入骨,甚至不惜一死也要陷害她。 她只想他眼睛里少一些忧伤,少一些痛苦,只想他开心一点,快乐一点。万贞儿就像是一个魔咒,束缚着他,折磨着他。她必须替他除掉万贞儿,否则他一定会被她拉进地狱里。 她同样恨那些嫔妃,恨王皇后。她们一个个虚情假意,她们想得到他的恩宠,只是因为想从他身上获得权力、地位和财富。她们看不到他眼里的哀伤,看不到他心里的痛苦。她们哪个是真心爱他,哪个比得上她?凭什么她们一个个就能怀上他的孩子?而她却永远只能站在角落里,永远只能在万贞儿的身后偷偷的看他,永远只能偷偷的在心里为他痛,为他哭。 现在,他要砍她的头了,他恨她,因为她想害死他最心爱的女人。她不后悔,她不怕死,但她只想再看他一眼,只亲口想告诉他…… 第五十一章 太子朱佑极身亡,万妃又回到昭德宫,宫里又恢复了平静。朱见深虽然大部分时间仍然在昭德宫流连,但是也会照顾大家的情绪,每个嫔妃那里都会过去转转,真是雨露均沾,皆大欢喜了。 朱见深又没了儿子,大明朝又没了太子,可现在众嫔妃们仿佛都没了上进心,再没有人想当太子的娘了。 汪直越来越忙,他终于得到了朱见深的器重,他组织的暗卫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越了东厂,成为朱见深的心腹,他终于得到了展现自己才能的机会。 贞儿越来越沉默,这宫里处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让她喘不上气。 她对朱见深不再冷言冷语,她已经四十四岁了,已经不再年轻,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也没有力气再恨,她现在只想静静的等待生命的结束。 朱见深开始很是欣喜,她不再像只刺猬,不再拒绝他的拥抱。但他很快发现,她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越来越无物,他越来越走不进她的心里。 ………………………………………………………………………………………… 成化十一年五月。 安乐堂外,一棵槐树下,一个小小的孩童努力踮着脚尖,伸长了手臂想要去摘那一串串洁白香甜的槐花。他小小的身量自然是够不着,只能仰着脸,使劲的吸着空气中那甜丝丝的味道。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臂伸过来,就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摘下一串槐花,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送到他面前。 孩童瞪大了眼睛,面前出现的这个女子,素衣白裙,纤尘不染,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一双黑眸是那么明亮。 他一时竟看呆了,忘记了面前这诱人的槐花。 贞儿淡淡的笑着。这个孩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身形稍显瘦弱,俊秀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时正歪着头怔怔的瞧着她,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鹿。 “给你的,拿去吧。”贞儿微笑说。 孩童望着她,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谢谢姑姑!”他伸手接过槐花,放在鼻端深深的闻了闻,又摘下几朵小花,放进嘴里轻轻的嚼,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笑的愈发甜了。 贞儿望着他可爱的模样,心底不由得也涌出了一丝欣喜。 “好吃吗?”她温柔的问道。 “嗯,好甜呢,给你尝尝!” 孩童伸出小手,送到她面前。 贞儿微笑着拈起一朵,放进口中细细的嚼着。 “甜吗?”孩童依旧歪了头,天真的望着她。 “嗯!”她点点头,“很甜!” 孩童听她这么说,更开心了,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姑姑,你很像我的娘亲,真像!”他盯着贞儿看了一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贞儿不由得笑了,“你娘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眨眨眼,“娘亲就是娘亲咯,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贞儿微微一愣。 “嗯!娘亲和姑姑们都叫我宝宝。” “那你是跟谁进宫来的?” “我就住在这里啊。” “住在这里?”贞儿微微一愣,这宫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孩子呢? “是啊,娘亲说,我的爹爹是这里最厉害最厉害的人,每个人都得听他的。”孩童俊秀的小脸上充满了崇拜和自豪。 “但是,他不认识我,他忘记我了……”小孩的声音越来越低,小脸也委屈的皱在一起。 贞儿的心猛的跳了几下,她再细细的打量这个孩童,那清秀的小脸,清澈的眼睛,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这个孩童与当年初见的浚儿一般模样。 贞儿头忽的一晕,险些站立不稳,她定定了神,轻声问道:“你娘亲为什么不带你去找你爹爹呢?” 孩童委屈的撇撇嘴,“因为有坏人要害我,娘不让我出来。” “宝宝……” 正在此时,一个女子急匆匆的奔来,她走近了看到贞儿时,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腿一软,差点栽倒。 第五十二章 “娘亲,我在跟这个姑姑说话呢!”孩童天真的喊着娘。 匆匆赶来的纪春红就像被雷劈了一般,脑袋嗡的一声就要爆炸了。她一把拉过孩童转身就跑,只想跑的越快越好,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把宝宝藏起来,无奈两腿僵硬,迈步都困难。 “姑姑,再见!”天真的孩子还一直回头向贞儿挥手,甜甜的笑着。 贞儿也愣愣的站在那里,方才一瞥间,她留意到宝宝的娘身穿宫女的服饰,显然不是嫔妃。那么,她的孩子…… ………………………………………………………………………………………… “张大哥,怎么办?你快点拿个主意啊!”纪春红将经过都告诉了张敏,她吓坏了,脸色苍白,嘴唇一直在哆嗦。 张敏也如雷轰顶,他呆坐着半响都不发一言。 “都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宝宝……”纪春红忍不住开始哭泣。 张敏摆摆手,“不怪你,这事终究是瞒不过的,难道还能把宝宝藏一辈子?” “那现在怎么办?是杀是剐我都认了,但这安乐堂几十口子,还有宫里那么多好心的人,如果连累了大家,我就是死一百回也赎不了这个罪。”纪春红急的哭天抹泪的。 张敏咬了咬牙道:“左右是瞒不住了,索性趁他们没行动,先告诉了皇上!” 纪春红瞪大了哭的红红的眼睛:“这……” “难道你不想皇上认了宝宝吗?他现在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也许将来要继承皇位的。” 纪春红一下子懵了,她摇摇头,“我只想宝宝平平安安的,不想他去争什么皇位。” 张敏也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我也不想啊,但如今由不得我们了,告诉了皇上,正了身份,也许还能活,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就脱不了干系,岂不是害了你!”纪春红急道。 张敏沉默片刻,惨然一笑道:“只要皇上能认了宝宝,我死而无憾!” ………………………………………………………………………………………… 五月的清晨,空气中带着丝丝清凉,还有些许花香。 贞儿坐在镜子前,慢慢的梳理着长发。 朱见深站在身后,望见镜中自己的容颜,慨叹道:“贞儿还是这般年轻美丽,倒是朕未老先衰,看起来如此苍老憔悴了。” 贞儿淡淡的道:“皇上还未满三十,风华正茂。” “唉!这个年纪应该都当祖父了。”朱见深叹道。 “皇上可是想要个皇子?”贞儿仿佛不经意的问。 “朕……朕是想连个继承皇位的皇子都还没有……”朱见深深深的叹了口气。 “兴许皇上已经有了皇子呢。”贞儿依然淡淡的道。 “啪!” 突然身后一声响,原来过来伺候朱见深梳头的太监张敏失手将梳子摔在了地上。 贞儿回头看,张敏脸色煞白,手一直在哆嗦。 “怎么可能,贞儿莫要安慰我了。”朱见深怅然的说。 贞儿瞥了一眼张敏,微微笑道:“我是想皇上思子心切,此时要真有个皇子,不知该怎么高兴呢。” 朱见深苦笑一声,带着近侍出了门去上朝。 朝罢,朱见深在上书房看奏折。 忽然“咣当”一声,却是张敏失手打翻了茶盏。 朱见深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温和的问:“朕看你今日一直有些恍惚,可是有何烦恼?” 张敏扑通跪下,不住的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朱见深宽厚的笑笑:“朕并无责备之意,你且起来吧。” 张敏闻言并不起身,反而涕泪俱下:“奴才该死!万岁爷早就有子嗣了!” 朱见深大惊,不禁喝道:“你……你说什么?” 张敏重重的叩了个头,扬起脸来,老泪纵横:“皇上却有一子,其母纪春红,原在内藏当差,小皇子现今已六岁,养育在西内密室,因怕招来不测,一直未敢告知圣上啊。” 第五十三章 朱见深懵了、呆了、傻了!自己居然有儿子了,还一下子已经六岁了,还就活蹦乱跳的藏在自己眼皮底下!这个玩笑可真是太大了,他脆弱的心脏简直无法承受。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朱见深自己也说不清是惊是喜。 张敏此时也豁出去了,将心一横,索性把话都说明白了,“奴才心知说出此事,必招祸端,难逃一死,只求皇上善待小皇子和纪氏,奴才死亦无憾!” “好……好……你做的好……朕要感谢你……”朱见深激动的语无伦次。 一声令下,张敏带领朱见深的近侍奔赴西内接人。 喜讯传开,宫里炸了窝。关于纪春红这个皇子,其实在底层的人群中早是个公开的秘密,被隐瞒的也就那些高层而已。正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大家费尽心血保护的这个孩子终于得见天日了,那些善良的人们怎么能不欢欣鼓舞。 接人的人还没有来,祝贺的人已经一拨一拨的到了,整个安乐堂都喜气洋洋。想想也是,最最低下的安乐堂里居然养育了一个皇子,而且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皇帝,这可不是个大奇迹吗? 自来母凭子贵,纪春红的儿子认祖归宗成了皇子,那这个可怜的纪姑娘也就熬出了头,封个妃子那是板上钉钉了,眼下解除了皇室后继无人的重大危机,她可以说是大功一件,皇上高兴啊,说不定品级还能更高,再将来皇子继了位,那就是太后啦。大家真心替这个可怜的女子高兴,替这个可爱的孩子高兴。 纪春红微笑着送走了那些善良的、多年来无私帮助她们母子的人们,但转身看到儿子那迷惘又胆怯的眼神时,她却再也压抑不住心底里深深的悲哀。 可怜的孩子,他还什么也不懂,他只知道那个最最厉害的爹爹要来接他了,他不用再天天躲在西内和安乐堂里面了,他可以高高兴兴的出去玩了。 但是,他不知道,认了爹,他就将失去娘了。 纪春红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她十分清楚,死亡已经向自己走来。她并不后悔生养了这个孩子,也并不害怕死亡,但她舍不得孩子,他还那么小,即使到了父皇的身边,即使封了太子,只怕也难逃那黑手的暗害。在这处处陷阱、步步杀机的深宫里,他能一次次侥幸的逃脱吗?他能平安的长大吗? 一想到今后他要一个人面对这残酷的生活,一想到今后再不能陪伴在他身边,再也看不到他天真可爱的笑脸,再也见不到他一天天长大,纪春红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娘亲,爹爹要来接我们了,你不高兴么?”宝宝怯生生的扯扯娘的衣角。 纪春红擦擦眼泪,强笑道:“高兴啊,娘很高兴的。” “那娘亲为什么要哭呢?” “娘是舍不得离开宝宝。” “娘为什么要离开宝宝?娘不要离开宝宝,永远都陪着宝宝好不好?”宝宝一边用小手给娘擦眼泪,一边说。 纪春红抱紧了儿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止不住。 “宝宝一定要听爹爹的话,不能惹爹爹生气,记住了吗?” 宝宝懂事的点点头:“宝宝记住娘的话了,宝宝一定会听话的。” “纪姑娘,皇上派我们来接小皇子了!” 纪春红擦干眼泪,拉开门,张敏带着一干侍卫静静的站在门外。 纪春红点点头,拉过宝宝,给他整理好衣服,将他的小手交给张敏。 “张大哥……”她欲言又止,眼神中满是恳求。 张敏冲她郑重的点点头:“放心吧!” 张敏牵着宝宝的小手,将他送上轿子,“娘亲,娘亲,宝宝要娘亲陪!”宝宝突然发现纪春红没有上轿,就哭了起来。 纪春红刚擦干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扑到轿子边,拉住了宝宝的小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咳咳!纪姑娘,皇上那儿还等着呢!”张敏低声提醒。 “我……我……”纪春红满脸的泪水,只是拼命的点头。 “宝宝乖,你先去,你娘随后就去,好不好?”张敏柔声哄着孩子。 纪春红狠心放开了手,一转身奔进屋内,放声大哭起来。 “娘亲……娘亲……” 轿子渐渐离去,宝宝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响。 第五十四章 朱见深坐立不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皇上,小皇子接来了!” 朱见深大喜:“快!快进来!” 张敏手牵着一个孩童进入上书房,这个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瘦瘦的小脸很是俊秀,一双眼睛哭的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闪着泪花,那样子真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只看了一眼,朱见深的心里一下子就涌起浓浓的亲情,也许是父子天性,也许是血脉相连,他毫无疑问的就肯定了这个孩子,这是他的儿子! 他激动的上前一步,伸出了手,“我的儿子,快过来!” 宝宝迟疑了片刻,显然对这个陌生的爹爹还有些胆怯,张敏轻轻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对他说:“宝宝,这就是你的父皇,快过去啊!” 宝宝仰起脸看看张敏,听话的走过去,按照一路上张敏教的跪下磕头,脆生生的道:“儿臣叩见父皇!” 朱见深看着这个孩子,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他一步抢上前去,紧紧地抱着孩子,流着眼泪喃喃说道:“好孩子,朕的儿子,朕的好儿子啊!” 一边的张敏也不禁老泪纵横。 “快让哀家看看!孩子在哪儿呢?”周太后嚷嚷着冲进来。 她看到宝宝后兴奋异常,一把从朱见深怀里抢了过来,拉在自己面前仔细端详,“像!真像!跟皇儿你小时候一个模样啊!”周太后喜笑颜开,抱着宝宝再也不肯放手,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 ………………………………………………………………………………………… 爱孙心切的周太后这回是铁了心要把宝贝孙子时时刻刻放在自己身边。她毫不客气的指出,再不信任朱见深这个当爹的了。靠这个爹保护,只怕连明天早晨的太阳都见不到,就又突然暴毙了。前车之鉴啊!这个孙子历经磨难,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小命,大明江山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棵幼苗,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朱见深被批驳的哑口无言,想想倒也是,除了周太后那里,其他再放哪儿也不安全。 于是,周太后兴高采烈的领着孙子回了慈宁宫,从此她老人家将肩负起养育保护大明朝下一代的重任。 送走了周太后,朱见深静坐片刻,来到了昭德宫。 贞儿正斜靠在软榻上看佛经,见到朱见深进来,淡淡的道:“皇上已经见到小皇子了。” 她的神色丝毫不见惊异,也看不出半点喜怒,朱见深心底不禁有些忐忑。“贞儿……我……” “皇上打算立太子了吗?”她依然淡定自若的口吻。 “我……朕……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就只此一子……”朱见深弱弱的解释。 贞儿放下书,淡淡的笑道:“小皇子很是聪明可爱。” “你!你见过他?!”朱见深大吃一惊。 贞儿嘴角微微勾起,话锋一转,问道:“皇上要如何封赏小皇子的娘呢?” “娘?”朱见深心底一片迷茫。 “安乐堂的纪姑娘啊,小皇子的亲娘。若不是她忍辱负重,皇上此时哪有这么好的儿子?” “哦……”朱见深慢慢回过神来。从听说自己有个儿子起,他从开始的惊,到后来的喜,惊喜交加、喜从天降、大喜过望、欣喜若狂,可他满脑子里都是突然从天而降的儿子,还真是半分没想起孩子的娘。也对啊,孩子可不会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土里冒出来的,有孩子,肯定就有孩儿他娘啊。 “纪……”他对这个孩儿他娘还真是没有印象。 “听说纪姑娘原是在内藏当差。”贞儿淡淡的道。 “内藏……”朱见深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清秀纤细的身影,清澈明亮的眼睛,如水般纯净的笑容。 朱见深的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愧疚。 “纪姑娘保住了皇上的骨血,立此大功,皇上该当给她个封赏。”贞儿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 “贞儿的意思是……”朱见深实在是看不出贞儿心中所想,看她的神情确不像是说气话反话。 “我只是希望纪姑娘有个应得的名分,这宫里莫要再多一个珍儿……”她轻叹一声。 成化十一年,五月,朱见深为皇儿取名朱祐樘,立为太子,封纪氏为淑妃,移居永寿宫。 第五十五章 朱佑樘做了太子,还被周太后带到了慈宁宫亲自养育,纪姑娘终于苦尽甘来封了妃子,消息传来,善良的人们都由衷的替这娘儿俩高兴。 迎接纪淑妃的队伍已经出发了,纪姑娘马上就要风风光光的住进永寿宫里了。她微笑着一一向帮助过她们母子的人们表达谢意,然后一个人进了屋,关上了房门。大家自然都理解,当然要梳洗打扮好了才能去见皇上啊。 纪姑娘换上自己最干净最新的衣服,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自己的容颜…… 朱佑樘今天很开心,父皇认了他,他有了名字了,娘亲也可以出来了,今天还特意求了父皇跟着张敏一起去接娘亲,真是太高兴了! “娘亲!娘亲!宝宝接你来啦!” 轿子刚一停下,他就蹦出来,又叫又嚷。他跑到纪春红的屋前,伸出小手一推,门却是从里面拴住了,他啪啪啪的用小手用力拍门。 “娘亲!娘亲!” 身后的张敏心中一凛,忙跑上去用力撞开门。 门撞开了,张敏一愣,随即转身抱住了朱佑樘,用手掩住他的眼睛。 “宝宝,不要看,不要看……”他哽咽着说。 “娘亲!娘亲!”朱佑樘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挣扎。 ………………………………………………………………………………………… 才被封为纪淑妃的纪春红出人意料的死了。她没有等宝宝来接她,没有再看一眼她的儿子,就在安乐堂里悬梁自尽了。 终究难逃一死,也许她想死的更有尊严一些,再也许她想用自己的死,来平息某些人的怒火,换取更多人的生存。 关于她的死,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没有人追究,甚至没有人想要探求什么,也许所有人心底里都预见了这个结局。 几日后,张敏在后宫中吞金自尽。 当上了太子,有了父皇爹爹,有了太后奶奶,但朱佑樘却也失去了他最为亲近的两个人。 纪春红的死讯传来,贞儿一惊,她的脑中回想起那个温婉柔美的女子。虽然仅仅一次短暂的会面,但纪春红那干净温和的模样已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朱佑樘,那么天真可爱的孩子,为什么她要以这种方式离开呢? ………………………………………………………………………………………… “姑姑!姑姑!” 身后传来稚嫩的叫声,正在凉亭中看书的贞儿回头望去,只见朱佑樘从假山后面弯弯的小路上跑来,还不停的挥着小手。 贞儿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朱佑樘已经跑到了跟前,他穿了件红色的小袄,头发也整齐的绾起来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更显的俊秀可爱。 “太子!太子!”几个嬷嬷气喘吁吁的赶来,看到贞儿,立刻噤了声,垂首站立一旁。 贞儿温和的笑道:“你怎么跑到园子里来了?” 朱佑樘目不转睛的望着贞儿,小嘴撇了撇,大眼睛里面汪出一片晶莹。 “宝宝想娘亲了!” 贞儿心中一黯,起身拉住朱佑樘的小手,柔声说:“姑姑陪你玩,好吗?” 朱佑樘吸吸鼻子,使劲点点头。 贞儿拉着他向昭德宫走去。 “太子!”嬷嬷们急坏了,却不敢阻止,互相使个眼色,两个人马上偷偷溜走,剩下两人紧紧跟着。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靠的紧紧的,贞儿边走边给朱佑樘讲故事,听的他咯咯直笑。 “什么!太子进了昭德宫?!” 朱见深和周太后分别接到了禀报,周太后险些没吓死过去,朱见深的心也悬在了半空,两个人火急火燎的开始往昭德宫跑,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过去。 昭德宫里,朱佑樘捧着一盘点心吃得正香,贞儿微笑的瞧着他,心中一片温柔。真像啊!他与浚儿小时候一个模样,连吃东西这股香甜劲儿都一样的。 “姑姑,他们都说是你害死了我的娘亲,是吗?” 正吃得香的朱佑樘突然歪着头来了这么一句。 第五十六章 “他们都说是你害死了我娘,是吗?” 朱佑樘歪着小脑袋,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天真的望着贞儿。 贞儿心中一寒,她淡淡的笑了,同样盯着朱佑樘的眼睛,问道:“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朱佑樘摇摇头:“我不信!你不会害我娘亲!” 贞儿心中一阵暖意,她又问道:“为什么呢?” 朱佑樘偏着头,想了半天,看着贞儿的脸,认真的说:“因为你长的跟娘亲一样啊,你是好人,你不会害娘亲的!” “好孩子……”贞儿哽咽了,她将朱佑樘揽在怀里,已经冰封好久的心突然有了一丝温暖。 “樘儿!!” “我的孙子!” 朱见深和周太后几乎同时赶到了昭德宫,几步抢进门来。 “啪!” 朱见深上前一步打翻了朱佑樘手里的点心,颤抖的说:“不……不能吃……” “啪!” 这下却是周太后挤过来,一抬手狠狠的给了贞儿一个耳光,一把将朱佑樘扯到身后。 贞儿一时愣住了,朱佑樘也傻了眼,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你这个黑心烂肚肠的女人!还想再害死我的孙儿!”周太后指着贞儿的鼻子破口大骂。 贞儿一下子明白了,她转过头去望着朱见深,“你……你以为我要毒死……” 她的眼睛亮的怕人,像两把锋利的刀子,朱见深不敢对视,他转过脸,艰难的说:“贞儿……这是朕唯一的儿子了……” 朱佑樘似乎也明白了,他从周太后身后跳出来,张开双臂,护在贞儿身前,大声说:“你们不要打姑姑!她没有害我!她是好人!” “乖孙儿,你快点过来!离那个女人远点!” 周太后急的去扯朱佑樘,可他把小小的胸膛挺起来,怎么扯都扯不动。 贞儿望着朱佑樘,凄凉的笑了:“我是坏人,是我害死了你娘,害死了好多好多人,还要毒死你,你不怕么?” 朱佑樘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怕!姑姑是好人!” “呵……”贞儿一阵轻笑。 曾几何时,她的浚儿也是这般信任她,坚定的全心的信任她一人,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呢?时间真的能抹掉一切么? 她慢慢走近屋里,不再回头看他们。 “姑姑!姑姑!” 朱佑樘在身后哭叫着,周太后用力拉住他,不让他追上去。 朱见深无奈,只得抱起朱佑樘上了御撵,送他回慈宁宫。 “父皇,你不要打姑姑,她是好人,她对宝宝很好!” 朱佑樘坐在朱见深的怀里,不住的抽泣,扯着他的衣袖,不停的说这句话。 朱见深深深的叹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儿子的小手。 “这是什么?”他问道。 “姑姑刚才教我编的!” 朱佑樘摊开小手,一枚精致的同心结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那鲜红的颜色,刺痛了朱见深的眼。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他喃喃的念着。 如果,如果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回到曾经,回到原点,回到最初的宁静。 如果,如果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谁都沒有走散,都还安守承诺在原地守候。 如果,我们沒有谎言,伤害,猜忌,沒有残忍的被流年抛弃。 那——是不是真的可以,走到天涯海角,见证海枯石烂…… ………………………………………………………………………………………… 富丽堂皇的坤宁宫此时一片狼藉,就像被人砸了场子,处处稀里哗啦。宫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缩在墙角里,生怕皇后的怒火殃及池鱼。这位皇后平日里总是喜气盈盈,见了谁都亲亲热热的,可一旦发起火来,那可是恐怖的很。 看她这会可不就是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该死的奴才!竟然蒙骗本宫!” “主子消消气……” “消气?我怎么消气!刚弄死了一个,又冒出来一个!都六岁了!整整六年,你们竟然一无所知!” 第五十七章 坤宁宫里王皇后大发雷霆,吓坏了一干奴才。 “他现在像国宝一样养在慈宁宫里,想再故技重施,比登天还难。” “主子莫急啊,那纪淑妃已死,朱佑樘小小孩童一个,在朝中又无任何势力,对主子没有什么威胁的。” “蠢材!朱佑樘是没威胁,可听说他与那贱人十分亲厚,那贱人自己生不出儿子了,朱佑樘又没了娘,她若是禀明皇上,将那朱佑樘收养了,将来岂不是名正言顺的成了太后!” “呵呵,主子多虑了,她就是想这么干,皇上和周太后岂肯答应?主子莫忘了,她可是犯案累累。” “只要她开口,皇上什么事儿不依着她!” “如此……小的动不了,那就除掉大的!”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以为昭德宫的人都是吃素的?那汪直的势力……” “呵呵,主子莫急,杀人不是只能用刀……” ………………………………………………………………………………………… 成化十二年,京城之中突现妖狐作乱。 据闻,这妖狐嗜人心肝,每每夜间出没,化作绝色美女,专门迷惑男人,碰上的人均被剖腹挖心,死相极惨!几日内,连续犯案,已有多人惨死。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随后又冒出来一位道人李子龙,据称能捉妖除怪。这位李道长连续数日跟踪潜伏,布阵撒网,终于发现了妖狐踪迹,原来这妖狐竟然隐藏在皇宫之中! 大街小巷,谣言四起,好事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四处散布,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比亲眼见的还真! 据说,好多人亲眼看到,这妖狐化作美女自宫墙飞出,挖心吞吃后又翩然隐入皇宫。更有甚者影射那妖狐就藏在昭德宫里,矛头直指万贵妃。 一时间,民怨四起,老百姓们纷纷要求皇室尽快除妖,为民除害。 朱见深最近比较烦。 这个妖狐弄的他很烦心,这个李子龙也不是省油的灯,愚昧百姓信他也就罢了,现在连很多官员都推崇他,周太后也天天纠缠着非让他进宫捉妖。 无奈之下,朱见深只得将这个李子龙召进宫来,给他个偏僻的院落,让他做法除妖。这个李子龙偏偏高调的很,每天在宫里四处招摇,蛊惑人心,没多久宫里的奴才们也都成了他的忠实信徒。 就在朱见深烦不胜烦,忍无可忍的时候,这个李道长终于发话了,他老人家要在大内的万岁山摆阵,施法除妖,要求各宫的妃子们都要暂时出来观阵,以免妖狐乱窜伤人。 当晚,李子龙在万岁山上摆了道场,点了火把,立了香案,设了香炉,烧了符纸,他老人家散发赤足,身披八卦道袍,手持桃木仙剑,脚下踏着八卦步法,嘴里念着神秘咒语,好一副仙风道骨! 道场一方是观阵的官员,另一方是朱见深和后宫的女人们。按照李子龙的要求,宫中侍卫不得近前,只能远远的将道场围着,道场里面则是他训练的几十名小太监,充当道童,协助他做法。 圆月当空,四下寂静,连半声鸟叫和虫鸣都没有,只听见李子龙诡异的咒语声,众人心中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李子龙跳的越来越快,念咒声越来越高,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山顶吹来阴风阵阵。 “杀!”李子龙忽然将手中的桃木剑高高举起,直指天上,嘴里发出一声厉喝! 本来盘膝而坐,围绕道场的数十名小太监,听到他这一声号令,突然跃起,纵身扑向后妃人群。月光下,只见他们从袖中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原来他们竟然私藏利器。 女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混乱中贞儿不知被谁狠狠的推了一把,摔倒在地。她还未及起身,只见一名小太监已经手持尖刀扑来。贞儿干脆闭了眼,等死吧。 第五十八章 混乱中,一名小太监手持尖刀扑到了贞儿近前,贞儿摔倒在地躲闪不得,只得闭目等死。 突然身旁又一人扑到,一把将贞儿揽在怀中,伸臂格开了尖刀,随即飞起一脚,正中小太监的小腹,他惨叫一声,手中尖刀掉落,双手捂着小腹,显然吃痛的紧,一时不能再上前打斗。 “贞儿!贞儿!”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贞儿睁开眼睛一看,却是朱见深扑过来救了她。贞儿刚要说话,突然又有两人一左一右扑过来。 “小心!”贞儿失声惊呼,朱见深将贞儿护在怀里,躲开了左边一人的攻击,但这时右边那人的尖刀已经到了,眼见是不及躲闪了,朱见深只得侧过身,将贞儿挡住,却把自己的后背空了出来。外围的侍卫一时救护不及,人群一片惊呼。亮闪闪的刀尖已经触及朱见深的后心,他已经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 “噗!噗!噗!” 刀子没有扎入,耳边却惨叫连连,朱见深抬头一看,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批黑衣人,站立在山石之上,居高临下,个个手持弯弓,一阵急射,作乱的小太监登时被射杀大半。 这批黑衣人个个都是好手,那些小太监,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很快被擒。外围的侍卫也赶到将朱见深等人护住。 朱见深这才定了魂,贞儿轻轻的推他,想从他怀里出来,他却揽的更紧了。 “奴才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突然一名黑衣人走到朱见深面前跪下,等他站立起来,贞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火光下,那闪着精光的眼睛,此人赫然便是汪直! 汪直将手一挥,两名黑衣人押着李子龙上前,将他踢翻在地。 “说!何人指使你行刺皇上!” 李子龙一边挣扎,一边怪叫:“贫道没有行刺皇上!贫道乃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她就是妖狐!贫道要诛杀妖狐!”李子龙指着贞儿大声咒骂。 “闭嘴!还敢装神弄鬼!”汪直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喝道:“你还想妖言惑众!你的诡计早已被皇上识破,我们已暗中监视你多日,你的一切阴谋尽被掌握,今日特意布了这个局来捉你!你在宫里宫外的其他同伙俱已落网,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李子龙面如死灰,嘴里犹在喊叫:“贫道是为民除害!” “把他拉下去!”朱见深一脸的厌恶。 汪直带了众人将李子龙及同伙押走,并清理现场。 刚才四散奔逃的女人们此时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哎呀!皇上受伤啦!” 朱见深的右臂上殷红一片,还在渗血。他抬抬手臂,自觉疼痛难当。 “快!宣太医!太医!” 众美人花容失色,叽叽喳喳,好一阵喧哗,直吵的朱见深耳鸣不止。 “罢了,罢了,都退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朱见深挥挥手,拉着贞儿就走,完全忽视了美人们哀怨的目光。贞儿无奈的摇摇头,只觉无数利箭般的眼光射向自己的后背,她简直就被扎成个刺猬了。 朱见深直接到了昭德宫,太医随即颠颠的赶了过来。朱见深坚持让太医先为贞儿检查过后,自己才上药、包扎伤口。 贞儿只是跌倒时,有些许擦伤,清洗后上点药粉就好了。朱见深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右臂上长长的一道伤口,皮肉裂开,很是狰狞,不住的流血,幸亏还不算很深,未伤及筋骨,否则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太医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暗自心惊,心道:“咱们这位皇上可真是亘古少有的痴情种子,为了贵妃娘娘,直把自己当肉盾啊!啧啧啧!” 贞儿怔怔的看着朱见深的手臂,心中一阵阵发苦。 “呵,没事的,休息几日就好了!”朱见深说着还使劲挥挥手,嘴里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的笑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你这个傻瓜!怎可如此!” 贞儿再也忍不住,清泪滚滚而下。 第五十九章 “你……你这个傻瓜……” 贞儿哽咽着,泪珠止不住的滚落。 朱见深凝视着贞儿,认真的说:“二十年前,面对刺客的长刀,贞儿也是这般护在浚儿身前,为浚儿挡刀,贞儿能做的,浚儿一样能做!” 贞儿一怔,想不到他竟说出这番话来。 “你……你是皇帝……” “浚儿永远是浚儿,永远是贞儿的浚儿!” 朱见深的神情那般坚定,贞儿心头一震,一种莫名的情愫迅速蔓延开来。 “我知道你恨我杀了他,但若时光倒流,我仍然会这么做。只因为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让任何人抢走你!” 朱见深终于不再回避,揭开了两人心中的痛处。贞儿静坐着,却默默无语。 “皇位也罢,江山也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天下再大,我所要的只是你的陪伴,仅此而已。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爱你。” 朱见深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全部道出,他就像一个犯人,在等待贞儿的宣判。贞儿柔肠百转,心潮澎湃,长长的叹口气,终于伸臂抱住了他。 爱一个人错了吗? 这些年来她这样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她难道不爱他吗? 也许她的心里不是放不过他的错,而是放不过自己,她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对他的爱。她的偏执将自己的心折磨的千疮百孔,也将他的心折磨的伤痕累累。 放开吧!对的、错的,一切都放开吧! 从此永远牵手,再也不会迷路。 …………………………………………………………………………………… “妖狐事件”中,汪直大出风头,不但挫败了李子龙的阴谋,生擒了妖道,救了圣驾,而且将隐藏在宫外的组织也一网打尽。汪直展现了惊人的特务才华,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神出鬼没的暗探,令人胆战心惊。 成化十三年(公元1477年),明宪宗增设西厂,太监汪直为提督。汪直同学终于正式走上政治舞台,开始大展拳脚。短短几个月内,西厂人员极度扩充,其势力甚至超过了东厂和锦衣卫。 从一个最低阶的小太监,到御马监掌印太监,再到西厂提督,苦孩子汪直同学的成长历程也很是不易啊。 对于汪直成功,贞儿并未多言,只告诉他:“物极必反,凡事不可太过。” 沉浸在权势带来的巨大喜悦与满足之中的汪直显然并未仔细听这句话。小小年纪被当做战利品带进宫,又被迫做了太监,身体与心理上双重的屈辱,对他的伤害是可想而知的。多年来,忍辱负重,苦心谋划,终于出人头地了,此时他的权利之心已经膨胀到了极点,又岂会懂得收敛。 西厂正式成立后,汪直借用他多年培养的暗卫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他的特务网络,据说“自诸王府、边镇及南北河道,所在校尉罗列”。 西厂的特务人数,在当时比东厂要多出一倍。又把东厂与锦衣卫的职权包揽起来,职权比东厂和锦衣卫更大。西厂气焰非常嚣张,连兴大狱,逮捕了大批朝廷官员,滥用酷刑,且不用向皇上奏请。 因此,西厂仅仅成立5个月,就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用大学士商辂的话说:“自直用事,士大夫不安其职,商贾不安于途,庶民不安于业。”由此,可以想见汪直的威力有多大。 可汪直对权势的渴望并不满足于此,他还有更高的追求,除了做特务之外,他还要领兵打仗。成化十五年,明宪宗朱见深又诏令汪直巡边,监管指挥九边兵马。执掌了军权,汪直至此达到了事业的巅峰,时人戏称“天下只识汪太监”。 汪直的骄横专权,引起了大批朝臣的不满,在众人轮番的轰炸下,朱见深的心里难免起了变化,对汪直难免有了猜疑。东厂提督尚铭对汪直的挤压早就恨之入骨,串通了万安,四处搜集汪直的罪证,在朱见深面前告黑状。 成化十七年,朱见深派汪直前往宣州远征。退敌之后,汪直请求班师回朝,朱见深又派他到大同巡边,却把军队全部撤了回来。可怜的汪直同学在大同苦等,却等来了朱见深撤销西厂,将汪直贬为南京御马监的谕令。 然而尚铭等人依然不肯罢休,继续落井下石,汪直又一降到底,又成了一个小小的奉御,干起了杂务。 人生如梦亦如幻。 从初进宫时的奉御,到权倾天下的西厂提督,现在又变成最低阶的奉御,汪直同学被打回了原形,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至此再没能爬出来,郁郁至死。 第六十章 自朱佑樘确立了太子之位后,一直笼罩在后宫的堕胎阴云突然散了,朱见深的后妃们比赛似的肚子一个个大了起来。几年的时间,皇室陆续添了十几个皇子和五位公主,一直困扰皇室的子嗣问题,终于再也不是个问题了。 “姑姑!姑姑!” 贞儿眉头一皱,朱佑樘又偷偷跑来找她了。这个孩子对她很是依恋,总是避着周太后和朱见深偷偷的来看她。她屡次告诫他不要再来,他还是乐此不疲。 “姑姑!今天师傅夸宝宝背诗背的好呢!” 贞儿冷了脸,想要不理睬他,朱佑樘却跑到了她的身边,小手扯住了她的衣袖,清澈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姑姑,你不要不理宝宝好不好?” “唉,你怎么又跑来了呢?” “宝宝想娘亲了,姑姑像宝宝的娘亲!”朱佑樘像只小羊羔,紧紧的依偎在贞儿身边。 贞儿心中一酸,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怎么能懂得宫里的黑暗和残酷。他是把她当做了娘亲,可他怎么能明白,他与她的亲近,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她要他好好的长大,哪怕他把她当做敌人。 贞儿将朱佑樘拉起,望着他清秀的小脸,严肃的道:“孩子,姑姑要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懂吗?“ 朱佑樘瞪大眼睛,使劲的点头:“宝宝一定听姑姑的话!” 贞儿叹口气,正色道:“以后再也不要来找姑姑了,是姑姑害死了你娘,还想害死你,你要讨厌姑姑,恨姑姑!懂吗?” 朱佑樘糊涂的摇摇头:“姑姑是好人,姑姑没有害我!” 贞儿冷冷的说:“记住姑姑的话,不然姑姑永远都不再理你!” 朱佑樘害怕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姑姑不要不理宝宝,宝宝记住了!” 贞儿将朱佑樘抱在怀里,为他擦去眼泪,柔声道:“宝宝记住,以后一定要做个好皇帝,你娘会很开心!” 朱佑樘的小脸崩的紧紧的,很认真的说:“宝宝要做个好皇帝,让娘亲开心,姑姑也开心!” “啪!” 贞儿耳中听见朱见深匆匆赶来,她咬了咬牙,狠狠心,将宝宝推开,使劲给了他一个耳光。 朱佑樘傻了,愣愣的看着贞儿。 “樘儿!” 朱见深赶来恰巧看到这一幕,朱佑樘稚嫩的小脸上一个红红的掌印,脸蛋都肿起来老高,他心疼的喊。 “贞儿,这是怎么了?” 贞儿冷冷的说:“你这个好儿子,我好心给他吃点心,他不吃也就罢了,却说有毒,小小年纪就如此目无尊长,长大了还了得!” “这……”朱见深胸中一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朱佑樘捂着肿痛的脸,怔怔的看着贞儿,他想大声喊不是这样的,却想起贞儿方才的话,又怕姑姑从此不理他,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却不敢说话。 “滚!让他滚!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贞儿背过身,恨恨的喊。 朱见深叹口气:“贞儿,你莫要生气,佑樘他……还是个孩子……” 见贞儿背着身不答话,他只好拉着朱佑樘离去,朱佑樘不住的回头望着贞儿,晶莹的泪珠一直在眼中闪烁。 贞儿一直不回头,她闭了眼睛,默默的流淌着泪水。她心知,马上这个消息就会传播宫里,她和朱佑樘从此就是敌人了! 可怜的孩子,他能明白吗?他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就得要学会生存的法则。也许他会恨她吧,恨她也好,她宁愿背负这份仇恨,只要他好。 第六十一章 “皇上,臣妾想养育一个孩子。” 朱见深一愣,仔细观察贞儿的脸色,她像是极认真的。 “贞儿,你……” “臣妾年纪大了,膝下无人,深感孤独,臣妾想要亲自养育一个孩子,请皇上恩准。”贞儿口气极是平静,听不出喜怒哀乐。 朱见深凝视她片刻,她漆黑的眼眸中波澜不惊,一片淡然。朱见深轻叹一声:“既然贞儿想这样,那就这样吧,贞儿觉得哪个皇子合适?” “邵宸妃生的皇四子朱祐杬,聪慧机敏,臣妾很是喜欢。” 朱见深亲自开口去说,宸妃邵氏那是求之不得啊。她出身贫寒,在朝中无半点根基,万贵妃在宫里的地位,那可是比皇后还牛。有道是子凭母贵,这孩子跟了万贵妃,那意义可大不一样了,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自然是大大增加,在众皇子中的地位也大大提升。以万贵妃的受宠程度,这朱祐杬将来就是取代朱佑樘成了太子,也是轻而易举啊。啧啧,前途不可限量!邵宸妃欢欢喜喜的把儿子送到了昭德宫,并对万贵妃千恩万谢。 太子朱佑樘得罪了万贵妃,万贵妃收养皇四子朱祐杬,大明朝再次热闹起来。众人都替太子朱佑樘扼腕叹息,这小孩真是不懂事啊,怎么能得罪万贵妃呢?这下太子之位难保喽!万贵妃收养朱祐杬用意多明显啊,易储那是早晚的事。唉!可怜的娃! 朱祐杬这孩子可也真是争气,聪明伶俐又上进,爱学习,懂礼貌,小小年纪,习字诵诗都像模像样的。都不用万贵妃夸,众人都是交口称赞啊,连朱见深都忍不住感慨“这个孩子最像我啊!” 这种形式下,太子朱佑樘的处境更是大大的不妙。 ………………………………………………………………………………………… “哼!她要废,我们就保!绝不能让她得逞了!” “主子说的极是!那纪氏已死,朱佑樘再无亲近之人,此时施恩与他,他还不对主子感激涕零?将来他登基为帝,还不是在我们手心里!” “哼!她想扶朱祐杬当太子,还做着太后梦呢,我偏不让她如愿!” 就在朱佑樘四面楚歌的时候,王皇后站在了他身后力挺他。孤苦伶仃的朱佑樘得到了王皇后的关爱和照顾,没娘的孩子找到了娘,又有周太后撑着,朱祐杬呼声虽高,一时之间却也没能替代。 ………………………………………………………………………………………… 成化二十一年,正月。按惯例,皇室举办家宴。 大过年的,朱见深难得好心情,皇子们又都休了假,不用去做功课,齐聚一堂,倒也其乐融融。就连万贵妃进来一直抱病在身,今日也坚持出席。 朱家现在可是人丁兴旺,十几个皇子和公主排排站,看的周太后心花怒放。 太子朱佑樘领着弟弟妹妹给长辈行礼。他已长成了个十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长身玉立,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万贵妃冷眼看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些年来,他二人之间极其冷淡。 朱佑樘神色也淡淡的,行了礼就站在周太后身旁,不多说话。 她的脸色好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神情那么憔悴,还一直掩口低咳,她病的很严重吗?怎么不好生休养着?还要来这无聊的场合?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突然堂上掌声雷动。朱祐杬果然好才华,当众赋诗一首,又应景又吉祥,喜的朱见深连连点头。 “皇上也觉得祐杬才智过人?”万贵妃突然开口道。 朱见深呵呵笑道:“是啊,祐杬确是才智过人!” 万贵妃淡淡的道:“如此才智,岂不是更适合担起大明江山社稷?”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朱见深的神色颇为尴尬,一个劲干咳,周太后怒目而视,差点蹦起来,宸妃一脸的惊喜,掩饰不住的企盼,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惴惴不安,只有王皇后倒是依旧喜盈盈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第六十二章 “祐杬如此才智,岂不是更适合担起大明江山社稷?”万贵妃淡淡的道,她的眼睛半阖,面色平静,似乎漫不经心。 此语一出,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朱佑樘的心一紧,他猛然抬头看向贞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澈的眼眸瞬间黯淡无光。随后,他也低垂了头,无人看清他的眼睛里闪烁的是什么,愤怒?仇恨?还是惶恐? “朕有些乏了,都散了吧!”朱见深意兴阑珊的挥挥手,这场宴席不欢而散。 然而万贵妃易储的意图却昭然若是了,很快就有大臣出来摇旗呐喊,推波助澜。而另一队人马则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司礼太监怀恩更是坚决反对,好歹朱佑樘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 “贞儿,你真的想要祐杬做太子吗?”朱见深闷闷的问。 贞儿静静的看着他,却并不答话。 “你……你可是担心日后佑樘继位,会有报复之心。” “皇上何意?”贞儿淡淡的说。 “我早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就算是朕的儿子,也不行!祐杬这孩子的才学也确实出众,皇位传给更具才智胆略的皇子,历朝不乏先例。能为大明江山选个英主,朕也放心。只要你想……朕就改立祐杬为太子!”朱见深一脸的坚定。 “臣妾有说过要废太子吗?”贞儿嘴角一勾,轻笑道。 “那……你……”朱见深一头雾水。 “皇上不必烦恼,且让他们闹去吧!”贞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诈。 朱见深愣愣的看着她,很多年了,在她脸上都不曾出现过这种娇俏的表情了。 “咳咳咳……”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朱见深觉得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心疼的抱住她,“贞儿,你这病好久了,怎么还不见好转,太医都干什么的!” 贞儿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不许你胡说!”朱见深越发抱紧她,“你要好好的,不能离开我!”说着,他自己倒先湿了眼。 ………………………………………………………………………………………… 成化二十一年,四月,泰山地震。 需知这泰山非同一般,乃是古代帝王封禅的地方。 钦天监上奏此兆“应在东宫”,这意思就是,泰山之所以地震,是因为东宫不稳,老天爷发怒了。 真是天命难违!朱佑樘乃是天命所归,谁敢欺天?至此,那些煽风点火要废太子的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谁再闹腾,那不是存心惹怒老天爷,为大明朝招来天谴之祸吗?她万贵妃再大也大不过老天呐!有老天爷撑腰,朱佑樘的太子位那可是板上钉钉了。 ………………………………………………………………………………………… 贞儿的病越来越重,她日渐憔悴,终是卧床不起。朱见深差点掀翻了太医院,却也无济于事。早年受的伤,让她的身体一直很羸弱,后又经历了滑胎和早产,加之这些年来,日日心中郁结,她终于垮了。 朱见深近来日日陪伴着她,她总是会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从他两岁起,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她的口吻里全是温暖和爱意。看着她渐渐枯萎的容颜,朱见深就心如刀绞。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如今坐稳了江山,富拥天下,儿女满堂。可是,如果没有了她,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可以,他愿意拿这一切来交换,只要她平安,只要与她相伴。 结束的时候终于到了。 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一切都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