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巫术笔记》 前言 前言 文/严立真 我还是废话少说,直截了当地说些简明扼要的话吧。 这部小说所写的巫师只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一个真正的巫师是善良和正直的,决不会利用巫术谋财害命,巫术的职责只是替人或鬼消灾解难,是侠义道上的苦行者。 我的外公和我的父亲都是巫师,他们都没有靠巫术发财,更没有用巫术害过一个人,他们帮助撞邪的患者消灾解难从来是治好病后由患者自己看着给钱,有一些穷人有时候只给三块三。他们对善恶的报应和行善积德看得很重。 我不是在宣扬迷信,更不是在鼓吹巫术,而是在讲巫术的侠义道精神。我们中国的主流思想文化以无神论为旨,但在中国老百姓的寻常生活中,巫术却无处不在。国学大师钱穆也认为巫术有其存在的意义,不可以不了解就一概否认。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一书中说过,人类美的历程和文明的历程就是从巫术礼义开始的。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巫术世界为什么会经久不衰?如果它真的是骗人的把戏,为什么民间又如此迷信它呢? 因为巫术常常被一些骗子利用来谋财害命,又因为中国人的实用主义和奴性思想,往往把巫师弄得走向两个极端:一个是无论巫术怎么样坏,人们都迷信,比如那些神棍之流被信徒尊奉的事情;另一个是只要是巫术的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否认,比如那些无宗教信仰而敢胡作非为的歹人。 什么是真正的巫术?什么是江湖骗术?我会在这部小说中以小说的艺术形式把它们的本质面貌还原出来告诉大家。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它的本质是哲学性的,我这部小说由此为出发点,请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我以“我”自身的巫术经历为主线,讲述一群社会上由底层贫民百姓到上层达官贵人与巫术有关的神秘故事,同时也有一些类似的鬼与巫术有关的神秘故事。 在这部小说中我所描写的一些巫术会很容易被读者模仿,比如“雪霜盖”、“九龙水”、“勾魂药”、“阴阳术”之类的巫术,请读者诸君千万别模仿,否则后果你们自负。因为不经巫师言传身教的巫术都是形式的,无论你有无咒语都不会灵验。一个被巫师收为弟子的人,即使不会背咒语也可以玩哑巴巫术。所谓哑巴巫术就是师父在传你巫术时叫你认真记住他的姿态,你如果记住了,将来你在从事巫术活动时即使不会画符念咒也一样会灵验。 这部小说我以一个大主线,也就是“我”的巫术经历串出许许多多的小故事,每一个小故事都可以独立成篇,但串起来之后又是一部不可分割的内容庞杂的大故事。 这部小说的表现手,回归中国志怪传统的小说表现手法,简明扼要地讲就是跟《西游记》一样天马行空,换句话说就是用离奇的故事讲最真实的人性。这类小说的通俗说法叫幻想小说。 什么是幻想小说? 对于幻想小说的定义,我查找了一下相关资料,目前人们对幻想小说的定义还有待统一和研究,大体的主旨是指:“用幻想(超现实)的手法表现未实现的事物的小说。”我觉得还应该补充一点,把表现主义小说的“表现精神”的创作元素加入其间,这样才能够丰富幻想小说的内容,使其站在一流小说之列,否则它只能是通俗读物。 比如《百年孤独》、《美丽的新世界》、《冰与火之歌》、《魔戒》和《大魔法师》等等都属于此类的幻想小说,它们既用幻想的手法表现未实现的事物又用幻想的手法表现精神。只有这样的幻想小说才算是一流的幻想小说,而那些仅用幻想的手法表现未实现的事物,缺少精神层面探索的幻想小说只不过是娱乐化的通俗读物。比如《诛仙》之类的幻想小说,它们缺乏精神层面的探索力度,只是娱乐化的通俗读物。 幻想小说分为科幻小说(science fiction)、魔幻小说(magic novels)、奇幻小说(fantasy fiction)三大类。这是现代人对幻想小说的分类法,如果根据我上述对幻想小说的定义来看,那么《荷马史诗》、《神曲》、《哈姆雷特》、《浮士德》等等诸如此类的文学作品都属于幻想文学,虽然它们不属于幻想小说,但其用幻想的手法表现未实现的事物和表现精神的本质是一样的。 如果从这种幻想文学的本质来理解幻想小说,那么众所周知的《西游记》、《百年孤独》、《美丽的新世界》、《1984》以及像卡夫卡的《变形记》和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诸如此类的伟大小说都可以归类幻想小说。 《我的巫术笔记》是根据但丁《神曲》的神学思路,创作的幻想小说。幻想小说中可以分类为科幻小说,魔幻小说等等,因此我将其定义为神学小说。我将其定义为神学小说。 那么什么是神学小说呢? 神学小说异于灵异小说,因为神学小说是探索人类终极人文关怀的小说,并非灵异小说只是讲迷信故事。神学小说是小说体裁中最具丰富想象力的小说,是最能够表现和探索人类未知存在的小说。 这部小说的大主题是讲述自由人如何在魔路上走向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之道的故事,这是人类文学永恒的话题,每个时代的人在这个永恒的话题中会面临新的问题,而我觉得作家有责任面对这个永恒的话题,去探索这个永恒话题中出现的新问题。因此,我把残酷的现实象征化,用表现主义小说的表现手法来架构它们,这是很有趣的。当然因为这是我初次尝试这种写法,也许有可能写出的东西没有我在这里说的这么优秀,所以在这里敬请诸君批评指正。 10/5/27 读者评我的巫术笔记 您的每一章每一节我都在很认真的看,越看越觉得精彩。作品所塑造的人物有血有肉、栩栩如生,仿佛就在身边。人物心理分析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像您这样敢说真话的人太少了,我真佩服你的勇气!我觉得您的文风和清朝的蒲松龄有些共性,都是借鬼神之说抨击社会不良现象,揭露人性的阴暗和丑恶,教育人们多做善事。我很喜欢他的《聊斋》更喜欢你的巫术笔记。鬼在我的印象中是可憎又可怕的,但是,看了你们的作品,我觉得鬼比人可爱多了!现在的地沟油、毒奶粉、毒馒头等等事件层出不穷,涉及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黑心的商家为了谋取暴利,置大家的身体健康于不顾,我虽然很气愤但却无能为力。我希望你以后的作品能以这些事件为题材,给他们狠狠地敲一记警钟!真心希望您能写出更多更好更有分量的作品! ——雪依菲芳《现代聊斋,给世人敲一记警钟》 先是被书名吸引,刚看时感觉很玄妙。 越看到最后,越觉得很现实。 人间百相都在这里有显现,只不过换种方式而已。 ——芙蕖月影《比书名更精彩的书》 很好,这部书的故事不仅精彩,还带有教导世人,很喜欢这部小说,小说家不仅要写出好看的小说还有劝世人改善的天责。 ——211。162。6。*整部书的评价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写的很有吸引力,而且很有内涵,希望你能继续写下去。 ——waiting 阴阳生活,看到了完整的生命轨迹 ——123。184。18。*ip 书评:巫术、信仰以及现实 作者:衡阳雁 第一次写书评,为了不被人看得太蠢,就长话短说,短话不说,不求全,但求精;字数适可而止,我的空间地广人稀,人气不佳,说了等于不说,当然为了对得起天地良心,我尽心尽力,还要附上“能力有限,有何不妥,敬请谅解”。 在这一段开头,我要写上特大号的“抱歉”,原因是,接下来的话实在不怎么受用。我很少看-中国人写的东西,这既是偏见,也是无奈——望眼欲穿,伊人不在。既然是新手上路,那就不必太讲究,如果还有第二次,我会注意些。现在言归正传,评论开始。当然,我会言简意赅,免得大家不耐烦,这不是论文,像样即可,我不能写出那种怪物,“连自己都不喜欢,留给亲爱的老师过目”。另外,我会适当评论,避免跑题,什么成就高低喜欢讨厌,一律回避,那不是我的本分。 希望严立真先生看了不要太生气,《我的巫术笔记》在此受歪批之苦。这是网络小说,分五卷多个章节;作者详细命名,照搬肯定不讨好,因此选了这些:讨债的穷鬼、鬼迷心窍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希望大家可见一斑。我把“巫术、信仰以及现实”作为题目,是为了解释方便。 这里的巫术不同于魔法,巫师作法不需要魔杖,而是香火纸钱;它能救人却不能随便伤人,阎王会降罪的;也不能让巫师奔小康;还好,严立真可以用它使唤鬼魂,“突然,一辆红色出租车哧的一声从地下蹿出来停在我跟前,我赶紧跳开。我用不着仔细辨别,一眼就认出这是鬼出租车。鬼出租车司机是个小个子马头人身的马鬼,他朝我热情地叫道,‘巫师先生,您上哪儿?请上车,我送你一程。’” 这种巫术,据作者的介绍想来,和迷信同宗,有观音水,化羊子,迷魂术之类,其中的请鬼送鬼,虽然没有像母语那般深入人心,但人们多半愿意照章行事。巫术让人想入非非,后果却很残酷:永远不会实现,不仅如此,还可能反受其害。人类对不可知的东西心存疑虑,进而设法获胜,施法陷害是其中最蠢的,因而这种人的血溅满了整个宫廷史。与其说是蠢,还不如说这是不可抗拒的人性弱点,因为他们是人,不是神,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很多不可改变的。虽然如此,巫术从来不缺信徒,同时间一样,人的恐惧也不会消亡。 然而目前流行的说法是,中国人没有信仰。严立真师傅从赌场到生死场一路猛冲,也不知道照顾一下思想。阎王高坐阴间,人人畏惧。其实中国人的信仰不是别的,正是死神。所以才有了烧高香和迷信。高级一点的精神,那是真命题,也不用分辩,大家活得不错,更没有地方吵架。 这是现实——我理所当然地写到了现实。小说的世界是现实的。穷鬼一番胡闹,差点下地狱,原来受害者赖账,十分无法,只好铤而走险;卫生院两个女人被吓死,最后才知道院长夫人做过了头;明星争遗产,和玉女相去甚远……那是什么世界?形同镜子里的人,只有虚实差异。 评论至此,没有别的话。希望不要显得太蠢。如果蠢的话,还是很抱歉。 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它使我看到了现实的残酷和无奈,将人性的丑恶和阴暗面揭露的淋漓尽致,看后给人荡气回肠的感觉,想象力非常丰富,具有很强的现实教育意义。真心希望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它,真正起到怯恶扬善的作用。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更新太慢了,让人觉得看得很不过瘾。 ——雪依芳菲 我从来都不上网看这些作品的,但是。。。。。。。。我的人生第一次看鬼异的故事,从此就迷上了,我现在每天一有时间就看,好迷我呀!严立真你加油呀,喜欢你的写作! ——119。139。123。* “官场鬼事”这部也很好看!我每天都会把新上传的章节全部看完,希望真仔继续加油、努力。同时,我有一个建议,能否将“我的巫术笔记”改编成剧本,拍成电视连续剧,估计应该会有好的收视率! ——113。106。15。*2010-08-15 很好,这部书的故事不仅精彩,还带有教导世人,很喜欢这部小说,小说家不仅要写出好看的小说还有劝世人改善的天责。 211。162。6。*2010-08-15《对整部书的评价》 [顶][精]好!很好!非常好! ——t丶z坏侽亽﹎ 看这个小说,既满足了对未知世界的种种猜测和臆想,又能从中感觉到小说本身给读者带来的新鲜感和刺激,希望真仔能坚挺到底! 我支持你! ——113。226。172。 作者说的跟我们这里的也是很像的,比如让钣煮不熟,还有就是化奶-子的,还有就是小儿受吓了的,反正我小的时候就是八字太低了,走不得夜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就是有一次三姨带着自己的娃到我们家作客,结果我爸爸半夜回来,说是带回了不干净的东西,结果三姨的儿子就是我的表弟,就手脚硬了,口吐白沫,眼睛反白,结果请人来,一会就弄好了。吓得我三姨再也不敢带着儿子到我们来了,我表弟再到我家来,就是成年之后了。反正我是比较相信这个的,不是我封建哈,而是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小时候在我们村都是有这样的高手的,特别是端午节,说要你家的棕子煮不熟,你还真是一上午都煮不熟的。 ——119。86。133。* 今生来世,可信可不信。以物质追求和享受为主的今天,希望人们不要泯灭了原本善良的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贵在自律啊! ——61。154。10。* 严立真先生的《我的巫术笔记》我是一章不漏的读到今天。我总的感觉是,小说似乎是在宣扬人性的善良,尤其是做人时要珍惜人生,多行善事,莫做恶事,不管是官还是民,都要行善积德。 ——113。106。15。* 虽然是巫术,却植根于人的灵魂,这是人的软肋,要知道,对未知有所畏惧的只有人。初看题目,认为和魔幻小说不分彼此;现在一笑置之,巫术既现实又魔幻,挺实际,否则就不存在了。迷信不同于宗教不同于信仰,就在于是否现实,但迷信,却更能安抚惊弓之鸟,虽然它的后果是有剧毒的。 ——118。118。120。* 作者说的巫术跟我们哪里的很像,至今仍有传承。特别是“哑巴巫术”,我妈妈就会我外公传的“化鱼刺”,确实相当神奇,现如今依然可以看到的有“止血”“小儿惊吓”“乱动土”等等……但是一般是家里传男不传女,如今一切向钱看,新一辈的人很多都不愿意学,走向没落了。 ——218。108。10。*ip 严老师,很喜欢你的小说,你的小说写得很真实,也很现实,很好看。每天更新多一点哈。期待中!加油! ——222。213。104。* 故事,真精彩,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有你的故事伴着我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218。6。161 如果有读者认为这只是一个巫师笔记真是大错了,或者想以多了解巫术来看作者的小说真是贬低这篇小说的价值了,看似易懂,情中之理难学啊,人当光道,鬼亦报啊! ——221。211。50。* 作者写出的意义是深刻的。感谢您的文章。 ——灬暮夕 写的真好,对人性的披露,善有善终,恶有恶报。还是好好做人! ——60。167。249。* 这里只收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读者评论,感谢所有热心读者的支持和鼓励!敬请诸君继续批评指正! 附言: 此书去年因为在中国大陆不允许出版,所以创作到三十万字数时停更,至今有不少读者在询问此书何时继续。现在我打算既然出版上有困难,那就跟网站合作吧。此拙作的第一部已经在网上总点击率估计突破几百万大关,众多网站转载!多家大型网站推荐! 后面的故事会更精彩纷呈,欢迎新老朋友前来捧场!有不当之处,敬请诸君批评指正! 楔子 蜡烛庆祝死亡,你把觉醒歌唱; 走啊,一边歌唱我灵魂的觉醒, 你任何太阳也遮掩不住的星! ——夏尔•;波德莱尔《活的火把》 巫术在湘东地区不叫巫术,当地百姓习惯称巫术为迷信,从事巫术行业的巫师一般都被人称为搞迷信的师傅。我就是这样一个搞迷信的师傅,一般人都叫我小严师傅,因为我爸是老严师傅。 我的巫术师承于我爸,但不是家传巫术,在我爷爷这一辈没人会巫术,我爸的巫术是他跟我妈结婚后用三两谷烧酒巴结我外公学的。 我外公的巫术也非家传。据我爸讲,我外公的巫术是他当年在衡阳抗日受伤时学的。那年我外公在衡阳抗日受伤时,躲到当地一个山民家。那个山民家的老大爷见我外公天资聪明便教了他一套消灾治病的巫术。 据我爸讲,我外公学的那门巫术属于衡山派周氏三娘巫术。但后来我外公和我爸又零零碎碎采众家之长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巫术,到最后他们的巫术中混合了佛教、道教及阴阳家等门类的巫术。比如我们有时用周氏三娘的“神符神水”治邪气,有时又用佛教的“观音水”治邪气,有时又会用道教的“玉皇口诀”治邪气,有时又会用“护身保命”的符咒来护身保命。 我们不仅用这些巫术消灾解难,还有时间会用“铁板数”替人算命,用“宅经术”替人看风水,用“通灵术”替人问神等等。 因为这些原因,谁要是问我们的巫术属于何门何派,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勉强只能回答这是我们的巫术。 我们的巫术源头虽然我外公跟我爸讲过当初属于衡山派的周氏三娘巫术,但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因为我外公跟我爸说这些话的时候喝得醉歪歪的,而且是他们俩当时都喝得醉歪歪的。这让我至今都怀疑也不知道是我爸听错了,还是我外公在吹牛。 我外公喝醉了酒就爱吹牛,这一点我很清楚,虽然我外公死时我才九岁,但我外公没少跟我吹牛。我现在仍然记得很清楚,我小时候外公经常跟我讲他当小八路的故事。他讲自己如何如何跟随部队南征北战打日本鬼子,如何如何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操起大刀与日本鬼子拼肉搏战。他说:“我一仗下来砍死五个日本兵。那些日本兵矮朵朵(矮小)的,几下就被我砍倒了。” 我外公嗜酒如命是出了名的,他有一个外号叫酒“醉”(读ji,与济同音)鬼。 “酒醉鬼”是很不雅的绰号,只有那种整天抱着酒坛子喝得醉歪歪的人才配得上这个绰号。我们当地人都知道,酒醉鬼就是骂人喝酒被酒溺死的鬼。谁被人取上了酒醉鬼的绰号,肯定是跟这人有仇,因为这是在骂人。 在当地一般人都不敢当面骂我外公,他们都怕这个懂迷信的老八路对他们“作怪”(施巫术),在当地敢当面骂我外公的人只有我外公的死对头——我的外婆。 我外公虽然怕婆娘,但他却决不是那种脓包,我外公是一个很豪爽的汉子。在我的记忆中我外公对人不仅豪爽,而且为人正直,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吹牛与酗酒。 我常常在想我外公把巫术悉数教给我爸的原因,并非我爸用三两谷烧酒巴了结他,而是他们俩臭味相投,也就是说他们俩的性格基本上一样,很合得来。 我爸曾经跟我说过,他跟我妈结婚前滴酒不沾,他现在变得嗜酒如命都是我外公逼他喝出的毛病。我爸说我外公当时端着一大碗谷烧酒递给他:“做男人不喝酒算什么男人,你听我的,喝几回猛的,以后保准你的酒量跟我一样高了。” 自从我爸听了我外公的话之后,我外公便多了一个好酒伴,我妈却多了一个烦心的酒鬼老公。这对我妈来说决不是什么好事,但对我外公来说,他可是很开心的。从此以后,我外公经常到我家与我爸两个像我妈说的四脚夹紧桌子脚死喝了。 后来我外公死了,我爸很怀念他,他经常想起他与我外公喝酒聊天的日子。我外公死的很突然,才刚满六十一岁,身体向来很健朗,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大限已到。 我外公死前的那天晚上在我家,我记得很清楚他突然把我叫到他跟前,把自己的帽子往后一扭很严肃地对我说:“真儿记住外公的相貌,明天外公就要死了,等外公死了你只要记住外公的相貌,外公就会保佑你。” 当时我以为他在逗我玩,我根本不理他,但谁都没想到,他第二天真的走了。 我外公走的那天还在为我爸的事情操心,那天我爸因为几天前为了给我奶奶弄几根做棺材的木材,趁着当地人偷树的风气,他也跟人进山去偷树,结果被护林人撞上抓进了派出所。 我外公自从退伍转业回家后,就一直在二仙林场做护林的干部,他因为为人正直,在管理方面得罪过不少徇私枉法的林场干部。那些人知道我爸是我外公的女婿,于是有意重罚我爸。我外公被他们气得没法子,只好上县委找关系替我爸解围。 我外公在县委有一些老面子,他陪我爸到县委找关系,想替我爸找领导说情免除处罚,因为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我家很穷,要交上那一千块的罚款需要我们家一年的全部收入。就在县委大门口等人时,我外公的高血压病突然发作,他当场摔倒下去,头摔在了铁门上,血流了一地。 我外公在县委大门口临终前只有我爸在场,所以大家都怀疑我外公临终前把他毕生的巫术衣钵悉数传给了我爸。 这是这门巫术的生命传承,也是两代酒鬼的情感寄托。 第1节 跟身法的往事(上) 于是就有叹息,因压抑而更深邃,还有偷偷的一瞥,因偷觑而更甜美,还有火一般的羞红,尽管不是出于犯罪。 ——《唐璜》第一歌第七十四节 作怪,在我们当地是指在人背后搞鬼害人的意思。一个巫师对人作怪便是施巫术害人。我爸因为在当地搞迷信的圈子里小有名气,便经常惹来一些心术不正的巫师挑战。 我爸因为得到过我外公的真传,一般巫师都很难伤害到他,而我爸也从不主动向别的巫师挑衅或作怪。我爸因此在搞迷信的圈子中人缘很不错,有很多朋友。 我爸从小就告诫我,做人应该行善积德,学巫术是为了替人消灾解难不是为了争强好胜,凡是心术不正的人都不能教。我后来才明白我外公为什么不教我小舅巫术的原因,因为我小舅是流氓头子,他虽然为人很讲义气,是一条硬汉,但他太爱打架滋事。 虽然巫术圈子中有不教心术不正之人的规矩,但还是有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却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成为了巫师。这种巫师被人称为邪恶的黑巫。 黑巫喜欢到处对他人作怪,以此表现自己的能耐,他们经常喜欢暗中向同道中人下黑手,有一些黑巫甚至向巫师的子女下黑手。 我有一次也被一个黑巫下了黑手,当然那事是我有错在先,但我却罪不至死。这事得从头说起。 我爸因为识字不多,经常与同行切磋巫术时会把他与同行交换得来的巫术内容全交给我代抄一份,然后还叫我念给他听一遍。 我爸的记忆力跟我一样,几乎对感兴趣的事情可以过目不忘。他叫我代抄那些巫术内容无非是一种备用,因为他一般搞迷信时都不必照本宣科,都默然于胸。 我因为替我爸做那些事情耳闻目染久了,便记住了“召五雷咒”、“五雷令”、“神符神水”、“金钟罩”、“洒净咒神”、“玉皇口诀”、“观音水”、“解难咒注”“收魂”、“请鬼”、“赶鬼”、“藏身”、“复以”、“上符”、“下符”、“止血”、“动土”、“收煞”、“九龙水”、“化羊子(羊子:淋巴病)”、“化奶羊子”、“少林寺病丹”、“雪霜盖”、 “喊神煞法”等等。甚至一些邪门巫术我爸也不避讳我,比如“和合法”、“脱衣药”、“勾魂药”(又名“跟身法”)、“阴阳术”、“点穴秘诀”、“迷药”等等。这些巫术我都自然而然记在了心里。 不过我那时对我爸的符咒巫术不感兴趣,因为我在学校里正接受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全国九年义务制教育。我每次替我爸抄那些东西时,我会对满嘴酒气地他说:“爸,这些东西有个屁用啊,现在的人都不信这个了。” 我爸说:“你小子懂个屁,当年那样厉害的破除迷信运动都没人破除迷信,你说这东西有没有用。” 我说:“我们张老师说了迷信是骗人的东西。” 我爸不屑于地说:“你们张老师还请我帮她化过奶羊子呢。” 我爸这话让我充满了矛盾,他的确替我们的张老师化过奶羊子。张老师是我们家的邻居,她的确在奶羊子肿得老大到医院治不好的时候找我爸用巫术化过,而且据张老师自己讲还真的是我爸用巫术帮她把奶羊子化好的。 那时我虽然对我爸的符咒巫术不感兴趣,但我却对我爸用药的巫术很感兴趣,因为我觉得这是科学的不是迷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用药的巫术中有一些特别好玩,比如“勾魂药”,又名“跟身法”。 我爸这人什么事情都喜欢大大咧咧,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把他弄回来的或者他自己的巫术全交给我替他抄写或读给他听。他有时候看我对某种邪门的巫术动了歪心思,就会瞪我一眼,说:“小子你莫乱搞,乱搞是会死人的。” 我十二岁对我爸所说的“会死人”的概念是很模糊的,他这句话根本吓不住我的好奇心。当我爸请我替他抄写勾魂药的药方时,我再也控制不住想试一试的好奇心了。 勾魂药是我爸从一个同行那里学来的,他当时叫我把这个药方替他抄在他的巫术本子上。我一看到药方上写着只要把勾魂药的粉末撒在别人身上,别人就会跟着走,这让我大感惊奇,便偷偷地按照药方上的药名自己配制了一份。 勾魂药的药材特别容易找,而且垂手可得,只有一道工序很麻烦,但我在我爸的巫术手抄本中找到了攻克的方法。 我配制成勾魂药后,便拿它闯了一个大祸,我差点为此丢了小命。 那天夕阳西垂时分,我放学回到家,拿上配制好的勾魂药,用一个小纸包包好去找思盈玩。 思盈是我的邻居,她比我小一岁,但我们俩特别友好。我们俩在一起玩的时候,大人们经常取笑我们俩是小夫妻。我当时心想:我谁都不下手,只对思盈下手,因为我们俩说好了将来长大了要做两个婆(夫妻)。我当时想男子(丈夫)对婆娘试验一下勾魂药不算过分。我当时并且还把后果都考虑得很清楚,我很自信地认为,思盈中了勾魂药的巫术,只要我当场替她解了,她是不会跟别人说的。 但结果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思盈被我用勾魂药撒进她的脖子后,她顿时木然起来,神情全然呆滞。我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我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走哪她就木然地跟到哪。 第2节 跟身法的往事(下) 我本来还想多玩一下思盈,但我爸却从外面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如果让我爸发现我玩勾魂药的巫术,他一定会给我一顿暴打。我爸打起我来,那个痛我想一想都会心惊肉跳。 我等我爸推着自行车进屋后,赶紧把准备好的解药喷到思盈脸上。我按照解勾魂药的方法大叫一声:“思盈醒来!” 思盈仍然留声机似的机械地回道:“思盈醒来!” 我以为她在玩我,我哈哈大笑,笑完差点被噎死,因为思盈也跟着我在哈哈傻笑。 我知道坏事了,我的解药不灵。情急之下我转身就往我家的茅坑跑,思盈也跟着跑过来。因为中了勾魂药的人,在无解药“解毒”的时候,只要把中毒者丢进茅坑里就可以自动“解毒”。 我把思盈引进茅坑,然后一把将她推进茅坑。 思盈中的勾魂药被我这么一推总算是解了,但她掉进茅坑后却把魂吓破了,半夜里大哭大叫总是害怕一个人睡。她家跟我家为这事差点闹到派出所去。她的家人为了报复我,便请了一个黑巫对我放了“草鬼”。 我爸那时对草鬼巫术不懂,他见我整天咯血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用他的巫术看不出病情,便把我送到医院治疗,医生对我这种怪病也束手无策,打针吃药怎么都治不好,我的身子也愈来愈消瘦起来。这时我爸确信我被人下了黑手,而且这个黑手很强大,不是我爸所能对付的。我爸只好去请了一个师傅来,那个师傅跟我爸一般年纪,他替我看了看病后严肃地说:“你儿子被人放了草鬼,得赶紧‘驱毒’,否则生命有危险。” 原来草鬼就是苗族地区流行的盅术,被放了草鬼的人会出现一些较难治的长期咳嗽、咯血、面色青黑而形体消瘦等,以及内脏不适、肠鸣腹胀、食欲不振等症状为主的慢性疾病。 那个师傅替我驱毒后,告诉我爸是谁向我放的草鬼。对我放草鬼的人是思盈的三姨父,那个人曾经在湘西当过兵,从苗家人那里学过一些盅术。那个人在当地是有点小名气的黑巫。 我爸对那个师傅说他其实早就想到会是他在对我作怪,但我爸当时又觉得他跟我爸的交情平时不错,便没有往深处想。 我爸说:“运仔这人真是黑心,小孩子之间胡闹的那点事他居然下这么黑的手。” 那个师傅说:“他经常向人放草鬼,然后又去帮那些被他了放草鬼的人驱毒,从中骗钱。” 我爸说:“他这样做就不怕绝后。” 懂巫术的人都知道,谁用巫术害人一命最终都会报应到自己的子女身上,做事太绝的巫帅会绝后。那个师傅说:“他那种人你说他相信迷信他又不相信,你说他不相信迷信他又相信迷信,反正他那种人是乱来的人,我们不理他为好。” 就在那年的十月份,那个乱来的人骑自行车摔在土路上死掉了,有人说那是有人对他下了黑手,思盈的父母甚至怀疑是我爸下的黑手。 我爸说:“随他们乱说去,搞迷信的人心术不正迟早有一天会是这样没好下场的。我才不会做这种绝后的事。” 我正是因为经历了被黑巫放草鬼的事情,我爸才开始传授我一些防身的巫术,比如“五雷令”、“护身保命符”、“神符神水”、“金钟罩”。这些巫术都是防止别人向我下黑手的防身巫术。 有了这些防身巫术,我在巫术这条神秘莫测的路上平安地走了下来,现在我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巫师,找我搞迷信的人也愈来愈多。我在深圳这些年也由小安哥介绍,帮人搞过不少迷信。 2005年5月我回家,思盈也来找我帮她“化奶羊子”,这是我与她在那年出事之后第一次重新说话。 那年我玩勾魂药的巫术不仅惹来了杀身之祸,而且也把我与思盈的青梅竹马的爱情扼杀在了萌芽期,从那年出事之后我与她一直隔仇到2005年。虽然我们俩小时候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想重归于好,但我们俩因为双方的父母为那件事情闹翻成仇人,便不敢重归于好。我们俩长大后又都外出打工去了,直到2005年我们才有了人生第一次重归于好的相见机会。 我望着思盈怀里的婴儿,心里满是伤感,这个与我曾经两小无猜的小妻子如今长大后嫁的男人不是我了。 思盈把她的婴儿放到我的竹床上,然后撩起她的右乳房脸红红地对说:“你帮我看一下是不是中了奶羊子?” 思盈的乳房很白、很丰满,它们是那样的陌生又似乎是那样的亲切。我把手指颤抖地按在她的乳房病灶上,感受着她肉体的温度,她脸上也显出痛苦的神色,我听到了她怦怦的心跳声。 我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是中了奶羊子,你把衣服撩上一点,我帮你化一下。”我说完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过得好吗?” 她听完我的话,用一双不再水灵但仍然美丽的眼睛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异样的神色。 两行心酸的眼泪从她的眼里,也从我的眼里,滚落下来。 第3节 讨债的穷鬼(1) 事若如此,其罪在我? ——马基雅弗利 思盈嫁的男人是我们隔壁村的,那个男人跟我一般年纪,我们小时候在隔壁村的土坡上一块打过苔鲜丈,算是从小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伙伴。我和他相见还能从彼此的面孔中找回一些童年的印记,他那大众化的脸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什么特色,平凡是我在他脸上读到的唯一气质。 思盈告诉我她跟他没有感情,更谈不上爱情,她是被父母逼着跟他结的婚。她那年在广东南海打工认识了一个江西萍乡的男孩,她把人生的第一次给了那个男孩,也想跟那个男孩一生一世走完这平庸的人生。可是她的父母却对她以死威胁,如果她跟江西萍乡那个男孩走了,她妈就死给她看。她的父母不是不喜欢那个男孩,而是他们两家相隔太过遥远,她的父母舍不得女儿嫁这么遥远,就像村里那些不幸的父母,女儿嫁到遥远的异乡如同白养了或者死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反抗她的父母? 她苦笑着说:“我这种人能反抗什么?再说他家也很穷,我自己也害怕跟他日子久了会过不下去。”她叹一口气接着说:“现在的人都很现实,我也没办法不这样。” 我说:“这是生活逼的。” 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然后问我:“你呢?” 我问她我什么? 她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一个了吧?” 我也有过一段身不由己的爱情,也跟她的那个江西男孩一样无力承受爱的重担,被爱情抛弃在穷困的深渊里独自悲鸣。 我吸一口烟,说:“是应该找一个了,可是这人海茫茫的,我又该上哪儿去找呢?” 我说完情不自禁地瞟了她一眼。她被岁月磨去了儿时的天真笑容,也磨去了那个快乐的神情,她变成了一个我很陌生又似乎更亲密的思盈。 她笑了笑,说:“你是有文化的人当然眼光可能要高一些。我们农村人没什么想法,结婚生崽怎么折腾都是凑合着过日子,能过日子就行。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做人现实一点好一些,不然活受罪。” 我不想跟她就这个话题聊下去,我害怕会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伤到她的自尊心,更害怕因为我的想法让她对自己的生活绝望透顶。 我不置可否地说:“嗯。”说完我深深地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在闷热的空气里,久久才散去。一个小生命在竹床上翻滚着,他想爬起来,就像我的生命。 我本来以为我和思盈在那天见面后,今后又会是一个慢长的分别,不再有什么联系,因为我过几天就要回深圳,又会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回老家。一般村里在外打工的乡党都这样,彼此一别之后不是你在外面打工就是他在外面打工,相见一次是几年一次的上苍恩赐。 但上苍却像特意想捉弄我们似的,一天晚上她突然跑到我家喊我和我爸,她老公夏华仔从外面回家倒在堂屋里口吐白沫,中邪了。 我和我爸跑去看了看夏华仔,他的印堂发黑,双眼无神,瞳孔放大,是撞鬼的症状。 我爸说:“还好他的魂没有被鬼吓走,赶紧开坛做法赶鬼,不然他的魂会飞出体外到时候收魂又会多不少麻烦了。” 我爸因为巫术不高明,我那时也只学了一点巫术皮毛,所以我们还不能像后来的我可以直接跟鬼通灵,还必须设坛做法才能跟鬼通灵和赶鬼。于是我和我爸替夏华仔开坛做法后,我爸拿出八卦镜对准夏华仔的脸照了一下,然后在八卦镜上画了一道赶鬼符,倏地一个熟悉的面孔跃现在八卦镜中。在明亮的灯光中,这个鬼的脸色死灰而又阴森恐怖。 我大吃一惊地说:“爸,这不是毛英伯母吗?” 我爸不忍心用赶鬼符打散毛英的魂魄,于是我爸发了三炷香,然后端来一碗水用三根筷子立在碗中,用通灵术对毛英说:“毛英嫂蛇有蛇路,鬼有鬼路,人有人道,你鬼穿人道天理不容。你还是赶快离去百年后好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否则你不要怪我手下无情打散你的魂魄让你再受百年苦刑。” 毛英用一副凄苦而又悲愤的神情望着我爸,说:“我只是来讨点吃的,我家儿女在外面打工他们几年都没有给我上坟,我没有吃的、没有穿的在阴间实在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所以我只有溜出来找点东西吃找点东西穿了。” 我爸明白她的意思,厉声说:“我等一下叫他们给你烧三刀黄纸和六套衣,你答不答应就此放过夏华仔?” 第4节 讨债的穷鬼(2) 毛英脸有一些异样地沉默着。 我爸喝道:“你休想在我面前作怪,快说,否则我打鬼了!” 毛英惊慌地说:“不要打,我答应,我答应。”她说完,一阵阴风过后八卦镜中顿时消失了毛英的鬼脸。 我虽然早就做过多次赶鬼的巫术,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狂跳了一下。我爸见水碗中的筷子倒了,知道毛英的鬼魂已经离开了夏华仔的身子,便朝门口作了三下揖,送毛英上路。这是巫师与听话鬼之前的礼节,如果鬼听话离去,巫师就应该朝大门口作三下揖,以表示巫师对听话鬼不再作怪的感谢。 我爸作完三下揖,便对站在一旁观看的患者家属说:“你们去准备三刀黄纸和六套衣,等到半夜后,我们去送一下。”一般如果在这时患者家属临时拿不出“送鬼”的东西,巫师便会向他们推荐一些做这种生意的商人。一般做这种生意的商人都跟巫师有一定的关系,我爸就有不少这样的朋友。 不懂巫术的人如果不是火色低的,一般看不到鬼,他们这些站在一旁围观的患者家属都不知道我和我爸在干什么。不相信迷信的人还以为我们父子俩在装神弄鬼,幸好我和我爸在当地用巫术治好过不少中邪的人。他们都没有异议地点头答应,照我爸的吩咐去做了。 就在我和我爸准备收场的时候,夏华仔的母亲在后门突然像被杀的猪一样尖叫一声,“鬼啊!” 她尖叫着扑通倒在地上,把地板都摔得惊心动魄,然后像突然说不出话和无力似的往堂屋这边惊恐万丈地爬来。 我和我爸急忙跑过去,看见毛英和她老公山仔站在后门口中朝我们似笑非笑,他们身后门外阴森而又灰暗,好像有不少鬼魂跟在他们俩在微风中摇摆的鬼魂身后。 我慌忙上前扶起夏华仔的母亲,站在那里寻找鬼们突破镇宅八卦符进屋的原因,后门上的八卦镇宅门符还是新鲜的,而毛英和山仔的鬼魂却能够从这里来去自如。我想唯一的原因是他们家在下土时,道士肯定跟主人家的女人做了淫秽的事。由此一想,我不由得心惊,他们家下土的所有八卦镇宅符都是不灵验的废纸,都不能镇宅辟邪,只有大门那个门楣上的八卦镇宅镜能起点镇宅辟邪的作用。但这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因为鬼们可以从他们家的窗子、后门都畅通无阻。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左厢房飘过一道暗影,他们家还可能有鬼躲在暗处没有显身。我止不住瞥了一眼夏华仔的母亲,这个老女人还有一些残存的风韵,我小时候就听说人过她是一个很风骚的女人,我想可能是她跟道士在他们家下土期间有过苟且之事。 我爸掐着赶鬼指法,指着山仔和毛英念了一道赶鬼咒语,毛英和山仔于是退到后门外不敢再前进一步。 我爸用通灵术对他们怒道:“我已经对你们网开一面,你们还来作怪!”说着我爸大喝一声,“快走!”我爸还在跟他们俩念生前的旧情,迟迟不愿意打他们俩的鬼,因为鬼被打之后就要重新在阴间再受一百年的苦刑,整天不是被油煎就是被刀砍、火烧、磨推,简直苦不堪言。 山仔鬼声鬼气地说:“夏三文家欠我们的债还没有还给我们,我们不会放过他们。” 我爸见他们不肯走,便用眼神示意我扶开夏华仔的母亲,他要打鬼了。在打鬼时,巫师是不能喊活人的名字,以免在打鬼时把被叫应的活人魂魄错打了。 我会意地沉默着赶紧把夏华仔的母亲扶开,其他不知情的人问夏华仔母亲看到什么了。 我这时想阻止他们别喊夏华仔母亲,但他们都喊了,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索性随他们去,只在暗中用五雷诀掐住夏华仔母亲的虎口,不让她的魂魄散出体外。 夏华仔的母亲惊恐万丈地说:“我看到山仔两个婆了,他们来讨债了。” 他们都惊恐地问:“在哪?” 第5节 讨债的穷鬼(3) 思盈突然像小时候怕鬼一样,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情不自禁地望着她,她也望着我,但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放开我的手。 山仔见我爸要打鬼赶紧说:“老严我们都是多年的乡亲了,你听我说一句,我们在阴间的日子实在难过啊,要穿的没穿的要吃的没吃的,冻又不冻死饿又饿不死,实在难受。”他说着用手指着三文,“他三文倒快活,在阳间又是建房子又是买摩托车,可他欠了我们的钱却不还。我们是来向他讨债的,我们不是来作怪的。” 我听完山仔的话便问夏三文,“三文叔,你屋里是不是欠了山仔伯屋里什么债没有还啊?” 夏三文听不到鬼的话也看不到鬼,因为他的火色是中等的,又不是巫师没有通天耳。 我问完他,他嗫嚅地说:“这个这个都是好久的事了,我好像还了吧。” 毛英能够听到人的话,她指着夏三文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当初得胆结石没钱开刀向我们借了三千块钱,我们救了你一条狗命,现在你看到我们两个婆一起死了,你就想赖账啊,我告诉你夏三文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毛英这些话夏三文听不到,但夏三文的老婆却因为火色低听得一清二楚,她扑通跪地求道:“哎呀,哥哥嫂嫂你们那些钱我们现在就还给你们了,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们了,我们晓得错了。” 原来六年前夏三文患胆结识没钱开刀时,向夏山仔夫妇借过三千块钱治病,但那年冬天夏山仔两个婆却闭门烤煤火中煤气身亡了,夏三文便想把这笔帐赖掉,没有还给夏山仔两个婆的子女。 夏三文家这几年因为有个漂亮女儿在广州做小姐赚了不少钱,建起了小洋楼。这让在阴间的夏山仔两个婆很生气,他们认为夏三文家现在这么有钱了,即使不把那笔钱还给他们那些不孝的子女,也应该每年七月半的鬼节多少给他们两个婆烧点纸钱。 他们两个婆在阴间想起这些事情,愈想愈生气。今晚他们两个婆便偷偷留出阴间,到阳间来准备找夏三文讨债。刚才夏华仔从晚仔家回家时,路过夏山仔家门前,被从阴间刚溜出来的夏山仔两个婆撞见,于是他们俩便对夏华仔作了怪,想从他身上找些回阴间的吃穿用度,这叫父债子还。 我和我爸听完他们这些陈年积怨后,我对他们说:“这样吧,从今年开始三文叔你就每年七月半给毛英伯母和山仔伯伯烧五个钱包。” 毛英抢道:“五个少了,三千块钱在阳间不知道要买多少黄纸。” 我爸说:“毛英嫂我这是看在我们都是熟人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你们动法刑,你们也不要太过分了。你们对人作怪是天理不容的罪行,我如果打你们的鬼,阎王爷会对你们施酷刑的,你们在阴间又会重新受一百年的苦刑。” 山仔说:“老严你打我们的鬼,我们照样还可以回阴间向阎王爷告你的崽乱‘请鬼’吓我。你最好现在先替你的崽跟我们做个清算,不然到了阴间我们向阎王告他一状,他百年后就会遭报应了。”他说着瞪住我,一阵阴风把他的鬼魂吹得扭扭摆摆的。 我惊讶地说:“什么,我请鬼吓你?喂,山仔伯我从来没有得罪你啊,你不要乱说啊。” 山仔对我怒道:“你十三年前和另一个格狸请过一回鬼到我家是不是,那个鬼是老夏,上次他转世前全跟我讲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想起来了那件往事,那是一个似乎已经很久远的往事,如果他不提起,我也许会忘得一干二净。 十三年前,我确实请过一回鬼到他家。那年因为那次我被黑巫下过黑手,我爸便教了我一些护身巫术以及一些“雪霜盖”、“九龙水”、“止血”之类的好玩巫术。 我学了那些好玩的巫术后,有时候会拿来跟一些也学过这类好玩巫术的同学切磋。这点我爸不反对我,他反而觉得这样可以使我在同学之间建立威望。 有一个叫梁平的男同学,他爸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巫师,他跟他爸也学过一些巫术。我们俩平时经常喜欢在一起玩雪霜盖和九龙水之类的好玩巫术。 雪霜盖是一种冰冻的巫术,可以用这个巫术冻结发热的东西,比如谁对正在煮饭的锅施了雪霜盖,这锅饭怎么煮都煮不熟。 我和梁平有几次溜到学校的厨房对煮老师饭的大蒸笼施过雪霜盖(我们俩都不喜欢老师,尤其是我们的班主任,她经常抓我们罚站,我们暗中骂她大拐婆),结果那个大蒸笼蒸了大半天的饭,饭仍然是米粒,把老师和厨子都急得跳脚骂娘。 第6节 讨债的穷鬼(4) 我们俩有了一次成功的恶作剧,便想继续这种恶作剧来取乐,但到了第五次却被校长发现了,因为他也会这些好玩的巫术,他把我们俩的事情分别告到我们的家长那里。我们俩第二天在学校见面时,都摸着屁股说:“哎呀不得了,都快被‘爷老子’(爸爸)打开花了。” 我问他:“你当时哭了没有?” 他鬼精地问我:“你哭了没有?” 我说:“哭了。” 他才说:“我当时被我屋里爷老子吊着抽,我不哭我呷了铁。” 我和梁平的屁股遭了那番重罚之后,都不敢再在学校用巫术搞任何恶作剧了。但我和梁都进初中上学后,有一天梁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却很神秘地把我喊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他从他爸那里学会了请鬼的巫术。 他问我敢不敢跟他一块去请鬼玩。 我向来爱玩稀奇古怪的玩意,虽然怕鬼但还是和他坏笑着一拍即合。 请鬼巫术有多种,梁平学的那种巫术是鸡血糯米请鬼法。鸡血和糯米是镇邪气的,请鬼者请来鬼,鬼如果反过来想对请鬼者作怪,请鬼者就可以用鸡血和糯米镇住鬼,因此一般巫术道行不深的,都会用这种鸡血糯米请鬼法。 那天晚上,我爸和我妈都到大队里榨茶子油去了,晚上就我和我妹妹在家,我于是把梁平叫到我家,两个人准备请鬼玩。 请鬼当然是请鬼来吓人,否则就不好玩了。我上次被校长告状打了屁股,其中有一份恨是夏山仔给的,因为是他亲自带校长到我家告的状,他那时是学校的老师。 梁平说:“搞他我双手赞成,他那个鸟样以前专门摸我们六年级的妹子(女生),坏死了。” 我们俩找准作怪的对象后,便备请鬼用的材料。这请鬼的材料很简单,就是鸡血和糯米加咒语。糯米我家有现存的,但鸡血不好弄,我家有鸡但我们不可能杀鸡,那样会被我爸发现。虽然我到了初中后,我爸见我成了小男子汉不再打我,但我不愿意让我爸生气,更不愿意让我爸知道我请鬼吓人。 在我们俩为这事皱眉不展、甚至准备放弃时,我家的大花猫叼回来一只血淋淋的大老鼠。 我们俩咯咯地坏笑起来,一致认为与其放弃作怪不如拿老鼠血来玩一玩。 我回忆完这些往事之后,便对山仔说:“那天晚上我和梁平只是乱搞,连料都没有配齐,哪能请到鬼。山仔伯你可能搞错了呢,可能是另外有人暗中请鬼搞你呢。” 山仔说:“你不要狡辩了。老夏告诉我他当时正从家里吃完他儿子给他的祭酒出来,正醉歪歪地走在回阴间的路上结果被你们两个格狸请鬼请上了。”他说老夏当时被我和梁平请上鬼后,醉歪歪地吃了老鼠血沾的糯米便鬼心发狂。 山仔说到这儿瞪我一眼,继续说:“那晚老夏鬼心发狂后冲进我屋里乱窜乱搞,把我吓得后来一跟婆娘同房就阳萎。你晓得一个男人阳萎意味着什么吗?” 我说:“我又没有阳萎过,我哪晓得啊,不过我很想知道山仔伯你这阳萎意味着什么。” 山仔瞪住我,说:“这意味着……”他卡住了不说了,改口了:“我告诉你搞王,你搞迷信的你应该晓得阴间报应,我要不是看在我在世跟你爷爷和你爸爸的关系很好,我非向阎王告你一状不可。” 他这话吓不到我,因为我知道我和梁平请鬼吓成山仔阳萎的这类阴间报应。按照阴间的报应法律:只要受害者不告,阎王便念及施术者年幼无知而以慈悲为怀,宽大处理,甚至不计较。我和梁平那时才十三岁,又是随便乱搞一下,按理说只要山仔不向阎王告我们俩的状,我们俩是不会有报应的。当然他如果硬要向阎王告我和梁平的状,如果我们的德行死后又不足够赦免我们的罪孽,(人死后到了阴间是不能修德行的,因为阴间只报应人在阳间的德行和罪孽)我们会遭到阎王判抽刑,也就是被绑起来像新加城法律中那种抽得屁股开花的抽刑。 但我不愿意就这么认栽,没准他这是想弄到夏三文的纸钱而故意骗我。 我说:“山仔伯你的阳萎是我跟梁平请鬼害的,你不要开国际玩笑了。我可提醒你啊,你这样乱说,阎王知道了会用油煎你的舌头的。” 山仔说:“我现在跟你们说实话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反正是死了,前世的恩恩怨怨现在做鬼都遭到了报应,再过三十几年转一道畜道变成生肖鬼也就能百年后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了。”他说到这儿很平静地望了望冬花,然后接着说:“我当时正跟冬花在床上搞,你们两个格狸突然请鬼来吓人,我当时听到鬼敲门以为是三文带人来捉我和他婆娘的奸了。我当时一下就软了,整个人吓得浑身出冷汗,那次我和冬花瘫在床上都差点被老夏吓死过去。” 我说:“不会吧,当时毛英伯母还在世,你跟她在你家搞,那毛英伯母不晓得,我看你真的是在胡说八道。” 毛英说:“他没有乱说,这事我后来也晓得了。那两天我到我大女儿家去了,冬花跟他早就有一腿,那天晚上三文和儿子又到大队榨茶子油去了,所以他们俩在我们屋里乱搞。” 我见毛英这些话说得很平静,不像是一个受害者,便怀疑她跟山仔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在说假话。 我说:“毛英伯母你男子跟她乱搞,你现在说这些话怎么一点气都没有啊?我看你们是合起伙来想用这个假话骗我们放过你们,好让你们从他们身上弄到纸钱到阴间过日子吧。” 毛英说:“哎,那都是生前的孽情,我们现在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干什么。再说再过三十多年我们都满百岁了,到时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后他是他,我是我了。你说我还为生前那些不顺心的事生气干什么。” 她这些话不无道理,但我还是不太相信,为了证明他们的话无虚,我便问冬花,“冬花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冬花面如死灰,双脚都站不稳地说:“他们说的是是是真真的。” 三文问冬花:“什么是真的?你们在说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了?” 冬花说:“我,我……” 我忙打圆场地说:“三文叔你不要问这么多了,你先扶冬花婶到床上去休息一下吧。这里的事情由我们来处理就行了。” 第7节 讨债的穷鬼(结局) 那晚的半夜,月亮升得老高、老亮,村里人也大都睡了,寂寞的村庄里只有偶尔响起几声狗的叫声。我和我爸帮夏华仔送完夏山仔两个婆的鬼,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夏山仔家的门前时,我就着朦胧的月色望了望这栋门前长满杂草的寂寞房子。 夏山仔家有一儿两女,他们自从长大后就离开了这个家,也离开了这个故乡。他们的父母死后,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再也没有回来祭拜父母。儿女为了追求自己的物质生活却把养育自己的父母忘了,这是灵魂的死亡,我看到了。 我爸听我说起这些,他说:“现在做父母的死后都会像夏山仔两个婆一样成穷鬼的。” 我爸的声音里充满了伤感,我的心痛了,我现在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也常年难回家呢。我叹了一口气,无语地递给我爸一根香烟。 我爸说:“我在抽。”说着还是把烟接过去夹在耳根上,然后问我:“刚才三文给了你多少钱?” 我把钱递给他,说:“才三十三块。” 我爸说:“你留着吧。” 我说:“爸你拿着吧,我有钱用。” 我爸把钱接过去,没再说什么。我们搞迷信的从来不向事主开价,由事主凭良心给,那些骗人钱财的黑巫或骗子除外。这点钱显然给得很吝啬,但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巫师找事主要钱是缺德的行为,那样将来死后会受磨刑。 我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嘴里叼着的香烟。这时我们右侧的路边有两个神情痛苦的穷鬼从我们的眼前走过,我们假装没看见,各行各的,人走中间,鬼走两边这是夜间人与鬼行路的规矩。我因为是巫师开过天眼,对鬼能一目了然,便一路走着止不住地打量起路两边的行鬼来,他们当中时而有一些神情安乐的富鬼,时而有一些神情痛苦的穷鬼,但一路走下去,我看到大部分鬼都是穷鬼。 我曾经听我爸讲过,富鬼和穷鬼不在外形上分辨,而是从他们的神情上来分辨。富鬼的神情是安乐的,而穷鬼的神情是痛苦的。 我那时对阴间的事情还不太了解,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捉鬼赶鬼的巫术。我见这么多穷鬼便问我爸:“爸,阴间是不是也跟我们阳间一样有贫富差距呀?” 我爸边走边很平静地回答:“有。” 我说:“爸,阴间跟阳间是不是一样很乱?是不是有钱的鬼就享福,没钱的鬼就受苦?我看现在好多富人喜欢花高价给死人烧这烧那的,有的还烧‘美女’烧‘汽车’,是不是这样那些富人死后也一样会在阴间享受荣华富贵呀?” 我爸说:“你想知道这些。” 我说:“嗯,我想知道。” 我爸说:“好吧,我们坐下来说一说吧。” 我爸见前面有一个小土坡,便坐过去,原来几个坐在那里围着一个富鬼聊天的穷鬼赶紧闪开。阴阳两界有人与鬼的规矩,鬼必须让人,否则会受到锯刑。 我爸等我坐过去后,接着说:“他们那些是胡搞,在阴间的财富是人在阳间的德行积累,不是物质积累,在阳间德行高的人死后都是富鬼,相反的都是穷鬼,即使是皇帝老子在阳间缺德了死后也会被阎王贬为穷鬼。” 我爸说到这儿顿了顿,然后吸一口烟继续说:“德行高的鬼即使无后人祭拜也会衣食无忧,鬼日子过得安乐太平。” 我问:“爸,为什么会这样?” 我爸说:“因为他们在阳间做人时积累了许多德行。” 我说:“爸,我听你这么一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死后就应该享受自己在阳间积累下来的德行财富。” 我爸说:“也可以这么说。他们这些德行高的人死后不仅能做富鬼,而且尤其重要的是容易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不用在阴间经受酷刑和过畜道的刑罚。” “爸,是不是德行高的人在转世投胎方面有优待啊。” “什么优待?” “当然是投胎到富贵人家或投到命运好的人家呀。” “这个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吧。” 我后来成了大巫师,才发现我爸真的不清楚这个事情。 我说:“爸,山仔伯两个婆在世也没有做过什么太缺德的事啊,他们怎么死后没有子女祭拜就成了穷鬼呢?” 我爸说:“山仔两个婆是庸人(既不行善积德也不太缺德的人),这种人死后成鬼的衣食全靠子女的祭品,他们的子女常年不回家祭拜他们,他们当然是穷鬼了。” 我明白了,但同时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比如阎王,难道一个阎王就能把阴间全管好吗? 我爸听我问他这个问题,笑了笑,说:“这是天机,你不要问,我回答不上来。这就像你上次说的上帝和撒旦是两个不同的法官,我只知道阎王只管阴间事,人在阳间做的事所有报应到了阴间都逃不掉。” 我爸说这些话时像一个大巫师似的。我笑道:“爸,你现在还不是大巫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我爸把吸到烟嘴的香烟在泥地上正准备掐灭时,一个肥头大耳的穷鬼(鬼形都是人死时的人形),他像哈巴狗一样蹲在我爸身边闻烟气。我爸见他可怜,便把烟放到地上,那个穷鬼便贪婪地吸起来。我爸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灰,语调很异样地说:“这都是你外公跟我说的。” 那个穷鬼吸完我爸丢的烟嘴好像还不过瘾,还很贪婪地望着我,我假装没有看到他,起身时假装随意把吸了半截的香烟丢给他。 那个穷鬼我认识,他就是前几年死的那个大人物,他在北京做过大官。虽然他有儿女替他修建了豪华的坟墓和每年送上的丰盛祭品,但他现在这副穷鬼的样子,显然那些东西他一点都没有享受到。 我听我爸说是我外公跟他说的,以为是我外公活着的时候跟他讲的,甚至有可能是他一直不跟人提起的我外公临终前的事情。我外公那天陪我爸去县委办事死后,我爸就从不跟人提起我外公临终前跟他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 我现在听他提起我外公,便跟上他好奇地问:“爸,外公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事啊?” 我爸沉默地走着,没有回答我,微风吹拂着他灰白的头发,银色的月光在梳洗着他那渐渐苍老的银丝。 我小心地问道:“爸,是不是外公临终前跟你说的?”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些事情都是你外公在梦里跟我说的。” 我知道我爸很怀念我外公跟他喝酒聊天的日子,他现在每次喝酒前都会先向地上倒一点酒敬一敬我外公。 我心情沉重地靠近我爸,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用手搭到我爸的肩膀上,就像他在我小时候用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样。 我说:“爸,对不起!我陪你和妈的时间太少了!” 我爸用手搭到我的肩膀上,说:“是男人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爸知道你的日子过得不容易。” 我强忍住眼泪,说:“爸,今后我会常回家看你和妈的。” 那晚我和我爸搭着肩膀,在温柔的月色中从穷鬼幢幢的夜路上往家走去。 第8节 坟墓里的女人(1) 这花失去了香味, 它像你的吻,曾对我呼吸; 那鲜艳的颜色也已消褪, 不再闪耀着你——唯一的你! 一个枯萎而僵死的形体, 茫然留在我凄凉的胸前, 它用冰冷而沉默的安息 折磨这仍旧火热的心。 我哭了,恨泪不能使它复生! 我叹息,没有香气扑向我! 唉,这沉默而无怨的宿命 虽是它的,可对我最适合。 ——海涅《咏一朵枯萎的紫罗兰》 那晚我和我爸回到家,见快要双抢了,我于是+想帮父母搞完双抢再回深圳。我父母听到我这个想法很高兴,他们不是缺人手搞双抢,而是缺儿子在身边陪一陪,我自从十九岁离开老家,一年就很难回一次家与父母团聚,他们总是在手机里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过去总认为他们这样很啰嗦,虽然我知道他们这是在想我,但我那时真的不理解这种父母思念儿子的揪心。 我爸说:“你有几年没有搞过双抢,我看你肯定挑不了谷子。” 我妈忙说:“他挑不得你一个人挑,我屋里的崽帮我在家里煮饭晒一下谷就要得了。” 我爸嘿嘿地笑。 我笑着说:“我能挑,你们不要忘了我以前在家能挑一百六十斤的谷子呢。” 但我的自信很快在劳动中得到证实是假的,我有几年没再搞双抢,已经力不如从前。头一天下田,我从农里挑了一担一百来斤的谷子虽然很轻松送回了家,但轮到第二担时我的肩头就像被火烙了一样发痛。 我爸和我一块挑着谷子从田里上田,见我耸起肩膀担着谷子难受,便边走边说,“你挑不得就放在这里吧,等一下我回头来挑。” 旁边田里的乡党听到我爸疼我,便起哄地说:“老严你就这么怕累死你屋里的崽啊。” 我爸嘿嘿地说:“他好多年没有挑过了,反正也没有多少,我多挑几趟就行了。” 这时挑着一大担谷子的军仔走过来对我像吼似的说:“真仔你有没有搞错,这么一点谷都挑不动了,我挑两担都可以。”他说着有意抖了抖肩膀上的担子,好像在显示他的力气大一样。 我说:“你鸭屎宝,你要是好久不挑担子我看你还不如我。” 军仔嗓门像打雷一样说:“开玩笑,我连你那点力气都没有我把脑剁给你当凳坐。” 我见他愈说愈粗俗,便不理他。 我和军仔小时候就合不来,两人经常打架,他小时候力气比我大,我经常输给他。我们长大了虽然很少见面也没有什么芥蒂,但似乎小时候那份彼此较劲的情绪还残存于心。 我爸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或他的崽没力气,在农村没力气就是没有本事,就会遭到他人的欺负,别看大家平时笑呵呵的,但彼此都在勾心斗角,都在欺弱怕强。我见我爸听到军仔说我没力气时脸黑了下来,我也生起气来。 军仔的父母在家里搞养殖业,他们壮着自己的崽力气大在放田水方面没少欺负那些力气小的乡党。在农村里谁的力气大,谁就可以压住人。军仔仗着自己强壮的体格,在村里很牛气。 我等我爸走前去了便在军仔背后暗暗施了一个替挑法,我黙念道:“你挑你顶,我挑你顶,……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我啡!” 我念完咒,军仔肩膀上的扁担突然弯下去啪哒一声断了。 他尖叫一声:“鬼到了哟!”他骂完望着两箩倒在路边的谷子瞅向我。 我嘿嘿地笑道:“你有力气也不要这么使嘛,扁担都压断了。” 他急忙蹲下身子去扶箩和搂散落的谷子,说:“我这根扁担挑两年了,是和树的,牢得很,刚才不晓得哪里鬼到了突然重了一下。” 旁边田里有乡党笑道:“军仔屋里的婆娘这两天不在家,他有力气没地方使,不死劲挑谷那不憋死了。” 我挑着谷子上到栗子林里休息时,我爸在那里等我,他等我放下担子悄声对我说:“你刚才对军仔作怪了吧。” 我坏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爸严肃地说:“以后不要这样了,这样会遭报应的,晓得不!”他说完见李兰提着一只洗衣桶上到栗子林来,便挑起谷子先走了。 栗子林里凉风兮兮,树影婆娑,小鸟的叫声合着蝉鸣此起彼伏,很适合人们在这里歇息纳凉。我想多休息一会儿,便把扁担横在两只箩中间当凳坐。 我坐在扁担上对提着洗衣桶的李兰笑着喊道:“李兰嫂洗衣服呢。” 李兰三十一二岁,戴着近视眼镜,很有气质,我很喜欢她,甚至很暗恋她。她以前是我们村小学的老师,这几年因为村里的孩子愈来愈少,镇里便把所有村里的孩子集中送进镇中心小学读书,她因为关系硬没有被清退也被调到镇中心小学做了老师。听人讲她很照顾我们组里那些到镇中心小学读书的孩子,因此她是一位组里人很尊敬的知识女性。 李兰走过来笑着对我说:“真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她的笑容里挂着明显的凄凉。我上次听我妈讲过一些村里人的事情,知道她跟当作家的老公正在闹离婚。她老公是我们县里小有名气的作家,是村里的红人。她老公因为会写一手漂亮的“歌德派”文章,还在县委宣传部当了点官。 第9节 坟墓里的女人(2) 我说:“我回来很久了。你们学校放暑假了吧?” 她走到我跟前把手里的洗衣桶放到地上,然后笑着说:“放了。我听你爸爸说你在深圳写书,混得好吧?” 一说到在深圳写书我就惭愧,在深圳写作三年多了,仍然一事无成。这三年多来我除了在深圳写作之外便无别的正当职业,有时候虽然经安仔哥介绍会替人搞一些迷信,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别人问我在深圳做什么的时候我只能说写作,农村的老人不知道写作是什么我就说写书。这其实是我的无奈回答。 我笑着说:“我那是瞎混,哪有晓义哥哥那么大的本事啊。” “他那算什么本事。”她的语调很异样。 我知道那个异样的语调是她对一个男人的失望,但我还是虚伪地说:“李兰嫂你快别这么说,晓义哥哥那都不算本事,我就更没本事了。” 她神情木木地望了望我,用手指推了推眼镜,说:“你跟他不一样。” 我开玩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跟他不一样。” 她用背靠在栗子树上,屁股坐在树弯下突起的土疙瘩上,说:“嫂子虽然这些年没有见到你,但嫂子知道你是一个有思想的人,你跟他那种人不一样。” 她的声音不是粗俗的,不是随便的,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望了望她瘦削的脸,她的脸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以前却很丰满也常挂着快乐的笑容。生活不幸的秘密在她的脸上刻出了明显的伤痕。我不知道怎么了,心有戚戚然的伤感,因为我知道她的故事。 “哎哟,真仔你在这里就好了,”这时从坡上下来花英,她拐着脚过来高声说:“我还想到你屋里去找你爸爸,你在就请你帮我快点化一下羊子,这该死的羊子在我的旮旯里(腹沟下面)肿得快走不了路哒。” 花英说着一拐接一拐地走到我跟前,大大咧咧地指着下面的羊子接着说:“都肿了六七天了,到李客文那里针也打了药也呷了就是不消肿。这搞双抢的正是要人做事的时候,我怎么能病的,请你快点帮我化一下。” 我见她指着下阴部位,她的年纪又是三四十岁的光景,人虽然丑点老点但毕竟是未到更年期的老婆子,怎么着我都感觉有点别扭。 我有点尴尬地说:“花英婶你今天中午到我屋里去吧,让我爸帮你化一下。” 花英不明白我的意思,她大大咧咧地说:“哎呀,我现在都快痛死了,你就做一下好事快点帮我化一下吧。” 李兰插道:“花英婶你还是找冬生叔叔帮你化吧,真仔年纪小呢。” 花英领会了李兰的意思,她说:“嗨呀,我如果还大五岁都养得出真仔了。真仔你就帮我化一下,我实在是痛得不得了。” 我见她坚持己见,便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好吧。你用五指手抓住羊子,我来化。” 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的一块土疙瘩上,张开双腿用右手指抓住腹沟下面的羊子,问我:“真仔是不是这样抓紧?” 她抓住的部位是敏感区域,又加上她只穿着花大短裤,她一张开脚里面都显出东西了。 我尴尬地说:“是这里,你抓紧啊。” 她惨叫一声:“哎呀,抓不得,抓不得,一抓紧就痛死了。” 我和李兰都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我说:“你不要死力抓,只要用五指轻轻抓住羊子不让它滚动就行了。”我是男人不好意思示范如何抓那个部位,我只有求助李兰。我朝李兰笑了笑。 李兰笑了笑,会意地走过去,用手指教花英怎么抓。 花英学会后,说:“我晓得了,抓紧了。真仔你快点帮我化走这该死的羊子,我都快要被它痛死了,走路走不得,睡也睡不得,真是要命。” 我等花英嘴巴闭上后,见她的羊子肿得很大病情比较严重,有可能是中了很严重的邪气,这种情况下不宜用“化死羊子公,化死羊子婆,化死羊子崽……化死羊子子子孙孙永不超生”的咒语。于是我用“斩邪令”来化,在手上一边化令一边念:“制妖怪,出身天下排,观音亲下凡,老君法令大……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我啡!” 我帮花英化完羊子,把手上的令随手一丢,按照常规大喝一声:“好了!”这是化羊子的规矩,巫师丢令时要大喝一声:“好了!”以此表示羊子被化死了,不会再复活。 花英被我吓了一跳,说:“哪里好了,还痛啊。” 第10节 坟墓里的女人(3) 我板起脸说:“你等一下就会好了,你不要乱说。” 花英这才会意,慌忙改口大嗓门地说:“是真的好了,我不痛了。”说着起身又说:“真仔多谢你啊,我要回去煮饭,你今天中午到我屋里呷饭吧。” 我说:“多谢了,不用了。” 花英笑着说:“你客气做什么,你嫌我屋里没有好菜招待你是不是。” 我说:“哪能呢,以后有空再到你屋里呷吧。” 花英说:“这也要得,我就不跟你说了,我煤灶上还在煮饭,我得赶紧回去看一下,莫把饭烧了。” 我和李兰望着花英拐着脚上坡去后,都止不住地笑起来。 李兰问:“你刚才帮她化羊子真的有用吗?” 我笑着说:“如果是邪气会有用的。”我见她脸上有一些怀疑,便问:“你不相信这个?” 李兰笑了笑,说:“我对这些东西是不太相信。” 我笑了笑,说:“你不信就不信吧。” 但她接着却问我:“你是不是见过鬼?” 我偏头看她时就看见一个鬼睡在她身后一棵栗子树下。我点头说:“见过。” 李兰问:“你在哪儿见过?” 我望着那个熟睡的鬼,说:“就在这里。” 那个鬼很胖,我仔细看了看后,发现他正是我那晚见到的那个做过大人物的穷鬼。想必他投生罪孽深重,死后被阎王贬为了无家可归的穷鬼。他翻了一个身,似乎睡得正酣,但我仔细看时却发现他浑身在抽搐,表情十分痛苦,这可能是他的身子被蚂蚁咬得痛不欲生的反应。 我听我爸讲过做人种下的罪孽,到了阴间做鬼会被报应得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我看这个做过大人物的穷鬼此时睡觉的样子很痛苦,在心里止不住地替他叹道: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做那么多罪孽呢。 李兰不相信我的话,说:“你乱说,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你是不是在骂我。不过我也跟鬼差不多了。”她说完脸色阴郁下去。 我说:“李兰嫂我不是乱说,我没有说你。不信你过来,我让你看一看。” 我很喜欢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她,我承受不了她伤心的样子,更加接受不了她对我的怀疑,她是我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 当年她跟晓义结婚时,我在人群里偷偷地望着她在心里说:我将来要是也能娶上这样好的婆娘,我会幸福死的。那晚当我从我妈那里得知她的不幸婚姻后,我替她难过,也替我那个梦不能做得美满而难过。 按照巫师的行规巫师是不能随便替人开天眼见鬼的,但我见她不相信我的话,我便情不自禁地替她开了一回天眼,她在我的指引下看到了那个穷鬼,她顿时吓得跌倒在我的脚边,我赶紧扶起她替她关闭天眼。 她惊恐地说:“真仔这真是不可思议,这这太神奇了。你你这不是施的障眼法吧?” 唉!我为了让她信任我,我甘愿犯下一次报应,她居然还在怀疑我。我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她,只能说:“你不信就算了。” 我说完准备提起箩上的扁担,挑谷子回家去。 她突然拉住我,脸色异样地说:“真仔我相信你。今晚你有空吗?” 我说:“有。”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眼正视着我,说:“我有事找你,你今晚八点钟到河滩上来,就是那棵大柳树下面的河滩,我在那里等你。” 我问:“什么事?” 她严肃地说:“我们晚上见面再说吧。你一定要来,不然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等到天亮。” 第11节 坟墓里的女人(4) 李兰约我晚上去河滩上见面,这让我白天心神不宁了一整天,也想入非非了一整天。难道这个一向庄重大方的知识女性对我有意思了?这真是一种精神上的煎熬,但最大的精神煎熬却在后头。 那天晚上收工回家,我是数着时间挪向八点钟的。我知道她为什么约我在八点钟之后见面,因为在八点钟之前河里会有人洗澡,不是男女幽会的时间。 那晚的月亮很明亮,山村在银色的月光中像一位披着银纱的美丽少妇一样令我心醉、令我神往。 我坐在家门前的晒谷坪上望着月亮数着星星,看还差十分钟到八点,便急忙穿着背心和圆角短裤,吧哒吧哒地趿着拖鞋朝河滩上走去。 我走到河堤上的大柳树下,就着朦胧的月光远远望见她静静地坐在河滩上。她像一位女神,又像一位矜持的通奸者在等待与她幽约的情人。 河滩上有一些鬼从她的身前身后散步而过,他们来去匆匆,她则安然自若。她今天上午被我开过天眼见过鬼,她现在居然不怕鬼,这让我感到十分惊讶。我记得以前的李兰是很害怕走夜路的,她虽然不相信鬼,但她曾经却跟我说过,她害怕走夜路,害怕黑暗的屋子。 我沿着河堤的斜坡走下去,这是一条由村里祖祖辈辈的人踩出来的斜坡,它弯曲地从河堤上一直通往河滩,不知道有多少前人跟我一样从这里走下河滩走向一位幽会自己的女人。 河滩的沙子还有点热脚,它们还未褪尽烈日所留下的热度。我不方便穿着拖鞋在沙滩上行走,便脱掉拖鞋用右手拎着打起赤脚朝她走去。我不敢老远唤她的名字,害怕会被人听见,即使我们俩等一下与我心神不宁的想法背道而驰,我们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这么晚在河滩上的幽会。 这条古老的河滩自从有了这座村庄以后,它就一直承载着通奸者的快乐和痛苦。这是一条村里的男女不宜晚上单独涉足的是非地,也是一条村里那些通奸的男女晚上寻找幽会地点的温床。 她也许远远就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回头朝我轻声说:“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我在这种环境中所熟悉的那种发嗲或者温柔的声音,她更没有给我某种暗示。 我对她向来很尊敬,便假装庄重地说:“你来很久了吧?”我说着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望着平静的河面。河面上闪着无数的银光,像一条蠕动的巨蟒朝远处黑朦朦的山脚下流去。 她说:“我才来一会儿。”又说:“真仔谢谢你!”她的话太客气了,我知道自己今天的想入非非白想了,今天的心神不宁自作多情了。唉,天鹅肉原来不是这么吃的。 我掏出一根烟点燃吸着,说:“谢我什么,我又没有帮你做什么。” 她说:“谢你来看我。” 我说:“我反正晚上没事,出来散散步也没什么的。” 她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给我一根烟好吗?” 我低下头望了望她,她正抬眼望着我,月光洒在她瘦削而又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神却是死寂的没有一丝激情与柔情。我感觉一阵眩晕,说:“你也抽烟?” 她偏开头茫然地望向河对面那片黑蒙蒙的山野村庄,说:“心烦的时候会抽一点。” 第12节 坟墓里的女人(5) 我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抽烟是最不好的习惯,是吧。” 她声音滞重地说:“以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我也不想过分打听她的隐私。我把烟盒递给她。 她从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 我弯下腰用打火机给她点烟,她说:“我自己来吧。” 我把打火机递给她,然后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吸着烟。她身上散发的体香使我的老二不听老大的指挥。加上我里面没有穿内裤,形象太过恶劣。我不好意思地把脚屈起,然后双肘压在双膝上一边吸烟一边茫然地望着平静的河面。 河对面的河滩上还有男人在河里洗澡,他们在大声开下流的玩笑。他们的声音传的很远。河对面的村庄里不知道哪户人家的音响放得山响,有一个像母牛一样的大嗓门正用话筒唱着一首陈慧娴的《多少柔情多少梦》。 过了一会儿,她碰一下我的手,把打火机递给我,说:“给。” 我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她再也没有声音了,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与吸烟的声音。我感觉很压抑,偏头看了看她,她平静地吸着烟,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我不知道她茫然的眼神在看什么? 我无聊地打着火机,咔嚓咔嚓的声音伴随着低吟的河流声在夜幕下显得格外剌耳。我看着亮起又灭掉的火光止不住地问她:“李兰嫂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我本想叫她李兰,或者只叫她你,但话到嘴外还是变成了李兰嫂。 她吸完一口烟,说:“真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 我用食指麻利地弹了弹烟灰,说:“嗯。你问吧。” 但她却没有立即问,她沉默了。 我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但我又不好追问,只有默默地吸着烟等待她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我:“真仔你告诉我,人有来世吗?” 我说:“你问这个干吗?” 她说:“你别问。”她可能怕我会怀疑什么,便又说:“我是今天上午看到你让我看到了鬼,所以我很好奇想问一问。” 我笑着说:“李兰嫂你的胆子还真够大的呢,看了鬼你还敢一个人来这里约我见面。”我说完看见两个落水鬼从河里上来,他们俩浑身湿淋淋的从我们俩身边愁眉苦脸地走过去。 她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地吸着烟。 我见她一脸的忧郁,便试探性地问:“李兰嫂,我听人说你跟晓义哥哥常吵架是不是?” 我本来想说他们俩是不是常闹离婚。他们两个婆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同居了,这是村里人公开的秘密,晓义自从跟她闹离婚后就带着儿子搬到县城去住了,而她却一直住在乡下。 她吐一口烟,说:“我跟他没什么好吵的了。” 我笑着说:“不吵就好,你们两个婆是我们村里的模范夫妻是应该做个好榜样呢。” 她说:“我们不要说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问:“什么问题?” 她说:“你告诉我人有没有来世?” 我说:“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她说:“你别问我为什么,我只想知道有还是没有。” 我见她问得这么坚决,只好回答她有;但我却没有告诉她自杀死的人如果不是为了行善积德而死的,到了阴间是要受剐刑的;尤其是那些为了逃避苦难人生而自杀的人,死后会加重一百倍的苦难报应。 第13节 坟墓里的女人(6) 她死了,很多人都说她死得很突然,死得很可惜,都说她太傻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在她的家门前说:“晓义跟她离婚,她有那么多的钱,又有那么好的工作还怕再找不到一个好的。” 第一个知道她死的人是我,因为她死后第一个找的人是我。那天早上,我因为好多年没有干过农活,下田干活浑身就难受,我爸和我妈便把我留在家里替他们做早饭,他们六点半就起床下田开早工去了。 我当时从厨房提着水桶出来到门前的井边打水,远远就看见她坐在我家井边向我望来。一抹朝霞洒在她的身上,她不像一个女鬼而像一位女神。 我知道我有罪了,昨晚不该跟她那样说。我手里提着的水桶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我的心碎了。 她阴郁地走到我跟前,浑身散发着甲铵磷的气味,说:“你已经知道了。” 我痛苦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想过不死的。” “可你还是死了。” “活着跟死没有什么区别。” “你昨晚问我那些话就是为了死?” “我只是在寻一条死的法子。”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可把我害惨了,我会因此遭报应的。” “这不怪你,这是我自己做的,跟你没有关系。”她突然望向我身后,说:“有人来了,我走了。”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身后就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真仔。” 我吓了一跳地回头朝那一声叫喊看去,原来是思盈从我身后走过来叫我:“你大白天见鬼了,你在跟谁说话呀?脸色这么难看,你怎么了?” 我的脑子里此时全是一片空白,我只看了思盈一眼,赶紧回头去看李兰。 也许是李兰见思盈抱着男婴过来,害怕吓着了男婴,因为婴儿是可以看到鬼的。她转身朝她的家飘走了。她刚死,魂魄还不能离开家,所有的死人在死后七天之内都不服阎王管,都得留在家里不能下阴间。 我回过神来对思盈说:“不得了,李兰嫂喝农药自杀了!” 思盈尖叫一声,说:“啊,什么李兰嫂自杀了!你怎么晓得?” 思盈的尖叫声把她怀里的男婴吓哭了,她赶紧哄男婴别哭。 我见她怕鬼,怕说出真相吓着她,便说:“你不要问这么多,你快点帮我到农田喊她屋里的人来,我先去她家看一下。”李兰的娘家是外村的,我叫思盈喊的李兰的屋里人只是她丈夫的屋里人。 我吩咐完思盈就往李兰家跑,但跑了几步我却想起我的锅还在煤灶上煮猪肉,又慌忙返身跑进厨房从煤灶上端下锅。放下锅我刚冲出厨房门见军仔挑着一担谷子过来,我赶紧叫住他:“军仔出事了,李兰嫂喝甲铵磷自杀了,你快点跟我去她屋里看一下。” 军仔满头大汗的,他听我说完,用手撩起肩上的毛巾揩了揩脸上的汗水,说:“你说什么,李兰自杀了?”他怀疑地望着我,换了一下肩膀上的担子,挑稳担子后接着说:“你开玩笑,她活得那么滋润怎么会自杀呢。你不要玩我,我还要送两回‘暴担’(满满的一担谷子)。” 我急忙拉住他说:“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你快点放下担子跟我走。” 军仔霍地放下担子,说:“啊,是真的啊!” 我说:“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大清早跟你开这种玩笑欠骂啊。” 军仔说:“什么时候的事啊?”他说着见我家的鸡一只只扭着大屁股去啄他箩里的谷子,便挥手撮嘴地赶鸡去了。 我说:“就刚才的事,你快点跟我一块去她看一下,没准她还有救。” 军仔说:“你屋里的鸡在呷我的谷,我把谷挑回屋里再跟你去。” 要是我跟他早点赶到李兰家,没准她刚喝完农药魂魄才出窍,这样赶紧抢救的话也许还能救活。 我见他挑起担子就想走,便朝他施个迷魂术。这是咒语巫术,我对着他的虎背熊腰在心里默念道:你的心是我的心,我走东你就走东,我说西你就说西……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我啡! 我念完咒语大叫一声:“严建军!” 严建军是军仔的大名,一般巫师在施咒语的迷魂术时只要大叫一声对方的官名,对方答应了,这咒语的迷魂法就会发挥作用。 挑起担子走了几步的军仔被我突然在他背后大声叫了一下,他浑身止不住大幅度地哆嗦了一下。 他愤怒地回头骂我:“你喊死呢,这么近你喊这么大的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神就迷离起来,不再有焦点。我知道他应了声就中了迷魂术。迷魂术已经迷了他的心窍,使他暂时沦为我的奴隶。 我说:“你快点放下担子跟我去李兰屋里。” 军仔乖乖地放下担子,但他跟我跑上我家门前那条坡后却见我家一大群鸡在啄他箩里的谷子又叫道:“真仔你屋里的鸡还在呷我箩里的谷。我……” 我不等他说完,一把强行拉着他这头犟驴往李兰家跑去。 第14节 坟墓里的女人(7) 这头犟驴中了我的迷魂术还在担心他的谷子被我家的鸡呷了,这让我大跌眼镜,这可能发生了两种意外:一种意外是我施的迷魂术不够猛烈没有控制他的意识;另一种意外是这头犟驴实在太小气了,生怕我家的鸡呷了他那点谷子,他这方面的意识太过强烈所以压制了我的迷魂术。 这迷魂术跟心理医师所施的催眠术差不多,只要被施法者的意识关注某件事情过于强烈,就很难控制其的意识。 我不知道哪来的蛮力,不一会儿就将军仔拉到了李兰的家门前。李兰家是两层的小洋楼,隔壁是她的公公家和她的弟弟家,她公公家和她弟弟家的人这时都下农开早工去了,只有她的婆婆在屋里煮早饭。 我把李兰的婆婆喊出来,说:“你快点去打开李兰屋里的门!” 李兰的婆婆跟李兰不和,她没好气地说:“她在睡觉,我去喊门做什么?你有事你去喊,我跟她不好。” 军仔用肩上油腻的毛巾揩着脸上的汗对我翻着白眼说:“真仔,我看你这是吃饱了没事干。”说完就想转身走人。 我一把拉住他说:“你不能走,你得陪我进屋去。” 军仔打开我的手,说:“三妹婆婆都不管,你管个屁啊,你屋里的鸡还在呷我箩里的谷呢。” 我没好气地说:“你那点谷我屋里的鸡呷了好多,我等一下赔你就是了。” 军仔说:“你屋里的鸡呷我的谷你就应该赔。” 我懒得理他,赶紧把李兰喝农药自杀的事情跟李兰的婆婆说了。 李兰的婆婆惊问:“真仔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我看见李兰家的门前来了几个组里这几年喝农药自杀的鬼,有男有女。我想坏事了,李兰自杀的事连阴间的鬼都知道了,这自杀的时间肯定不短了。 我急忙说:“三妹婆婆你不要问了,你快点跟我一块去撞门吧。” 李兰的婆婆见我不像是在胡说,她可能也想起了什么,急忙拍一下大腿,说:“不好啊,难怪她昨天整个人不对劲了,快走,她真的有可能出事了。我个妹子呢,你可千万不要做蠢事啊!”她说着扯开嗓门哭叫起来了。 军仔问我:“这难道是真的啊!” 我说:“你不信你回头看一下你的背后,你背后有鬼在看你。”他背后这时正站着那个做过大人物的穷鬼,那个穷鬼正望着军仔的背发呆。 军仔倏地回头看了一下,我相信他什么都没看见就被我的话吓住了,他慌忙跳到我身前去了。 有了李兰的婆婆在场,我和军仔撞李兰家的门就不怕别人说嫌话了。我们俩一起咬紧牙齿用力撞向紧闭的大门,但居然这大门却是虚掩的。 我们俩下力过猛,都不小心撞趴在地板砖上;尤其是军仔下了死劲撞,他整个人扑通撞趴进去,高大的身板在光滑的地板砖上哧溜一下撞到后门去了。 李兰两个婆因为都不相信迷信,他们在建房后至今都没有没下过土,所以鬼可以自由出入他们家。堂屋里有几个赶来看热闹的鬼见我们撞门进去,都忽闪开去。 我们推开李兰的卧室门时,都惊呆了,李兰已经痛苦地仰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她的鬼正坐在床边的沙发里跟两个前几年喝农药自杀的女鬼聊天:一个女鬼是十七岁的小凤,她在读高二那年搞早恋,结果被男生弄大了肚子怕家人知道于是喝农药自杀了;另一个女鬼是二十三岁的麻妹,她到广州打工被烂仔骗进发廊做小姐,后来那个烂仔把她的钱骗光后就抛弃了她,她的父母也因为这个原因把她赶出家门,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喝农药自杀了。 那两个女鬼见我们进去,便忽闪开去。 李兰阴郁地坐在沙发里对我凄凉地笑了笑,说:“你来了。” 我愣怔地用通灵术对她说:“你为什么不给我留一点时间来救你!” 李兰说:“我也想过不死的,可是我还是死的好。” 我的心咯噔一下,它坠落到了痛苦而又麻木的深渊。 李兰的婆婆哭喊着冲到床边跪下抱住李兰:“我个妹子啊,你怎么这么不晓得事啊!你有什么事情想不开非要走这样的路啊!……” 我对李兰的鬼说:“我来晚了!” 我说完痛苦地走到李兰的尸体前,她死的很惨,她死灰的脸上挂满了痛苦的表情,牙齿咬烂了嘴唇,十指抓破了床上的凉席,她的血已经凝固变黑变冷,她的尸体在痛苦中扭曲和僵硬了。这是死前的痛苦挣扎,这是死前对生的最后诀别! “哎呀,李兰死得真惨!”军仔走进床边看了看李兰的尸体,他正想用手去摸李兰的胸口时,我突然看见李兰霍地跳起来,她愤怒地给了军仔一巴掌。 军仔慌忙捂住脸,问我:“喂,你干吗打我?” 我说:“我动得没动怎么打你。” 军仔问:“那哪个打我?” 我说:“李兰打你。” 军仔尖叫一声:“不得了啦,闹鬼了!”说完像疯了似的跑出李兰家。 * 第15节 坟墓里的女人(结局) 李兰死后留给村里人一堆的死因疑问,我也只能从这些疑问中寻找她的悲剧根源。 她的尸体被道士入殓前,晓义带着儿子从县里开着小车回到了家,我没有看到晓义的眼泪也没有看到她儿子的眼泪。 李兰入殓后,我跟思盈从李兰家出来。 在路上思盈对我说:“真仔你刚才看到没有?” 我的头这时很痛,我捏着眉心问她:“看到什么?” 思盈神秘兮兮地朝身前身后看了看,这时有路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她说:“我看到了有人在偷笑。” 我问:“谁在偷笑?” 有一个路人从我们对面走过来。她瞟我一眼,说:“我们到那棵板栗树下说吧。” 我跟着思盈来到板栗树下,这棵板栗树很高大也很老,上面挂了毛刺刺的果子。它树阴下的土疙瘩被在这里纳凉的人们坐得光溜溜的,我们两人面对面地坐到土疙瘩上。 思盈坐稳后接着说:“你有没有看到晓义和他的家人那个样子?” 我问:“他们什么样子?”其实我看到了,他们真的在偷笑。 思盈正要开口时,花英笑嘻嘻地拐着脚走过来。她老远就对我说:“真仔你那天帮我化的羊子还真的有用,现在消了很多。”她说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土疙瘩上问我们:“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思盈说:“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晓义两个婆的事了。” 花英吐完一坨口水,说:“李兰也真是蠢,这么年轻又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居然寻短见。” 我望着树顶上那只自由的小鸟,说:“光物质生活条件好有什么用,人空虚寂寞了活着跟死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她的大屁股可能被土疙瘩格着了,她挪了一下大屁股后,说:“真仔你这种话就说错了。现在这个社会有钱就是万能的,没钱什么都是空的。你看晓义多聪明,他要不是跟那个女人搞到一起,他能有今天。”又说:“其实李兰真不该为这种事情寻短见,晓义不要她,她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还怕没男人要,现在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钱就是金子,到处有人要。她这样就死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思盈愤愤地说:“你只晓得你,她寻短见还不是被晓义一家逼的。” 花英嘿嘿地奸笑道:“是是喽。” 思盈接着又说:“当年要不是李兰帮助晓义鼓励晓义,让他安静坐在家里读书写作,不然他一个代课老师能飞天去。现在他晓义进城了靠吃软饭当上官了就不要李兰了,这种人迟早会遭报应的,要是包拯在世一定要斩掉他的脑壳子。花英婶你说是不是啊。” 花英皮笑肉不笑地说:“是是喽。哎呀,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还要到晓义屋里帮一下忙去。我先走了。” 我等花英走后,对思盈说:“你呀说话不看人,她等一下肯定跟晓义屋里的人讲你的坏话去了。” 思盈说:“她要烂牙齿讲就讲呗,反正他们晓义一家把李兰逼死是真的。” 思盈跟小时候一样还是直肠子的人,想说就说,我喜欢她这一点,我望着她笑了笑。 她见我望着她笑,脸一下红起来,“你笑什么?” 我说:“我笑你是一个大笨蛋。” 思盈佯嗔道:“你敢说我是大笨蛋,我掐死你。”但思盈没有真的向我动手,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都大了,她已经是别个男人的婆娘了。 那个做过大人物的穷鬼这时从地下冒出来,走到树下那坨狗屎前趴下去闻臭气,他这是饥不择食。 “喂,”思盈叫道:“真仔你在看什么?” “哦,没看什么。”我收回游离开的视线,然后接着问她:“思盈我这几年常年在外头对家里的事情不了解,我想问你一下李兰跟晓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呀?”我虽然听过我妈讲过李兰跟晓义的一些只言片语的事情,但我此时却很想往他们俩的事情深处了解。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无法扼制了解李兰死因真相的极大冲动。 思盈说:“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天思盈告诉我,晓义自从被调到县里工作后就结识了一个领导的妹子,那个领导的妹子是离过婚的,她跟晓义一见如故。他们俩姘到一块后,她帮助晓义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但是如果晓义还想往上爬,晓义就必须跟李兰离婚然后娶她。 晓义就是为这件事情跟李兰闹离婚的,但李兰却拖着不肯离。人们认为李兰不肯离婚的原因是她想报复晓义,她不想让晓义跟那个女人好过,因为李兰当年为了帮助晓义走上作家这条路付出了很多代价。 我从大家的嘴里听说:晓义的家人见李兰不肯跟晓义离婚,也对李兰大眼瞪小眼,甚至他们教唆李兰的儿子不理李兰。晓义为了达到教唆儿子不理母亲的目的,他和那个领导的妹子给他儿子买了一台电脑,让他儿子整天可以玩自己最想玩的电脑游戏。 据说李兰自杀的前一天她进县城找过晓义,她被晓义赶出家,尤其是她被自己的儿子骂了一句:“你是疯子,你不是我妈。” 在李兰出七的晚上,我和她又来到了河滩上。她跟那天晚上一样,静静地坐在河滩上等着我。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吸着烟,也点了一支烟放在她身边的河滩上,她没有吸。 她说:“你都看到了。” 我说:“我都看到了。可是你不应该死的。” 她说:“我是不想死的,可我还是死的好。” 我吐一口烟,望着飘散在月光中的烟雾,说:“我无法理解你这个想法。” 她说她曾经是一个很爱浪漫的女孩,她有过很多金色的梦。她遇到晓义后,以为他会是那个与她一起构建金色梦的男人。 我说:“可惜他不是那个男人。” 这时有两个勾魂使者从夜的深处出来,朝她这边大步走来,他们俩是一黑一白。 李兰站起来,说:“我还以为我死后他会为我流下一滴眼泪。——唉,爱上自私的人只能是悲剧了!” 那晚,我站在死寂的河滩上,无力地望着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被黑白两道鬼影戴上刑具,朝夜的深处拉去。 第16节 鬼迷心窍(1) 你自被怒气遮蔽,追赶我们, 你施行杀戮,并不顾惜。 你以黑云遮蔽自己, 以至祷告不得透入。 你使我们在万民中成为污秽和渣滓。 《圣经之耶利米哀歌》 1 贵仔是我一个远房表哥,他是我们当地闻名遐迩的赌王,他会很多种老千术。我从小到大跟他很少来往,不是因为他比我大十岁,而是因为我从小到大对赌博毫无兴趣,我们俩没有共同的语言,彼此也从未有过什么交往;也许不是我们彼此有着一层无法选择的血亲关系,没准我们俩根本不会认识对方,但那天他却突然来找我。 那天他骑着摩托车来我家找我,他一进门就叫我救他的命。他说他最近输得很惨,有一个叫华仔的赌徒向他下了霉头咒。 霉头咒据说是一种赌博场上用的咒语巫术,一般秘不示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叫。这种咒语巫术如果用在赌场上,施咒者想让谁输钱,他就向谁施咒。 我对霉头咒不了解没法帮他的忙,尤其是我对赌博这一行更加没兴趣,我从小到大参与赌博的次数总共加起来也许不会超过十次,因为我极度憎恨赌博场上的贪婪和欺骗行为。赌博场是屠宰人性真、善、美的屠宰场,我所认识的每一个赌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是一群穷光蛋,借钱不还的骗子,不顾家人死活的混蛋,我从小到大都不愿与赌徒为伍。 我说:“你知道我对赌博的事情一窍不通,你找我救你的命,你这不是拿命来开玩笑吗。” 他急得跺一脚,把我家的地板都跺颤了,说:“哎呀,我晓得你不懂赌博这一行,但是你听我先把话说完嘛。” 我见他一进门只顾着说话连凳都没坐,便说:“你还是先坐下来慢慢说吧,不然你再跺一脚你这么大块头会把我屋里的地板砖跺烂的。” “要得。”他说完满头大汗地坐下,把椅子挪到电扇前对着他肥大的肚子吹,然后掏出被汗水浸湿的金白沙香烟盒递给我。 我见他的香烟上浸了汗水,这个大胖子浑身是油汗,香烟上也有一股狐臭的油汗味。 我说:“我刚抽过,不抽了,你抽。” 他自己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到嘴里,然后把烟盒随手甩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副狼狈相地掏出漂亮的打火机点香烟,他的香烟因为被汗水打湿了,他点了几次火都没有点着反而把香烟被打火机点断了。 我望着他这副狼狈相,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浑身汗臭的胖子是当地闻名遐迩的赌王。我从茶几上把我的香烟递给他,说:“抽我的吧。” “要得。他妈的我这烟全湿了,这鬼天气要热死人了。”他说着从我递给他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吸着。 我把香烟盒放回茶几上,笑了笑说:“六月的天气都是这样的。” “是喽。”他吸一口烟后马上回到原来的话题上:“真仔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不是输在赌技上。我是被人作了怪,那个娘卖b的华仔会搞迷信。不管我怎么出老千,他妈的总是能呷到我。我和光仔他们一起联手想搞他妈的,他妈的我们结果反而被他又搞得死去活来,”他加重语气说:“真仔我这回输得内裤没得穿了,我们几个人输掉的钱加起来你猜有多少。” 我说:“你们都是大老板,肯定有钱了。这个我猜不中的。” 他和光仔是当地出了名的赌博高手,当地了解他们内情的赌徒都不肯跟他们这些出老千的赌博高手赌博,他们也只是经常联手做赌局骗外地佬,或者到外地搞外地佬。听当地赌博场上的赌徒讲,他们都是身家过百万的主。从他们那些豪华的住宅来看,有可能是真的;但是我从他不给他老娘赡养费来看,却感觉他只是驴子屎表面光内部是草屎。 他凑近我放低声音,说:“我对你不打哄,我们一共已经输了八十多万给华仔,我们要是还输下去就真的要叫婆娘去卖b了。” 我笑了笑,说:“我真的对你们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你应该找懂这一行的人去帮你们。” 他用肥大的手揩了一把脸上的汗,又把头上在赌场上熬夜侥幸存活下来的一圈杂草扫到晒谷坪上。 第17节 鬼迷心窍(2) 他朝地上“咔”的一声吐一坨口水,说:“这事我不要你出手,你只要帮我去照一下场子,出老千的事你不懂你不要管,他那点手段无论他出什么老千我都不怕他,我就怕他作怪。真仔做哥的向你保证只要你帮我不让他作怪,我们搞定他之后我给你一万块钱感谢费。”他说着干咳几声,“真仔你屋里有没有凉的茶水啊?你给我弄一碗凉的茶水来吧,我这喉咙都在冒烟了。” 我说:“你等一下啊,我去看一下。” 我走到饭桌前看了看茶壶,里面是空的。我说:“你等一下,我去厨房看一下啊。” 他点头,说:“要得。”然后撩起衣服露出大肚子更凑近电扇吹去了。 我走进厨房看到地上放着的烧水锅里有凉的“茶水”,我随手给他倒了一大碗。 他接过凉的“茶水”咕噜噜地喝完,说:“真仔你这碗茶水怎么这么苦涩啊?是什么茶叶这么难喝?过两天我给你弄几包龙井来。” 我坐回他旁边的椅子上,说:“不用了,我屋里的茶叶都是我妈在我家门前的茶叶树上采的,我们喝这个都喝习惯了。”我从来不觉得我屋里的茶水苦涩。 他揩了一下嘴巴,说:“这也太难喝了,这哪是给人喝的,这简直是给猪喝的吗。我要不是太渴了,我一点都喝不下去。” 我很反感他这种腔调,好像他是什么大人物似的嫌这嫌那的。我笑了笑,不愿意跟他多说什么。 他咂吧着嘴巴还说:“哎呀你屋里的茶水真的太难喝了,好苦啊。真仔你屋里的凉水在厨房吧?” 我说:“是喽。” 他急忙站起身到厨房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一屁股坐下就对我说:“真仔你一定要答应我啊,这回做哥的是来求你的。” 我听他说给我一万块感谢费,这让我确实心动,因为我最近确实很需要钱用。但这钱不是正道钱,我如果去帮他,这里面会又有什么罪恶的勾当,到时候我会受到牵连也要遭报应。后来我才知道,他事先请过我爸帮他这个忙,我爸没有答应他。那天他来请我帮他时,我爸到水泥厂做事去了没在家。不然我爸肯定会反对我去帮他。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你让我怎么帮你,我什么都不懂啊,你说的霉头咒我也不懂啊。” 他说:“嗨,你搞迷信的,你当然有办法了。你跟我去帮忙照一下场,你暗中观察他作什么怪就行了,像我们出老千的不管对手玩什么手段我要不了几眼就能看穿其中的把戏。” 我听他这么一说,便想起前些天在湖南卫视里看到一个“赌王”劝人戒赌的节目,我那次怎么也没有看明白。 我好奇地问:“贵仔哥你懂很多老千术吧?” 他得意地说:“在赌场上混,不懂老千术那不是找死。” 我说:“那你给我讲一讲那些老千术吧。” 他说:“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我笑了笑,说:“我只是好奇。” 他说:“真仔咱们是亲戚,我不害你,我跟你说吧,赌博这行事不是人搞的。你最好不要踏进来,我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我见他说出这么动情,还真的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亲戚。我说:“贵仔哥我知道,我只是好奇没想过学会老千术去搞什么名堂。” 他眯我一眼,愣了片刻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扳起手指对我不怒而威地说:“我就简单地跟你讲一讲玩牌的老千术吧。玩牌里面的老千术有‘底抠’、‘中取’、‘收牌’、‘偷牌’、‘换牌’、‘编辑记号’、‘洗牌’、‘窥牌’等等。” 我说:“这些都怎么玩啊?” 他说:“这个很简单,你家有牌没有,我玩给你看。” 我说:“没有。你就简单地说一说吧。” 他突然坐正身子,皱起眉头说:“我这肚子怎么有点怪呢?里面好像有一股气在发胀。” 我笑道:“贵仔哥你别把话题岔开好不好。” 他说:“你以为我不会是在吹牛啊。”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本正经地说:“要得,我就跟你讲一讲这些东西。比如窥牌这个千术就有很多种,比如最简单的窥牌千术就是老千在手指上戴一枚平面的戒指,他可以在发牌时透过戒指的反光面看到每一个人的底牌。不过现在的人都玩精了,这种老千术太小儿科了,一般都会被人发现,所以现在的老千都喜欢玩‘编辑记号’。” 我好奇地问:“编辑记号是不是在牌上做手脚啊?” 他说:“是喽。老千在牌上编辑的记号就像编辑密码一样除了老千本人晓得外别人都不晓得。而且这种记号特别微小,一般外行人是看不出名堂的;不过我们老千一般无论对手出什么样的老千,只要几个回合下来都会看出问题的。” 我问:“这个怎么编辑记号?” 第18节 鬼迷心窍(3) 他说:“老千只要洗一次牌,那些主要的牌他就编辑记号了。” 我不相信地说:“这得多快的手法啊,我有点不相信。” 他说:“这还是小儿科的把戏呢,你没有练过你当然觉得难了。” 我问:“那他们怎样在洗牌时编辑记号?” 他用手比划给我看,说:“比我这手里有一副牌,你看着我的母指,我用母指的指甲在洗牌时把我所有要记住的牌一刮下来,上面就会留下记号。比如我在a边用母指甲刮一条直线,在k边上刮一条斜线,在q边上扎个小点,在10上我滚动两下指甲留下两条指印。然后我凭着这些记号就完全可能认出是什么底牌了。” 我问:“那洗牌是什么?” 他说:“这个很简单,一般老千有一套窥牌的手法。一般这种老千术得两个人配合,先让一个老千假装验牌,老千在验牌的过程中已经将底牌全部看清了。” 我说:“这也太神奇了吧,这么多牌老千一眼就记住了?” 他笑了笑,说:“这有什么难的,这就像……对了就像背乘法口诀一样,你只要记住了这套口诀按照顺序背下去,一眼就能全记住了。” 我来精神了,继续好奇地问:“那他们怎么个玩法?” 他说:“洗牌这种老千术我刚才说过要两个老千配合玩,当第一个老千验完牌熟记了底牌,另一个老千就假装洗牌。外人看到老千在哗哗洗牌,其实他所洗的牌最后仍然是原封不动的。” 我似乎有一些明白了,但我仍然听得头发晕。我说:“我上次在湖南卫视里看过一个赌王劝人戒赌的节目,他说用图钉夹在手指缝里可以窥到底牌。这是不是真的啊?” 他不屑于地说:“那人是鸭屎宝,现在哪个老千还用图钉窥牌,这个千术早就没人玩了。他们玩也是在你们这些外行人面前玩,在内行人那里谁还玩这种千术那是找打。” 我接着问:“那人当主持人拿出一副麻将出来,他只在桌上跟人洗了一下,后来主持人无论拿什么牌,他都知道底牌。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说:“这也是小把戏,这是属于编辑记号类的千术,麻将比扑克牌更容易记住底牌,因为麻将在材质和雕刻方面都是有一些特点的,只要老千记住了这个窍门,然后认清麻将的材质和雕刻的特点就能读出底牌。有一些老千即使不碰麻将,他也能根据麻将的材质和雕刻的特点上读出底牌。” 我说:“那为什么那个人在抓牌时,他想抓什么牌就抓到什么牌呢?” 他说:“这是‘偷牌’的结果。”我说:“偷牌,这四个人在一起抓牌老千怎么偷牌啊?” 他用手比划给我看,说:“比如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抓牌,只有我一个人是老千其他人都不懂这些。好了,我因为首先看清了所有底牌,在四个人洗牌和抓牌的过程中我就可以用‘偷牌’、‘调牌’的千术将我想要的牌都抓到手。” 我说:“比如呢?” 第19节 鬼迷心窍(4) 贵仔在我家误服了治疗公猪消化不良的泻药之后,我也觉得他有可能是真的中了什么霉头咒。 他那天左一趟右一趟地往茅坑跑,整个人都拉得稀皮摆带的,他在临走之前气息奄奄地仍然不忘求我去帮他这个忙,我于是只好答应他我考虑一下。 我答应考虑帮贵仔的主要原因是好奇,我从小到大对所有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很好奇。这霉头咒别说我没有见过,就是连听都是极少的,我想零距离地去接触这个霉头咒,想看清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厉害巫术。 我送走贵仔后坐到(我不向任何神灵下跪,因为没必要,人只要心诚则灵,下跪只是形式主义)我家神龛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像跟前,我想请求观世音菩萨给我指点迷津。我每次在巫术上遇到难题都会求观世音菩萨指点迷津,一般都很灵验,因为我很虔诚。 我拿起阴阳卦(1)三卦打下去,两个胜卦一个阴卦。我知道这事我可以做,但这事会很危险,甚至会有生命危险。由卦像来分析,这件事情确实跟邪气有关。 我从蒲团上站起来,把卦放回神龛里,一阵阴风从我背心刮过,我止不住地打了一冷颤。 我凝望着神龛里的观世音菩萨,她是那样的美丽仁慈,我只要久久地凝视她,就会得到心灵的平静。 贵仔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和光仔准备星期三约华仔在隔壁县城的光仔酒店开赌局。 光仔酒店是光仔开的,这是一家规模在当地算中档以上的酒店。光仔因为在当地有很硬的后台,所以光仔酒店不仅有餐饮住宿一条龙的服务,而且还有松骨之类的色-情服务。他们最近跟华仔开的赌局都是在光仔酒店的三楼开的。 光仔三十来岁,小个子,一副奸相,我对这种人第一印象就很排斥,彼此谈笑风生那只是表面的客套,我内心很反感他那嘎嘎的奸笑声,他的奸笑声尖尖的,我听了浑身止不住起鸡皮疙瘩。 光仔和贵仔先应我的要求带我到他们三楼开赌局的房间去查看情况,这是一间由带空调的高级客房改造而成的赌博房。在当地带空调的单人客房或双人客房一般都叫高级客房,带吊扇的单人客房或双人客房一般都叫普通客房。 赌博房的布置十分简陋,就是房中间摆了一张四方桌子,桌子四边摆了四张高背木椅子,然后就是在上首摆了一个神龛,神龛里供奉着财神爷和钟馗。据他们俩介绍:来这里赌博的赌徒,他们一进门都会向财神爷和钟馗烧香作揖。他们向财神爷烧香作揖是为了求财气,向钟馗烧香作揖是为了求赐福辟邪。 我用天眼看了看神龛里的财神爷,这哪是财神爷,这明明是一只肥大的像老鼠模样的老鼠鬼坐在上面享受赌徒们的香火嘛。这时这只肥大的老鼠鬼正坐在神龛里用手指搓脚丫子,想必来这里参加赌博的赌徒脚气太重,这只肥大的老鼠鬼受到传染了。 我再用天眼看神龛里的钟馗,上面根本没有一点灵气,只是一尊钟馗木雕像。我说:“你们这尊钟馗像开过光没有?” 光仔说:“开过,我们上个月才把他从庙里开完光请到这里的。” 贵仔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毛病了?” 我不吭声地皱起眉头,走到神龛前去找原因。 老鼠鬼看到我可能发现了他,他赶紧放下脚想坐端身子结果身子朝后翻了个跟头,把帽子也摔歪了,他慌忙戴正帽子坐到财神爷的雕像里朝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假装没看见他,继续查看钟馗像上的毛病,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尊钟馗像被人用月经涂了脸,这样一来这尊钟馗像只是一尊普通的木雕像。 我笑了笑,心想这个赌场上肯定有人怕钟馗挡他的财路所以用月经封了这尊钟馗的神位,这样一来钟馗的神灵就无法附上这尊雕像。我想那个赌徒肯定是用请鬼的巫术在这里作怪,不然他没必要这么做。我对赌博上请鬼赌博的巫术不太了解,只听人说过,意思是说老千用巫术把鬼请来帮他抓牌和看牌。难怪贵仔他们怎么都找不出华仔出老千的原因,他们几个都不懂巫术当然查不出华仔请鬼赌博的千术了。 贵仔问我:“真仔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我说:“你们这尊钟馗像被人用月经涂了脸,没用了。” “什么,这个钟馗没用了。”光仔插道。 我点头说:“是的。” 这时有一个男青年来叫光仔,光仔对我们说:“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贵仔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说:“你们赌场上肯定有人请鬼赌博,如果是请鬼赌博的话我等一下在场用赶鬼法把鬼赶开就没事了。” 贵仔的额头上突然冒出一粒粒的冷汗,说:“你是说这屋子里有鬼?!” 注:(1)一种用桃木制的一头尖一头圆的卦种,卦叶分为阴叶和阳叶,两个卦叶的面都朝上叫阳卦,反之叫阴卦,一阴一阳则叫胜卦,一般小的只有两根母指这般大。阴阳卦是当地人普遍使用的占卜吉凶的卦种,大人小孩都会玩。 第20节 鬼迷心窍(5) 2 贵仔在我家误服了治疗公猪消化不良的泻药之后,我也觉得他有可能真的中了霉头咒。 他那天左一趟右一趟地往茅坑跑,整个人都拉得稀皮摆带的,他在临走之前气息奄奄地仍然不忘求我去帮他这个忙,我于是只好答应他我考虑一下。 我答应考虑帮贵仔的主要原因是好奇,我从小到大对所有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很好奇。这霉头咒别说我没有见过,就是连听都是极少的,我想零距离地去接触这个霉头咒,想看清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厉害巫术。 我送走贵仔后坐到(我不向任何神灵下跪,因为没必要,人只要心诚则灵,下跪只是形式主义)我家神龛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像跟前,我想请求观世音菩萨给我指点迷津。我每次在巫术上遇到难题都会求观世音菩萨指点迷津,一般都很灵验,因为我很虔诚。 我拿起阴阳卦(1)三卦打下去,两个胜卦一个阴卦。我知道这事我可以做,但这事会很危险,甚至会有生命危险。由卦像来分析,这件事情确实跟邪气有关。 我从蒲团上站起来,把卦放回神龛里,一阵阴风从我背心刮过,我止不住地打了一冷颤。 我凝望着神龛里的观世音菩萨,她是那样的美丽仁慈,我只要久久地凝视她,就会得到心灵的平静。 贵仔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和光仔准备星期三约华仔在隔壁县城的光仔酒店开赌局。 光仔酒店是光仔开的,这是一家规模在当地算中档以上的酒店。光仔因为在当地有很硬的后台,所以光仔酒店不仅有餐饮住宿一条龙的服务,而且还有松骨之类的色-情服务。他们最近跟华仔开的赌局都是在光仔酒店的三楼开的。 光仔三十来岁,小个子,一副奸相,我对这种人第一印象就很排斥,彼此谈笑风生那只是表面的客套,我内心很反感他那嘎嘎的奸笑声,他的奸笑声尖尖的,我听了浑身止不住起鸡皮疙瘩。 光仔和贵仔先应我的要求带我到他们三楼开赌局的房间去查看情况,这是一间由带空调的高级客房改造而成的赌博房。在当地带空调的单人客房或双人客房一般都叫高级客房,带吊扇的单人客房或双人客房一般都叫普通客房。 赌博房的布置十分简陋,就是房中间摆了一张四方桌子,桌子四边摆了四张高背木椅子,然后就是在上首摆了一个神龛,神龛里供奉着财神爷和钟馗。据他们俩介绍:来这里赌博的赌徒,他们一进门都会向财神爷和钟馗烧香作揖。他们向财神爷烧香作揖是为了求财气,向钟馗烧香作揖是为了求赐福辟邪。 我用天眼看了看神龛里的财神爷,这哪是财神爷,这明明是一只肥大的像老鼠模样的老鼠鬼坐在上面享受赌徒们的香火嘛。这时这只肥大的老鼠鬼正坐在神龛里用手指搓脚丫子,想必来这里参加赌博的赌徒脚气太重,这只肥大的老鼠鬼受到传染了。 我再用天眼看神龛里的钟馗,上面根本没有一点灵气,只是一尊钟馗木雕像。我说:“你们这尊钟馗像开过光没有?” 光仔说:“开过,我们上个月才把他从庙里开完光请到这里的。” 贵仔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毛病了?” 我不吭声地皱起眉头,走到神龛前去找原因。 老鼠鬼看到我可能发现了他,他赶紧放下脚想坐端身子结果身子朝后翻了个跟头,把帽子也摔歪了,他慌忙戴正帽子坐到财神爷的雕像里朝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假装没看见他,继续查看钟馗像上的毛病,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尊钟馗像被人用月经涂了脸,这样一来这尊钟馗像只是一尊普通的木雕像。 我笑了笑,心想这个赌场上肯定有人怕钟馗挡他的财路所以用月经封了这尊钟馗的神位,这样一来钟馗的神灵就无法附上这尊雕像。我想那个赌徒肯定是用请鬼的巫术在这里作怪,不然他没必要这么做。我对赌博上请鬼赌博的巫术不太了解,只听人说过,意思是说老千用巫术把鬼请来帮他抓牌和看牌。难怪贵仔他们怎么都找不出华仔出老千的原因,他们几个都不懂巫术当然查不出华仔请鬼赌博的千术了。 贵仔问我:“真仔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我说:“你们这尊钟馗像被人用月经涂了脸,没用了。” “什么,这个钟馗没用了。”光仔插道。 我点头说:“是的。” 这时有一个男青年来叫光仔,光仔对我们说:“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第21节 鬼迷心窍(6) 贵仔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说:“你们赌场上肯定有人请鬼赌博,如果是请鬼赌博的话我等一下在场用赶鬼法把鬼赶开就没事了。” 贵仔的额头上突然冒出一粒粒的冷汗,说:“你是说这屋子里有鬼?!” (注:(1)一种用桃木制的一头尖一头圆的卦种,卦叶分为阴叶和阳叶,两个卦叶的面都朝上叫阳卦,反之叫阴卦,一阴一阳则叫胜卦,一般小的只有两根母指这般大。阴阳卦是当地人普遍使用的占卜吉凶的卦种,大人小孩都会玩。) 我说:“嗯。” 贵仔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两只眼睛恐惧地扫了一眼背后,说:“真仔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辟邪的护身符啊,给我一个,我现在好像总有鬼在背后跟着我似的。” 我笑道:“你不要怕鬼,鬼一般是不会害人的。只要你不惹鬼,鬼就不会惹你。” 贵仔声音发颤地说:“可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你就给我弄一个吧。” 我说:“好吧,你闭上眼睛,我给你命门上画一道‘五雷符’吧。” 五雷符是一种常用的辟邪符咒,正所谓五雷符到万鬼回避。带上五雷符的人邪气就不会缠身。一般画符材料要用朱砂和黄布。画好后用一块黑布包起,然后用绳子圈好佩戴在胸前。 我见贵仔火色很高,一般鬼决不敢缠他的身,于是我在他很听话地闭上眼睛后只在他额头上乱画一下,因为他没有鬼缠身的迹象根本没必要戴辟邪之类的符咒。即使他戴了五雷符,华仔用请鬼赌徒的巫术照样可以请鬼在他面前出老千,因为鬼不缠他的身这五雷符就起不到作用。我假装给他画符的目的,只是想让他安心。 我乱画完之后,说:“画好了。” 他睁开眼睛,摸了摸额头,说:“画好了?我怎么没有感觉呢?” 我假装很严肃地说:“你不要乱说。” 他嘿嘿笑道:“我不懂这些,你不要怪我乱讲啊。” 我笑了笑。 他接着转身面对神龛指着钟馗对我说:“我们这个钟馗被人用月经涂了脸就没有用了,这月经怎么有这么大的法力呢?” 我说:“因为女性属阴,所以月经是属于阴性的污秽物,阴性的污秽物赶鬼是最利害的法器。” 贵仔问:“为什么?” 我说:“这个据说是鬼一沾了污秽物就会十分难受尤其是月经,他们对污秽物都是避而远之的。比如你要是被鬼追,你跑进茅坑鬼就不敢追进去,或者就地撒一圈尿把自己圈住鬼就不敢近你的身。” 贵仔说:“你别跟我提茅坑了,我上次在你家喝了那个东西我现在一提茅坑就头皮发麻。我那天要不是去卫生院打了一针,我的屁-眼都会拉烂的。” 我笑了笑,正想说话时我看见老鼠鬼对贵仔背心吹了一口鬼气,贵仔被冻得打了一个大寒颤,他尖叫一声:“哎呀!” 我严厉地瞪一眼老鼠鬼。 老鼠鬼居然俏皮地朝我笑了笑,然后坐正身子不动。 贵仔紧张地问我:“真仔你感觉到了没有?” 我问:“感觉到什么?” 贵仔惊恐地说:“鬼,这屋里真的有鬼,我的背心刚才被一阵阴气阴了一下。” 我说:“我知道,你刚才被一个老鼠鬼吹了鬼气。” “什么!老鼠鬼,在哪?”贵仔说完赶紧躲到我身后。 我望着神龛里的财神爷,说:“他就是你们供奉的财……”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顶灯突然黑下来,紧接着刚从门外一脚踏进门来的光仔脚底下被老鼠鬼丢的香蕉皮一“赤溜”下去。 贵仔和光仔同时大叫一声:“妈啊——” 顶灯在他们俩的大叫声落下时,又倏地亮起。 我知道这是老鼠鬼搞的恶作剧,我瞪他一眼,他假装一动不动的坐在财神爷的雕像里,但他的小眼睛却对我俏皮地眨了眨。老鼠鬼一般喜欢在人的屋里调皮捣蛋。他们最爱捉弄人的方式就是在人的屋里吹灯拔蜡,但他们一般都不会用恶作剧伤人,也正因为老鼠鬼的恶作剧不会伤人所以不会遭报应。 我心想你在我面前搞恶作剧,你等着我等一下叫他们把你轰出去。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急忙上前扶起光仔,问道:“你没事吧?” 光仔被我扶稳身子后看到脚下的香蕉皮,他勃然大怒地朝门外大叫一声:“小青——!” 一个十四五来岁的女孩慌忙跑进来,她瘦小的身上穿着光仔酒店的制服。她的神情是愁苦的,青春的脸上除了青春豆之外看不出一点与她年纪相关的特征,她的脸色是自然而然的苦瓜相,眼里是惊恐和无助的游离目光。我想这一定是一个苦命的女孩,从小到大没少受人欺负。 她浑身发抖地问:“老板你叫我什么事……” 光仔狠狠地甩一巴掌小青,骂道:“你娘卖b的是怎么打扫卫生的,刚才差点把老子摔死了。”他说着摸一摸被摔肿的嘴巴,“他妈的都出血了。” 第22节 鬼迷心窍(7) 小青捂住被打红的脸哭着说:“老板我刚才打扫干净了。” “你娘卖b的还敢说扫干净了,”他指着香蕉皮继续骂,“这是什么,这是你娘卖b的什么。”他骂着正要举手又去打小青,我急忙拉住他说:“光仔哥这事真的不关她的事,是……”我正想说出真相时,但随即又想这事我怎么才能跟他说清呢?我因为开了天眼能够看到老鼠鬼,而他们根本看不到,如果我就那样说出来没准他们会以为我是在装神弄鬼;如果我替他们开天眼看老鼠鬼我就会遭报应,所以我被老鼠鬼的恶作剧逼到了死角上是没法说了。 老鼠鬼这时在神龛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朝我笑嘻嘻地作揖求我不要告诉他们实情。我见他对我作揖了,心里想轰走他的想法倒消失了,因为他在这里可赶可不赶。 老鼠鬼是一种人鬼转畜道后做老鼠死的鬼(这种鬼一般都是在阴间报应完了前世罪孽的鬼,他们在阴间只是等着投胎转世的时间到来,因此不必再变回原来做人死后的鬼样子),这种鬼将来就以老鼠生肖转世为人,想必这只老鼠鬼会在2008年投胎转世了。 老鼠鬼因为生性机灵,他们于是喜欢抢占贪财者供奉的财神爷神位。据说这种事情阎王爷是不管的,因为财神爷从来不坐贪财者给他设的神位,他也从来不受凡人的香火,凡间那些财神爷神位都是凡人臆造的,所以财神爷便让老鼠鬼们去抢占,这也许就叫作以臭制臭吧。 我见光仔对小青这么凶残粗暴,于是不想帮他赶走老鼠鬼,让老鼠鬼继续留在这里享受他们这些赌徒的免费午餐、继续在赌场上作怪。老鼠鬼在赌场上一般常作的怪是看到谁的生辰八字让他觉得别扭就会给谁泼上霉运,让对方在赌场上输个精光。如果今晚我不在场,贵仔和光仔肯定会被老鼠鬼泼上霉运。 查看完赌博房,天色早已黑尽。这座宁静的山区县城被并不华丽的灯火笼罩起来,一条护城河像一条弯曲细长的纽带把县城从中间隔开。河对岸是一排排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居民区,大都是一些四五层的小洋楼。此时一轮明月挂在晴朗的夜空上,它在无数的星星陪伴下注视着这座宁静的山区县城,就像上帝的眼睛一样在注视着光明的或黑暗的人和事。 贵仔看了看时间,踱着步说:“这华仔娘卖b的怎么还不来?都快八点了。” 光仔坐在沙发里吸着烟、咀嚼着槟榔,说:“你坐下来好不好,他说过来一定就会来的。他赢了我们那么多钱要是不来了,老子等一下叫几个人到他家砍死他去。” 贵仔一屁股把沙发坐得咚的一声后,说:“不晓得这娘卖b的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光仔说:“你管他搞什么鬼把戏,只要他今晚被我们抓到把柄,我非把他的手剁了不可。”光仔说着见一个穿着露骨而又年轻漂亮的女孩从休息室门口走过,他急忙叫道:“马莉你进来一下。” 马莉笑盈盈地带着扑鼻的香气走进来,她的身材已经成熟,但她的脸蛋上却还残留着一些十八九岁女孩特有的稚气。 她笑盈盈地问:“光仔哥什么事呀?”说着弯下腰从茶几上拿起光仔丢在茶几上的香烟盒,从中抽出一根香烟吸起来。她的胸部真大,都露出大截了。 光仔对我笑着说:“真仔老弟你跟马莉去松一下骨吧。” 松骨据说是从广东那边流传过来的一种嫖娼暗语,说松骨的意思就是嫖娼的意思。不知道这个松骨的嫖娼暗语是几时传到这座山区县城的,总之现在这座山区县城到处都有松骨的场所,小到小小的发廊大到豪华的大酒店都有松骨的娱乐项目。这些我都知道,用不着谁来教我,就这么点的县城,只要踏进来,谁都会知道。 马莉站在我面前吸着烟,朝我笑着,她的笑容很自然。 我心里痒痒地说:“不,不了。” 马莉发嗲地对我笑着说:“大哥你怕小妹吃了你呀。” 鬼迷心窍(8) 光仔笑道:“真仔老弟你跟她去玩吧,你放心好了她没事的,她刚出来做没多久。” 我抬眼望了望马莉,她站在那里听着我们谈论她,神情是那么的平静。我说:“以后吧,今晚要办事不能搞这种事情的。” 光仔拍一下脑门,嘴里咀嚼着槟榔奸笑道:“嘎嘎,真仔老弟说得对,我差点把正事忘了。”他对马莉挥一挥手说:“你走吧。” 马莉走后光仔继续对我说:“真仔老弟只要你今晚帮我们摆平华仔那个杂种,你今后到我这里来玩所有的费用全包在我身上。你要是对她们没兴趣,我可以帮你喊高中的学生妹来。” 我笑了笑,说:“光仔哥你这样说我就想跑了,我怕等一下帮不了你的忙倒被你一刀先砍死了。” 光仔嘎嘎大笑地拍一拍我的肩膀,说:“真仔老弟你真会开玩笑,我光仔从来不砍自己的兄弟。” 这时有两个男人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拎包的青年。 中年男人很富态,穿着很光鲜,方面大耳的像个人物。他走进休息室的门因为光仔正跟我说话没注意到他,他叫道:“光仔人都来了没有啊?” 光仔和贵仔从沙发里霍地弹起来,上前握住中年男人的手点头哈腰地说:“周哥你稍等一下,华仔那个杂种还没有来,其他人到了的有的在三楼玩有的去找妹子松骨去了。” 周哥笑着说:“那我也先去松松骨吧,等一下人到齐了你叫发仔来喊我。”发仔就是他身后那个拎包的青年。 光仔笑道:“周哥要不要我给你安排啊?” 周哥笑道:“不用了,还是冰冰好使。”他说完转身走出休息室,在休息室门外出现一个满脸病毒的女鬼跟上了周哥。 我大吃一惊,叫道:“贵仔哥……” 贵仔应道:“什么事?” 我想叫贵仔告诉周哥已经被一个病鬼缠上了,他如果是去玩小姐等一下肯定会中镖。这种事情与病鬼无关,而是病鬼事先知道谁会患病才会去缠谁。 病鬼都是病死的鬼,他们喜欢缠上患病的人。他们缠上病人不是作怪,而是一种习惯,如果病人的病好了病鬼也会自行离去。假如周哥能够悬崖勒马,这病鬼自然会去缠另一个玩冰冰的嫖客。但我想即使我说了,这个正在欲火上烤的周哥也不会信的,搞不好我还会被他臭骂一顿,我于是在心里说: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我改口说:“既然华仔还没有来,我想找一间客房休息一下。我刚才吃饭的时候酒喝得有点高了,现在头有点发晕。” 其实我只是不想再跟他们待在一起了,我和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我跟他们在一起感觉很不自在。如果今晚我有自由选择的余地,我真的很想就这样溜走;但我却已经上了贼船,骑虎难下了。 鬼迷心窍(9) 3 光仔听我说想休息,便叫来小青送我到二楼的一间高级客房去休息。小青在前头给我带路,她的背影在走廊里的声控灯映照下显得很瘦小,她的脚步声也像她的胆子一样小;我甚至发现我只要跟紧她一些,她就会发抖。 她走到218房掏出门钥匙替我打客房的门,然后进去按亮客房里的顶灯,调好空调的温度。这是一间只有一张单人床的高级客房,一台彩电,一张圈椅,床边摆着床头柜,床头柜上摆着一只烟灰缸。临门边进去有一间小的卫生间,这是这座县城所有高级客房的标准。 我站在门口时,她回头怯生生地垂着头对我说:“你进去吧,就这间了。” 我朝门内走进去,她像害怕什么似的缩着身子退到门口。 我见她害怕我,便赶紧对她说:“谢谢!”我想用文明礼貌的用语来打消她对我的敌意或者恐惧感。 她仍然怯生生地说:“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她始终不敢抬眼看我,她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叛逆、大胆和爱闹的性格在她的身上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她没有一点现代女孩的特征,她倒像是老舍的《月牙儿》里的那个女主角,也许她也被苦难的生活扭曲了生命的活力。我突然对她的身世很好奇起来,也许她身上有我想写的小说素材。我自从立志要当一位小说家开始,就喜欢挖掘他人的故事,尤其是苦难人的故事,刚才我看到光仔打她的时候我就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凭我的直觉我知道她身上一定会有故事。 我说:“小青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我想和你聊聊天。” 也许是我温和的声音让她不再害怕,她抬眼望了望我,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抬眼望我。她的脸蛋在荧光灯下显得很苍白和木讷,光仔打她的那五根手指印似乎还留在她的脸上。 她说:“我怕我们老板等一下会叫我。” 我说:“你们老板那里我等一下去跟他解释,我跟你们老板是朋友,我找你聊天他不会怪你的。” 她站在门边手指轻轻地划着门框,说:“你想和我聊什么?我不做那些事情的。” 我明白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我笑了笑,说:“我知道。我也没那个想法。” 她朝我望了一眼,又垂下头,一头披肩的秀发遮住了她苍白而又木讷的脸蛋,手指仍然在门框上轻轻地划着。她说:“那你还叫我聊什么?” 我笑着说:“我们随便聊一聊可以吗?” 她抿一下嘴,听从我的意思走进客房。 我指着圈椅,说:“请坐。”我见她很紧张,便又笑道:“小青你不要紧张,你就把我当你的朋友吧。” 她抬眼朝我笑了起来,说:“嗯。” 她笑起来的时候,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少女特有的羞涩。啊,她毕竟还是一位少女啊,她还没有老。 我见客房里没有别的椅子了,便坐到她对面的床边笑着问她:“我可以叫你小青吗?” 她扑哧一笑。 我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她用手撩起垂下来的头发放到耳后根上,说:“我笑你这人好斯文的,我感觉好别扭的,到我们这里玩的本地客人很少会有像你这样斯文的。” 我哈哈一笑,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斯文了。” 她笑了笑。 我见她放松下来,便问:“小青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她只简单地说:“两年多了。” 我说:“你今年才十四五岁吧,这么小怎么就不上学了呢?” 她沉默起来,低着头绞起那双有一些伤痕的手指。 我见她沉默起来,以为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或者根本不想跟我谈起这方面的事情。我于是笑了笑,掏出香烟点了一支吸着,说:“是不是我不该问你这种问题?” 她偏一下头,抿了抿嘴,说:“不是。我今年十七岁。” 她十七岁,显然身体发育不良。 “哦。”我除了哦一声之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这个回答了;然后我接着问:“你在这里做事挺累的吧?” 她低着头说:“嗯,不过已经习惯了。” “工资怎么样?” “每月四百。” “包吃住?” “嗯。” “这么一点工资又这么累,你怎么不去广东那边打工呢?” “我爸在这边。” “你爸也在这里工作?” “不是,我爸在xx监狱坐牢,今年六月底出来,我在这里等他出来。” 鬼迷心窍(10) 我吸一口烟,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坐在圈椅里低着头绞手指的少女。我问:“你爸他……” 她抬起眼望着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我爸是怎么坐牢的?” 我点了点头,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想听。”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轻轻地把房门关上。 她坐回圈椅里,眼神很茫然地望着我,说:“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从你的小时候说起吧。” 她“嗯”了一声说她小时候也有过幸福,有爸有妈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家,但那是她一岁之前的幸福,只可惜她没有记住那些幸福现在只能偶尔在梦里梦一回。她说到这儿止不住地叹一口气,说:“这都是我爸害的。” 我惊讶地问:“你爸害的?” 她点了点头,说:“嗯。” 我见她说完沉默起来,便接着问她:“你爸做了什么?” 她说她爸在她一岁后的那年夏天跟人在赌博时出了事,她爸当时发现对手出老千,便一怒之下用菜刀把对手的两只手掌全剁了。她爸被警察抓住,数罪并罚被判了十八年的有期徒刑。 我说:“你爸出事后,你是不是就一直跟你妈生活在一起。” 她说:“我爸出事后,我妈没能力养我就把我丢给我奶奶然后改嫁了。” 我说:“你妈没能力养你,难道你奶奶就有能力养你吗?” 她突然提高声音,说:“养猫养狗一样养呗,穷人家的孩子命硬你难道不知道。” 我被她这句话给堵住了,我以为她会说到这里就不肯继续讲下去了,但她冷静下来后却又接着说她两岁起就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日子。她奶奶很穷,六十多岁了身子骨也不好,她奶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靠种点菜卖和一年养一头猪,粮食都是她两个伯伯供的。 她说她奶奶别说供她读书,就是平时供她一口有肉的菜都很艰难。她只读了一年半小学,然后跟村里在长沙卖花的老板去卖花。她从九岁开始替卖花的老板卖花,开始三年每月两百块,后来每月三百,她一直替那个卖花老板卖到十四岁,年纪大了再卖花一是不好意了二是也没人要了。 我问她:“那你不卖花了是不是就到这里来打工了?” 她说:“嗯。” 我说:“是不是光仔跟你爸认识才把你叫到他这里来做事的?” 她说:“他们不认识,我来这里工作是我爸的一个朋友介绍的,我爸的朋友跟光仔认识,他们都是赌徒。” 交谈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她刚才说她爸被判了十八年有期徒刑,她后来又说她爸今年六月底出来,我觉得她这话有点自相矛盾,没准她在编一个悲情的故事骗我,现在有不少女孩喜欢编一些悲情的故事骗取他人的同情,这是一种渴望他人怜悯的心理疾病,这种病人一般都是因为看多了悲情小说或影视作品沉迷其中的故事所致。我为了弄清这里面的真相,我继续问:“你刚才说你爸今年六月出来是吧?” 她点头,说:“嗯。” 我小心地说:“你开头不是说你爸被判了十八年刑吗,今年六月底他怎么会出来呢?” “我爸开始是被判了十八年刑,但我爸这两年多来因为有我每个月去看他,他便改造积极了,已经减了两年刑。他再过九天就要出来了,不对,过了今晚再过八天,对,我爸还有八天就要出来了!”她说到这儿苍白而又木讷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幸福笑容。 我把手里吸到头的香烟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掐灭,然后对她笑着说:“噢,那我在这里祝福你们。” 她望着我笑道:“谢谢你!” 我笑着说:“不用谢!” 但我们说完这些,在片刻的沉默后她的脸色却又恢复了苍白与木讷的愁苦神色,这也许是这个少女的习惯性表情吧。 我见她脸上还残留着光仔打她的手指印,便小心地问:“光仔是不是经常打你?” 她木讷地说:“他没有经常打我,他只是脾气大经常动不动就骂我。” 我来气地说:“他有病啊,怎么动不动就骂你呢。” 她说:“因为这里经常有一些男客人很讨厌,我常得罪那些男客人,所以老板就常骂我不会做事。” 她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我说:“你既然在这里做事这么受气,为什么不另外去找工作呢。” 她说:“在这里你以为找工作有那么容易啊,我要是没有我爸的朋友帮忙我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工作的。” 我说:“那你离开这里嘛。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到深圳那边去打工,那边有大把的工作做。”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能离开这里。”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叹一口气,说:“因为我爸在这里坐牢。” 我问:“难道你去广东打工了,你爸在牢里就会出什么事吗?” 她撩了撩垂落下来的头发,说:“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我无法弄明白她的想法。 她平静地说:“我在这里打工就可以方便每个月去监狱看我爸一次,如果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我就不能每个月见我爸了。” 我仍然无法理解小青这种想法,她的痛苦应该说是被她爸因为赌博而害的;她爸当年假如没有因为赌博出那些事情,她现在应该跟所有生活在完整家庭的少女一样会生活得快快乐乐。 我说:“你难道不恨你爸吗?” 她愣了愣,然后站起来,说:“我该走了。”说完就径直去拉开门,但在门口时她却突然回头对我说:“我劝你也别赌了。”说完掉头匆匆离去,把一个瘦小的背影留给了我。 鬼迷心窍(11) 老鼠鬼说:“哦,对不起我可不能告诉你这些。” 我问:“为什么不能?” 老鼠鬼翻一下白眼,说:“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他说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我见他不肯透露实情,便不再问了,只开玩笑地说:“你再吃下去会撑死的。” 他摊摊手,说:“我是不想再吃了,可是他们老是给我供香,有的吃不吃那才是白痴。”说完又止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紧接着放了一个臭响屁。 鬼的臭响屁有一种古怪的现象,就是人只能闻到鬼的臭屁气味但人听不到鬼放屁的声音。所以有时候有几个人在一起,突然中间有了一个没有人承认的臭屁气味,大家于是相互指责对方,但其实他们谁也没有放这个臭屁而是鬼在他们中间放了一个臭屁。 老鼠鬼的臭响屁真是臭不可闻,我赶紧离开神龛避开他的臭响屁。 老鼠鬼的臭响屁飞速地在赌博房里扩散开去,惹来赌徒们一片叫骂声:“他妈的谁放这么臭的屁,滚出去。” 老鼠鬼坐在财神爷的神位里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翘起屁股朝赌徒们又是一个臭响屁。 赌徒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所供奉的“财神爷”给他们的报答只是一个接一个的臭响屁。 赌徒们幸好久居臭室不觉臭,他们很快就从老鼠鬼的臭响屁中平静下来继续他们的赌博人生。 华仔等大家下完注后,问光仔:“你跟不跟?” 光仔抬眼瞟了我一眼,我对他点了点头,他会意后对华仔说:“跟。这一回我们玩大一点,我跟五千。” 华仔问贵仔:“你跟不跟?” 贵仔把底牌丢到桌上,说:“这一把我不跟了。” “那不好意思了。”华仔说完笑着把贵仔桌前,贵仔和散家押下的底注一把抓到自己桌前。底注是每人五百,他这一抓就抓了小青一年多的工资。 周哥不等华仔开口就说:“你妈个b的我就不信你华仔能总是吃掉我,我这回跟了。” 华仔咀嚼着槟榔笑呵呵地说:“周哥我就知道你会跟。”他说完抓起自己的底牌小心翼翼地看起来。 我站在神龛前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华仔的表情,他的表情由得意瞬间变成愁容。他的嘴在不停地咀嚼着槟榔,我知道他又在用哑吧咒念请鬼赌博的咒语。但这回那个穷鬼站在窗子下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那个穷鬼便愁眉苦脸地消失了。 经过几番跟注后,周哥被光仔的底牌淘汰下去。 华仔虽然表情仍然强作镇定,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他的额头上已经冒起了大汗,他念咒的声音也似乎冒出来了。 这时光仔把一万封顶的大注拍在桌上,叫道:“喂,华仔你他妈的在搞什么名堂,我要看你的底牌了。” 华仔强作镇定地说:“看就看嘛,你叫嚷个鬼啊!”说着把底牌重重甩在桌中央,众赌徒凑近一看,把注押在光仔门下的散家都尖叫起来。 光仔是牛牛,华仔是牛七,华仔得按照牛牛四倍的赔率规矩赔给光仔和下注在光仔名下的散家。 华仔表面似乎很平静把桌前几打百元大钞丢给光仔,然后把一些百元散钞扔给那些向他伸手要赔钱的散家。 我都有一些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哪来的这么多钱,这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在他们这些赌徒中间流淌着。 几个回合下来华仔已经输掉了二十多万,他的眼睛都赌红了。他表面上仍然显得很平静似的对光仔说:“光仔哥我今晚带的钱都输光了,你借我十万。” 光仔笑眯眯地把十万块人民币丢给华仔,说:“没问题,你今晚想借多少我只要有都没问题,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规矩十分之四的利息。” 华仔毫不犹豫地打完借条,把光仔借给他的十万块钱一把把拿过去,码在自己桌前,重重地把嘴里嚼烂的槟榔渣滓吐到地上,然后重新嚼一片新的槟榔。 他一边嚼着槟榔一边高声说:“他妈的我休息一下,你们哪个坐庄吧。” 鬼迷心窍(12) 我急忙站正身子对住门口,十指暗中在腹部前掐成五雷诀的指法(又名掐诀)怒视恶鬼。 巫师如果掐诀了恶鬼还敢往里闯,事后阎王会抓恶鬼去油煎三天三夜。 这是我在这种场合所能运用的最后一个刹手锏,因为我不可能在这里摆桌设坛请宗师赶鬼,那样做华仔一定会知道是我在搞他的鬼。我可不想跟他扯上什么麻烦,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 我掐诀后,那个恶鬼似乎害怕了,她后退了。 其他穷鬼和恶鬼,都在她身后围观叫嚷。 就在我松一口气时,那个恶鬼呼的一闪影朝我冲过来,我赶紧闪开。 我以为她被我激怒后想对我作怪了,我仓皇逃出赌博房。我这点道行对付一般的鬼和恶鬼是绰绰有余的,但对付不怕报应的恶鬼却力不从心。 我跑出赌博房,其他的穷鬼和恶鬼都给我让道,他们不敢惹我不是我身上有什么辟邪符咒防身,而是他们不敢随便惹人,否则就会被阎王抓去“报应”(施酷刑),一般的鬼和恶鬼都不敢随便惹人,除非这人跟他们有仇。 我无计可施了只好跑向三楼的公共厕所躲避那个恶鬼,这时我在312客房门前撞上提着一袋饮料上楼来的小青。 小青被我吓了一跳,说:“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恐慌情绪,说:“没出事,我只是出来透气。”我说着朝身后张望了一下,发现赌博房门外的鬼影都不见了,那个恶鬼也没有朝我追来。我这才松下心来,自己止不住地拍了拍胸口在心里说:妈啊,真要命! 小青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可乐给我,说:“给你。” 我接过可乐拉开易拉盖,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顿时感觉胸腔里有了一片轻爽感。 我正准备喝第二口时突然有了主意,我赶紧追上小青拉住她,说:“小青你跟我来,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你说。” 小青说:“你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我还要把这些饮料送过去呢。” 我见有一个赌徒从赌博房里出来,便一把拉住她就往楼梯口走,说:“这里说话不方便。” 小青人小力气也小,被我拉到楼梯口,说:“哎呀你拉我做什么嘛?他们还等着我送饮料呢,我去晚了他们又要骂我了。” 我说:“小青,我有一个重要的忙要请你帮我。我这个忙也关系到光仔的生死,如果你帮了我这个忙光仔会重谢你的,如果你不帮我这个忙他一定会骂死你的。”我有意把话说得很严重,我知道她害怕光仔所以就拿光仔来吓唬她。小青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问我:“啊,什么忙这么严重啊?你可别吓我,我可什么都不会做。” 我说:“我们先到二楼我刚才休息的那间客房去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走。” 小青说:“嗯。” 我和小青进入我刚才休息的218房,我随即反锁上门问她手里提着的饮料是不是给光仔和华仔他们送的。 小青点头,说:“是啊。你干吗问这个?” 我眼前一亮有了一个极妙的主意,我下意识地朝小青的下面瞅了瞅,但随即话到嘴边我不知道怎么说了。毕竟她十七岁了,我们又都是年轻人,这话我还真的不好开口。 小青可能是见到我想说又不说的样子很古怪,便问我:“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呀?” 我豁出去了。我说:“小青我想请你把内裤给我……” 小青尖叫一声,浑身发抖地说:“不行,我不做那事的。你放过我吧,我不是处女了,你想找处女冲喜找我没用的!”说着跪在我脚前求我放过她。 我赶紧想上前扶她。 她慌忙跌坐在地上后退着避开我,说:“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叫了。” 我怕她会大叫,急忙对她说:“小青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借用你的内裤用一用,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惊恐地望着我,说:“不行,我不借。” 我见她敬酒不吃那只好给她罚酒吃了,虽然我极不愿意这么做,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马上破除华仔请鬼赌博的咒术,光仔和贵仔今晚又会输得很惨,到那时他们俩没准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这些带黑社会性质的赌徒都是一群见利忘义的混蛋,谁对他们有利用价值谁就是他们的朋友,反之就是他们的废物。何况我也不想让他们小瞧了我,我更不甘心败在华仔请鬼赌博的小把戏上。虽然那个恶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冒遭报应的危险帮助华仔,但只要我破了华仔请鬼赌博的咒术,那个恶鬼想帮他也没办法了。 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破除华仔请鬼赌博的咒术,那就是把华仔身上藏着的鸡血糯米(有些是用盐、茶、米、谷)偷走。但那不是我的强项,何况那东西被黄布包着只有那么一丁点大,我根本不知道他会藏在身上哪个口袋里。 我现在唯一能破除华仔请鬼赌博的咒术方法,就是从华仔的嘴上下手,用污秽物弄脏他的嘴巴,他念任何咒语都会失灵了。 我于是直视小青惊恐的眼睛,喃喃地念起迷魂术的咒语。 小青惊恐地直视我,说:“你想干什么?!” 我念完迷魂术的咒语朝她大叫一声:“小青!” 小青尖叫一声:“啊,你想……”小青的眼神渐渐游移起来失去了焦点,然后神情木然地听从我的指示站起来。 鬼迷心窍(13) 我正想对那个女恶鬼做出应对的行动时,她却在阴森森的走廊里消失而去。 “喂,真仔,”贵仔叫我:“你在看什么?”他说完也顺着我的视线转头朝他的身后看了看。 我说:“你身后有一个女恶鬼。” 贵仔吓得双脚一拐差点摔倒在地,扶住墙站稳,惊恐地问我:“在哪?” 我用双掌搓一把脸,感觉很疲惫地说:“她走了。” 贵仔神情紧张地问我:“她会不会是华仔请来作怪的恶鬼?” 我怕跟他说了太多真相会被他缠住不放,这人比鬼更难缠。人有时候为了减少被他人纠缠不休的麻烦是必须撒谎的,我也不会例外。我说:“我跟你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你连人都敢弄死还怕鬼做什么。” 贵仔说:“这人我看得到我怕他干什么,这鬼我看不到当然怕了。” 我笑了笑,说:“我下去休息了。” 贵仔笑道:“你先去休息吧,等一下我们散场了我来喊你呷宵夜。” 我说:“不用了,我想早点睡。” 贵仔说:“行,你就睡218房吧。你到二楼找小青开门,如果小青下班了你就找晚艳开门。” 我点头说:“嗯,我晓得了。” 我说完心里仍然发慌地朝阴森森的走廊里扫了一眼,那里除了几个穷鬼在走廊里时而穿一下这个房门时而穿一下那个房门之外,再也不见那个女恶鬼的影子。 那个女恶鬼朝我狞笑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可是她的行为却又不像是来向我报复的,难道华仔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请鬼巫术请她在搞什么更大的阴谋? 我走到二楼休息台上见没有其他人,从裤兜里掏出阴阳卦,心里默念着观世音菩萨然后朝西方作了三下揖就地甩了一卦,阴卦,而且是卦尖朝西的阴卦,这是凶卦。 这时有一个男人从楼下上来,我赶紧收起卦装进口袋朝二楼走下去。 在二楼服务员的工作室里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门内的椅子里打盹,头像啄米的鸡一样一点接一点的,嘴里的口水也直淌到了胸前,想必她就是晚艳。 我走过去轻声唤道:“大姐。” 中年妇女像是被我吓醒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问我:“啊,你有什么事?” 我说:“我是218房的,请你帮我开一下门。” 中年妇女从桌上拿起一串钥匙,说:“你跟我来。” 回客房后,我洗完澡看到有鬼经常会从门板上伸头进来窥视,便有一些害怕,我不是怕一般的鬼,他们不会伤人,我只怕那个女恶鬼来作怪。我于是在上床前用“护床辟邪法”对床边三抱三呵气,这样无论什么厉害的鬼都无法上到床上来伤害我。 然而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心里像被人乱敲的鼓一样无法安宁,我后悔今晚不该来这里,不该进入他们的世界,更不应该与他们为伍,可是谁都知道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我心烦意乱地坐起来坐在床上搓了几脸。我看时间还只有十一点半,感觉肚子也有一点饿了。我不想麻烦酒店里的人,便走出酒店来到大街上。 这是一座早睡的山区县城,灯火退去了妖艳的外衣后只留下一片阑珊的灯光默守着县城的夏夜。此时的街上已经行人稀少,一条条街道沉寂在夜色的宁静中,只有车站门前那条街上还有一些做夜宵的摊点。 这些夜宵摊点有一些会摆到凌晨六点钟,他们主要做一些从长途客车上下来的乘客生意。那些从遥远的城市回来的游子下车后很需要一个吃东西的去处,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这些夜宵摊点,有时候也会顺带做一些本县城里的夜猫子生意。这些我老早就知道,十年如一日依旧是老格调,大变的只是这县城里的人和那些新鲜的广告牌,总体来说,这座山区县城与我别离几年仍旧是那么的熟悉。 我从光仔酒店门前顺着大道走到车站门前的那条街上,放眼望去整条街挨着汽车站门口的街两边一字排开,大大小小有十多家夜宵摊点,大都是做粉类的小摊点,炒米粉、汤米粉、炒河粉、汤河粉,外带搞点蛋炒饭或炒点田螺什么的,大一点的夜宵摊点上还会有一些啤酒可供食客选择,毫无特色,客人也是那么的稀少。 一个摊主老远就朝我热情地招呼道:“老板呷点什么?” 我正想回答他,但远远看见小青正在一个小食摊前坐着。她远远望着我,神情仍旧是木讷的,她身旁一个老女人正坐在小塑料凳上靠着她打着盹儿。想必那张小桌上吃东西的几个小青年是她们的食客,一个小青年扭头叫小青给他们再拿两串水煮鱼丸。 小青急忙扶正老女人,起身从架在三轮车上的大锅里抓了两串水煮鱼丸放到佐料盘里沾了沾辣椒汁之类的佐料,然后送到那个小青年的盘内。 鬼迷心窍(14) 老鼠鬼说:“哦,对不起我可不能告诉你这些。” 我问:“为什么不能?” 老鼠鬼翻一下白眼,说:“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他说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我见他不肯透露实情,便不再问了,只开玩笑地说:“你再吃下去会撑死的。” 他摊摊手,说:“我是不想再吃了,可是他们老是给我供香,有的吃不吃那才是白痴。”说完又止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紧接着放了一个臭响屁。 鬼的臭响屁有一种古怪的现象,就是人只能闻到鬼的臭屁气味但人听不到鬼放屁的声音。所以有时候有几个人在一起,突然中间有了一个没有人承认的臭屁气味,大家于是相互指责对方,但其实他们谁也没有放这个臭屁而是鬼在他们中间放了一个臭屁。 老鼠鬼的臭响屁真是臭不可闻,我赶紧离开神龛避开他的臭响屁。 老鼠鬼的臭响屁飞速地在赌博房里扩散开去,惹来赌徒们一片叫骂声:“他妈的谁放这么臭的屁,滚出去。” 老鼠鬼坐在财神爷的神位里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翘起屁股朝赌徒们又是一个臭响屁。 赌徒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所供奉的“财神爷”给他们的报答只是一个接一个的臭响屁。 赌徒们幸好久居臭室不觉臭,他们很快就从老鼠鬼的臭响屁中平静下来继续他们的赌博人生。 华仔等大家下完注后,问光仔:“你跟不跟?” 光仔抬眼瞟了我一眼,我对他点了点头,他会意后对华仔说:“跟。这一回我们玩大一点,我跟五千。” 华仔问贵仔:“你跟不跟?” 贵仔把底牌丢到桌上,说:“这一把我不跟了。” “那不好意思了。”华仔说完笑着把贵仔桌前,贵仔和散家押下的底注一把抓到自己桌前。底注是每人五百,他这一抓就抓了小青一年多的工资。 周哥不等华仔开口就说:“你妈个b的我就不信你华仔能总是吃掉我,我这回跟了。” 华仔咀嚼着槟榔笑呵呵地说:“周哥我就知道你会跟。”他说完抓起自己的底牌小心翼翼地看起来。 我站在神龛前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华仔的表情,他的表情由得意瞬间变成愁容。他的嘴在不停地咀嚼着槟榔,我知道他又在用哑吧咒念请鬼赌博的咒语。但这回那个穷鬼站在窗子下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那个穷鬼便愁眉苦脸地消失了。 经过几番跟注后,周哥被光仔的底牌淘汰下去。 华仔虽然表情仍然强作镇定,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他的额头上已经冒起了大汗,他念咒的声音也似乎冒出来了。 这时光仔把一万封顶的大注拍在桌上,叫道:“喂,华仔你他妈的在搞什么名堂,我要看你的底牌了。” 华仔强作镇定地说:“看就看嘛,你叫嚷个鬼啊!”说着把底牌重重甩在桌中央,众赌徒凑近一看,把注押在光仔门下的散家都尖叫起来。 光仔是牛牛,华仔是牛七,华仔得按照牛牛四倍的赔率规矩赔给光仔和下注在光仔名下的散家。 华仔表面似乎很平静把桌前几打百元大钞丢给光仔,然后把一些百元散钞扔给那些向他伸手要赔钱的散家。 我都有一些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哪来的这么多钱,这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在他们这些赌徒中间流淌着。 几个回合下来华仔已经输掉了二十多万,他的眼睛都赌红了。他表面上仍然显得很平静似的对光仔说:“光仔哥我今晚带的钱都输光了,你借我十万。” 光仔笑眯眯地把十万块人民币丢给华仔,说:“没问题,你今晚想借多少我只要有都没问题,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规矩十分之四的利息。” 华仔毫不犹豫地打完借条,把光仔借给他的十万块钱一把把拿过去,码在自己桌前,重重地把嘴里嚼烂的槟榔渣滓吐到地上,然后重新嚼一片新的槟榔。 他一边嚼着槟榔一边高声说:“他妈的我休息一下,你们哪个坐庄吧。” 鬼迷心窍(15) 贵仔大口大口地把香烟吸到烟屁股上,随手把烟屁股丢到地上,紧接着“咔”的一声把一坨口水吐到地上。 他吐完口水后,便从桌中间拿起扑克牌在桌上砰砰的顿了顿,大声说:“他妈的,我就不信邪,我来坐庄。” 我看到贵仔说完和光仔对了一下眼神,想必他们俩接下来会用老千术暗算华仔。 我看到这里,认为不能再帮贵仔和光仔赌下去了,因为他们俩在做赶尽杀绝的罪孽,死后必定会因为这些罪孽遭到报应(如果他们的罪孽超过自身福分的承受能力,他们在生前就会遭到报应;所以佛教一直倡导人应该“惜福”,就是劝诫人不要做出自身福分承受不起的罪孽而遭到报应),如果我再帮他们作恶也必定会遭到与他们同样的报应。 我走到贵仔身边,说:“贵仔哥我困了,我先休息去了。” 贵仔忙起身对我说:“还早呢,你再等我们玩几把再休息吧,等一下我们散了场一块去吃宵夜。”他说着朝我挤了挤眼睛。 光仔坐在椅子上也奸笑着拍一下我的腰,说:“真仔老弟你就再等我们一会儿吧,要不你上桌也来玩几把,这钱我出。” 我知道他们俩的意思,但我不想再助纣为虐了。 我假装很疲惫地说:“今晚我真的困了,我再也扛不住了。”我说完转身就走,身后有不少赌徒问贵仔和光仔我是他们俩的什么人,他们俩说是一个来玩的亲威。 华仔的声音也在我背后响起:“他那个吊样是不会赌的,我们同班时他连三公都不会玩。” “一个男人不赌不嫖还算什么男人啊。” “他今晚总是站在那里看我们赌,真是一个傻子。” “我看他肯定是怕婆娘,想赌又不敢赌。” “哈哈……” 赌徒们对我的嘲笑声在赌博房里像皮鞭一样抽着我赶紧离开他们,他们的人生观我无法接受。 贵仔在门外追上我把我拉到一边问道:“你在搞什么?你不在场他又会搞鬼的,我们今晚全靠你了。这样吧我等一下去跟光仔商量再给你加五千块,怎么样?” 我说:“贵仔哥你们都赢了他那么多钱了,何必赶尽杀绝呢。你们这样做会遭报应的。” 贵仔见有一个赌徒从厕所里出来,便示意我先别说了,然后跟走过来的那个赌徒寒暄了几句。 那个赌徒进赌博房后,贵仔接着对我说:“真仔你听我讲啊,这赌场上无父子你懂不,也就是说谁上赌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那几天赢了我们八十多万,今晚我们非放他点血不可。”我见他执迷不悟,知道我怎么跟他讲报应,怎么跟他讲道德都是废话。 我于是骗他,说:“我今晚为了赶走他请的鬼已经法术用尽了,我再坐在那里也没用的。你们也最好见好就收。” 我这话仍然是对华仔念旧情,我见他输得那么惨,二十多万那可是我现在收入的十年总合啊,我将心比心地觉得这钱真不应该这么糟蹋了。 贵仔问:“我问你,你走后他还能作怪不?” 我瞟了他一眼,说:“应该不会了,如果他翻身了你们就赶紧收场,否则你们斗不过他的。” 贵仔说:“你能不能帮我们抓住他请鬼赌博的把柄,万一不行我和光仔等一下抓住这个把柄弄死他。” 我见贵仔说弄死一个人时就像说踏死一只蚂蚁似的蛮不在乎,心里止不住地发毛。 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他,否则他真的因为这个弄死了华仔我也难脱干系。我说:“不能,你们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 贵仔说:“那你告诉我,你不在我们该怎么破除他的迷信?”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因为我打算帮他和光仔这一回之后就永远不跟他们为伍,如果我不告诉他们破除的方法,没准他们会一直缠住我不放。 我说:“你就在他的饮料上做手脚吧。” 我没有告诉他用女人的内裤做手脚的方法,不然小青的内裤会因此遭到他们的不断索取,那样可怜的小青就真的会被他们搞得生不如死了。我只告诉他把华仔喝饮料的吸管用尿淋一下,只要华仔的嘴巴沾了尿念什么咒语都不会灵了。 贵仔惊喜地问我:“这办法管用?” 我说:“管用。” 贵仔高兴地笑道:“你这个办法好,我有的是尿,他妈的一请鬼我就用尿来对付他妈的。” 贵仔得意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身后突然冒出那个凶恶的女恶鬼,她披着红色的头巾在阴森森的走廊里朝我狞笑。 鬼迷心窍(16) 我正想对那个女恶鬼做出应对的行动时,她却在阴森森的走廊里消失而去。 “喂,真仔,”贵仔叫我:“你在看什么?”他说完也顺着我的视线转头朝他的身后看了看。 我说:“你身后有一个女恶鬼。” 贵仔吓得双脚一拐差点摔倒在地,扶住墙站稳,惊恐地问我:“在哪?” 我用双掌搓一把脸,感觉很疲惫地说:“她走了。” 贵仔神情紧张地问我:“她会不会是华仔请来作怪的恶鬼?” 我怕跟他说了太多真相会被他缠住不放,这人比鬼更难缠。人有时候为了减少被他人纠缠不休的麻烦是必须撒谎的,我也不会例外。我说:“我跟你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你连人都敢弄死还怕鬼做什么。” 贵仔说:“这人我看得到我怕他干什么,这鬼我看不到当然怕了。” 我笑了笑,说:“我下去休息了。” 贵仔笑道:“你先去休息吧,等一下我们散场了我来喊你呷宵夜。” 我说:“不用了,我想早点睡。” 贵仔说:“行,你就睡218房吧。你到二楼找小青开门,如果小青下班了你就找晚艳开门。” 我点头说:“嗯,我晓得了。” 我说完心里仍然发慌地朝阴森森的走廊里扫了一眼,那里除了几个穷鬼在走廊里时而穿一下这个房门时而穿一下那个房门之外,再也不见那个女恶鬼的影子。 那个女恶鬼朝我狞笑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可是她的行为却又不像是来向我报复的,难道华仔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请鬼巫术请她在搞什么更大的阴谋? 我走到二楼休息台上见没有其他人,从裤兜里掏出阴阳卦,心里默念着观世音菩萨然后朝西方作了三下揖就地甩了一卦,阴卦,而且是卦尖朝西的阴卦,这是凶卦。 这时有一个男人从楼下上来,我赶紧收起卦装进口袋朝二楼走下去。 在二楼服务员的工作室里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门内的椅子里打盹,头像啄米的鸡一样一点接一点的,嘴里的口水也直淌到了胸前,想必她就是晚艳。 我走过去轻声唤道:“大姐。” 中年妇女像是被我吓醒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问我:“啊,你有什么事?” 我说:“我是218房的,请你帮我开一下门。” 中年妇女从桌上拿起一串钥匙,说:“你跟我来。” 6 回客房后,我洗完澡看到有鬼经常会从门板上伸头进来窥视,便有一些害怕,我不是怕一般的鬼,他们不会伤人,我只怕那个女恶鬼来作怪。我于是在上床前用“护床辟邪法”对床边三抱三呵气,这样无论什么厉害的鬼都无法上到床上来伤害我。 然而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心里像被人乱敲的鼓一样无法安宁,我后悔今晚不该来这里,不该进入他们的世界,更不应该与他们为伍,可是谁都知道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我心烦意乱地坐起来坐在床上搓了几脸。我看时间还只有十一点半,感觉肚子也有一点饿了。我不想麻烦酒店里的人,便走出酒店来到大街上。 这是一座早睡的山区县城,灯火退去了妖艳的外衣后只留下一片阑珊的灯光默守着县城的夏夜。此时的街上已经行人稀少,一条条街道沉寂在夜色的宁静中,只有车站门前那条街上还有一些做夜宵的摊点。 这些夜宵摊点有一些会摆到凌晨六点钟,他们主要做一些从长途客车上下来的乘客生意。那些从遥远的城市回来的游子下车后很需要一个吃东西的去处,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这些夜宵摊点,有时候也会顺带做一些本县城里的夜猫子生意。这些我老早就知道,十年如一日依旧是老格调,大变的只是这县城里的人和那些新鲜的广告牌,总体来说,这座山区县城与我别离几年仍旧是那么的熟悉。 我从光仔酒店门前顺着大道走到车站门前的那条街上,放眼望去整条街挨着汽车站门口的街两边一字排开,大大小小有十多家夜宵摊点,大都是做粉类的小摊点,炒米粉、汤米粉、炒河粉、汤河粉,外带搞点蛋炒饭或炒点田螺什么的,大一点的夜宵摊点上还会有一些啤酒可供食客选择,毫无特色,客人也是那么的稀少。 一个摊主老远就朝我热情地招呼道:“老板呷点什么?” 我正想回答他,但远远看见小青正在一个小食摊前坐着。她远远望着我,神情仍旧是木讷的,她身旁一个老女人正坐在小塑料凳上靠着她打着盹儿。想必那张小桌上吃东西的几个小青年是她们的食客,一个小青年扭头叫小青给他们再拿两串水煮鱼丸。 小青急忙扶正老女人,起身从架在三轮车上的大锅里抓了两串水煮鱼丸放到佐料盘里沾了沾辣椒汁之类的佐料,然后送到那个小青年的盘内。 鬼迷心窍(17) 那伙小青年里有男有女,都十六七岁的光景,想必是当地的高中生趁着暑假没人管出来疯狂。他们说话是那么的放肆,满嘴的脏话很典型的现代小痞子风格,有两个小青年还理了挺前卫的发型。这就让我觉得他们不像是学生,倒像是离家出走的小痞子。 靠着小姑娘坐着的小青年搂着小姑娘,嬉皮笑脸地甩了甩额头上垂下的一撮黄毛。 他说:“他妈的今晚又他妈的没钱上网打游戏了,明天我一定要向我老子催钱,他再不给我银行卡上打钱我真的要饿死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说:“你老子在广州做主管赚那么多钱,你每次找他要钱他只给你打那点钱,你老子真小气。” 一个呷着海带丝的小青年笑着说:“明仔你爸肯定在广州跟野女人养了私生崽,不然你每一次向他要钱他怎么只给你一千块呢。你们说我帮明仔分析得对不对。嘿嘿……” 其他小青年男男女女的都一致起哄:“对。” 明仔笑着骂他们:“滚,滚,你们他妈的少在我面前放屁。我这回一定要我老子给我打五千。” 小姑娘说:“你吹吧,上次你不是说你老子会给你打三千吗,结果他还不是只给你打了一千,你老子肯定在广州有私生崽要养。哈哈……” 明仔掐一下小姑娘,笑着骂道:“放你娘个屁。” 小姑娘尖叫道:“死明仔你要死啊,都被你掐青了。” 明仔说:“你活该。”他说完呷一口水煮的豆腐皮突然冲着小青叫道:“喂,这豆腐皮上是什么东西啊?” 小青身边的老女人醒过来,急忙蹒跚着步子走过去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这不是脏东西,这是烧坏的辣椒皮。” 小青也上前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们家的辣椒都是自己晒的,有些时候遇到落雨天放在煤火上焙坏了点,这种黑皮就是焙坏的辣椒皮,不是脏东西。” 想必那些小青年不是有意来捣乱的,他们听了小青和那个老女人的解释后,有一个小青年说:“算了,算了,这种鸡-巴烂摊上能有什么卫生东西呷,快点呷完早点回去睡觉。” 有一个小青年说:“我呷完还要去网吧玩一下,三哥说过今晚跟我一起合作闯关。” 明仔拍一下那个小青年的头,没好气地说:“你他妈的小气鬼,有钱总是一个人玩从不照顾兄弟们。” 那个小青年说:“什么啊,我上次从家里偷的两千块钱不是跟你们一块玩了嘛。” 另一个小青年说:“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说,你上次那两千块钱就请我们三个搞了一回鸡婆、呷了几次快餐。” 那个小青年说:“两千块钱能花几下嘛。” 明仔说:“你他妈的不要讲了,我们晓得你。” 另一个小青年说:“你他妈的上次请我们去搞那些三十多岁的老鸡婆能花几个钱,你他妈的就是一个败类。” 那个小青年可能是他们当中的弱势,他被他们说得不敢吭声,只低着头吃东西,嘿嘿傻笑。 我好奇地走过去,不是为了这些小青年,而是为了小青。 小青从小塑料凳上站起来,不吭声地望着我。她一双没有笑容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尴尬和窘迫的神色,也许只是我觉得。 老女人也站起来,用像松树皮一样的手指扫了一下满头的白发,然后一张布满皱纹的黝黑老脸朝我笑着说:“老板你要呷点什么?” 我走到她们的三轮车前,这是一个简单到再也不能简单的小食摊,一个三轮车上放了一个煤炉,煤炉上架着一口铝锅,铝锅里被铁丝网隔开,每个铁丝的网兜里放着不同的熟食,一律用竹签串起一串串的,有豆腐类、有鱼丸、有海带丝、有猪肺、有莲藕片之类的食物。 我本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但为了照顾小青的面子,便杂七杂八地拿了一盘子。 鬼迷心窍(18) 当世界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是一片阴森森的森林。我孤独而又恐惧地置身在阴森森的森林里,不知所措。 我站在森林之中茫然四顾,感觉整座森林在飞速打转,天空被密密的树冠遮盖,我看不到一丝阳光,只有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射下来。这些月光像一把把银色的长剑,从森林的上空刺进这片阴森森的森林。同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时不时会有一声声的怪叫传来。 我恐惧地大叫:“喂,这里有人吗?” 我大叫的声音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样,一浪接一浪地在阴森森的森林里瞬间被此起彼伏的怪叫声淹没而去。 我一次又一次地喊叫着,都没有回音。 我绝望地瘫坐在草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我赶紧站起身循着声源望去,我吓了一跳,眼前有几个像狗一样的狗鬼和两个富鬼正朝我这边走来,他们一路在交谈投胎转世后如何避免造孽的问题。 “我认为做人应该清心寡欲才能避免造孽。” “如果人没有了欲望就一定不会有创造力,没有了创造力的人类就不可能有更高的文明,那样的人类只能是草木一样生老病死。” “我赞同夏文的说法,歌者如果没有唱歌的欲望就不可能唱出美丽的歌谣。” “可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一旦欲不知止就会使人堕落,这一点我们谁都看到了,那些被阎王‘报应’的罪人,他们正是因为欲不知止才犯下罪孽的。如果你们认为我所说的清心寡欲不是避免做人造孽的法子,那么请你们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在做人的过程中避免被自己的欲望造下罪孽呢?” “当然是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予人’。 我一直认为做人从这个立场出发,就一定能避免很多罪孽。” “孔子是骗人的老祖宗。” “非也,非也,孔子只是被骗子拿来当了骗人的祖宗。” “哎呀,你们又来了,我的头都大了。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将来我们投胎转世做人一切都会从零开始,如果我们的成长环境是邪恶的我们只能是罪孽深重的罪人。” 那几个鬼一路争论着这些问题从我身边的小路上走过去,然后消失在不远处的森林小径上。 天啦,我难道死了!我急忙想去追赶那几个鬼,想向他们打听这是在什么地方?最好是他们能够回答我: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刚跳到小路上,眼前一道红影飘过,那个披着红头巾的女鬼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在朝我微笑。她的微笑怎么说呢,虽然看上去是挺善意的,但我却觉得她的微笑比狞笑更加让我不安。 我朝她大声喊道:“喂,你是谁?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没有说话,仍然朝我微笑着,然后朝森林的深处飘飞而去,一眨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急忙朝那个披着红头巾的女鬼追去,我想我的死肯定跟她有关。我算过命今年我确实有凶灾,但这个凶灾不是死的凶灾,是可以避免或化解的凶灾。如果我追上她问清原由,没准我就能自己找到回阳间还阳(复活)的门路。 “喂,”我刚起步跑却被一只大大的老鼠手抓住了后肩,“你别追了,她不会理你的。”这个声音从我耳后传来。 我慌忙回头,原来是老鼠鬼,他我倒不害怕,我和他一见如故,我对他有一种说不清的好感。 我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老鼠鬼手里拿着一只红苹果,他现在的身材跟我一样高大。他递给我一只红苹果,然后手在空中一招手又抓了一只,说:“我是为你老兄的事情来的。” 我吃一口苹果,说:“为我?” 老鼠鬼咔嚓吃一口苹果,跳到路边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树杆上坐下,说:“对极了。”他紧接着问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 我坐过去,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说:“我正想找人问这事呢,难道你知道?” 老鼠鬼笑着说:“当然了,我要是不知道你在哪,我能这么快找到你吗。” 我喜出望外地问:“那请你快告诉我,我现在在哪?” 老鼠鬼咔嚓吃一口苹果,说:“这是你家屋后的云阳林场。” 我不相信地说:“不会吧?这哪像云阳林场啊。” 云阳林场就是我家屋后面的群山,我从小到大没少登过云阳林场的大山。 老鼠鬼把吃完的苹果随手丢掉,拍了拍手,说:“你现在是在阳间的晚上阴间的白天的云阳林场,你当然一时间认不出来了,你等一下走一走就会认出来的。” 他所谓的阳间的晚上和阴间的白天,我知道是指夜间是鬼的白天而白天则是鬼的晚上。我想他的话也有道理,我虽然进过很多次云阳林场但唯独从来没有在晚上进过云阳林场。我放眼就着月光细细看了看森林,虽然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似乎有一些眼熟了。 我说:“嗯,应该是吧。”我紧接着问道:“是谁把我弄到这里的?” 老鼠鬼神秘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说:“你被人下了血符咒了你知不知道?” 血符咒是一种杀人的邪恶符咒,谁要是被人下了血符咒重者当天脑充血毙命,轻者三天内如果没还阳就会变成植物人或者死去。 鬼迷心窍(19) 7 第二天的八点多钟我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我就去找贵仔。我找贵仔只是想拿他答应给我的一万块感谢费,但贵仔却还在睡大觉。我于是想先去酒店的餐厅用完早餐再去找贵仔。 酒店的餐厅在一楼,有早餐供应。我点了一笼小笼包和一杯牛奶坐到一张空桌前慢慢地吃着。这时旁桌用早餐的两个男人在讲昨晚赌博的事情,他们俩大概说的是昨晚华仔输了三十多万,周哥也输了七八万,那些钱大部分被光仔和贵仔赢去。 甲男人说:“昨晚华仔真邪门,后来一直输,我跟着他也倒霉输了一万二。”他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对乙男人说:“我猜光仔他们肯定做了手脚。” 乙男人朝我瞟了一眼,说:“华仔毕竟年轻江湖经验还不足,不过听说他背后好像也有人在撑腰。” 甲男人说:“听说是三号在替他撑腰,好像有人说三号跟华仔说好华仔赢了就三七分成,如果华仔输了全算在华仔头上。那些人真是够黑心的。” 乙男人说:“这有什么办法那些人手里有权嘛。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我们又没有什么本事巴结那些人,没必要管那些事情。” 我用完早餐,便直接去找贵仔要那一万块感谢费。我敲开他的门;他一边把床上的女人赶起来,一边热情地给我派一根香烟招呼我坐下慢慢说。 床上下来的女人是马莉,她在我面前光着屁股穿上衣服然后懒洋洋地走了。贵仔等马莉走后,便穿着裤叉坐在床边吸着烟得意地对我说:“真仔你昨晚教我的方法真管用,华仔那个娘卖b的昨晚像死狗一样一直输到底。” 我吸一口烟,笑了笑说:“贵仔哥,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我不好意思跟他明说我是来找他要那一万块感谢费的,我只能这么暗示,如果他赖着不给我,我也不会撕下脸皮找他要的,那只能算我倒霉。 贵仔说:“你别急嘛,你坐下来跟我说一下话嘛。” 我见他执意要留我坐下谈话,便只好坐到床边的椅子里,手指弹了弹烟灰,望着烟灰轻飘飘地掉落到地板上。 他起身把房门关上,然后坐到床边对我说:“真仔你懂的巫术多吧?” 我说:“我只懂一点皮毛,不多。” 贵仔哈哈大笑地说:“你就别在当哥的面前谦虚了,你是真人不露相。” 我随他怎么说,只笑了笑。 贵仔继续问我:“真仔你写书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我说:“没赚钱。” 他不相信似的说:“什么,没赚钱你还写,你有没有搞错。难怪大家都说写书的是疯子,看书的是蠢子。我看你这样写书,也差不多是疯子。我劝你快点改行。” 我不想跟他讨论这方面的问题,我和他在这种问题上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种人。 他接着说:“真仔跟哥哥合作吧,我们一起在赌场上搞,我保证用不了半年你就能成百万富翁。” 他这话确实让我心动,但我不敢跟他合作。这不是我不想赚这个钱,而是我不敢赚这个钱,我害怕一脚踩进去就永远没有回头路可走。我看过太多赌徒的悲惨下场,我害怕步入他们的后尘,何况我是一个知道报应的巫师。 我站起来,说:“贵仔哥不好意思我对赌博没兴趣,我走了。” 他一把拉住我,笑着说:“你先不要把话说死了,我们是亲戚你怕什么,有我在没人敢搞你。你先回去想一想,想好了再跟我说,好不好?”他说完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提包,从里面抽出一打钱丢给我,“你点一点,一万一分不少。” 我双手抓着那一打钱,兴奋地说:“不用点了。”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我笑着说:“行。” 走出贵仔的房间,在经过二楼服务员工作室的门前时小青在里面主动喊我:“你就走啊。” 我站住朝她笑道:“是啊。” 她走出门望着我,问:“你今后还会来吗?” 我笑着说:“也许不会了,我过几天就回深圳了。” 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望着我动了动嘴唇,然后低下头,说:“哦。” 我笑了笑,对她说:“再见!” 她望着我说:“再见!” 我回家后,每次一拿起那一万块钱就止不住地兴奋。这可是钱,钱是这个社会的上帝,有了钱我在深圳不仅不用再勒紧裤腰带租住在小单间里过穷日子,而且还可以买豪宅、买名车,尤其是有钱后我就不必再过性苦闷的日子可以搂着美女睡大觉了。 贵仔那句:“我们一起在赌场上搞,我保证用不了半年你就能成百万富翁”像魔咒一样,时不时在我心里冒出来让我心发狂。但我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后我还是决定放弃贵仔给我的那些发财建议,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以为从那以后我和那些赌徒不会再有什么来往和关系,但农历6月24日的中午华仔却突然给我打来手机。 鬼迷心窍(20) 华仔在手机里对我很热情,不像是对我要下手的人,再说在本地他也不敢对我明目张胆地下手。他邀请我到镇上的顺发酒店呷饭。我以为他这是那天见我之后念起了旧情,想找我去跟他叙旧。毕竟我们俩读初中那会儿有过不错的交情,算是一对难兄难弟。 我二话没说骑上摩托车,就赶往顺发酒店。 这天刚好逢集,集市上聚集了不少四里八乡的村民,男男女女的、老老少少的好不热闹。我一路骑着摩托车过去,免不了跟熟人招呼个没停。 顺发酒店就在穿镇而过的主街上,是一栋老式的两层民房,当街的铺面做住宿和餐饮的业务,听说有时候也会有一两个老鸡婆在那里接客。这是一家我们读初中那年间就有的老酒店,十年如一日仍旧是老样,仍旧是同一个老板,大变的只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模样。 我把摩托车骑到顺发酒店的门前,华仔从酒店大门里走出来对我又是笑又是拍肩膀,好不热情。 他热情地笑着说:“你就把车停在这里吧。今天我没请别人,就咱们兄弟俩喝几杯。” 我一边停摩托车,一边笑着说:“你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我了。” 他抱住我的肩膀一边往酒店内走,一边笑着说:“我那天晚上就想找你玩了,当时你也晓得我忙不过来嘛。刚才我看见你那里的军仔,我找他要了你的手机号码才把你这个鬼找到。” 我觉得他在撒谎,那天晚上他再怎么忙向我要一个手机号码的时间是有的,不过我见他这么说了也不好拆穿他的谎话。 我笑着说:“你最近发大财了吧。”这是当地人如今见面的第一句问候语,我也无法免俗。 他笑着说:“发个鬼财哟。坐。”他说着给我拉开椅子,我坐下去。 他在我对面坐下,然后叫老板上菜。 顺发酒店是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酒店,就当街的大堂屋里摆了几张桌子,此时大堂内只有那边一张桌子上有三男一女在用餐。 “华仔,你点的扣肉还要等一下。”酒店老板端着一盘辣椒炒泥鳅上来,“真仔好久不见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对酒店老板笑道:“我回来有一个多月了,你的生意好吧。” 酒店老板笑着说:“好个鬼啊,你看逢圩都没什么客人。” 我和酒店老板寒暄过后;华仔给我倒上一杯白酒,说,“真仔咱们兄弟俩干一杯。” 我端起酒杯,笑着说:“来。” 喝完酒,我觉得他这人对我不错,我于是想提醒他别再跟光仔他们赌了。我假装无意间提到这个话题似的问他:“你最近是不是还在跟光仔他们赌啊?我劝你还是不要跟他们赌了。” 华仔用筷子夹一条泥鳅送进嘴里,脸色沉了沉,然后笑着对我说:“今天我们不要谈那些事情,我们喝酒,再喝一杯。”他说着又给我倒白酒。 我急忙把酒杯拿开,说:“华仔不好意思,我不能喝了,等一下喝醉了我连车都骑不了。” “你这样说就是不给我面子了。”他说。 我忙说:“我真的不会喝酒。” “一个大男人喝这点酒有什么关系嘛,来来满上满上。”华仔硬是把我的酒杯拿过去倒上白酒,“喝。” 那天中午我和他除了聊一些无聊的话题之外,都没有提起赌博的事情。我跟他分手时有一些醉了,回家后我便倒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 傍晚起床时,我感觉胸口有一些闷痛头也有一些眩晕感。我以为这是被酒醉的,便没有在意这些,起床后依旧在这时候准备去河里洗澡。 我跟往常一样踏着夕阳光着上身、穿着短裤、趿着拖鞋,然后用一只塑料袋提着换洗的内裤走到小河边。 这个时候是小河最热闹的时候,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老老少少都在大声说笑。河对岸村庄里的人们也跟我们一样,彼此说笑的声音都在平静的河面荡漾开去。西山下的夕阳,也趁着人们的热闹把河面的波光添上了一抹迷人的金光。 下河游泳的只有男人和孩子,没有女人,女人只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光着脚丫洗衣服,她们的捣衣声在河面上悠扬地散播开去。这一切是那么的古老,又是那么的熟悉。我又仿佛在他们当中找回了童年,我跟孩子们一块下水,他们小人精似的要跟我比游泳,河岸上的孩子他奶奶或孩子他爷爷就骂他们没大没小。 河水是清凉的,她就像一位温柔的女人。人们也不必害怕谁会在这里溺水身亡,清澈见底的河岸就在眼前,哪里深哪里浅在河边长大的孩子都门儿清。 思盈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捣衣,我和孩子们游到她跟前时,她笑着对我说:“你有脏衣服没有,我顺便帮你洗一下吧。” 我在河里踩着水,笑着对她说:“不用了,我没带脏衣服。” 她朝我笑了笑,撩起一手清凉的水洗了洗手,她的背被夕阳披上了鲜艳的金纱。 我跟思盈说完话正准备转身游向前面去的时候,突然脑子里被什么东西剌痛了一下,眼前一黑,世界仿佛在瞬间消失了。 鬼迷心窍(21) 8 当世界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是一片阴森森的森林。我孤独而又恐惧地置身在阴森森的森林里,不知所措。 我站在森林之中茫然四顾,感觉整座森林在飞速打转,天空被密密的树冠遮盖,我看不到一丝阳光,只有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射下来。这些月光像一把把银色的长剑,从森林的上空刺进这片阴森森的森林。同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时不时会有一声声的怪叫传来。 我恐惧地大叫:“喂,这里有人吗?” 我大叫的声音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样,一浪接一浪地在阴森森的森林里瞬间被此起彼伏的怪叫声淹没而去。 我一次又一次地喊叫着,都没有回音。 我绝望地瘫坐在草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我赶紧站起身循着声源望去,我吓了一跳,眼前有几个像狗一样的狗鬼和两个富鬼正朝我这边走来,他们一路在交谈投胎转世后如何避免造孽的问题。 “我认为做人应该清心寡欲才能避免造孽。” “如果人没有了欲望就一定不会有创造力,没有了创造力的人类就不可能有更高的文明,那样的人类只能是草木一样生老病死。” “我赞同夏文的说法,歌者如果没有唱歌的欲望就不可能唱出美丽的歌谣。” “可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一旦欲不知止就会使人堕落,这一点我们谁都看到了,那些被阎王‘报应’的罪人,他们正是因为欲不知止才犯下罪孽的。如果你们认为我所说的清心寡欲不是避免做人造孽的法子,那么请你们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在做人的过程中避免被自己的欲望造下罪孽呢?” “当然是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予人’。 我一直认为做人从这个立场出发,就一定能避免很多罪孽。” “孔子是骗人的老祖宗。” “非也,非也,孔子只是被骗子拿来当了骗人的祖宗。” “哎呀,你们又来了,我的头都大了。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将来我们投胎转世做人一切都会从零开始,如果我们的成长环境是邪恶的我们只能是罪孽深重的罪人。” 那几个鬼一路争论着这些问题从我身边的小路上走过去,然后消失在不远处的森林小径上。 天啦,我难道死了!我急忙想去追赶那几个鬼,想向他们打听这是在什么地方?最好是他们能够回答我: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刚跳到小路上,眼前一道红影飘过,那个披着红头巾的女鬼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在朝我微笑。她的微笑怎么说呢,虽然看上去是挺善意的,但我却觉得她的微笑比狞笑更加让我不安。 我朝她大声喊道:“喂,你是谁?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没有说话,仍然朝我微笑着,然后朝森林的深处飘飞而去,一眨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急忙朝那个披着红头巾的女鬼追去,我想我的死肯定跟她有关。我算过命今年我确实有凶灾,但这个凶灾不是死的凶灾,是可以避免或化解的凶灾。如果我追上她问清原由,没准我就能自己找到回阳间还阳(复活)的门路。 “喂,”我刚起步跑却被一只大大的老鼠手抓住了后肩,“你别追了,她不会理你的。”这个声音从我耳后传来。 我慌忙回头,原来是老鼠鬼,他我倒不害怕,我和他一见如故,我对他有一种说不清的好感。 我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老鼠鬼手里拿着一只红苹果,他现在的身材跟我一样高大。他递给我一只红苹果,然后手在空中一招手又抓了一只,说:“我是为你老兄的事情来的。” 我吃一口苹果,说:“为我?” 老鼠鬼咔嚓吃一口苹果,跳到路边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树杆上坐下,说:“对极了。”他紧接着问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 我坐过去,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说:“我正想找人问这事呢,难道你知道?” 老鼠鬼笑着说:“当然了,我要是不知道你在哪,我能这么快找到你吗。” 我喜出望外地问:“那请你快告诉我,我现在在哪?” 老鼠鬼咔嚓吃一口苹果,说:“这是你家屋后的云阳林场。” 我不相信地说:“不会吧?这哪像云阳林场啊。” 云阳林场就是我家屋后面的群山,我从小到大没少登过云阳林场的大山。 老鼠鬼把吃完的苹果随手丢掉,拍了拍手,说:“你现在是在阳间的晚上阴间的白天的云阳林场,你当然一时间认不出来了,你等一下走一走就会认出来的。” 他所谓的阳间的晚上和阴间的白天,我知道是指夜间是鬼的白天而白天则是鬼的晚上。我想他的话也有道理,我虽然进过很多次云阳林场但唯独从来没有在晚上进过云阳林场。我放眼就着月光细细看了看森林,虽然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似乎有一些眼熟了。 我说:“嗯,应该是吧。”我紧接着问道:“是谁把我弄到这里的?” 老鼠鬼神秘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说:“你被人下了血符咒了你晓不晓得?” 血符咒是一种杀人的邪恶符咒,谁要是被人下了血符咒重者当天脑充血毙命,轻者三天内如果没还阳就会变成植物人或者死去。 鬼迷心窍(22) 我大吃一惊,说:“不会吧,我从来没有得罪谁,谁会这么歹毒向我下血符咒啊?” “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披红头巾的女鬼教华仔对你下的。”突然李兰从路旁显出形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今天中午跟华仔呷午饭的时候,他在你的酒里下了血符咒。” 李兰走到我跟前时身后跟着很多萤火虫,萤火虫金粉色的光环把她照得像一位仁慈的圣母。 我惊喜地从树杆上跳下去,情不自禁地拉住李兰的手,说:“李兰你怎么也来了?” 李兰对我微笑着,说:“我是跟他一块来帮你还阳的。” 老鼠鬼跳到我身后,拍一拍我的肩膀,说:“李兰晓得你的事情后,特意叫我带她来帮你去偷还阳符还阳的。” 我知道中了血符咒的人想要还阳,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到血符娘的还阳符破除血符咒的咒语才能还阳,否则我就会沦为冤死鬼。所谓冤死鬼就是冤枉死的鬼,或者像我这种阳寿还没有过完就被恶人或恶鬼害死的鬼。阎王不管人的阳寿是尽了还是没尽,无论人是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就是鬼,死后想还阳那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民间传说人只要阳寿不尽就不会死,那只是凡夫俗子的臆想。因为鬼一旦投胎转世无论是德行高的富鬼还是没什么德行的穷鬼,都会是因做人的成长环境和人的体质而论寿命长短,人生的富贵只能靠自己在为人处事方面的机智与德行来积累,所谓的先验论那只是统治者为了愚弄百姓顺服他们的愚民手段。 我好奇地问老鼠鬼,“对了,你怎么晓得我会出事啊?” 老鼠鬼诡异地笑了笑,说:“天机不可泄漏。” 李兰对我说:“你别听他瞎说,他是清虚道长的鬼朋友,是清虚道长叫他暗中保护你。” 我问:“哪个清虚道长啊?” 老鼠鬼说:“你真笨,就是映月泉道观的那个老道士啊。” 我明白了,清虚道长原来就是云阳林场那个映月泉道观的老道士。那个老道士独自空守着映月泉那座破旧的道观,他六十多岁无儿无女自耕自足。我爸跟那个老道士颇有一些交情,我曾经也见过他几次。我小时候还被他点过香火,就是在身上用香火点一些穴位预防麻风病。 我听完老鼠鬼的话点了点头,然后我问李兰:“李兰你又是怎么晓得我是被华仔下了血符咒的?” 李兰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问李克吧。我是晓得你出事后到卫生院看你时正好碰到他,是他把你的事情告诉我的。” 我吃惊地问:“我的身体现在躺在卫生院?”李克说:“我看你的身体现在有可能已经被救护车,送进县人民医院了。” 我一听自己的身体被送进县人民医院了,止不住地啊了一声。这一啊是本能的害怕反应,并不表示我对此有什么看法。 李克笑道:“你啊什么啊,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从血符娘那里及时偷到了还阳符,你马上就可以还阳的。” 我拍了拍脑门,说:“好吧,现在我们不去管我的身体,我想知道华仔他到底为什么要向我下血符咒,难道我帮助贵仔他们破除他请鬼赌博的巫术被他知道了?” 这时有几个像牛的牛鬼和几个穷鬼走过来,我们让开路让他们过去。 他们过去后,李克坐到树杆上翘起二郎腿对我说:“嗯哼。” 我也坐过去,问:“难道是光仔和贵仔他们走漏了风声,让华仔知道是我在搞他的鬼?” 李克摇头,说:“不,不,这不关人的事。” 我问:“难道这关鬼的事?” 李克说:“是的,你是被鬼暗算了。” 我吃惊地说:“不会吧,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什么鬼呀,什么鬼为什么要这样歹毒地暗算我呢?” 鬼迷心窍(23) 李克说:“准确地说那个鬼真正想暗算的人不是你,而是向你下血符咒的华仔,你只是那个鬼暗算华仔的棋子。”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克耸耸肩膀,说:“你想知道为什么,等你还阳后你自然就会全明白了,现在我可不能告诉你。除非你造化不好还不了阳,到那时也不用我告诉你真相你也会从阎王那里知道真相的。” 我见他不肯说,也只好作罢。做巫师的都知道该问的都会得到答案,不该问的怎么问都不会有答案。 我见李兰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着,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又是那样的令我心碎。 我从树杆上跳下去,站在她跟前,说:“你在阴间过得好吗?” 她阴郁地说:“我过得不好。” “是不是要受很多酷刑?”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逃避阳间的苦难自杀死后要加一百倍的报应,不过还好我在阳间做人时积下了不少阴德,酷刑被阎王免了,但是我因为这个却无法做富鬼了,将来投胎转世就不可能有优先权了。” 我惊讶地问:“难道投胎转世也有优先权?” 李兰说:“嗯。” 我说:“那么说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或命运好的人,他们前世都是富鬼投胎转世的。” 李兰说:“不全是这样。” 我好奇地问:“那你告诉是什么样的?” 李兰说:“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大概意思是富鬼是可以优先选择投胎到富贵人家或投胎到身体健康而又漂亮的孩子身上;但无论什么鬼投胎转世之后的人生命运,只能全凭自己的德行好坏来决定;如果做人德行不好即使投胎到富贵人家或健康漂亮的孩子身上,死后搞不好会沦为下地狱受酷刑报应的恶鬼;这就是鬼们常说的富贵愈大诱惑愈大,诱惑愈大下地狱的机率就愈大。因此有不少富鬼害怕来世做鬼下地狱也会选择做普通人,因为普通人富贵小诱惑也小这样下地狱的机率也会小;有的富鬼甚至为了修成正果,他们特意投胎到最不幸的人家里。” 我问:“那你们这些穷鬼投胎转世又是怎么样的呢?” 李兰说:“我们是轮流制的,轮到我们投什么胎就投什么胎,有时候我们也会轮流投胎到富贵人家或健康漂亮的孩子身上。我们投胎做人后如果德行好,将来死后也会成为富鬼。” 我说:“我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你所说的这些话很像佛教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那种众生平等的善恶报应观。” 李兰点头,说:“嗯,在善恶面前的报应众生都是平等的。” “你们俩别婆婆妈妈了,”李克跳到我们俩中间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去血符娘那里偷还阳符吧。” 鬼迷心窍(24) 过了一会儿,我的恐惧情绪缓和了下来,我偏头朝坐在我身旁的李兰看了看。她皱眉苦脸的,我以为她为我的死在难过。 我开玩笑地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死了也不会孤单的。” 李兰朝我苦涩地笑了笑,说:“我又不是你的爱人,怎么会不孤单呢。” 我鼓足勇气抓住她的手,说:“李兰,你知道我为什么今晚一见到你不叫你李兰嫂,而只叫你李兰吗?” 李兰避开我的眼睛,抿了抿嘴,但没有吭声。 我接着说:“李兰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说到这儿突然兴奋地对她提意:“李兰我们下辈子约定做夫妻吧?” 李兰像被我的话电击了一下似的,她呆望了我一眼然后抽回手低下头,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怕。” 我不解地问:“你怕什么?” “我怕我来世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坏人,到时我们走到一块我怕我会害了你。” “李兰不会的,我相信你和我的来世谁都不会是坏人。” “不,你现在还是半死人,你对阴间和来世的事情还不清楚。” “那你告诉我你害怕的理由吧?” “嗯。”她说:“如果我们不约定来世做夫妻,那么我们来世谁都不会被在阴间约定的死姻缘困死。”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在阴间不约定来世做夫妻的姻缘,我们来世走到一起时你如果是坏人了我就会有理智离开你,那样我就可避免你前世对他那样的悲剧了。我说的对不对?” “嗯。”她这是心有余悸,唉,她被晓义伤害的太深了。 “你别怕,我们的来世是什么样的还是一个未知数。你这么好,我可不想来世再错过你。”我说着握住她的手举到我的胸口前恳求她,“李兰答应我吧。”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我自从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不怕你笑话我,你是我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 她笑了笑。 我问:“你笑什么?” “你猜。”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有一个傻小子在暗恋你。” 她笑着靠到我的肩膀上,说:“嗯。” 我搂住她,说:“你今晚冒着受酷刑的危险陪我来偷还阳符,是不是因为这个?” 她温柔地说:“嗯。” 那次在那个洞里我和李兰说了很多,她答应来世做我的妻子,但天意却好像很喜欢捉弄我们似的。在第二天的上午,我和李兰被血符娘从洞里放了出来,原来血符娘就是我看见过的那个女恶鬼。 血符娘把还阳符递给我,说:“你可以还阳去了。” 李克在一旁哈哈笑道:“老兄你真走运,血符娘改变主意放你一条生路了。” 我见李克不像是在说笑,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于是从血符娘手里接过还阳符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血符娘冷冷地说:“你走吧,你不要问我为什么。” 李克对我说:“老兄你快点服下还阳符还阳去吧。” 我问李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克哈哈笑道:“你先还阳去再说,总之血符娘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再害你的性命,(他朝血符娘怪笑了一下)何况她现在的大仇也报的差不多了。你快服下还阳符还阳去吧。” 我说:“可是……” 李克催促道:“可是什么,你别再可是了,快还阳去吧。有些事情,你还阳后自然会晓得了。” 李兰也上前劝我:“是啊,你快还阳去吧。” 我捏着还阳符转头望着李兰,说:“那你怎么办?” 李兰神色异样地对我说:“你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望了望手里的还阳符,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正视李兰,说:“不,我不还阳了,我要留在阴间陪你到投胎转世。” 李兰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说:“不可以。” 我上前抓住她的手,说:“如果我还阳了,你在阴间就会很孤单,我要留下来陪你。” 李兰说:“你不可以这么做。在阴间鬼是没有幸福感的,所以即使你留在阴间陪我,我们俩也不会有什么幸福感。你听我的话快去还阳吧,如果我们真的有缘等你百年后我们在阴间再做来世的夫妻约定吧。” 我一时间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办。我极力想在混乱而又无助的脑子里,寻找处理这件事情的最佳方法。 李克催促我,说:“喂,真仔你发什么呆啊,你快服下还阳符啊,你家人正担心你呢。” 我望着李兰,说:“我……” 李兰见我还不服下还阳符便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啊,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你的父母为你的死伤心不管吗。你要是不还阳去,我发誓今后永远也不理你了。” 我痛苦地说:“你别生气,我听你的。” 我说完流着眼泪望着她,痛苦地把还阳符服下去。 我服下还阳符后,浑身顿时发热,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突然一下吸进了一个漆黑的隧道里似的;但片刻后,我睁开眼睛时却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鬼迷心窍(25) 李克拿出一张偷还阳符的探路符看了看,探路符闪着的光标指示右洞方位。想必这是清虚道长给他的,刚才在路上他已经告诉我,清虚道长在道观替我做法还阳。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不知道清虚道长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我想要搞清这些问题,只能等我还阳后去拜会清虚道长时才会弄清。 他说:“在右洞,我们往右边走,你跟紧我,小心点。” 我因为是半死人还想还阳做人,所以心里还充满了恐惧和担心。 我说:“这里怎么这么昏暗啊,好像有很多鬼似的。” 李克说:“你不用怕,这里除了血符娘之外就是那些狗鬼警卫。而这还是外洞,血符娘不会在这里的,你跟我来就是了。” 他虽然说得很轻松,但我还是心怦怦直跳的。我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然后说:“好的。” 我刚说完,肩膀被一只手抓住,我大吃一惊尖叫着跳开,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兰。 我惊喜地叫道:“李兰你没事吧?” 李兰对我嘘道:“别出声,我没事。” 突然一个狗鬼朝我扑过来。 李克纵身一跃,将一枚五雷钉甩过去。 嗖的一声,那个狗鬼被五雷钉钉到洞壁上大叫一声:“你们是什么鬼胆敢闯血符洞,快放开我!” 李克坏笑道:“哎呀你还敢说话,我让你尝尝我的蒙汗特效药。”他说着哗的一声甩掉鞋,脱下一只臭不可闻的袜子飞身过去蒙住那个狗鬼的鼻子。 那个狗鬼双眼一翻白,头一歪,被李克的臭袜子薰昏过去。 李克返身飞回。 我和李兰捏着鼻子,说:“你的袜子也太臭了。” 李克飞速穿上臭袜子和鞋子,然后对我嘿嘿地笑道:“当然了,这是我的特效蒙汗药,不臭哪能行呢。”他一挥手:“我们赶紧走,你们跟着我走八卦步,千万别走错了,否则你们会掉下去的。” 我见通往右洞口是一条八卦五行形阵,便说:“我们干脆飞过去吧。” 李克忙说:“不行,这八卦五行阵的上面全是隐形电网,一飞过就会撞上被电昏过去。”他说着手指着一只蝙蝠,“你看到那只蝙蝠没有。” 我说:“看到了。” “你看好了。”老鼠鬼说完对那只蝙蝠点了一下,那只蝙蝠像被他用绳子栓住的风筝似的朝他手指的方向飞过去。突然那只蝙蝠冒出一股浓烟,身子烧焦着掉落到地上,然后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全明白了,便说:“你怎么晓得的这么清楚啊?” 李克说:“清虚道长派我来之前告诉我的。”他说着对我很认真地说:“我们在这里还可以说话,等一下进了右洞可不许说话了。血符娘有可能在右洞内。” 我好奇地问:“你见过血符娘吗?” 李克说:“我当然见过,你也见过呀。” 我吃惊地说:“我在哪见过血符娘,我怎么不晓得。” 李克说:“你想晓得这些。” 我说:“当然想了。” 李兰插道:“我也很想晓得到底谁是血符娘。” 李克说:“现在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说这些,等一下我们如果运气不好遇上她你们自然晓得血符娘是谁了,如果运气好我们大功告成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们谁是血符娘;尤其是血符娘复仇的故事更有意思。我们走。” 李克说完像害怕我会再问他什么似的,不等我们开口就纵身一跃跳上兑卦。 我和李兰见他不肯说,也只好跟着他赶紧跳过去。 李克看了看手上的探路符,说:“下一步我们该走震卦。”说完纵身一跃,但他就在落下去的瞬间震卦咔嚓一声沉下去的同时“唰”几枚五雷钉朝他飞剌过来。 我和李兰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但老鼠鬼却就地一翻身跳到了离卦上。 李克落稳脚根后对我们笑道:“你们跳过来吧。” 我和李兰牵着手跳过去后,我止不住地问他:“你刚才搞什么名堂啊?那么危险。” 如果刚才他被五雷钉钉住,他就会被钉在洞壁上下不来。 李克笑道:“我最近眼神不太好使,看错了指示。”他说着不等我开口就纵身跃到了坤卦上。 我们经过一番紧张的跳跃后,途中经历过几次走错阵的危险,但终于我们还是顺利闯过了八卦五行阵。 李克看着探路符的指示,说:“就在这个洞内,我们进去。”他说着对着一块洞壁直接撞进去,眨眼间他就不见了人影。 李兰对我说:“我们跟上他。” 我点头,说:“嗯。” 我和李兰也直接朝洞壁撞进去。 进去后,我吓了一大跳。 鬼迷心窍(26) 猴鬼打着呵欠走到桌前,白天是鬼的晚上,没准他是在睡大觉中被清虚道长唤醒的。 清虚道长说他一般不会叫醒猴鬼替客人泡茶,只是今天贵客登门他不得不请猴鬼给我们泡一杯清凉茶。 猴鬼端着茶壶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清凉茶,然后把茶壶放到桌上,一闪身消失而去。 清虚道长对我们笑着说:“请用茶,这猴鬼泡的清凉茶是清肺解渴的好东西,你们尝一尝看味道怎么样。” 我喝了一口,感觉清凉爽口,茶水顺着食道下去,顿时整个人从里到外凉爽不已。 我赞叹道:“这茶真好喝。周爷爷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清虚道长笑着说:“你问吧。” 我问:“周爷爷你在养鬼做事吗?我听说人养鬼做事是罪孽的,死后要受拉磨刑的哟。” 清虚道长笑着说:“不是我养的,是他自愿来跟我这个老头子做伴。” 他告诉我因为他平时替鬼做过很多超度亡灵的功德,有一些鬼在成为即将投胎转世的生肖鬼后,因为在阴间什么报应都完结了,他们便有了自由就到他这里来帮助他做一些事情用这种方式来感谢他。老鼠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清虚道长在一起成为人与鬼的朋友。 那天清虚道长告诉我,他之所以知道血符娘会对我下毒手是李克告诉他的,因为李克知道血符娘的复仇计划。 原来这一切罪孽的祸根是华仔的爷爷种下的,1975年华仔的爷爷是他们村的村支书。他爷爷利用职权对不少下放到他们村的女知青进行过性侵犯,有很多女知青为了能够从他爷爷手里拿到回城招工的指标主动跟他爷爷上床,有些是被他爷爷威逼利诱完事后给一个回城的招工指标打发的,那两类被他爷爷性侵犯的女知青为了前途和面子都忍气吞声了。 但当年有一个叫萧萧的女知青,十八岁,人很漂亮。华仔的爷爷对她垂涎三尺,暗地里找她谈过,只要她顺从他的意愿,他就把回城的招工指标给她。 萧萧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孩,从小受过“士可杀,不可辱”的传统美德教育,她当即拒绝了村支书的无耻要求。 她父母当时虽然被打成了右派无法帮助她,她有家也不能回,但外表脆弱却内心坚强的她很瞧不起那些被回城指标收买人格的女知青,她宁愿死也不会做有损人格的事情。 村支书见对她来软的不行,便来硬的。他把她独自调去看水库。那是一个离村子比较远的大山里,依山岙口而建的水库是前几年刚修的,这新水库里养了不少鱼需要人看管。以前是村里一个叫谢老汉的老头看管,年轻人没人敢去,因为都怕鬼,水库右边是一座乱坟岗。据说抗日战争时期和后来的内战时期,那里都死了许许多多的兵,那些战死的兵,无论是日本的还是国军或是共军大都被一堆堆地埋在坑里,没有名字也没有墓碑,那些孤魂野鬼的“兵鬼”后经常在那里对夜间走过那里的人进行作怪。 村支书把萧萧调去看水库,只是想吓一吓萧萧,以为她会害怕,向他屈服。但萧萧却没有如他所愿,她在水库的小看管房里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村支书对她再也无计可施,可他又对她色心不死。于是村支书在煎熬了几个日日夜夜后,他兽性大发,趁着黑摸上山撞开水库小看管房的木头门。萧萧拼命喊叫救命,以死反抗村支书的强暴。 村支书见萧萧大喊大叫,这山村里的夜是掉下针都能听见的,他害怕萧萧的呼救声传到村子里被人听见赶来。他一把掐住萧萧的脖子,拼命地叫她别叫。 萧萧渐渐闭上了眼睛,这时突然门外响起一声恐怖而凄厉的怪叫声,像鬼的凄厉叫声。 村支书吓坏了,他慌忙夺门逃跑,在逃出门口时一头撞上门框,额头撞了老大的一个包。 原来刚才那一声凄厉的鬼叫声是前任血符娘的叫声。萧萧自从被村支书调来看水库,她见萧萧孤苦伶仃便变成一位和蔼的老太太在夜间来陪她聊天。萧萧当时才被下放到这个村子不到一个半月,她对村子里的人和事不了解,以为血符娘变的老太太真是村里下方组的,并没有疑心她是鬼。 血符娘等村支书被她的叫声吓跑后,便进到灯光昏暗的小看管房。她走到凌乱的由稻草铺的木床前,俯身按了按萧萧的人中。 萧萧苏醒过来,就着昏暗的油灯看清是和蔼的老太太,她痛哭着扑到老太太的怀里,说:“大娘我没活路了,你快救我吧!” 鬼迷心窍(27) 10 通往血房的路是一条坡度六十度的台阶,看上去不是很长,台阶上也没有什么鬼把守,只有一些灰色的大蝴蝶偶尔从台阶上空飞过去。这里静悄悄的,静得让我感觉恐怖。我老感觉身后有什么鬼眼在盯着我,我止不住地回头去看,突然好像眼前有一个披着红头巾的女鬼背影飘向石阶右侧眨眼消失。但我不敢确定,也许只是我的眼花。 我急忙叫李克,“李克我觉得这里很古怪。” 李克对我悄声说:“别出声,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我们从通往血房的石阶上小心翼翼地登上去,不一会儿我们走到血房的大门前。血房的大门紧闭着,门楣上写着“灵魂门”,门两侧还有一副奇怪的楹联,上联是“活人的地狱”,下联是“死人的天堂”。 我看完这副奇怪的楹联,便好奇地问李兰:“李兰你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兰说:“晓得,就是指活人的灵魂为了肉体的欲望会自私自利,因为这样所以活人进入‘灵魂门’就会成为彼此的地狱。就像萨特所说的‘他人就是地狱’。但死人的灵魂从肉体里解脱出来了,他们不必再被肉体的欲望束缚,所以进入‘灵魂门’的死人当然是像进入天堂一样自由自在了。” 我说:“哦,我想这副楹联是暗示人应该摆脱肉体的欲望束缚而追求灵魂的自由……” 我说到这儿有一只很大的蝴蝶呼啦一声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去,吓了我们一跳。 李克急忙对我们悄声说:“你们别出声了好不好,说过叫你们进来后不要说话的,你们怎么老是嘀咕个没完呢。在这里说话小心被血符娘和狗鬼听见。”他说着朝大门两边看了看,又说:“奇怪这里按理说会有狗鬼把守的,怎么会这么一路通畅无阻呢?” 我说:“会不会是血符娘在给我们设什么陷阱了?” 李克说:“有可能,不过现在我们走到了这里再怎么着也应该往里闯了。走。” 我点了点头。 李克用启门符贴在灵魂门上,刹那间只见灵魂门显出一道旋涡。 李克朝我和李兰招了招手,然后他纵身朝灵魂门上的旋涡一头钻进去,眨眼消失。 我和李兰也朝旋涡里钻进去,顿时我们整个人像钻进了搅拌机里似的,整个身子在飞速地打转下去。 片刻后,我和李兰头重脚轻地被旋转着掉进血房内。这是一间五光十色的大房间,五光十色的光源全是从前面那个大理石台上一只斑斓盒子发出的。整个房间空空的,只有中央有一个大理石的台子,空气闷热难当。李克高兴地对我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怕了,没想到我们今晚会这么顺利就进到了血房。你赶紧去符台上打开红心盒,拿出还阳符服下去就可以还阳了。” 我高兴地说:“太好了。” 我说完三步并着两步朝符台前跑过去,正要伸手拿红心盒时突然我脚下的地板咔嚓一声陷了一个大坑,我掉了下去;就在我掉下去的时候,李兰为了扑过来抓住我也紧跟着掉了下来。 紧接着洞口伴着一声我熟悉的女人狞笑声,关上了。 我慌忙爬起身子朝洞口大喊:“喂,放我们出去!” 但无论我怎么喊,洞口关得死死的,也没有人来回答我。 李兰说:“你别叫了,没用的。” 我就着洞内的红光惊恐地扫视了一下环境,这是一个宽直径不足三米深达十米深的洞子。 我问李兰:“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晓得。”李兰对我满脸忧伤地说:“看来天意弄人,你是没办法还阳了。” 我绝望地坐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坐在地上抱住头,说:“唉,没想到我就这么死了。” 李兰在我身边慢慢坐下,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我:“你是不是不想死?” 我叹一口气,把头靠在洞壁上,说:“嗯。” 李兰不再吭声,她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鬼迷心窍(28) 过了一会儿,我的恐惧情绪缓和了下来,我偏头朝坐在我身旁的李兰看了看。她皱眉苦脸的,我以为她为我的死在难过。 我开玩笑地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死了也不会孤单的。” 李兰朝我苦涩地笑了笑,说:“我又不是你的爱人,怎么会不孤单呢。” 我鼓足勇气抓住她的手,说:“李兰,你晓得我为什么今晚一见到你不叫你李兰嫂,而只叫你李兰吗?” 李兰避开我的眼睛,抿了抿嘴,但没有吭声。 我接着说:“李兰你晓得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说到这儿突然兴奋地对她提意:“李兰我们下辈子约定做夫妻吧?” 李兰像被我的话电击了一下似的,她呆望了我一眼然后抽回手低下头,说:“我晓得你喜欢我,可是我怕。” 我不解地问:“你怕什么?” “我怕我来世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坏人,到时我们走到一块我怕我会害了你。” “李兰不会的,我相信你和我的来世谁都不会是坏人。” “不,你现在还是半死人,你对阴间和来世的事情还不清楚。” “那你告诉我你害怕的理由吧?” “嗯。”她说:“如果我们不约定来世做夫妻,那么我们来世谁都不会被在阴间约定的死姻缘困死。”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在阴间不约定来世做夫妻的姻缘,我们来世走到一起时你如果是坏人了我就会有理智离开你,那样我就可避免你前世对他那样的悲剧了。我说的对不对?” “嗯。”她这是心有余悸,唉,她被晓义伤害的太深了。 “你别怕,我们的来世是什么样的还是一个未知数。你这么好,我可不想来世再错过你。”我说着握住她的手举到我的胸口前恳求她,“李兰答应我吧。”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我自从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不怕你笑话我,你是我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 她笑了笑。 我问:“你笑什么?” “你猜。”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有一个傻小子在暗恋你。” 她笑着靠到我的肩膀上,说:“嗯。” 我搂住她,说:“你今晚冒着受酷刑的危险陪我来偷还阳符,是不是因为这个?” 她温柔地说:“嗯。” 那次在那个洞里我和李兰说了很多,她答应来世做我的妻子,但天意却好像很喜欢捉弄我们似的。在第二天的上午,我和李兰被血符娘从洞里放了出来,原来血符娘就是我看见过的那个女恶鬼。 血符娘把还阳符递给我,说:“你可以还阳去了。” 李克在一旁哈哈笑道:“老兄你真走运,血符娘改变主意放你一条生路了。” 我见李克不像是在说笑,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于是从血符娘手里接过还阳符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血符娘冷冷地说:“你走吧,你不要问我为什么。” 李克对我说:“老兄你快点服下还阳符还阳去吧。” 我问李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克哈哈笑道:“你先还阳去再说,总之血符娘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再害你的性命,(他朝血符娘怪笑了一下)何况她现在的大仇也报的差不多了。你快服下还阳符还阳去吧。” 我说:“可是……” 李克催促道:“可是什么,你别再可是了,快还阳去吧。有些事情,你还阳后自然会晓得了。” 李兰也上前劝我:“是啊,你快还阳去吧。” 我捏着还阳符转头望着李兰,说:“那你怎么办?” 李兰神色异样地对我说:“你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望了望手里的还阳符,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正视李兰,说:“不,我不还阳了,我要留在阴间陪你到投胎转世。” 李兰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说:“不可以。” 我上前抓住她的手,说:“如果我还阳了,你在阴间就会很孤单,我要留下来陪你。” 李兰说:“你不可以这么做。在阴间鬼是没有幸福感的,所以即使你留在阴间陪我,我们俩也不会有什么幸福感。你听我的话快去还阳吧,如果我们真的有缘等你百年后我们在阴间再做来世的夫妻约定吧。” 我一时间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办。我极力想在混乱而又无助的脑子里,寻找处理这件事情的最佳方法。 李克催促我,说:“喂,真仔你发什么呆啊,你快服下还阳符啊,你家人正担心你呢。” 我望着李兰,说:“我……” 李兰见我还不服下还阳符便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啊,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你的父母为你的死伤心不管吗。你要是不还阳去,我发誓今后永远也不理你了。” 我痛苦地说:“你别生气,我听你的。” 我说完流着眼泪望着她,痛苦地把还阳符服下去。 我服下还阳符后,浑身顿时发热,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突然一下吸进了一个漆黑的隧道里似的;但片刻后,我睁开眼睛时却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鬼迷心窍(29) 人如果与他人的关系被扭曲了,被败坏了,那么他人只能够是地狱。 ——萨特《他人就是地狱》 前些日子有一个女人在卫生院被“恶鬼”吓死,这事在乡里传得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人们纷纷以为那是恶鬼索命。警方对那起命案经过一番侦查后,最后警方的结案报告上虽然写着“意外受惊吓死亡”,但警方参与办案的警察私下里都认为那就是一起恶鬼索命的命案。 那天在集市上,派出所参与侦破此案的民警德仔,他见到我便把我叫到一边问我世上有没有恶鬼索命这回事。 我跟德仔是朋友,他不避讳地把卫生院那起被恶鬼索命的离奇案子跟我讲了。 他告诉我死者当天晚上九点钟到卫生院护理儿媳妇,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卫生院突然停了电,死者儿媳妇的病房里只有一小节蜡烛,死者担心会停很长的电于是想下一楼去找护士拿一根蜡烛以防万一。 就在死者握着手电筒走到楼梯口时,突然有一个满身是泥披头散发的女恶鬼从楼下冲上来朝她扑过去。 死者吓得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转身往儿媳妇的病房逃;但那个女恶鬼却追着死者不放,也跟着跑进了死者儿媳妇的病房。后来据死者的儿媳妇说:当时病房里只有蜡烛亮的那点昏暗光线,她和她婆婆只看见一个满身是泥披头散发的女鬼冲进来,当场她就和她的婆婆一起被吓昏了。 后来死者的儿媳妇醒来,那时电也来了,病房里有了电灯什么都可以看清了,但那个女恶鬼却不见了。死者的儿媳妇见她婆婆还昏倒在地上,便慌忙大喊救命,护士和医生赶去后,死者已经停止了呼吸。 德仔皱着眉头吸一口烟,说:“大概的过程就是这样。” 我问德仔:“死者生前有没有跟谁有过血海深仇?” 恶鬼直接害死人如果不是跟死者生前有血海深仇,一般不敢这么做,因为恶鬼一旦这么做了阎王会将恶鬼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德仔说:“据我们警方走访群众和调查,好像死者屋里没有跟谁有过什么大过节。你也晓得现在的农村人你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你,大家相互勾心斗角是有的,但应该不可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再说了他们家要是跟谁家有血海深仇,我们警方也会介入的。这个我可以肯定死者生前一定没有跟谁结下什么血海深仇。” 一个老汉挑着一担空箩过来,他走到德仔跟前脸有难色地对德仔说:“德仔你在这里就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德仔没好气地说:“你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我屋里那个死崽搞鸡婆的事嘛。”老汉说着把空箩放下给我们发烟,他的烟是芙蓉牌的,想必对他来说这是难得的好烟,但我和德仔都不抽这种低档香烟。我们都摆了摆手。 德仔说:“你屋里崽搞鸡婆的事只能那么办,我也没办法帮你们的。” 老汉尴尬地说:“德仔我跟你爸爸当年一起在修火车路时是好朋友,我跟你爸爸还一起睡过一张地铺呢,你就做一做好事帮我去跟你们所长说一下情要不要得。你们派出所一下要我们罚六千块,这实在罚得太多了,我屋里一时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老汉说到这儿来气地骂自己的崽:“我屋里那死崽也是不学好样喽,屋里婆娘到外面打工了嘛你忍一下就会死人嘛,现在好了到顺发酒店搞那个死老鸡婆,这回连我这张老脸都跟着他丢尽了。” 德仔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这事我看一下嘛,等一下我回所里跟所长说说看。” 老汉黝黑的脸上在皱纹里立即堆满了笑容,他点头哈腰地说:“那好,那好。德仔这事就拜托你了,你帮我跟所长说一下情,少罚点啊。你帮了我屋里崽的忙,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 德仔等老汉走后,没好气地说:“这种人真是烦人。我跟所长说有个屁用,谁叫你们自己死蠢撞上他的枪口。明晓得我们派出所跟顺发酒店在钓鱼,他们还去搞那两个老鸡婆。”他说完朝我嘿嘿地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 德仔紧接着说:“我们还继续刚才的话题。真仔你是巫师,你对鬼这些事情比较了解,你认为这会是恶鬼索命吗?” 我吐掉嘴里的烟,然后问他:“你认为呢?” 德仔的眼里流露出紧张的神色,说:“我们警方也被这起人命案伤透了脑筋,我看这事没准真的是恶鬼索命。你认为呢?” 我笑了笑,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 德仔说:“我虽然没有看到过鬼,但我知道这世上有鬼,我妈妈以前跟我讲过她就看到过鬼打架。我妈妈从来不撒谎,我相信这肯定是真的。” 我笑了笑,把吸完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我说:“如果死者生前真的没有跟谁有血海深仇的话,我认为她的死应该不是恶鬼索命。” 德仔睁大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人为的?可是我们警方多方侦查都没有任何线索啊。” 我说:“这个我暂时还不敢确定,因为我毕竟还不了解这起案子的全部过程。” 德仔说:“这样吧,你现在有没有空?” 我说:“有。” 德仔高兴地搂住我的肩膀,笑着说:“那好,你帮我去卫生院看一下现场的情况。你是巫师,你去看一下肯定比我们瞎猫碰死耗子要有法子些。” 鬼迷心窍(30) 猴鬼打着呵欠走到桌前,白天是鬼的晚上,没准他是在睡大觉中被清虚道长唤醒的。 清虚道长说他一般不会叫醒猴鬼替客人泡茶,只是今天贵客登门他不得不请猴鬼给我们泡一杯清凉茶。 猴鬼端着茶壶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清凉茶,然后把茶壶放到桌上,一闪身消失而去。 清虚道长对我们笑着说:“请用茶,这猴鬼泡的清凉茶是清肺解渴的好东西,你们尝一尝看味道怎么样。” 我喝了一口,感觉清凉爽口,茶水顺着食道下去,顿时整个人从里到外凉爽不已。 我赞叹道:“这茶真好喝。周爷爷我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清虚道长笑着说:“你问吧。” 我问:“周爷爷你在养鬼做事吗?我听说人养鬼做事是罪孽的,死后要受拉磨刑的哟。” 清虚道长笑着说:“不是我养的,是他自愿来跟我这个老头子做伴。” 他告诉我因为他平时替鬼做过很多超度亡灵的功德,有一些鬼在成为即将投胎转世的生肖鬼后,因为在阴间什么报应都完结了,他们便有了自由就到他这里来帮助他做一些事情用这种方式来感谢他。李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清虚道长在一起成为人与鬼的朋友。 12 那天清虚道长告诉我,他之所以知道血符娘会对我下毒手是李克告诉他的,因为李克知道血符娘的复仇计划。 原来这一切罪孽的祸根是华仔的爷爷种下的,1975年华仔的爷爷是他们村的村支书。他爷爷利用职权对不少下放到他们村的女知青进行过性侵犯,有很多女知青为了能够从他爷爷手里拿到回城招工的指标主动跟他爷爷上床,有些是被他爷爷威逼利诱完事后给一个回城的招工指标打发的,那两类被他爷爷性侵犯的女知青为了前途和面子都忍气吞声了。 但当年有一个叫萧萧的女知青,十八岁,人很漂亮。华仔的爷爷对她垂涎三尺,暗地里找她谈过,只要她顺从他的意愿,他就把回城的招工指标给她。 萧萧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孩,从小受过“士可杀,不可辱”的传统美德教育,她当即拒绝了村支书的无耻要求。 她父母当时虽然被打成了右派无法帮助她,她有家也不能回,但外表脆弱却内心坚强的她很瞧不起那些被回城指标收买人格的女知青,她宁愿死也不会做有损人格的事情。 村支书见对她来软的不行,便来硬的。他把她独自调去看水库。那是一个离村子比较远的大山里,依山岙口而建的水库是前几年刚修的,这新水库里养了不少鱼需要人看管。以前是村里一个叫谢老汉的老头看管,年轻人没人敢去,因为都怕鬼,水库右边是一座乱坟岗。据说抗日战争时期和后来的内战时期,那里都死了许许多多的兵,那些战死的兵,无论是日本的还是国军或是共军大都被一堆堆地埋在坑里,没有名字也没有墓碑,那些孤魂野鬼的“兵鬼”后经常在那里对夜间走过那里的人进行作怪。 村支书把萧萧调去看水库,只是想吓一吓萧萧,以为她会害怕,向他屈服。但萧萧却没有如他所愿,她在水库的小看管房里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村支书对她再也无计可施,可他又对她色心不死。于是村支书在煎熬了几个日日夜夜后,他兽性大发,趁着黑摸上山撞开水库小看管房的木头门。萧萧拼命喊叫救命,以死反抗村支书的强暴。 村支书见萧萧大喊大叫,这山村里的夜是掉下针都能听见的,他害怕萧萧的呼救声传到村子里被人听见赶来。他一把掐住萧萧的脖子,拼命地叫她别叫。 萧萧渐渐闭上了眼睛,这时突然门外响起一声恐怖而凄厉的怪叫声,像鬼的凄厉叫声。 村支书吓坏了,他慌忙夺门逃跑,在逃出门口时一头撞上门框,额头撞了老大的一个包。 原来刚才那一声凄厉的鬼叫声是前任血符娘的叫声。萧萧自从被村支书调来看水库,她见萧萧孤苦伶仃便变成一位和蔼的老太太在夜间来陪她聊天。萧萧当时才被下放到这个村子不到一个半月,她对村子里的人和事不了解,以为血符娘变的老太太真是村里下方组的,并没有疑心她是鬼。 血符娘等村支书被她的叫声吓跑后,便进到灯光昏暗的小看管房。她走到凌乱的由稻草铺的木床前,俯身按了按萧萧的人中。 萧萧苏醒过来,就着昏暗的油灯看清是和蔼的老太太,她痛哭着扑到老太太的怀里,说:“大娘我没活路了,你快救我吧!” 鬼迷心窍(40) 血符娘无奈地对萧萧说:“孩子你已经羊入虎口,我这个老婆子是没法子帮你的。你还是从了他吧,这年月你想要活命只有从他了。” 萧萧泪流满面地说:“不,大娘我死也不从那个畜生。” 血符娘叹了一口气,她也没有办法帮她了,因为鬼是不能干涉人事的。血符娘唯一还能帮萧萧的只是告诉萧萧如何选择一种死法。血符娘告诉萧萧如果她真的宁死不从那个畜生,那就一刀杀了那个畜生然后自杀。 血符娘告诉萧萧,因为这样萧萧自杀后就不会遭到逃避人生苦难的报应。阴间有一条自杀的律令,凡是被迫害的人只要是在反抗中走投无路自杀的都不会遭到报应,否则自杀死后的人都会在阴间遭到逃避人生苦难的报应。 也就是说如果萧萧杀了村支书然后自杀,她在阴间就不会遭到报应,相反她除恶扬善有功德在阴间还会受到阎王的嘉奖,有可能会被提升为富鬼;如果她不杀村支书就怯弱地自杀,她死后就会被阎王定性为逃避人生苦难而死的鬼。 萧萧一时间无法接受血符娘的建议,她太软弱了,她太善良了。她从小到大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别说杀人就是杀死一只小鸡她都不敢。 她痛苦地摇头,说:“大娘我下不了手。” 血符娘说:“傻孩子你现在是他虎口的羊,你除了跟他拼命之外是无路可走了。” 萧萧在第二天村支书带着人来水库假借看水库之名来看她死活时,她一见到村支书看到她还活着的那个贼心不死的样子,就下定决心杀掉他。她约村支书晚上去水库的小看管房找她。 村支书以为萧萧屈服了,便在晚上骗老婆去村委会办事,然后高兴地提着马灯一路哼着小曲朝山里的水库走去。要不是这山村太过寂静,他怕自个唱的得意小情歌被村里人听见影响不好,他真恨不得像他当年调戏妹子那样扯开嗓门唱上几曲小情歌。 萧萧早就按照血符娘的授意,把一把锋利的剪刀藏在用稻草做的枕头底下。村支书一进门,萧萧假装迎合他,然后一把从枕头底下抽出剪刀朝村支书捅过去。 可是萧萧太怯弱、太善良了,她下手时太慌张了,那一剪刀下去只捅进了村支书的外衣没有伤到肉。 村支书吓得仓皇逃走。 萧萧知道村支书这一逃走,他一定会找种种借口来整死她,与其让他整死不如自己干脆自杀。 血符娘见她行剌失败也知道她必死无疑,便问她:“你想不想复仇?” 萧萧咬牙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血符娘于是告诉萧萧一种复仇的死法,叫她披上红头巾,这种自杀后的女鬼会变成恶鬼,只要不怕阎王的酷刑,她就有机会找村支书复仇。 萧萧按照血符娘的指点,在漆黑的夜里披着红头巾,在寒风的呜咽中纵身跳入深不见底的水库。 萧萧死后果真变成了复仇的女恶鬼,她不怕阎王的十八般酷刑,但她怕被阎王处以极刑。所谓的极刑就是被阎王判处“死刑”,只有十恶不赦(鬼有意害死人就是十恶之一)的恶鬼才会被判极刑,受极刑的恶鬼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萧萧于是不敢以鬼直接害死人的复仇方式向村支书复仇,因为她还想有来世,她只能从村支书的欲望中寻找复仇的方法,这种复仇方法就叫“鬼迷心窍”,而且这种复仇方式一旦成功,鬼是不会遭报应的;也就是说这是人自己的问题,是人自己在修身养性方面有弱点,让复仇的鬼抓住这些人性的弱点引诱人自己走进了罪孽的深渊。 村支书除了贪财与好色之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于是萧萧利用村支书这两个人性的弱点一步步引诱村支书走向罪孽的深渊。结果村支书因为贪污和玩女人出了事,被领导免职查办了。 萧萧的复仇计划第一步圆满成功,她得到了复仇的快感,就在她准备继续利用村支书的人性弱点引诱村支书继续往罪孽的深渊堕落时,却被一个云游到这里的道士发现。 那个道士用一道五雷符,把萧萧镇在了水库的乱坟岗上。 鬼迷心窍(结局) 尾声 二十年后,血符娘功德圆满马上就要投胎转世去,她投胎转世之前必须选一个接班人。血符娘于是向管理本地区鬼事的土地婆婆推荐萧萧。萧萧一生的德行都很好,她死后是富鬼阶级,所以土地婆婆接受了血符娘的推荐替萧萧解除了道士镇压她的五雷符,从此萧萧做了本地区的新一任血符娘。 萧萧从五雷符下解放出来便继续找村支书复仇,但此时的村支书已经只是一个无权无用的老头子,他身上的两大人性弱点随着自身的权力丧失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她想继续引诱他这两大人性的弱点去造孽已经不可能,因为没有权力的村支书再也无法贪污也玩不到女人。但萧萧不想就这样放过村支书,因为他害得她家绝后,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她父母知道她自杀后,她母亲疯了,她父亲一生都守着她疯掉的母亲孤苦过日子。 萧萧于是改变了复仇的策略,她要让村支书在世也尝到绝后的痛苦,这时她看到村支书的唯一孙子华仔嗜赌如命,她于是利用华仔这个人性的弱点,一步步引诱华仔往赌博的罪孽深渊堕落下去。 十多年后的今天,华仔终于成了臭名远扬的赌徒,他把家产输光,他动手打父母,他借钱不还,因此他有可能再也娶不到老婆,绝后在望。但华仔自身的福分还不足以因为这些罪孽而绝后,还有女孩愿意跟他,有一个女孩跟他在一起已经怀孕,并且华仔和那个女孩已经领取了结婚证只等办结婚酒席了。 萧萧为了进一步把华仔引诱到不归路上,她变成一个老太太在梦里传授了华仔请鬼赌博的巫术。 华仔学会了请鬼赌博的巫术,在赌场上频频得手,他的罪孽也因此一点点加深,因为他用请鬼赌博的巫术在透支自己的福分。一个人的福分一旦被透支,他的人生注定是悲惨的下场。 那晚,华仔请鬼赌博的巫术被我破除后,血符娘便在第三天晚上送梦给他,她告诉他我破除他巫术的原因,她并且将血符咒传给他。于是便有了那天华仔请我呷午饭的事情,他趁我不注意在给我倒酒时把血符咒下在了我的酒里。 如果那次我被血符咒毒死,华仔因为用巫术杀死一条人命他的所有福分和阳寿就到了尽头。到那时华仔的后代保不住不说,他自己也会惨遭横死,那样村支书的后也就绝了。 然而,就在血符娘洋洋自得时,老鼠鬼因为是清虚道长的鬼朋友,他那天晚上到映月泉道观玩把血符娘的复仇计划无意间跟清虚道长说了。 清虚道长知道这些事情后,尤其听说我被牵连进去,他二话不说赶紧做法请老鼠鬼带我去血符洞偷还阳符。 我那天问过清虚道长,为什么血符娘开始想置我于死地后来她怎么又放了我。 清虚道长只笑了笑,说:“你的造化大,她知道你的生辰八字后不敢伤害你。” 我总觉得清虚道长这话不太可信。没准我和李兰被血符娘囚禁在地窖时,李克逃脱后便请来了清虚道长打败了血符娘,然后血符娘才放了我。我想清虚道长不肯说出这些事情的真相,很有可能这里面有什么内情,或者说他有什么高深的巫术不愿意向我透露的。但李克却跟我说过那晚我和李兰被囚禁在地窖时,他也被血符娘用网兜住吊在梁上。 这个谜我至今都无法解开,但无论怎么样,我总算大难没死。就在我大难没死后的第十三天,我听李克说华仔带着婆娘到市里参加一个赌局时,被高人当场拆穿他请鬼赌博的巫术。他的婆娘因为这个被人踢得流产,而他自己也因为这个被人砍了双手。 那天我从李克那里打听到华仔在县人民医院的住院地址后,便想去看一看他,毕竟我们小时候有过一段值得回忆的友谊,但我走到他的病房门口却突然情不自禁地站住了。我看见他仰躺在病床上像死人似的一动不动,双手打着石膏,两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他母亲坐在他的病床边,眼泪伴着哀叹声默默地流着。 我这个时候不能进去,我如果这个时候进去,他一定会误以为我是来看笑话的。我于是把手里提着的一袋香蕉,交给一个护士叫她代我转送给华仔。我想等过一段时间,我再来探望看他会比较妥当。 我交代完那个护士便走出医院的大门口,这时迎面撞上小青和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 小青远远就喊我:“真仔哥,你还认得我吗?”她一脸的笑容,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满脸木讷神情的姑娘了。 我笑着说:“小青你最近好吗?” 小青笑着说:“我好啊。这是我爸爸。”她说着向我介绍她身旁这个中年男子。 我朝中年男子笑着说:“叔叔您好!” 中年男子朝我笑着说:“你好!” 小青问我:“你来医院干什么?” 我说:“我,我有一个朋友因为赌博出老千被人砍了手,我来看一下他。你们来医院干什么呢?” 小青说:“我奶奶生病住院了。” 我说:“哦,那你们忙,我先走了,再见!” “小兄弟你等一下,”小青的爸爸突然笑着叫住我,说:“我想劝你一句,你最好早点戒掉这东西,赌博是害人精,我就是被赌博毁了一生的。” 小青对他爸说:“爸,你又来了。真仔哥是不赌博的。”小青对我笑着说:“我爸爸出来以后一见到赌博的朋友就老爱说这些话,他不嫌烦我都听烦了。” 我对小青笑了笑,然后对小青的爸爸笑着说:“谢谢叔叔的忠告,我会记住的。” 小青高兴地对我说:“真仔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爸爸现在不赌博了,我和我爸爸等我奶奶的病好了,我们就去株洲做服装生意呢。”小青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挂满了幸福笑容。 我跟小青父女俩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告辞离去。 走在繁华的街头,我独自点燃一支香烟边走边吸着,沿途我看见很多恶鬼在利用人的人性弱点复仇! ——哦痛苦!哦痛苦!时间吃掉生命, 而噬咬我们灵魂的阴险敌人 靠我们失去的血生长和强盛![1] 注释:[1],夏尔•;波德莱尔,《仇敌》 罂粟之爱(1) 人如果与他人的关系被扭曲了,被败坏了,那么他人只能够是地狱。 ——萨特《他人就是地狱》 1 前些日子有一个女人在镇上的卫生院被恶鬼吓死,这事在乡里传得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人们纷纷认为那是恶鬼索命。警方对那起命案经过一番侦查后,虽然结案报告上写着“意外受惊吓死亡”,但警方参与办案的警察私下里都认为那就是一起恶鬼索命的命案。 那天在集市上,派出所参与侦破此案的警察德仔,他见到我便把我叫到一边问我世上有没有恶鬼索命这回事。 我说:“你干吗问这个?” 德仔说:“你听说过卫生院恶鬼索命的事情不?” 我说:“听说过,怎么了?” 我跟德仔从小就是朋友,他不避讳地把卫生院那起被恶鬼索命的离奇案子跟我讲了。 德仔告诉我,死者当晚九点钟到卫生院护理儿媳妇,大概十点钟卫生院突然停电,死者儿媳妇的病房里只有一小节蜡烛,死者担心会停很长的电于是想下一楼去找护士拿一根蜡烛以防万一。 就在死者握着手电筒走到楼梯口时,突然有一个满身是泥披头散发的女恶鬼从楼下冲上来朝她扑过去。 死者吓得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转身往儿媳妇的病房逃;但那个女恶鬼却追着死者不放,也跟着跑进了死者儿媳妇的病房。后来据死者的儿媳妇说:当时病房里只有蜡烛亮的那点昏暗光线,她和她婆婆只看见一个满身是泥披头散发的女鬼冲进来,当场她和她的婆婆一起都被吓昏了。 后来死者的儿媳妇醒来,那时电也来了,病房里有了电灯什么都可以看清了,但那个女恶鬼却不见了。死者的儿媳妇见她婆婆还昏倒在地上,便慌忙大喊救命,护士和医生赶去后,死者已经停止了呼吸。 德仔皱着眉头吸一口烟,说:“大概的过程就是这个鬼样子。” 我问德仔:“死者生前有没有跟谁有过血海深仇?” 恶鬼直接害死人如果不是跟死者生前有血海深仇,一般不敢这么做,因为恶鬼一旦这么做了阎王会将恶鬼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德仔说:“据我们警方走访群众和调查发现,好像死者屋里没有跟谁有过什么大过节。你也晓得现在的农村人你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你,大家相互勾心斗角是有的,但应该不可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再说了他们家要是跟谁家有血海深仇,我们警方也会介入的。这个我可以肯定死者生前一定没有跟谁结下什么血海深仇。” 一个老汉挑着一担空箩过来,他走到德仔跟前脸有难色地对德仔说:“德仔你在这里就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德仔没好气地说:“你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我家那个死崽搞鸡婆的事嘛。”老汉说着把空箩放下给我们发烟,他的烟是花花牌的,这是一种低档烟,我曾经抽过一包,很不好抽,不过这种低档烟对这老汉来说想必是难得的好烟,但我和德仔都不抽这种低档香烟。我们都摆了摆手。 德仔说:“你家崽搞鸡婆的事只能那么办了,我也没办法帮你们的。” 老汉尴尬地说:“德仔我跟你爸爸当年一起在修火车路时是好朋友,我跟你爸爸还一起睡过一张地铺呢,你就做做好事帮我去跟你们所长说一下情要不要得。你们派出所一下要我们罚六千块,这实在罚得太多了,我屋里一时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老汉说到这儿来骂自己的崽:“我家那个死崽也是不学好样喽,家里婆娘到外面打工了嘛你忍一下就会死人嘛,现在好了到顺发酒店搞那个死老鸡婆,这回连我这张老脸都跟着他丢光了。嘿。” 德仔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这事我帮你看一下嘛,等一下我回所里跟所长说说看。” 老汉黝黑的脸上在皱纹里立即堆满了笑容,他点头哈腰地说:“那好,那好。德仔这事就拜托你了,你帮我跟所长说一下情,少罚点啊。你帮了我家崽的忙,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 德仔等老汉走后,没好气地说:“这种人真是烦人。我跟所长说有个屁用,谁叫你们自己笨撞上他的枪口。他们明晓得我们派出所跟顺发酒店在钓鱼执法,他们还去搞那两个老鸡婆。”他说完朝我嘿嘿地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 德仔紧接着说:“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真仔你是巫师,你对鬼这些事情比较了解,你认为这会是恶鬼索命吗?” 我吐掉嘴里的香烟,然后问他:“你认为呢?” 罂粟之爱(2) 德仔的眼里流露出紧张的神色,说:“我们警方也被这起人命案伤透了脑筋,我看这事没准真的是恶鬼索命。你认为呢?” 我笑了笑,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 德仔说:“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鬼,但我知道这世上有鬼,我妈妈以前跟我讲过她就看到过鬼打架。我妈妈从来不撒谎,我相信这肯定是真的。” 我笑了笑,把吸完的香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我说:“如果死者生前真的没有跟谁有血海深仇的话,我认为她的死应该不是恶鬼索命。” 德仔睁大眼睛,问:“你的意思这是人为的?可是我们警方多方侦查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线索啊。” 我说:“这个我暂时还不敢确定,因为我毕竟还不了解这起案子的全部过程。” 德仔说:“这样吧,你现在有没有空?” 我说:“现在有点空。” 德仔高兴地搂住我的肩膀,笑着说:“那好,你帮我去卫生院看一下现场的情况。你是巫师,你去看一下肯定比我们瞎猫碰死耗子要有法子些。” 2 卫生院座落在镇子的左边,背后是一片杉树林,当地人把那些未满三十岁又无后就夭折的年轻人都埋葬在杉树林里。因为当地人有一个习俗,未满三十岁又无后的年轻人都不能进祖坟,他们被当地人称为妖魔鬼。 当地人认为妖魔鬼是不服阎王管的鬼(其实妖魔鬼照样逃脱不掉阎王的监管,妖魔鬼不能进祖坟的习俗是人们以讹传讹造成的),如果妖魔鬼进祖坟就会败坏祖宗在阴间的门风,甚至会影响活人在阳间的家族福分。其实这些都是活人的错误臆想,但习俗已成,谁想纠正这个千百年来的错误习俗一般不可能。 德仔带着我穿镇而过,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卫生院。这是一家八十年代初兴建的老式卫生院,总共两层楼,只有几间简单的病房,医疗设施也很简陋。 卫生院平常只能接诊一些小病小伤,最大的接诊莫过于接诊孕妇分娩,整个卫生院也只有两个医生和三个护士(两个正式的,一个卫校来的实习生)。 院长是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一脸安贫乐道的随和神态,想必他过了不惑之年把世事早已看淡。他听德仔说想带我去看一下鬼吓死人的现场,他知道德仔是派出所的民警,他不多问就说:“你们自己去看吧,那个病房我们现在空在那里,没人敢进去。” 得到了院长的许可,德仔转身对我说:“走,我带你上去看。” 走出院长的办公室,在安静的走廊里德仔在我背后突然拍一下我的肩膀,大叫一声:“有鬼啊!” 我被他吓了一跳,正所谓人吓人会吓死人,我赶紧朝他呸一口,笑着说:“你这个死鬼想干什么,走开。”如果我这样反骂一声吓我的人,我的魂就不会被吓我的人吓破。不然一旦魂被人吓人吓破了,轻者会整个人神志不清,重者会当场被吓死。 德仔并无恶意,他只是出于好玩,他朝我俏皮地坏笑了一下。 德仔的大叫声虽然没有吓坏我,但卫生院里的人却大都被德仔吓了一跳。 有些病人慌忙跑出病房。 有一个老太太在走廊里愤怒地问:“刚才是哪个鬼东西又在喊有鬼啊?吓死人你们是要负责的。” 这时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大声叫:“快来人啊,我被卡在桌子底下了。” 罂粟之爱(3) 我和德仔像贼一样,赶紧往楼道躲。 我们俩刚溜进楼道,突然一个白色的巨大肉球“咚咚咚咚”地滚到了我们的脚前。 我急忙睁大眼睛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胖乎乎的护士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和德仔面面相觑,没想到在卫生院叫一声“有鬼啊”,会有这么大的恐怖效果。 胖乎乎的护士一边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一边问我们:“那个王八蛋刚才大喊有鬼了,把我吓死了。” 我指着德仔,说:“是他。” 胖乎乎的护士站稳身子后,脸红红的问德仔,“刚才真的是你吓我吗?”她的声音特别温柔。 德仔翻一下白眼,说:“刚才鬼吓你喽,我才不会吓你呢。”说完一个左半边脸坏掉的男穷鬼朝德仔迎面撞来,因为德仔吓了人又自称是鬼,这犯了不诚实的天条,所以鬼这个时候可以对他吹一口鬼气捉弄他一下。那个男穷鬼朝德仔迎面吐了一口血,那些血溅到德仔脸上立即消失,但德仔却顿时哆嗦一下,叫道:“哇!真仔,我的心怎么突然好像受惊了一下啊?” 我急忙用赶鬼手暗中将那个男穷鬼击飞到对面的墙壁内,然后笑着说:“谁叫你不老实。” 胖乎乎的护士把脸拉下来,骂道:“刚才也不晓得是哪个王八蛋大喊有鬼,我正好在二楼拿药,把我差点吓死了。我拼命往楼下跑,一脚没踩稳就滚了下来,还好我没有摔伤,不然我一定要找那个王八蛋算账不可。”她说着弯腰下去捡掉在地上的盘子和一些药瓶。后来我才知道胖乎乎的护士不是怕鬼,而是正好她下楼时听到一声尖叫声,脚不由得抖了一下从楼梯滚了下来。 德仔趁胖乎乎的护士弯腰捡地上的盘子时,赶紧拉我一下,示意我快跟他上楼去。 那个护士在我们身后大喊:“德仔你们小心点啊,上面真的有鬼呢,你们有事就叫我啊。” 德仔假装没有听见,他在前头两步并着一步往楼上跑去,他好像很烦那个胖乎乎的护士似的。我见他像逃兵似的往楼上跑,心想这个臭小子没准跟那个胖乎乎的护士有过什么暧昧关系。 德仔跑上二楼后一个人不敢继续往前再走一步,他站在楼梯口等我。 我加快步子跟上他,我正要开他的玩笑时突然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 根据因果报应的天条规定,人凡是生前德行不好,或者死后对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达到一定的限度都会被阎王贬为穷鬼。穷鬼在阴间会根据生前的因果,而遭到相应的报应。穷鬼一般要受酷刑和受穷困之苦。反之,生前德行好的人死后就会成为富鬼。 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望着德仔的后脑勺发呆,额头上的大伤口在不断地流血,那些血像空气一样滴落到地上。想必这个年轻男穷鬼在断气时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大量流血,因为鬼形就是人断气时的人样子。 当然人的身体受重创死后如果死者生前的德行高成了富鬼,阎王会将他死后的鬼形恢复他临死前的健康模样;否则一切穷鬼死前是什么样的人形,死后就是什么样的鬼形。 罂粟之爱(4) 她这么害怕再提起那件事情,难道这里面还有我不了解的鬼问题? 我满心疑惑地走到窗前,那两只被妖魔鬼附身的飞蛾还在。两个妖魔鬼见我走过去,便附在飞蛾身上朝杉树林里飞去。 我靠着窗边茫然地望着卫生院后面那片茂密的杉树林,难道这杉树林里躲藏着什么邪恶的女恶鬼?如果那个女恶鬼跟死者生前无怨无仇,那么她索死者的命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倚靠在窗台上,点燃一支香烟茫然地望着杉树林吸了一会儿。这时楼下的德仔打我的手机,他在手机里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下楼再跟你说。”我说着挂断手机把手机放回裤兜。我转身准备出门时,那个断头的男穷鬼又来吸我的二手烟。 我于是把香烟放到窗台上,但一阵风把香烟吹掉在地板上。 那个断头的男穷鬼便像狗吃屎一样,抱着断头凑近香烟大口大口地吸着。 我拉开病房的门时,看见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鬼又去跟那个断头的男穷鬼找烟抽。 片刻后,我在阴森林的走廊里清晰地听见206病房内有鬼激烈的打架声传来。 我下楼后,在院长的办公室里把我跟死者通灵所讲的话告诉了德仔。 德仔说:“这事还真的挺恐怖的,连死者都不晓得是哪个恶鬼索的命,这么说来那个恶鬼还真的是高级杀手呢。” 我严肃地说:“有可能是一种我不了解的恶鬼,如果是那样的话卫生院真的会很危险了。” 卫生院的院长也在一旁听我们讲这些,他紧张地说:“如果那个恶鬼不是因为复仇而索了死者的命,那么我们卫生院肯定还会有恶鬼索命的事情发生了。小严师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按理说恶鬼一般是不敢伤害人的,而且复仇的恶鬼不是跟人有血海深仇也是不敢这样直接就吓死人的。”然后我把恶鬼索命的相关报应跟他们说了说。 院长说:“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死者到底是什么原因被恶鬼吓死的呢?那个恶鬼又为什么要这样索死者的命呢?所谓世上没有无原无故的爱,也没有无原无故的恨。我猜吧,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瓜葛,有可能是死者不肯说出来。” 德仔不以为然地说:“我看未必,我猜这阴间跟咱们阳间一样乱套了。你看我们阳间那些杀孩子的凶手,他们跟那些孩子能有什么仇,他们不是照样乱杀一气。” 院长叹一口气,说:“如果是你说的这样,我们做人真的没法活了,这人不是被人砍死就是被恶鬼索了命。”德仔说:“最奇怪的是死者自己也不晓得是被哪个恶鬼索的命,我看那个恶鬼肯定很厉害。” 德仔说完院长的办公室里突然有一阵阴风刮来,他们俩都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房门外突然砰的一声响,院长吓得赶紧想往身边一张画了八卦图案的桌下钻。 我因为坐的位置正对着房门口,便急忙朝门口看了看,原来是一只老猫从对面的窗台上跳到了门口对面的一只空箱上。 我忙说:“院长你别钻了,是一只老猫跳到了一只空箱上。” 院长坐回沙发,尴尬地说:“我不怕你们笑话我,我自从我们院里出了那事之后我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你们看这张八卦桌,这是上次我们院里请的三水那个道士帮我搞的。我现在一听到吓人的响动,就会习惯性地往这下面钻。” 德仔一边好奇地看八卦桌,一边问:“这八卦桌有什么用?” 院长说:“听三水那个道士讲这八卦桌能抵抗恶鬼索命,我只要钻到这张八卦桌下恶鬼就索不到我的命。”他皱起眉头,“只是这张八卦桌太小了,我每次钻下去都会被卡在里面。”他说完对我说:“小严师傅你有没有什么别的高明法术让我抵抗恶鬼索命的。这张八卦桌太不方便了,我一钻进去就卡住了。” 我看了看这张“抵抗恶鬼索命”的“八卦桌”,想必那个三水的道士是有意作弄院长的,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抵抗恶鬼索命的八卦桌。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便不好多说什么。 我笑了笑,说:“你身上有五雷护身辟邪的符吧。” 院长从衬衫内扯出挂在脖上的一个黑布包,说:“你是指这个东西吧。” 我看了看,院长人胖汗多黑布包浸满了汗水。 我说:“是这个。你有这个就不用怕恶鬼索命了。” 那天在院长办公室里,德仔和院长希望我能够帮他们查出恶鬼索命的真正原因。我反正最近在家还有点时间,我打算过了七月半再回深圳。既然他们请我帮这个忙,我就算积点功德吧。 罂粟之爱(5) “如果你们派出所这样做逼死了人,那肯定是大的伤天害理。那样有可能死者变成鬼会找你们报仇。” “啊!”德仔尖叫一声,然后他又急忙拍着胸脯说:“那次我没参加,是他们逼死的。阿弥陀佛,幸好不关我的事。真仔,我要是早晓得这世上有鬼,我早就不会跟他们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还好我目前没有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是阿弥陀佛了。” 我笑了笑,问:“你在说的什么啊?” 德仔揩掉额头上的大汗,说:“没什么,那些事情不关我的事,你别问,反正我没有做过大的伤天害理的事情。真仔你能不能让所有人都看到鬼啊?那样他们晓得世上有鬼,就不敢胡作非为了。” 我说:“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人鬼有别,阴间事由阎王管,阳间事由人自己管自己,人生前做了什么罪孽,死后都会遭到因果报应的,都逃不掉的,所以你还是老实做人为上。” “真的。” “真的,对了,还有我刚才给你开天眼看鬼的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你会惹鬼缠身的。” 德仔问:“有这么严重?” 我说:“比你想像的还要严重。” “如果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鬼会不会害我?” “不会。” “那为什么有一些恐怖影视作品里有鬼害人的故事,还有一些神棍到处说什么被鬼上身要做法事什么的事情?” “那都是骗人的。鬼是不敢随便害人的。” “为什么?” “因为鬼受到了阴阳两界的天条管制,他们一旦害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会遭到阎王的处罚。” “为什么地这样?” “因为人鬼殊途,鬼是不能干涉人事的。” “虽然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这些,但我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却晓得今后该怎么做人了,做人一定要行善积德对吧。” 我笑了笑,说:“对。” 德仔紧张地朝阴森森的走廊里看了看,又说:“真仔,这里是不是有很多鬼啊?” 这时刚才那个胖乎乎的护士从楼下跑上来,她气喘吁吁地对德仔说:“德仔你等一下,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德仔没好气地说:“什么东西啊,我不要。” 胖乎乎的护士被德仔这句话堵在那里,她涨红着脸瞪着德仔。 她揩着额头上的大汗,说:“你发什么神经啊,我好心好意上来给你送护身符,你不要拉倒。”她说着把一道“五雷护身辟邪符”丢到德仔的脚边,然后呜呜地哭着转身下楼去了。 胖乎乎护士下楼的脚步声像打雷一样,咚咚咚一串声响而去。 我从地上替德仔捡起那道五雷护身辟邪符递给他,笑着说:“拿着吧。人家的心意呢。” 德仔说:“你拉倒吧,我才不要。” 我硬塞到他手,说:“这是护身符,拿着对你有好处。” 德仔接着看了看,问我:“这是什么护身符?” 我说:“这是五雷护身辟邪符,你把它戴在身上鬼就不敢近你的身。”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看她对你蛮关心的,是不是你玩了人家就想甩掉人家,要是这样你就干了一件很大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德仔望着我惊问:“不会吧,这也算一件很大的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见他被我的话吓傻了,忍不住地笑起来。 德仔擂我一下,说:“你这个王八蛋敢骗我,我踢死你。” 我赶紧闪开,笑着说:“我看她对你是真心的。这年头找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女孩比登天还难呢,你小子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德仔凑到我的耳边,说:“我被她缠死了,我就是以前憋不住跟她玩过一两回,她到现在还老缠住我不放。我现在后悔死了,真不该玩。对了,我听说有一种叫忘情水的巫术,谁要是喝了忘情水就会忘掉自己所爱的人。你会不会这种巫术?” 一个病恹恹的女穷鬼从我们俩对面哭泣着飘过来,这个病恹恹的女穷鬼瘦骨嶙峋的。她止不住地哭泣,眼泪像空气一样滚落到地上。 我望了一眼病恹恹的女穷鬼,在她经过我身边时,我顺手捞了她的一滴眼泪,她的眼泪里带着血丝,在我的掌心里像空气一样消失。 这是一个女穷鬼,她生前肯定很不幸,但她死后也因为生前没有什么德行却又成了穷鬼,这是她的更大不幸。 她的眼泪带着血,这血的眼泪是鬼的后悔、人的罪孽。 “喂,真仔,”德仔叫道:“你发什么呆啊?” 我忙回过神来,问:“没什么,走吧。” 德仔拉住我,说:“你等一下,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会不会忘情水的巫术啊,我是真的想请你帮这个忙呢。” 我说:“有一种巫术叫‘忘魂汤’,是药术,人如果喝下去就会把自己想忘掉的人忘掉;但我不能帮你这个忙,你自己造的孽你应该自己去化解。不然,不但你会因此遭到更深的报应,我帮了你也会遭到报应。” “为什么?” “因为解铃还得系铃人,别人是无法帮你这个忙的。” 德仔朝我的背捶一下,说:“切,你莫哄我了,你有个屁。” 这个二楞子想用激将法来激将我,我偏不上他的当。我笑了笑,不想跟他说这些了。 罂粟之爱(6) 3 二楼是筒子楼的格局,中间有一条走廊分隔两边的房间,两边的房间有医务室和病房。听说自从发生恶鬼吓死人的事件之后,卫生院的工作人员大都不敢上到二楼来,而病人也不肯住二楼的病房。 现在二楼各个房间基本上是空的,可能是前些日子卫生院请了道士来做法事,门窗上贴了一些新鲜的镇宅符。 我凑近这些镇宅符看了看,是“五岳镇宅符”,清虚道长前些天教过我画镇宅符的法术,我能够一眼分清它们的类别和作用。 镇宅符分别有“八卦镇宅符”、“五岳镇宅符”、“天师府镇宅符”,“吴道子镇宅符”等等。不同的镇宅符要看宅子的风水和主人的生辰八字而定,否则镇宅符就会失效,一般道士不懂这些。 想必卫生院请来做法事的道士在这方面是有意疏忽的,那些五岳镇宅符的画法都不正确,根本无法镇宅辟邪。并且卫生院面东背西,门前有一条“镰刀割腰”的水泥路。 按照五行命理来说风水学的八宅派把东方的震(木)、东南的巽(木)、北方的坎(水)、以及南方的离(火)列入东方四卦;但卫生院门前这条镰刀割腰却将共存共荣的四卦破坏,因此按照卫生院的风水来分析,应该画天师府镇宅符。这样鬼就不可能进入卫生院。 但话又要说回来,卫生院是人生与死的善区,如果真的被镇宅符镇死了,那么想进来投胎的鬼就进不来,而在卫生院内部死掉的鬼也会受到镇宅符的重创,那样下符的道士就一定会遭到因果报应,所以我想那个道士肯定明白这些。那个道士到这里下符做法事想必只是安抚一下活人的恐惧感罢了,并没有下真符镇宅。 此时,有几个穷鬼在走廊里穿来穿去,他们是一些病恹恹的穷鬼和一些血淋淋的穷鬼,想必他们都是最近在卫生院断气的病人。 德仔身上因为戴了那道五雷护身辟邪符,鬼一飘到他的身前就被五雷护身辟邪符发出的黄光吓走。 德仔看不到这些,他在前头傻愣愣地领着我不一会儿就走到了206病房门前。 206病房就是那个死者被女恶鬼吓死的房间。 此时206病房的门是虚掩的。 德仔指了指那道虚掩的病房门,说:“就是这间,我们进去看一下。” 德仔说完准备往前推门,突然门板上穿出一个满脸惊恐神色的女鬼脑袋。女鬼披头散发地朝德仔正想呵鬼气时,德仔身上的五雷护身辟邪符突然发出一道黄光把女鬼的脑袋击回去。 德仔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门随即轻微而又惊心的发出吱呀声。我和德仔走进这间病房,这间病房已经被闲置,里面的床位都被搬走。窗外的杉树林背阴这里,整个房间光线阴暗,空气阴凉,心惊的人在里面会感觉阴森森的。 在进门的第一瞬间,我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穷鬼在病房内惊恐地尖叫着乱蹿,好像有谁在追杀死她似的。 女穷鬼乱蹿时带来一阵阵的阴风,阴风阵阵下悬挂在天花板下的电灯便不停地摇摆。 德仔问:“真仔你能从这里发现什么情况不?” 德仔的话音还没有落下,病房的门被那个惊恐而又尖叫着乱蹿的女穷鬼砰的一声关上。 德仔吓得慌忙跳到我身后,说:“有鬼啊!” 我见他怕成这样,便止不住地笑道:“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这么胆小啊,这是风把门关上的。” 德仔站正身子,强装镇定地说:“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嘛,我,我怕你怕嘛。” 我知道这个二楞子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便只朝他笑了笑,不再说他什么。然后,我继续打量起这间病房的环境。 这时有两个鬼借助两只飞蛾的灵媒飞到窗子上,他们朝我和德仔张望着,他们的脑袋在飞蛾的头上显出原形,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是当地人所说的妖魔鬼,想必他们是这杉树林里的妖魔鬼,他们来这里也许只是看热闹,我并不害怕他们,我对鬼的习性很了解。鬼其实一点都不可怕,他们比人善良多了。这也许是鬼们能够在死后失去人的贪欲后,又良心发现的原故吧。 我把视线从那两个妖魔鬼身上移开,继续去看那个满脸惊恐神色的女穷鬼,她好像害怕我似的望着我浑身发抖。 我打量完她的体貌特征后,我问德仔:“德仔我问你,那个死者是不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德仔惊讶地问:“是啊。你怎么晓得?” 罂粟之爱(7) 我继续说:“中等身材、偏胖,长头发。” “是啊。你是不是以前听人说过那个死者的事情?” “没有。”我继续盯住那个女鬼对德仔说:“她上身穿短袖白底蓝格子衫、下身穿灰色长裤、脚穿一双白色凉鞋。” “天啦,”德仔尖叫道:“你怎么晓得这么详细?” 我把盯视那个女鬼的视线掉开,然后平静地说:“我看到那个死者的鬼了。” 德仔忙问我:“你在哪儿看到的?不会是在这里吧?” 我不能用手指给他看,因为人指鬼是不礼貌的,我只能说:“是的,她的鬼魂还在这个房间里没有走,可能是她的冤魂不肯散去。”我说到这儿便怀疑卫生院上次请来的道士有可能是江湖骗子,不然那个道士怎么连一个冤魂也没有超度一下呢。 “我的妈啊,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德仔慌忙想逃。 我一把拉住他,说:“你别怕,鬼不会伤害无辜的。” 德仔指着天花板下不停摇摆的电灯,说:“你看这电灯在不停地摇摆,我,我的手脚都发软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心里毛得很。” “有我在你不用怕,我保证你不会出事。”我骗他,“相反你要是现在就这样走了,反而会引起她对你的不满,到时候她没准会对你作怪。” 德仔睁着一双不相信似的眼睛问我:“真的。你可别骗我啊。” 我假装很严肃地说:“我几时骗过你啊。再说了你身上还有五雷护身辟邪符保护你。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不会有事的。” 但德仔被我哄住后却像跟屁虫一样贴着我的屁股后面走,房里一有一点意外的响动,他就慌忙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浑身发抖不止。 那两个附在飞蛾身上的妖魔鬼爬在窗子上都在嘲笑德仔,他们都在说德仔是胆小鬼。 男的说:“我活着的时候比他的胆子大多了。” 女的说:“你生前那点胆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不然咱们也不会害怕家人阻挠我们的爱情而徇情了。还有要不是你现在了解人和鬼的真相,你会不怕鬼,我才不信呢。” “唉,想起那些我就后悔呢,当初我们只要拿出一点勇气带你私奔就不会死了。做人再苦总比做鬼强啊。” “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们都死了呢。唉,本以为跟着你徇情会在一起不离不弃地做一对鬼夫妻,现在想来真是天真,鬼没了人欲在一起一点乐趣都没有,难怪鬼无论做人多么悲惨都渴望投胎重新做人。” “唉,现在最划不来的是我们徇情后还被降为了穷鬼,这鬼日子真是悲惨啊。” 我一边听着那两个妖魔鬼的对白一边也被德仔这副熊相弄烦了,我站住转身对德仔说:“你别跟我跟得这么紧行不行啊,我说过你和我在这里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 德仔苦着脸,说:“真仔,我真的受不了,我,我的心里在狂跳,愈来愈厉害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我见他实在害怕,便只好说:“那你先下去等我吧,我在这里还有点事情想跟那个死者谈一谈。” “啊,你还要跟那个死者谈一谈。”德仔说:“那你快点送我下去,不然我在这里看你跟鬼谈话一定会被吓死的。你刚才让我见了那个血淋淋的鬼之后,我恐怕要做很久的噩梦了。” 我说:“好吧,我送你到楼梯口你自己下去,怎么样?” 德仔说:“行,那你快点送我下去吧。” 我送德仔到楼梯口,他飞速朝楼下跑去。 他下楼后大声叫我:“真仔你在楼上要是斗不过鬼了就大声叫我们啊,我们会一起上来救你的。” 有一个声音说:“是你一个人上去救他别扯上我们,我们可不敢上去跟鬼斗。” 德仔说:“我们少了你这个胆小鬼我们还是我们,你不敢上去没人拉你上去。” …… 我听他们在楼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这些无聊的话,便笑了笑,然后悠闲自在地掏出香烟点燃吸起来。 我吸着香烟正转身回那间病房时,阴森森的走廊那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穷鬼双手抱住脑袋朝我走过来。他满身是刀伤,想必生前十分好勇斗狠。 我远远就看出,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穷鬼是一个断头的男穷鬼。我假装没有看到他,跟他迎面走去。 但我和这个断头的男穷鬼相遇时,他却突然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取下来跟上我。 他抱着自己的头贪婪地吸我的二手烟,同时他脖子里还在流血。 想必这个断头的男穷鬼是被人砍死的,据说早两个月前,镇上发生过一起凶杀案,当地地头蛇王文彬死时头就是被人一砍刀砍下的,可能这个断头的男穷鬼就是王文彬吧。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地打工,对老家的事情不太了解,但我知道镇上的地头蛇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他们一茬接茬的不是被警方抓进牢里的,就是在流氓争斗中被砍死或砍伤的。 我见他这么想吸一口香烟解谗,想必他死后成了穷鬼他那帮兄弟在他死后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有谁给他上供。我把香烟放到一间病房的窗台上,假装没事人似的走开。 我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看那支香烟时,那个断头的男穷鬼在那里双手抱住脑袋按在脖子上,撅着屁股半蹲着大口大口地对着窗台上的香烟吸着。 就在那个断头的男穷鬼吸得痛快时,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从他背后的病房里穿墙而出,他冲过去也要吸,于是两个穷鬼为了一根香烟疯狂地打起来。 断头的男穷鬼在跟对方打斗中,一松手,他的脑袋叮咚就掉到了地上。他的嘴在地上哇哇大骂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你他妈的敢跟我抢烟抽,老子一刀砍死你。” 罂粟之爱(8) 但是断头的男穷鬼却因为掉了脑袋,他再也没办法跟对方抢烟了,他于是只能一边嘴在地上哇哇大骂,一边无头的身体像瞎子一样在走廊里瞎摸着寻找自己的脑袋。 在断头的男穷鬼快摸到自己的断头时,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一边吸着香烟,一边脚嗖的一声变长将断头踢到另一边去。 “去你妈的,你不得好死。”断头在走廊里滚着骂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 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回骂道:“你我生前罪孽深重,现在死于不得好死,你骂谁不得好死,你这个白痴。我再怎么不得好死,我的脑袋没有被人断掉,你现在比我惨一百倍,你生前做老大我怕你,你现在死了我怕你个吊啊。” “你他妈的等着。” “等什么等,谁怕谁啊。” “来世我再做老大砍死你。” “哼,虽然我们来世投胎做人还是个未知数,不知道是投到富贵人家还是穷苦人家。不过就你现在这副德行如果还不知悔改,将来做人肯定会变成一个人见人厌的又坏又无能的泼皮无赖,到时你砍自己去吧。” “你妈个b。” “你妈个b才对。”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见断头的男穷鬼快摸到自己的断头时,又伸一脚朝断头踢去,断头被他又踢着滚到另一边去了。 “哎呀,我去你妈的。”断头的男穷鬼在走廊上愤怒地瞎撞一气,他的断头在地上乱骂一气,最后等到断头的男穷鬼摸到自己的脑袋捡起来按到自己的脖子上后,那支香烟已经被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鬼吸完了。 断头的男穷鬼愤怒地朝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大骂一句:“你他妈的也太不是鬼了,连一口都不给我留着,我砍死你。” 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见他像一头公牛一样朝他撞去,急忙穿墙逃走。 断头的男穷鬼也跟着穿墙进去,但他的脑袋在穿墙时却滚了回来,他又急忙从墙里爬回半截身子把脑袋捡起按在脖子上,然后重新缩回墙那边去了。 我看完这一幕鬼打架后,笑得肚皮都痛了,然后推开206病房的门继续进去找那个女穷鬼通灵。 那个女穷鬼见我重新返回,她又在病房里惊恐地尖叫着乱蹿,嘴里不停地喊:“救命啊!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我见她这样恐惧,于是席地打坐对她念起《大悲咒》: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怛写。南无悉吉栗埵……” 《大悲咒》可以超度亡灵,更可以安抚惊恐的亡灵。 在我念《大悲咒》的时候,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脸上惊恐的神色渐渐消失,恢复平静的神色。 她朝我跟前慢慢走过来,疑惑地朝我张望着。 我念完《大悲咒》用通灵术跟她沟通。 我说:“你好!” 她像吓了一跳似的后退一步,问我:“你是人是鬼还是神?” 我说:“我是人非凡人,我是巫师非神仙。” 她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我来找你打听一些有关你被恶鬼索命的事情。” “那个夜晚太恐怖了,太可怕了!”她说完又陷入了恐惧之中,脸上又泛起了恐惧的神色。 我问:“你知不知道是哪个恶鬼吓死你的?” 她睁大一双眼睛盯住病房的门,突然用手指着门说:“那个女恶鬼就是从那里冲进来吓死我的,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我见她指着门突然大叫起来,又有一阵阵阴风乱进来,我对阴间的鬼事还有很多不了解的事情,我顿时止不住心惊肉跳了一下,慌忙站起来回头朝她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穷鬼抱着一个婴儿下身血淋淋地穿门进来。 我急忙镇定地问她:“是她吓死你的?” 她目光呆滞地说:“不是她。” 进来的女穷鬼见我看见她,急忙闪身穿墙出去。 我问:“那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她抓住自己蓬乱的头发,痛苦而恐惧地说:“我不晓得是谁?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我问:“那你告诉我,你生前跟谁有过什么深仇大恨没有?” 她摇了摇头,说:“我生前人缘很好,我从来不得罪谁。” 我捏着下巴,说:“这就奇怪了,你生前既然没有得罪谁,那,那个恶鬼干吗要索你的命呢?难道是恶鬼索命的时候搞错了对象?应该不会啊。” 她突然又发作起来,大叫道:“不要追我!不要追我!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她尖叫着朝地板下忽闪着溜下去。 她这么害怕再提起那件恐怖事情,难道这里面有我不了解的某种更可怕的鬼事情? 我满心疑惑地走到窗前,那两只被妖魔鬼附身的飞蛾还在。两个妖魔鬼见我走过去,便附在飞蛾身上朝杉树林里飞去。 我靠着窗边茫然地望着卫生院后面那片茂密的杉树林,难道这杉树林里躲藏着什么邪恶的女恶鬼?如果那个女恶鬼跟死者生前无怨无仇,那么她索死者的命又是什么原因呢? 罂粟之爱(9) 我倚靠在窗台边,点燃一支香烟吸着朝杉树林茫然地望去。这时楼下的德仔打我的手机,他在手机里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下楼再跟你说。”我说着挂断手机把手机放回裤兜。我转身准备出门时,那个断头的男穷鬼又来吸我的二手烟。 他虽然生前作恶多端,但他毕竟已经受到应有的报应成了弱者,一个有德行的人对弱者的同情心基本的良心,于是我把香烟放到窗台上准备让他吸,但一阵热乎乎的风却把香烟吹落到地上。 那个断头的男穷鬼于是像狗吃屎一样,抱着断头凑近香烟大口大口地吸着。 我拉开病房的门时,在门发出吱呀的轻微响声中,我看见那个血淋淋的年轻男穷鬼又去跟那个断头的男穷鬼找烟抽。 片刻后,我在阴森林的走廊里清晰地听见206病房内有鬼的激烈打架声传来,真是死性不改,不过还好他们已经是鬼再也害不到人了。 我下楼后,在院长的办公室里把我跟死者通灵的结果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德仔。 德仔说:“这事还真的挺恐怖的,连死者都不晓得是哪个恶鬼索的命,这么说来那个恶鬼还真的是高级杀手呢。” 我严肃地说:“有可能是一种我不了解的恶鬼,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卫生院真的会很危险了。” 卫生院的院长也在一旁听我们讲这些,他紧张地说:“如果那个恶鬼不是因为复仇而索了死者的命,那么我们卫生院肯定还会有恶鬼索命的事情发生了。小严师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我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按理说恶鬼一般是不敢伤害人的,而且复仇的恶鬼不是跟人有血海深仇也是不敢这样直接就吓死人的,否则他们必定得不偿失,一定会受到阎王的极大处罚。一般来说没有哪个恶鬼会做这种蠢事。” 院长说:“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死者到底是什么原因被恶鬼吓死的呢?那个恶鬼又为什么要这样索死者的命呢?所谓世上没有无原无故的爱,也没有无原无故的恨。我猜吧,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瓜葛,有可能是死者不肯说出来。” 德仔不以为然地说:“我看未必,我猜这阴间跟咱们阳间一样乱套了,到处充满仇恨。你看我们阳间那些杀孩子的凶手,他们跟那些孩子能有什么仇,他们不是照样乱杀一气。” 院长叹一口气,说:“如果是你说的这样,我们做人真的没法活了,这人不是被人砍死就是被恶鬼索了命。” 德仔说:“最奇怪的是死者自己也不晓得是被哪个恶鬼索的命,我看那个恶鬼肯定很厉害。” 德仔说完院长的办公室里突然有一阵阴风刮来,这阵阴风是一个女穷鬼在房里飘了一圈又穿墙出去带来的。他们俩这时都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房门外突然砰的一声响,院长吓得赶紧想往身边一张画了八卦图案的桌下钻。 我因为坐的位置正对着房门口,便急忙朝门口看了看,原来是一只老猫从对面的窗台上跳到了门口对面的一只空箱上。 我忙说:“院长你别钻了,是一只老猫跳到了一只空箱上。” 院长坐回沙发,尴尬地说:“我不怕你们笑话我,我自从我们院里出了那事之后我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你们看这张八卦桌,这是上次我们院里请的三水那个道士帮我搞的。我现在一听到吓人的响动,就会习惯性地往这下面钻。” 德仔一边好奇地看八卦桌,一边问:“这八卦桌有什么用?” 院长说:“听三水那个道士讲这八卦桌能抵抗恶鬼索命,我只要钻到这张八卦桌下恶鬼就索不到我的命。”他皱起眉头,“只是这张八卦桌太小了,我每次钻下去都会被卡在里面。”他说完对我说:“小严师傅你有没有什么别的高明法术让我抵抗恶鬼索命的。这张八卦桌太不方便了,我一钻进去就卡住了。” 我看了看这张抵抗恶鬼索命的八卦桌,想必那个三水的道士是有意作弄院长的,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抵抗恶鬼索命的八卦桌。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便不好多说什么。 我笑了笑,说:“你身上有五雷护身辟邪的符吧。” 院长从衬衫内扯出挂在脖上的一个黑布包,说:“你是指这个东西吧。” 我看了看,院长人胖汗多黑布包浸满了汗水。 我说:“是这个。你有这个就不用怕恶鬼索命了。” 罂粟之爱(10) 4 那天在院长办公室里,德仔和院长希望我能够帮他们查出恶鬼索命的真正原因。我反正最近在家还有点时间,我打算过了七月半再回深圳。既然他们请我帮这个忙,我就算积点功德吧。 从卫生院回到家,我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我爸,自从我帮贵仔对付华仔差点送命之后,我爸就不允许我再帮别人做任何有危险的迷信。何况这次是恶鬼索命的大迷信,我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我去做。 我在家吃完午饭,便一个人去映月泉道观找清虚道长,我想向他请教这方面的问题。如果清虚道长也反对我做这件事情,我就打退堂鼓。 自从上次清虚道长救我一命之后,我就经常和他在一起参禅论道以及研究巫术。他对儒、释、道的文化很有修为,他在修身养性的学问方面和巫术方面更是不拘一格,博采众长。我们俩一老一少在这方面志趣相投,很谈得来。 清虚道长像是活在现代的古人,他除了道观里用电灯之外其它什么电器都不用。他从不用手机和电话,要找他,只能是去他那里亲自登门拜访。他不一定经常在道观,有时候他会出山帮人做迷信或者访友。亲自登门去拜访他不必事先约定,一切都看彼此的缘分,如果有缘就一定能见到他。 通往映月泉道观的道路是一条可以通卡车的简易山间公路,这是林场为了运输山里的木材早年间就修了的,近些年林场的伐木业愈来愈频繁,运输木材的卡车已经把路面辗压得坑洼一片。 我一般进山不骑摩托车,一是路不好走,二是我在城里漂泊久了对大自然有了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我喜欢徒步在大山包围的山路上,听鸟的叫声,看山涧的飞流,让身体接受山风的轻拂。这是我的童年记忆,我在寻找那遗忘的童真。 这片山林大概的面貌仍然像我的童年一样茂密清秀,我和小伙伴们在这里玩耍的嬉闹声似乎才在昨天消失。 “哎呀,真倒霉,早不坏晚不坏偏在这里坏了。气死我了。” 突然,前面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女孩的怨声。 我顺着声源的方向往前急步走过去,在山路的拐角处发现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她在路边的树阴下折腾着一辆女士摩托车。 她背对着我坐在摩托车上不断地按点火器,摩托车像老牛喘气一样响几下又自动熄火。 她的背影很美,一头披肩的乌黑长发从红色的太阳帽里泄下来,上身穿着灰白色的带领短袖衫,下身是一条灰白色的齐膝直筒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我好奇地走过去,她居然认真到连身后有人走去都不知道,我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满头大汗地按摩托车的点火器,她一点都没有发现我似的仍然在不断地说:“气死我了,怎么早不坏晚不坏偏……”她这回看到了我,像见鬼似的吓了一跳。也许是我突然过去让她受惊后有了一些警惕和反感,也许是她因为摩托车的故障在气头上,反正她朝我没好气地瞟了一眼,然后不再理我,继续按她的摩托车点火器。 我为了消除她对我的敌意,便友善地笑着问她:“你的摩托车哪儿坏了?” 她再次瞟了我一眼,她这回看我的眼神里少了许多敌意多了几分好感,也多看了我十秒钟。 她嘟起嘴,说:“我也不晓得哪儿坏了,我骑到这儿就熄了火,现在我怎么打火都打不着了。气死我了。”她问我:“你会不会修啊?麻烦你帮我修一下好不好?” 罂粟之爱(11) 我摇了摇头,说:“我对这个也不懂。” 她顿时一脸的失望,说:“唉,真倒霉。” 我见她失望起来,便说:“不过我可以帮你看一下,没准我会帮你修好的。” “是吗。”她高兴地从摩托车上下来,笑着对我说:“那就麻烦你了。”她说着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她的脸蛋已经被油污弄花了,像一张美丽的小花脸。 我掏出口袋里的面巾纸递给她,说:“给,那边沟里有水你去洗一下脸吧。” 她笑着问:“我的脸是不是很花?” 我说:“嗯,的确很花了。” 她咯咯地笑道:“那谢谢你了。我自己包里有面巾纸。我去洗一把脸,这里就麻烦你帮我修一下了。” 我把面巾纸放回口袋,朝她笑了笑,说:“好的。” 她走后,我试了试点火器,点着了又自动熄了。我对摩托车只会骑不会修,这些年我在城里漂泊从来没有骑过摩托车,只有每次回老家偶尔骑一下我爸的摩托车。 不过,我想摩托车的机器构造应该不会复杂到哪里去。我会修柴油机、会修电视机之类的家电,这摩托车我想我摸一下也应该会修的。 我顺着点火器一路查下去,我检查了一下电瓶和火花塞,都没问题。 她洗完脸走过来灿烂地笑着问我:“怎么样?你能修好吗?” 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被水一洗之后便白里透红,女人最美的脸色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拿着扳手敲了敲地皮,不好意思地说:“我对这个也不懂,我刚才帮你检查了电瓶和火花塞都是好的。别的,我也查不出是什么毛病了。” “哦,那麻烦你了。”她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踢一脚摩托车:“真是气死我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说:“你别着急,你推着车从这里走出去,前面村子路口上就有一家修理单车和摩托车的小店。” 她一屁股坐到摩托车上,一条腿弯曲着踏在踏板上,另一条腿很修长地撑到草地上,真美。 她用手指把右耳角边散落下来的一缕缤发撩到耳后,说:“从这里推出去至少要一个多小时,那多麻烦啊。” 我把她的扳手放回她的摩托车后备箱里,说:“你除了这么做,我想你应该没别的办法了。” “不管它,”她站起来嘟着嘴说:“等我从映月泉道观回来再来推它。”她说着从后备箱里拿出摩托车的专用锁准备锁摩托车。 我听她说是去映月泉道观,便笑着问她:“你也是去映月泉道观吗?” 她点头说:“是呀。难道你也是吗?” 我点头笑道:“嗯。” 她高兴地笑道:“真的,那太好了。” 我也高兴地说:“你把摩托车藏到路边的树林子里吧,那样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偷的。” “谁要偷就偷吧,反正我不管它了,我被它气死了。”她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把摩托车往路边的林子里推去。 我见她推得很吃力便跟上她,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推?” 她扶着摩托车站住,一边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笑着说:“要。请你帮我把车推到前面那堆灌木丛后面吧。” 我帮她把摩托车推到灌木丛背后,上完锁看见一个像野猪一样的猪鬼在灌木丛旁边的草丛里睡大觉。我于是对她说:“你先到前面去等我吧,我在这里还有一点事要办。” 罂粟之爱(12) “你干吗?”她说完随即脸红起来,赶紧不吭声地掉头离去。 我朝她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她肯定以为我想小便。 这片深山老林因为离村子比较近,时常会有一些村民进山砍柴或者有一些度暑假的孩子会进山掏鸟窝。如果被他们发现这里有一辆摩托车,没准他们当中会有人偷的。 我等她走远了,便对在草丛里打着呼噜的猪鬼念了一个请鬼看家咒。 猪鬼中咒语后,腾地从草丛里跳起来,他没好气地大叫一声:“谁三更半夜的叫俺老猪?”鬼是白天睡觉的,白天是鬼的夜晚。 我用通灵术告诉他:“是我叫你。” 猪鬼打着呵欠,瞪我一眼,说:“你叫俺老猪干吗?” 我说:“我想请你在这里帮我照看一会儿这辆摩托车,谁要是到这里来就请你帮我用障眼法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辆摩托车。” 猪鬼打着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你请俺帮你这个忙可以,但你也得给俺老猪一点表示才行。这年头没钱不能使鬼推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说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肥大肚子。他穿着肥大的花格子短裤只系在肚脐眼下面,都快掉了。 我说:“我口袋里有香烟你要不要?” 猪鬼摆着手,说:“吸烟有害健康,俺老猪不抽烟已经好多年了。” 我说:“那好吧,你先在这里帮我看管这辆摩托车,等一下我回来给你烧三根香,怎么样?” 猪鬼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躺下去,然后说:“成交。你走吧。” 我从林子里出来时,她正站在路边的树阴下等我。她的头发从太阳帽的收缩扣里扎出来,变成了马尾式。这个发型,让她的气质更加显得阳光灿烂。我很喜欢这种类型女孩,以前在中国时,我有过一个这样的女朋友,只可惜那个女孩的性格跟我合不来,恋爱不到两月就分了。不过那个女孩虽然给我留下了恶劣的印象,但我还是执着地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我纵身跃过路边的小水沟,走到她跟前笑着说:“走吧。” 她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嗯。谢谢你!” “不用谢。”我好奇地问她:“你认识清虚道长?” 她用右手弹了弹自己肩膀上从树上落下来的几片花瓣,说:“嗯。上次我爸爸被人拿(点)了穴,是清虚道长帮我爸治好的,后来我们就认识了。” 我问:“哦。你爸爸是被什么人拿了穴呀?” 她说:“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听我爸爸讲是我爸爸的一个生意对手请人拿了他的穴。”我问:“你爸爸被人拿了什么穴?严重吗?” 她用手指撩了撩耳际上的鬓发,说:“很严重的,我爸爸被那个坏人拿穴之后整个人就消瘦了。我爸爸以前一百六十多斤,后来一年的时间不到就瘦到九十八斤,到医院怎么治都治不好。清虚道长说过如果我爸爸的病再晚一个半月治疗,对年后我爸爸就没法治了。” “我猜你爸爸可能被人拿了‘对年穴’。” “什么是对年穴?” “就是被拿伤的穴位对年发作致命的穴。这对年穴我晓得六种穴位,比如‘气旁穴’、‘七里穴’等等,这六种穴位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段内被拿伤一种,一旦满一年时间就无救了。” “你也懂这个吗?”她惊讶地问我。 我笑着说:“你是指拿穴。” “嗯。” “我懂一点点。” “哦。”她说完见一只漂亮的长尾雀从路边的林子里飞出来,便好奇地朝那只漂亮的长尾雀望去。 罂粟之爱(13) 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那只长尾雀,说:“那是长尾雀,很漂亮,是吧。” 她朝我笑了笑,然后望着那只飞向林间深处的长尾雀说:“嗯,真漂亮。” “我小时候养过这种鸟,不过这种鸟脾气很急躁很容易死的。” “哦。你家是这里的?” “我家就是山外那个村子的,离这里不远……” “蛇啊!”她突然尖叫一声,随即僵在那里脸发白地指着路前面。 我急忙朝她指引的方向望去,一条足够有一米半长的五步蛇从路边的草丛里溜出来正朝路对面的林子溜去。这条五步蛇的背上背着一个拳头大小的人头蛇身的蛇鬼。 那个蛇鬼可能在哪喝醉了,他躺在五步蛇的背上醉歪歪的。五步蛇在经过一条车轮子的深沟时身子剧烈蠕动时,蛇鬼便掉了下来。他赶紧醉歪歪地爬起,重新跳到五步蛇的身上躺下。看来这个蛇鬼找了一个满舒坦的代步工具。 我笑着说:“不用怕,蛇是不会随便咬人的。你见到它们只要站住不动,它们就会从你身边溜开的。” 她害怕地问我:“这里是不是有很多蛇?” 这里的确有很多不同种类的蛇,我怕说很多会吓着她,便说:“这个怎么说呢,一般般吧。” “什么是一般般?” “就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那种吧。你是城里人吧?” “你怎么看出我是城里人?” “因为我们乡下人一般遇到蛇,都不会像你这样吓得脸都白了。” “嗯,我家是县城的,我很少到乡下玩。你晓得吗?” “晓得什么?” “我一见到蛇就感觉好恐怖的,有时候晚上还会做噩梦呢。” “呵呵。” 我见五步蛇已经溜到了对面的草丛里,便说:“我们走吧。” “啊,不好了!”她突然又尖叫一声。 我忙问:“你又怎么了?” 她恐惧地说:“我的摩托车停在那里,等一下会不会有蛇钻进去啊?!” 我笑了笑,说:“应该不会的。你要是怕,我等一下陪你去取车吧。” “你等一下一定要来陪我去取车,不然我真的真的不敢取了。”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笑着说:“好的。” 我们走出简易的山间公路,拐上通往映月泉道观的小山坡路。 走上小山坡路,我便问她:“你找周爷爷还是为了你爸爸的事情吗?” 她摇了摇头,脸上显出奇怪的笑容,说:“不是。是为我自己的事情。”我问:“你自己的事情?难道你也被人作怪了?” “没有啦。” “那你为什么找他?” “我可以保密吗。”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我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对吗?” 她朝我笑了笑,脸红红地说:“没关系的啦,只是我这个事情还不好意思跟别人讲啦。” 我“嗯”了一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这时我们已经远远看见映月泉道观了,它像一位装满故事的老人一样静静地座落在那片青山脚下。 此时,有一些鬼从道观门前的广场上飘向映月泉的方向去,那边好像有什么大的事情正在发生似的聚集了不少鬼。 我指着前面的映月泉道观,说:“前面就到了,你以前来过吧。” “前些日子我跟我爸爸来过两次。”她问我:“你跟清虚道长很熟吗?” 我笑了笑,说:“应该很熟吧。” 她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怪啊,熟就是熟怎么还有应该呀。” 我说:“噢,那就算很熟吧。” 她可能觉得我这个回答还是很怪的,瞟我了一眼,然后只笑了笑。 我说:“好吧,我和清虚道长很熟。” 她抿嘴笑了笑,说:“晓得了。”她说完见路边一朵野菊花上有一只很美丽的蝴蝶,便弯腰下去想伸手捉;但蝴蝶受到她的惊扰,便展翅飞向路边那块菜地里去了。 她直起身子笑了笑,说:“真可惜,让它跑了。” 我问她:“请问你怎么称呼?” 罂粟之爱(14) 她说:“我叫陈小容。” 我说:“噢,陈小容。” 她点头说:“嗯,陈小容如假包换的陈小容。你呢?” 我笑道:“陈小容很高兴认识你。这里的人都叫我真仔,你就叫我真仔吧。” 她朝我笑了笑,说:“嗯。”说完见前面一朵月季花上也停着一只蝴蝶,她像小孩子一样对我嘘了嘘,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那只蝴蝶伸出双手捂过去。 她双手捂住后,像小女孩一样高兴地对我说:“我捉到了,我捉到了。” 我走过去对她笑了笑,说:“你喜欢蝴蝶?” 她张开手,把捉住的蝴蝶放掉后,说:“嗯,怎么说呢,也不是很喜欢,不过我觉得它们很可爱。” 这时,我和她在通往映月泉道观的小坡路上拐上了平坦的小路。阳光从我们的背后照过来,热辣辣的。一阵阵山风凉快地吹拂着山林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路两边的小溪也像凑热闹似的欢快地唱着潺潺的歌儿,两只青蛙在小溪边的水草里咕哇咕哇地唱着高音。几只美丽的蝴蝶也像不甘寂寞的舞蹈家似的,在路边的野花丛中翩翩起舞。 啊,蓝天下的白云也在见证我和小容第一次走向映月泉道观的故事。 我和小容走过道观门前坡下的小木桥,便走到了道观门前的广场上。道观一如既往地门洞开着,一切安静自然,无论是人和鬼都进出自如,这里不用担心贼或恶鬼会来捣乱,这里人和鬼都很和谐。 小容高声喊道:“清虚大师你在家吗?”她一路朝道观的大门口高声叫去,但里面却没有人回应。 我想周爷爷肯定不在道观里,不然只要有人在门外一叫他,他肯定会马上出来迎接的。 我跟上小容,说:“你别叫了,周爷爷不在家的。” 小容站住扭头对我说:“可是这里的门都是开着的呀,难道道观里还有他别的徒弟吗?” 我笑道:“他哪有徒弟啊,这道观的门常年都是开着的。你不信,你自己进去看吧。” 我说完坐到门前树阴下的小石块上纳凉。我想这次有可能见不到周爷爷了,不过我倒不觉得倒霉,能遇上这么漂亮的姑娘,这比什么都值得。倒霉的可能是她,不仅摩托车坏了还连周爷爷都见不着。 小容不相信似的看了看我,然后转身朝道观的大门走进去。她在里面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应,倒把老鼠鬼李克吵醒了。 李克从道观的大门内打着呵欠走出来,没好气地说:“吵死了,三更半夜的鬼喊鬼叫的——咦,真仔你也回来看老道长练闭气功了。”他说着朝我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的石板上:“拿烟来抽。”说完重重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我笑着用通灵术对李克说:“你今天怎么来了?”说着掏出香烟给他点燃一支,然后放到旁边的石板上。 他过瘾地吸着香烟,说:“来玩呗,老是坐在财神爷的神位里也太闷鬼了。” 小容这时沮丧地走出门来叹一口气,说:“他真的不在,那我们该怎么办啊?你晓不晓得他在哪里啊?” 我笑了笑,然后看了看身旁的李克,没准他知道,于是我随口对小容笑道:“我问一下(鬼)——人看啊。” 小容愁眉不展地说:“这里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你去问谁啊?” 李克生气地说:“这个死丫头自己瞎着天眼看不到我,居然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他说着朝小容的左胳膊外侧弹了一粒沙子。 小容惊叫一声:“哎呀,这里有蚊子。”说着“啪”打了一下胳膊,揉了揉受伤的地方,那地方便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李克哈哈大笑。 我用通灵术对李克说:“你别怪她,她什么都不懂。” 李克哼了一声,然后不吭声地一个接一个地吐着烟圈。 我对小容说:“你坐一下吧,我等一下去找人问一下吧。” 小容很着急地说:“还等一下去找人问,再等一下天晚了我可要回去了。” 我说:“没关系的,很快就会有人告诉我们清虚道长在哪的。” 小容说:“好吧。我去那边的映月泉洗一下手。” 她完朝映月泉走去。 罂粟之爱(15) 李克望着小容朝映月泉走去,便怪异地笑了笑,说:“等一下她肯定会被吓得半死。嘿嘿……” 我问:“为什么?” 李克俏皮地吐一口烟圈,他瞟了一眼愈来愈接近映月泉的小容,翘着的二郎腿欢快地弹起来,说:“我数五下,她肯定会尖叫,如果她胆小还会晕死过去。” 我见李克不像是开玩笑,急忙站起来朝映月泉望去,泉边聚集了不少鬼在那里围观什么。 我大吃一惊,急忙说:“老兄你别以为你是生肖鬼了阎王不再管你了就可以胡作非为啊,你可别吓人啊,吓死人你可是要遭报应的呢。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克仍然怪异地笑着说:“这世上鬼是吓不死人的,只有人才吓得死人。一,二……” “小容,”我急忙想叫住小容,“你快回……” “啊!”到了映月泉旁边的小容果真尖叫起来:“快来人救命啊!” 我责怪地瞪一眼李克,然后急忙朝小容跑过去。 小容脸色发白地指着泉底对我叫道:“你快来看,清虚大师他他……” 我跑过去站在泉边的青石板上,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下去,我也大吃一惊。 原来清虚道长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白色的内裤盘坐在泉底。但我片刻的惊慌后,便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清虚道长这不像是死在泉底,倒像是他在泉底练什么神奇的功夫。 我朝泉边围观的鬼群看了看,他们当中也没有清虚道长的鬼影;我于是用通灵术问走过来的李克:“清虚道长在泉底做什么?” 李克打着呵欠伸了一个懒腰,说:“难道你连闭气功都不晓得?”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他在泉底练闭气功。” “嗯哼。”李克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说:“老兄我困死了,我得再睡一会儿去。”他说完懒洋洋地走到泉边那棵大树下的青石上睡觉去了。 “喂,你还站着干什么呀,你快叫人来把清虚大师捞上来呀!”小容拉住我的手急切地说,她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笑着说:“你别急,周爷爷没事的。” 小容指着泉底的清虚道长,跺着脚说:“你居然还笑,他,他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没事呀?你,你……” 我仍然笑着说:“你放心好了,他这是在泉底练闭气功,不会有事的。” 小容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我,问:“什么,清虚大师这个样子是在泉底练闭气功?” 我坐到泉边树阴下的青石上,说:“嗯。”我紧接着拍了拍身边光滑而又清凉的青石叫她:“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他上来吧。” 小容走到我身边坐到青石上,问我:“什么是闭气功啊?这闭气功能把人沉到泉底很久不上来吗?” 我朝泉底张望了一眼,清虚道长好像一尊石雕一样静静地盘坐在泉底一动不动。因为泉底很深,虽然水质清澈见底但清虚道长的形体在泉底像被扭曲似的扭扭歪歪的。 我收回视线对小容说:“闭气功据说是一种属于武术界最高层次的养生养心的气功。如果人常年练习闭气功,不但能增加肺活量而且还有助于人凝神健脑的功效。” 罂粟之爱(16) 小容说:“是吗。你能跟我详细讲一讲闭气功吗?” 我点了点头,说:“好的。据说三十多年前,印度乌台浦尔邦医科大学曾对瑜珈做过观察。专家把瑜珈功力深厚者埋入地下,给他必要的水,然后用泥土盖住。瑜珈者在地下存活了八天,出来后除了身体虚弱外,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不过我听说中国道家中,也有人用闭气功在水下盘坐了九天的。” 小容惊呼道:“天啦,这闭气功真的有这么伟大吗?对了,你会不会呀?” 我摊了摊手,说:“我不会。我只是听周爷爷说过闭气功,还没有练过。” 小容又站起来探身朝泉底去看清虚道长,说:“我等一下一定要请清虚大师教我闭气功,这门功夫太神奇了,我太想学了。”她说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朝泉底的清虚道长看着。泉边那些围观的鬼,也像小容一样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朝泉底看着清虚道长。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泉里突然发出咕咚的声响。 我和小容急忙朝泉底望去,只见清虚道长像灵活的大鱼一样从很深的泉底游上来。 小容急忙笑着跑过去对泉里的清虚道长叫道:“清虚大师您好!我又来找您了。” 清虚道长冒出水面,用长满老茧的手摸一把脸上的水,他的脸色居然很苍白,这让我有一些替他担心,不知道是不是他在练闭气功时练出什么毛病了。 清虚道长在泉里对小容笑道:“小容姑娘你好,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他说着又朝走到泉边的我笑了笑说:“真仔,你过来拉我一把。” 小容抢先伸手要拉清虚道长,说:“清虚大师我拉您上来。” 清虚道长在泉里踩着水,说:“你拉不上我的,还是让真仔拉我吧。” 我笑着对小容说:“让我来吧。” 我一把将清虚道长拉上泉边的青石板上,问道:“周爷爷你是不是在泉底练闭气功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 清虚道长光着脚板踩在青石板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后笑着对我说:“是啊。脸色苍白是因为抑制血气过久的原故,过一会儿就会没事了。真仔你先陪小容姑娘到观子里坐一下,我在这里梳洗完就来。” 小容缠住清虚道长,说:“清虚大师您的闭气功好神奇啊,您可不可以教教我呀?” 清虚道长朝小容笑着说:“等今后有机缘了,我再教你吧。” 小容不高兴地说:“您每次都这么说。” 清虚道长朝小容和蔼地笑了笑,然后又对我笑着说:“真仔你帮我先招待一下小容姑娘,我梳洗完就来。” 我笑道:“好的。” 我和小容跟清虚道长告别后,便沿着青石板路朝道观走去。路边一棵大樟树上,有一群黄鹂鸟在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儿;而刚才那些围观清虚道长练闭气功的鬼,也从泉边四散开去。 清虚道长梳洗完毕穿着一身整洁的道袍来见我和小容。他走到桌前坐下时,我突然发现他的脸色红润无比,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我惊讶地问清虚道长:“周爷爷你现在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样神采奕奕的,这是不是因为你刚才练了闭气功的原故?” 清虚道长笑着说:“是的。” 我问:“周爷爷我听说有人可以在水里一口气闭上九天的,这是不是真的?” 清虚道长说:“这个我倒不清楚,我是去年夏天才跟一位道友学的。” 我问:“你现在能在水里一口气能闭多久?” 罂粟之爱(17) 清虚道长笑道:“说出来很惭愧,我一口气最多只能闭上半天光景。” 小容一边给清虚道长斟茶,一边说:“清虚大师您什么时候收我做您的徒弟呀?我今天可是专门来拜师的哟。您上次说过到您这里来无论做什么都不许送礼,喏,我今天可是听您的两手空空来的呢。呵呵。” 清虚道长双手端起小容给他斟满的茶杯,说:“多谢小容姑娘。”他喝了一口茶,然后对小容客气地说:“小容姑娘你现在还是大学生不宜学这些,等你将来大学毕业到了社会上你有了一定的社会经验和人生经验了,如果到那时我们有机 缘的话我再教你吧。” 小容不高兴地说:“我都二十岁了,明年就要毕业了,我早就知道很多社会经验和人生经验了。” 清虚道长笑了笑,对小容说:“这样吧,小容姑娘你既然远到而来,我们有这个缘分,等一下我将道家的一套养生的吐纳功传授给你。” 小容惊喜地问:“这吐纳功是不是跟闭气功一样神奇呀?” 清虚道长爽朗地笑道:“吐纳功只是一种调息运气的气功,练习吐纳功可以使人的气息匀称心神宁静。”清虚道长说完给小容示范了一下吐纳功。 小容嘟着嘴说:“什么吐纳功,不就是呼吸嘛。” 我喝一口茶,然后替清虚道长解围道:“小容你对吐纳功理解错了。你可别小瞧了吐纳功,人如果经常练习的话是可以戒浮戒躁的。” 小容说:“好吧,我听你们的就是了。”她说完把垂到肩膀前面的头发撩起甩到背后去,然后脸色失望地低着喝起茶来。 清虚道长笑道:“小容姑娘你练好了吐纳功,我就教你练闭气功。如果你不练吐纳功,你就不能练闭气功的。” 小容问:“为什么?” 清虚道长说:“这个问题就像小孩子学走路的问题一样,要一步步来,晓得不?” 小容笑起来,说:“那我就从吐纳功练起吧。” 清虚道长朝她笑了笑,然后笑着问我:“真仔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于是把卫生院恶鬼索命的事情告诉了清虚道长。 小容听完我的话她吓了一跳,说:“什么,你们镇上的卫生院有恶鬼索命!”她问我:“这是真的吗?” 我说:“这个我现在还说不准。” 我紧接着问清虚道长:“周爷爷你看我能帮他们调查这件事情吗?” 清虚道长神情严肃地说:“这件事情我也听说过,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按理说死者如果是恶鬼索命死的,她到阴间后阎王会告诉她是哪个恶鬼索了她的命。现在连死者自己也不晓得是哪个恶鬼索的命,阎王也没有告诉死者真相,这个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问:“周爷爷依你的看法,我是不是不应该搞这个事?” 清虚道长沉吟片刻后,说:“我觉得你不妨去试一试,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鬼在害人。我最近有事情缠身不方便和你一块去搞这个事,不然我陪你一块去看一看。不过你万一遇到什么大危险,你来找我,我会暗中想办法帮你的。” 有了清虚道长这番话,我的心里就有底了。我点头说:“嗯。” 小容对我说:“真仔哥哥我想跟你去看你捉鬼,行吗?” 我问清虚道长:“我可以带上她吗?” 清虚道长笑着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自己决定。” 我想小容反正不懂巫术,她不会直接参与我调查恶鬼索命的工作。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无论这件事情怎么危险,都不会危及到她。她在我身边应该说只要人不对她使坏,鬼是不会伤害她的。 罂粟之爱(18) 5 次日的清晨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小容一大早就给我打来手机,她告诉我她已经骑着摩托车到了我们镇卫生院门前等我。 我没有想到她会来的这么早。我昨天陪她在映月泉道观玩了一个下午,而且是我跟她两个人在一起单独玩了一个下午,当时清虚道长有事出去了。她是一位很合我味口的女孩,很活泼,很大方,说话做事都很懂得分寸。她告诉我她在省城某重点大学上学,学的是考古专业。 她说她跟着老师已经考过几个古代帝王将相的豪华墓穴,有几次还真碰到过不可思议的灵异事情。尤其有一次有一个考古教授在考古工作中偷了一块墓主人的玉佩,结果那个贪心的考古教授离奇地在家上吊死了。 我说:“那有这种事情,骗人的吧,鬼是不可能为了一件财物而跟人争的。” 她咯咯笑道:“嗯,有点瞎编,不过后来据警方调是有人晓得那个教授偷了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所以就……” 我说:“所以就杀了他把他的玉佩抢走了。他上吊自杀也只是凶手制造的骗人假象。” 她点头说:“你真聪明,一猜就中。不过你猜不着会是谁杀了他的。” 我敲了敲脑门,说:“让我想一想啊。” 她耸耸肩膀,笑道:“好的。不过我猜你肯定想不出来的。” “不一定。” “那你猜吧。” “他的同伙?” “不对。他没有同伙。” “那他是怎么偷到那块玉佩的?” “在一座墓穴里考古的时候,他偷的。你也晓得吧,这人一有贪心就会起贼心,他当时见到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哪能不偷呢。” “是不是考古中会有很多人监守自盗?” “当然,几乎每个人都会监守自盗。” “那有可能是当时他偷那块玉佩时被别人发现了。” “没有,他那种人平时是很正派的,从来不监守自盗,别人都很信任他,没有人怀疑他会监守自盗。” “这么说那块玉佩实在太宝贵了,所以他才监守自盗了。” “聪明。” “呵呵,他原来不是小偷是大盗。” “对极了。” “那是不是他拿那块玉佩找谁交易时被谁黑吃黑了?” “不对,他是偷来是自己收藏的,他很喜欢收藏古玩。他对那块玉佩爱不释手,哪能卖掉。” “那是不是他的老婆发现了,想把玉佩偷走什么的结果他们之间发生了冲突,然后他老婆把他谋害了又制造他上吊自杀的假象?” “他老婆早几年前就病死了呢。” “那他是不是有情人或者对女学生揩油时被她们无意间发现了,然后她们其中的某个人谋杀了他。” “你的脑袋瓜真会推理呢。嗯,为了避免你瞎转,我得在这里事先告诉你一点,他是一个正人君子,老婆死后一直独居,也从来不乱来,为人也德高望众。他是我们考古界的权威性人物。” “那会是谁呢?” “我在问你呢。呵呵。” “你说他一没老婆了,二是独居,三又为人正派,四又没人晓得他偷了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也就是说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人晓得他偷了玉佩。再加上他是考古界的权威性人物,那么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偷了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是吧。” “是这么回事,继续。” “我真的猜不着了,你还是告诉我答案吧。” “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没办法,不了解情况只能缴械投降。” “嗯,好吧,我告诉你吧,是他的儿子在想偷走他的玉佩卖掉时被他抓个正着,然后他儿子把他杀了又制造他上吊自杀的假象。” “他的儿子杀了他!” “嗯,很多人都觉得这不可思议,可是往往人性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他的确是被他儿子杀的。” “为什么是他的儿子?”我问:“难道他让他儿子看过那块玉佩吗?” 罂粟之爱(19) 她说:“据说是他的儿子在梦里听一位穿古装的男人说的,大家都认为那个穿古装的男人可能就是那块玉佩死去的主人。不过警方怀疑他儿子是暗中在他书房里装了监视器,偷窥到了他坐在书桌前欣赏玉佩时的情景。因为他是考古的,在考古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就是只要不是国家重要文物,一些像他这样具有权威性的考古专家是可以私自收藏一些考古得来的古玩,他收藏了不少值钱的古玩,据说他儿经常偷他的古玩出去卖钱。” “哇,他的儿子也太没人性了吧,连他自己的爸爸也杀。” “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也有人说那是玉佩上有邪灵,他拿了之后那个邪灵就泯灭了他们父子俩的人性,让他们父子俩自相残杀了。” 昨天我们不仅仅聊了这些话题,还聊了很多很多别的话题。我问她的人生经历,她当然会问我的人生经历,问我在哪读的大学,问我老家是哪的,问我跟清虚道长学法术好不好玩啊等等不一而足。 昨天她在道观跟我玩到太阳快下山才提出要回家,我知道假如昨天清虚道长没有离开道观出去办事,她应该是不会回家的,因为她本来就是来找清虚道长拜师学法术的。昨天我们在村口那家摩托车修理店门前告别时,约好今天早上到卫生院的门前碰面,但我却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就到,现在还不到八点。 我没有想到她会来的这么早,我这些年因为读书和写作早就习惯了晚睡晚起。我从床上起来打着呵欠,说:“你在那里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起床后我特意给自己挑了一套米色的休闲装,直筒裤搭配高领短袖衬衫。这身衣着让我年轻了很多,虽然我本来就不大,但在小容面前我似乎已经是老男人。我应该在衣着上尽量青春一些,这样我和她在一起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差距感。 我骑着摩托车赶到卫生院门前时,小容坐在自己的摩托车上远远就朝我招手。 她身上披着清晨的橘红色的阳光,仿佛是一位刚下凡来跟我约会的仙子。她穿着直筒的蓝色牛仔裤,圆领米色的短袖t恤,手里拿着昨天那顶太阳帽在无聊地把弄着。 我骑着摩托车停到她跟前,笑着问她:“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她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我关掉摩托车的引擎,说:“嗯,想听。”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梦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恶鬼朝我拼命地追啊追的。”她不像是在说笑,神情还挺严肃的。 我坐在摩托车上,双脚撑在地上,掏出香烟点燃一支吸着问她:“后来呢?” 她耸耸肩膀,说:“后来我就像你昨天说的遇到恶鬼追赶就跑进厕所了,我一跑进厕所那个女恶鬼就真的不见了。呵呵。” 我无聊地跟她开玩笑,“你这么早就来了,是想看清那个女恶鬼是什么样子吧。” 她打一个响指,笑道:“聪明。呵呵。” 这时一辆吉普朝我和小容开过来,我远远就从前挡玻璃上看到德仔的嘴脸在朝我们笑,准确点说他的嘴脸更多倾向小容。他还不认识小容,我只是刚才来卫生院的路上打他手机时,告诉他今天还有一位漂亮的女大学生跟我们一路同行。 德仔笑得像一朵牵牛花一样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道:“喂,真仔你们早来了。”他说着把吉普停到我们跟前,“上车吧。”我昨天晚上跟德仔在手机里商量过,今天上午去死者家走访死者的家属。 我问:“我们的摩托车怎么办?” 德仔跳下车,朝小容笑了笑然后才对我说:“你们把摩托车放到卫生院嘛,这个也要我来说。” 我听他这个语气很不对调,我随即明白这家伙一见到漂亮女大学生便骚情了。 我懒得理德仔,对小容说:“走,我们停车去。” 我和小容把摩托车放到卫生院后,回到车前我有意不给德仔和小容作介绍,德仔悄悄地对我说:“这妞是谁?” 我大声对小容说:“小容,这个二楞子问你是谁?” 罂粟之爱(20) 德仔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句,顿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小容倒大方,她咯咯笑着走到德仔面前伸出手说:“你好,我叫陈小容,很高兴认识你。” 德仔得意地握住小容的手笑得嘴歪歪的,说:“我叫张德,在派出所做警察。” 小容说:“哦。”用力从德仔大手掌里抽回手。 德仔扫一下头发,对小容笑道:“咱们是朋友了,你就叫我德仔吧,我以后就叫你小容吧。” 我插道:“你得了吧,你别骚情了,快上车给我们去开车吧。” 小容咯咯直乐。 在上车前,德仔殷切地替小容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说:“小容你坐这里吧,这里车跑起来风大,凉快。” 我上前拦道:“小容你别听他瞎说,你坐后面,这里有一头狼,我来坐。” 小容笑着说:“好吧,我坐后头。” 德仔等小容钻进后座便拉我到一边问我:“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什么人你管不着。” “我问你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和她目前八字没有一撇,但你也别想撇那一撇。” 德仔嘿嘿笑着撞我一下,说:“咱们俩公平竞争。”德仔说完笑呵呵地往吉普车前走去。 我高声说:“德仔,那个护士的五雷护身辟邪符你还戴在身上没有啊。” 德仔吓了一跳,他转身正想对我说什么;小容却提前叫我们:“你们俩在说什么呀?这车里好闷热呢,我们快点走吧。” 德仔瞪我一眼,然后对小容笑道:“没说什么,我们走。” 我们按照昨晚我跟德仔商量好的调查方案进行,我们先去死者家向当晚与死者一起遭遇恶鬼索命的死者儿媳妇了解情况。 死者家离镇上不远,十分钟的车程不到,我们就开车到了死者家。 德仔把吉普车停在死者家门前的泥地上,我们下车后远远就听见有女人的哭骂声,其间还夹杂着婴儿的哭闹声。 这时死者家的大门里走出一个只穿着短裤的年轻男子,他身后的一条黄狗朝我们狂叫着。 德仔朝年轻男子笑着喊道:“志文,我们来向你婆娘了解一下你妈妈当晚遭遇恶鬼索命的事情。” 志文黑着脸说:“那事还有什么好了解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在屋里,你们想找她了解情况,你们去吧,我不管她了。”他说完提起屋檐下的一只猪食桶,径直朝猪栏的方向走了。 小容朝我睁着一双疑问的眼睛,我朝她笑了笑。 她悄声对我说:“这男人怎么能这样呢,假如我是他婆娘肯定受不了他这种态度。” 我对她笑着悄声说:“农村人大都是这样的。” 德仔这时已经进屋去跟死者的儿媳妇在谈话。 死者的儿媳妇在呜呜地一边哭一边骂:“那个恶鬼瞎了眼,这个屋里该索命的她又不索,不该索命的又被她索了。我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突然里面响起死者的儿媳妇拍桌子喊:“我死了算了!”说完听见一声砰的声响。 德仔在里面大叫:“快来人啊,出事了。” 志文丢下猪食桶慌忙跑回来,冲进屋去。 我和小容也急忙跑进屋去。 德仔扶着死者的儿媳妇,说:“吓死我了,她一头就往桌上撞去。” 死者的儿媳妇很漂亮,可能年纪比我还小一两岁,最多不过二十三岁。她哭着说,“我活着没有一点意思,你们别管我让我去死。” 我上前看了看她的伤势,额头只撞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大障。我说:“还好,伤得不重。” 德仔对女人说:“艳子这是我的朋友,他叫真仔,是一个巫师,他是我请来调查你婆婆被恶鬼索命的事情的。他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婆婆被恶鬼索命当晚的情况,你现在方便讲吗?” 艳子抬眼望了望我,揩了揩眼泪,说:“那事都那样了,你们还能调查出什么事情来。” 罂粟之爱(21) 我说:“我去卫生院见过你婆婆,她现在还在卫生院里阴魂不散。如果我们不查清是哪个恶鬼索了她的命,她的鬼魂就会一直在卫生院不肯散去。” 艳子惊恐地问我:“什么,你到卫生院见过我婆婆,她的鬼魂还在卫生院?” 这时志文一声不吭地给我们搬椅子坐,然后把一张创口贴放到艳子桌前。他做完这些就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小容拿起创口贴一边替艳子包额头上的伤口,一边笑着说:“姐姐你看大哥对你多好啊,你别想不开嘛,两口子吵架是常事,干吗非要走极端呢。” 艳子叹一口气,说:“你们哪晓得我的难处,不说这些了,还是说我婆婆的事情吧。” 我说:“你能跟我讲一讲那晚的整个经过吗?” 艳子说:“那晚的整个经过我已经跟他们派出所的人讲过无数次了,我还能讲什么。” 我问:“听说当时那个女恶鬼从楼道口一直追你婆婆追到了你的病房里,是不是真的?” 艳子抱起旁边摇篮里哭闹不止的婴儿,心有余悸地说:“嗯喽。当时那个女恶鬼追着我婆婆跑进我的病房,我一下就被那个鬼样子吓昏了过去。”她说完哄婴儿,但婴儿仍然哭闹不止。 我看了看婴儿,是个带把的男婴,他眉心上被鬼点了痣,想必是大人抱着婴儿在哪里不小心撞了邪气。 鬼点婴儿的痣不是什么鬼作怪,一般鬼点婴儿痣又叫婴儿被吓了魂。这是大人抱着婴儿经过不干净的地方见了那些可怕的鬼样子,因为婴儿能够看见鬼,所以被吓着了。一般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婴儿哭上一阵子就会好的。不过我想在艳子面前露一手,好跟艳子套上近乎,那样交谈起来就会更方便。 我问艳子:“你儿子最近是不是老是爱哭爱闹?” 艳子说:“是啊,他一天到晚总是爱哭爱闹,看医生也没用,真是拿他没一点半法。” 我说:“他这是被鬼吓着了魂。” 艳子惊问:“什么,他这么小恶鬼也要索他的命吗?” 我笑道:“不是。这个你不用害怕,他只是你们大人平时抱着他不小心撞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时间被吓着了,只要安抚一下他的魂就没事了。你拿一张红纸来,我帮你安抚一下他的魂。” 志文从堂屋里跑进来,说:“师傅你等一下,我去拿。”说完出门去不一会儿拿来一张大红纸。 我说:“还要拿笔墨来,我要写一句话放在上面。” 志文问艳子:“那毛笔和墨水放到哪了?” 艳子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啊。你去神龛上看一下有没有喽。” 等志文把毛笔和墨水端来后,我替婴儿在红纸上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写完后便把红纸递给志文,说:“你把它贴到路边的电线杆上让路人看见念一念,过几天你屋里的崽就会安静下来。” 小容不相信似的问:“真仔哥哥你这样写一下就管用吗?” 我说:“应该有用。”我说完又对艳子说:“你能不能把孩子给我抱一下?” 艳子笑着说:“这鬼崽谁抱都哭闹得不得了,你小心他给你送见面礼。” “没关系。”我笑着从艳子手里接过婴儿,在他眉心上轻轻抚摸了三下,婴儿片刻后不再哭闹,他朝我咧嘴笑起来。 罂粟之爱(22) 艳子高兴地说:“嘿,没想到这鬼崽喜欢你抱他。” 我把婴儿递回给艳子说:“没事了,他今后只要不再被鬼吓着是不会再哭闹了。” 小容对我说:“真仔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想学。” 我说:“你想学,等你……” “好了,好了,”小容噘起嘴说:“我晓得你肯定跟清虚大师一样说‘等你将来大学毕业到了社会上你有了一定的社会经验和人生经验了,如果到那时我们有机缘的话我再教你吧’。” 我说:“谁说的。” 小容说:“你说的。” 我说:“我可没有说。” 小容高兴地说:“那你是愿意教我了。” 我笑着说:“当然愿意教你,等你有了孩子之后我再教你。” 小容顿时拉下脸对我说:“讨厌。” 我笑道:“别生气,今天我们是来办正经事的,等以后有空我再教你吧。” 小容说:“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耍赖。” 我点头,说:“好的。” 艳子说:“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了,不晓得是不是他在作怪?” 德仔抢道:“哦?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艳子脸色有一些异样地说:“我也说不准,我也只是瞎猜。” 我说:“你不妨说一说看,没准这里面会有什么线索。” 艳子神色很奇怪地望了望我们,然后对我说:“那个事情我只能单独跟你说。” 我看了看德仔和小容,说:“你们可以让我跟她单独谈一谈吗?” 德仔笑着站起来,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小容我们出去玩,他们家门前有水梨我带你去摘水梨吃。” “好啊。走吧。”小容说着站起来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跟德仔朝房门外走去。 我望着小容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幸福感觉,我好像对这个背影早就很熟悉。多年后我跟小容再次提起她那个背影时,我仍然像在那一刻永恒凝望她的背影。这只能在爱人的背影中才能看出的幸福美感。 “真仔师傅,”艳子叫我:“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说:“哦,我没想什么。现在就我们俩了,请你讲一讲你那件事情吧?那个他是谁?他又为什么要对你婆婆作怪?” 艳子忧伤地说:“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问:“哦,那你们很相爱吧?” “嗯,我们很相爱。” 我问:“是不是你和他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你们然后分手了?”艳子一双哭红的眼睛望了望我,然后点头说:“嗯。” 我说:“你的意思是指,有可能是他假扮女恶鬼到卫生院吓死了你婆婆?” 艳子痛苦地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说:“不,他如果要吓死我婆婆是不用扮鬼的。” 我不解地问:“哦,为什么?” 艳子揩了揩眼泪,说:“因为他在我嫁人那天喝农药自杀了。” “他在你嫁人的那天喝农药死的!” 罂粟之爱(23) “嗯,这事是我后来听人说起,才晓得的。” 我这时很想抽一根香烟,但考虑到旁边还有一个婴儿在摇篮里躺着,我只好在手习惯性地伸进裤兜里掏香烟时又抽出来。一个可怜的痴情郎,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痴情郎,因为我看到的现代男女之间只滥情没有痴情。 我问:“他的死是不是跟你和她的爱情有关?” 艳子擤掉鼻涕,沉默了一会儿,说:“嗯。” 我小心地问她:“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你和他的事情?”我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便急忙说:“对不起。” “没关系,事情已经这样了。”艳子叹了一口气,她像一个很需要倾听者一样开始向我讲述她与那个男人的故事。 原来七年前她初中毕业后跟村里大部分女孩一样,走上了打工的道路,她那年跟着家人到温洲打工,进了一家皮鞋厂,那个男的当时也只有十八岁,跟她一样做普工,他们因为彼此是一个乡里的,她和他常在一起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俩就同居了。 她说她不是随便的女孩,她是真的爱他才跟他同居。她也晓得他爱他。在外面打工的生活特别清苦,他们俩当时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足一千元,租房和生活费都差不多花光他们所有的工资,但他们仍然对两人的未来抱有希望,两个人的家人也都满意他们俩的结合。 然而,三年后就在他们俩准备结婚的时候,他爸爸做生猪生意出了车祸,不光人残废在床上还让家人背了几万元债务。 他们家一下陷入了绝境,连过年都有人上门讨债。她说她当时并没有想过放弃他,因为她爱他,但她的父母却劝她离开他。她的父母劝多了,她也慢慢接受了父母的劝告。这年月谁都现实,没有钱就没有生活和未来。这些残酷的现实用不着谁来教导,睁开眼睛看一看身边的人是怎么活着的就清楚。 她痛苦地说:“我真的不想那么做,可是我那时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抓的扎扎作响。 我沉默地听着她的指甲抓桌面的扎扎响声,这些响声仿佛是从碎裂的灵魂里发出的。 “我真的好害怕。”她紧接着说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 我问:“你害怕什么?”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沉默起来。 我小心地问:“是不是后来你听从你家人的建议跟他分手了,然后他为这个就……” 她痛苦地说:“我真的不想那样。可是我这种没用的女人我又能怎么样,我真的没有自由的选择啊!”她说完绝望地望着我,一双跟小容一样美丽的眼睛沾满了泪水,她仿佛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什么希望。 我的手再次习惯性地伸进裤兜里,真想吸一口烟,但我看到婴儿在摇篮里朝我笑,便忍住了自己的烟瘾。 我搓一把脸,说:“其实现在的人都很现实,你没必要为这个自责。” 她说:“唉,你不会明白的。我以前也以为有钱就真的会有一切,可是自从我嫁给这个丈夫之后,我才发现夫妻之间真正的幸福是需要真正的感情,用钱买来的感情是不可能幸福的。我这个丈夫屋里很有钱,他爸爸是电石厂的厂长,你看这房子多漂亮,可是我和他一点都不幸福。” 我说:“夫妻之间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罂粟之爱(24) 她说:“不可能的。我以前跟国仔分手后嫁给他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和他结婚快两年了,我们俩根本没法沟通。我现在一见到他就反感,更别说其它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应对她的这些问题。说真的,我在这方面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现实主义者,我看待这些问题也很现实。 我说:“夫妻之间培养感情是需要时间的,你们应该慢慢来接受对方,不要操之过急。” 她好像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苦涩地笑了笑,这一笑像是嘲笑我的庸俗又像是在嘲笑她不该跟一个外人讲这些心里话。 我见她笑了笑不再吭声,枕在桌面上的双手便无聊地搓了搓,然后朝窗外随意地望了一眼。 窗外的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屋里,照在光滑的地板砖上明晃刺眼。一只黑色的蚂蚁,在光滑的地板砖上往前面那只高压锅爬去。这间房间显得有一些零乱,没准这对小夫妻在母亲的突然离世后还不懂得料理家务。 “人死后能不能在阴间和自己相爱的人做夫妻?”她突然问我。 我的手再次习惯性地伸进了裤兜里,我不得不吸一口香烟,否则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似的;但我望着婴儿在摇篮里熟睡的样子,我还是忍住了。 为了等待的戈多,为了新的希望,呵,忍住你的欲望。 “你是巫师,我想你一定晓得。”她望着我又来了一句。 我把手从裤兜里抽回来,说:“人死后在阴间不能做夫妻。” 她问:“为什么梁山伯和祝英台能够呢?”她还说她现在整晚整晚都会梦见那个男人,她很想见他。 我见自己的指甲缝里有点污垢,便用另一个指甲剔了剔,我剔完指甲缝里的污垢,还想找点什么事情做一做,我害怕我回答错了会铸成大错。 “你怎么不说话?”她步步紧逼,“你是不是害怕说出真话我会自杀。我跟你说吧,我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被她逼到了死角上,只能说:“不是。那只是戏剧,是人杜撰的神话。人死后不可能成为夫妻。而且如果人为了逃避人生苦难而自杀的话,死后会增加一百倍的苦难报应,到时会更加痛苦不堪。如果你在阳间找不到幸福,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到阴间会更加痛苦。” 我说这话时,看见一个年轻的女穷鬼在窗外痛苦地朝我张望着,想必这户人家下土下的好,野鬼进不来。那么她说她现在整晚整晚梦见他,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心理原因,这是心理暗示不是她真的在梦里与他相见。 她叹一口气,用手扶住摇篮望着婴儿像在梦呓似的说:“死也死不得,活也活得这么痛苦,我该怎么办哟?” 我说:“你要是觉得实在跟他过不下去,你可以选择离婚嘛。” 她摇了摇头,说:“我跟他离了婚又能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婚姻呢。农村人有几个离婚后有好下场的。” “什么都讲缘分,其实我看你老公人还是蛮不错的,挺帅气的一个人。你应该试着慢慢接受他嘛,说真的这么好的男人不容易找呢。”我不知道说什么随口说了一句俗不可耐的话。 “他还蛮不错呢,都丑死了。”她说完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不是冷笑,而是一种被他人夸奖自己某种优点的骄傲笑容。 我顿时觉得这个女人其实是一个情绪化的女人,她刚才跟我所说的那些话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刚才跟丈夫吵架时积下的怨气。我对这种女人没有什么兴趣,更不想浪费时间,因为她等一下消了气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如果我在这里跟她愈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她会愈加来劲,没准到时她会假戏真做起来。 罂粟之爱(25) 我说:“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你能不能把你说的那个男朋友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告诉我。” 她问:“你要这个干吗?” 我说:“我想去查一下是不是他在作怪。” 她说:“她的生辰八字我记不得了,你可以去他家里问他妈妈,他妈妈肯定晓得。”她然后把那个男人的家庭地址告诉了我。 我站起来,说:“那谢谢你了。” 她站起来笑着说:“应该谢谢你才对,让你为我们家的事情操心了。” 我从屋里出来,小容和德仔还有志文坐在屋檐下呷水梨。 “喂,真仔哥哥来吃水梨,”小容把一只水梨递给我,“他们屋里的水梨真甜。” 我接过小容递给我的水梨,说:“洗过没有啊?” 小容笑着说:“早就洗过了,你放心吃吧吃不死你的。” 德仔问我:“谈得怎么样?有什么新线索没有?” 我见志文在一旁,便笑着说:“没什么线索。” 志文给我搬了一条凳子,说:“你坐。” 我对志文笑了笑,说:“谢谢!” 我坐下后,志文凑近我问道:“真仔师傅我刚才听德仔说你有让夫妻不吵架的法术,是不是真的?” 我望了望德仔,德仔朝我挤了挤眼。 我笑着对志文说:“有一种和合法,不过那个法术只管一时的作用,起不到长期效果的。我劝你还是多顺从她一下,我发现她还是对你蛮有好感的。” 志文说:“不怕你们笑话我,她就是喜欢发小孩子脾气,我真是拿她没一点办法。” 小容说:“我们女人都喜欢发小孩子脾气,志文哥哥你要是受不了女人发小孩子脾气我劝你干脆去做和尚算了。呵呵。” 德仔说:“我赞成小容的说法,我倒蛮喜欢女人对我发小孩子脾气的。”他说着朝小容骚情地嘿嘿直乐。 6 我们从志文家出来,便去找艳子说的那个男朋友国仔家。国仔家住在罗家村,我们驱车赶到罗家村向树下一个纳凉的老汉打听国仔家。 老汉见是警车便问:“你们找他家的人干什么?” 德仔说:“我们找他们家有点忙需要要他们帮一下。” “那你们把车停在这里跟我来吧。”老汉说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们把车停在路边的树下,一群小孩子便跑过来看车玩。 德仔呵斥他们:“别乱动啊。” 孩子们哄的一声笑,有孩子说:“你这破吉普车谁稀罕动你的,我家叔叔的车是蓝鸟,比你的漂亮多了。”现如今夏国的农村有钱人愈来愈多,不少农民也买了车,车在农村的确不像我小时候在中国那样,一见到车就像见到什么稀罕宝贝似的,总要左看看右看看。 国仔家是一栋已经破旧的过气砖瓦房,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女人在屋檐下剁猪菜。老汉远远地就叫道:“桂英,这几个人要找你帮个忙。” 桂英抬起一张苍老的皱脸望着我们问:“三叔,他们……” 德仔急忙上前说:“阿姨,我们有一件事情想找你们国仔……” 德仔的话还没有说完,桂英的神色明显悲苦起来,她叹道:“你们找他做什么哟,他早就死了呢。”她说着撩起衣角揩眼泪。 “他们家就一个独生子,唉,国仔这一死,他们家……”老汉插道说完转身走了。 罂粟之爱(26) 我跟着清虚道长走到法桌前,他点燃三根香递给我叫我先拜宗师。所谓的宗师就是太上老君,就是刚才我隐隐约约在夜空中看到的那个骑着大水牛的老头子。 我发完香,抬眼好奇地朝夜空望了一眼,真是奇怪,那个老头子这时骑在大水牛的背上朝我微笑。紧接着他一指金光点入了我的百会穴,我整个人顿时像触电似的颤抖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说:“周爷爷那个老头点我……” “不许胡说。”清虚道长严肃地说:“他是宗师,他刚才对你那一点是给你摸顶开慧。” 我不解地问:“什么是摸顶开慧啊?” 清虚道长说:“这是一种宗师收你做弟子的仪式。” 我摸了摸脑顶,说:“哦。” 清虚道长说:“好了,现在我开始传授你接雷令。你先端一只碗。” 我照他吩咐端起一只碗,碗里有一点清水。 清虚道长也端着一只碗,念道:“奉请宗师太上老君,奉请阳五雷,阴五雷,雷公、雷婆、雷父、雷母,列列祖师护吾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 清虚道长念完咒语然后在碗中的水上划了几道令,顿时只见他的碗中金光灿灿,令令立立在目,这些令从他的碗中飞起朝雷电交加的夜空中飞去。然后一道道令令变化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人物形象或妖怪形象。 我看得目瞪口呆,他喝道:“真仔你在干什么,快照着我的方法做。” 我的记忆力很强,我一字不差地按照清虚道长刚才教我的方法做完。我碗里的令也顿时金光灿灿,令令立立在目,这些令从我碗中飞起在雷电交加的夜空中变化成奇形怪状的人物形象或妖怪形象,它们与清虚道长的令汇集在一起,顿时那些令幻化成一道剌目的紫光。 “快把左手伸出去抓住紫光接雷。”清虚道长对我大叫一声。 我急忙纵身一跃,伸手抓住紫光的尾巴,夜空中的雷声便突然大作起来,几道雷电通过紫光的头轰隆隆地输入我的体内。 顿时,我感觉浑身像被人突然推进火炉里烧似的难受。 我恐惧地喊叫:“周爷爷我受不了,我快要被雷火烧死了。”我知道雷电的电流很强,平均达到3万安培,别说接这么多的雷电,就是一道微弱的雷电也可以击死人。 清虚道长在法桌前一边做法一边说:“真仔你千万不可以松手,你一松手就前功尽弃了!” 我痛苦地说:“我的骨头都快要被雷火烧化了,我好难受啊!” 清虚道长说:“做人呷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难道连这一点道理也不晓得吗。你千万不可以放手,晓得不!” 清虚道长在这种节骨眼上跟我讲大道理实在不让我舒心,我真的很想放弃,但老鼠鬼这个混蛋却在一旁跟猴鬼拿我打赌。 老鼠鬼说:“杨军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猴鬼梳理着他的猴尾巴,问:“赌什么?” 老鼠鬼用手搭在猴鬼的肩膀上,说:“哥们咱们俩赌真仔能不能完成接雷令怎么样?” 猴鬼用肩膀顶开老鼠鬼,问:“怎么个赌法?” 老鼠鬼嘿嘿笑道:“我赌他完不成接雷令。” 猴鬼说:“我也赌他完不成接雷令。” 老鼠鬼说:“不行,你应该赌他完得成接雷令。” 猴鬼说:“那你为什么不赌他完得成接雷令,为什么非要我赌他完得成接雷令。” 老鼠鬼抓了抓头发,然后朝我说:“真仔你真是没出息,我们所有鬼都认为你完不成接雷令,你还是干脆放弃下来吧,别死撑了。” 我朝老鼠鬼骂道:“我呸。我就是死了也要接下去。” 老鼠鬼朝我笑道:“真仔你可别死撑啊,小心被雷电击成灰烬哟。” “李克,”清虚道长喝道:“你不要在这里激他。他自有分寸。”紧接着清虚道长叫我:“真仔,双手接紧紫光,按照八卦方位把雷电导入体内。” “是,周爷爷。” 我说完便在夜空中按照八卦阴阳调和的原理,从阴及阳的方位飞速转换,一手接尽紫光引来的雷电。 我顿时感觉浑身在发生强烈的膨胀,好像每一根骨头和血管都膨胀到跟宇宙一样无边无际。 片刻之后,我感觉天空寂静了,雨水滴落到我身上的感觉也舒服极了。那个骑着大水牛的老头子朝我笑了笑,然后拍了一下货郎鼓,慢悠悠地骑着大水牛朝乌云的深入走去了。 “真仔好样的,你成功了!”清虚道长唤我:“你下来吧。” 我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然后朝法桌前落定。 我得意地笑着说:“周爷爷我还行吧!” 清虚道长笑道:“还行。” 老鼠鬼笑眯眯地走到我跟前,说:“真仔你看这是什么?”他说着手在我眼前划了一个圈圈,一块很宽大的梳妆镜便跃然在我的眼前,但我没有照。 我说:“这是梳妆镜嘛,你别以为我被雷电电傻了。我告诉你我成功了,今后我的法力更大了。” 老鼠鬼朝我怪笑着说:“你别管成功不成功,你先照一照镜子看。” 我虽然不是什么帅哥,但也不是什么恐龙,人长得还蛮有气质的,从小到大女人缘还真不错。我向来喜欢照镜子,甚至有一些自恋。 “照就照,我才不怕你的鬼镜子会对我作什么怪。”我说着走到老鼠鬼变的梳妆镜前一照,“啊——鬼啊!” 我看见梳妆镜里有一个年轻男子满脸锅黑,头发像被火烧焦似的还在冒烟。 罂粟之爱(27) 我应该给她这个活下去的动力,我说:“是真的,只要人在苦难中不自暴自弃坚持行善积德地过下去,来世会有好报的。” 老女人顿时笑起来,说:“这就好,这就好,他爸你听到了吗,我们只要坚强地活下去来世会有好报的。” 男人在堂屋的躺椅上,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可是这是真的吗?” 老女人说:“这位小师傅说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男人叹一口气说:“但愿吧,不然这日子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想赶紧离开这里,便直接问老女人:“阿姨你还记得你儿子的生辰八字吗?” 老女人说:“记得,自己儿子的生辰八字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从老女人那里得到国仔的生辰八字,然后替国仔排了排生辰八字,结果不是国仔作孽。 国仔之所以死后沦为穷鬼,是他的自杀行为违背了孝道。没有尽完孝顺父母的道德义务就自杀的人,死后都会被阎王贬为穷鬼受尽割心之苦。 我们离开国仔家时,国仔在父母思念他的痛苦中不得不用刀在祖宗排位前跪着割自己血淋淋的心。 我们跟国仔父母告别后,转身往路边的车前走去,我一边走一边把刚才所调查的结果告诉德仔。德仔正想说什么时,那个正坐在树阴下跟一个中男子聊天老汉问我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笑着说:“谢谢你了,事情办得很顺利。” 老汉问:“他们是老实人,更是苦命人呢。” “我们不是找他们两老,我们是来看他死去的儿子的。”德仔可能是想消除老汉的疑问。 老汉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你们是怀疑他儿子做鬼吓死了卫生院那个女人吧。” 我说:“是啊。” 老汉问我:“你是巫师吧?” 我笑道:“不算是,只会一点皮毛的巫术。” 老汉对身边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小师傅是你的同行。”老汉又对我说:“小师傅,这位石仔师傅也是巫师呢,他的本事很高的。” 我笑着朝石仔抱拳道:“幸会,幸会。” 石仔跟我客套一番后,问我:“你找他们儿子问出什么来了没有?”农村人就是这么喜欢包打听,我早就习惯了。 我笑着说:“不是他做的。” 石仔沉默了一会,见我们要走,又急忙问我:“你在帮派出所调查卫生院那起恶鬼索命的案子?” 我正要回答石仔,德仔急忙插道:“我们没有调查,那个案子早结案了,我们只是死者的儿媳妇找我们帮忙过来问一下。” “又是那个不要脸的婊子,”老汉激动地骂道:“国仔就是被那个不要脸的婊子害死的。她婆婆死了居然还怀疑是国仔害死的,真是丧尽天良。国仔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孩子。要不是她嫌贫爱富,国仔才不会寻短见。那个婊子真是老天爷瞎了眼,要不然她应该早点死了才好。”老汉说着老泪纵横起来。 我问:“你是国仔他爷爷吧?” 老汉说:“我是国仔二叔公,那孩子太可惜了,多好的孩子啊,都是被那个婊子害的。呸,那个死婊子,我要是巫师我一定用法术搞死她不可。” 小容拉我快走,上车后她悄声说:“那个老大爷只晓得怪别人,也不问一问他们家国仔有多蠢。” 我笑了笑,说:“人都这样责人不责己。” 德仔启动车拐弯驶上回程的道路,然后问我:“真仔,既然不是国仔做的,那会是谁做的?” 罂粟之爱(28) 我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德仔见前面有一条狗挡道按响喇叭把狗吓跑,继续上路,然后问我:“假如真的是恶鬼索命,你是不是一定就能查出来?” 我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而去的国仔家,说:“如果真的是恶鬼索命,一般我用通灵术跟死者通灵就能够查出来。” 德仔问:“死者怎么会晓得是哪个恶鬼索她的命?” 我说:“如果死者被恶鬼索命后,阎王会告诉她是哪个恶鬼索她的命。” 小容插道:“可是连死者自己也不晓得是哪个恶鬼索她的命,这真是太奇怪了。” 我说:“走。” 德仔问:“去哪里?” 我说:“去卫生院。” 德仔说:“你昨天不是去过吗,还去干什么?” 我说:“我要去卫生院再见一见死者。” 我们回到卫生院后,德仔说:“你要上二楼你自己去,我可不敢再陪你去。” 小容说:“真仔哥哥,我陪你去。” 德仔忙说:“小容你别上去,那上面真的有鬼。昨天真仔让我看到一个血淋淋的鬼,我当时差点就被吓得半死。” 小容问我:“真仔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点头说:“是真的。你就跟他在院长这里等我吧。” 院长说:“小严师傅你一个人上去可要小心点,万一有什么事情你就大声叫我们,我们很多人一起上去应该能把鬼赶走的。” 我笑道:“没事的。” 小容说:“既然上面这么危险,那我们多叫几个人陪真仔哥哥一起上去吧。” 德仔说:“呃,小容这个建议倒不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小容说:“因为你是胆小鬼。” 德仔被小容这句话噎住,骚情不起来了。 我笑了笑,说:“不可以那么做。” 小容问:“为什么不可以?” 我说:“鬼是怕人的,如果我们很多人上去他们一定会都跑光的,到时候我上哪去向死者打听那些问题呢。” 小容说:“可是你一个人上去会很危险啊?” 我朝小容笑了笑,说:“没事的,鬼怕人,只要人不怕鬼鬼是伤害不到人的。你们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我说完便走上二楼,这里跟昨天一样,走廊里阴森森的,一些鬼影在走廊里穿来穿去。我的心里也在止不住地发怵,因为不知道会是什么恶鬼吓死人都查不出来,甚至连阎王都有可能不知道,不然阎王怎么会不告诉死者呢?! 我吸着香烟走到206病房的门前,里面有鬼在恐惧地嚎叫。 我的手有点发抖地推开病房的门,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朝我迎面惊叫着冲过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闪开,那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忽闪一下穿进对面的墙内去了。 我极力镇定自己,看见死者在病房里惊恐地嚎叫着乱蹿。 一阵阵阴风在病房里刮起,天花板下悬挂的电灯在剧烈地摇摆着。 我走进去,门吱呀一声在我背后关上。 突然我的嘴边出现一个断头的男穷鬼脑袋,他的嘴差点就要亲上我的嘴。我大吃一惊,赶紧朝断头的男穷鬼脑袋大呸一声。 原来断头的男穷鬼又想来吸我的二手烟,我一呸他的脑袋,他的脑袋便从他的手里滚落到地上。 这时有两个小男孩从隔壁穿进来,一胖一瘦,胖的十一岁光景,瘦的八岁光景,都是夭折的妖魔鬼。他们像踢足球似的把断头的男穷鬼脑袋踢来踢去。 断头的男穷鬼脑袋被两个小男孩踢得大骂大叫,他的无头身子则在乱摸乱撞中去捡自己的脑袋。 死者嚎叫着蹿到我跟前,满脸恐惧地直视着我,冷冷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用通灵术对她说:“我刚才去过你屋里调查你的死因。” 死者说:“他们什么都不晓得的,你找他们调查我的死因有什么用。” 我说:“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女恶鬼吓死你的?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她?” 罂粟之爱(29) “啊,你不要问我,你不要问我,好恐怖啊!好恐怖啊!”她突然发疯似的尖叫着朝左侧的墙壁穿去。 我急忙一个捉鬼手抓住死者的脚脖子,一拉,将她拉回来。 她发疯似的朝我吼叫着:“放开我!放开我!好恐怖啊!好恐怖啊!……” 我一边用手死死地按住她,一边对她念《大悲咒》,渐渐的她平静下来。 她的呼吸渐渐由粗变平缓,眼里的恐惧神色也渐渐消失。这时有两个看热闹的女穷鬼,从隔壁飘到我跟前朝我好奇地看着。我甩了一个赶鬼手把那两个看热闹的女穷鬼,一掌击出墙去。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和她单独沟通,有外鬼在可能会影响我和她的正常沟通。 我等她完全平静下来之后,说:“你不用怕。请你告诉我是哪个女恶鬼吓死你的。” “不,你别问我,我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她痛苦地抓着头发,疯狂地摇头:“好恐怖啊!好恐怖啊!” 我说:“请你冷静一点,我是巫师,我会替你作主。你什么都不用怕,你快告诉我是哪个女恶鬼吓死你的。” “不,你别问我!”她又发疯似的吼叫起来:“好恐怖啊!好恐怖啊……” 突然我背后的病房门吱呀一声,我慌忙朝背后望去,原来是小容和那个胖护士推门进来。 “真仔哥哥你没事吧?”小容问我。 我急忙回头去看死者,她不见了。 我真想对小容发脾气,可是一见到她关心我的样子便吸一口香烟,说:“我没事。你们上来干嘛?” 小容说:“李萍姐姐上来拿药,我就陪她来看你喽。”她可能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又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我朝她笑了笑,说:“没有。”然后见小容跟李萍好像很熟一样,便好奇地问:“你们俩认识啊?” 小容说:“是啊,李萍姐姐是我外婆家隔壁的邻居,我们俩小时候常在一起玩,没想到她现在会在这里工作。李萍姐姐我们大概有六年多没见了吧。” 李萍好像有一些紧张似的说:“是,是大概有六年多了吧。”她在说话时,眼神好像很害怕我发现她什么似的朝我瞟了一眼。 小容笑嘻嘻地问我:“真仔哥哥你刚才好像在病房里跟人说话,你是不是跟那个死者说话呀?” 我刚才情急之下问死者问题时忘了用通灵术,直接跟死者对话,可能小容当时在门外听见了。 “嗯。”我说完把香烟丢到地上,然后转身朝窗外茫然望去。杉树林在烈日下,叶子像被晒蔫了似的泛着灰色。有些知了在林子里,此起彼伏地“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小容走到我跟前,她紧张地扫视了房间,然后站在我身边问我:“她在哪里?” 我说:“她被你们进来时吓跑了。” 小容问:“她还会回来吗?” 我说:“当然会。如果我们不找出那个吓死她的女恶鬼,她会一直在这里鬼魂不散。” 李萍尖叫一声:“啊!” 我急忙和小容回头去看李萍,她居然瘫坐在地上。 小容上前扶起她:“李萍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李萍紧张地说:“我们走吧,我在这里心里很害怕。” 小容笑道:“李萍姐姐你怕什么呀,有真仔哥哥在你不用怕的。” 李萍声音发颤地问我:“真仔那个死者的鬼魂真的还在这这里?这世上真的有有鬼?” 我反问她:“难道你不信这里有鬼。” 小容咯咯笑道:“真仔哥哥我听德仔哥哥说你昨天让他看到鬼了。你现在也让李萍姐姐和我看一下鬼好不好?” 我笑道:“你不怕看了鬼之后会做噩梦?” 小容说:“不怕。” 我笑道:“真的。” 小容说:“好了,我承认会怕了;不过我还是很想亲眼看一看鬼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见她这么坚决,我又那么喜欢她,为自己喜欢的女孩犯一点报应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我说:“好吧,你们俩谁先来?” 罂粟之爱(30) 小容对李萍说:“李萍姐姐你先来吧,你的胆子比我大。” 李萍的脸色吓得像死灰一样,说:“你,你先看,你看完我我再看。” 小容走到我跟前,说:“真仔哥哥我先来就我先来。” 我见病房里那两个小男孩鬼还在踢那个断头的男穷鬼脑袋,便替小容开了天眼。 小容开完天眼后,那两个小男孩刚好踢着那个断头的男穷鬼脑袋穿到隔壁去了。那个断头的男穷鬼,一个跟头也从墙壁上滚到走廊去了。 小容扫视了一眼病房,说:“真仔哥哥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啊?你是不是和德仔哥哥一起在骗我。” 我说:“等一下有鬼进来了你就会看到了。” 小容又飞速地扫视病房一圈,说:“在哪?在哪?没有啊。你骗人。” 我拍一下她的脑顶,说:“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嘛。” 小容摸着脑顶,乖乖地说:“哦。” 李萍走过来,说:“我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我说:“哦。那你为什么又害怕鬼呢?” 李萍说:“虽然我也很害怕遇到鬼,可是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鬼。” 我说:“那你认为你们卫生院恶鬼索命这件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李萍说:“我觉得有可能是……” “啊!鬼啊!”小容突然尖叫起来。 我急忙朝她望去,断头的男穷鬼脑袋掉在她的脚前,她的双手仿佛想要抱住什么似的僵在那里。 断头的男穷鬼身子从对面穿墙进来捡起小容脚前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他朝那两个淘气的小男孩鬼一边骂着一边追打着穿墙而去。 小容惊恐地说:“鬼,鬼,没,没脑袋的鬼……”话还没说完昏了过去。 我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倒下的身子,赶紧替她关闭天眼。 我抱起小容对李萍叫说:“快,赶紧抢救!” 我没想到小容的胆子会这么小,她的魂都被吓破了。她被我抱到一楼的急诊室救醒之后,嘴里还在惊恐地叫喊:“鬼啊,没脑袋的鬼啊!” 小容见鬼的事情让卫生院的恐怖气氛立即陡增十倍,有一些患者像逃难似的赶紧转院走人,有一些走不动的患者爬都要爬出病房,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院长知道我替小容开天眼见鬼的原由后,冲着我怒道:“你这么乱搞,不是在拆我的卫生院吗。” 原来院长承包了这所卫生院,盈亏自负,卫生院是他的命根子。他上次请三水那个道士做完法事后,卫生院没再闹过鬼,他也对患者承诺卫生院不会再闹鬼。乡下患者就医的条件十分简陋,他们一般生小病不看,生大病才会去卫生院。他们听说卫生院不再闹鬼,便陆续又到卫生院来就医。 院长满头大汗地说:“这件事情现在一传扬出去,今后还有哪个病人敢来卫生院看病。我被你害死了。” 我对院长说:“你放心,我闯的祸我自己来平息。” 德仔对院长说:“你也别怪真仔,谁叫你们卫生院本来就有鬼呢。” 院长的胖脸气得像猪肝色一样,说:“他不乱替她开天眼,那些鬼就没有人会看见。” 德仔说:“没人看见不表示你这里没鬼,既然你这里有鬼就迟早会被人看见。那些鬼也迟早会在你这里作怪,不然上次恶鬼索命的那件事情是你搞的吗。” 罂粟之爱(31) 院长喝道:“好了,你们不要说了。这件事情是你们自己搞出来的,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不管了。”他说完气冲冲地走出了病房。 德仔冲着院长远去的背没好气地说:“院长你小心点,别撞上鬼啊。”德仔紧接着拍一拍我的肩膀,笑道:“你别理那个混蛋,他肯定回办公室钻八卦桌去了。” 我此时很担心小容的安危,她醒来之后仍然恐慌不已,我没心情开什么玩笑。我拍了拍德仔的肩膀,说:“谢谢你!” 德仔笑着说:“是朋友的就别这么客气。”他说着看了看小容,“真仔,小容怎么好像魂不守舍似的,她是不是被吓傻了?” 我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小容,她刚才被李萍注射了一针镇静剂,现在已经安静下来。 小容的痛苦像击打在我心上。我本来是因为太喜欢她才替她开了天眼,没想到结果却害了她。如果她因为这个事情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真的罪孽深重了。 我对德仔说:“我先替她收魂,等一下我们俩一起把她送到映月泉道观去。” 德仔问:“干吗把她送去映月泉道观?” 我说:“她现在见了鬼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如果不替她消除那段见鬼的记忆,她今后会一直害怕的。所以我想送她去映月泉道观,让周爷爷替她消除这段见鬼的记忆。” 德仔问:“记忆也能够被消除?” 我点头说:“嗯。” 德仔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在一本讲心理学的书上,看到有一种用催眠的方法消除记忆的催眠术。书上说人一旦被催眠后,心理咨询师就可以将被催眠者想要消除的记忆消除。难道这是真的?” 我说:“你说的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周爷爷可以用法术消除人见鬼的记忆。现在我们不要说这些了,还是先替小容收魂吧。”我不想让我爸知道,不然我爸也会用法术消除人见鬼的记忆。 德仔问:“收魂!收什么魂?” 我说:“小容受惊吓过度,她的魂被吓出体外了,我得帮她收回来,否则她今后就会神志不清。” 德仔问:“什么,小容的魂被吓出体外了?那她还怎么活啊?” 我说:“这个是这样的,人有三魂七魄,人在没有死的时候三魂七魄会各司其职。” 德仔说:“你能说再说具体一点吗?你这么说,我听不明白。” 我说:“现在哪有时间具体讲这些,我就简单扼要地讲一点吧。” 德仔笑道:“行啊。你快说。” 我说:“比如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天地命三魂并不常相聚首。七魄中两个天魄两个地魄和三个人魄,阴阳相应,从不分开。并常附于人体之上。其实人类的七魄,实际上就是藏密所说的位于人体从头顶到胯下会阴穴的中脉之上的七个脉轮,七个能量场。其中天冲魄在顶轮,灵慧魄在眉心轮,气魄在喉轮,力魄在心轮上,并同时与双手心和双脚心相连。中枢魄在脐轮,精魄在生殖轮,英魄在海底轮。人体的七魄同由命魂所掌。命魂又称为人魂,或者色魂。人类生命就是从此命魂住胎而产生的。命魂住胎之后,将能量分布于人体中脉的七个脉轮之上。而形成人的七魄。魄为人的肉身所独有,人死之后,七魄随之消散,而命魂也自离去,生命即以此告终。” 罂粟之爱(32) 德仔抓着头皮,说:“这也太深奥了吧,我听不懂。那你告诉我,小容现在是哪个魂被吓破了?” 我朝病床上的小容忧伤地望了望,说:“她的命魂还在身上,人的命魂只有死后才会离身。现在她身上的地魂不见了,要收她的地魂。” 德仔说:“那你快点替小容收魂吧。” 我说:“你去帮我弄三根香、一碗一点点的清水、两只红蜡烛、几张黄纸。” 在卫生院找做法事的材料很容易,他们自从出过恶鬼索命的事情后,香纸是常备品。不一会儿收魂的材料备齐,我在小容的病床前用小桌子设了一个简陋的坛收魂。 我左手端着一点清水的碗,右手捏着三根香,然后念道:“前收五里,后收五里,五五二十五里,病要脱体归位,日里不发寒,夜不发烧……东边西边失魂请太上老君追魂归位,南边北边失魂请三开土地老君追魂,屋前屋后失魂,请祖宗老爷追魂归位……”我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在碗里划着收魂令。 不一会儿,小容的地魂在几个来看热闹的鬼中间回到了病房。我用赶鬼手把那几个看热闹的鬼都赶走,然后我扶起小容给她灌下碗里的咒语水。 小容喝下咒语水,她的地魂便朝她的身体归位了。 我替小容收完魂,小容的神志恢复了常态,但她受过这番惊吓之后,身子有一些虚弱。我想骑摩托车载她去见清虚道长,但德仔却也想去,我们就让德仔开吉普车送去。 在上车前,小容不敢一个人坐后座。她说如果她一个人坐在后座上,就好像那个断头鬼随时会在她眼前冒出来似的。 德仔高兴地说:“小容你坐前面来吧,有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小容噘着嘴望着我,没有搭理德仔的话。 我说:“那我陪你坐后面吧。” 小容朝我点头笑了笑,说:“嗯。” 德仔朝我眼红地挖一眼,我朝他笑了笑,他于是无奈地耸耸肩膀钻进驾驶室咕哝道:“唉,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真仔哥哥,德仔哥哥在说什么?”小容问我。 我笑道:“他牙痛。” 德仔说:“真仔你别臭屁了。” 小容咯咯直乐。 我和小容坐在后座上开始谁都不知道说什么,生怕说错话让对方尴尬,一路上只有德仔在说个没停,我和小容只当他的听众。 不一会儿,德仔开着吉普车来到通往映月泉道观的山脚下,驶离水泥公路,在山间的简易公路上颠簸前行。我和小容仍然谁都不知道说什么似的沉默着,都无聊地朝车窗外茫然地望着那些倒退的山林风景。太阳正在我们的头顶上发威,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山间的简易公路因为多日没有被雨淋过,光滑而又龟裂起来。坑坑洼洼的路面倒不难行,吉普车一路颠簸开去山风灌进车厢倒蛮凉爽的。 “真仔哥哥对不起。”小容突然对我说。 我偏头去看她,她的眼神楚楚动人地望着我。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笑着说:“没关系,等一下请周爷爷替你消除那段见鬼的记忆就没事了。” 小容也抓住我的手朝我温柔地笑了笑,说:“嗯。真仔哥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罂粟之爱(33) 小容说:“你看了那么多的鬼都没事,我看一次鬼就吓成这样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德仔一边开车一边回头对小容笑道:“小容别说你害怕了,就是我也害怕呢,说实话自从真仔昨天让我见鬼之后,我昨晚就一直在做恶梦。等一下见了清虚道长,我也要请他替我消除那段见鬼的记忆,不然我还会夜夜做噩梦的。那滋味真不好受,太恐怖了。” 小容咯咯地笑道:“德仔哥哥原来你也会怕鬼啊。” 德仔在后视镜里朝小容做一个鬼脸,说:“开玩笑,我当然怕了,这个世上有几个人不怕鬼的。” 小容问我:“真仔哥哥你怕不怕鬼?” 我笑着说:“其实鬼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是不敢轻易害人的,真正可怕的是人,鬼比人安全多了。” 我们说笑着很快就看到了映月泉道观,但通往映月泉道观的山路有一段路无法通车,德仔便在路边停下吉普车。 小容下了车,走到路边的小溪边洗了一把脸。 小容洗完脸对我和德仔笑道:“洗一个凉水脸,整个人精神多了。” 德仔说:“我也去洗一下,这山里的水就是清凉。” 我说:“德仔你别骚情了,你又不是姑娘家的你洗个鬼脸啊。” 德仔撅起屁股蹲在小溪边洗脸,说:“你才洗个鬼脸呢。” 我们等德仔洗完脸,便一路步行走到映月泉道观。今天很不凑巧,清虚道长不在道观。 小容说:“他说不定又在映月泉水底练闭气功呢。” 我点头说:“有可能。” 德仔问:“练什么功?” 小容说:“闭气功呀。” 德仔问:“什么是闭气功?” 小容说:“真笨。” 德仔骚情地对小容说:“我笨,那你告诉我什么是闭气功。” 小容说:“你等一下去那边的映月泉看清虚大师练闭气功,就晓得了。” 德仔说:“是吗,那我们快去看一看。” 我们正准备去映月泉那边找清虚道长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你们不用去了。” 我急忙回头朝身后看去。猴鬼从道观的大门里打着呵欠飘出来对我说:“清虚道长要晚上十点钟才会回来,他叫我转告你,让你带着这位姑娘今晚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问猴鬼:“周爷爷怎么晓得我会带她回来找他?” 猴鬼打着呵欠,说:“你问我问谁去。哎呀,好困啊,我回去睡觉了。”说完忽闪一下朝大门内撞进去,但他不小心一头撞在八卦镜上,扑通摔在地上。 他跳起来骂道:“这个死老鼠鬼故意把八卦镜放到这里,下次他来了我要他好看。”说完重新忽闪一下朝大门的另一个方向撞进去,瞬间不见了。 “真仔。”德仔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小容浑身发抖地抓紧我的手,说:“真仔哥哥你是不是又在跟鬼说话?” 我见小容很紧张,担心说出真相会吓着她。 我笑了笑,说:“没有啊。对了,你们俩去映月泉看一下周爷爷在不在那里练闭气功吧,我就不去了。” 我已经知道那里没人便不想跑这个冤枉路,但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们俩,否则他们俩有可能会被猴鬼吓着。 小容问:“那你干什么去?” 罂粟之爱(34) 我说:“我,——对了,你们去叫周爷爷,我呢先去里面泡一壶茶等你们。” 德仔高兴地说:“这是个好办法,小容我们走。” 他们俩朝映月泉走后,我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真要命,我发誓今后再也不随便替人开天眼了。 我走进道观,按照清虚道长教我请猴鬼泡清凉茶的法术,念完诀,手一招。猴鬼满脸火气地端着茶壶出现在桌前,说:“你以为老虎不在家,你猴子当大王了。茶壶和茶叶都在这里,我没空伺候你们。”他说完就想走鬼,但他的红色大裤衩被桌边的五雷钉挂住了。 我急忙叫他:“喂,你小心……” 我的话还没说完,猴鬼瞪我一眼就忽闪,紧接着一声布碎声响起。 猴鬼急忙捂住被五雷钉挂烂的红色大裤衩,叫道:“坏了,坏了,这个大裤衩是前天刘妹子才给我烧的,虽然码子大了很多,但穿着还是很舒服的。” 我见猴鬼的样子很滑稽,笑得肚皮都痛了。 猴鬼朝我愤怒地说:“你还好意思笑,这都是你害的。” 我说:“我本来想提醒你的,谁叫你那么急着闪鬼。” 猴鬼把沾在桌边的五雷钉扯开扔到地上,骂道:“这肯定是老鼠鬼搞的恶作剧,他下次来了我一定要让他好看。”他说完捂着被五雷钉挂烂的红色大裤衩,忽闪不见了。 猴鬼不肯给我们泡清凉茶,这不能怪他无礼,是谁半夜里被人叫起来泡茶都会生气。他把泡清凉茶的材料备齐给我,已经很客气了。 我端起茶壶,这是一只大竹子做的。它做工虽然粗糙,但也不失朴素的风土情景,这是周爷爷亲手做的。道观后面有一大片竹林,这里大部分的生活用具都是周爷爷亲手用竹子做的。 我晃了晃茶壶,里面的茶叶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这种悦耳的声响,在这寂静而清凉的禅房里,摇晃着竹质的茶壶,真的别有一番情调。 我站起来,拿着茶壶进入厨房。走到靠着山体岩石修建的墙角,这里有一条用剖开的竹子搭起引泉水的自来水管道。这条管道平时不用的时候,就取掉厨房内的竹片让泉水流到厨房外面的小溪里,想取水便用放在水缸边的竹片接上,直接流入水缸。 这泉水清凉甘甜,不是淡泊名利甘愿在这寂寞的深山里坚守自我的人是享受不到的。我只是这泉水的品客,一个过路的品客。 我拿起水缸边的竹片接上厨房外的泉水管道,泉水像一条洁净的银蛇一样咕噜噜地流进茶壶里。泡茶泡七分满,这是周爷爷教我的。我见茶壶里的泉水满到七分,便把竹片拿开放回水缸边。 我正准备离开厨房的时候,双耳却被厨房洞外的泉水流入溪流的潺潺声响吸引,它是那么的自然,又是那么的醉人心魂。这是我的生活遗失,也许我在等待戈多时,已经错过了苔丝。 “真仔。” “真仔哥哥呢?” “我怎么晓得。” “真仔哥哥你在哪儿啊?” 他们俩进来了。 罂粟之爱(35) 我一边盖上茶壶的盖子,一边急忙应道:“我在这里。”说着朝通往那间禅房的门走去,在门口迎面撞上小容。 小容拍着胸口,说:“哎呀,吓我一跳。” 我走进门去,笑道:“在这里你什么鬼都不用怕。”紧接着我明知故问地问他们俩:“咦,周爷爷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呢?” 德仔一屁股坐到桌边的竹椅上,说:“那里哪有什么清虚道长。” 小容坐过来,满脸失望地说:“清虚大师也不晓得这大中午的跑哪儿去了。” 我把茶壶放到桌上,然后坐下说:“不在是吧。” “在个鬼啊。”德仔没好气地说着端起茶壶就想给自己的茶杯里倒茶。 我急忙拦住他,说:“等一下,刚泡的,要过十分钟才能喝,不然没味道。” 德仔悻悻地放下茶壶,然后对我说:“你有清虚道长的手机号码没有,你给他打个手机叫他快点回来。我肚子都快饿扁了,办完事咱们好去吃中午饭啊。” 我摇了摇头,说:“他从来不用手机。” 小容说:“那你晓不晓得清虚大师到哪儿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充满了焦急情绪,想必真的是很想快点摆脱那个见鬼的记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对我逞能呢。不过这倒怪不得她,阿拉伯人认为好奇会让人失掉猫,但谁让好奇的人实现好奇的愿意就会失掉大脑。 我说:“应该——对了,你们等着我刚才在厨房看见有一些凉薯,我拿来咱们一起吃。” 德仔笑道:“那你快去拿来,我这肚子都快饿的呱呱叫了。今天早上我就呷了几个包子。” 小容说:“啊,你吃了几个包子还不够啊,我今天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呢。” 德仔说:“你是女孩子怎么跟我比。” 小容说:“你吃得多,高太公的女婿。” 德仔说:“你敢骂我是猪八戒。” 小容咯咯笑道:“我没有骂你是你自己承认的。” 德仔说:“你还敢说没有骂我,我掐死你。”德仔动手了。 小容尖叫起来:“别动,你再动,我就真的生气了。” 我拿着几只大的凉薯走回去,说:“你们别闹了,吃凉薯。” 这些凉薯很甜很脆,都是清虚道长自己种的。只有当地山间最肥沃的土种出的凉薯才会这么甜这么脆;山外的红土种的凉薯算次品,虽然也甜但却比较硬;再次就是河滩上的沙土种的凉薯,虽然脆但却没有甜味。 我见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便笑道:“怎么样,这凉薯好吃吧。” 小容说:“嗯,这凉薯真的很好吃。我们家在菜市场上买的那些凉薯一点都不好吃。这是什么品种的凉薯?我以后买的时候就买这种凉薯吃。” 我说:“这不是品种的问题,这是土质的问题。” 小容说:“噢。” 我说到这儿突然有了一个人生感悟,“这就好比人的品德一样,人的品德好坏不是天生的基因优劣问题,而是后天成长的思想文化优劣问题。” 德仔说:“你少来了,吃一个凉薯你打这么重的比喻。这东西有什么好呷的,我愈吃心里愈觉得饿得荒了。还有啊,那个清虚道长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小容朝我咯咯地笑了笑,然后对德仔说:“你又想干吗?” 德仔说:“我还能想干吗,要是他今天一天不回来我们难道在这里死等他一天啊。” 我说:“那我们一起做饭吃吧。” “干吗在这里做饭吃啊。”德仔说着站起来对小容笑着说:“我们去镇上顺发酒店吃,我请客。” 小容站起来,笑着说:“我听你们的。” 我站起来对德仔说:“这不是让你太破费了嘛。” 德仔笑呵呵地说:“我们派出所的去他顺发酒店吃一两顿饭,他顺发敢收什么钱。走吧,你们跟我去吃就是了。” 罂粟之爱(36) 7 午饭后发生了一件让我很愉快的事情,德仔被所长叫去出警了。剩下我和小容单独在一起,别提多开心。她似乎有点我类似的想法。 德仔走后,我和小容便回卫生院取摩托车回映月泉道观继续找清虚道长。我明知道下午再去也是徒劳,但我是男人,是男人都好色,我喜欢小容,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了。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我不觉得这是真理,但我却是这样被小容吸引了。 这是无法自制的爱,我的恋爱经验告诉我这种一见钟情很有可能是最苦的结果,但我愿意承受这个痛苦的结果,因为在这个结果来临之前是那么的迷人。 我和小容沿着镇上唯一还保留着的青石板巷子朝卫生院走去,青石板巷子两边的楼房还是古旧的当街铺面,这古旧的当街铺面承载着几代人的历史和记忆。青石板大大小小的铺开而去,也许是当初建这条青石板巷子的人从大山里随意背来的,这不像是那些整齐的青石板路面,不怎么平整,但历代人的脚板把它们走得很光滑,也有一番错落有致的情调。我仿佛能够在这些青石板的缝隙里,望见那些被遗忘或被遗失的记忆。 小容很喜欢这条青石板巷子,她说双脚哒哒地走在上面仿佛能听见自己的童年。她说她小时候很喜欢在她外婆家玩,就是因为她外婆家门前有一条清幽的青石板小巷。 我说我小时候在这里留下过很多足迹。 她笑着说她小时候跟她外婆也来过这条青石板的小巷,还不止一次,到底有多少次她也记不得了。 她说:“我真想脱下鞋子光着脚丫走在上面。” 我说:“那咱们就一起光着脚丫走吧。” 我说完就着幽静的街边坐下,清凉的青石板一下从我的屁股下凉透到我的脑顶,唤起我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每次赶集,这条三米见宽十多米见深的青石板巷子,就会有许多当地农民沿着巷道摆满了蔬菜或鸡蛋什么的农产品。来这里摆摊从不收费,只是在这里占个摊位麻烦,那必须早来。一般天麻麻亮就有人来占摊位,离镇子远的,鸡叫就起床赶集。这些我都记得,仿佛就在昨天。 “黑仔你昨晚肯定扒灰了,不然你天不亮哪有这么大的劲来帮你儿媳妇卖鸡蛋。” “你家死驼子,你小心被你儿媳妇听见今晚扒死你。” “黑仔,你儿媳妇搞的养鸡场最近生意好吧?” “好个鬼哟。” “你少跟你儿媳妇扒点灰不就生意好了。” “你家死驼子。你们不要光走啊,等一下我卖完鸡蛋,一起到山仔那里呷酒啊。” “好喽,我先去猪场上看一下,看有合适的猪没有,捉一只回去养。” …… “真仔,过爷爷这边来。” “文仔爷爷你叫我干什么?” “给。包子,是糖包拿去呷,好呷的。” “快谢谢文仔爷爷 “谢谢文仔爷爷。” “真仔,你告诉爷爷考试打多少分了?” “鸭蛋,嘿嘿。” “真仔,你考鸭蛋还笑。你要努力读书才有前途嘛,不然你将来也要在农村种田那可累死人呢。” “读书有什么难的,我下个学期就考七十分。” “这鬼伢子读书一点都不老实,不留级的时候他倒数几名,一有留级的时候他加点劲就上去了。我们大人怎么骂他,他一点都不听,拿他没点办法。他的数学愈来愈差,就是语文好一些。” …… “喂,真仔哥哥你在想什么?”不知道小容什么时候也坐了到我的身边,她已经脱下了凉鞋,光着脚丫踩在青石板上。 罂粟之爱(37) 我说:“我坐的这里,文仔爷爷在我九岁那年给过我一个糖包呷。” 她朝我笑了,说:“这个你还记得呀。” 我点头说:“嗯,只有坐在这里才能想起。” 她咯咯直笑,双脚像小孩子似的击打着青石板,说:“好凉爽呢。” 这大中午的,人们都在自家午睡,不必害怕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游戏,这正是我们寻找童年的最佳时间。 我望着她的脚,白嫩嫩的,脚指好像被我看得害羞似的有一些动弹的不自然了。 我朝小容笑了笑,跟她一起打起赤脚。我的个子不高,跟小容差不多,我们光着脚丫真像一对顽皮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我说:“我们从头走过。” 这时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从门里端着一个脸盆出来,她穿着白底碎花的短裤,光着上身,皮沓沓的乳房像两只泄气的皮球。她当巷泼掉脸盆里的水朝我们俩在微笑。没准她也在从我和小容的身上寻找自己的青春记忆。 人应该有自己的记忆。可是我这些年在城里漂泊的记忆却建筑在沙漠上,再也很难有自己的记忆。 我和小容走出青石板的巷子,烈日像一个强悍的泼妇一样把巷头晒得热脚灼人,我们赶紧穿回鞋子。 我回头望了青石板巷子,说:“这条青石板的巷子以前很长的,现在被建的新楼房破坏了。” 小容望着那辆在挖地基的挖土机,说:“是啊,也许明年它就会被现代化的楼房取代了。” 我说:“到那时我们的童年就消失了。” 8 我和小容走出青石板的巷子,顶着烈日沿着热浪滚滚的水泥路走回卫生院。 在卫生院的大门口,一个老太太正向院长跪着乞求:“祥仔啊,你就做一次好事吧,这孩子命苦啊,我和你屋里的娘还是表亲呢。” 老太太的身边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他双手包着纱布一个劲地哭喊着:“婆婆……” 院长愤怒地说:“什么表亲不表亲,我这里又不是慈善会。我已经让你们欠了两百多块医药费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不要说了,我这里现在也够倒霉的。你们快走,莫在这里吵了。” 小容说:“这院长怎么能这样呢?” 我说:“这农村人看不起病的只能是这样了。” 我和小容说完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停放我们摩托车的车棚下。 我对小容笑着说:“要不只骑我的,我载你去。” 小容笑了笑,说:“不要了,我的摩托车修好了,我还是骑自己的吧,免得回来时又要麻烦你送我来这里取车。” 我笑了笑,说:“那就随你吧。” “小严师傅。”院长突然朝我笑着喊道:“你过来一下,我有一些话要跟你说。” 我没好气地问:“什么话啊?”我不想再理他。 院长朝我笑着招手,说:“你过来一下,我们说几话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对小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走过去,顺便好奇地凑近小男孩的双手看了看,我吃了一惊,小男孩的双手肿得像馒头一样大。 老太太揩了揩眼泪,站起来对小男孩说:“崽,婆婆没用了,你跟婆婆回去吧。” 小男孩哭着说:“婆婆我的手手痛,好痛啊。” 老太太叹道:“作孽啊!崽你莫哭了跟婆婆回去用茶叶水洗一洗就不痛了。” 我问院长:“什么事情?” 院长搂住我的肩膀笑道:“到我的办公室里去说,我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跟你单独讲。” 我见他说得这么神秘,便只好跟他进了他的办公室。我一进他的办公室就觉得很别扭,门上、窗上、墙壁上、桌上、连沙发上都是一些辟邪气的符,其实这些东西根本没用。 院长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坐到我跟前,好像说什么重大秘密似的,说:“小严师傅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要向你反应。” 我说:“院长你的情况如果很重要,你应该向你的领导去反应,我可不敢听。” 院长神秘兮兮地说:“这个情况只能跟你说。” “为什么?” “这事你得先答应我一定要替我保密。” “啊,还要保密,有这么严重吗?” “这个事对我来说非常严重。” “那你就别说了。我走了。”我急忙起身。 院长急忙拉住我,说:“你别走,这事非得跟你说不可。” 我重新坐下,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