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无赖》 ☆、第1章 世子无赖01 沈嘉禾端着新沏好的茶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裴懿正坐在书桌后,一脸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 他暗暗纳罕,今早日头打西边出来的么,不学无术的逍遥王世子怎的突然勤学起来? 沈嘉禾轻手轻脚地把茶盘放在书桌上,把茶盏端下来,放在裴懿手边,正要退下去,腰身突然被一只有力手臂缠住,往后轻轻一拽,他便不偏不倚坐到了裴懿大腿上。沈嘉禾吓了一大跳,慌忙就要站起来,手刚扶上桌沿,就感觉到一根硬梆梆的东西正顶在他臀上。 身子猛地僵住。 沈嘉禾一动不敢动,惊惶无措地转了转眼珠,蓦地瞥见裴懿手里的书,赫然竟是一本春宫图! 裴懿随手把书扔到一旁,接着便来解沈嘉禾的腰带,道:“新学了两个姿势,咱们试试。” 沈嘉禾吓得魂飞魄散。 这青天白日的,若是被人撞见,再传到王妃耳朵里,明年今日恐怕就是他的忌日了。 裴懿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故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父王在议事,母亲在午憩,且我已下令任何人不许靠近书房半步,呆会儿你可以叫得响亮些,我喜欢听。” 沈嘉禾不敢就范,红着脸央求道:“白日宣淫总是不妥,不如等到晚上罢,你想用什么姿势我都依你便是。” 裴懿挺腰往上一顶,哑声道:“我等得,它可等不得。” 裴懿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想要便一定得要,绝不会委屈自己忍着。 既然多说无益,沈嘉禾便也不再多费唇舌,只得乖乖配合起来,裴懿让他怎样他便怎样,折腾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完事,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裴懿才放开他。沈嘉禾匆匆收拾好书桌,笔墨纸砚悉数摆回原位,末了和裴懿打了声招呼,忙忙退出书房。 沈嘉禾回屋匆匆洗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急急往书房去了。 傅先生已经到了,正在检查昨日留的课业,捋着山羊胡须颔首赞道:“不错,不错,较之先前有了长足的进步。” 沈嘉禾向傅先生行了礼,径自来到书案前研墨。 傅先生道:“上堂课我讲到灵关之战,骠骑将军公羊诚率八百骑兵奇袭北岚掖阳城……” 沈嘉禾一边研墨一边听傅先生讲课,蓦地感觉腿上一痒,垂眸一看,就见一只手正在他大腿上摩挲,再抬眼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正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滔滔不绝 的傅先生,似在极其认真地听课。 沈嘉禾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失了书案的遮挡,裴懿只能收手。 被他这么一闹,沈嘉禾也无心再听课,怔怔出起神来。 今日午时,他路过王府后花园,赶巧儿碰见了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侍女踏雪。 他与踏雪同一年进的王府,且都是因为父亲在朝堂上获罪被没入奴籍,同病相怜,感情自与他人不同。因着踏雪比他年长一岁,私下沈嘉禾都唤他踏雪姐姐,踏雪也便把他当作弟弟照顾。 二人闲话,踏雪道:“你听说了么?王妃正张罗着给世子殿下选妃呢?” 沈嘉禾讶道:“尚未听世子殿下提起过,怎的这般突然?” “也是昨日才决定的。”踏雪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昨日午膳时,王爷向王妃提起,万寿节将至,王爷要携王妃、世子进京为皇上祝寿。王爷说,逍遥王府镇守北境多年,立下大小军功无数,威慑四夷,势镇八方,然兵权过重,遭皇上忌惮已久,此去京城,皇上定然会有所作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把世子留在京城作为质子。王妃虽然忧心,却也无化解之法,只说要尽快给世子物色一位世子妃,万一日后王爷所言成真,世子妃便可与世子一同留在京城,照顾世子起居,王妃今日已经遣人去办了。” 沈嘉禾思忖片刻,道:“距离万寿节不过月余,京城路远,自丰泽城至京城,即使快马加鞭,少说也得行上半月,如此一来,便只剩半月时间为世子筹备婚礼,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踏雪叹道:“王妃昨夜还暗自垂泪,同我和寻梅说,十分后悔没有早些为世子寻觅良配,如今仓促操办,恐难合世子心意。” 沈嘉禾道:“既然王爷能想到皇上也许会留世子在京为质,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如今又仓促为世子选妃,恐怕没有哪个名门望族愿意把掌上明珠嫁进逍遥王府来。” “王妃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正犯愁呢。”踏雪把声音压得更低些,道:“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想给你提个醒。世子此去京城,前途未卜,恐怕难有回返之日,你作为世子的贴身书童,若想逃过此劫,最好的法子就是不随世子入京。距离启程之日还有半月,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做,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就逃罢,我到时自会相助于你。” 沈嘉禾由衷感激道:“多谢姐姐费心为我筹谋,嘉禾感激不尽。” 踏雪嗔道:“你同我客气什么,你我身世相仿,一样从云端跌入泥沼,又一同长大,我早已将你视作亲弟,自当襄助于你,今日若换作是我面临险境,你自然也会襄助于我,是也不是?” 沈嘉禾郑重道:“是。” 踏雪这才笑道:“王妃午憩怕是快要醒了,我得走了,你也忙去罢。” 沈嘉禾道:“姐姐慢走。” 踏雪走后,沈嘉禾寻了一处凉亭坐下。 仲春时节,后花园中姹紫嫣红开遍,蜂飞蝶舞,甚是热闹。 沈嘉禾却无心欣赏,皱眉思索着踏雪方才所言,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沈嘉禾原也是名门之后。 他的父亲是兵部侍郎沈铎,朝中二品大员,他的母亲许静姝,是名动天下的京城第一美人。 沈嘉禾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粉雕玉琢,精致如仙童,是全家人的心肝宝贝,唯独被父亲不喜。父亲出身军旅,自然希望儿子能生得威武雄壮些,可沈嘉禾不仅容貌秀美,又因着是早产儿,几乎是被汤药喂养长大,身子也十分孱弱,连马步都扎不稳,令父亲十分失望。沈嘉禾虽不是学武的材料,却极聪慧,三岁便已识字,四岁就能把一篇诘屈聱牙的文章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五岁时已能过目不忘。 六岁那年,父亲因党争获罪,沈家一朝倾覆,一家老小没入奴籍。 沈嘉禾原本是被发配进宫净身为监的,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遇到了裴懿。 彼时正值隆冬,刚下过一场大雪,六岁的裴懿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皇子、公主在宫殿前的空地上堆雪人玩儿。 沈嘉禾和十几个稚童被两个太监领着路过,遇到皇子、公主自然是要行礼的,下跪时,沈嘉禾出于好奇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正好落在了裴懿身上,甚至与他短暂的四目相对。沈嘉禾慌忙低下头去,在雪地上磕了个头,然后起身,继续前行。 “站住!”裴懿突然道。 领路的太监和十几名稚童齐齐站定。 “世子殿下,有何吩咐?”领路太监满脸堆着笑问道。 裴懿径直走到沈嘉禾身前,伸手握住了他细瘦的手腕,斩钉截铁道:“这个人我要了。” 沈嘉禾讶然抬头,看向眼前锦衣华服的世子殿下。 裴懿冲着他笑了下,道:“你长得可真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沈嘉禾低下头去,视线落在裴懿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上,心想:这个人的手心可真暖和啊。 领路太监笑道:“世子殿下,他是没入宫的罪奴,没有皇上谕旨亲赦,他……” 裴懿打断他:“那我就跟皇上要去。”说完,他拽着沈嘉禾就走。 领路太监在后面急呼:“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裴懿全然不理,拖着沈嘉禾径直向前走。 裴懿果然带着他来到了御前,逍遥王裴慕炎也在。 沈嘉禾的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他听见裴懿脆声道:“皇上,你可不可以把这个罪奴赏给我?” 裴慕炎立即斥道:“懿儿,休要放肆!” 昭文帝贺兰绍却笑问:“你且说说,你要个罪奴做什么?” 裴懿道:“他生得标致,我要把他挂在墙上当画看。” 闻言,贺兰绍哈哈大笑,笑毕,沉声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沈嘉禾知道,这句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他惶惶不安,缓缓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龙颜,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只听贺兰绍说道:“果然生得极标致,再长几年想必更加瞩目,懿儿眼光甚好。” 裴慕炎忙道:“陛下,小儿无赖,恳请陛下不要怪罪。” 贺兰绍笑道:“区区一个罪奴而已,赏给懿儿把玩又有什么打紧,就当是朕送给懿儿的生辰贺礼吧。” 裴懿喜不自胜,跪下叩首谢恩:“谢陛下赏赐!” 沈嘉禾的命运再次被扭转。 三天后,他随裴懿一起,踏上了去往逍遥王府的路程。 逍遥王府位于夏国北境的丰泽城,镇守一方,威名赫赫。 王府气派恢宏,比之皇宫亦无多少逊色。 裴懿并没有真的把沈嘉禾挂到墙上当画看,而是让他做了自己的贴身书童。 虽是书童,沈嘉禾却几乎担负起了裴懿的衣食起居。 因着裴慕炎对裴懿管教甚是严苛,不希望儿子自小沉溺在脂粉堆里失了锐气,所以裴懿身边自幼便没有侍女,伺候他的全是男子,而自从有了沈嘉禾之后,裴懿便不让别人近身伺候了,因为别人都不如沈嘉禾养眼。沈嘉禾把裴懿视作救命恩人,所以伺候地十分尽心尽力。可他没想到,裴懿越长大 越无赖,直到十五岁那年夏天,裴懿把他拖上床强要了他,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沈嘉禾反抗过,但被裴懿镇压了。 沈嘉禾也逃跑过,但还没跑出丰泽城就被裴懿抓回来了。 然后沈嘉禾便没了勇气。 他只能逆来顺受,可受着受着,倒也品出了几分意趣,渐渐学会迎合,裴懿自然高兴,待他便更好了几分。 到如今,他和裴懿耳鬓厮磨已近两年,裴懿不仅没有腻烦,反而愈发需索无度,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求欢,让沈嘉禾有些承受不住。 他一直在等,等裴懿娶妃的那一天。 他想,等裴懿有了世子妃,他便能逃出生天了。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裴懿迎娶世子妃的那天,是他逃离逍遥王府的最佳时机。 他不想和裴懿一起去京城。 他被禁锢了太久,他太渴望自由了,他太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他自知弱不禁风,没有仗剑走天涯的本事,他只想独自览遍山河,赏遍春雨夏花、秋叶冬雪,也不枉到这世上走一遭。 “嘉禾!” 突然听到有人唤他,沈嘉禾回神,就见裴懿正蹙眉看着他,忙问:“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裴懿好整以暇道:“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沈嘉禾低眉敛目道:“听傅先生讲到北岚风土人情,不由便想得远了。” 裴懿问:“你很想去看看?” 沈嘉禾道:“世子说笑了,小人区区书童,不敢有此妄想。” “你可不是‘区区书童’,你是我裴懿的书童,可贵重的很呢。”裴懿道:“你想去北岚看看风土人情倒也不难,出了灵关不就是北岚了么?等寻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我带你去北岚耍一耍。” “万万使不得!”傅先生忙道:“我朝与北岚近年虽无战事,但北岚进犯之心未死,世子殿下切不可掉以轻心,自投罗网。” 裴懿嗤笑道:“区区蛮夷小国,我还不把它放在心上。” 傅先生摇头道:“世子殿下当知‘骄兵必败’的道理。” 裴懿还欲争辩几句,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乖顺道:“先生教训的是,是学生妄言了。” 傅先生知他口是心非,却也不再多言,只道:“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裴懿站起来,道:“先生辛苦了,恭送先生。” 沈嘉禾送傅先生出门。 傅先生边走边道:“别以为我不晓得,昨天的课业是你帮世子殿下做的,对吗?” 沈嘉禾微微笑道:“就知道瞒不过先生慧眼。” 傅先生叹了口气,道:“以你的才学,做书童实在教人惋惜。” 沈嘉禾道:“先生过誉了。” “嘉禾!”裴懿在里头唤他。 “先生慢走,”沈嘉禾道:“恕不远送了。” 傅先生深深看他一眼,摇着头走了。 沈嘉禾转身走进书房。 裴懿坐在书案后朝他招手:“过来。” 沈嘉禾走过去,裴懿长臂一伸缠住他的腰,把他拽进怀里,道:“方才谁让你躲的?” 沈嘉禾从善如流道:“我错了。” “错了就得罚。”裴懿道:“用嘴伺候我一回就饶了你。” 沈嘉禾在心里叹了口气,委身跪到了裴懿腿间。 裴懿闭上眼,发出满足的叹息,道:“好子葭,我的心肝儿宝贝儿。”裴懿字子蒹,他便替沈嘉禾取字子葭,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也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唤他。 过了许久,沈嘉禾从书案下爬出来。 裴懿重又把他抱在怀里,凑过来亲吻他,舌尖撬开他紧闭的双唇,探进他嘴里逗弄他的舌头。 等亲够了,裴懿笑道:“晚上换我伺候你。” 沈嘉禾可不敢让他伺候。 他实在受不住。 身心都受不住,简直是双重煎熬。 但逃不掉。 裴懿要做什么便一定会做成,谁都拦不住。 沈嘉禾被他折腾得半死不活,浑身汗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裴懿赤条条地抱着他,摩挲着他的腰臀,道:“你什么都好,就是体力太不济了些,做上两回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我回回都不能尽兴,实在难受得紧,我得赶紧想个法子把你的身子调理好,这样我俩才能畅享鱼水之欢。” 沈嘉禾心道:不是我体力太不济,实在是你需求太盛,就算换作旁人也一样受不了。 沉默了一会儿,裴懿又道:“晚膳时,母亲说要给我纳妃,就这几日。你作何想?” 沈 嘉禾作何想自然不能告诉他,只故作懵懂道:“王妃为何突然要为你纳妃?半月后不是还要进京为皇上贺寿么?” 裴懿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要进京为皇上贺寿,父亲担心皇上会留我在京为质,母亲便想着赶紧为我纳妃,到时夫妻二人一起留京,有人照顾我,父亲和母亲也少忧心些。”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他们实在多虑了,我有你就够了,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把我照顾得更周到,不管是床下,还是床上。”说着,他又来撩拨他。 沈嘉禾躲了躲,道:“殿下今年也十八了,确实到了纳妃的年纪。以前王爷不让殿下亲近女色,是担心殿下心性未定,耽于美色荒废学业,如今殿下业已成年,心志已坚,文武皆有所成,已是少年英才,王爷自然不必再拘着殿下,纳妃只是开始,接着还会有侧妃、侍妾服侍殿下左右,殿下不是早盼着能品尝女色滋味吗?这回可以得偿夙愿了。” 裴懿道:“父亲实在太小看我了,我自有我的志向抱负,怎会耽于美色?美色之于我,犹如吃饭饮水,只是一种需求罢了,若能饱餐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没什么要紧。你该最了解我的,是不是?” 这世上的确没人比沈嘉禾更了解裴懿。 他对裴懿而言,只不过是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只不过裴懿的需求要比常人旺盛许多,所以才会这般无赖。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等裴懿有了新的工具,旧工具自然会被丢弃,他便能逃出生天了。 沈嘉禾道:“王妃可有合意的人选了?” 裴懿道:“有了几个,但我看了画像,都及不上你的一星半点儿。” 沈嘉禾道:“画像多有失真,还是要看过真人才好评断。” 裴懿突然把沈嘉禾的身子转过来,看着他道:“我马上就要成亲了,你难道就一点儿不难过?” 回答“难过”不妥,回答“不难过”更加不妥,沈嘉禾便不说话,只把脸埋在裴懿宽厚的胸膛里。 裴懿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轻抚着沈嘉禾滑腻如瓷的肌肤,道:“你放心,就算我成了亲,对你的疼宠也不会有半分消减。” 沈嘉禾寂寂无言,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现耽新文求预收:《小混混》。 校园文,好学生和小混混,1vs1。 日常小甜饼,清新不脱俗。 ☆、第2章 世子无赖02 伺候裴懿用过早饭,沈嘉禾便闲了下来。 裴懿每日辰时至巳时须至校场练兵,这种时候沈嘉禾是不用跟着的,而是换由景吾陪着。 沈嘉禾侍文,景吾伺武,二人各有分工。 沈嘉禾无甚聊赖,便从书架上寻了一本游记,坐在窗前翻阅。 正看得入神,忽听得敲窗之声,遂起身开窗,便见到一张纯澈笑脸。 来者是云清。 云清是王府厨娘云婶的独生子,他爹云亭是王府的门房,而云清则是王府的花匠,一家三口均在王府为奴。云清天生聋哑,侍弄花草的活计很适合他,他也很喜欢,仅凭一人之力便将王府后花园打理得葳蕤繁盛,四季鲜妍,很受王妃青睐。 沈嘉禾用手语道:世子不在,你进来罢。 云清却摇头,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中握着两支开得正好的桃花,径直朝沈嘉禾递过来。 沈嘉禾探身接过来,凑到鼻端轻嗅,道:真香。 云清道:我明日再给你送两支新鲜的来。 沈嘉禾点头,道:你娘的病可痊愈了? 云清道:昨日已大好了。 沈嘉禾道:那便好。 又闲话几句,云清便离开了,他要去侍弄他的花草。 沈嘉禾把新得的桃花插-进花瓶,置于案头,微风一吹,裹着浅淡的花香扑面而来,甚是怡人。 他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天空碧蓝如洗,浮云洁白如絮,春光正好,不可辜负,与其囿于房中,不如出门走走,左右裴懿还需一个多时辰才能回府。 既已起了意,他便不再耽搁,穿戴整齐径自出门去了。 丰泽城虽是边城,但地处夏、北岚与苍云三国交界,乃商贸往来的必经之地,故而富庶繁华,比之北岚都城鹿临亦毫不逊色。也正因如此,北岚与苍云觊觎丰泽城多年,屡次图谋夺城,奈何有逍遥王坐镇,进犯者每每铩羽而归,终于死心,城中百姓这才过上安生日子。 沈嘉禾漫步长街,看熙来攘往,听嬉笑怒骂,觉得很有意趣。 他想,待他成功逃出逍遥王府,便一直向南走,到南明去,然后寻一个无名小城落脚,以写字作画为生,应当可保生活无忧。如果有缘遇到心悦之人便更好了,两个人相亲相爱,执手到白头,则此生无憾矣。 沈嘉禾瞧见一个卖纸鸢的,花花绿绿很是惹 眼,便去挑了一个凤凰形状的,拿着进了旁边的一家茶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清茶,边喝茶边听说书的讲故事。 说书的是个老先生,说的是个女娇娥假扮男儿郎替父从军的故事,他讲得抑扬顿挫,很是引人入胜,底下喝彩打赏不绝。 沈嘉禾听在耳中,忽的心中一动,生出一个主意来,正自怦然,对面有一人不请自坐。 抬眼看去,是位锦衣公子,手握一把折扇,风流翩翩。 见沈嘉禾看过来,锦衣公子朝他拱手笑道:“在下赵佑霆,不知是否有幸请公子吃杯茶?” 沈嘉禾恍若未闻,拿起桌上的纸鸢,起身离开。 自称赵佑霆的锦衣公子闪身挡住沈嘉禾的去路,彬彬有礼道:“公子莫慌,在下实无恶意,只是远观公子高洁,故而妄图结交一二,还请公子勿要见怪。” 沈嘉禾低眉敛目道:“不必了,请让开。” 赵佑霆见他不假辞色,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只要公子告知名姓,在下便……” 话还未完,忽从斜刺里闪出个身着劲装的高大男子,挡在沈嘉禾身前,随即亮出腰间短剑,冷声对赵佑霆道:“滚开。” 沈嘉禾惊讶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劲装男子,面上隐有怒容,却又很快敛起,面色归于沉静,闪身绕过对峙的二人,快步走了。 等出了茶楼,沈嘉禾站定,转身四顾,没看到人,便道:“出来。” 话音刚落,方才的劲装男子从道旁的屋顶上飞跃而下,落在沈嘉禾面前,肃然不语。 沈嘉禾直视劲装男子,沉声问道:“翳风,你跟踪我多久了?” 被唤作翳风的劲装男子默然片刻,答道:“半年。” 沈嘉禾又问:“除了你,还有别人跟踪我吗?” 翳风道:“没有。” 沈嘉禾未再作声,扭头便走。 翳风站在原地不动,望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长街尽头,才举步跟上。 沈嘉禾回到王府时已经巳时六刻,裴懿也快回来了。 他着人准备午饭,待午饭备好,裴懿正好回来。 裴懿屏退其他下人,独留沈嘉禾在旁伺候。 沈嘉禾默不作声,为他递饭布菜。 裴懿却不吃,伸手把人扯进怀里坐他腿上,道:“生气了?” 沈嘉禾低 声道:“没有。” 裴懿挑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道:“没生气的话冲爷笑一个。” 沈嘉禾推开他的手,道:“不想笑。” 裴懿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让翳风跟着你,是为了保护你,没旁的意思。” “是么?”沈嘉禾抬眼看他,“难道不是为了监视我么?” 裴懿的脸色冷下来,沉声道:“是又怎样?” 沈嘉禾掰开缠在腰上的手,站起来就走。 “站住!”裴懿怒道。 沈嘉禾置若罔闻,径直往外走,还未走出院子,身后蓦地响起杯盘碗盏碎裂之声,他吓得身子一抖,脚步微顿,旋即加快步子,转瞬便消失在院门后。 沈嘉禾逆来顺受惯了,甚少使小性。 他怕裴懿,很怕,因为只要裴懿稍有不顺心,就会让所有人不顺心,而沈嘉禾往往首当其冲。所以,沈嘉禾总是小心翼翼地迎合着裴懿,尽可能地讨他欢心,只有如此他的生活才会好过些。 而这回沈嘉禾之所以斗胆拂他的逆鳞,全是为了日后筹谋。 沈嘉禾回到房中,为自己倒一杯凉茶。 谁知茶还未喝到嘴里,就听“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裴懿大步进来,抬手就把沈嘉禾手中的茶杯打飞出去,杯中茶水尽数泼在沈嘉禾身上,茶杯落地,碎裂成片,散在脚边。 沈嘉禾抬头,见裴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心跳立时有如擂鼓,却依旧壮着胆子不假辞色道:“你做什么?” 裴懿盯着他,咬牙道:“看来是我近来太宠你,把你给宠坏了,都敢给爷甩脸子了,嗯?” 沈嘉禾垂眸看着满地的碎瓷片,低声道:“世子言重了,区区一个贱奴,怎敢给堂堂逍遥王世子脸色看?我命虽贱如蝼蚁,却也奢望多活些时日,还请世子大人大量,勿要同小人一般见识。” 裴懿怎会听不出他语中夹枪带棒的讥讽,气得发抖,未及多想,抬脚就踹过去。 沈嘉禾腹上猛地挨了一脚,身子疾疾后退,后腰撞到桌角上,他隐约听到骨裂之声,剧痛钻心,令他无法站立,双膝一软便委顿于地。 几乎是在抬脚的瞬间裴懿就后悔了,沈嘉禾一向体弱,和军中那些皮糙肉厚的士兵不同,绝受不住他这一脚。但脚已经抬起来,总不能再收回,那他岂不是很失颜面?就轻轻地 踢他一脚,料想也不会怎样。虽然心中不忍,这一脚到底还是踹了下去,且只用了两成力气。 沈嘉禾靠着桌腿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血色褪尽,牙关紧咬,额上冒出豆大汗珠。 裴懿立时便心疼了,忙蹲到他身前,扶着他的肩膀问:“伤到何处了?快让我瞧瞧!” 沈嘉禾缓缓睁眼,漆黑的眼眸里不含半点情愫,冷冰冰地将裴懿看着。 裴懿再次被激怒了——如若沈嘉禾温言软语地同他说几句好话撒两声娇,他早就把人拥进怀里又亲又哄了,可现在沈嘉禾冷冰冰地看着他,仿佛他与他没有一丝干系,他怎能不怒? “别碰我……”沈嘉禾颤声道:“莫脏了世子殿下的手。” “我偏要碰你,”裴懿咬牙切齿道:“我不仅要碰你,我还要操-你!” 语毕,裴懿抓着沈嘉禾的衣襟将他拖到床上,往里一丢便来撕他的衣服。 沈嘉禾强忍腰腹疼痛剧烈挣扎,然而他的力量同裴懿相比无异于螳臂挡车,片刻之间,他便被裴懿扒了个干净。裴懿强势而霸道地进入他,肆意冲撞,没有半点怜惜。沈嘉禾咬紧牙关,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有如死人一般。 裴懿很快发泄出来。 他穿好衣服下床,不多时回返,手里多了两根黄金锁链。 沈嘉禾听到锁链碰撞的声音,本能地生出惧怕,不堪的记忆蓦地潮水般袭来。 他睁开眼,瞧见裴懿手中的东西,立时颤抖起来,小声嗫喏:“别……不要……” 裴懿置若罔闻,径直用黄金锁链锁住了沈嘉禾的双手双脚,把锁链的另一头锁在了床架上。 他拉过被子盖住沈嘉禾布满爱痕的赤-裸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如果知道错了,就求我放了你。” 沈嘉禾颤抖着闭上眼睛,侧过脸去,没有作声。 傍晚时分,景吾端着吃食来了。 他将吃食放到桌上,点灯,晕黄的光摇曳着铺满室内。 景吾走到床前,叹了口气,道:“你明明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讨他欢心,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沈嘉禾怔怔地望着帐顶,半晌无话。 景吾又叹了口气,道:“要我喂你吗?” “不必,”沈嘉禾哑声道:“放着吧,我没胃口。” 景吾道:“你午饭也粒米未 进吧?怎会不饿?” 沈嘉禾道:“你出去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景吾沉默片刻,道:“王妃今夜设宴招待骠骑将军府女眷,世子被叫去作陪,没空再来折腾你,你若有事,只管唤我便是。” 沈嘉禾轻声道:“伯舆,帮我把窗户打开吧。” 景吾愣了愣,才转身去推开窗户,用叉竿支好。 沈嘉禾道:“无事了,你走吧。” 景吾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举步离开。 室内一片静谧。 沈嘉禾由仰卧改为侧卧,身子缓缓蜷起,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腹上挨那一脚已无大碍,腰上的伤也已麻木,现下最折磨他的,是人之三急。他已经忍耐了两个时辰,下腹的绞痛愈来愈烈,令他全身紧绷,满头冷汗。他不愿让任何人帮他,尤其是他眼下这番光景,那对他而言无异于羞辱。 沈嘉禾抬眼朝窗户的方向望过去。 窗下案头的瓷瓶里,早上还红嫩的桃花此时已有些枯萎了,夜风轻轻一吹,便有花瓣飘零而下,洒在案头,再一吹,落到地上,与尘土为伍。 窗外夜色深沉,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想来是王妃的夜宴开始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王妃应该是想将骠骑将军公羊诚的幼女公羊素筠嫁给裴懿。 公羊诚与裴慕炎识于微时,是战友亦是挚友,裴懿同公羊诚的长子公羊溪林亦交情匪浅,公羊诚在京城建府之时,将夫人和幼女留在了丰泽城,托于裴慕炎照拂。 公羊素筠年方十六,据说生得极美,可与当年名动天下的夏国第一美人许静姝媲美。且才名远播,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打她十四岁起,求亲者便络绎不绝,传说南明国的一位皇子曾不远千里前来求娶,却连美人的面都没见着,悻然归去。 如果公羊素筠果真成了裴懿的世子妃,这样名贵的娇花可承受得了无情的蹂-躏? 沈嘉禾有些同情她,却又卑劣地窃喜着自己即将到来的解脱。 “哐啷!” 房门突然被人踢开,将沈嘉禾吓了一跳。 不等他抬头去看来者何人,裴懿便来到了床前,带着满身的酒气! 沈嘉禾暗道一声糟。 清醒的裴懿已经十分不好相与,醉酒的裴懿更是难缠至极。 他万分惊惧,强忍腹中绞痛,本能地向里挪去。 这个小小的动作,立时激怒了裴懿。 他抬腿上床,径直骑坐在沈嘉禾身上,冷脸怒目道:“你就这么怕我?” 沈嘉禾难以自抑地呻-吟一声。 他露出屈辱的表情,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哽咽道:“出去……出去……求你!” 裴懿猛地怔住,七分酒意立时醒了三分,讷讷道:“你怎么……” 这是他第二次见沈嘉禾流泪。第一次是他十五岁那年强要了沈嘉禾,彼时他于情-事上一窍不通,莽撞粗鲁,沈嘉禾疼得哭个不停,他不耐烦,也不哄,只顾自己舒爽,要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沈嘉禾嗓子都哭哑了,直接昏死过去。自那之后,沈嘉禾再没在他面前哭过。他知道,沈嘉禾看似柔弱如蒲苇,实则坚韧如磐石。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裴懿无措道:“我又没怎么你,你……” 裴懿猛地顿住。因为他感觉到了身下的一片湿意。 沈嘉禾似是……尿床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心。 ☆、第3章 世子无赖03 裴懿要掀被子,沈嘉禾却死死攥着不松手。 裴懿不由分说掰开他的手,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湿了大片的床单,没作声,抬眼去看沈嘉禾,只见他双目紧闭,一脸羞愤,裴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僵了片刻,急急在身上摸索,找到一把钥匙,忙忙开了缠缚住沈嘉禾手脚的黄金锁链,随即脱下外袍裹住他赤-裸的身子,打横将人抱起,下床向外走。 景吾一直守在门外,听里面半晌没有声响,正自惴惴,忽见裴懿抱着人出来,不由一愣,旋即问:“殿下,您这是……” 裴懿沉声道:“备浴。” 景吾忙应了声“是”,快步走了。 逍遥王府西北角有一眼温泉,裴慕炎便命人傍着这眼温泉建了一间浴舍,舍内修池,引温泉水入池,以供沐浴之用,不仅消累解乏,更有强身健体之奇效,又因着浴舍内四季温暖如春,故而裴慕炎为之取名锁春馆。 裴懿一路抱着沈嘉禾到了锁春馆,屏退侍女,拾阶而下,径直进了温泉池,坐入水中,温热的泉水没至胸口,浸湿衣袍,紧贴于身。 裴懿将沈嘉禾放在腿上,揭掉贴在他身上的外袍,伸手将他环在怀中。 沈嘉禾靠在裴懿结实的臂弯里,枕着他的胸膛,双目闭着,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裴懿生满茧子的大手在沈嘉禾的后腰上轻轻摩挲,轻声在他耳畔问:“还疼吗?” 沈嘉禾没有应声。 裴懿静了片刻,又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莫再恼我了。” 沈嘉禾睁开眼。 裴懿能说出方才那句话,已是罕有的示弱了。 沈嘉禾微微坐直身体,道:“王妃夜宴骠骑将军府女眷,你不去作陪,跑来找我作甚?” 裴懿将下巴贴在他肩上蹭了蹭,道:“我记挂着你,自然无心宴饮。” 沈嘉禾躲开他的亲昵,道:“公羊小姐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貌美么?” “不知道,没细看。”裴懿蓦地勾唇一笑,转过沈嘉禾的身子,瞧着他的脸,道:“怎的,醋了?” 沈嘉禾低眉敛目,不答反问:“你同公羊小姐……大约八-九不离十了吧?” “这件事全凭母亲做主,我无甚异议。”裴懿顿了顿,道:“你呢?你希望我同公羊素筠成亲吗?” 沈嘉禾苦笑道:“我只是一个被你关在笼子里 的宠物,又哪来的资格置喙你的婚事。” 裴懿抬手挑起他的下巴,迫他扬起脸看着自己,道:“你还在怪我?” 沈嘉禾泪盈于睫,道:“我怎么敢,我的命都握在你手里。” 裴懿沉默良久,沉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让翳风跟着你了。” 沈嘉禾抬眼望着他,目光楚楚,惹人心热。 裴懿又道:“你当知我断不是食言之人。” 沈嘉禾自然知道,裴懿一向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他默然片刻,缓缓伸手环住裴懿的脖颈,整个人柔顺地靠在他身上,轻声道:“在这世上,我没有家人,没有亲朋,孤苦伶仃,我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你罢了,我离不开你,离不开逍遥王府,所以你根本不用派人跟着我,我不会再逃跑了。可是……” “可是什么?”裴懿忙问。 “可是,东风恶,欢情薄,你迟早会厌弃我。”沈嘉禾缓缓道:“到那时,就算我不愿走,你也会赶我走的。” “不会的!”裴懿不假思索道:“你这辈子都是我裴懿的人,我绝不会厌弃你。” 沈嘉禾抬头看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来,低声道:“子蒹,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说完,不待裴懿答话,他轻轻吻上裴懿的唇。 裴懿难以置信地睁圆双目。 他与沈嘉禾缠绵床第已有三年,在这三年里,沈嘉禾从未主动亲近过他,都是他半是强迫半是诱哄沈嘉禾才肯就范,虽然也颇有情趣,但总是心有不甘。今次沈嘉禾竟破天荒头一遭主动亲吻他,裴懿又惊又喜,情-欲倏然高涨,他片刻也等不得,就着温泉水的润滑就顶了进去。沈嘉禾婉转承欢,两个人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契合,快感销魂蚀骨,令人欲-仙-欲-死。 此时此刻,就算沈嘉禾想要天上的星星,裴懿也能搭架天梯给他摘来。 月上中天时,裴懿抱着沈嘉禾回到卧房,同塌而眠。 沈嘉禾浑身酥软地躺在裴懿暖烘烘的怀里,直到裴懿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在寂静的暗夜里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虚空里的某个所在,神色清冷中透着孤寂与决绝。 第二日一早,云清果然又送来两支新鲜的桃花。 沈嘉禾下不了床,招手让他进来。 云清进了屋,来到床前,瞧着沈嘉禾苍白的脸色,皱眉道:你病了么? 沈嘉禾挣扎着坐起来,微笑道: 着凉而已,无妨,已服过药了,你莫忧心。 云清在床边坐下,伸手覆上沈嘉禾额头,片刻后,他收回手,道:春日最易生病,你须得仔细些,顾好自己的身子。 沈嘉禾轻轻点头,道:你帮我把花插-进瓶子里罢。 云清点头起身,把昨日那两支已然凋零残败的桃花抽出来丢掉,又去换了水,才把今日新折的桃花插-进去,然后回到床边坐下。 沈嘉禾注目赏花,过了片刻,道:你明日莫再送花来了,若生在枝头,它们可鲜妍十数日,可插在瓶中,不过一日光景便颓败了,实在可惜。 云清点头,顿了片刻,道:听我娘说,世子要同骠骑将军家的小姐定亲了,不日便会迎娶。 看来这门亲事是定下了。 如此甚好。 沈嘉禾微有怔愣,倏忽一笑,道:云清也已到了成亲的年龄,可有心仪的姑娘? 云清瞧他一眼,俊脸微红,先是摇头,随即又点头。 沈嘉禾失笑,追问: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云清默然垂首,过了片刻,才轻轻点头。 沈嘉禾兴致盎然道:我认得么? 云清再次点头。 沈嘉禾猜道:是踏雪姐姐么?还是寻梅?难道是如霜?你快告诉我罢。 云清不答,蓦地站起来,拔腿就走,出了屋,路过窗子时,他停住脚步,红着脸对屋里的人道:不是踏雪,不是寻梅,也不是如霜。 但他依旧没说是谁,径自走了。 沈嘉禾默默猜了半晌,也没猜出云清心仪的姑娘到底是谁,只得放弃。 头脑渐渐昏沉,他躺下来,拥着被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沈嘉禾是被饿醒的。 睡了一上午,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他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一番,往裴懿的院子去了。 已近正午,裴懿该回府了。 裴懿刚回来没多久,正在用午饭,见沈嘉禾进来,皱眉道:“怎么起来了?我正要让人给你送饭过去。身上还难受吗? 沈嘉禾从景吾手里接过布菜的银筷,道:“已经无碍了。” 景吾默默退了出去,裴懿揽住沈嘉禾的腰将他带进怀里坐在自己腿上,抢过他手里的银筷丢到一旁,用自己的筷子夹菜喂给沈嘉禾:“饿了吧?张嘴,爷喂你。” 沈 嘉禾乖乖张嘴吃了一口,细嚼慢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裴懿看着他吃,嘴角不觉微微勾起,道:“你吃饭的模样怎的也这般好看?真真是秀色可餐。想吃哪个菜?我夹给你。” 沈嘉禾扫了一眼餐桌,指了指近旁的蜜饯樱桃。 裴懿放筷换匙,舀了一颗鲜红的樱桃喂进沈嘉禾嘴里。 牙齿轻轻一咬,恰到好处的甜味在舌尖漫开,弥满口腔。 裴懿凑过来,吮掉沈嘉禾嘴角沾的红渍,却不满足,又伸出舌尖探进他嘴里,掠走一块樱桃。裴懿本不喜食甜,今日却觉得甚有滋味,又舀了一颗送进自己嘴里,用牙咬着,喂给沈嘉禾。 两人正你侬我侬,外面响起景吾的声音:“殿下,踏雪姑娘来了,说王妃请您过去一块用午饭。” 除却逢年过节,裴懿一向是单吃的。今日王妃特地遣人来请,定是有事。 裴懿将嘴里的半颗樱桃囫囵咽下去,道:“可有说什么事?” 景吾答道:“未说。” 沈嘉禾从裴懿身上下来,又弯腰为他整理衣袍。 裴懿起身,把沈嘉禾按坐在椅上,道:“你自己吃吧,我去了。” 沈嘉禾挑拣着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唤人进来收了餐桌,自回房去了。 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又翻了两页书,困意袭来,便上塌合衣而眠,未及入睡,就听门被推开,起身看去,就见裴懿大踏步走进来。 “不是去陪王妃用午饭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沈嘉禾奇怪道。 裴懿直挺挺往床上一躺,也不答言,闭着眼,眉头微锁,略显不耐。沈嘉禾把他的头挪到自己腿上,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询问:“怎么了?可是王妃同你说了什么?” 裴懿翻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腹中,闷声道:“不过成个亲而已,怎的如此繁琐,真教人厌烦。” 沈嘉禾知他生性不羁,最是厌恶那些繁文缛节附赘悬疣,于裴懿而言最理想的成亲方式,恐怕就是直接把新娘子扛回家然后洞房,什么三书六礼十里红妆统统省去,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 沈嘉禾笑道:“成亲乃终身大事,怎可儿戏,自然要慎之又慎,繁冗些也是理所应当,待到美人在怀,你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裴懿紧了紧缠在沈嘉禾腰上的手臂,道:“我现在已经美人在怀了。” 沈嘉禾微微一顿,道:“我听说公羊小姐生得倾国倾城,怎是如我这般粗鄙之人可比的。” 裴懿蓦地坐起来,看着沈嘉禾的脸,认真道:“公羊素筠的确貌美,却担不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可子葭若是生为女子,便果真是倾国倾城了,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要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但他不是女子。 他虽男生女相,体格也不及寻常男子魁伟强健,但他绝不愿如女子一般,委身于男子身下,做一个泄-欲的禁-脔。 沈嘉禾浅浅一笑,道:“你在王妃那儿应当没吃多少吧?我去吩咐厨房做几道菜来吧。” “不必了,”裴懿道:“不想在王府呆着了,烦得很,走,爷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沈嘉禾忙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上课……” “父亲说了,”裴懿打断他,“这段日子不用上课,校场也不必再去,命我专心处理成亲事宜,还有进京为皇上贺寿的事,也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沈嘉禾道:“婚期可是已定下了?” 裴懿点头,道:“便在十日之后。” 王妃行事真是神速,昨日才夜宴骠骑将军夫人,今日便已将婚期定下了。 沈嘉禾心思一转,道:“那岂不是刚成亲就要动身进京了?” “不错,”裴懿道:“成亲第二天就出发。” 沈嘉禾道:“那真是委屈未来的世子妃了。” 裴懿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还有心思替旁人委屈,你不委屈么?” 沈嘉禾抬眼,目光盈盈地望着裴懿,道:“你必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对不对?” 裴懿捧住他的脸,轻轻摩挲,道:“那是自然。” 沈嘉禾笑起来,道:“我信你。” 裴懿命景吾备马,与沈嘉禾共乘一骑,往丰泽城中最繁华的酒楼留仙居去了。 留仙居菜好,酒更好,一壶醉仙酿可值百金,令寻常百姓望而却步。 小二领着二人上楼,寻了个靠窗的好座位,裴懿依着沈嘉禾的口味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菜,又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小二自去忙了。 沈嘉禾百无聊赖,支着下巴听隔壁桌的两个男子谈话。 他们正在聊北岚的圣火节如何热闹如何壮观,讲述者口才甚好,令听者仿似身临其境,不禁心生向往。 裴懿自然也听见了,他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目光擦过杯沿落在沈嘉禾脸上。 他放下茶杯,蓦地转头对那位口若悬河的男子道:“兄台,打扰问一句,你方才所言的圣火节何时举行?” 男子答道:“每年二月十五,便是明日。” 裴懿略一颔首,道:“多谢。” “客气。”男子顿了顿,又道:“我二人正欲前往北岚掖阳城观圣火节盛况,兄台若也有兴趣,我等可一路同行。” 裴懿淡淡道:“多谢兄台相邀,不必了。” 男子微微一笑,未再答言。 沈嘉禾奇怪地看了裴懿一眼,裴懿冲他挑眉一笑,什么都没说。 菜陆续上齐,裴懿似是饿狠了,吃得比平日急了几分。 沈嘉禾原已吃过午饭,虽吃得少,现下却也未觉出饿来,但以免裴懿迫他吃,便一直拿着筷子装模作样,菜却没吃几口,等裴懿放筷,他便跟着放了筷,端起茶杯漱口,待他放下茶杯,见裴懿正定定望着自己。 沈嘉禾疑道:“我脸上沾脏东西了么?” 裴懿摇头,道:“我前几天不是说要带你去北岚逛逛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沈嘉禾眼睛一亮,道:“当真?” 裴懿笑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沈嘉禾迟疑道:“什么条件?” 裴懿不答,探身拿起沈嘉禾面前的碗筷,把基本没动过的米饭扒出大半到自己碗里,然后又夹了几筷子沈嘉禾爱吃的菜放进他碗里,这才把碗筷重新放到沈嘉禾面前,道:“把这碗饭菜吃光。” 沈嘉禾看他一眼,默默端起饭碗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4章 世子无赖04 掖阳城紧靠灵关,距丰泽城不足百里,策马只消半日即可抵达。 骏马驰骋在大道上,四蹄扬起尘土,旷野的风呼啸而过。 沈嘉禾背靠在裴懿怀里,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回过头,目光越过裴懿肩头,望向被远远抛在身后化成一片虚影的丰泽城——那是他的牢笼,囚禁他多年,今日终于逃脱,尽管不日仍要归来,但他依旧抑制不住地感到愉悦。 暮色四合时,裴懿和沈嘉禾进了掖阳城,在城中最好的客栈落了脚。 洗去一身风尘后,二人下楼用晚饭。 客栈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四周充斥着各种陌生的口音,大抵都是来凑圣火节这个大热闹的。 掖阳城只是北岚国最北的一个边陲小城,荒凉萧索,极少有这样蓬勃的时候。城中百姓自然是欢喜的,因为这是个赚钱的好时机。 虽是城中最好的客栈,饭食到底略显粗糙,裴懿觉得难以下咽,沈嘉禾却难得的很有食欲。 裴懿纳罕道:“王府的饭菜比这里不知好了多少倍,你却猫儿似的吃几口就撂筷子,非得我哄着喂着才肯多吃一点,这里的饭菜如此难吃,你怎的就胃口大开了?” 沈嘉禾道:“再好吃的食物,吃多了也觉索然无味。” 裴懿挑眉笑道:“你可真难伺候。” 饭罢,裴懿问道:“想出去走走还是回房睡觉?” 沈嘉禾再清楚不过,裴懿口中的“睡觉”绝不是单纯的“睡觉”。 虽然他身困体乏,但与其回房被裴懿折腾到天明,倒不如出去走走,消磨些时间。 “出去走走罢,”沈嘉禾道:“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玩的,街上除了行人,便是摊贩,卖些吃的用的,以及一些小玩意儿。 沈嘉禾在一个货摊前站定,挑拣半晌,选中了一个佩饰,白玉剔透莹润,缀以墨绿流苏,甚是好看。 老板见沈嘉禾拿着玉佩把玩,便笑眯眯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玉可是上等岐山白玉,未经丝毫雕琢,自然成型,质地温润,色泽鲜透,实属良品。” 沈嘉禾道:“我亦觉此玉甚好,多少钱?” 老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面前锦衣玉冠的两人一眼,笑道:“十两。” 裴懿掏出钱袋便要给钱,沈嘉 禾忙止住他:“我来罢。” 沈嘉禾拿出自己的钱袋,把所有的银两倒出来数了数,抬头歉然笑道:“老板,我只有七两,可否便宜些?” 老板闻言便摆出一脸苦笑来:“公子,实在不是我不愿折价,而是此玉确是珍品,十两已是最低价。”他略略一顿,瞧了裴懿一眼,接道:“公子何不向旁边这位公子暂借一二呢?日后还他便是。” 裴懿皱眉看着沈嘉禾不作声,沈嘉禾却不看他,思索片刻,摘下腰间碧色环佩,道:“以这环佩作抵如何?” 老板打眼一瞧便知这环佩价值几何,忙笑着将环佩和银两一并收下,暗自腹诽:这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没想到竟是痴儿一个,真真可惜。 沈嘉禾转身面对裴懿,摇摇手中玉佩,笑问:“好看吗?” 裴懿点头,面无表情道:“好看,很配你。” 沈嘉禾微笑着低下头去,忽将玉佩系到了裴懿的腰带上,后退一步,抬头看向裴懿,道:“我觉得更配你。” 裴懿微微一怔,蓦地笑起来,弯腰附在沈嘉禾耳边低声道:“我很喜欢,会一直戴着的。” 话音方落,他突然张嘴含住沈嘉禾白嫩的耳垂,用舌尖舔了一下,随即放开,笑看着沈嘉禾红了脸。 远处的夜空里忽然炸响绚烂烟花。 沈嘉禾仰头去看,惊叹:“好美。” 裴懿悄悄握住他的手,道:“不及你美。” 回到客栈已是亥时。 沈嘉禾伺候裴懿沐浴。 裴懿趴在浴桶边缘闭目养神,沈嘉禾为他搓背。待搓完了背,裴懿转趴为靠,让沈嘉禾洗前面。 水汽蒸腾,熏出满头细汗,沈嘉禾抬手擦了擦,方才继续。 裴懿自幼习武,身材极好,肌肉饱满却不狰狞,充满力量感。 沈嘉禾是很羡慕的,如果他有裴懿这般强健的身体,便绝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然他天生体弱,不是练武材料,实在无可奈何。 手忽然触到一根坚硬物事,竟比周遭热水还要滚烫几分。 沈嘉禾一惊,急忙收手,却被裴懿捉住,将他的手覆上去,哑声道:“这里也要洗干净。” 他说要洗,沈嘉禾便只能硬着头皮洗。洗着洗着,人便被拖进了浴桶里。浴桶不算大,盛不下两个人,裴懿便让沈嘉禾坐在他身上,自下而上挺进。沈嘉禾伏在 裴懿肩头,张口咬住他颈侧的一块软肉,堵住喉间呜咽。在浴桶里发泄过一回,裴懿抱着人来到床上,耳鬓厮磨片刻,很快恢复,重新开始动起来。 忽然响起敲门声。 裴懿停下来,粗声问:“谁?!” “客官,”是店小二的声音,畏畏缩缩道:“隔壁的客人投诉,说……说您这边太吵,吵得他睡不着,烦请您小声些,多谢。” 闻言,沈嘉禾羞臊欲死,伸手去推身后的裴懿,裴懿却将他禁锢在怀里,扬声道:“嫌吵他住别处去,爷还没尽兴呢!” 店小二哪还敢再多话,悄默声地走了。 沈嘉禾咬紧牙关不敢再发出丁点声音,可身下的木床却吱呀有声,格外响亮,沈嘉禾忍无可忍,开口求饶:“子蒹,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受不住了。” 裴懿咬着他的耳朵哑声道:“这才第二回便受不住了,嗯?你的嘴巴不如身体诚实。叫出来,我便放过你。” 沈嘉禾着恼,张口便咬住了搂在颈上的手臂。裴懿吃痛,叫出声来,下一刻,却难以自抑地颤抖着泄了。裴懿死死地搂着他,用力之大,似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沈嘉禾只觉骨头都要碎了。 待余韵过去,裴懿缓缓放开沈嘉禾,沈嘉禾这才松了口,垂眼一看,竟咬出血来了,心下当即惴惴,生怕裴懿借题发挥再惩罚于他,谁知裴懿不但没有发怒,反倒笑起来,摩挲着沈嘉禾光滑的大腿,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修习了什么房中秘术?在床上的花样愈发多了。你方才咬我那一口,我竟觉得异常舒爽,精关立时便失守了,一泄如注。小妖精,我迟早要死在你身上。” 见他不怪罪,沈嘉禾舒了口气,也不理他,径自从他怀里出来,下床去清理自己。 裴懿随便擦了擦半硬之物,披衣下床,跟在沈嘉禾身后,道:“恼了?” 沈嘉禾返身推他:“你别过来,回床上去。” 裴懿笑道:“我可以帮你……” “不用!”沈嘉禾一直把他推到床上,红着脸道:“我自已来。” 裴懿便不再坚持,斜倚床头,看着沈嘉禾走到一个挡他视线的角落蹲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浴桶旁舀水清洗。 “子葭。”裴懿唤他。 “唤我作甚?”沈嘉禾应道。 裴懿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 沈嘉禾沉默片刻,低声道:“睡罢。” 裴懿却道:“我要搂着你睡。” 沈嘉禾无可奈何,快速清理好自己,回到床上,自觉地躺进裴懿怀里。 裴懿搂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子葭,我今日很高兴,我已许久未这样高兴过了。” 沈嘉禾淡淡地“嗯”了一声。 裴懿问:“你高兴么?” 沈嘉禾闭着眼睛,道:“你高兴,我便高兴。” 裴懿亲吻他的鼻尖,语声温存:“我真喜欢你。” 沈嘉禾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把自己更深地塞进裴懿怀里。 裴懿笑了笑,道:“睡罢。” 不管沈嘉禾有多想逃离裴懿,他却非常依赖裴懿的怀抱。 裴懿的怀抱结实又温暖,让他觉得安全。 沈嘉禾像个稚童一样蜷在裴懿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很快便陷入沉睡。 两个人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裴懿唤来小二打水洗漱,过后下楼用早饭。 路过一个男子身边时,男子朝沈嘉禾丢出一句“不知廉耻”。 沈嘉禾听到了,身子一僵,脸如火烧。 裴懿也听到了,抬脚便朝那男子飞踢过去! 男子当胸挨了一脚,惨叫一声,直接飞了出去,砸在厅堂的一张桌子上,惊起尖叫声一片。 惊魂甫定之后,无数道探究的视线齐刷刷地朝立在楼梯之上的裴懿和沈嘉禾投来。 沈嘉禾欲逃回房去,裴懿却似看透他的心思,在他转身逃跑之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肩,将他禁锢在怀里,缓步下楼。 那被裴懿踢飞的男子被店小二扶起来,哇的吐出一口血来,登时昏死过去。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店小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也不敢妄言。 围观者自动避让,裴懿搂着沈嘉禾寻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唤道:“小二!” 店小二慌忙把昏在他身上的男子放到一旁,快步来到裴懿落座的桌前,强挤出笑来,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裴懿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全给我上来。” 店小二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各色菜肴便陆续端上来,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裴懿将筷子递给沈嘉禾:“你觉得哪道菜合胃口就吃 哪道。” 沈嘉禾不发一语,接过筷子,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便胡乱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 昏死过去的男子已被抬走送医,围观的客人们没瞧上热闹,纷纷失望回座,窃窃私语做着各种臆测。 沈嘉禾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那句饱含鄙夷的“不知廉耻”却挥之不去,如一道无形的绳索,缠绕在他脖颈上,一点一点收紧,令他无法呼吸。他虽生长于泥沼,身上沾满脏污,但他的心是干净的,他绝不是寡廉鲜耻之人,恰恰相反,他幼时受到良好教养,最重礼义廉耻,他与裴懿之间的腌臜事,这世上亦只有他、裴懿、景吾三人知晓,他费尽心机遮掩,生怕再被旁人察觉,说他以色侍主,自甘下贱,卑劣不堪……他虽是贱奴之身,却背负着早已湮灭的高贵之名,自卑,却更自傲。 裴懿见他脸色不对,伸手过来想要握他的手,谁知刚触到他的皮肤,沈嘉禾便猛地躲开,如避蛇蝎。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悬了片刻,默然收回。 裴懿绷着脸喝道:“小二!上酒!” 店小二吆喝一声应下,不多时便端上一坛酒并两只酒碗,笑道:“上好的秋露白,两位公子慢用。” 裴懿不耐烦地挥手,店小二识趣地退下。 裴懿倒了满满一碗酒,正要去端,却被沈嘉禾抢了先,咕咚咕咚喝下肚去,这还不够,他又直接抱起酒坛来猛灌自己。 裴懿只冷眼看着,却不去阻止。 一坛酒很快见底,喝得少撒得多,衣襟湿透。 酒坛子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裴懿漠然道:“还喝吗?” 沈嘉禾抬眼看他,没作声,继而撑着桌子站起来,举步离开。 裴懿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脚步虚浮,显是醉了。 沈嘉禾平日滴酒不沾,只有被他迫着时才会勉强喝上几口,酒量极浅,不出三杯便醉。 裴懿极爱他半醉不醉时的模样,不似平素那般清冷矜持,平添几分憨嬉可爱,在床笫之事上也更放得开些,故而裴懿时常哄他吃酒,虽然十有八-九会被拒绝。 沈嘉禾抓着栏杆,缓步上楼。 他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刚上了几阶楼梯,双膝一软便倒下去,倒进了裴懿怀里。 裴懿惹人生厌的俊脸映入眼帘,不等他做出反应,裴懿便打横将他 抱起,寒着脸往楼上走。 “放开我!”沈嘉禾挣扎起来,“裴懿!你放开我!” 裴懿置若罔闻,轻松镇压了他的反抗,一脚踢开房门,进了屋,走到床前,把怀里的人扔到床上去。 沈嘉禾只觉得天旋地转,过了半晌才稍稍清醒过来,瞧了一眼伫立在床前的男人,缓缓背过身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微微发着抖。 裴懿定定看他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到床上,紧贴着沈嘉禾的后背,柔声道:“我去把那个男人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沈嘉禾闭着眼睛,咽喉如火烧一般,一路蔓延至肠胃,难受至极。 “求你让我一个人待着罢,求你。”沈嘉禾虚弱道。 裴懿没应声,却从身后缓缓抱紧了他瑟瑟发抖的身子。 沈嘉禾痛苦到极点,他真想对着裴懿大吼大叫,把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愤怒、委屈、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但他不能。他理智尚存。 他用尽全力压抑住自己,转身面对裴懿,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作出柔顺的姿态来,小声呢喃:“裴懿,我好难受,抱紧我。” 心脏一抽,有些痛。 裴懿把人紧紧拥进怀里,轻抚怀中人瘦削的脊背,温声道:“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沈嘉禾低低地“嗯”了一声,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裴懿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婴儿。 “翳风。”裴懿沉声唤道。 话音方落,一个劲装男子鬼魅般落到床前,朝着侧躺在床的人躬身行礼,恭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裴懿寒声道:“把那个男人杀了。” “属下遵命。”翳风转身欲走,忽听裴懿道:“等一下。”翳风顿住,未及开口询问,就听裴懿缓声道:“如果没有我特别吩咐,日后便不必再跟踪他了。” 翳风自然知道裴懿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躬身应“是”。 裴懿道:“你去罢。” 翳风无声消失,来去无踪,如风一般。 沈嘉禾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大约是做了什么噩梦。 裴懿低头轻吻他的眉心,自言自语道:“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作者有 话要说:tbc,明天见。 ☆、第5章 世子无赖05 醒来时,天已将暮。 头疼欲裂。 屋内燃着一盏油灯,裴懿坐于灯前,手中正捧着一本书。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抬头一看,见沈嘉禾正在穿衣,便放下书走到床边坐下,关切道:“难受么?” 沈嘉禾微微摇头,迟疑片刻,道:“请殿下责罚。” 裴懿挑眉轻笑道:“想让我怎么罚你?” 沈嘉禾不作声。 裴懿罚他的方式无外乎那几种。 “我要罚你赶紧喂饱自己,然后陪我一起去参加圣火节。”裴懿兀自笑道:“再耽搁下去,咱们可就白跑一趟了。” 外面已然人声鼎沸,想来圣火节即将开始了。 “是。”沈嘉禾道。 两人简单用过晚饭,天已黑透了。 刚走出客栈,便汇进了不见首尾的人流里。 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着灯笼,街道两侧每隔百步便架着火盆,烈火熊熊,将长街照得犹如白昼。 嘈杂的人声里,隐隐有歌声传来,越往前走歌声越清晰,似是某种北岚方言,词句虽听不明白,但曲调庄严肃穆,应是颂歌之类。 人流最终汇聚在掖阳城东边的落玉潭边。 落玉潭形似满月,月光泼洒水面,犹如落玉,故而得名。 数百火盆绕潭而立,烧红水面。 一座长桥通往潭中央,中央筑台,台上立柱,数名身着奇装异服之人围柱载歌载舞,舞姿甚是怪异。 沈嘉禾忽然皱眉道:“子蒹,你看,那柱子上是不是绑着一个人?” 裴懿注目看了片刻,道:“好像是。” “两位对这圣火节似乎知之甚少。”忽有一把悦耳男声在旁边说道。 沈嘉禾转头,见身旁站着一位长身鹤立的素衣男子,沈腰潘鬓,俊逸非常。 四目相对,男子略略一怔,面含惊艳之色,随即拱手笑道:“在下魏凛,这厢有礼。” 沈嘉禾便也自报了家门,而后道:“恳请公子赐教。” 魏凛遥望潭中石台,缓声道:“北岚与苍云毗邻,苍云崇水,因水滋养万物,北岚却敬火,认为火有毁灭苍生之力,故而自高祖时便尊火神祝融为护国之神,于邳山、顺兴、郯宁、掖阳等八方城池以及国都鹿临修建火神庙供奉祝融,并于每年二月十五举行圣火节, 行祭祀之礼。”说到这里,魏凛微微一叹,才继续道:“既是祭祀,自然要有祭品。那位绑在石柱之上的女子,便是掖阳百姓献给火神的祭品,美其名曰‘圣女’。” 沈嘉禾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圣女’待会儿将被烈火焚烧而死。” “不错。”魏凛指着石台的方向,“你们看,石柱下已经堆好柴火了。” 沈嘉禾望向石台。 然而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圣女的脸。 忽觉了无意趣。 “我们回去吧,”沈嘉禾扯扯裴懿的衣袖,“好不好?” 裴懿蹙眉看他片刻,道:“好。” 沈嘉禾朝魏凛道:“多谢魏公子赐教,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魏凛一怔,随即笑道:“沈公子慢走。” 二人逆着汹涌人潮,几乎寸步难行,裴懿甚觉烦躁,恨不得拿把剑将挡路的人全砍了。 行了片刻,裴懿忽然站定,扳着沈嘉禾的肩,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那劳什子圣女很可怜?” 沈嘉禾愣了愣,缓缓摇头,不语。 裴懿叹息,道:“你站在这里别动,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你……”沈嘉禾张口欲问,裴懿却高喊一声“翳风!”,转身回走,眨眼之间便不见踪影了。 沈嘉禾知道裴懿干什么去了。 他愣了片刻,忽然如梦初醒一般,猛地转身,拼尽全力扒开人墙往外挤,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逐他。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满身大汗。 身后很快传来惊呼高喊,沈嘉禾头也不回,竭力向前冲。 终于,他冲出人群,骤然失去阻力,险些摔倒,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 回首看去,人头攒动,火光冲天,一片混乱。 沈嘉禾迅速转身,朝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长街疾奔而去。 裴懿和翳风未费多少周章便救下了圣女,只是逃脱时花了些功夫,只因围观者众,将路都堵死了,好在他二人轻功皆属上乘,纵使带着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弱质女子,亦顺利地摆脱了各方围追堵截,暂时藏身在一个隐秘小巷之中。 “你……你们是何人?”圣女惊惶无措道:“意欲何为?” 翳风看向裴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姑娘莫慌,我家主人只是不愿你受火烧之 苦,故而施以援手,并无他意。” 闻言,圣女脸上却无丝毫欢欣之意,反而泪盈于睫,凄声道:“二位公子怜我救我,可我的家人……却要因此遭受灭顶之灾了。” 裴懿蹙眉,面露不悦,正欲开口,却见那圣女忽的屈膝跪伏于他脚边,语声坚决道:“小女子厚颜,恳请恩公收留,小女子愿一生为奴为婢,侍奉恩公左右。” 裴懿微怔,道:“我还以为你要求我去救你的家人。” 圣女沉默片刻,道:“他们弃我如敝履,我又何必为了他们自绝生路。” 裴懿面露欣赏之色。 “抬起头来。”他沉声道。 圣女缓缓抬头,望向面前丰神俊朗的男子,眸中隐有泪光,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这张脸自然是极美的,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最好,细看之下,竟和沈嘉禾的眼睛生得有几分相像。 “名字?”裴懿问。 圣女道:“之前的我已经死了,今日重获新生,恳请恩公赐名。” 裴懿略一思忖,道:“我既是在这落玉潭救的你,你便叫落玉罢,姓沈,沈落玉,你觉得如何?” 圣女再次跪伏于地,道:“谢恩公赐名。” 裴懿道:“起来罢。”又对翳风道:“你直接送她回丰泽城,我同嘉禾明日回去。” 翳风稍作犹豫,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裴懿再无话,转身便走。 他要去寻沈嘉禾。 他很有些担心,方才那般混乱,也不知沈嘉禾受伤没有,应该事先将他安顿在安全的地方才是。 圣女被劫,整个掖阳城此时乱作一团,原本围在落玉潭边的上万围观者已然作鸟兽散,只剩狼藉遍地。 裴懿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惦记许久的人。 “沈嘉禾!”裴懿冒着暴露的风险大喊,回应他的却只有风声水声。 他茫然四顾片刻,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想起沈嘉禾第一次逃跑,也是这般毫无预兆,晚上还在同一张床上亲热,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人就没了。 裴懿攥紧双拳,被怒火烧红了眼。 “沈嘉禾,你最好不要被我逮到,否则……”裴懿心中竟隐隐起了杀意,但他知道,自己绝舍不得。就算沈嘉禾这样两次三番地愚弄他,裴懿依旧愿意留着他的命。换 作旁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裴懿火速回到客栈,去马厩牵马,翻身而上,扬鞭策马,疾驰而去,差点儿将跟来的店小二踢翻在地。 城门已被士兵重重把守,裴懿眼也不眨,骑着马横冲直撞过去,手里还握着一把剑,面色冷肃,教人望而生畏。守城士兵大多是没什么胆色的酒囊饭袋,急忙惊惶闪避,只有三两个还算带种的,冲上来阻拦,却在眨眼之间丢了性命,马蹄踏着新鲜的尸体狂奔而去。 月明星稀,古道荒凉,鞭声与马蹄声惊起倦鸟无数。 沁凉的夜风呼啸着灌进怀里,却浇不灭他心中怒火,反而烧得越发炽盛。 裴懿蓦地想起来时,沈嘉禾坐在他身前,瘦削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将他的胸膛捂得热烘烘的。 又想起他们逛夜市,沈嘉禾仰着脸看烟花,他看沈嘉禾,心想沈嘉禾生得可真好看,怎么就百看不厌呢。 如果这回沈嘉禾真的成功逃脱了,他往后再也见不到沈嘉禾了,他该怎么办呢? 裴懿不敢想。 他一定会抓到沈嘉禾的,就像之前几次那样!然后往死里折磨他! 不知忽然想到什么,裴懿猛地勒住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差点儿将裴懿掀下去。 裴懿打眼往腰间一看,果然不见沈嘉禾昨夜送他的那块玉佩。 一定是落在客栈了。 裴懿毫不犹豫,立即打马掉头回掖阳城。 守城士兵正在收拾同僚尸首,忽听得官道之上马蹄声急,刹然心惊,循声望去,就见先前杀出城去的那人去而复返,依旧是单枪匹马,依旧手执长剑,已然近在眼前了。 “快……快关门!关城门!”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当即便又几名士兵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关城门,然而已经来不及,一人一马如闪电般穿过即将闭合的城门,如入无人之境,未遭到任何实质性的阻挡,片刻不停,朝城中疾驰而去,迅疾得士兵们都没看清马上那人的脸。 裴懿一路狂奔回到之前留宿的客栈,翻身下马,快步往里走。 之前差点儿被马踢翻的店小二堆着笑迎上来,刚招呼一声“客官”,就被裴懿不耐烦地一掌推开,“哎哟”一声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倒抽凉气。 裴懿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踢开房门,大踏步进去,却猛地愣住。 满 腔的焦急、愤怒、失望与无措,在看到侧躺在床上睡着的人的一刹那,倏然如烟消云散,杳无踪影了,只剩了一团不知名的情愫,胀满他的胸腔,胀得他心跳紊乱,眼眶发酸。 沈嘉禾似是被踢门声惊醒,睁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裴懿,坐起身道:“你回来了。” 裴懿直直地看着他,不应声。 沈嘉禾穿鞋下床,走到裴懿跟前,道:“怎么不进来?傻站着干什么?”忽又纳罕道:“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说着就要抬手替他拭汗。 裴懿猛地攥住他那只手,用力极大,几乎要将沈嘉禾的骨头捏碎一般。 “你怎么了?”沈嘉禾吃痛,皱眉道:“好痛,快放开我。” 裴懿恍若未闻,目光凶狠地看着他,冷声道:“我说了,让你站在原地等我,为什么不听话?” 沈嘉禾怯怯地看着裴懿,小声道:“你生气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刚走,周遭便乱作一团,人们你推我挤的,我根本站不住,只好随波逐流,最后到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地方。我想着回落玉潭找你还不如回客栈等,好在我还记得客栈的名字,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回来。我等你很久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裴懿最受不了他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纵使他有再大的气,只消沈嘉禾软软糯糯地跟他撒两句娇,他便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但绝不能如此轻易地便原谅了他。 裴懿猛地把人扯进怀里,低头便咬在沈嘉禾颈后的软肉上。 “啊!”沈嘉禾痛得叫出声来。 咬完后又有些心疼,裴懿伸出舌头温柔舔舐。 沈嘉禾被他舔得浑身发软,紧着嗓子道:“门……” 裴懿抬脚把门踢上,然后抱起沈嘉禾走到房间正中的桌旁,把人放下,身子一转,沈嘉禾被脸朝下摁在桌子上。外裤连同亵裤不由分说被扒掉,一个坚硬滚烫的物事抵上来。 沈嘉禾伏在桌上,双手抓住桌沿,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 好痛,痛得他眼泪流个不停。 外面喧嚷不止,沈嘉禾分神去听,隐约听到“圣女”、“杀人”、“全城搜捕”几个字眼。 那个正被“全城搜捕”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正在他身体里深入浅出,折磨得他几近崩溃。 沈嘉禾强忍下几声呻-吟,哑声道:“圣 女应当生得很美吧?你把她安置在何处了?” 裴懿不答,狠撞了他几下,然后把他翻过来,架起他的双腿搁在肩头,然后整个人压下来,几乎将他对折,这才喘着粗气道:“如果不是为了满足你毫无用处的善心,我才懒得管这闲事。” 沈嘉禾抬手抚上他满是细汗的俊脸,微微笑道:“你待我真好。” 裴懿低头亲他,腰动得愈发快了:“心肝儿,夹紧一点。” 沈嘉禾搂住他的脖子,乖乖照做,很快,裴懿便浑身颤抖着死死抱住了他。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急躁的敲门声:“开门!官兵查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白莲花大战绿茶婊、惜惜果打赏的地雷。 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 ☆、第6章 世子无赖06 裴懿无一丝惊慌,缓缓从沈嘉禾身体里退出来,还不忘帮他清理。 门外的叫嚣声越来越大,已经开始撞门了。 沈嘉禾也不见惊慌。他知道,门外那些官兵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去收拾东西罢,”裴懿系好腰带,道:“我们要走了。” 沈嘉禾点头,自去收拾。 “哐啷”两声,门被撞开,官兵们一拥而入,然后于顷刻间命绝于此。 裴懿收剑,走过去牵住沈嘉禾的手,道:“走罢。” 二人踏过鲜血和尸体,一齐离开客栈,围观者纷纷避让,不敢靠近。 “我们去哪儿?”沈嘉禾问,“回家么?” 裴懿把人抱上马,然后自己骑上去,自然而然地将人拥进怀里,策马缓行,这才道:“此时出城是不可能了,我们须得在此处多逗留一晚。” 沈嘉禾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不再多言,因为他知道裴懿必定自有安排。 未几,二人停在一户高门前。 裴懿抱着沈嘉禾下马,让沈嘉禾等在阶前,他亲去扣门。 沈嘉禾抬眼看去,门额上金字镌着的是“魏府”。 许是裴懿的朋友罢,他想。 很快便有人前来应门,裴懿报上名姓,门房前去通报,又等了片刻,一位青年男子迎了出来,与裴懿甚是亲厚的模样。二人寒暄片刻,裴懿转身朝沈嘉禾招手,道:“过来。” 沈嘉禾拾阶而上,来到裴懿身边,躬身朝那位青年男子行了一礼。 男子虚虚一扶,笑道:“不必多礼。”他转身欲引客进门,身后忽传来一声唤:“大哥!” 男子回身,望向来人,蹙眉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嘉禾也看过去,与那人四目相对,蓦地一怔,来人竟是之前在落玉潭边有过一面之缘的魏凛。 魏凛也立时认出了他,喜出望外道:“沈公子!真没想到竟会在我家看到你!” “凛儿。”男子沉声一唤,魏凛稍稍敛色,静立男子身后,视线却依旧落在沈嘉禾身上。沈嘉禾低眉敛目,无知无觉,裴懿却看在眼中,满面不豫,沉声道:“我也没想到,你竟是魏衍的弟弟。” 被称作魏衍的男子看了弟弟一眼,道:“咱们进去说罢。” 一行人进屋落座,魏衍命侍女奉茶。 魏凛将今夜在落玉潭的见闻同魏衍略略说了一遍,魏衍静静听完,只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罢。” 魏凛虽不情愿,却也只能从命,起身离去。 待魏凛走后,裴懿直截了当道:“魏兄,劫掠圣女的人就是我。” 魏衍丝毫不觉惊讶,甚至微微笑起来,道:“子蒹何时成了怜香惜玉之人?我竟不知。” 裴懿瞧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人,道:“原本听闻北岚的圣火节热闹非常,我便想来凑个热闹,没成想竟是要火烧活人,忒没意思,我便自己找了点儿有意思的事做。” 魏衍摇头笑道:“你啊,总是这般肆意妄为。” 裴懿道:“人活一世,匆匆数十载,自是要放纵恣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此活着才有趣味。” “言之有理,”魏衍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有放纵恣肆的资格和能力。” 沈嘉禾不禁抬眼看向魏衍,见他眉宇之间隐有戚然之色,心下亦有些惆怅起来。 一盏茶毕,各自安歇。 魏衍安排了上好的房间,裴懿和沈嘉禾一人一间,但在同一所院子里。 折腾了一晚上,沈嘉禾早已疲惫不堪,脱了鞋合衣上床,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刚睡着没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在脱他的衣服,却睁不开眼,任由那人为所欲为。随后,他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鼻端萦绕着熟悉的味道,令人莫名安心。沈嘉禾无意识地抱住那人,很快便睡沉了。 一夜无梦。 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醒神片刻,才想起这是何时何地。 身上异常惫懒,他不想起身,便侧卧在榻上,望着窗外的一树碧桃怔怔出神。 昨夜仓皇,今日沉静下来,只觉满心庆幸。 幸好昨夜没有冲动行事,中途折返回了客栈,否则怕是早已被裴懿擒住,生不如死了。 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他绝不会再做出那般愚蠢的事来。 一个人影从窗前一闪而过。 少顷,敲门声响起,一把温润男声道:“沈公子,你起了吗?” 似乎是魏凛的声音。 沈嘉禾急忙答道:“请稍等!” 他起床穿衣,然后去开门,果然是魏凛,便 微笑着道:“魏公子。” 魏凛依旧身着素衣,长发半束,俊眼飞眉,丰神如玉,较之昨日初见时更显风流。 他莞尔一笑,道:“我哥叫我过来好生招待你,他与裴公子有事要议。你一定饿了罢?早饭已备好了,你先梳洗吧。”话音方落,便有两名侍女端着一应梳洗用具过来。 梳洗罢,魏凛带着沈嘉禾去用早饭。 珍馐满桌,沈嘉禾却没什么胃口,但不好辜负他人好意,便迫着自己吃下去。他默然不语,魏凛便也不说话,只悄然看他,恍惚觉得眼前人犹如画中仙,一举一动皆不凡,只是看着便教人心生欢喜,又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作为才不招他讨厌。 寂然饭毕,沈嘉禾饮茶漱口,刚放下茶盅,裴懿便同魏衍一同走了进来。 “吃饱了么?”裴懿问道。 “嗯。”沈嘉禾点头。 裴懿道:“那我们便上路罢。” 沈嘉禾道:“好。” 裴懿同魏衍在前,沈嘉禾同魏凛在后,一齐向外走。 魏凛酝酿半晌,终于开口:“沈公子。” 沈嘉禾偏头看他。 魏凛道:“我过阵子要去丰泽城办事,不知到时可否叨扰,烦请沈公子介绍些好吃好玩的去处?” 沈嘉禾微怔,笑道:“魏公子客气了,义不容辞。” 魏凛喜上眉梢,尽力遮掩,道:“多谢。” 几人从魏府后门出去,来到一条窄巷,巷中停着两辆马车,一辆载人,一辆运货,货车上放着一口红漆木箱,箱盖大开着,可以看到箱底铺着床褥,一头放着两只软枕。 魏衍道:“得委屈你们暂时藏在箱子里了。” 裴懿笑道:“无妨。” 沈嘉禾和裴懿上车,进到箱子里并排躺好,箱门被盖上,霎时一片漆黑。 箱子虽大,但躺两个人仍略显逼仄,尤其裴懿身高腿长,实在憋屈得很,只能侧躺着,屈起长腿压在沈嘉禾身上。咫尺之间,发丝纠缠,呼吸相闻。马车晃动,身体碰撞又分开。沉默、黑暗以及密闭的空间让气氛变得愈发诡异,沈嘉禾觉得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正欲开口,嘴却蓦地被微凉的唇堵住,灵巧的舌毫不犹豫地长驱直入。空间狭小,连推拒都不能,除了逆来顺受没有别的选择。 马车停下来时,裴懿还没完事。 沈嘉禾僵 硬如岩石,侧耳听着箱外的声音。裴懿一下又一下地亲他,想让他放松些,因为他夹疼他了。却没什么效果,裴懿只好强忍着,等马车动起来的时候,他立即跟着动起来,又快又急。沈嘉禾差点儿叫出声,一口咬住裴懿的肩膀堵住自己的嘴巴,直到裴懿停止动作他才松口。 “爷伺候得你舒不舒服?”裴懿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问。 沈嘉禾在心里把裴懿的十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才忍着羞耻吐出两个字来:“舒服。” 裴懿低笑一声,道:“真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溺在你里面,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操-弄你,旁的什么都不干。” 又厮磨片刻,裴懿才退出来,稍作清理,穿好衣服,马车便停了。 箱门打开,日光照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裴懿拽着沈嘉禾从箱子里跳出来,站稳后,沈嘉禾暗暗打量自己身上,见没什么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多谢魏兄相助。”裴懿郑重道。 魏衍笑道:“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裴懿笑了笑,道:“二月二十四乃我婚期,请魏兄赏脸来吃杯喜酒。” 魏衍讶道:“你要成亲?” 裴懿苦笑道:“父母之命,不得不遵。” 魏衍笑道:“谁家闺秀如此倒霉,竟要嫁给你?” 裴懿道:“公羊诚之女。” “公羊素筠?”魏衍摇头,一脸惋惜道:“竟然是她,可惜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裴懿被比作牛粪,不但不气,反而笑得十分愉悦,揶揄道:“听说你去年曾去骠骑将军府求亲,却连门槛都没迈进去。” 魏衍道:“公羊家此时一定悔不当初,把女儿嫁给凛儿可比嫁给你强上千百倍。” 听他提起魏凛,裴懿脸色微沉,却也没说什么,又扯了几句别的,便拱手告辞,然后抱着沈嘉禾上了马,纵马而去。 来时的好心情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一身疲惫和满心怅惘,就连沿途风景都变得萧瑟。 裴懿瞧着他的脸色,道:“不开心?” 沈嘉禾轻轻摇头,微微笑着道:“没有。” 裴懿沉默片刻,道:“这回出来甚是扫兴,待去到浔阳,我天天带你出去玩。” 浔阳便是夏国都城,裴懿成亲之后逍遥王府便要举家前往。 沈嘉禾望 着远方旷野,怅然若失道:“不知现在的浔阳是否还是旧时模样。” 家破人亡时,沈嘉禾只有六岁,十年风雨飘摇之后,幼时记忆几乎已被砥砺干净,早就所剩无几了。 突然很想回去看看,看看他曾经的家,看看那些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 父亲的坟前,是否荒草枯芜?母亲……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她活得好吗?有没有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过他? 沈嘉禾不敢再想下去。 他总是不敢细想这些事情,因为心会如刀割般疼痛。 “对了,那个魏衍是什么人?”沈嘉禾转移话题,“你和他似乎十分熟稔。” 裴懿道:“你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离家出走么?” “记得,”沈嘉禾道:“你和王爷因为一件事大吵了一架,你负气出走,一走就是两个月,王爷为了找你连皇上都惊动了。” 回想起少不更事的自己,裴懿莞尔一笑,道:“那两个月,我便是住在魏家。” 十五岁那年,因为裴慕炎要纳侧妃的事,裴懿和他吵翻了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他漫无目的地乱走,一路走到了北岚都城鹿临。出走时带的银子早被他大手大脚挥霍没了,裴懿饿得前胸贴后背,打算厚着脸皮吃顿霸王餐。他寻了一家看起来很上档次的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大桌子菜,吃饱喝足之后,趁店小二不注意,纵身从窗户跳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跳到了魏衍的马车上,更巧的是,他吃霸王餐的这家酒楼是魏衍开的。魏衍把他给逮了,瞧他身手不错,便把他收了当护卫,从鹿临带回了掖阳。过了两个月,裴懿气消了,觉得该回家了,便向魏衍表明身份,魏衍没说什么就放了行,从此两个人便成了莫逆之交。 裴懿道:“魏家世代经商,是北岚有名的巨贾,生意做得极大,富可敌国,但他们远离京城,远离皇权,避居边陲,实是明智之选。” 沈嘉禾点头赞同,道:“的确令人佩服。”他忽然想起什么,奇怪道:“既然你曾在魏府住过两个月,为何昨夜初遇魏凛之时,你却不认得他?” 裴懿揽在他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沈嘉禾撞上他的胸膛,扭头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你还敢跟我提魏凛?”裴懿冷冷道:“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当我是死的吗?” 沈嘉禾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了?” “哼,魏凛那小子总色眯眯地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裴懿道:“如果不是碍着魏衍的干系,我早收拾他了。” “你真是——”沈嘉禾无奈一笑,放软身子靠在裴懿怀里,小声道:“不管旁人如何看我,我的眼里总是只有你的。” 裴懿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微笑道:“你若一直这样乖乖的,爷便往死里疼你。”想起方才沈嘉禾的问题,裴懿又道:“我住在魏府的那段时间,魏凛并不在府上,所以我只知道魏衍有一个胞弟,却从未见过,故而不识得他。” 一路走走停停,直至日暮时分,二人才回到王府。 甫一进门,裴懿便被王爷叫走了,想来免不了一顿训斥。 沈嘉禾径自回房,先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衫,又吃了两块糕点垫肚,然后去寻景吾。 景吾方用过晚饭,正在院中练剑,见沈嘉禾进来,忙收了剑,快步迎上来,道:“殿下和你一起回来了么?” “嗯,”沈嘉禾道:“被王爷叫去了。” 景吾道:“婚期近在眼前,许多事情都要殿下亲自出面,他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王爷和王妃动了真怒,气得差点取消婚事。” 既是“差点”,那便是没有取消。 王爷与王妃虽气裴懿任性胡闹,但爱子之心却一向拳切。 沈嘉禾将这几日所发生之事约略同景吾说了,景吾道:“翳风昨日带回的那名女子,是否便是殿下所救的那名圣女?” 裴懿竟把圣女送来了王府? 沈嘉禾全然不知,微微一怔,道:“应该是吧。那女子现在何处?” 景吾道:“翳风将人带回来,连句话也没留下,把人一丢便走了,我不知该如何安置,也不能去请示王妃,便自作主张把人放在了殿下院子里,现下住在下人房中。” 沈嘉禾没说什么,又问了几句别的,便离了景吾住处。 裴懿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沈嘉禾便不去他院子里,踩着月光往后花园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小天使打赏,么么么么哒!】 ☆、第7章 世子无赖07 沈嘉禾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果真在后花园见到了云清。 他蹑手蹑脚靠近,从背后轻拍一下云清的肩。 云清一惊回头,见是他,笑起来,用手语道:这几天怎么一直不见你? 沈嘉禾道:同世子殿下出了一趟远门。你好么? 云清笑着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一脸兴奋地示意他看面前的一盆花。 是昙花,盛开的昙花。 皎洁月色洒在纯白的花瓣上,相映成辉,美极了。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可惜,他们不是韦陀。 还未来得及将月下美色尽收眼底,花瓣已开始缓缓枯萎。 大约美好的事物都是稍纵即逝的,比如鲜花,比如焰火。 云清见他脸有怅色,拍拍他的肩,道:昙花定然无悔。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出来意:我想请你帮个忙。 云清也不问他要帮什么忙,直接道:好。 沈嘉禾道:你明早往王妃屋里送花时,替我给踏雪姐姐传句话,就说我未时在后花园等她。 云清点头。 出了后花园,估摸着裴懿该回来了,沈嘉禾便径直往他院子里去,省得裴懿找他,到时又要发脾气。 裴懿已在用饭,见他进来,皱眉道:“跑哪儿去了?” 沈嘉禾拿起筷子为他布菜,道:“去找景吾说几句话。” 裴懿这才舒展眉头,道:“别忙着伺候我了,你也吃罢。” “我吃过了。”沈嘉禾瞧他脸色还好,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王爷骂你了么?” “他不仅骂我,还打我呢。”裴懿转过左半边脸对着沈嘉禾,委屈道:“瞧,都肿了。” 的确肿了,红色指印十分醒目,看来是下了重手。 “疼不疼?”沈嘉禾问。 “疼,”裴懿道:“帮我揉揉。” 沈嘉禾刚放下筷子,忽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端着托盘缓步进来,走到桌前,将托盘上的瓷碗端到桌上。碗中盛着半碗水,水中埋着一颗鸡蛋。 女子不动声色地瞧了沈嘉禾一眼,屈膝向裴懿施了个礼,后退着出去了。 沈嘉禾看着她离开,等脚步声听不见了,才开口道:“她就是你在圣火节时救的那个 圣女么?” “嗯,”裴懿细嚼慢咽,道:“她心性不错,我决定留她在身边伺候,你也能轻松些。” 沈嘉禾伸手把那颗鸡蛋拿过来,垂着眼睛剥蛋壳,静了片刻,问:“她叫什么名字?” “沈落玉,”裴懿道:“我起的。” 沈嘉禾不予置评,只将蛋壳剥干净,然后坐近些,一手扶着裴懿的下颌,一手拿着鸡蛋在他脸上红肿的地方轻轻滚动。 裴懿察言观色半晌,慢声开口:“不高兴啦?” 沈嘉禾低声道:“没有。” 裴懿唇角微勾,道:“只消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沈嘉禾抬眼瞧他:“你且说来听听,我此刻在想些什么。” 裴懿眼角眉梢染上浅浅笑意,道:“你在吃醋,吃沈落玉的醋。” 沈嘉禾挪开眼去不再看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只是手劲略略大了些,鸡蛋上已现出裂缝。 “我才不吃醋,管她什么落玉飘雪的,跟我有什么干系。” 裴懿笑起来:“还说不吃醋,十里开外都能闻到酸味儿了。” 沈嘉禾把鸡蛋扔到桌上,“让你的落玉给你揉脸去!”边说边起身欲走。 裴懿眼疾手快,伸手勾住沈嘉禾的腰把人拽进怀里坐在大腿上,眉开眼笑地道:“我就喜欢你拈酸吃醋的小样儿。”说完仰起头在沈嘉禾唇上亲了一口。 沈嘉禾用手推他的脸,谁知正推在他受伤的左脸上,裴懿“哎哟”一声,沈嘉禾急忙收手,想要询问却又不愿开口,干脆扭过身子不看他。 裴懿使劲儿把人转过来,命令道:“看着我。” 沈嘉禾不睬他,裴懿便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微笑着道:“瞧你,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你且放一百个心罢,除了你,我眼里心里装不下别人。” 沈嘉禾叹了口气,将头靠在裴懿肩上,悠悠道:“自打你议亲以来,我便时常觉得心慌,怕……怕你喜新厌旧,怕你不要我。”他抬手环住裴懿的脖颈,“你有父母,即将娶妻,很快还会有孩子,可我……裴懿,我只有你。如果你不要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裴懿心下微酸,轻抚着怀中人的脊背,道:“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从我七岁那年牵起你的手开始,我便没想过要放开你。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我不会不要你, 永远不会。” 沈嘉禾紧紧抱住裴懿的脖子,轻声道:“裴懿,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第二日一大早,王妃便派人来叫裴懿过去,左右是为了他的亲事忙碌。 沈嘉禾昨夜被折腾了大半宿,困得眼都睁不开,裴懿让他不必跟着,嘱他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就吩咐沈落玉去做。裴懿前脚刚走,沈嘉禾便爬起来了。今日已是二月十七,距裴懿的婚期只余七日,他没有时间耽搁。 一开门,却见沈落玉正站在门外,见沈嘉禾出来,忙躬身行了一礼,柔声唤道:“公子。” 沈嘉禾虚虚一扶,微笑道:“我只是王府的下人,可不是什么‘公子’。我姓沈,名嘉禾,你直呼我名便可。” 沈落玉抬头看他。 她实在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仙姿佚貌且贵气逼人的男子竟是王府的下人。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沈嘉禾又道:“找我有事吗?” 沈落玉忙道:“殿下命我来服侍你洗漱用饭。” 沈嘉禾道:“在这座王府里,你要服侍的人只有世子殿下一人。” 沈落玉犹豫道:“可是……” “没有可是。”沈嘉禾温声打断她,“他是主,你我皆是奴,你我之间只有帮扶,没有谁服侍谁,知道么?” 沈落玉心中疑惑丛生,却也有些感动。 她初来乍到,对一切都很陌生,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这个时候,能有人温言软语同她说两句体己话,实在是莫大的安慰。 沈落玉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沈嘉禾问:“用过早饭不曾?” 沈落玉道:“还未用过。” “走罢,”沈嘉禾道:“我们一起去用早饭。” 早饭很简单,珍珠翡翠白玉汤、八宝粥、糖蒸酥酪,还有一笼豆腐皮包子,两个人吃却也足够。 沈嘉禾瞧着沈落玉用饭时举止娴雅优美,料想她出身应当不错,但也并不多问,只向她介绍府中之事,说的最多的自然是裴懿,他的穿衣打扮、饮食习惯、作息规律、爱憎好恶,巨细靡遗,一一交代清楚。饭后又喝了一盏茶,沈嘉禾觉得该说的都说尽了,于是总结道:“世子殿下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对待下人还算宽厚,你只要用心伺候,他便绝不会苛待于你。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或者问景吾 也可以。” 沈嘉禾此时在沈落玉心中便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将他方才说过的话悉数记在心里,感激道:“多谢。” “不必客气。”沈嘉禾起身,道:“世子殿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左右无事,你歇着吧。” 沈落玉应了声“好”,一直送沈嘉禾出了门,才回屋去,找来纸笔,把沈嘉禾方才所言细细记录下来。 沈嘉禾去到书房,找了一份地图出来,铺展开来,注目研究。 这份地图是裴慕炎遣数十手下潜入周边各国实地勘察,耗时两年绘制而成,裴懿手里这份是复制品,平日多用来纸上谈兵。东之夏,西之苍云,北之北岚,南之南明,江河湖海,大漠山川,道府州县,大城小镇,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沈嘉禾原计划是逃到南明去,寻个边城小镇藏身。 而现在,他有了新的打算——他要去浔阳,去寻找他的母亲,虽然他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裴懿绝对想不到他会去浔阳。京城路远,时间紧迫,裴懿必定会走水路,那他便走旱路。阳关大道是绝然不能走的,他得规划出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无论如何,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多花些时日也无妨,反正他有大把时间。三千里路,两个月应该够了。 沈嘉禾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逃跑路线,并在纸上做好记录。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路线图也画得差不多了。沈嘉禾吹干墨迹,将图纸折好收进怀里,又将地图卷好放回原处,然后离开书房,径直回到自己房中。打开博古架下方的小柜,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又从博古架上拿起一个羊脂白玉瓶,从瓶中倒出一枚小巧的钥匙,然后用这枚钥匙打开了锦盒上的锁。 锦盒中装着的,是一块剔透的麒麟玉。 这玉原本有两块,是沈家的传家宝,沈铎在新婚之日给了许静姝,许静姝又把其中一块给了沈嘉禾,另一块则留给第二个孩子,可沈嘉禾的早产伤了许静姝的元气,直到家破人亡,她也没能如愿让沈嘉禾做上哥哥。 睹物思人,沈嘉禾眼眶发热,心绪翻涌。 他定了定神,探手入怀取出图纸,展开后复又卷成细细一条,放进锦盒,重新上锁,放回原位。 忽然传来敲门声。 沈嘉禾心脏猛地一跳,以为是裴懿回来了,转念一想,裴懿可绝不是会敲门的人,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 里,扬声问:“谁呀?” 门外之人答道:“是我,落玉。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午饭备好了。” “知道了,”沈嘉禾道:“你先吃罢,不必等我。” 沈落玉应了声“好”,门外随即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远。 虽无饿意,但饭总是要吃的。 沈嘉禾去到饭厅,景吾也在。 “你怎么没跟着殿下?”沈嘉禾落座,奇怪道。 景吾边吃边道:“殿下同王爷、王妃一道往骠骑将军府去了,不需要我跟着。” 沈嘉禾点点头,没再多问,倒是沈落玉有些好奇,张了张嘴,却没作声,默默将疑问咽回肚里。 饭罢,沈嘉禾径自去了后花园。 踏雪很可能跟着王妃去伺候了,但他还是得等一等,如果她不来再回去。 桃花已经开始凋零,飘落一地残红。 沈嘉禾凭栏而坐,微觉困倦,便以手支头,闭眼浅寐。 正自昏沉,听到有人唤他,睁开眼,正是踏雪。 “姐姐,”沈嘉禾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踏雪在他身旁坐下,道:“我假作有恙,王妃便留我在府中休息,让寻梅跟去伺候了。” “姐姐,劳烦你了。”沈嘉禾抱歉道。 踏雪不以为意道:“你特地叫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正是。”沈嘉禾将自己的计划同踏雪细细说了,踏雪想了片刻,道:“亏你想得出来,换作旁人我不敢说,但放你身上这个法子的确非常可行。你让我做的这几件事也都不难,我应当可以做好,你放心罢,我定助你逃出生天。”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姐姐费心。”沈嘉禾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事交到踏雪手上,道:“在王府为奴这些年,我得了不少赏赐,能变卖的我皆变卖了,换成银钱存在了宝丰钱庄里,这是其中一张存摺。” 踏雪打开一看,不禁骇了一跳,这张存摺上竟有白银两千两! 沈嘉禾继续道:“待我走后,姐姐可将这笔钱一分为二,一半你自己留着用,一半交给云清……” “我不要,你还是留着自己用罢。”踏雪打断他,将存摺塞回他手里,“世道艰难,离开王府之后,你孤身一人,能依靠的也只有钱了。” “我方才说了,这只是其中 一张,我还另有两张存摺,可保我半生无虞。”沈嘉禾再次把存摺交给踏雪,道:“我在王府为奴逾十载,姐姐和云清待我最好,如果没有你们,我怕是早熬不住了,我早已将你们视作家人。他日一别,今生怕是再难相见,我看不到姐姐嫁得良人,亦看不到云清娶妻生子,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留下一点儿微薄银钱,让你们生活得好一些,以此来宽慰我心,姐姐便成全我罢。” 他这一番话,真真教人感伤。 踏雪湿了眼眶,忙用帕子拭了拭,微微一笑,道:“我们都会过上好日子的。” 沈嘉禾用力点头,跟着笑道:“一定会的。” 待情绪平复下来,两个人又商量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才分头离开后花园。 沈嘉禾去裴懿院子里看了看,见他还没回来,便找到沈落玉交代一声,说是要出府办事,酉时便回。 走在街上,沈嘉禾暗暗观察,不知翳风是否还在暗处跟踪他。 他得想个法子验证一下。 正自想着,忽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落在他面前。 沈嘉禾吓了一跳,急忙站住。 定睛一看,挡路的是个陌生少年,看起来比他年轻些,却比他高了半头。 少年一脸惊喜地望着他,兴冲冲道:“我在这家茶楼等了三天,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等我?”沈嘉禾仔细看他面庞,实在不认得,便道:“可我并不认得你。” 少年略显失望,却转瞬即逝,笑道:“匆匆一面,你不记得我再正常不过。”他指了指一旁的茶楼,道:“三天前,你在这家茶楼喝茶听书,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还记得么?” 沈嘉禾自然记得,他略一回想,便想起面前这俊秀少年是谁了。 少年瞧他神情似是记起了自己,于是躬身抱拳道:“我便是那日唐突公子之人,实在失礼得很,烦请公子见谅。” 沈嘉禾道:“公子言重了,那日我的朋友亦冲撞了公子,我也要向公子赔个不是。” “那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少年直起身来,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道:“在下赵佑霆,不知是否有幸请公子吃杯茶?” 沈嘉禾微微笑起来,道:“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他这一笑,赵佑霆只觉心头撞鹿,骨软筋麻。 沈嘉禾瞧他呆呆地望着自己,有些赧然,道: “还是我请赵公子吃茶罢。”说完,他率先举步进了茶楼。 赵佑霆回神,顿觉懊恼,急忙快步跟上。 依旧是靠窗的位置。 说书先生这回讲的是个青楼女子的情爱故事,正讲到新婚之夜,女子如何娇娜,男子如何缱绻,色授魂与,颠倒衣裳,直听得人心笙摇荡。 赵佑霆原本并不觉得这故事有何趣味,可此时听在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只觉心痒难耐,脑海中间或浮现出教人面红耳赤的幻想,教人窘迫难当。 沈嘉禾正想着怎么做才能引翳风现身,根本没听说书先生在讲些什么,所以并未觉得如何。 赵佑霆不愿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色令智昏的登徒子,默默喝了两杯凉茶,强令自己镇定心神,道:“我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沈嘉禾道:“我姓沈,名嘉禾。” 赵佑霆略一思索,道:“‘嘉禾,五谷之长,王者德盛,则二苗共秀。’是这个‘嘉禾’吗?” 沈嘉禾道:“正是。” 赵佑霆笑道:“好名字,很配你。” 沈嘉禾饮一口茶,道:“听赵公子口音,不像本地人士。” 赵佑霆道:“我从京城来,随家父经商路过此处,明日便要回京了。” 闻言,沈嘉禾心中一动,沉思片刻,又觉不妥,便收回所想,举起茶杯,道:“我以茶代酒,提前祝赵公子一路顺风。” 赵佑霆与他碰杯,一饮而尽,道:“沈公子去过京城么?” 沈嘉禾微微摇头:“不曾去过。” 赵佑霆紧接着道:“那你可愿随我一同进京游玩?衣食住行我全包了。” 沈嘉禾信口道:“多谢公子相邀,我虽愿意,然境况不允。我乃家中独子,家父早逝,家母又体弱多病,实在离不开我。” 赵佑霆不觉流露怜悯之色,蓦觉冒犯,急忙敛去,道:“若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沈公子但说无妨。” 沈嘉禾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怎可麻烦于你。” 赵佑霆急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却一见如故,沈公子——” 他忽然顿住,转而道:“敢问沈公子年方几何?” 沈嘉禾一愣,道:“十七。” “我十八,比你长了一岁。”赵佑霆道:“公子来公子去的实在生分得很,不如你我义结 金兰,兄弟相称,你……你可愿意么?” 义结金兰? 不知为何,沈嘉禾心中忽有些澎湃。 他曾读过许多荡气回肠的江湖故事,都是从义结金兰开始的。 赵佑霆言谈举止皆彬彬有礼,气宇不凡,一表人才,这样的人向他表露结交之意,实在是他的荣幸。 赵佑霆见他怔愣不语,再次问道:“你愿意么?” 沈嘉禾垂眸,竟觉羞赧,道:“只要赵公子不嫌弃,我自然是愿意的。” 赵佑霆喜出望外,猛地攥住了沈嘉禾的手,道:“此话当真?太好了!走走走,咱们结拜去!” 沈嘉禾被赵佑霆拉着手出了茶楼。 他被陌生男子这般拉扯翳风都没现身,想来裴懿是真的撤了对他的监视。 “那一脚算是没白挨。”沈嘉禾庆幸地想。 一路来到了城隍庙。 庙中供奉的是天策将军许镇远,二人焚香跪于塑像之前,齐声立誓:“天策将军在上,我赵佑霆——我沈嘉禾——今日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天后土,共鉴此心,若违此誓,不得好死!”三拜之后,二人将香插-进香炉,相视而笑。 赵佑霆忽地想起什么,忙从脖颈上取下一个吊坠,银线上穿着一枚红色圆环。 “这枚血玉指环是我娘的遗物,她离世之后我便贴身戴着,有避邪驱祸之用。”赵佑霆亲手将吊坠挂在沈嘉禾脖子上,道:“今日我将它送给你,当作我们结拜的信物,愿它保你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沈嘉禾自然知道血玉有多贵重,他若要还赵佑霆一个价值相当的信物,便只有他娘留给他的那块麒麟玉了,可他并未带在身上,只好如实道:“我也有一物要给你,不过眼下没带在身上,下次见面时再给你。” “好。”赵佑霆道:“我明日便要动身回京,不如你来送我?我就住在寒山客栈。” 沈嘉禾问:“什么时辰?” 赵佑霆道:“巳时左右。” “我记住了,”沈嘉禾道:“到时一定去送你。” 二人出了城隍庙,信步走在街上。 赵佑霆道:“既然我们现在是兄弟了,称呼就得改一改。” 沈嘉禾表示同意。 赵佑霆道:“我在家排行第九,弟妹都唤我九哥,不如你也……不妥 不妥,还是换一个罢。”他又想了会儿,道:“我名佑霆,字展,你便叫我展哥哥罢。” 沈嘉禾其实觉得“展兄”更庄重些,而“展哥哥”似乎有些太过狎昵了,可既然赵佑霆想让他这么叫,他便只好乖乖唤道:“展……展哥哥。” 这一声“展哥哥”入耳,赵佑霆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他笑着“哎”了一声,道:“你的表字是什么?” 沈嘉禾略略一顿,答道:“怀顾,‘念彼共人,睠睠怀顾’的那个‘怀顾’。” “怀顾”是他父亲沈铎的表字,他不愿用裴懿给他取的字。 “怀顾,怀顾……”赵佑霆沉吟片刻,道:“不如‘嘉禾’好听,我以后就叫你‘嘉禾’好不好?” 沈嘉禾道:“好。” 二人分手时,天色已晚。 赵佑霆不死心地劝道:“嘉禾,你真的不跟我去京城么?你可以把你娘一起带上,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不让你们再吃一点苦。” 沈嘉禾十分歉疚对他撒谎,可谁能想到,不到半天时间,他们就从陌生人变成了结拜兄弟。他不想让赵佑霆觉得他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只能继续撒谎:“我娘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实在受不得颠簸。” 赵佑霆叹了口气,道:“丰泽城与京城相去几千里,明日一别,我再想见你一面就难了。” 沈嘉禾安慰道:“我们可以书信来往啊,见字如面。” 赵佑霆无奈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沈嘉禾目送赵佑霆走远。 他真想接受赵佑霆的提议,跟他一起去京城。 可是,他不能连累赵佑霆。万一他逃跑失败,被裴懿抓住,必定会祸及赵佑霆。独自上路是最好的办法。等他逃到了京城,再去找赵佑霆,这样才稳妥。 忽然想起正事还没办。 裴懿应该快回王府了,他须得抓紧时间。 沈嘉禾收敛心神,快步朝着车马行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所以更新晚了,抱歉。 明天的更新时间延迟到14:00,明天见。 ☆、第8章 世子无赖08 沈嘉禾回到王府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他径直去了裴懿院子里,却没见到人,寻了个粗使丫头询问,才知道裴懿还在王妃院子里没回来。沈嘉禾便去厨房找吃的,随便吃了几口冷饭,又回裴懿住处准备洗澡水。调好水温,备好衣物,裴懿正好回来。沈嘉禾见他满面不豫之色,料想又是为了婚事烦恼,却也无心劝慰,便只默默为他宽衣解带。谁知刚脱了外袍,裴懿忽然把他扯进怀里紧紧抱住,低头埋在他颈间,也不说话。 沈嘉禾搂上他的腰,柔声询问:“怎么了?” 裴懿不作声,沈嘉禾便也不再说话,只静静抱着他。过了片刻,沈嘉禾低低叹息一声,将裴懿推开一点,抬手捧住他的脸,凑上去啄吻他的唇,一下,两下,三下……裴懿被撩起性致,一边撕扯沈嘉禾的衣服一边狠狠地回吻他。最终,沈嘉禾被裴懿拽进浴桶里结结实实地干了一场。然后,裴懿的心气儿就顺了许多。果然,鱼水之欢就是安慰裴懿最有效的方法。 裴懿抱着沈嘉禾低低喘息。 沈嘉禾轻抚他赤-裸的脊背,轻声道:“累了?” 裴懿道:“心累。” 沈嘉禾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么?” 裴懿歇过劲来,挺腰用力一顶,道:“宝贝儿,让我干你一整夜,好不好?” 沈嘉禾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第二天,裴懿依旧早早就不见了踪影。 沈嘉禾和沈落玉一起用过早饭,交代一声,出了王府,径直往寒山客栈去了。 到客栈的时候,就见赵佑霆独自牵着一匹马站在大门前,一见他来,立即笑起来。 “展哥哥。”沈嘉禾羞涩地唤道,这个称呼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赵佑霆却非常受用,满心欢喜,道:“你来了。” 沈嘉禾左右看看,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赵佑霆道:“我爹和商队先走了,我待会儿追上他们就行。” 沈嘉禾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我送你出城去罢,免得误了时辰。” 赵佑霆笑道:“如此甚好。” 二人并肩而行,一个英挺如玉树临风,一个俊逸如霞明玉映,惹得路过的小娘子纷纷红了脸。 赵佑霆忽道:“嘉禾,你成亲了么?” 沈嘉禾摇头,苦笑道:“小弟家贫 如洗,自顾尚且有虞,何必再累及他人。” 赵佑霆既高兴又心疼,搂住沈嘉禾肩头,道:“我们昨日结拜时当着天策将军的面立过誓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哥哥我虽非大富大贵之人,可但凡我有一口肉吃,就绝不会委屈你喝汤。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吃一点苦头。嘉禾,你信我。” “这话你昨日便说过了,”沈嘉禾心中有几分感动,虽然他并无依靠他人的打算,但为了满足赵佑霆旺盛的保护欲,他依旧微微笑道:“我相信你。” 赵佑霆信誓旦旦道:“嘉禾,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嗯。”沈嘉禾反问他:“那你成亲了没?” 赵佑霆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微微偏过头去,道:“没有。”稍倾,他回过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看着沈嘉禾,语声沉沉道:“我若娶,定要娶真心所爱之人。” 沈嘉禾道:“该当如此。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赵佑霆脸上蓦然浮起惆怅之色,道:“我生长在一个寡情薄意之家,夫妇,兄弟,姐妹,个个虚情假意,唯利是图,我的心肠早被磨砺得又冷又硬,原以为此生都不会为什么人动心动情,却没想到……”他忽然停下来,勾唇浅笑。 “没想到什么?”沈嘉禾不由追问。 赵佑霆看着他,道:“却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教我遇到一个人,第一眼看到他,便知道我的这颗心是该交到他手上的。” 沈嘉禾为他感到高兴,笑道:“姻缘天注定,半点不由人。那你和那个人现在如何了?” 赵佑霆道:“我正想方设法一步一步往他心里走。” 沈嘉禾笑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你的喜酒?” 赵佑霆亦笑道:“这个不好说,不过一定会让你喝上就是了。” 二人有说有笑,不多时便出了城门,到了分别的时刻。 往来车马不绝,二人站在道边说话。 沈嘉禾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打开,里面包着的正是那块许诺要送给赵佑霆的麒麟玉,他道:“这块麒麟玉虽不贵重,却是我沈家祖传之物,聊表我心,望哥哥勿要嫌弃。” 赵佑霆接过来,道:“自即日起,这块玉于我而言就是这世上最贵重的宝物。”他重新将玉包好,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沈嘉禾,道:“我把我家的地址写在了纸上,你一定要给我来 信。” 沈嘉禾接过来,觉得荷包微有些沉,里面绝不止一张纸而已,他猜到里面还装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道:“我会的。” 赵佑霆道:“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你。” 沈嘉禾原本并没有什么离愁别绪,此刻却蓦然有了几分伤感。 明明刚认识没多久,交情也没有多深,怎么就忽地生出不舍来了? 赵佑霆定定注视他片刻,猛地伸手将人拽进怀里,用力抱住,在他耳边道:“珍重。” 话音方落,赵佑霆便放开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 马儿嘶鸣一声,扬蹄狂奔而去,溅起一地灰尘。 沈嘉禾目送赵佑霆绝尘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路尽头,才转身离开。 打开赵佑霆给他的荷包,里面除了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不出所料,还有一沓银票,加起来竟有上千两之巨。这实在是一笔过分慷慨的馈赠,教人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待他去到京城,再想法子还给他罢。想到此处,竟略有些心安。因为他在京城不再是举目无亲,而是有了可依靠之人。 之后的几日,既要筹备裴懿的婚事,又要做好进京的准备,整个逍遥王府忙得不可开交。 越是临近婚期,裴懿的脾气便越是暴躁,稍有不顺心便大发雷霆,使得院子里的人皆避之唯恐不及,只剩沈嘉禾和沈落玉敢近身伺候。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沈嘉禾对沈落玉越来越刮目相看,他终于知道裴懿为何会将她带回王府留在身边。她是一个外表柔若蒲苇,内里却坚如磐石的女子。沈嘉禾总觉得,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转眼之间,已是二月二十三。 明日便是裴懿大婚之日,万事皆已筹备妥当,只待明日。 裴懿忙了数日,终于得闲,命人在花园中凉亭里摆了一桌酒菜,与好友公羊溪林把酒言欢。 逍遥王府与骠骑将军府仓促结亲,骠骑将军公羊诚远在京城,没办法赶回丰泽,只得让驻守天水的长子公羊溪林回来主持妹妹的婚事。天水源自苍云国天屏山,一路东流,出苍云入夏国,在嘉隆城境内被支离山阻隔,一分为二,成为漓水和湫水,漓水向东北流去,湫水则向东南流去,途径浔阳,最后汇入东海。公羊溪林驻守之地,便是嘉隆城。嘉隆城距丰泽城不过八百里,在此乘船是去往浔阳最快捷的途径。裴慕炎计划的便是走水路,只消十 日左右便可抵达浔阳,还能余出几日休整一番。 酒过三巡,裴懿和公羊溪林都有了几分醉意。 他二人乃是至交好友,说话自然随意,只听公羊溪林道:“子蒹,你若敢对我妹妹有半点不好,我便举兵踏平你们逍遥王府!” 裴懿笑道:“有你这么凶悍的大舅子,我哪儿敢啊。” 其实公羊溪林的外表并不凶悍,甚至生得十分俊秀,像个文雅书生,但周身气势凌人,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峻,教人不敢小觑。 你来我往几句,公羊溪林收起玩笑语气,肃然道:“此次进京,定然凶险异常,你可有什么打算?” 裴懿不答反问:“你明知凶险,为何还愿意将妹妹嫁给我?” 公羊溪林满饮一杯酒,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我置喙余地。”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纵然我有决策权,我也是愿意将素筠嫁给你的,你比京城那些只知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强上百倍。” 裴懿挑眉:“你这是在夸我?” 公羊溪林道:“你听着像吗?” 裴懿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二人笑着对饮一杯,裴懿道:“你方才问我有何打算,我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大不了翻个天呗!” “呵!”公羊溪林笑道:“你好大的口气!” 裴懿挑眉:“你以为我不敢?” 公羊溪林道:“我知你胆大包天,但你也得有翻天的本事才行。” 裴懿道:“单凭我一己之力固然翻不了天,但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另当别论了。” 公羊溪林把玩着手中酒杯,沉默片刻,抬眼直视着裴懿,道:“如果真到了那步田地,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裴懿举杯笑道:“来,干杯!” 二人共饮,沈嘉禾再替他们满上,见壶中酒见了底,便去取酒,留沈落玉在旁伺候。 刚走出花园,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却是公羊溪林。 他踩着婆娑树影朝他快步走来,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近旁开着一树红樱,幽香袭人。 夜风徐来,花瓣萧萧而下,落人满头。 公羊溪林注视着花下之人,微微笑着,道:“嘉禾,三个月不见,你还好么?” ☆、第9章 世子无赖09 裴懿和公羊溪林自幼便一起玩,打从跟了裴懿,沈嘉禾便也时常同公羊溪林在一处。 和裴懿混世魔王的性子不同,公羊溪林打小就沉稳持重,晨昏定省,读书习武,十二岁时随父入京,十五封了水师提督,驻守嘉隆城,一面严防苍云进犯,一面操练水师。不过每逢春节,公羊溪林都会回丰泽城和母亲、妹妹一起过年。年初一,他会来逍遥王府送礼,不仅给裴慕炎和裴懿,还给几个相熟的下人,比如景吾和沈嘉禾。他每年给别人的礼物都不相同,唯独给沈嘉禾,年年都是一粒碧月珠。天水产明珠,皎若天上月,故而得名“碧月珠”。夏之碧月珠,南明之凤凰木,苍云之天屏墨莲,北岚之松林白玉,皆是世间罕物,千金难求。沈嘉禾自不敢受,奈何拗不过公羊溪林,只得收藏起来,至今已有三颗,若换成银子,应当能在京城置一座富丽府邸了。 许久未见,倒并不觉得生分。 沈嘉禾跟着笑道:“我很好,斯瑜哥哥你呢?” 公羊溪林又走近一步,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好么?” 沈嘉禾籍着月色打量他片刻,道:“似乎清减了些许。” 公羊溪林挑眉笑道:“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沈嘉禾顿了顿,又道:“也越发英俊了。” 公羊溪林抬手拿掉落在他肩头的花瓣,轻轻拢进手心里。他望着眼前人,将那句最想问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一遍又咽下去,转而问道:“你会和裴懿一起进京么?” 沈嘉禾道:“我是世子的贴身书童,自然是要跟去的。” “那……”公羊溪林迟疑着道:“你想愿意跟去么?”不等沈嘉禾回答,他紧接着又道:“你应当知道,京城波诡云谲,祸福难料,你若不想去,我会和裴懿说,让你留在丰泽城,或者跟我去嘉隆城,我会护你周全,你意下如何?” 沈嘉禾怎会不知京城有多凶险?他便是在一夕之间痛失所有。 “如果没有世子殿下,便没有今日的沈嘉禾,他于我有再造之恩。”沈嘉禾缓声道:“我若在他危难之时离他而去,那我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辈?所以,我不能独善其身,我得跟着他,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公羊溪林苦涩一笑,道:“是我失言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沈嘉禾忙道:“哥哥也是为我着想,我怎会不知。自幼时起,你便时常照拂我,我都记在心里的。” 公羊溪林略 略展颜,沉默片刻,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三个月后我便会调回京城,到时定会护你周全。” 沈嘉禾感激道:“多谢斯瑜哥哥。” 公羊溪林拍拍他的肩,道:“忙去罢。” 沈嘉禾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公羊溪林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不见,才抬起右手,张开拳头,掌心静静躺着一瓣樱花,细小殷红,宛如一颗朱砂痣。 两个人一直喝到三更天才散,都已酩酊烂醉。 公羊溪林被随从护送回府,沈嘉禾担心裴懿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敢再让沈落玉伺候,着她回屋安歇,唤来景吾和他一起把裴懿弄回了房。 裴懿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伯舆,你也回去歇着罢。”沈嘉禾道。 景吾忧道:“你一个人能行么?” 沈嘉禾笑道:“殿下已经醉成这般模样,恐怕这一睡就要到天明了。” 景吾亦觉得自己多虑了,却还是不放心道:“如果有什么事就高声唤我。” 沈嘉禾道:“知道了,走罢。” 待景吾走了,沈嘉禾开始为裴懿宽衣,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搞定,又去打了一盆水来给他擦脸,谁知睡得死沉的人忽然睁了眼睛,定定望他一会儿,咧嘴笑起来,叫了一声“媳妇儿”。 裴懿从未如此唤过他,今日许是喝酒喝糊涂了。沈嘉禾也不着恼,甚至有点儿想笑,一边给他擦脸一边道:“混叫什么,你媳妇儿明天才过门呢。” 裴懿恍若未闻,盯着沈嘉禾不放,迭声叫“媳妇儿”,叫得热乎极了。 沈嘉禾绷不住笑起来:“我看你是想娶媳妇儿想疯了罢。” 没成想裴懿猛地直挺挺坐起来,把沈嘉禾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差点儿把水盆打翻。裴懿人虽醉了,动作却和平时一样灵敏,伸手将人拽过来圈在怀里,把脸埋在沈嘉禾脖子里好一顿磨蹭,撒娇似的。沈嘉禾见惯了他的无赖模样,却不知他还有这般形状,实在教人哭笑不得。 “好子葭……我的心肝宝贝儿……”裴懿一边咕哝一边在他脖颈上一个劲儿乱亲,痒得沈嘉禾忍不住咯咯直笑,一边躲一边推他:“别闹别闹,乖乖睡罢,卯时你就要起来了。” 裴懿不由分说将人扑倒在床上,开始蹂-躏他的嘴唇,强势又霸道。 沈嘉禾被他口中的酒气熏得直犯恶心,梗着脖颈往一旁躲,裴懿又固执地追 上来,吻得更狠更深,令他无法呼吸,只能拼命从裴懿口中汲取空气。直吻到唇舌发麻,裴懿才放开他,目光切切地望着身下的人,哑声道:“若你是女儿身,我必娶了你,一辈子疼你宠你,奈何……” “奈何我是男子,”沈嘉禾接道:“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娶妻生子,然后藏于暗处,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男脔。”他定定看着裴懿,面上并未显出丝毫伤痛,却愈发教裴懿觉得心疼。 “你怪我么?”裴懿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嗓音低沉。 沈嘉禾倏然一笑,又缓缓隐去,平静无波道:“一开始,我不仅怪你,甚至恨你,恨你玩弄我、折辱我、践踏我,所以我几次三番地出逃,妄图逃出你的掌控。可是都失败了,我渐渐认了命,时日一久,恨意竟被一点点消磨干净,然后又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上你,离不开你。人可真奇怪,你说是不是?” 裴懿低头亲吻他眉心,轻声道:“我虽不能娶你,但绝不会让你后悔这辈子跟了我。” 沈嘉禾看着他,目中氤氲起一层朦胧水气,声音低低地道:“可是,过了明日,你便是公羊素筠的夫君,要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拥抱她,亲吻她,抚摸她,同她欢-爱……” 裴懿用嘴唇堵住了他的话,片刻后放开,道:“今夜我们不说这些,好不好?” 沈嘉禾点点头,微微笑着道:“好,不说这些。” 裴懿开始脱他的衣服:“让我们做些快活的事罢。”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裴懿今夜异常持久,沈嘉禾被他捣弄地受不住,只想让裴懿快些泄-出来,于是强打起精神,翻身骑坐到裴懿身上,撑着他的胸膛动得又快又急。裴懿果然很快把持不住,攥着沈嘉禾的腰恶狠狠地撞了几下,低吼着一-泄-如-注。沈嘉禾紧跟着再次到达顶峰,恍惚如灵魂出窍,只觉筋疲力尽,一丝力气也无,瘫软在裴懿胸膛之上,身上汗淋淋的,一动也不想动。 经这一番酣畅情-事,裴懿极是餍足,很快沉沉睡去。待他起了鼾声,沈嘉禾这才缓缓撑起身子从他身上下来,也懒得收拾自己,背对裴懿静静躺着。明明困极累极,却奇异地了无睡意。蓦然觉得有些发冷,他慢慢蜷缩起身子,怔怔望着昏暗中的某处虚空发呆。 今夜大概就是他与裴懿的最后一夜。 明日便是诀别之期,心里满是忐忑、期待与兴奋,隐隐的……还夹杂着一丝半缕的苦涩。 回首往昔 ,裴懿与他不是没有过好时候。 小时候,裴懿待他真真是极好的。裴懿穿什么他便穿什么,裴懿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各种赏赐不断,生生把他一个书童宠成了金童,惹得府里其他下人又嫉又妒,就连王妃都说,裴懿把他捧在了手心里。 直到裴懿将他拆吞入腹,沈嘉禾才幡然醒悟,他不是书童,更不是什么金童,而是娈童,裴懿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囫囵吞了他。 至此,所有的好都变成了坏。他恨透了裴懿,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可他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能力。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吸取了前几次的经验教训,这一回,他绝不会再被裴懿抓回来。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次他定能逃出生天。 裴懿忽然从后面抱上来,温热的胸膛贴上他冰凉的后背,丝丝暖意爬上他的肌肤,缓缓将他包裹,他却觉得更冷,寒彻骨髓。 “子葭,媳妇儿……我会好好疼你的,别哭……”裴懿在他耳边含混呓语。 沈嘉禾收起思绪,缓缓闭上眼睛。 已是五更天了。 再过一个时辰,黎明便会来临。 ☆、第10章 世子无赖10 二月二十四,大婚之期。 卯时未到,裴懿便被沈嘉禾叫醒,起床洗漱。 裴懿拢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加之宿醉的缘故,头疼欲裂,故而脸色十分难看,一副随时都要发怒的样子,丝毫没有新郎官该有的欢喜模样。 方梳洗罢,沈落玉端来一碗醒酒汤,裴懿接过来一口气喝掉。早饭已经摆好,裴懿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丢了筷子,不过脸色倒缓和了不少。 然后回房更换喜服。大红喜服红得喜庆又俗气,但穿在裴懿身上却霎是好看。人生得好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沈嘉禾低着头为他束腰带,裴懿凝眸看他一会儿,蓦地伸手将人拥进怀里。 “别闹,还没弄好呢,”沈嘉禾低声道:“衣服该弄皱了。” 裴懿将他抱得更紧,道:“乖,让我抱一会儿。” 沈嘉禾只好由他,将头靠在他肩上,将两只无处安放的手环在他腰间,静了片刻,道:“我便不跟着你一同去迎亲了。” 裴懿沉沉地“嗯”了一声。 沈嘉禾道:“我也不去看你拜天地了。” 裴懿顿了顿,道:“好。” 沈嘉禾道:“闹洞房我也不去了。” 裴懿这回没作声。 沈嘉禾轻笑一声,道:“但我要去讨两杯喜酒吃。” 裴懿罕有地叹了口气,道:“随你。” “裴懿,”沈嘉禾低低地唤他一声,道:“我今天要躲着你,躲得远远的。” 裴懿抱紧他,道:“好。” 沈嘉禾抬起头,目光戚戚地将裴懿望着,缓缓道:“从今往后,你便不是我一个人的了。裴懿,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裴懿道:“我记得,都记得。” 外面响起景吾的声音:“殿下,王妃遣人来催了。” 裴懿应道:“知道了。”又嘱咐沈嘉禾道:“乖乖待在府里,不要到处跑,今日外面定然会乱作一团。” 沈嘉禾点头:“嗯。” 裴懿还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低头在沈嘉禾唇上亲了一下,道:“我走了。” 沈嘉禾为他整理好衣襟,笑着道:“走罢。” 裴懿举步离开,沈嘉禾将他送到门口,停住脚步,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快出院门的时候,裴懿蓦地顿住脚步, 静立片刻,却没有回头。 景吾看看裴懿,又回头望望沈嘉禾,正要开口催促,裴懿却大步流星地走了,他忙快步跟上,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沈嘉禾终于松了口气。 一直忙着伺候裴懿,他从起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又渴又饿,前所未有的饿。他简单洗了把脸,然后去饭厅用饭。吃饱后又觉困倦,便回房睡觉,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未时左右,他被喧天锣鼓声、鞭炮声吵醒,料想是花轿进门了。他又觉得饿,于是去吃午饭。外面吵吵闹闹,他这里却极安静。吃到半饱,沈嘉禾放筷,径直回房去。他在窗前静坐半晌,又去床上躺着,耐心地等待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当黄昏降临的时候,沈嘉禾取出早前藏好的逃跑路线图和银票,贴身收好,旁的什么都没带,便往前院去了。 逍遥王世子大婚,如此盛事,丰泽城中但凡有点儿名望的人都是要来祝贺的。王府中人满为患,宾客们吵吵嚷嚷,下人们忙得七手八脚,简直沸反盈天。沈嘉禾寻了个角落的位置,方坐下便对上了裴懿的视线,沈嘉禾便朝他笑了笑。因为离得远,又隔着许多人,沈嘉禾看不清裴懿脸上的表情,他也并不想看清。同桌的几人他都不识得,也懒怠与陌生人说话,只低头吃菜。他间或抬头看向主位,那里坐着逍遥王裴慕炎、王妃韦慧君、骠骑将军夫人祝意婵,还有公羊溪林。踏雪正侍立在王妃身侧。 天色暗下来,灯火渐次燃起。 踏雪与沈嘉禾眼神交汇一瞬,矮身同王妃耳语几句,王妃微微颔首,踏雪缓步离开。沈嘉禾将口中食物咽下去,起身跟上。 走到无人处,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行了片刻,一前一后进了踏雪住的院子。 下人们都在前头伺候,院子里静悄悄的。 进了屋,二人一刻也不耽误。 沈嘉禾端坐在妆台前,踏雪解开他的束发,片刻之间便挽出一个简单易学的女子发髻,饰以珠翠绢花,又略施脂粉,镜中的俊秀青年便变成了一个美貌女子。 “不妥,”踏雪蹙眉道:“你这张脸实在太过惹眼,怕是要惹祸的。” 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寻来一方丝巾,覆在沈嘉禾面上,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又找出事先备好的女子衣裙,帮着沈嘉禾换上。他本就消瘦,换上女装也丝毫不显违和,身姿甚至颇为窈窕。 踏雪笑道:“你若真是女子,恐怕全天下的男子都要为你神 魂颠倒。” 沈嘉禾还没适应自己的新面貌,只觉浑身不适,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踏雪正了颜色,道:“王妃那里还需要我伺候,我不能离开太久。你素来聪敏,姐姐没什么话好嘱咐你的,只有一句,千万照顾好自己。”话音未落,她已泪盈于睫,忙偏头拭去,忽又想起什么,对沈嘉禾道了句“等一下”便快步走开,片刻之后回来,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和一把钥匙,走到跟前一一交给沈嘉禾,道:“这是后门的钥匙,我私配的,这把匕首是我特地找工匠打造,锋利异常,以供你防身之用。” 沈嘉禾接过来,感激道:“谢谢姐姐。” 踏雪笑了笑,道:“你现在是片刻也耽误不得,快走罢!” 沈嘉禾点头,道:“姐姐,待日后你替我向云清知会一声。” 踏雪道:“我会的。” 沈嘉禾向踏雪郑重行了一礼,道:“姐姐千万珍重。” 踏雪哽咽道:“你也一样。” 沈嘉禾深深望她一眼,再不多言,转身离去,头也未回。 沈嘉禾自幼在王府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夜巡的府兵,来到后门,小心地开锁,出了门,将门关上,也将所有不堪的过往一并隔断,留在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之中。 戌时前后,沈嘉禾赶到了之前预定马车的车马行。 他已付过定金,无需多言,只消亮出条据,自有人去打点安排。 衣着、头发、妆容、姿态这些都可以伪装,声音却无法改变,那便索性不要开口,装作哑巴。他虽精通手语,奈何旁人不通,交流起来必然困难,不过利大于弊。 车马行为他安排的车夫是个体型魁梧的壮汉,看起来老实规矩,教人放心。 沈嘉禾丝毫不敢耽搁,又付了一部分银子,便径自上车,催促车夫出发。 马车将将赶在关城门之前驶出了丰泽城。 今夜如此顺利,想来前途亦然坦荡。 沈嘉禾撩开窗帘,探头回望。 黑色的城池宛如一座巨大的牢笼,教人望而生畏。 好在他成功逃出来了,他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 沈嘉禾放下帘子,端端坐好。 胸腔中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烧着,烧得他浑身发热。 他按住激烈跳 动的心房,在颠簸前行的马车里兀自无声地笑起来。 已过亥时,漫长的婚宴终于结束,宾客散尽。 裴懿醉得虽不厉害,脚步却仍有些虚浮,被景吾扶着往新房踉跄行去。新房不在他原来住的院子,而是挨着旧院另辟了一所新院。新院较旧院宽敞些,院子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裴懿却觉得那大红灯笼甚是刺目,不耐地闭了闭眼。待进到新房,在房中伺候的丫鬟仆妇忙忙向他问安,随即鱼贯而出。景吾将裴懿扶到桌前坐下,便也躬身告退,房中遂只剩下新郎官和新娘子。新娘子端坐床前,凤冠霞帔,红绸遮面,只露出一双葱白柔荑,交叠置于膝上。 裴懿醉眼朦胧地望着床前之人,心道:“这便是我今生的妻子了,这便是我要与之携手度过一生的人……假如我掀开盖头,露出的是子葭的脸,那该有多好……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在哭么?”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抬起手轻轻揉压,声音冷清道:“我醉了,你自己掀开盖头,到我身边来。” 新娘子已经枯坐三个时辰,身子都僵了,甚是煎熬,听他如此说,犹豫片刻,当真自己揭了盖头,撑着床站起来,强忍酸麻,慢步走到桌前,在裴懿身边缓缓坐下,低眉敛目,却不看他,也不做声。 裴懿以手支头斜倚在桌上,眯着眼睛瞧她。果真美艳不可方物,不负第一美人之名。却不知为何,这绝世美貌竟无法激起他丝毫欲念。他自知是个需求极度旺盛的人,面对沈嘉禾时,只消看他一眼,便会难以自抑地产生想要他的冲动,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让他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如果此时坐在他身边的人是沈嘉禾……只是如此一想,胯间之物竟隐有抬头之势。不,或许他抱抱她亲亲她,他便会想要她了呢?裴懿猛地站起来,二话不说,打横将公羊素筠抱起,径直朝床帏走去,到了近前,将怀中人往床上一扔,紧接着便压了上去,一边粗鲁地撕扯身下人的衣服一边胡乱地吻她。 出嫁前夕,公羊素筠曾被专门教导过男女之事。洞房花烛夜,自是要共赴巫山,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眼下的境况,裴懿却不似要与她欢好,倒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她又羞又怕,不知该如何作为,只双目紧闭咬紧牙关,任由裴懿布满薄茧的大手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肆虐,激起一阵阵异样的触感。衣服很快被扒光,她赤-身-裸-体地躺在男人身下,因为惊惧而瑟瑟发抖,泪如泉涌。 裴懿蓦地又想起沈嘉禾。 他第一次要他的时候,沈嘉禾也像此刻的公羊素筠一 样,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僵了一瞬,裴懿猛地翻身从公羊素筠身上下来,直挺挺躺到旁边,将手臂横在额头上,语气平平道:“我累了,睡罢。” 公羊素筠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赤-裸的身体,然后便一动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身旁的人响起细微的鼾声,她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去,背对着裴懿,盯着摇曳的烛火,又默默垂起泪来。 因为醉酒的缘故,裴懿很快便入睡了,睡得却并不安稳。 他做了个梦,梦到沈嘉禾在哭,不停地哭,他想去哄他,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之后他便惊醒了。 红烛已经燃尽,室内一片昏暗。 裴懿躺着醒了会儿神,轻手轻脚下床,径自出门去了。 他要去看看他的子葭,他得哄哄他,让他莫再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嘉禾终于逃走了!!! ☆、第11章 世子无赖11 黎明将至,天边正泛出鱼肚白,半轮残月挂在那里,将坠未坠。 裴懿独自来到沈嘉禾住的院子,轻轻推开房门,进了屋子。屋里很暗,悄无生息。走到床前,床上空无一人,被褥整齐。他便想着,沈嘉禾或许宿在了他的房中。于是转身离开,往自己的院子去了。然而,他猜错了,他的房中亦没有沈嘉禾的踪影。裴懿开始有点儿慌了,脑海中霎时浮现出无数种可能。 “来人!”裴懿大喊一声。 话音方落,便有一队巡夜的府兵闻声赶来。 裴懿沉声吩咐:“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翻遍王府的每一个角落,把沈嘉禾给我找出来。” 府兵齐声应“是”,即刻去办。 景吾紧接着赶来。 他来时与那队府兵撞上,一问便知出了何事,心中立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及多想,打眼瞧见沈落玉走过来,忙同她道:“你回去罢,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用理,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沈落玉不敢多问,应了声“是”,转身回去。 景吾随即进院,见裴懿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面容冷肃,身上还穿着那身大红喜服。 “殿下。”景吾恭谨道。 裴懿没头没尾道:“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景吾如实道:“黄昏时分,应是酉时前后,他曾出现在喜宴上,什么时候走的属下并未留心,之后便再没见过他。” 那也是裴懿最后一次看见他。 裴懿想,那些府兵大约找不到沈嘉禾了。 他忽然放声大笑,将一旁的景吾吓了一跳。 说什么离不开他,说什么不能没有他,说什么喜欢他,全是谎话!可是,为什么呢?他对他那么好,从小便把他捧在手心里心肝儿宝贝儿似的疼着宠着,他为何还是处心积虑地要离开他?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第一次,他可以容忍;第二次,他可以原谅;第三次,他一定要教他知道,玩弄他究竟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 忽然瞧见挂在腰上的玉佩,是掖阳之行时沈嘉禾送他的,自那之后他便贴身戴着。 裴懿猛地将玉佩扯下来,用力往地上摔去。一声脆响,玉佩四分五裂。裴懿站起来,阴恻恻道:“沈嘉禾,千万不要让我抓到你,否则,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旁的景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心道:“嘉禾,逃吧, 逃到天涯海角去!” 不多时,去寻人的府兵回来复命:“殿下,属下们已将王府上下细细搜了一遍,没有找到沈嘉禾,但发现王府后门的锁开着。还有,属下们方才搜人时不慎惊动了王爷,王爷命属下转告殿下,让殿下立刻去见王爷。” 裴懿置若罔闻,沉声道:“景吾,你和翳风各领两百府兵和五十暗卫,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沈嘉禾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找不到他,你们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景吾别无选择,只能应“是”,即刻去办。 裴懿整理好衣襟,调整好表情,自去见裴慕炎。 天光还未大亮,整个王府却已经醒来。 今日是启程进京的日子。 裴慕炎面沉似水,定定看着裴懿,怒道:“你又混闹什么?天还没亮就搞得整个王府鸡飞狗跳的!” 裴懿冷着脸不作声。 “你他娘的哑巴了?”裴慕炎更怒,“给老子说话!” 王妃韦慧君急忙劝道:“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你别问了,我来问。”韦慧君转向儿子,温声道:“懿儿,你跟娘说,到底出了何事?” 裴懿这才出声道:“我在找人。” “我知道你在找人,听侍卫说了,你在找嘉禾。”韦慧君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又跑了?” 不待裴懿回答,裴慕炎插道:“你昨夜新婚,今天又要启程入京,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却为了找一个书童闹得天翻地覆,你脑子正常么?” 裴懿沉默片刻,抬头看着裴慕炎,道:“我要亲自去找他。” 裴慕炎咬着牙道:“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我要亲自去找沈嘉禾。”裴懿重复了一遍,接着道:“不过请父王母妃放心,儿子定会在万寿节之前赶到京城。” 裴慕炎二话不说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裴懿砸过去,裴懿闪身避开,茶杯擦着耳边飞过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混账!”裴慕炎气得脸色铁青,“你今天要是敢去找他,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裴懿长这么大,还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直截了当道:“儿子这就上路了,祝父王母妃一路顺风,咱们京城见。”语罢,他转身就走。 “你给老子站住!”裴慕炎怒吼,见他置若罔闻,忙道:“来人!给我拦住他!” 立即便有侍卫上前阻拦,可他们哪里是裴懿的对手,裴懿轻易便突出重围,运起轻功越过墙头,转眼便不见人影了。 “逆子!逆子!”裴慕炎怒不可遏,浑身发抖,扭头把火气洒在韦慧君身上,“看你养的好儿子!气死老子了!迟早我要扒了他的皮!” 韦慧君却无比淡定,仿佛自言自语道:“懿儿为什么还穿着喜服?” 裴慕炎没听清,粗声粗气地说:“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喔,没什么。”韦慧君顿了顿,又道:“王爷,你不觉得懿儿太过在意这个沈嘉禾了么?” 裴慕炎恶狠狠道:“等那个混账小子抓到他,我就一刀把他杀了!” 韦慧君一怔,道:“你杀他做什么?” 裴慕炎看她一眼,道:“就像你说的,懿儿太在乎他了,那他就是懿儿的弱点,是祸根,留不得。” 韦慧君点点头,道:“那你说,懿儿为什么会如此在乎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猛地抓住裴慕炎的手,下意识道:“慕言,你说懿儿和那个沈嘉禾,会不会是……” “住口!”裴慕炎厉声喝道。 韦慧君怔住,过了片刻,有些恍惚道:“你是该杀了他……你当年就不该把他带回来。” 裴慕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一夜马不停蹄,天亮时分,马车停在松湖镇,这是沈嘉禾制定的逃亡路线图上标注的第一个落脚点。 马车颠簸,他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却丝毫不觉得困,只觉神清气爽。他与车夫寻了个饭摊吃饭,是最简单的油条稀粥,沈嘉禾却很有胃口。饭后,沈嘉禾去附近的香粉店买了两盒胭脂,去书斋买了一沓宣纸,又去估衣铺[注]挑了几套还算合身的朴素衣裙,最后买了许多干粮。 车夫正靠坐在马车上补眠。 沈嘉禾上了马车,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跟着进车厢去。 车夫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嘉禾用手指沾了胭脂在宣纸上写字,然后拍拍车夫的膝盖,示意他看:大哥,你认字么? 车夫点点头,讷讷言道:“约略认得几个字。” 沈嘉禾掏出逃亡路线图递给他,在他研究的时候写道:我们就照着这个路线走。 车夫看过他写的字,又低头看了看弯弯曲曲的路线图,不解道: “为何要舍近求远?原本只有一个月的路程,如果照你这么走的话至少得三个月。” 沈嘉禾写道:无妨,路上耽误的时间我会另外补钱给你,你开个价。 车夫犹豫片刻,道:”十两。“ 沈嘉禾便在纸上写了个“好”字。 车夫道:“你现在就得把钱给我。” 沈嘉禾便掏出一张面值十两的银票给他。 车夫不经意窥到他怀里厚厚的一沓银票,眼中露出惊异之色,忙低下头去,伸手接过银票塞进怀里,便起身出去了。 马车再次出发。 沈嘉禾撩开窗帘,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的景色。旭日东升,日光融融,微风习习。触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绿,透着蓬勃生机,教人心生欢喜,不知不觉便弯起了唇角。远处飞过群鸟。沈嘉禾觉得自己就像那些鸟儿,正自由地翱翔在属于自己的天空里。 中午的时候,天色忽然转阴。 到了黄昏时分,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因为走的是偏僻小路,本就崎岖坎坷,一下雨就泥泞不堪,愈加难行。 不得已,沈嘉禾只好让车夫在就近的小镇落脚。谁知待到天已黑透了,他们还在荒野里艰难缓慢地走着。沈嘉禾正欲写字询问,马车忽然剧烈地晃了晃,然后便不动了。 车夫撩开门帘探头进来,道:“车轮陷在泥坑里出不来了,恐怕得劳烦姑娘搭把手,下车推一推。” 沈嘉禾点头,起身下车,片刻之间便被雨淋透了。他也顾不得这些,用力往前推车,车夫则在前面驱马。推了好一会儿,只听一声马嘶,车轮终于滚出泥坑。 沈嘉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快步跟上去。车夫站在车头,朝他伸出手。沈嘉禾伸手握住他的手,被他拉着上了车,谁知还未站稳,车夫却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直直摔下车去,滚进了路边的一片麦田里。 ☆、第12章 世子无赖12 沈嘉禾滚进麦田,立即爬起来,拼尽全力向前跑。 他心中雪亮如电。车夫突然如此对他,必有因由。或是图色,或是谋财。先跑再说,跑得了最好,跑不掉再做打算。 面纱早已不翼而飞,豆大的雨滴不停拍打在他脸上,教他睁不开眼。他索性闭上眼,反正四周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如此一来,听觉便更敏锐。风声,雨声,麦苗唰唰声,喘息声——他的,还有车夫的。那教人心悸的粗重喘息仿佛就在耳边,沈嘉禾知道,他跑不过身强力壮的车夫,被抓住只是迟早的事。不论钱财还是清白,他都不愿失去。沈嘉禾边跑边从袖中取出那把临别之时踏雪给他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忽然,脚被绊了一下,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再次扑倒在地。不等沈嘉禾爬起来,身上忽然一沉,车夫骑在了他身上,犹如一座山,压得他动弹不得。 “小娘们,看着弱不禁风的,跑得还挺快。”车夫喘着粗气道:“我原本只想劫个财,经过这一番追逐,倒被你撩起几分兴致,不如再顺道劫个色。你若乖乖顺从,咱俩都快活,我还能留你一条命。你若想当那劳什子贞节烈女,抵死不从,我便将你先-奸-后-杀,弃尸荒野。说罢,从还是不从?” 沈嘉禾假作犹豫挣扎,在车夫耐心耗尽之际,才微微点头,表示顺从。 车夫狞笑两声,道:“算你识相。”他将沈嘉禾翻过来,一边脱自己的裤子一边自豪道:“哥哥天赋异禀,阳-物硬-起时足有七寸长,定教你爽得欲仙-欲死。” 沈嘉禾没想到,这车夫外表看起来忠厚老实,内里却如此猥琐下流,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静静躺着,握着匕首的右手藏在麦草里,等待着一击必中的最佳时机。 车夫脱了裤子,男-根已然勃-发,高高翘起。他像条发-情的野狗似的趴在沈嘉禾身上,痴迷地看着沈嘉禾的脸,呢喃道:“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这等艳福,能尻到你这样美若天仙的女人。”他低头要来亲沈嘉禾的嘴,沈嘉禾忙偏头躲开,车夫也不强吻,顺势亲上他的脖颈,又啃又咬。 就是此刻! 沈嘉禾不动声色地扬起手,然后猛地下落,锋利地匕首无声地插-进车夫的身体。 “啊!!!”车夫痛声嘶吼。 沈嘉禾趁机脱身,往前爬了一段才站起来,发了疯似的往前跑。 他不知道这一刀会不会要了那个车夫的命。他没有害人之心,更不想杀人,但他 也不会妇人之仁,该奋力保护自己的时候绝不会犹豫。 身后没有追来的声音,他应该是逃脱了。 一直跑出去很远,沈嘉禾才停下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脚下依旧是齐膝的麦田。他累得浑身脱力,就地躺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任雨水拍打他的身体。过了半晌,他挣扎着站起来,拖着湿冷的身体往前走。摔倒了,爬起来,接着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朦胧的灯火,还未来得及欣喜,眼前忽然一黑,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沈嘉禾发现自己仍躺在麦田里。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已蒙蒙亮。 身子又冷又僵,仿佛在冰水里泡过一般。 他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头晕目眩,抬手一摸额头,滚烫,果然是发烧了。 远处的村庄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沈嘉禾朝着村庄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顿住,犹豫片刻,却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现在这般狼狈模样,定然十分引人注意,若日后裴懿的人追查至此,难免不会寻到蛛丝马迹。他不能冒这个险。他要折返回去,寻回马车,独自前行。但他两眼一抹黑逃到这里,全然不知来路是何方向,只得凭着感觉往回走。却没想到,真教他误打误撞找了回去,因为他看到了车夫的尸体。 车夫后背上插着匕首,鲜血浸透了衣裳,染红了周围的麦草。他脸朝下趴在麦田里,双目圆睁,面色青紫,显然已经死透了。总不能就让他如此曝尸荒野,若是让干活的农夫瞧见,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沈嘉禾四下张望,见不远处的田埂前横着一条沟渠,因为一夜暴雨,渠水暴涨。他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主意。 沈嘉禾席地坐下,薅一把麦草,编一根草绳,然后壮着胆子将车夫的尸体拖到水渠边,又去寻了一块大石,将草绳的一端绑在大石上,另一端绑在车夫的腰上,还不忘把插在车夫背上的匕首拔下来,这才将车夫的尸体连同大石一起推进了水渠里。尸体缓缓沉进水底,很快便看不见了。 做完这些,沈嘉禾满身大汗,水洗过一般。 他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用银票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然后顺手把银票丢进水渠里,转身走了。 没走多久,他出了麦田,来到了一条乡间小路。 他四处张望,并不见马车的踪影,但路上有两条清晰的车辙,他便缘着车辙往前走。走了许久,果然看见前方路 边停着他的马车,而马儿正悠闲地吃着路边野草。 沈嘉禾喜出望外,快步过去,将马儿拴在树上,这才上了车。 摘掉珠翠绢花,解开发髻,脱下湿衣,换一身干爽衣服,垫好假胸,又将披散的半湿长发简单一束,这才顾得上吃两口干粮。过了片刻,蓦然发觉少了些什么,想了半晌,原来是遮面的纱巾没了。但他没有准备多余的纱巾。在包裹里翻了翻,见昨日买来的一件旧衣上罩了一层青纱,便动手撕了一块下来,打算当面纱用。 填饱肚子,又喝了几口水,沈嘉禾觉得身上终于有了几分活气。摸了摸额头,依旧很烫,看来得在下个镇子瞧瞧大夫了。不过眼下最棘手的是,他根本不会驾车。不过总要试试,兴许就成了呢。 沈嘉禾戴上新做的面纱,起身正欲出去,忽听到叩车之声,精神顿时一紧。 紧接着,外面响起一把悦耳男声:“请问车内有人么?在下是过路人,因为迷了路,故而斗胆叨扰,想问一问路。” 沈嘉禾松了口气,低头打量自己,觉得并无不妥,这才撩开门帘出去,待看到牵马站在车旁之人时,悚然又是一惊。 那人……竟是魏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僻野荒村?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魏凛见出来的是个窈窕少女,虽衣衫朴素,且面覆青纱,却依旧难掩艳色。 见她眼神中俱是惊色,魏凛忙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想问路而已。” 沈嘉禾急急镇定心神,正欲开口,猛然记起自己是个哑巴,忙闭了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口不能言。 魏凛不觉流露惋惜之色,又急忙掩去,道:“没关系,我看得懂手语。” 他竟懂得手语?沈嘉禾不禁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于是用手语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迷路了,正自发愁。冒昧请问,公子要去往何处? 魏凛道:“我要去京都浔阳,姑娘你呢?” 沈嘉禾笑了笑,道:真巧,我也要去浔阳。他顿了顿,又道:公子可会驾车? 魏凛道:“会。” 沈嘉禾道:公子可愿与我同行? 魏凛道:“不胜荣幸。” 沈嘉禾道:不过要由公子驾车。我昨夜淋了雨,染了风寒,身上难受得紧,实在无力驾车。 魏凛道:“这是自然,岂 有让姑娘驾车的道理。” 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径直前行,去前面的村镇问路兼给沈嘉禾瞧病。 魏凛于是将自己的马拴在马车后面,担当起了车夫的重任。 沈嘉禾有了可全心信赖之人,紧绷了一整夜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靠在马车上昏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惜惜果扔了1个地雷,蓝蓝蓝蓝扔了1个地雷*5,路人a扔了1个地雷,白莲花大战绿茶婊扔了1个地雷。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打赏,感谢小蓝在旧文留评,么么哒。tbc,明天见。(存稿快用完了,我好方…… ☆、第13章 世子无赖13 醒来时,马车已停了。 沈嘉禾只觉头昏脑涨,浑身酸软,难受得紧。撩开窗帘向外看,窗外已不是荒野,而是房屋,想来已到了村镇。强打起精神起身出去,却不见魏凛,四下张望,见他正站在道旁与人说话。扶着车身正要下车,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魏凛问过路,一转身就看到沈嘉禾正从车上跌下来,心中一惊,急忙三两步冲过去,堪堪接住了他,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 沈嘉禾睁开眼,虚弱一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挣扎着要下来,魏凛却将他抱得更紧,道:“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得赶紧去看大夫。我方才问过了,村东头有一家医馆,我这就抱你过去。”语罢,抱着沈嘉禾便走。 无法,沈嘉禾只得任他抱着,无力地将头靠在他胸膛上。 到了医馆,老郎中要为他把脉,沈嘉禾摇头拒绝,冲魏凛打手语:公子,你代我转告大夫,不必把脉了,只需开些治伤寒的药便好。 魏凛将他的原话转告老郎中,老郎中也不勉强,直接开了药,又知他们是途经此地的旅人,无处煎药,便命药童帮他们把药煎好,沈嘉禾喝了一碗,又把余下的药汤装进水壶带着路上喝。 因为只是个小村子,也没有客栈、酒楼之类的地方供他们吃饭,沈嘉禾便把自己的干粮分与魏凛,二人一起填饱了肚子,再次上路。 晚间,二人到了一个名叫双峰的小镇,寻了一间客栈落脚。 一起吃饭的时候,魏凛道:“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魏,单名一个凛字,‘凛秋暑退,熙春寒往’的那个凛。请问姑娘芳名?” 沈嘉禾自然不能告诉他真名,于是用食指在桌面上写了个“云”字,微微一顿,紧接着又写了个“卿”字,仍觉不妥,于是在后面又加了一个“卿”字,将原本想写的“云清”变成了“云卿卿”。 “原来是云姑娘。”魏凛道:“我实在好奇,云姑娘纤纤弱质,为何要孤身一人进京?实在太危险了。” 沈嘉禾道:我家中已无人了,只好独自去京城投亲。那魏公子呢?不远千里进京又是所为何事? 他记得在掖阳城时,魏凛说过要去丰泽城办事的。 魏凛蓦地有些赧然,顿了片刻,才微微笑道:“我要去寻我的意中人。” 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毕竟涉人私隐,沈嘉禾并不多问,谁知魏凛盯 了他片刻,又道:“云姑娘,其实你同我的意中人有几分相像。” 沈嘉禾忙摸了摸面纱,发现还好好戴在脸上,这才松了口气,只听魏凛接着道:“虽然我看不清你的容貌,但你的眼睛几乎同他一模一样,如秋水寒星,至深至浅,教人过目难忘。” 沈嘉禾道:魏公子的意中人定是个绝世美人。 魏凛赧然笑道:“我不知旁人如何看他,但在我眼里心里,这世上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沈嘉禾没想到,这魏二公子竟是个痴情种,倒教人着实想瞧上一瞧,他那意中人到底是如何绝色,竟让魏凛这样英俊潇洒的贵公子痴迷至此。 饭后,二人各自回房安歇。 沈嘉禾合衣上床。他已经连着两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加之染了风寒,实在困乏已极,不消片刻便已入睡。但因在逃亡,睡得并不踏实,稍有一点儿动静便会惊醒。睡睡醒醒到了后半夜,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吵嚷。沈嘉禾急忙起身,开门出去,扶着栏杆探头向下看,就见一楼有几个官兵正在逐间查房。沈嘉禾正自惊慌,腕上突然一紧,回头一看,却是魏凛。 魏凛将沈嘉禾拽进自己房中,关上门,压低声音道:“云姑娘,实不相瞒,其实我是背着家兄逃跑出来的。我不知下面那几个官兵所为何事,但极有可能就是来抓我的,所以我想请云姑娘帮忙做一出戏,替我解围,不知姑娘愿意不愿意。” 在这危急关头,沈嘉禾竟隐隐有些想笑。 他以为那些官兵是来抓自己的,魏凛却以为那些官兵是来抓他的,可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那些官兵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但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安全些,所以沈嘉禾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同意。 未几,官兵查到他们这里,听到拍门声,魏凛不耐烦地嚷道:“谁啊?老子忙着呢!给我滚远点儿!” 外面也很不客气地嚷道:“官兵捉贼!快开门!” 原来是抓贼,不是抓他们,魏凛和沈嘉禾同时松了口气。 魏凛收起装腔作势的嚣张气焰,扬声道:“进、进来罢!门没闩!” 官兵推门进来,就看见满地衣裳,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视线移到床上,便见一个上身赤-裸的男子背对着他们,怀里搂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将脸深深埋在男子怀里,身体藏在被子里,故而瞧不见长相,只能看见一头乌黑长发缠在男子手臂上。 魏凛道 :“官爷,这里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并没有什么贼寇,请你们快去别处找吧。” 官兵粗声道:“有没有贼要搜过才知道,你说了不算!” 魏凛忙道:“那你们就快搜吧。” 几名官兵便叮叮咣咣地搜起来,自然没搜到什么贼,正打算离开,其中一名官兵忽然走到床前,蛮横道:“小子,把被子掀开,我要看看里面是否藏了人!” 魏凛脸色一冷,将被子盖过沈嘉禾头顶,然后坐起来,转身面对官兵时脸上已堆了笑,道:“官爷说笑了,这被子里若藏了人,一眼不就看穿了嘛。我娘子胆小,还请官爷莫要吓着她。” 那官兵皮笑肉不笑,道:“你方才不是横得很么?又是老子又是让我们滚的,这会儿怎么不横了?你倒是接着横啊,我看你横不横得过我手里的刀!” 魏凛赔笑道:“官爷见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回罢。”说着,他忙下床去,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掏出钱袋,取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名官兵手里,道:“这深更半夜的几位官爷还要办案,着实辛苦,这锭银子就当我孝敬各位的,拿去喝杯茶润润喉咙。” 那官兵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冷哼一声,道:“算你识相。”随即便招呼着其他几名官兵走了。 魏凛跟上去关门,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捡起自己的衣服快速穿好,这才捡起沈嘉禾的衣服放到床边,转过身去,道:“云姑娘,你可以出来了,快把衣服穿上罢。” 沈嘉禾掀开被子出来。其实他只脱了外衣,其他衣裙皆穿得好好的,并未暴露身体。他穿好外衣,拍拍床板,示意自己好了。 魏凛转过身来,二话不说朝沈嘉禾作了一揖,道:“多谢云姑娘慷慨相助,魏凛感激不尽。” 沈嘉禾下床扶他,道:魏公子不必客气,其实我也有难言之隐。 他将贴身收藏的逃亡路线图拿出来交给魏凛,待魏凛看过之后,才道:这是我制定的进京路线图,我之所以舍近求远,不走康庄大道,尽挑些偏僻小路,是因为我在家乡得罪了一个非常有权势的人,不得已才要远上京城投亲避祸,却没想到,那人仍不肯放过我,一路派人追捕我。方才看到官兵,我心里十分害怕,其实是魏公子帮了我,公子实在不必言谢。 魏凛不料其中还有这番隐情,想了想,道:“既如此,你我也算同病相怜了。我虽不是什么侠义之士,却也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若云 姑娘信我,便与我同行,我定将姑娘安全护送至浔阳。” 沈嘉禾就等他这句话呢,却还是假意推辞道:怎敢如此劳烦魏公子,我…… 不待他说完,魏凛截道:“这有什么劳烦的,反正顺路嘛,我还搭你的马车了呢。你若实在过意过去,就当雇了个车夫罢,到浔阳后给我几两银子便可。” 沈嘉禾便半推半就道:如此便有劳魏公子了。 魏凛笑道:“时辰尚早,我送云姑娘回房歇息罢。” 沈嘉禾点头。 待回了房,沈嘉禾正要关门,魏凛忽然道:“等一下。” 沈嘉禾抬眼看他,魏凛却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只是不愿与那些官兵起冲突惹人注意,这才……这才赔笑脸拍马屁,云姑娘莫要误会。” 沈嘉禾觉得他真是可爱,伸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看着自己,这才笑着打手语道:我知道的,魏公子是大丈夫,不是小男人。 魏凛羞涩地摸摸脖子,转身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kkw的脑残粉no.1*2、满天都是小绸星*2、我要和李易峰啪啪啪*12打赏的地雷,么么哒。 要和李易峰啪啪啪的那位,我们一起啪好不好?~(@^_^@)~ ☆、第14章 世子无赖14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沈嘉禾不愿憋在车厢里,便同魏凛一起坐在车头看景吹风,惬意非常。 魏凛提议道:“云姑娘,不如我们以后便假扮夫妻罢,如此能为你挡去许多麻烦。” 经过昨夜之事,沈嘉禾也有此想法,只不过由他一个“女子”提出来实在不妥,便没言语,却没想到魏凛竟与他不谋而合,还主动提了出来,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立即便点了头,笑着打手语道:若是教你意中人知晓此事,怕是要同你置气的。 魏凛笑了笑,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与他……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沈嘉禾微讶,忙安慰道:魏公子丰神俊朗,淑质英才,定能俘获芳心。 魏凛笑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哈哈哈。” 沈嘉禾跟着笑起来,忽忆起他昨夜所言,问道:你昨夜说你是背着兄长逃跑出来的,这又是为何? 魏凛叹了口气,道:“这其中原委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闻言,沈嘉禾不由猜想,是否他兄弟二人心悦同一女子,故而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他又自嘲一笑,觉得一定是自己话本看太多,才会产生如此荒唐的联想。 魏凛顿了顿,接着道:“我父母在我幼年时便已亡故,是我哥哥一手将我抚养长大,长兄如父,我的婚姻大事自然该由我哥哥做主,我原本也并无怨言,哥哥让我娶谁我便娶谁,可自从遇到了那个人,我便谁都不愿娶了,只想与他同在一处,便是只能远远看着他,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沈嘉禾想起裴懿说过,魏衍曾去骠骑将军府为魏凛求娶过公羊素筠,裴懿还说过,魏家避居边陲远离皇权十分明智,但是,若魏衍真的只是想老老实实做一个商人,那他一个北岚巨贾,又缘何会为至亲胞弟求娶夏国手握重兵的骠骑将军之女?还有,当裴懿说起人生在世要活得放纵恣肆时,魏衍眉宇之间萦绕着的惆怅戚然神色,他看得真切。直觉告诉沈嘉禾,魏衍绝不是一个甘于平庸之人,他蛰居边城,只是韬光养晦,暗度陈仓,他的野心之大恐怕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但不管魏衍有何野心,这都与他没有干系。 沈嘉禾瞧着魏凛,不由有些羡慕起魏凛的那个她来。 不知自己此生是否有幸,能遇到一个为他奋不顾身、非他不可的人。 裴懿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他立在船头,夜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却吹不动他心头愤恨。这满腔愤恨无处发泄,郁积在心,教他直欲发狂,恨不得毁天灭地。 他洒下天罗地网,寻了沈嘉禾三天三夜,可沈嘉禾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全无踪迹。但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必须赶去京城参加万寿节,若是迟了,恐怕要给逍遥王府招来祸患。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乘船最快,若无意外,应当能在万寿节当日赶到京城。 待到了京城,他便成了笼中鸟,不能离开京城一步。 如今想来,沈嘉禾怕是早有筹谋。先是用苦肉计让他撤掉翳风的跟踪,又用美人计教他慢慢相信,他心里有他,他不会再想着离开他。可笑的是,他竟真的乖乖上钩了。他自诩聪慜,到头来却像个傻子一样被沈嘉禾玩弄在股掌之中,教他怎能不怒,怎能不恨?他恨不得将沈嘉禾千刀万剐!这一回,他绝不会再如之前那样心软,他定要教沈嘉禾付出惨重的代价。在抓到沈嘉禾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得好好想想,在抓到沈嘉禾之后要怎么做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在想什么?”身后忽有人问道。 裴懿转身,看向来人,不答反问:“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来人叹了口气,道:“晚间收到家信,说凛儿又离家出走了,真是愁煞人也。” 来人正是魏凛的兄长——魏衍。 今日午时,裴懿寻人寻至舟榆,巧遇了魏衍。 魏衍在他成亲那日应邀前来喝喜酒,当晚便走了,不想这么快又重逢,裴懿也甚觉意外,魏衍只说来此地巡察商铺,裴懿正自愁闷,便也无心多想。魏衍问起他为何会来到此地,裴懿冷面不答,魏衍便也不再多问,只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听他说要去浔阳,魏衍便道:“巧了,我也要去浔阳,且船已备好,子蒹愿与我同路么?” 裴懿沉默片刻,答了声“好”,故而两人才会在一条船上。 “既然你我都无心睡眠,不如共饮几杯,魏兄意下如何?”裴懿问道。 魏衍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自有下人摆好酒桌,端上美酒小菜,二人对坐,也没兴致行酒令,只是你一杯我一杯地闷头喝酒。 酒过三巡,魏衍瞧了一眼裴懿的脸色,这才缓缓道:“骠骑将军府的大小姐不合你的心意么?怎么刚成亲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不是因为她。”裴懿晃着杯中酒,将里 面的月影摇得支离破碎。 “那是所为何事?”魏衍感兴趣道:“竟能让你裴懿苦闷至此,我还真得洗耳恭听。” 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崽子反咬一口这种丢脸的事裴懿说不出口,他皮笑肉不笑道:“能让我苦闷的事情多了,你若想听,我可以给你讲到明天早上。” 魏衍勾唇一笑,道:“你既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不过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裴懿没说话,和魏衍碰杯,一饮而尽。 过了许久,裴懿突然道:“帮我找个人。” 魏衍道:“商者无域,相融共生。我魏家世代经商,关系网遍布各国各地,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无所不包,帮你找个人又有何难,你只说找谁罢。” 裴懿本不想将魏衍扯进这件事里来,但他实在太迫切了,一日不将沈嘉禾抓回来,他便一日不能安枕。他知道魏衍人脉极广,手眼通天,若有魏衍相助,必定能事半功倍,故而他也顾不得旁的许多,只求能早达目的。 “沈嘉禾。”裴懿沉声道:“帮我找到他,越快越好。” 竟是为了那个仆从。 这实在出乎魏衍的预料。 魏衍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既是找人,自然要有线索,比如他的出生年月、身世来历等等,将你能提供的所有线索尽皆告知于我,我保证一个月之内将人送到你手里。” 听他如此问,裴懿才猛地意识到,他对沈嘉禾的了解竟微乎其微。 默然半晌,他道:“我从未打听过他的身世来历,只知道他在十三年前以罪奴之身被押送入宫,原是要净身为监的,却被我要来收作书童,带回王府,之后便一直在我身边伺候。” “十三年前,便是昭文五年。”魏衍沉思片刻,道:“这点儿线索已经足够。对了,你作画功力如何?” 裴懿道:“粗通而已。” 魏衍道:“若要你画一幅沈嘉禾的画像,能否办到?” 裴懿道:“我姑且一试罢。” 魏衍唤人拿来笔墨纸砚,裴懿作画,他便在一旁自斟自饮,觉得寂寥,便又唤来乐师在旁抚琴助兴。 潮平岸阔,风正帆悬,船行如箭,碧波重叠。 冷月皎皎,夜风浩浩,琴声潇潇,人心寥寥。 裴懿执笔挥毫,不消一刻钟,便停了笔。 他瞧着纸上人,心中千头万绪,滋味难明。 魏衍端着酒杯走过来,低头瞧了一眼,笑道:“子蒹,你实在过谦了,你这哪里是‘粗通而已’,明明是技艺精湛,这人像画得与真人几乎没什么差别嘛。” 裴懿从未画过人像,若要他画别人,他定画不出,可沈嘉禾的脸早已镌刻在他的脑海深处,就算闭上眼他也能画得惟妙惟肖。裴懿面无表情地丢了笔,伸手将魏衍手中的酒杯夺过来,仰头一饮而尽,道:“我困了,先去睡了。”语罢,径自离去。 魏衍的视线从裴懿离去的背影落到沈嘉禾的画像上,唇角慢慢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kkw的脑残粉no.1、我要和李易峰啪啪啪打赏的地雷。 ps:明天的更新时间推迟到下午14:00。 ☆、第15章 世子无赖15 行在路上,不计昼夜晨昏。 沈嘉禾从未如此高兴过。晴天高兴,雨天也高兴,瞧见路旁开着一朵野花觉得高兴,听见林中鸟儿唧唧喳喳也觉得高兴,总之时时刻刻都是高兴的。 他十分庆幸遇到了魏凛,有人作伴比孤身上路要踏实许多。不过几日相处,他便发现他与魏凛性情相近,志趣相投,十分合契,颇有一面如旧之感。而且魏凛自幼便跟着魏衍游走于五湖四海,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说起山色风光、轶闻趣事来绘声绘色,娓娓动听,教人心向往之。沈嘉禾一开始只觉羡慕,渐渐地竟有些崇拜起魏凛来,不知不觉便会目光炯炯地将魏凛定定望着。任谁被这双眼睛看着都不会无动于衷,魏凛时常被他看得脸红心跳,恍惚觉得是那个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人正在深情将他望着。 二人一直奔波在穷乡僻壤,一日傍晚,却途经一个小城,名叫燕陵。 因为时辰已晚,再往前走怕是要露宿荒野,二人稍作商议,决定进城投宿。城虽不大,却颇为繁华。夜市临河而开,灯火煌煌,酒肆、妓-院、赌坊迎来送往,露天摊贩叫卖不绝,河上漂着画船,箫鼓之声凄凄靡靡,伴着婉约清歌,极是悦耳。 魏凛道:“此河名澶,是湫水的一条支流。澶水横贯燕陵,客舟商船往来频繁,使得燕陵市贸徐徐昌盛,不出十年,便成为富饶之地,三瓦两舍[注]渐次兴起,浓酒笙歌,烟柳繁华,金粉荟萃,闻名遐迩,成了远近士庶文骚的渊薮之所,素有‘不夜城’之称。” 正如魏凛所言,此间遍地繁华,宛如人间天堂,沈嘉禾为声色所迷,隐隐竟起了盘桓之意,想逗留几日,览一览这人世盛景。但魏凛已为他绕远路误了行程,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耽搁他的追爱之路,便想着日后有机会再重游此地。 二人寻了一间临河而建的客栈,要了两间上好客房,推开窗,便能看到如画河景。 稍事休息,二人一同用饭。在魏凛面前,沈嘉禾片刻都不曾将面纱摘下来过,便是吃饭,他也只将面纱掀开一角,把食物送进口中之后再放下,虽然麻烦,却也无可奈何,若教魏凛瞧见他真容,他男扮女装的事情必然败露无疑。纵然败露了也没什么妨碍,他依旧可以继续男扮女装遮人耳目,但既从一开始便选择欺骗他,那便只能一骗到底,直到再也骗不下去为止。 “云姑娘,”魏凛道:“时辰尚早,不如我们饭后出去走走,你意下如何?” 沈嘉禾自然愿意,微笑点头。 魏凛顿了片刻,忽然问道:“云姑娘,你可听过萧未雪挂帅的故事?” 沈嘉禾闻言一怔。 他那日在茶楼听到的那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主角的名字正是萧未雪。萧未雪挂帅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形式也很多,戏曲、小说、话本、诗词、民歌俱有,故而到了童叟皆知的地步。他也正是因为听了这个故事,才陡然生出男扮女装的念头。魏凛如此问,莫不是瞧出了什么破绽? 沈嘉禾心怀惴惴,瞧着魏凛的脸色,微微点头。 魏凛旋即笑道:“我在想,云姑娘何不效仿萧未雪?你也可女扮男装,既可以掩人耳目,躲避追踪,又便于行走,省去诸多麻烦。你觉得可行么?” 沈嘉禾默默松了口气,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本就是男扮女装,魏凛现下又建议他女扮男装,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就回到本来模样了么?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妥贴的理由来回绝这个“妙计”,只得点头答应。 其实男扮女装这么久,沈嘉禾甚觉疲累。他不仅要时时留心衣饰妆发,还要刻意模仿女儿姿态,生怕教人窥出端倪,简直身心俱疲。只是今夜恢复男装,短暂地放松身心,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魏凛道:“你虽瘦弱,但却高挑,并没有比我矮许多,我的衣服你应当穿得下。” 沈嘉禾点头。 魏凛又笑着低声道:“你是女子,我们假作夫妻,你扮作男子,我们便兄弟相称,我比你大,你该唤我哥哥。” 沈嘉禾笑着打手语:你怎知你比我大? 魏凛挑眉道:“一看便知。” 沈嘉禾不服气,问:你是何年何月出生的? 魏凛答道:“丙申年农历三月,你呢?” 沈嘉禾面不改色地撒谎:乙未年农历六月,我比你大九个月,你该唤我哥哥才是。 “好罢,你是哥哥,我是弟弟。”魏凛叹了口气,嘟囔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当哥哥,奈何没这个命,唉……” 沈嘉禾又何尝不是。 他幼时便一直盼望着娘亲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娘亲也时常对他道:“我们嘉禾一定是个好哥哥,会很疼弟弟妹妹的,是不是?” 可是,他没能当上哥哥,还成了孤儿。 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瞧着魏凛失望的神色,沈嘉 禾心生不忍,叩叩桌子引他看着自己,这才缓缓打手语:好罢,我撒谎了,其实我是丁酉年六月出生的,你才是哥哥。 “哈哈!”魏凛立即喜形于色,笑道:“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沈嘉禾便知他方才那副失落样子全是做戏,却也无可奈何,只怪自己心太软。 饭罢,二人回房,魏凛找出一身白衣连同一双男靴交给沈嘉禾,道:“你穿白色定然好看,快回房试试罢。” 沈嘉禾接过来,回自己房中更衣。 脱下长裙,换上白袍,还算合身。解开女子发髻,以白色葛巾将长发束起。摘下面纱,洗去脸上脂粉,擦干,复又将面纱戴上。换上靴子,略有些大,没什么妨碍。 更衣完毕,他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心中不由感叹,女儿难为,还是做男人最舒适。 一切准备妥当,沈嘉禾开门出去。 魏凛正欲敲门,手还未落下,门却蓦地开了,一身白衣的“云卿卿”霍然出现在他眼前,四目相对,心跳立时漏了两拍,他无意识地低声呢喃:“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许久未以真容示人,虽然戴着面纱,沈嘉禾亦觉赧然,见魏凛神色怔怔,于是问: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么? 魏凛回神,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你看起来……很好,特别好。”顿了片刻,他迟疑着道:“云姑娘……不,云贤弟,你可不可以……摘下面纱,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就看一眼,可以么?” 沈嘉禾自然不能答应。 他正思考着该如何拒绝,就听魏凛蓦地笑了两声,道:“是我魔怔了,你怎么可能是他呢。不必看了,云贤弟,我们走罢。”语毕,他率先转身,举步离开。 沈嘉禾愣了一瞬,急忙跟上。 方才在马车上走马观花,如今漫步其中,更能领略此间繁华,果然不负盛名。 戌时已过,长街之上却依旧热闹非常,熙来攘往,摩肩接踵。 魏凛唯恐来往行人撞到沈嘉禾,一直将他虚护在臂弯之间,沈嘉禾心中感动,却也不愿他如此操心,于是打手语道:魏哥哥,我现在是男子,你如此护着我,旁人看了要疑心的,岂不是欲盖弥彰了么? 魏凛知他言之有理,于是放下手臂,建议道:“我们去坐画船罢,可以坐下来好好欣赏美景,不必在这里挤来挤去。” 沈嘉禾自然应 好。 不远处就有一艘画船泊在岸边,二人一起走过去,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时,魏凛买了两副,他与沈嘉禾一人一副戴着玩儿。待要登船时,却与几个年轻公子迎头撞上。两方乘客,船却只有一艘,谁都不愿相让。船家从中调停,建议一方坐船头,一方坐船尾,各付一半船资。双方同意,遂一齐登船。对方人多,坐在相对宽敞的船头,魏凛和沈嘉禾便坐在船尾。 原本各赏各的景,互不干扰,可没过多久,那几个人却一齐走出来,将魏凛和沈嘉禾堵在船尾,一脸的来者不善。 作者有话要说:裴懿:沈嘉禾,你到底有多少好哥哥? [注]三瓦两舍:指妓-院及各种娱乐场所,富家子弟寻欢作乐的地方。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打赏。tbc,明天12:00见。 ☆、第16章 世子无赖16 来者五人,看起来皆是十八-九岁年纪,个个锦衣玉带,显然非富即贵。 为首之人穿着玄色衣裳,身姿挺拔,容貌俊朗,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透着狡黠,不怀好意地望着沈嘉禾。 沈嘉禾脸上虽戴着面具,却有被看穿之感,立时生出戒备之心,下意识地往魏凛身边挨了挨。 魏凛站起来,将沈嘉禾挡在身后,对为首那玄衣男子道:“兄台有何贵干?” 玄衣男子勾唇一笑,道:“俗语有云,百年修得同船渡,我等自然不可辜负这天赐良缘,故而前来诚意相邀,请二位到船头一同吃杯酒,共度良辰,共赏美景。” 沈嘉禾一向最恶这种油腔滑调之人,现在对这玄衣男子是一丝好感也无了。 魏凛面色泠然,道:“多谢相邀,但不必了,我兄弟二人不惯与陌生人相处,诸位请回罢。” “你别不识抬举!”玄衣男子左边的青衣男子登时变了脸色,喝道:“若是说出我等身份,怕要吓破你的狗胆!趁我等和颜悦色,你也别拿腔作势,乖乖随我们过去,省得闹出事端,白白伤了尔等性命!” 闻言,魏凛嗤笑道:“这可不是‘诚意相邀’,而是威逼恫吓了。”他不看那口出恶言的青衣男子,却直视着面前的玄衣男子,冷声道:“尔等自恃身份矜贵,我又怎知尔等是不是装腔作势,朽木充雕梁?换言之,尔等又怎知我不是地位显赫之人?行走江湖,须得谨言慎行,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正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那青衣男子登时气急败坏就要冲上前来,却被玄衣男子抬手止住,只能忍怒后退。 玄衣男子笑道:“我朋友性子冲,兄台莫要放在心上。” 魏凛面无表情道:“我说话难听,但还请兄台听进心里去,别来招惹我们。” 玄衣男子晒然一笑,视线越过魏凛落在他身后的沈嘉禾身上,道:“你何不问问身后那位小兄弟的意见?或许他愿意同我们一起喝两杯呢。” “他不愿意,”魏凛的声音彻底冷下来,“你们走罢!” 玄衣男子右边的蓝衣男子忍不住插话道:“程朗,甭跟他废话了。你不就是瞧上他身后那个小美人儿了么?兄弟们帮你抢来便是!” 立即便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抢来便是,强攻岂不是更有情趣。” 魏凛心知今夜怕是不能善了了,他回过头,低声对沈嘉禾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 沈嘉禾知他不会武功,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他绝不是对手。但听他如此说,心中却莫名安稳。沈嘉禾微微笑起来,想让魏凛知道自己并不害怕,忽想起脸上还戴着面具,魏凛看不到他的笑,忙点点头,让他放心。 魏凛回过头,取下脸上面具,以真容示人,冷冷看着那个名唤程朗的玄衣男子,沉声道:“我方才已经警告过你们,凡事须三思而后行。如果尔等现在乖乖回到你们该在的位置上,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如若不然,我定要教尔等悔断肝肠!” 程朗不以为然,笑道:“你以为撂几句狠话就能把我吓退么?兄台,你未免太过天真了。罢了,我也没耐心再跟你啰嗦下去,若你乖乖把身后的美人交出来,我让你活着下船,再赏你一千两银子,你若不肯,今夜这河里的鱼便要饱餐一顿了。” 他话音一落,旁边几人便作势要上前。 沈嘉禾知道魏凛是在用“空城计”攻心,但眼前几人显然并不上钩。 他不愿魏凛为他涉险,在冲突将起之前闪身挡在了魏凛身前。下一刻,魏凛抓住沈嘉禾的手,急道:“你做什么?快躲到我身后去!” 沈嘉禾摇头,打手语道:魏哥哥,我有办法脱身,不过须得你配合我。现在我要同那玄衣男子说话,你帮我传话。 魏凛一怔,随即点头。 见沈嘉禾打手语,那青衣男子语气不屑道:“原来是个哑巴,在床上叫都不会叫,多没意思。程朗,咱别跟这儿费工夫了,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包准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如何?” “是啊,”蓝衣男子附和道:“你方才只不过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天又那么黑,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兴许他长得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好看,不然他干嘛又是面纱又是面具的,把脸遮那么严实?” 一刻钟前,程朗同几个朋友在酒楼饮酒。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程朗百无聊赖地向楼下看,蓦地在人群中瞧见一个面覆轻纱的白衣少年朝这边走来,虽看不到脸,单是身姿便已教人垂涎。片刻之后,白衣少年行到近前,将将停在酒楼对面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背对着他挑了半晌,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酒楼的方向,迅速地摘下面纱,又迅速地把手中的面具戴上。虽只是眨眼之间的惊鸿一瞥,但白衣少年摘下面纱的那一刻,顿时令周遭的万千灯火黯然失色。程朗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而他对美好的东西一向有着极其强烈的占 有欲,所以他片刻都没有犹豫,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悄悄跟在那白衣少年身后,一直跟着他们上了画船,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番争执。 “都别说话!”程朗神色不耐地制止了身边人的吵嚷,转向沈嘉禾时却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道:“你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愿说?” 沈嘉禾打手语,魏凛传话:“我天生便口不能言。” 程朗道:“我认识一位神医,医术精绝,或许能治好你的哑疾。” 魏凛神色一动,心中自责,他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他暗暗有了主意,继续为沈嘉禾传话:“我这是天残之症,无法治愈,不劳公子费心。”他跟着沈嘉禾顿了顿,继续道:“程公子方才好心相邀,却被我哥哥拂了面子,还请莫怪。我与哥哥自幼相依为命,哥哥护我心切,想来程公子应能体恤他的拳拳爱弟之心。” 传话之人语气冷硬,但到了程朗耳中,自发转换为白衣少年的温言软语,不觉心已酥了大半,方才被魏凛激起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半点不剩了。 “那是自然。”程朗笑道:“方才我与我的朋友亦多有失礼之处,请你见谅。” 他此时温文尔雅,与之前的蛮横凶悍简直判若两人。 沈嘉禾见程朗已被安抚,于是道:程公子之前说要邀请我和哥哥吃酒,可还作数么? 程朗忙笑道:“当然作数,快请!” 沈嘉禾拉着魏凛的手一同往船头走去。 魏凛不知沈嘉禾意欲何为,但见他三言两语便将程朗轻易安抚,便知他胸有成竹,自己只需见机配合便是,于是心下稍安。 酒桌不大,容不下那么多人,沈嘉禾同魏凛落了座,程朗挨着沈嘉禾坐下,另一边则坐着青衣、蓝衣两名男子,剩下的两位则去了船尾。 程朗一边为沈嘉禾斟酒,一边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沈嘉禾便拿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云卿”两个字。他手指白皙修长,细嫩的指腹在程朗的掌心划来划去,直划得程朗心猿意马,半边身子又酥又麻,胯-下之物蠢蠢欲动。程朗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遮掩下身的变化,笑道:“云卿……这个名字着实很配你。” 沈嘉禾但笑不语,也为程朗斟一杯酒,然后率先举杯,程朗举杯与他相碰,二人一饮而尽。 连饮三杯之后,沈嘉禾道:这夜风吹得人难受,不如 我们上岸罢,去程公子住的客栈,我今夜舍命陪君子,与程公子对饮到天明,程公子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程朗当然求之不得,他脑中已经开始浮想他与沈嘉禾翻云覆雨的情景,胯-下之物不禁又滚烫了几分。他扬声道:“船家,速速靠岸!” 船夫得令,将船往岸边撑去。 就在画船即将靠岸之时,沈嘉禾不动声色地抽出一直藏于袖间的匕首,紧握于手,在程朗仰头饮酒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架在了程朗颈间! 谁都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竟有此一招,包括魏凛也吃了一惊,但他反应最是迅速,在其他人尚且目瞪口呆之时,他已经闪身过去,接过沈嘉禾手中匕首,厉声喝道:“都退开!谁敢过来我就一刀杀了他!” 程朗的同伴已然醒过神来,慌忙退开几步,青衣男子怒道:“尔等用刀架着的人可是皇亲国戚,他若伤了一根毫毛,尔等定将死无葬身之地!” 魏凛置若罔闻,只对船夫道:“船家,靠岸!” 船夫不敢轻举妄动,犹豫不决,直到程朗喝了一声“靠岸!”,他才慌忙靠岸。 待船靠岸,魏凛对众人道:“你们都呆在船上别动!”然后转头对沈嘉禾道:“云弟,你先上岸。” 沈嘉禾点头,利落地上岸,魏凛和程朗紧接着一起上岸,三人面朝澶水,魏凛道:“船家,将船撑走!” 船夫立即照做,将船往河中撑去。 程朗冷声道:“你们一定会为今日所为付出惨痛代价!” 魏凛不屑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不多时,眼见船已撑远,魏凛一脚将程朗踹进河中,然后拉着沈嘉禾的手狂奔而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拥挤的人流里。 作者有话要说:是时候发一波红包了,依旧前一百。 感谢支持,明天见。 ☆、第17章 世子无赖17 魏凛拉着沈嘉禾的手一直跑出去很远,然后钻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稍事休息。 刚停下来,沈嘉禾就背过身去摘下面具,扶着墙“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方才喝了好几杯酒,又跑了这么远的路,胃里翻江倒海般得难受。 “你没事吧?”魏凛一惊,便要上前察看,沈嘉禾急忙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魏凛知道他是怕自己看到他的容貌,只好止步。 魏凛望着沈嘉禾的背影,心中十分后悔,不该带他到这鱼龙混杂的闹市上闲逛,平白惹出一桩事端。而直到此刻,他依旧觉得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像菟丝花一样娇柔的女子,在危急关头竟然如此勇敢,且足智多谋,教他这个七尺男儿都觉汗颜。 沈嘉禾吐干净了,也没水漱口,只好用面纱擦了擦嘴,然后重新戴好面具,这才回身面对魏凛,打手语道:魏哥哥,你别担心,我没事。 魏凛点头,眼中却尽是担忧之色。他将手中的匕首还给沈嘉禾,什么也不问,只道:“看来我们得立即离开燕陵,连夜赶路了。” 沈嘉禾点头,道:那我们快些回客栈收拾行李罢。 二人走出巷子,回到长街,快步往客栈的方向走。 时辰已晚,街上已没有来时那般热闹,许多地摊已经开始收摊。 没走多久,到了一个人烟稀少处,魏凛突然停住脚步。 沈嘉禾跟着停下,问道:怎么了? 魏凛不答,目光定定地看着路边的一堵墙。 沈嘉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诧然心惊。 那面墙上贴着一张悬赏令,其上画着一幅半身人像,但并不似一般的悬赏令上画得那般潦草粗陋,而是异常精巧,见画有如见面。人像之下有字,上书:沈嘉禾,逍遥王府家奴,于近日私逃,现悬赏缉拿,提供线索者赏白银千两,逮捕归案者赏白银万两。 沈嘉禾看着那张与自己的脸如出一辙的画像,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手。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却见魏凛快步走过去,伸手便将那张悬赏令揭了下来。沈嘉禾吓了一跳,忙四下观望,见周围无人,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魏凛身边,明知故问道:魏哥哥,你认识这个人么? 魏凛表情肃然,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上路,到时我再同你细说。” 二人急急回到客栈,速速收拾行李。 沈嘉禾依旧换回女装,同魏凛连夜上路,离开了纸醉金迷的燕陵城,最终还是露宿荒野了。 二人坐在篝火旁,火光映在脸上,俱是心事重重。 魏凛从怀中取出那张通缉令,展开,将有字的部分平平整整撕下来丢进火里,只留画像,捧在手里痴痴看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这画中人,便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我的意中人。” 闻言,沈嘉禾惊得说不出话来。 魏凛若无所觉,微微笑了笑,道:“他是那种只消看上一眼便能教人神魂颠倒、同他说上两句话便能教人为他生为他死的存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遇到他之后,我也再不会为任何人动心。”他抬眼看向沈嘉禾,道:“云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竟然为了一个男子痴狂到这等地步。” 沈嘉禾怔怔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魏凛跋涉千山万水去寻找的意中人,竟然就是自己。一颗赤子之心毫无预兆地袒露在他面前,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心中乱成一团。 魏凛低下头,径自说道:“分别那日,我们约好了不日再见。没多久,哥哥要去丰泽城参加逍遥王世子裴懿的婚礼,我要一同去,哥哥却不允,我便自己偷跑去。可惜我晚了一步,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跟着裴懿一起去了浔阳。我便也往浔阳追去,哪想到刚出丰泽城没多久就在大雨中迷了路,然后便遇到了你……我现在知道他没跟着裴懿去浔阳,但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他顿了顿,接着道:“裴懿既然发了通缉令,便一定是全国通缉。嘉禾现在身处险境,我得赶紧找到他,我得保护他……” 沈嘉禾胸腔发热,眼眶发酸,竟是有了泪意。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体会到了被一个人真心真意爱着的感觉。 这感觉真好,教他想哭又想笑。 但现在还不是表明身份的时候,毕竟魏凛才刚对他真情告白,他若是突然换作真身出现,魏凛一定会非常尴尬。 再缓两天罢,容他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怎么样自然而然地以沈嘉禾的身份出现在魏凛面前,又不让魏凛知道一直在他身边的云卿卿就是沈嘉禾。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怎样安抚魏凛的情绪。 沈嘉禾思索片刻,抬手拍拍魏凛的肩,示意他看着自己,这才打手语道:魏哥哥,依我之见,你还是得往浔阳去。 魏凛皱眉问道 :“为何?” 沈嘉禾缓缓道:你现在是关心则乱。你想啊,你的意中人既然要逃,自然要逃到一个绝不会被抓的地方。你觉得他往哪里逃最安全? 魏凛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浔阳!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嘉禾笑道:正是如此。 魏凛立即站起来,道:“云姑娘,我们现在就出发罢,我得赶紧去浔阳找他!” 沈嘉禾劝道:你还是休息两个时辰罢,莫要熬坏了身子。 “无妨,我撑得住。”魏凛踢起尘土扑灭篝火,道:“他一个人一定很害怕,我早一点儿见到他,就能让他少担惊受怕一点儿。” 沈嘉禾看着魏凛,觉得一点都不害怕了。 千里之外的夏国都城浔阳,富丽堂皇的太子府,此时夜宴正酣。 金石丝竹悦耳,妙曼舞姿悦目,美酒佳肴悦口。 裴懿却意兴阑珊,歪在矮几上闭目养神。 转眼之间,裴懿入京已有半月。 万寿节已过,裴慕炎和韦慧君已经返回丰泽。正如裴慕炎之前所料那般,昭文帝贺兰绍给裴懿安排了个刑部主事的闲职,变相地将他困在浔阳为质。他每日去刑部转一圈,也没人敢使唤他做事,他便吃吃茶磕磕瓜子,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去天香楼吃饭,去醉仙居喝酒,去长乐坊赌钱,去揽月轩听曲,偶尔还要参加太子或者其他皇子以各种由头举办的宴会。他成日里浑浑噩噩不干正事,仿佛他原本就是一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他日日都是过了三更天才带着满身酒气回王府,却不宿在公羊素筠房中,倒头便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天一睁开眼,他都会问同一句话:“有沈嘉禾的消息了么?”沈落玉的回答总是令他失望。他已经不会再觉得愤怒,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歇斯底里。他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沈嘉禾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 “裴懿!”太子贺兰骏高声道:“你该不会是醉了罢?” 裴懿听见了,却不想搭理,依旧闭眼假寐。 “今日怎的如此不胜酒力,离宴会结束还早呢。”贺兰骏道:“九弟,快将他叫醒。” 坐在裴懿上首的九皇子贺兰骦应了声“是”,起身拍拍裴懿的肩,道:“世子,快醒醒,太子殿下叫你呢。” 这下裴懿彻底装不下去,只得慢悠悠睁了眼,瞧了贺兰骦一眼,又去看贺兰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打着呵欠道:“太子殿下恕罪,臣方才不小心睡着了。” 贺兰骏笑道:“世子新婚,近日是不是太过劳累了?女色虽然销魂,却也不要伤身啊。” 席上众人一同发笑,裴懿也跟着笑笑,道:“殿下教训的是。” 贺兰骏举杯,道:“再喝最后一杯,你便回罢,回去好好休息。” “谢太子殿下恩典。”裴懿遥遥举杯,一饮而尽,起身,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贺兰骏挥挥手,道:“去罢去罢。” 裴懿起身离开,快要出太子府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驻足转身,就见九皇子贺兰骦快步朝他走来。 “见过煜王殿下。”裴懿躬身行礼。 “世子快快免礼。”贺兰骦虚扶一下,道:“我今日出来时未乘马车,世子介意我搭个便车么?” 裴懿笑道:“荣幸之至。” 二人一同出了太子府,上了裴懿的马车。 贺兰骦落座时,裴懿打眼瞧见他腰上挂的玉佩,不由赞道:“好通透的麒麟玉。” 贺兰骦低头瞧了一眼,脸上浮起笑意,道:“这是我与义弟结拜时,他赠予我的信物,我便一直贴身戴着。” 裴懿闻言笑道:“何人如此有幸,竟能与煜王殿下义结金兰?” “他只是个寻常人家的普通人,而且他也不知我是皇室子弟,我骗他说我是商人,他便信了,真是单纯。”贺兰骦眉梢眼角尽是笑意,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骗他说我比他大,让他唤我哥哥,哈哈!” 裴懿想起什么,道:“煜王殿下的十六岁生辰就快到了罢?” 贺兰骦点头,道:“便是下月初九。” 裴懿笑道:“到时煜王殿下可要为臣引见一下这位有趣的义弟。” 贺兰骦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不在京城。分别时,我嘱咐他要经常给我写信,现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却从未收到他只言片语,也不知他是否安好……我真想他。” 裴懿见他满脸失落,实在不像是思念结拜兄弟,倒像是思念梦中情人。 有心安慰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保持沉默。 他透过车窗望着冷清的街道,默默地想:也不知沈嘉禾现在是否安好……他那么挑食,外面的粗茶淡饭吃不吃得惯?会不会被流氓地痞欺负?银子有没有带够? 有没有乱发善心?沈嘉禾心那么软,为何偏就对他如此狠绝呢? 裴懿闭上眼,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沈嘉禾不配得到他的担心,不久的将来,他会让沈嘉禾知道他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你愿意收藏一下我的专栏么? *逐条评论送完红包之后,才发现有一个[批量送红包]……我好傻……*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收藏、评论和打赏,明天见。* ☆、第18章 世子无赖18 魏凛火急火燎地赶着马车狂奔了一个黑夜又一个白天,在日暮时分,到了一个叫清平镇的地方,在沈嘉禾的极力劝说之下,魏凛才勉强同意在此留宿一晚。沈嘉禾在马车里还可以休息,魏凛却是一天一夜未合过眼,匆匆扒了几口饭便上床睡觉了。 沈嘉禾独自吃完饭,上楼时请店小二送笔墨纸砚到房中去。回房后,他将行李归置好,待小二将笔墨纸砚送来,他提笔修书一封,用砚台压在桌上,然后便背上行囊离开了客栈。 魏凛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天光大亮。他穿衣起床,洗漱一番之后去敲沈嘉禾的门,敲了半天却无人应答,恰好小二路过,同他道:“客官,你甭敲了,住在这间房的姑娘昨夜便走了。” “走了?”魏凛一惊,紧接着道:“她可留下什么话?” 小二道:“她昨天-朝我要了笔墨纸砚,想来给客官留有书信,你进去看看罢。” 魏凛道了声谢,推门进去,扫视一圈,果见桌上压着一张宣纸,忙拿起来,见纸上用极漂亮的行书写道:魏哥哥,我独自上路了。你我萍水相逢,你却慷慨助我,我实在没有颜面再拖累你。你快去找你的意中人罢,你待他这般好,他一定会感受到你的真心,我祝你们早成眷属。 魏凛捏着字条快步奔下楼去,找到方才那个小二,问道:“她昨夜什么时候走的?” 小二回想片刻,道:“戌时左右罢,你现在要追怕是追不上了。” 魏凛正自懊恼,忽听到一个声音道:“小二,还有空房么?我要投宿。” 这个声音! 魏凛难以置信地回头,就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整个人沐浴在灿烂晨光之中,俊美极了,耀眼极了。 他怀疑自己仍在睡梦之中,抑或思念成狂出了幻觉。那“幻像”朝他走过来,他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瞧见那“幻像”嘴唇翕张似在同他说话,可他耳中轰隆作响,什么都听不清。直到旁边的店小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人,不确定地道:“沈……嘉禾?” 沈嘉禾笑道:“原来你还认得我啊,我方才同你说话你也不理,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心中好生失落呢。”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略有些哑,却依旧很好听。他说话时嘴角上翘,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与之前温和有礼却于无形中拒人千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魏凛终于确 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顿时欣喜若狂,又怕吓到沈嘉禾,只得极力隐忍着,笑道:“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我……”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急又窘,脸都烧起来了。 沈嘉禾抿唇一笑,道:“你这是要走了么?” “不不不!”魏凛忙急声道:“我不走!” “那你用过早饭了么?”沈嘉禾道:“如果还没用过的话……” 不等他说完,魏凛就道:“没用没用,小二,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 二人一同落座,沈嘉禾道:“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魏凛道:“我要去浔阳,途径这里,暂作停留。” 沈嘉禾故意逗他,作出疑惑的样子,道:“去浔阳的话怎会经过这里?不顺路啊。” 魏凛窘了一瞬,尴尬笑道:“我……我迷路了。” “那你这路迷得可太远了些,”沈嘉禾笑道:“没看出来你竟是个路痴。” 魏凛不想让沈嘉禾以为自己路痴,可一时又给不出更好的解释,只得憨笑着默认了。 饭菜陆续端上来,很快摆了满桌。 魏凛笑道:“你挑拣着吃罢,我请客。” “那我便不客气了,”沈嘉禾道:“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沈嘉禾吃,魏凛便看着。 乍见之欢已渐渐平复下去,思绪回笼,魏凛斟酌片刻,道:“我前日路过燕陵城时,看到了你的悬赏令。” “我也看见了。”沈嘉禾边吃东西边满不在乎地道。 魏凛沉默一会儿,道:“为何要从逍遥王府出逃?” 沈嘉禾将口中食物咽下去,又喝了口水,这才抬眼看着魏凛,道:“因为我想要自由自在地,堂堂正正地活着。” 魏凛心中触动,他能理解沈嘉禾对自由的渴望,亦十分心疼他的处境,但也不得不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魏凛沉声道:“可是裴懿似乎并不打算放你自由,你总不能一辈子东躲西藏,更何况……逍遥王府权势滔天,他总有一天会抓到你。” 沈嘉禾微微笑着道:“我尽量不被他抓到,能自由地活一天便自由地活一天,如果不幸被他抓到,那也没办法,只能认命。” 他说得轻松洒脱,但魏凛知道,如果沈嘉禾被裴懿抓回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魏凛沉思片刻,道:“我哥哥对裴懿有恩,如果我求哥哥出面,从中调停,裴懿或许会网开一面,放你自由。我可以给他钱,不管他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沈嘉禾没作声,只是笑看着他,直将魏凛看得面红耳赤,目光躲闪道:“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沈嘉禾单手撑着下巴,道:“你我不过匆匆见过两面,话都不曾说过几句,连泛泛之交都算不得,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魏凛红着脸支支吾吾,沈嘉禾觉得他这般模样实在可爱,却也不忍心再逗他,缓声道:“我知道魏公子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见我身陷困境便想出手相助,但此事并非你想象得那般简单,你帮不了我,但我依旧十分感激魏公子为我着想之心。别说我了,说说你罢,你去浔阳做什么?” “喔,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魏凛信口开河道:“只是闷得慌,想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听闻夏国都城浔阳富庶繁华,却一直没机会亲眼得见,恰好最近闲来无事,便只身上路了。” 沈嘉禾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早已乐不可支,面上却不动声色,煞有介事道:“原来如此,魏公子可真有闲情逸致,实在教人羡慕。”他顿了顿,又道:“正好我也要去浔阳,如果魏公子不嫌弃我是个正被全国通缉的逃犯,咱们可以一同上路,彼此作伴。” 魏凛喜上眉梢,急忙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正觉得一个人孤单寂寞呢,沈公子愿意与我作伴是我的荣幸。” 沈嘉禾故意揶揄道:“我在出逃之前制定了详细的逃亡路线,正好可以为你这个路痴指路。” 魏凛讪笑两声,道:“如此甚好,那在下要多谢沈公子仗义相助了。” 沈嘉禾挑眉笑道:“魏公子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沈嘉禾忽然想起之前曾给魏凛看过他的路线图,暗责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实在不该提起此事。转念一想,又觉并无大碍,只要把路线图妥贴藏好不让魏凛再看见便是,他还可以改动些小路线,只要大方向不变就好。 见魏凛一直没动筷,沈嘉禾道:“你怎么不吃?看我吃你又不会饱。” 魏凛便笑着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沈嘉禾跟着笑起来。他许久不曾发自真心地笑过,今日却不知怎的,嘴角总是不由自主地上翘,真是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小天使 的收藏、评论和打赏,明天见。 ☆、第19章 世子无赖19 因为突降暴雨,魏凛和沈嘉禾不得已逗留在清平镇,读书下棋,偷得浮生半日闲。 屋外雨骤风急,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晕黄的光洒了满室,空气都变得柔和。 魏凛执黑子,沈嘉禾执白子,看棋盘局势,黑子已是穷途末路,魏凛垂死挣扎,蹙眉思索半晌,犹豫着落子,还未放下,就听沈嘉禾笑道:“你确定要放在这里么?” 魏凛复又拿起,再研究半晌,仍旧将棋子放在原处,道:“就放这里。” 沈嘉禾道:“不后悔?” 魏凛道:“落子无悔。” 沈嘉禾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放于棋盘之上,莞尔一笑,道:“你又输了。” 魏凛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才看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一脸懊恼,垂头丧气道:“我已经连输五局了。” 沈嘉禾笑道:“承让承让。” “我可一点儿没有让你,”魏凛道:“是你棋艺精妙,我望尘莫及。” 沈嘉禾笑道:“精妙不敢当,只不过比你下得略好一些罢了。” 魏凛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勾唇一笑,道:“你敢不敢同我比个别的?” 沈嘉禾问:“你且说比什么。” 魏凛道:“琴棋书画,前三样我都只是粗通而已,只最后一样学得最用心,我有把握赢过你。” 沈嘉禾爽快道:“好罢,既如此咱们便比画。可是画什么呢?” 魏凛故作沉思,片刻之后道:“我画你,你画我,如何?” 沈嘉禾道:“好啊,听你的。” 于是唤来小二,要来笔墨纸砚,魏凛先画,沈嘉禾便端端正正地坐着,供他临摹。 魏凛一边画一边暗自窃喜,觉得自己实在太机智了,竟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沈嘉禾看个够。浓淡相宜的眉,灿若寒星的眼,挺直如刀的鼻,如含朱丹的唇,修长白皙的颈,漆黑如墨的发……魏凛双耳不闻风雨声,只一味贪婪地看着,有时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忘了动笔,沈嘉禾也不催他,只静静地坐着,却也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低眉敛目,无端显出几分羞赧姿态,愈发教观者心乱神迷,情生意动。 魏凛大功告成时,沈嘉禾已坐得僵了,两条腿麻木不堪,仿佛不是自己的。见他站都站不起来,魏凛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犹豫片刻,道:“要不……我帮你按一按罢?或许会好些。” 沈嘉禾自然不肯,道:“不必了,动一动便好了。” 魏凛却二话不说,蹲在沈嘉禾旁边,握住他的脚腕,抬起他的腿放于自己腿上,用手轻轻地按压起来。沉稳的力度缓缓渗进麻木的肌肉,十分舒服。 窗外的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不知从哪里飘来淡淡的食物香气。 沈嘉禾垂眼瞧着魏凛,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英俊的脸上,洒下薄薄一层阴影,使他整个人显得柔和而朦胧。在光影交错中,在声香活色里,沈嘉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鼓动着他的胸膛。这感觉实在陌生,教他有些惊慌,猛地收回自己的腿,低着头道:“我、我好了,不必按了,把你的画拿过来让我瞧瞧。” “喔,好。”魏凛起身,走到桌前,将自己的画拿起来展示给沈嘉禾看,忐忑道:“画得如何?” 沈嘉禾看了一会儿,笑着道:“比悬赏令上画得好多了,可不可以送给我?” 魏凛便觉心满意足,一边将画卷起一边道:“那可不成,我画的自然归我,待会儿你画的你留着便是。” “真真小气。”沈嘉禾站起来,道:“换你坐过来。” 魏凛过去坐好,摆出一副微笑的面孔,道:“画罢。” 沈嘉禾看他一眼,噗嗤一笑,道:“你还是把笑收起来罢,看起来有些傻气。” 魏凛便听话地将嘴角垂下去,道:“这样有没有英俊些?” 沈嘉禾点头,笑道:“英俊极了。” 魏凛情不自禁又勾起了嘴角,忙又垂下去,变脸速度之快教人叹为观止。 沈嘉禾作画的速度要比魏凛快上许多,不出半个时辰便完工了。 魏凛凑过去看,却见那画中人的头上竟插着一朵不知名小花,顿时哭笑不得,道:“这花是哪里来的?” 沈嘉禾却笑而不答,提笔在画像旁提了两句打油诗: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 魏凛被逗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盯着那两句诗看了半晌,忽从袖中取出云卿卿留给他的那张字条,两相一对比,猛地抬头望着沈嘉禾,一脸震惊,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会……云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史无前例短小君,这就是存稿告罄又挤不出时间码字的下场。但有总比没有强对吧(谁、谁扔的砖头? 为聊表歉意,再发一波红包,依 旧前一百。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收藏、评论和打赏,明天见。 ☆、第20章 世子无赖20 人千万不能得意忘形,否则一定会死得很惨。 此时此刻,沈嘉禾直想化成一缕青烟遁走,奈何没这个本事,只得迎难而上,觑着魏凛的脸色,厚着脸皮笑道:“糟糕,一不小心露了马脚。哈哈,有没有觉得很惊喜?” 魏凛这一惊不小,久久不能回神。 彼时种种,如浮光掠影,在脑海中倏忽闪现。他想起初见云卿卿时,第一眼便觉得她的眼眸像极了沈嘉禾;他想起云卿卿从马车上掉下来,他奔过去接住她,抱着她去看大夫,她虚弱而柔顺地将头靠在他胸膛上;他想起在双峰镇时,他与云卿卿躺在同一张床上假扮夫妻应付官兵搜查;他想起在燕陵城时,云卿卿女扮男装,二人夜游燕陵;他想起前日夜里,在荒野篝火旁,他向云卿卿倾诉对沈嘉禾的满腔爱慕之情。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她不是她,而是他!是沈嘉禾!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魏凛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心情。 他蓦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沈嘉禾。 沈嘉禾默默叹了口气,走到魏凛身旁,牵起他的袍袖轻轻扯了扯,道:“生气啦?” 魏凛不作声。 沈嘉禾咬了咬唇,低声道:“魏哥哥,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一声软糯的“魏哥哥”入耳,魏凛的心便化成了水。 他转身看着沈嘉禾,柔声问:“为何要骗我?如果没有被我识破的话,你是不是便打算就此瞒过去了?” 沈嘉禾斟酌片刻,缓缓道:“初见你时,我并不了解你,碍着你兄长同裴懿的关系,我不能告诉你我就是沈嘉禾。与你相处日久,我渐渐了解你,知道你是一个以赤诚之心待人的谦谦君子,我也曾想过要以真面目示你,奈何我已编了许多谎话,便只能继续编下去,甚至觉得与你如此相处下去倒也十分惬意。直到那日在燕陵城,你看到我的悬赏令,为我着急担忧,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才下定决心要做回沈嘉禾,让你知道我安然无恙,不必再急着找我。我留书出走,在外头呆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以本来模样回到客栈,制造偶遇的假象,顺理成章地丢掉了云卿卿的身份,做回了沈嘉禾。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知纸包不住火,还是教你撞破了。” 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沈嘉禾停下来,直视着魏凛的眼睛,又道:“魏哥哥,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骗你,你大人大量,便原谅我这一次罢,好不好?” 他言辞恳切,解释得合情 合理,又用那双莹润剔透的眸子将他深深望着,魏凛便是有冲天的火气也被浇熄了,更何况,他丝毫都不气沈嘉禾骗他,他在意的是那夜篝火旁……奈何沈嘉禾却只字未提,教他越发心乱了。 魏凛心想,此时若不尽诉衷情,恐怕以后他就更没有勇气开口了。人总是贪得无厌,见不到时,想着只要能见到他便心满意足,可等见到了,便不愿只是在旁看着,又想真真切切地拥有。 “嘉禾。”魏凛低声唤道。 “嗯?”沈嘉禾约略猜到魏凛要同他说什么,心跳顿时便失了平稳,一脸紧张地将魏凛望着。 魏凛紧张得手心冒汗,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紧着嗓子道:“你……你既已知我心悦你,你的心里……又是如何想我的?” 沈嘉禾的心砰砰直跳。 他的心里是如何想魏凛的呢? 他知道魏凛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但他暂时还答不出,又不愿让魏凛失望,于是字斟句酌道:“魏哥哥,我很喜欢你,但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和你对我的喜欢是否一样。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些时间?请你耐心地等一等我,容我慢慢地看清楚自己的心,好不好?” 魏凛是欣喜的。 至少,沈嘉禾没有一口拒绝他;至少,沈嘉禾也是喜欢他的,不论是哪种喜欢。 魏凛用力点头,道:“好,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沈嘉禾微微笑起来,道:“谢谢。” 外间风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檐前雨滴滴答答地落着。 夕阳从乌云后冒出头来,红霞漫天,如烈焰燎原。 想来明日应是晴空万里,风和日暖。 “你说一个月之内定将人送到我手里,可眼下一个月马上就要过去,人呢?”裴懿语声低沉冷清,却隐含威势。 魏衍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面色就如凉亭下莲池里的水那般平静,他道:“是我小觑了沈嘉禾,纵使撒下天罗地网竟也抓不住他。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 “别说了。”裴懿打断他,起身走到栏边。 栏下是一片开阔的莲池,小荷才露尖角,清风徐来,水波凝碧。沈嘉禾走时,尚是春日,而如今盛夏已轻扣门扉。他昨夜做了一场春-梦,梦到他与沈嘉禾翻云覆雨,尽享鱼水之水,醒来时发现裆下遗了一大滩浓-精。他发了一场大怒,将家具器物悉数砸了,还杖毙了一个犯错的丫鬟。 那丫鬟原本就是贺兰绍安插在王府的细作,死不足惜。饶是如此,他的怒火却依旧不能平息。再如此下去,他会发疯的。他真想离开浔阳,亲自去把沈嘉禾抓回来。但他不能,浔阳是他的囚牢,看守牢门的是夏国的九五之尊,他若逃了,便坐实了逍遥王府的反叛之心。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牢里,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囚犯,别无他法。 “你回去罢,”裴懿疲惫道:“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魏衍道了声“好”,遂起身离开。他前脚刚走,沈落玉后脚便进来,道:“殿下,太子殿下遣人来说,太子殿下明日要去东郊猎场行猎,请殿下同去。” “知道了,”裴懿淡淡道:“退下罢。” “是。”沈落玉正欲离开,就听裴懿道:“等一下。” 沈落玉恭声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裴懿沉默片刻,道:“你去跟公羊素筠说一声,今夜我要宿在她那里。” 沈落玉眸光微动,愣了一愣,才应了声“是”,悄然退下。 自从沈嘉禾走后,裴懿便没碰过任何人,连自-渎都不曾有过,这对通晓人事后便需索无度的裴懿来说是相当不可思议的。裴懿迫切需要找个人来发泄他满溢的欲-望,他新婚的妻子自然是不二之选。 魏衍方走出王府的大门,就见手下边荀正策马狂奔而来。 到了王府门口,边荀翻身下马,刚行过礼,正欲开口,就被魏衍抬手止住,道:“随我上车再说。” 待边荀跟着他上了马车,魏衍却率先道:“可是沈嘉禾有了下落。” 边荀道:“大公子神机妙算,正是。” 魏衍道:“他现下身在何处?” 边荀道:“雍州嘉定县清平镇。” 魏衍道:“如何找到他的?” 边荀道:“不是属下找到的,是薛炼。” “薛炼?”魏衍眉头一皱,道:“细细道来。” 边荀便道:“薛炼奉大公子之命暗中跟踪保护二公子,二公子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只是在松湖镇迷了路,途中邂逅了一名哑女,见她柔弱无依,便护送她一同上路。薛炼依旧暗中跟随,原本并未发觉什么异样,谁知到了清平镇,那哑女趁二公子熟睡时悄悄遁走,薛炼心生疑虑,便跟上去一探究竟。谁知那哑女却并未走远,而是去到附近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脱下女装,换上男装, 摇身一变,赫然竟是沈嘉禾的模样。薛炼即刻便飞鸽传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告知属下,属下一收到书信,便立刻赶来向大公子禀告了。”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魏衍笑道:“没想到这沈嘉禾也是个妙人,我只听说过女扮男装,还是第一次听说男扮女装的。不过以他的模样,想来扮成女装必是倾城之色了。” 边荀道:“请大公子示下,是否要属下立刻将沈嘉禾抓捕进京?” 闻言,魏衍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边荀,你可听说过熬鹰么?” 边荀道:“属下孤陋寡闻,请大公子赐教。” 魏衍勾唇一笑,不疾不徐道:“熬鹰,是驯服猎鹰的一种方式。猎人捕到一只雄鹰,想要驯服它,便会用锁链锁住它的利爪,不给它食物和水,不让它睡觉,夜以继日地煎熬它,折磨它,让它的野性和桀骜被饥渴、寒冷、疲劳和恐惧一点一点消磨干净,最终向猎人低下高傲的头颅,温驯得任猎人抚摸,这时猎人才会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物送到它的嘴边,如此一只鹰便熬成了,它心甘情愿地成为了猎人肩上的宠物,捕猎的工具。” 边荀道:“听起来有些残忍。” 魏衍笑道:“这个世界本就是残忍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边荀思索片刻,道:“恕属下愚钝,未能领会大公子话中深意。” 魏衍不以为意,道:“裴懿是鹰,沈嘉禾是食物,而我便是猎人。鹰尚未熬成,所以还不是投喂食物的时候。再让沈嘉禾逍遥自在几天罢,他这辈子怕是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边荀终于领会,立即应“是”,迟疑片刻,又道:“薛炼信中还说,二公子与沈嘉禾甚是亲密。” “无妨,不需理会。”魏衍不羁一笑,道:“沈嘉禾虽是裴懿的食物,便是让凛儿吃上几口又有什么打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感谢支持正版订阅。 顺便求个专栏收藏,以及为下篇要开的现耽小甜饼《小混混》求个预收,比哈特,么么哒~ ☆、第21章 世子无赖21 [一更] 自打沈落玉来传话说裴懿今夜要过来留宿,公羊素筠便深觉不安。 她犹记得新婚之夜,酒醉的裴懿像头野兽一样伏在她身上,毫不怜惜地蹂-躏她。虽然最后他毫无缘由地放过了她,但当时那种惊怕的感觉却还刻在记忆深处,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那夜裴懿离开时,她其实是醒着的。她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早上起床时,却听自幼便贴身服侍她的侍女述芝说,原来是裴懿的书童私逃了,裴懿竟亲自去追捕,完全不顾今日要启程进京。她不由便对这素未谋面的书童生了好奇,心想,这书童对裴懿来说定是非常要紧的人,否则裴懿也不会丢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去寻他。 新婚第二天,她随同王爷、王妃还有兄长一起前往嘉隆,然后在嘉隆乘船,顺湫水东下,往浔阳而去。她一直没再见到裴懿,直到万寿节当天,他才满身风尘赶到,脸色阴郁得可怕,教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隆重而盛大的万寿节过后,裴懿陪她去骠骑将军府探望父亲。许久未见,父亲苍老了不少,但身体还算康健,教她十分欣慰。回王府的马车上,裴懿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的。她噤若寒蝉,默默地想,裴懿大抵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男子,可她却要和这样的男子共度余生,只是想想便要落下泪来。 然而裴懿却极少出现在她面前。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却终日不见他的踪影。听述芝说,他成日在外头寻欢作乐,吃喝嫖赌,逍遥快活得很。她懒得管,当然也管不了,她只是觉得悲哀,自己竟嫁了一个如此龌龊不堪的人,这同兄长之前对她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在出嫁之前,兄长说裴懿是人中龙凤,文韬武略,智勇双全,胸怀大志,她嫁给他是最佳之选。可在她看来,裴懿就是个阴鸷、冰冷、残暴的人。她心里清楚,父母之所以将她嫁进逍遥王府,所图并不单纯。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懂。 就在今日上午,她听说裴懿命人活活杖毙了一个小丫鬟,只因为那小丫鬟不小心将茶水泼到了他身上。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裴懿却残忍地要了她的命。这样的一个人,怎值得她托付终身?可是,他即将要来夺走她的清白之身,她觉得害怕、委屈、不甘,甚至恶心。一想到他终日流连妓馆青楼,她便觉得他污秽不堪,看他一眼都觉得脏。 公羊素筠越想越觉锥心刺骨,趴在妆台上恸哭失声。 述芝在旁 劝慰无果,竟也跟着低声啜泣起来,一时愁云惨雾,悲伤欲绝。 但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日暮时分,裴懿果然来了,身后跟着沈落玉。 公羊素筠身穿华服站在门口迎接。她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端丽冠绝,教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要神魂颠倒,裴懿却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从她身旁走过去,径自进屋落座。沈落玉向她行礼,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抬手教她起来,这才转身进屋,在裴懿对面坐下。 桌上摆着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 裴懿由沈落玉服侍着用饭,一言不发。公羊素筠亦由述芝服侍着默默用饭,却只觉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但也只能强迫自己往下咽。 煎熬饭罢,简单洗漱,下人们纷纷退下,合上门窗。 裴懿展开双臂,道:“更衣。” “是。”公羊素筠来到近前,垂首解他腰带,却解不开,心中一急,眼泪便簌簌落下来。 裴懿拿开她的手,语气不耐道:“我来罢,你自己将衣服脱干净。” 闻言,公羊素筠羞愤欲死。 教她当着一个陌生男子的面自己将自己脱干净,还不如一刀杀了她。 裴懿将自己剥干净,一抬头,却见公羊素筠傻站着一动不动,登时便有些动怒。但他忍下了,这个女人毕竟是公羊诚的女儿,公羊溪林的妹妹,他不能随意苛待她。他抓住公羊素筠的手将人扯到跟前,动手脱她的衣服,谁知公羊素筠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快步跑到角落去,背抵着墙,双臂抱紧自己,哭喊道:“别碰我!求求你!别碰我!别碰我!” 裴懿冷声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睡你天经地义,你给我一个不碰你的理由。” 公羊素筠声泪俱下道:“你尽管去找那些勾栏女子,我丝毫不介意,只是你别来找我,求你放过我罢!” 裴懿一愣,随即勾唇冷笑,道:“明白了,你嫌我脏,是么?” 公羊素筠只一个劲儿落泪,咬着嘴唇不作声。 裴懿拾起衣服穿上,依旧笑着道:“好,我不碰你,你就在这座王府里守一辈子活寡罢。” 公羊素筠仿佛真的看到自己变成一个形容枯槁的深闺怨妇,顿时悲恸欲绝,恨不能立时死了。 出门前,裴懿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陪我上床,还是守活寡?” 公羊素 筠抽噎着决绝道:“我宁愿孤独终老。” “好,很好,”裴懿笑着道:“我成全你。” 裴懿走了。 公羊素筠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 裴懿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书房,道:“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能进来。” 沈落玉应了声“是”,躬身退出,将门关上。 裴懿坐于桌后,从案头抽出一卷画轴,铺展于桌面,沈嘉禾的画像立刻跃然纸上。 他定定地望着画中人,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裴懿喜武厌文,最是不耐舞文弄墨,故而傅先生留的课业都是沈嘉禾替他做的。一次,傅先生命他作一幅牡丹图,沈嘉禾便在后花园里一丛开得最盛最艳的牡丹前摆了画案,提笔作画,裴懿则在一旁舞剑。裴懿舞累了,便来看他作画,偏又不老实,总来拨弄他,沈嘉禾生气,嫌他一身臭汗教他回去洗澡,裴懿却变本加厉,愈发无赖起来,把人拖进牡丹花丛,扒了裤子硬梆梆便要顶入。沈嘉禾哪里敢依,花叶虽葳蕤繁盛却并不足以将他们完全遮挡,光天化日之下,若是教人瞧见,他便活不成了。裴懿却不肯作罢,反剪他的双手,又摘了一朵牡丹堵上他的嘴巴,然后霸道而强势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自此之后,裴懿便对野-合上了瘾。夜深人静的后花园,荒草丛生的野外,记忆最深的一次则是在一片油菜花田,他们从白日做到夜里,最后沈嘉禾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他便抱着人在花田里睡了一夜。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夜晚,油菜花的香气,幽幽的虫鸣,灿烂的星河,还有怀中人清浅的呼吸,裴懿记得一清二楚。 往日那些活色生香的记忆一股脑钻出来,撩起无处发泄的蓬勃情-欲,令裴懿胸膛起伏,呼吸粗重,腿间那-话-儿已然硬得发疼。他褪下亵裤,紧握住那挺立的滚烫巨物,盯着沈嘉禾的画像快速套-弄起来。 灭顶的高-潮很快来临,浓稠的液体喷将出来,洒在沈嘉禾的画像上。裴懿闭着眼睛,张开嘴巴剧烈地喘息。待余韵渐退,呼吸平复,裴懿突然桀桀怪笑,初时只是低低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响彻在空旷的书房里。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紧闭的眼中钻出来,顺着脸颊滑下,流进了他的嘴里。 裴懿缓缓睁开眼,望着被弄脏的画像,伸手去抚摸沈嘉禾的脸。 忽然,他猛地抓起画像,三两下便撕得粉碎,向上一扬,纸片如雪花般飘落下来,落了裴懿满头。 [二更] 第二日,裴懿应约参加太子组织的东郊围猎。 应约前来的除了他,还有六皇子贺兰骙,九皇子贺兰骦,睿亲王嫡子贺兰真,左相荆茂堂之子荆默庵,等等,全是些皇室宗亲、权贵子弟,而且彼此之间关系都颇密切。荆茂堂是左相,亦是国舅,是当今皇后荆绍仪的亲哥哥,而太子贺兰骏、六皇子贺兰骙、九皇子贺兰骦皆是皇后所出,是嫡亲兄弟。而睿亲王贺兰纶是当今圣上贺兰绍的亲弟弟,贺兰纶的嫡子贺兰真自幼便显露超凡智慧,被贺兰绍选为太子伴读,与太子一同长大,二人甚是亲厚。 裴懿在这群人中便显得格格不入。 比他更加格格不入的,是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少年。那少年独自策马走在一旁,不与任何人交谈,看起来孤傲得很。 裴懿曾在万寿节晚宴上见过他一次,知道他是北岚谵王府的小王爷叶嘉泽。 十八年前,昭文帝贺兰绍初承帝位。因为刚经历一场夺位风波,朝堂动荡,局势不稳,一直怀揣狼子野心的北岚伺机进犯。彼时贺兰绍还未完全掌握兵权,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当时还只是御史大夫的荆茂堂的建议,将自己的妹妹永安公主贺兰纤远嫁北岚和亲。贺兰纤嫁给了当时的北岚三皇子如今的谵王叶存钦,直到五年后才诞下第一个孩子,便是叶嘉泽。 万寿节时,叶嘉泽带着一名使臣,代表北岚前来为贺兰绍贺寿。万寿节后,贺兰绍以思念贺兰纤为由,留叶嘉泽在浔阳小住,还赐予他一座府邸。裴懿心知,叶嘉泽同自己一样,也不过是一枚质子而已,什么血缘亲情不过是狗屁罢了。 叶嘉泽今年十三岁,尚只是青葱少年,身量却已同裴懿一般挺拔,而他脸上戴着的黄金面具让他周身透着一股神秘莫测,冷艳而高贵。 裴懿便很想瞧瞧那张精致的面具之后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要么极丑,要么极美。 到了猎场,众人才知,今日要猎杀的不是獐兔狐獾之类,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些人都是死囚,因为监牢里人满为患,便有人向贺兰骏出主意,不如将这些死囚放到猎场里让他们当猎物杀着玩儿。贺兰骏觉得这个主意甚是有趣,捕杀走兽飞禽的快-感如何能与杀人相提并论,于是便欣然同意了。为了激发这些死囚逃生的欲望,贺兰骏承诺,在日落之前还未被捕杀的死囚将会被赦免死罪,重获自由。 一声鸣镝,围猎开始。 数十名死囚向着山林深处狂奔而去,为着渺茫的生机拼尽全力。 待死囚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贺兰骏激昂道:“众卿便将这些死囚当作那些犯我国威的封豕长蛇,只管尽情屠戮,斩杀最多者本宫重重有赏!”他说这话时,眼尾状似无意地扫向外围的叶嘉泽。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策马追了上去。 裴懿优哉游哉地坠在最后。 他对这种无聊透顶的杀人游戏没有丝毫兴趣,他宁愿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他已经许久没有早起,此刻实在困乏已极。他骑着马在林子里寻了半晌,找了一块僻静又荫凉的所在,往草丛上一躺,就这样幕天席地地睡了。 远处传来马儿嘶鸣声、利箭破空声、惨叫声……裴懿权当什么都没听见,没多久便睡着了。 他做了个美梦,梦到沈嘉禾猫儿似的趴在他胸膛上,用湿漉漉的舌尖舔他的下巴、嘴唇,他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正欲行好事,美梦便被人吵醒了。 吵醒他的声音其实很轻,是脚踩在草上的悉索声,且正在一点一点朝他靠近。 裴懿大约能猜到正在发生着什么。一个死囚,知道生机渺茫,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死了,便想拉一个皇-亲-国-戚给自己垫背,也算死得光荣。奈何这死囚实在不走远,偏偏选中了他。他今日原本不想见血的,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裴懿依旧静静躺着,闭着眼睛假寐,等着那人靠得再近些,却不想平地一声箭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惨叫。裴懿睁开眼,就见一个死囚倒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抽搐几下便不动了,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一箭穿心,好箭法。”裴懿坐起来,看向死囚身后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少年,道:“多谢叶小王爷的救命之恩,裴某铭记在心,日后定会报答。” “世子言重了,”叶嘉泽声音低沉,语气疏离,道:“即使没有我多管闲事,此人也伤不了世子分毫。” 裴懿站起来,正欲说话,突然眸光一闪,利落地拈弓搭箭,利箭离弦,竟直直朝着叶嘉泽射去! 叶嘉泽眼见利箭朝自己飞射而来,却不闪不避,直到箭已飞至眼前,他才猛地一偏头,利箭擦着黄金面具飞过去,割断了固定面具的金线。利箭射进藏在叶嘉泽身后灌木丛中的死囚的眉心,即刻毙命,与此同时,叶嘉泽脸上的面具脱落,他的脸骤然暴露在裴懿眼前。 裴懿立时惊愣住,因为叶嘉泽的脸 竟与沈嘉禾有五六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叶嘉泽的面部线条锋利,沈嘉禾的面部线条却很柔和,这才让他们给人的感觉有了天壤之别,使裴懿无法错认。 不待裴懿回过神来,叶嘉泽已经捡起面具,绑好金线,重新戴好,道:“现在我们扯平了,告辞。” “等一下!”裴懿忙道:“我跟你一起走。” 叶嘉泽的眼神中露出困惑,却也没有多言,等着裴懿牵马过来,跟他并排行走。 裴懿主动开口道:“我曾在一本野史中读到,古时有一位郡王,骁勇善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这位郡王生得极是俊美,风华绝代,在战场上不能威慑敌人,于是他便戴上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具,用来遮挡自己的美貌。叶小王爷可是在效仿古人么?” 叶嘉泽淡淡地道:“世子想多了,我只是自幼便身染怪病,脸不能被日光照射,否则便会瘙痒难忍,皮肤溃烂,我看遍名医,却药石无灵,只能戴上面具遮光,仅此而已。” “世上还有这等怪病,当真闻所未闻。”裴懿道:“叶小王爷生了这副好相貌,却不能教世人看见,真真可惜。” 叶嘉泽道:“世人多以貌取人,如此倒能省去许多麻烦,我觉甚好。” 裴懿勾唇一笑,道:“人皆有爱美之心,这实在无可厚非。” 叶嘉泽看他一眼,道:“想来世子应该非常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 裴懿点头,痛快承认道:“你猜的不错,我的确喜欢受人瞩目。” 叶嘉泽笑了笑,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裴懿又道:“我前几日新发现一家酒馆,那里的屠苏酒堪称一绝,不知叶小王爷肯否赏脸同我一起去吃杯酒?” 叶嘉泽道:“世子相邀,是我的荣幸。” 裴懿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待围猎结束之后你我一同前去,如何?” 叶嘉泽道:“好。” 最终的获胜者是荆默庵,共射杀二十七人。 六十名死囚,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两人侥幸活了下来,他们脸上脏污不堪,辨不出本来模样,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仿佛里面燃着一团火。 贺兰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年轻死囚,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扔到他们跟前,道:“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谁生谁死,自己选罢。” 两名死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去抢那支箭,一番争斗之后,那名略高壮些的死囚抢到了箭,而那名略矮瘦些的死囚则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旁观众人皆以为那矮瘦死囚即将死在高壮死囚手中,谁知那高壮死囚却猛地将利箭插-进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射出来,溅了那矮瘦死囚一脸,混着泪纵横流下。那矮瘦死囚嘶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那浑身是血的高壮死囚紧紧抱在怀里,恸哭失声,不住悲嚎,令人不忍卒听。 那高壮死囚不住地往外吐着血,已然奄奄一息,却艰难地抬起手,抚上矮瘦死囚的脸,断断续续道:“小楼,好……好好……活下去……” 矮瘦死囚不住点头,声泪俱下道:“我会的!我会听你的话,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你别死,求求你,不要死,哥,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活?我怎么有脸活着……” 高壮死囚似是扯了扯嘴角,道:“死……容易,活着……难,哥哥……想偷个懒,我……对不住你……”话音方落,高壮死囚的手颓然落下去,气绝身亡了。 矮瘦死囚紧紧抱着怀中渐渐僵冷的身体,嚎哭不止。 贺兰骏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这名活到最后的死囚缓缓将怀中的尸体平放到地上,抹一把脸上的泪,对着贺兰骏恭敬地磕了个头,哑声道:“求太子殿下开恩,让草民将兄长的尸身带走安葬。” 贺兰骏道:“死的这个人是你亲哥哥?” 死囚道:“是。” 贺兰骏道:“还真是兄弟情深,你现在一定恨毒了我罢?” 死囚跪趴于地,没有应声。 贺兰骏接着道:“那我便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了,我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猎场上突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冷笑。 众人循声看去,见发笑之人竟是一路都不曾出过声的叶嘉泽。 “你在笑什么?”贺兰骏冷脸沉声问。 叶嘉泽戴着面具,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淡淡地道:“我笑啊,果然不能听信道听途说。在北岚时,我常听人说,夏人最重承诺,可如今看来,竟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这难道不可笑么?” 这已经不是指桑骂槐,而是赤-裸-裸的指责了。 一个别国的质子小王,竟敢指责堂堂太子殿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实在是胆大包天。 猎场之上鸦雀无声,没人敢说一个字,全都静待贺兰骏的反应。 谁知贺兰骏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两声,道:“嘉泽表弟说得对,我夏人最重承诺,也罪恶那些轻诺寡信、自食其言的无耻之徒。本宫方才所言只不过是为了试探这死囚的反应罢了,并非真的要杀他。” 那死囚反应极快,立即连磕响头,高声道:“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求太子殿下再网开一面,让草民将兄长尸身带走安葬!” 贺兰骏道:“准了。” 那死囚喜极而泣,道:“谢太子殿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兄长尸身抱起,径直离开猎场。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倦鸟归林。 猎物已经杀干净,生而高贵的猎人们满足了噬血的欲-望,带着一身血腥味儿有说有笑地离开。 裴懿策马走在叶嘉泽身旁,道:“你猜那个死囚能不能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叶嘉泽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裴懿看着他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三更] 裴懿带着叶嘉泽来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馆。 酒馆内十分狭小,只摆得下三张桌子,已有宾客占了两桌,恰好余下一桌给了他们。 裴懿也不问叶嘉泽,径自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屠苏酒。 小二动作十分麻利,不多时酒菜便端了上来。 裴懿道:“现在是夜里,并无日光照射,叶小王爷是不是可以把面具摘了?吃菜喝酒也方便些。” 叶嘉泽没有作声,抬手将面具摘下,随手置于桌上。 酒馆内灯光昏暗朦胧,浅淡的阴影柔和了叶嘉泽的面部线条。 若说白日里那惊鸿一瞥裴懿只觉得他有五六分像沈嘉禾,那么此时此刻,他便有七八分像沈嘉禾。 裴懿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赤-裸而贪婪地盯着叶嘉泽的脸。 叶嘉泽被他看得不自在,蹙眉道:“世子为何用如此古怪的眼神看我?” “什么样的眼神?”裴懿问。 叶嘉泽想了想,道:“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 裴懿垂眸,自顾喝了杯酒,笑道:“你看错了,我那明明是惊艳的眼神,惊艳于小王爷的绝世美貌。” 叶嘉泽古怪地 看了裴懿一眼,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道:“难道世子有断袖之癖?” 裴懿看着他,嘴角噙着一缕笑意,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叶嘉泽垂眸,道:“不如何,我只是随口一问,世子莫放在心上。” 裴懿身子前倾,凑近他一些,嗓音低沉道:“如果是为了小王爷这样的美人,我甘愿断袖。” 叶嘉泽抬眼看他,语气有些冷淡道:“酒还没怎么喝,世子怎的就醉了?” 裴懿与他对视,单刀直入道:“小王爷可愿与我同衾共枕?” 叶嘉泽不料他竟如此言语孟浪形骸放荡,心中已有薄怒,却又不好发作,忽而勾唇一笑,道:“我只做大欢[注],若世子愿做小欢,我可以试试。” 闻言,裴懿哈哈大笑,道:“巧了,我也只做大欢,看来咱俩是成不了一对了。” 叶嘉泽不咸不淡道:“那可真是遗憾。” 裴懿还要说话,打眼却瞧见贺兰骦走进酒馆,径直朝他们这桌过来了。 “我恰巧从门口经过,听见笑声,觉得像世子的声音,便进来看看,没想到竟真的是你。”贺兰骦又看向叶嘉泽,道:“嘉泽何时与世子如此熟稔了?我竟不知。” 叶嘉泽道:“不过今日围猎时说过几句话,算不得熟稔,煜王殿下误会了。” 贺兰骦道:“何必如此生分,你该当唤我一声九表哥才是。” 叶嘉泽沉默片刻,唤道:“九表哥。” 贺兰骦答应一声,又转向裴懿,道:“我可以蹭杯酒喝么?” “那是自然,”裴懿笑道:“殿下快请坐罢。” 三人重新落座,叶嘉泽一打眼便瞧见了贺兰骦腰上挂的玉佩,登时一惊,又倏然敛去异色。 小二已经很有眼色地添了杯碟碗筷,叶嘉泽拿起酒壶为贺兰骦斟酒,状似无意道:“九表哥腰上挂的玉佩真是通透,似是麒麟玉?” 贺兰骦笑道:“你与世子竟说了一样的话,看来这果真是一块绝世好玉,如此引人注目。你看得不错,这就是一块麒麟玉。” 叶嘉泽又看了一眼那块玉佩,道:“麒麟玉皆是成双成对,一块麒玉,一块麟玉,九表哥腰上这块应该是麒玉。”他赧然一笑,道:“我平日无甚爱好,唯独喜欢研究玉石,九表哥不要见怪。” 贺兰骦见他对这块麒麟玉着实喜欢得紧,于是道 ☆、第22章 世子无赖22 再次携手上路,两个人的心境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一个已经明确地表白心迹,可以毫无保留地对心上人好。 一个迷迷糊糊地喜欢着,在朝夕相处中慢慢分辨着自己的心。 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快乐的,从未有过的快乐。现在的生活,与沈嘉禾梦想中的生活已经无比接近。还有什么比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更教人快乐呢?而沈嘉禾的快乐,便是魏凛的快乐。沈嘉禾对他笑一笑,他便心花怒放,幸福得不得了。 为了掩人耳目,沈嘉禾依旧扮回女装,与魏凛假作夫妻。 因为觉得马车太过累赘,不仅走不快,而且路稍差一些便走不得,所以他们放弃了马车,改为骑马。原本是各乘一骑,但沈嘉禾的骑术实在太糟糕,在一次险些坠马之后,魏凛便强迫他与自己共乘一骑。 沈嘉禾以前也时常与裴懿共乘一骑,但并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坐在魏凛怀里,他却觉得分外紧张。他不好意思靠着魏凛的胸膛,便强迫自己坐得笔直,半天下来,腰胯就疼得受不了。魏凛一开始也不好意思,却又不忍心看着沈嘉禾如此辛苦,于是鼓起勇气把人强搂进怀里,让沈嘉禾的后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然后新的问题又来了——沈嘉禾开始担心自己身上有异味。他们并不是总能找到客栈投宿,时常露宿荒野,好几天不洗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好比现在,沈嘉禾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早知如此应该买些香包戴在身上的,至少可以驱驱味儿。 所以,当晚上他们在城里投宿时,沈嘉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先用木槿叶洗过头发,他才脱了衣服坐进装满热水的浴桶中,泡了一会儿,然后用布巾将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搓了一遍,这才从桶里出来,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头发还很湿,他便打开窗户坐到窗边,一面吹着夜风,一面细致地擦头发。 忽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是魏凛的声音:“媳妇儿,你洗好了么?”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好了,你进来罢。” 魏凛推门进来,就看见沈嘉禾坐在窗边擦头发的情景,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忙挪开眼去,反身关门,道:“你洗澡怎么也不闩门?万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 沈嘉禾笑道:“有你在外头守着,谁敢闯进来。” 魏凛心虚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外头?” 沈嘉禾 道:“我听见你跟小二说话了。” “你耳朵可真灵。”魏凛走到沈嘉禾身后,道:“我帮你擦头发罢?” 沈嘉禾便将手中布巾递给他,道:“谢谢。” 魏凛拿起一缕湿发,轻柔而细致地擦拭,生怕弄断了一根头发。 沈嘉禾的头发生得乌黑浓密,而且散发着清香,特别好闻,魏凛趁他不注意,稍稍凑近一点,深深嗅了嗅,便觉得要醉了。待头发擦干,魏凛又为他梳头,笨拙地替他挽起发髻,不过挽得实在太过难看,沈嘉禾只好解开自己重新挽好。 “饿了么?”魏凛问。 “有一点。”沈嘉禾道。 魏凛道:“我刚才听小二说,此地有一种特色小吃,凡是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我们也去尝尝罢?” 沈嘉禾道:“好,走罢。” 魏凛拉住他,道:“把面纱戴上。” 沈嘉禾便去床上找面纱,忽听到有人敲门,魏凛戒备道:“谁?” 外面响起一个娇柔女声:“客官,我是来送茶水的。” 魏凛便道:“进来罢。”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穿红裙的妙龄女子,手中却不见茶盘。 魏凛皱眉道:“你不是来送茶水的么?茶水呢?” 女子不答,径自关上门,甚至还上了门闩,然后扭着纤腰向魏凛走来,笑道:“客官,赶了一天的路,一定很是疲乏罢,让奴家为你揉捏揉捏,放松一番,可好?” 浓郁到刺鼻的香粉味扑面而来,魏凛掩了掩鼻,不悦道:“不必了,你出去罢。” 女子露出委屈神情,娇声道:“客官可是嫌弃奴家貌丑?” 魏凛看她一眼,点头,耿直道:“不及我媳妇儿之万一。” 沈嘉禾原本站在一旁看戏,听魏凛如此说,便很有些同情那女子。 女子心里自然着恼,面上却未露半分,她看了一眼沈嘉禾,因他戴着面纱,看不见容貌,但单看眉眼已经十分动人。女子媚眼如丝地瞧着魏凛,依旧笑着道:“我虽不及夫人貌美,但夫人的房中术定及不上我,客官不妨一试?” 魏凛没料到她言语如此赤-裸放浪,顿时红了脸,道:“你……你给我出去!” 女子非但不走,反而贴上来,伸手要扯魏凛的袖子,被他躲开了。女子笑道:“三个人一起更有趣味,客官真的不体验一 番么?” 沈嘉禾走过来,挡在魏凛面前,用手语说了句话。 女子看向魏凛,道:“她说什么?” 魏凛的脸更红了,讷讷道:“他说,除了他,谁都不能碰他的夫君,也就是我。” 女子挑衅一笑,看着沈嘉禾道:“男人哪个不是三心二意,你现在年轻貌美,他疼你宠你,待你年老色衰,他照样往别的小姑娘裙子底下钻,你信不信?” 沈嘉禾打手语,魏凛翻译:“他说,他相信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会与他白头到老。” 女子翻个白眼,嗤笑一声,对沈嘉禾道:“妹妹,我送你一句箴言,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他们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里裹着的可是砒-霜,会毒死人的。”说完,她对沈嘉禾身后的魏凛抛了个媚眼,道:“客官,我就在隔壁的怡红院,花名赛貂蝉,你若想要了可以去找我。”语罢,她便施施然走了。 虽然知道是逢场作戏,但魏凛还是为沈嘉禾方才说的那些话心动不已。 夫君……如果沈嘉禾真的开口唤他“夫君”,魏凛觉得他大概会激动到昏厥过去。 “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沈嘉禾道。 魏凛不敢说出心中所想,摇摇头道:“没、没什么,大概是夏天到了,天气有点热。”他自去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下去。 沈嘉禾在桌边坐下,饶有兴趣地问:“魏哥哥,你去过青楼没有?” 魏凛一口凉茶喷出来,好在没喷到沈嘉禾脸上,他抹了把嘴,急忙道:“没、没有,从未去过。” 沈嘉禾支着下巴,有些向往道:“我也没去过,不过我还蛮想去看看的,我看过许多动人的爱情故事,大多都是在青楼里发生的,还有许多精妙的诗词,都是写的青楼女子。” 魏凛道:“诗词歌赋和现实是天差地别的,青楼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看也罢。” 沈嘉禾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不看也罢,我们去吃饭吧。” 被那个赛貂蝉如此一搅和,两个人也没有心思再去寻什么特色小吃了,便在客栈里点了几个菜。 吃饭的时候,沈嘉禾不时看到有男子搂着打扮妖艳的女子上楼去,想来这些女子和赛貂蝉一样,都是从旁边的怡红院来的。 魏凛皱眉道:“这里实在太乱了,要不咱们换家客栈投宿罢?” 沈嘉禾摇摇 头,压低声音道:“这么晚了,客栈怕是都住满了,不如将就一晚,明早便上路了。” 魏凛点头,没再说什么。 饭罢,二人一起上楼。 一个醉酒男子从旁路过,险些撞到沈嘉禾,亏得魏凛眼疾手快,把手拉进了怀里。那男子醉眼朦胧地看着沈嘉禾,笑得一脸猥琐,道:“美人儿,走,陪爷喝一杯,爷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如果不是小二及时把男子拉走,魏凛早就把他一脚踹下楼去了。 到了房门口,二人互道晚安,沈嘉禾转身进屋,却被魏凛拉住了手。 沈嘉禾问:“还有什么事么?” 魏凛犹豫片刻,看着沈嘉禾,道:“要不,我今晚陪你一起睡罢?这家客栈实在太乱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你睡床,我打地铺,好不好?” 沈嘉禾想了想,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哈特,么么哒。 明天见。 ☆、第23章 世子无赖23 沈嘉禾睡床,魏凛打地铺。 窗户开着,如水夜色倾泻进来,裹挟着一点让人舒适的凉意。 但魏凛却只觉得浑身燥热,因为隔壁的淫声-浪语已经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官人,你捣弄得奴家好舒服,我要升天了。” “小骚蹄子,相公大不大?弄得你爽不爽?叫出声来,我喜欢听。” 女子便叫得愈发大声,而且抑扬顿挫,十分有节奏感。 沈嘉禾被吵得睡不着,翻个身,面对魏凛侧躺着,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魏哥哥,你睡着了么?” 魏凛闭着眼,道:“如果我能睡着,那我就是神人了。” 沈嘉禾道:“真该听你的话换家客栈投宿的。” 魏凛叹了口气,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左右睡不着,与其在这里被荼毒双耳,不如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好主意,”魏凛立即坐起来,道:“走罢。” 夜阑更深,柳暗花遮,万籁俱寂。 两个人信步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小镇边缘,望见远处屹立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峰,在月色下显得峥嵘崔嵬。忽然想起《山鬼》中的一句: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沈嘉禾兴致盎然道:“魏哥哥,离天明只剩三个时辰,我们去山上看日出好不好?或许还能遇上山鬼,一览仙人风姿。” “好。”魏凛笑着答道。他觉得沈嘉禾真是天真烂漫,似乎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想要探索和经历。他愿意和沈嘉禾一起做任何事,不论好的坏的。 于是两个人一起往山的方向走,没多久便到了山脚下,循着山路向山上走去。 山路本就崎岖难行,又是夜里,月色昏沉,树影婆娑,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故而两个人走得异常艰难。魏凛还好,可沈嘉禾天生体弱,没坚持多久便气喘吁吁了。魏凛心疼,说要背他,沈嘉禾却不肯。是他自己说要来爬山的,若要魏凛背着上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又坚持了一段路,魏凛见他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二话不说,强迫着直接把人背到了背上。 魏凛道:“我先背你走一段,待你体力恢复过来再自己下来走。” 沈嘉禾实在羞惭,闷闷地道:“好。” 魏凛道:“搂紧我的脖子。” 沈嘉禾乖乖地搂紧,把头歪在魏凛的肩窝里,籍着斑驳的月色打量魏凛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洒下一排浅浅的阴影。他的鼻梁很挺,像一道陡峭的山峰。他的唇不薄不厚,唇色也很好看。他的下巴线条分明,给人坚毅的感觉。咦,他的右耳垂后面长了一颗小痣。沈嘉禾为这个发现感到惊喜,因为他的右耳垂后面也有一颗痣。小时候他曾听母亲说过,耳垂生痣的人有福气,可从他的亲身经历来看,这实在没什么道理,但他依旧希望这是真的,他希望魏凛有福气。 魏凛脸上出汗了,呼吸也粗重起来。沈嘉禾要下来,魏凛却不放手,道:“乖,别乱动,否则摔下山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嘉禾便不敢乱动了,捏着袖子给魏凛擦汗,心疼又愧疚,道:“早知道会害你这么辛苦,我就不说来山上看日出了。” 魏凛笑道:“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反而甘之如饴呢。” 沈嘉禾伸手帮他拂开挡路的树枝,没有说话。 好在山并不太高,他们没多久便到了山顶。 魏凛将沈嘉禾放下,双膝一软便瘫坐在了岩石上。他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被凉飕飕的山风一吹,湿冷湿冷的。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笑着赞叹:“好美的景色!” 沈嘉禾在他身边坐下,与他一同遥望月色山光,道:“的确美不胜收。” 魏凛朗声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注]” 沈嘉禾笑起来,忽然对着夜空长啸:“啊——!!!”回音嘹亮,响彻山林,惊起飞鸟无数。 魏凛看他一眼,随之大喊:“沈嘉禾!我心悦你!此生不渝!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沈嘉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住了。 他的心如一汪泉眼,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喷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 喊完,魏凛顿觉赧然,低着头不敢看沈嘉禾。 两个人都不说话,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似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只消静静地坐在彼此身边,便是最好的。 过了许久,沈嘉禾低声道:“魏哥哥,我的手有些冷。” 魏凛便将他的手拿过来,轻轻拢在自己手中。魏凛的手干燥而温暖,融融暖意从掌心传过来,传遍四肢百骸,让他觉得困倦起来。沈嘉 禾将头靠在魏凛肩上,道:“魏哥哥,我睡一会儿,待日头出来了唤我一声。” 魏凛柔声道:“好。” 迄今为止,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魏凛想,如果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停止就好了,他便能永永远远地幸福下去。 月没参横,天昏地暗。 这是最黑暗的时刻,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 山风扬起衣袍,摇晃枝叶,吹散云层。 天光乍破,金光初泄。 魏凛轻声唤道:“嘉禾,嘉禾,快醒醒,日头马上就要出来了。” 沈嘉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瑰丽无比的景色立时跃入眼帘,让他生出一种身在仙境的错觉,而坐在他身边正握着他手的男子,大概便是梦中的山鬼罢,丰神如玉,教人神迷。 魏凛一转头,便见沈嘉禾不看日出,反而眼神迷离地望着自己,心头一跳,笑道:“看我做什么?看日出啊。” 沈嘉禾不作声,依旧直直地看着他。 魏凛喉结滚动,目光如炽,道:“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亲你了。” 沈嘉禾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理解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魏凛被蛊惑了,他再也把持不住,低头吻上了沈嘉禾的唇。 日头终于跃出云海,万丈日光驱走黑暗,光明的晨曦来临。 山林睡醒了,山下的城镇也睡醒了,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注]王维的《鸟鸣涧》。 感谢收藏、评论和打赏,比心。明天见。 ☆、第24章 世子无赖24 沈嘉禾消失的第三十六天,裴懿依旧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这三十六天,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三十六天,暴躁、易怒、失落、空虚、憎恨、绝望、失眠,他的身体完全被负面情绪占据,已经到了不喝到酩酊大醉便睡不着觉的地步。他被沈嘉禾推进了十八层地狱,也只有沈嘉禾能把他拉出去。可他找不到沈嘉禾,怎么都找不到。他从来都是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从未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这一回,他彻底尝到了。 但他被困在京城,什么都做不了。他烦透了浔阳奢糜的生活,烦透了那群只知寻欢作乐的太-子-党。他飞扬跋扈惯了,这辈子从未受制于人,从未忍气吞声,从未如此窝囊,他做不来卧薪尝胆,更做不来含垢忍辱。既然天要压他,他索性便翻了这天!既然皇帝老儿怀疑逍遥王府有谋反之心,那便反给他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裴懿修书一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写下来,交给魏衍带出王府,让他寄给裴慕炎,还特意叮嘱,这封信千万不能落在旁人手上。 待魏衍回到自己府上,毫不犹豫地便把这封信给拆了,读完之后,大笑三声,扬声唤道:“边荀!” 边荀进来,躬身问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魏衍道:“两件事。第一件,找一个擅长模仿笔迹的人来,我有急用。第二件,立即通知薛炼,把沈嘉禾完好无缺地带到浔阳来。” “属下遵命!”边荀顿了顿,又道:“二公子那边,大公子有何打算?” 魏衍道:“不必管他,依旧暗中保护,他自己会追到浔阳来的。” 边荀应“是”,自去办事。 第二日,魏衍再次来到逍遥王府。 路过莲池时,忽听到一个女子尖叫:“快来人啊!救命啊!世子妃掉水里了!” 世子妃?!魏衍一惊,急忙奔过去,就见一个侍女站在凉亭里又哭又喊。 述芝看见有人过来,泪水迷了眼也看不清是谁,急忙抓住他,哭喊道:“快!快救世子妃!世子妃不慎掉下莲池了!” 魏衍向下望,却看不到人,只看见大圈大圈的水纹荡漾开去。不及多想,他纵身便跳下莲池,在附近搜索片刻,果然抓到一个女人,急忙将她拽出水面,拖着往岸边游去。 述芝早已等在岸边,见魏衍将公羊素筠抱上来,却只知道哭 ,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衍沉声道:“快去叫大夫!” 述芝立即跑去找大夫,魏衍将公羊素筠抱进凉亭,平放到地上,双手叠压她胸口,十几次后,公羊素筠哇得吐出几口水来,终于醒转过来。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听力也模糊,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别怕,大夫马上就到。”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她不怕,她是很高兴去死的。谁知道却没死成,真教人难过。 魏衍犹豫片刻,抬手为她拭去眼泪,温声道:“像你这样的美人,不该以如此凄凉的方式死去,即使要死,也该轰轰烈烈地活过之后再死。” 话音方落,便有许多人涌上来,魏衍起身站到一旁,又看了公羊素筠一眼,转身离开。 到裴懿院子里的时候,裴懿还没醒。他的世子妃差点儿命丧黄泉,他却还在呼呼大睡,真教人无话可说。 魏衍浑身湿透,又没有衣裳可换,便站在太阳地里,一面晒太阳一面等裴懿起床。等他差不多晒干了,裴懿才姗姗起迟,见到魏衍,懒懒地道:“你怎么来了?而且看起来这么的……邋遢。” 魏衍无奈一笑,道:“我是来复命的。” 裴懿还没睡醒,脑子一片混沌,打着呵欠道:“复什么命?” 魏衍道:“其一,你昨天交给我的那封信已经寄出,派了我的心腹护送,绝对万无一失,你且放心。其二——”他故意顿了一下,才道:“我找到沈嘉禾了。” 瞌睡顿时醒透,但裴懿怕自己听岔了,于是紧张地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魏衍道:“我昨夜收到属下的飞鸽传书,说在雍州境内找到了沈嘉禾,我已命他立即将人带到浔阳来,若不出意外,十日之内,定将人交到你手上。” 虽然听得清清楚楚,裴懿依旧难以置信。 缓了好半晌,他才道:“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魏衍微微一笑,道:“千真万确。” 裴懿仰天大笑。 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吃了灵丹妙药死而复生一般,整个人重新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笑够了,裴懿一把抱住魏衍,道:“魏兄,谢谢你!” 魏衍笑道:“力所能及而已,何必言谢。” 裴懿放开他,道:“我记在心里了。” 魏衍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魏衍忽然道:“对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世子妃不慎跌落莲池,我刚好路过,便将她救了上来。你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裴懿道:“没死就好。” 魏衍用调侃的语气道:“你们这夫妻之情是否太过淡薄了?” 裴懿冷哼一声,道:“本就是被临时送作堆,能有什么情分。” 不过话虽这么说,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魏衍走后,裴懿便去了公羊素筠院子里探视。公羊素筠却不愿见他,只让述芝传话,说身上并无大碍,将养两天便好了,裴懿也没说什么,径自走了。 述芝回去,将其余丫鬟悉数屏退,坐在公羊素筠床边,泪盈于睫,哀声道:“小姐,你一向聪慧,今日怎的却如此糊涂,作了轻生的打算?若不是恰好有人路过,你此时就……”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掩面拭泪。 公羊素筠的脑海中回响起那个音容模糊的男子所说的话:即使要死,也该轰轰烈烈地活过之后再死。 没错,老天爷给了她显赫的出身,绝世的容貌,她怎能辜负上苍厚爱,如此轻易地便放弃了生命?真的是愚不可及。她还未走到穷途末路,她的人生尚有转圜余地,她该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扭转命运,给自己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人生,这才是她应该做的。 “述芝,别哭了。”公羊素筠握住述芝的手,低声道:“方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那等荒唐事,以后绝不会了,我发誓。” “当真?”述芝将信将疑。 “我若食言,下辈子换你来当小姐,我来服侍你,如何?” 述芝破涕为笑,道:“我可不敢当。” 公羊素筠道:“我落水的事你是怎么同别人说的?” 述芝道:“我一直都说是你不小心掉下去的。” “做得好。”公羊素筠顿了顿,又道:“救我上来的是谁?” 述芝道:“听丁管家说,那人是世子殿下的朋友,两个人来往密切,那人时常到王府里来做客。” 公羊素筠道:“可知姓甚名谁?” 述芝道:“丁管家说了,但我忘了,只记得好像是姓魏。” “魏……”公羊素筠沉吟片刻,道:“去打听清楚罢,毕竟是救命大恩,该当报答的。” 述芝道:“是。” 从山上下来之后,魏凛便 病了,高烧不退,咳嗽不止,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外感伤寒,无甚大碍,吃几服药再休息两天便能痊愈。大夫开了药方便走了,沈嘉禾嘱咐店小二代为照顾,自去药铺抓药。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小店,卖的正是之前魏凛说要带他尝尝的特色小吃,于是买了两份,打包回去和魏凛一起吃。 回到客栈,魏凛尚在昏睡。 沈嘉禾自去煎药,煎好后端到床前,将魏凛唤醒,道:“魏哥哥,喝药了。” 魏凛坐起来靠在床头,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将一大碗散发着浓重苦味的药汤一口气喝完了。沈嘉禾接过空碗,顺势将一块糖塞进魏凛嘴里,道:“睡了一觉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魏凛含着糖,甜味从舌尖漫开,一直漫到心里去。他哑着嗓子道:“好多了。” 沈嘉禾愧疚道:“都怪我,尽出馊主意,三更半夜的去爬山,害你受累又生病。” 魏凛忙道:“才不是馊主意,是好主意,顶好顶好的主意!” 沈嘉禾笑起来,转而道:“大夫说你得好生歇息几天,我们便暂且在这里住下,等你好了再上路。” “都听你的。”魏凛顿了顿,道:“你照顾我也挺辛苦的,要不要上床躺着休息一会儿?” 沈嘉禾笑着答应了,脱鞋上床,躺在魏凛身边,半靠在他怀里。 魏凛小心翼翼地搂上他的肩,柔声道:“若不是怕把病气过给你,我真想亲你。” 沈嘉禾心跳怦然,声如蚊蚋道:“那便等你好了……” 两个人都是含蓄内敛之人,说完这两句便羞得再开不了口,相互依偎着默默不语,却都已觉得幸福到了极点。 药劲儿很快上来,魏凛又昏昏睡去。 沈嘉禾将他放平,给他盖好被子,转身瞧叫桌上的吃食,才想起来魏凛还饿着肚子。可人已经睡熟了,总不能再把他叫醒,而且吃食早已凉透,想必味道也不好了,不如再去买一份,等魏凛醒了正好给他吃。沈嘉禾同小二交代一声,便出门去了。 天已黑了,夜空中繁星点点,天边挂着一轮残月。 沈嘉禾不着急,走得慢,跟散步似的。他想起昨夜,他和魏凛也是这般闲庭信步,不由便低头浅笑起来。 突然,毫无预兆地,从背后伸出一只手,用力捂住他的口鼻,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钻入鼻腔。 沈嘉禾心中大骇,剧烈挣扎,然而转瞬之 间,他全身的力气便被抽走,意识骤然陷入黑暗。 身体软倒之前,沈嘉禾还想着,魏哥哥还生着病,不能没人照顾……魏哥哥如果找不到他,一定会急疯的。 ☆、第25章 世子无赖25 沈嘉禾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行驶的马车里,手脚被缚,嘴巴被堵。 他不知道此时面临的是什么情况,唯一合理的猜想便是被裴懿的人抓住了。他虽然害怕,但并不绝望,现在绝望还为时尚早,只要还没有被交到裴懿手上,他便还有逃脱的希望。首先,他得摸清抓他的人的底细。 沈嘉禾开始用脚一下一下地踢车壁,踢了十几下,马车终于停下来。未几,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走进来。沈嘉禾不认得他的脸。 薛炼伸手将塞在沈嘉禾嘴里的棉布拿出来,面无表情地道:“想吃饭?喝水?还是内急?” 沈嘉禾看着他,道:“你是谁?” 薛炼不答反问:“我是谁很重要么?” 沈嘉禾沉默片刻,又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薛炼痛快答道:“浔阳。” 沈嘉禾道:“你是裴懿的人?” 薛炼不答,道:“如果你除了问话没其它事的话,我便不奉陪了。”说完,他便要塞沈嘉禾的嘴,沈嘉禾忙道:“等一下!我要解手!” 薛炼看他一眼,伸手替他解绑在手脚上的绳子,道:“我劝你最好别耍任何花招,与我方便你也少吃苦头。” 沈嘉禾点头。 手脚恢复自由,沈嘉禾略微活动了下手腕脚腕,起身下车,薛炼跟在他身后。 沈嘉禾发现此时已是白天,他们身在荒野,目之所及,除了草便是树。身后那陌生男子一看便武艺高强,在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他成功逃脱的概率几乎为零。看清了眼下形势,沈嘉禾也不做徒劳的挣扎,小解之后便乖乖回到马车上。 薛炼要来绑他的手脚,沈嘉禾往后一缩,道:“你知道我跑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就让我待得舒服些不成么?” 薛炼稍作犹豫,随手丢了绳索,又从旁边提起一个包裹丢给沈嘉禾,道:“饿了就吃,渴了就喝。”说罢,他转身出去,继续驾车前行。 沈嘉禾靠在车壁上,心情低落。 他担心自己,却更担心魏凛。 一觉醒来,却发现他不知所踪,魏凛一定会急疯的。魏凛一定会认为他是被裴懿的人抓走了,然后必定会追去浔阳找他。如果魏凛到时去向裴懿要人,那裴懿自然便会知道,他这一路逃亡是与魏凛一起的。以裴懿睚眦必报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魏凛。但 碍着魏衍,裴懿应当不会伤害魏凛的性命。想到此处,沈嘉禾微微松了口气。那么他呢?裴懿会杀了他么?沈嘉禾不知道。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能逃则逃,逃不了便听天由命。 正如沈嘉禾所预料的那样,魏凛醒来已近子时,发现沈嘉禾不在,立即四处寻找,遍寻不到,便有了最坏的猜想:沈嘉禾被裴懿抓走了。 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抱着这丝侥幸在客栈里等,一直等到黎明将近,他再也等不下去,背上他和沈嘉禾的包袱,一人一马,狂奔而去,同时迅速在心里盘算,裴懿找了沈嘉禾这么久,一旦抓到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沈嘉禾送到浔阳,而去浔阳最快的方式便是坐船,离此处最近的能开船往浔阳去的渡口在三百里外的肇宁,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肇宁去救沈嘉禾,就算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快晌午的时候,马车停在肇宁城的白马渡口。 薛炼片刻也不耽搁,绑上沈嘉禾的手脚,塞上他的嘴,把他扛在身上走下马车。沈嘉禾剧烈地挣扎,以期引起旁人注意,确有几个等客的船夫奇怪地看过来,但没人愿意多事,看见也只当没看见。薛炼把人扛上船,丢进船舱,命令船夫扬帆起航。 沈嘉禾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显然对方早已做好一切部署。 他怔怔望着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心乱如麻。 薛炼能感受到沈嘉禾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心中却不平静。 他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嘉禾沐浴时赤-身-裸-体的模样,下腹燥热,阳-具坚硬似铁。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像沈嘉禾这样的人间尤物,不论他是男是女,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更何况薛炼见过他最诱人的样子,而且不止一次。薛炼自认冷酷无情,对性-事也不热衷,之前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欲望,而现在,与沈嘉禾同处一室,看得到他,闻得到他,摸得到他,脑海中千百遍地意-淫他,薛炼却不敢真的把他如何。这个尤物是魏凛的意中人,魏衍也千方百计寻找他,他跟逍遥王世子的关系也绝不简单。沈嘉禾令这些天之骄子们趋之如骛,而他薛炼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奴才,他根本没有资格染指沈嘉禾。 薛炼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他强硬地逼退欲念,待腿间硬物疲-软下去,他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船舱。 沈嘉禾用眼睛在船舱内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失望又无奈,只能沉下心来 等待时机。 魏凛马不停蹄狂奔三百里,赶到白马渡口时已过申时。 他拿着沈嘉禾的画像四处询问,很快便有一个船夫认出来,道:“晌午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扛着一个女人上了船,那个女人长得天仙似的,教人过目难忘,与你这画像一般无二,不过你这画里画的怎么是个男人?” 魏凛懒得与他解释,直截了当道:“那艘船可是往浔阳方向去了?” 船夫点头,道:“没错。” 魏凛道:“你可还记得那艘船的样子?” 船夫为难道:“船的模样都大同小异,我记不清了。” 魏凛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船夫手里,道:“你这艘船我包了,即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往浔阳去!” 作者有话要说:跟风求一发营养液,虽然并不知道这不明液体有什么用…… 感谢小伙伴们的收藏、评论、订阅和打赏,比心。明天见,嘿嘿嘿。 ☆、第26章 世子无赖26 船行两日,来到湫水之滨的宣城,转乘另一艘船。 登船之时,沈嘉禾不经意间竟看到公羊溪林正立在不远处一艘船的船头上! 沈嘉禾记得公羊溪林曾在裴懿大婚前夕同他说过,三个月之后他便会从嘉隆调回浔阳,眼下只过去一个多月,他怎会出现在去往浔阳的必经之地? 此时,沈嘉禾正束手缚脚被薛炼扛在肩头。为了引起公羊溪林的注意,他开始发疯似的挣扎,嘴里发出闷声呜咽。渡口人多嘈杂,他的举动引来许多注意,人们议论纷纷。薛炼加快步伐,迅速将人扛上船,就在登船的当口,沈嘉禾瞅准时机,拼尽全身力气猛烈地往侧面一挣,薛炼蓦地失去平衡,身子一斜,沈嘉禾竟从他肩头掉落下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岸上一片哗然,纷纷聚拢过来围观。 薛炼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去捞沈嘉禾。 公羊溪林正在怔怔出神,被吵嚷声惊扰,循声望去,只看到黑压压一群人,便问旁边的属下:“出了何事?” 属下答道:“似是有人不慎落水。” 公羊溪林被吵得心烦,转身回船舱,道:“如果准备好了便开船罢。” 未几,大船扬帆,缓缓行离渡口。 沈嘉禾掉下去的时候,头重重地撞到了船舷上,他感到一阵钻心剧痛,在掉进水里之前便昏死过去。 薛炼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沈嘉禾捞上岸,旁边立即围满看热闹的人。 “滚开!”薛炼愤怒地咆哮:“否则我杀了你们!” 众人被他的杀气吓到,急忙后退,却并未走远。 薛炼将沈嘉禾平放到地上,抽走堵在他嘴里的棉布。沈嘉禾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左额角不停往外冒着血,染红了半张脸。薛炼的手在抖,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害怕。他用力按压沈嘉禾的胸口,也不知按了多久,沈嘉禾接连吐出几口水,眼睛微微睁了睁,又缓缓闭上。薛炼立即将人抱起,向城内狂奔而去。 一刻钟后,薛炼抱着沈嘉禾冲进一家医馆。 薛炼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随即抽刀指向过来察看的大夫,凶神恶煞道:“救不活他,我就杀了你!” 老大夫已近花甲,面无惧色,平静道:“我若能救,自然会救,我若救不了,你便是将我碎尸万段也无济于事。”语罢,大夫推开他握刀的手,自去察看沈嘉禾 的伤情。 过了片刻,老大夫眉头紧锁道:“这位姑娘额头受到猛烈撞击,外伤看起来虽然吓人,却很好处理,关键是额骨极有可能开裂,而且会造成颅内损伤,这却很是难办……” 薛炼厉声喝道:“难办也得办!” 老大夫瞪他一眼,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会先将外伤治好,然后你便带她回去,每日用接骨散涂抹伤处,待她醒来,看看有什么症状,再做治疗。” 薛炼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老大夫道:“这便说不准了,或许明日,或许十日,或许更久。” 薛炼心一沉,沉默片刻,道:“那他现在可以乘船么?” “万万不可!”老大夫道:“必须卧床静养,不能移动。” 薛炼看着沈嘉禾,道:“立即为他治伤罢。” 老大夫利落地为沈嘉禾处理好伤口,然后将一包接骨散交给薛炼,又教了他用法用量,便让薛炼把人带走了。 薛炼抱着沈嘉禾来到就近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把沈嘉禾放到床上,小心地将他身上半湿的衣服脱掉,又向小二要来热水和毛巾,细致地为他擦洗身体。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欲望还是难以抑制地冒出来。 沈嘉禾赤-身-裸-体地躺在他面前,重伤昏迷,他可以对他为所欲为,没有人会知道。 薛炼努力地克制着,但目光仍贪婪地在沈嘉禾身上流连。嫩白的皮肤,胸前的两粒樱红,劲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圆润可爱的脚趾。他的脸生得极美,身体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只是这么静静地躺着什么都不做,便能勾得人欲-火焚-身。 薛炼从脖颈一点一点往下擦拭,擦到脚上的时候,他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极度渴望,低头含住了沈嘉禾的脚趾。胯-下之物硬得发疼,他却不去碰。他一颗一颗的含弄着舔舐着沈嘉禾的脚趾,没多久,身子猛地一抖,就这样泄在了裆里。薛炼如遭雷击,骤然清醒过来,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却还嫌不足,抽刀在左臂上刺了一刀。鲜血很快浸湿了衣袖,薛炼却若无所觉,为沈嘉禾盖好被子,唤来小二将水盆端出去,然后便背靠床坐在地上,默默地守着沈嘉禾。 一天,沈嘉禾没有醒。 两天,沈嘉禾没有醒。 三天,沈嘉禾仍旧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薛炼请大夫来看。 老大夫惊见那日受伤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了男子,却也没有多问,望闻问切一番,道:“伤口愈合得很好,脉相亦柔和平稳,身上已无大碍。” 薛炼道:“那他为何迟迟不醒?” 老大夫沉吟片刻,摇头道:“我无法回答你,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 大夫走后,薛炼立即修书一封,飞鸽传书给远在浔阳的魏衍。 “大公子,薛炼来信了。”边荀将信承给魏衍。 魏衍展开看过之后,眉头紧锁。 边荀察言观色,问道:“可是薛炼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魏衍沉默片刻,道:“沈嘉禾不慎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已有三日,何时能够醒转也不可知。” 边荀道:“那该如何是好?” 魏衍叹了口气,道:“备车,我要去逍遥王府一趟。” 半个时辰后,魏衍来到逍遥王府。 路过莲池时,忽听有人唤道:“魏公子,请留步。” 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绿衣侍女朝他走来,他一眼便认出,正是那日公羊素筠落水时呼救的那名侍女。 述芝走到近前,道:“魏公子,世子妃遣我来请您过去叙一叙话。” 魏衍勾唇一笑,道:“请姑娘带路。” 述芝带着魏衍直接到了公羊素筠居住的院子里。 公羊素筠已遣述芝守株待兔多日,骤然听到下人通报,又惊又喜,急忙对镜整理一番仪容,快步出去,便见一个年轻男子立于堂中,身姿挺拔,英俊不凡,心下立时怦然,又唯恐失仪,忙颔首低眉,柔声道:“素筠见过恩公。” 魏衍笑道:“世子妃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世子妃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公羊素筠道:“救命之恩大过天,素筠片刻不敢忘,今日请魏公子过来,别无他事,只是想问一问魏公子,有没有什么素筠能帮上忙的地方,好还上一些恩情。” 魏衍心思一转,道:“我眼下确遇到一件难事,如果世子妃愿意援手,想必能顺利解决。” 公羊素筠面上一喜,道:“魏公子但说无妨。” 魏衍道:“可我现在正有一件急事要同世子殿下商议,不如我改日再同世子妃详谈,如何?” 公羊素筠道:“素筠随时恭候。” 魏衍道:“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魏衍走后,公羊素筠回到房间,尚觉得脸红心跳。 述芝瞧她模样,欲言又止半晌,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嘉禾受伤了?!”裴懿心下一惊,又觉得自己显得太过关切,咳嗽一声,语声冷淡道:“伤得重么?” 魏衍道:“伤到了头,昏迷不醒。” 裴懿皱眉道:“怎么伤的?” 魏衍将薛炼信中所言简要复述一遍,裴懿听完,冷声道:“你这属下办事也忒不利了。” “我会处罚他。”魏衍顿了顿,道:“但眼下沈嘉禾不能承受舟车劳顿,必须卧床静养,恐怕暂时回不了浔阳了。” 可裴懿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沈嘉禾不能来,他便去找他。 裴懿问:“他们现在停留在何处?” 魏衍道:“宣城。怎么,你要亲自去找他?” 裴懿道:“不行么?” 魏衍沉默片刻,道:“你该明白,你现在不能离开浔阳半步。” 裴懿道:“只要你肯帮我,我就能。” 魏衍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裴懿将心中计策说与他听,听罢,魏衍笑道:“此计可行。” 是夜,裴懿参加太子府夜宴。 依旧还是那些太-子-党,不过这次多了一个叶嘉泽。 虽是夜里,叶嘉泽却仍旧戴着那副精致的黄金面具,一个人默默地坐着自斟自饮,高傲又冷清。 酒过三巡,舞姬们纷纷退下,却听荆默庵笑道:“太子殿下,北岚人能歌善舞世人皆知,何不请叶小王爷来一段歌舞助助兴?” 话音方落,附和之声频起。 贺兰骏看着叶嘉泽,道:“叶表弟,你可愿意?” 叶嘉泽道:“我能说不愿意么?” 贺兰骏的脸色立时便有些难看,却听坐在叶嘉泽旁边的裴懿忽然道:“叶小王爷可会弹琴?” 叶嘉泽一愣,道:“会。” 裴懿看向坐于首位的贺兰骏,道:“太子殿下,不如请叶小王爷抚琴,臣来舞剑,以娱殿下及诸位视听,如何?” 贺兰骏笑道:“这个主意甚好。来人,拿琴来!” 一把凤尾琴置于几案之上,叶嘉泽抬手,轻拨琴弦,听琴音清越,不由赞道:“好琴。”他看向裴懿 ,轻轻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然后轻拢慢捻,一首时而舒缓时而激昂的《念奴娇》便回荡在厅堂之上。 裴懿合着琴声舞动长剑,剑锋上冷光隐现,从观者眼底闪过。 一曲罢,裴懿收剑,竟有些气喘吁吁。 贺兰骏率先鼓掌,余者跟随,裴懿躬身向贺兰骏行礼,笑道:“献丑了,太子殿下莫要见笑。” “舞得甚好,琴也弹得很是动听。”贺兰骏笑道:“裴卿辛苦了,快落座吧。” 裴懿回座,谁知还未坐下,竟忽然直直栽倒下去,砸在酒案上,呼啦一阵杂响,将坐在他两侧的贺兰骦和叶嘉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贺兰骏站起来,急声道:“九弟,你快看看!” 贺兰骦正要上前,忽听叶嘉泽厉声喝道:“都别靠近他!他生了疠风[注]!” 闻言,满座哗然,纷纷退避三舍。 “疠风?!”贺兰骏惊道:“你、你怎知他生了疠风?” 叶嘉泽冷静道:“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北岚都城鹿临在三年前曾发过一场疫病,致死百姓近万人,连王公贵族也不能幸免,那疫病便是疠风。生疠风者,皮肤上会起红斑……” 贺兰骏却无心再听,打断他道:“快快快!来人将他抬回逍遥王府去!” 却无人敢上前。 叶嘉泽沉声唤道:“玉楼,过来帮我。” 一直侍立在侧的祝玉楼急忙上前,帮着叶嘉泽将裴懿抬走,却听贺兰骏仍在身后叫嚣:“将裴懿方才用过的一应器物全部扔了烧了!众卿随我速速离开这里!” 叶嘉泽冷笑,心中暗嘲:一帮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 出了太子府,上了马车,裴懿睁眼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袍,笑道:“多谢小王爷出手相助,裴某感激不尽。” 叶嘉泽淡淡道:“不必,互帮互助而已。” 裴懿看着他,沉吟半晌,道:“你为何会对沈嘉禾如此感兴趣?当真只是为了得到那块麒麟玉么?” 叶嘉泽依旧淡淡地道:“不然呢?” 裴懿勾唇一笑,道:“小王爷城府深沉,恕裴某眼拙,看不通透。” 叶嘉泽道:“你只需把沈嘉禾的下落告诉我,咱们便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裴懿道:“我已经查到他的下落,过段时间会将他带到浔阳,小王爷届时便能看到 他。” 叶嘉泽心中一动,道:“好,那我便静候世子佳音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逍遥王府门口。 裴懿笑道:“还得劳烦小王爷将我抬进府去。” 叶嘉泽径自架住裴懿的胳膊,祝玉楼抬着他的腿,两个人合力将裴懿抬进逍遥王府,往地上一丢,一主一仆便转身离开了。裴懿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朝府中走去。 魏衍已经等候多时,见裴懿回来,瞧他神色便知大功告成了,直截了当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裴懿道:“立即动身。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便劳你受罪,代我做一个身患疠风的逍遥王世子了。” “你放心,我自会应付。”魏衍顿了顿,又道:“不过世子妃那边,你是不是该去通一通气?” 裴懿道:“不必了,就让她以为我真的生了疠风罢,若教她知晓实情,难保不会露馅。” 魏衍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不过装病久了,贺兰绍定会起疑,你务必速去速回。” 裴懿道:“我自有分寸。” 裴懿一刻也不耽搁,连夜动身,单骑往宣城而去。 魏凛一路追到宣城,直接乘船往浔阳去。 他本就身染风寒,又日夜奔波数日,病情愈发严重,刚上船没多久便昏死在船舱之中。 船夫只以为他是睡着了,并未多想,谁知过了一夜也不见他醒来,这才察觉有异,忙去唤他,搭手一摸,有如火烧,心下大骇,急忙寻了个水边小城靠岸,将魏凛背去医馆瞧病。 喝过药,又昏睡半天,魏凛才醒过来。 他烧得双目赤红,神志昏沉,喉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艰难地道:“这……这是哪儿?我们已经到浔阳了么?” 船夫道:“公子,你可知你差点病死在我的船上?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眼下已经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报到了。” 魏凛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作势便要下床,船夫急忙按住他,道:“你别乱动,当心又昏死过去!” 魏凛却嘶哑道:“放开我,我要去浔阳,我得去找他,我要救他……” “你先救你自己罢!”说着,船夫从怀中掏出魏凛之前给他的银票,塞到魏凛手里,道:“银票还你,你这桩生意我不做了,我走了,你自求多福罢。” 船夫要走,魏凛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 嘶声乞求:“船家,你不能走,你必须把我带到浔阳,我真的有极要紧的事,求你帮帮我……” 船夫皱眉道:“什么事能比你的命还重要?” 魏凛道:“他比我的命重要,他比什么都重要。” 船夫无可奈何,道:“你若是在去浔阳的路上死了,可怨不得我。” 魏凛虚弱道:“我绝不怨你。” 船夫替他抓了药,又扶着他回到船上,继续上路。 魏凛日复一日地昏睡,不知晨昏,病势却缠绵不去,无半分好转迹象,令船夫大为忧心,生怕他死在船上。 沈嘉禾已经昏迷七日,薛炼也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七日。 薛炼收到魏衍的回信,说裴懿要亲自来接沈嘉禾,已经动身。 算起来裴懿这两天就要到了,待裴懿一到,他薛炼恐怕连看沈嘉禾一眼的资格也没有了。所以,趁着裴懿还没来,薛炼再不压抑对沈嘉禾的强烈渴望,抚摸他,亲吻他,对他说话,抱着他入睡。虽然不能拥有,但有这片刻温存,也足以让薛炼回味一辈子。 昏迷的第八日,沈嘉禾毫无预兆地在薛炼怀中醒来。 他在晨光中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薛炼近在咫尺的脸。他抬起手,用手指戳戳薛炼的脸颊,又低又哑地道:“喂,醒醒。” 薛炼几乎立刻便醒了。 猛地睁开眼,对上沈嘉禾如清泉如寒潭的双眸,薛炼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你醒了?”薛炼惊疑不定地问道。 “嗯。”沈嘉禾点点头,眼神纯净而懵懂,里面写满疑惑,“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薛炼一惊,急忙放开他,退到一边,支吾道:“我……你……” 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想起老大夫曾经说过,因为头部受到猛烈撞击,沈嘉禾醒来后可能会出现记忆丧失的症状,将过去的人和事统统忘记。沈嘉禾此时看他的眼神,没有惧怕,没有仇恨,平静至极,仿佛根本不识得他一样。 薛炼心中雪亮如电,沉声问:“你不认得我?” 沈嘉禾看着他,缓缓摇头。 薛炼又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沈嘉禾露出困惑的表情,喃喃道:“我是谁……我是谁……”他忽然抱住头,痛苦地道:“我的头好痛!好痛!” 薛炼猛地将沈嘉禾拥进怀里 ,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道:“别想了,我会告诉你,你是谁,我是谁,都会告诉你。” 在得知沈嘉禾失去记忆的这一刻,薛炼心中的贪念无限膨胀。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带沈嘉禾离开这里!带沈嘉禾远走高飞! 薛炼屈从了。 他带着沈嘉禾和他的刀,迅速离开客栈,向着与浔阳相反的方向乘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疠风=麻风病。 本来想更一个万字肥章给你们一个惊喜的,想想还是先更一章吧,第二更在23:00左右,早睡的宝宝就第二天再来看吧。 感谢支持,比心。 ☆、第27章 世子无赖27 裴懿赶到的时候,客栈早已人去楼空。 他抓住客栈老板凶狠地质问:“那间客房里的人呢?!” 老板战战兢兢答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昨天早上退房走的,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不知道。” 就算把人杀了也无济于事,裴懿无可奈何,只能寄望于沈嘉禾已经被带回浔阳,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浔阳。 而浔阳城中,因为逍遥王世子身患疠风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整个逍遥王府都被封锁,除了大夫严禁任何人出入。 公羊素筠大概是王府中最后一个知道裴懿患了疠风的人。 听述芝说起时,她惊得打翻了茶碗,热茶烫了手,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道:“所以,他会死么?” 述芝急忙唤人拿来烫伤膏,一面为她涂抹伤处一面黯然道:“疠风是极可怖的传染病,不单他会死,恐怕整个王府的人都要为他陪葬了。” 公羊素筠道:“可我现在还不想死。” 话音方落,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道:“世子妃,方才世子院中来人传话,说世子想见你,让你现在过去一趟。” 公羊素筠一愣,道:“他要见我?” 小丫头道:“传话那人是如此说的。” 述芝道:“知道了,你出去罢。” 小丫头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公羊素筠疑惑道:“他突然见我做什么?” 述芝沉吟片刻,道:“不管他要做什么,既然他请你过去,你便没有不去的道理,还是先过去看看罢。” 公羊素筠点头,道:“将我的面纱拿过来。” 述芝找来面纱,为公羊素筠戴上,两人一齐往裴懿院中去了。 待到了裴懿房中,一把虚弱男声透过重重帷幔传来:“除了世子妃,其他人全都退下。” 下人们面面相觑,随即鱼贯而出,述芝握一握公羊素筠的手,也退了出去。 “你过来,”那把男声再次响起,“到我身边来。” 公羊素筠绞着手帕,站在原地不动,也不作声。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男声便道:“你怎么不来?怕我将疠风传染给你么?” 公羊素筠的确很怕,怕得胆战心惊。 她鼓足勇 气,掀开重重帷幔往里走去,在最后一重帷幔前停下来,看着帷幔后面躺在床上的朦胧人影,因为惧怕而浮起泪光,她带着恨意咬牙切齿道:“你说过要成全我,让我孤独终老,现在又为何把我叫来这里?是想拉我为你陪葬么?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个卑鄙阴险的无耻小人!” 男人似乎笑了下,有气无力道:“我现在就快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公羊素筠冷声道:“我的确恨不得你死了才好。” 男人道:“我死了,你就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是不是?” 听他如此说,公羊素筠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魏衍的模样,将她自己也骇了一跳。她当真是如此想的么?裴懿若死了,她便能和魏衍在一起了? “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男人接着道:“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公羊素筠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黄!” 男人道:“如若不然,你又何必恼羞成怒?” 公羊素筠矢口否认:“我没有!” 男人却径自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没有谁!”公羊素筠几乎尖叫起来:“你疯了!我不要再听你胡说八道,如果你没有旁的话说,我便走了!” 公羊素筠转身欲走,一只手猛地从帷幔后伸出来,抓住她的手用力往后一拉,公羊素筠惊叫着往床上倒去,她本能地抓住旁边的帷幔,只听“嘶啦”一声,帷幔被撕裂,落到床上,盖在了公羊素筠身上。 公羊素筠惊惧交加,正欲爬起,却被男人一个翻身压在身下,因为脸上盖着帷幔,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却清楚地听见男人用温润低沉的声音道:“你心里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我?” 这不是裴懿的声音!却又如此熟悉…… 脸上的帷幔被缓缓拉开,映入眼帘的,竟是魏衍的脸! 公羊素筠的心顿时跳到嗓子眼,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会……不可能……我……” 魏衍压在她身上,勾唇一笑,道:“没错,是我,魏衍。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心里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我?” 公羊素筠此刻红透的脸便是最好的答案。 魏衍低头亲吻她的眉心,柔声问道:“是我么?” 亲吻她的眼睛,重复问道:“说,是我么?” 亲吻她的樱唇,再次问道:“是我,对么?” 公 羊素筠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她睁开水雾朦胧的眼睛望着魏衍,轻启朱唇,低声道:“没错,是你,打从第一眼见你,你便走进了我心里。” 魏衍柔声道:“我也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便要困死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里,却没想到,还能遇到心心相印之人。 魏衍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低头吻去泪痕,道:“别哭,你一哭我的心便碎了。” 公羊素筠努力扯出一个笑来,哽咽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裴懿呢?” “裴懿不在浔阳,”魏衍道:“现在我便是裴懿,你便是我的妻子。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公羊素筠微微点头,无限娇羞道:“我愿意。” 魏衍抚摸着她羞红的面颊,微微笑着道:“既是我的妻子,便要做妻子该做的事。” 公羊素筠还未反应过来,裙带便已被魏衍解开。 “不要!”她急忙抓住魏衍的手,不住摇头,“不要……” “可是我想要你,想得发疯,”魏衍低头吻她的唇,哑着嗓子呢喃,“给我好不好?我会很温柔,不会弄疼你。” 公羊素筠还要拒绝,魏衍却直接用嘴封住了她的唇,手钻进她的裙底,抚上那个从未被人涉足过的所在。公羊素筠嘤咛一声,整个人瞬时软成了一滩水,只能任魏衍为所欲为了。 公羊溪林赶到浔阳,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去了逍遥王府,却被重重把守的士兵拒之于门外。 一位识得公羊溪林的头领道:“提督大人,逍遥侯世子身染疠风,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出逍遥王府,大人还是请回吧。” “疠风?!”公羊溪林一惊,顿了顿,又道:“世子妃可还在府内?” 头领道:“在。” 公羊溪林再不耽搁,立即回骠骑将军府。 公羊诚正在府中与人议事,公羊溪林便直直闯进去,道:“父亲!你为何不将妹妹带回家里来?” “放肆!”公羊诚怒道:“你没看见我正与你林伯伯说话么?” 公羊溪林顿觉唐突,躬身行礼:“小侄见过林伯伯。” 林施玮微笑起身,对公羊诚道:“既然溪林回来了,我们便改日再议吧,告辞。” 公羊诚送林施玮出门,回来时 脸色不悦,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冒失?” “儿子错了,”公羊溪林道:“请父亲责罚。” 公羊诚落座,道:“我知你担心妹妹安危,不怪你。你方才问我为何不将素筠带回家里,那你有没有站在素筠的立场上想一想,如果她在裴懿病危之时独善其身,那么外人会怎么看她议论她?” 公羊溪林说不出话来。 公羊诚又道:“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素筠的安危,而是整个逍遥王府以及公羊家的安危。裴懿命在旦夕,皇上却严命封锁消息,不许这件事传到裴慕炎的耳朵里,那是因为皇上知道,裴懿一旦死了,裴慕炎必反无疑,可纵使如此,皇上却连个御医都没往逍遥王府派过,这说明皇上想让裴懿死,想让裴慕炎反,皇上不想再提心吊胆地和裴慕炎暗中博弈,他想明刀明枪地灭掉逍遥王府,而逍遥王府一旦覆灭,紧接着皇上手里的刀便会指向咱们公羊家。斯瑜,你可明白?” 公羊溪林道:“儿子明白。” 公羊诚继续道:“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裴慕炎,将裴懿现在的境况如实告知于他。裴懿若能平安度过此劫,那便相安无事,裴懿若是死了,那么裴慕炎定会揭竿而起,到那时,我们公羊家定是要站在裴慕炎这边的。所以,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势而谋,因势而动,顺势而为。” 公羊溪林沉声道:“儿子知道了。” 他此次提前回京,原本是为了沈嘉禾的事,可眼下看来,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便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沈嘉禾平安无事了。 魏凛紧随公羊溪林之后,活着到了浔阳。 短短十数日,疾病将他摧残得不成样子,整个人憔悴不堪,完全没有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去逍遥王府寻人,与公羊溪林一样被拒之门外,他要硬闯,差点被士兵砍杀,幸亏魏衍早有准备,派边荀暗中守在王府门口等待魏凛,边荀及时出现救下魏凛,而魏凛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边荀将魏凛带回魏府,请来大夫医治,好生照料。 魏凛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醒来时正是深夜,立时便要去逍遥王府,边荀拗不过他,只得驾车送他过去。毫无疑问,他再次被拒之门外,他却不走,便守在王府门口。 同一时间,裴懿回到浔阳,趁夜潜入逍遥王府。 魏衍已经睡下,被外间动静惊醒,起身喝问:“谁!” 裴懿走到床前,道:“是我。” 魏衍下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嘉禾呢?和你一块回来了么?” 裴懿心中一凛,道:“沈嘉禾没有被你的人带回来么?” 魏衍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懿道:“我到宣城的时候,沈嘉禾已经没有人影,我以为他已经被你的手下带回浔阳,便立刻折返回来。所以,沈嘉禾现在不在浔阳,是么?” 魏衍摇头,道:“我明令薛炼在原地等你,他绝不可能擅自带沈嘉禾离开,这其中必有蹊跷。” 裴懿此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脸色阴沉得可怕。 魏衍一直是胸有成竹的,这个变故着实出乎他的预料,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定注意,斟酌半晌,道:“薛炼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能帮你找到沈嘉禾。” 裴懿想发火,但魏衍原本就是好心帮他,他若对魏衍发火那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所以他只好拼命忍住。 魏衍又道:“但是首先我得离开逍遥王府。” 裴懿道:“你今夜暂且歇在这里,我明日便能让你出府。” 残月西沉,旭日东升。 一大早,逍遥王府内便传来骚动。 把守王府的士兵头领听王府丁总管说裴懿的病情已经好转,大为吃惊,立即派人入宫禀报。 半个时辰后,大内总管徐公公领着两名擅治疫病的御医一同来到逍遥王府,为裴懿瞧病。两名御医进去瞧了半晌,出来后对徐公公道:“世子的病的确大有起色,好生将养半月应该便无碍了。” 徐公公颔首,回宫禀报,贺兰绍听后,神情莫测,就连服侍他多年的徐公公也捉摸不透。 但解除封锁的圣旨好歹是下来了,在王府外把守十数日的士兵们悉数撤离。 魏衍走出逍遥王府,还没来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便瞧见了在门口守了一夜的魏凛。 魏凛也瞧见了他,讶道:“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衍瞧着与分别前判若两人的弟弟,心中一紧,道:“凛儿,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魏凛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逍遥王府里?” 魏衍心知,不能让魏凛再在这里停留,若教裴懿知道,又要旁生枝节,于是道:“你先随我 回去,我再详细地告诉你。” “我不回去,”魏凛道:“我要找沈嘉禾。” 魏衍直截了当道:“沈嘉禾不在这里,甚至不在浔阳。” 魏凛惊疑不定,道:“你如何知道?” 魏衍道:“你随我回去,我便告诉你。” 魏凛只好妥协,同魏衍一道回去。 谁知,甫一进门,魏凛便被魏衍强行锁在了房中。 “哥!你干什么?快放我出去!”魏凛一边拍门一边叫喊。 魏衍站在门外,沉声道:“为了一个不过生了一副好皮囊的男子,你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不允许你再见沈嘉禾,你暂且闭门思过罢,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语罢,不顾魏凛声嘶力竭的咆哮,魏衍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写好就提前更了,小可爱们看完就早点儿睡觉吧。 【因为好多读者留言说剧情太狗血,作者她伤心欲绝地剧透:嘉禾他并没有真的失忆!】 明天争取再更一万,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28章 世子无赖28 自从踏上这条不归路,薛炼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后悔自己竟然做出背叛魏衍这种蠢事。如果没有魏衍,他早就是成了枯骨一堆。他已经可以预见到不久之后自己的下场,他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通往黄泉路。 但一对上沈嘉禾那双澄澄净净望着他的眸子,所有的后悔便立时烟消云散了,他的孤注一掷便有了意义。人们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薛炼想,他应当是有资格做一个风流鬼的。 “你叫什么名字?” “薛炼。” “那我呢?” “沈嘉禾。” “你是我的什么人?” “你的男人。” “啊?真、真的吗?” “真的。” 沈嘉禾疑惑地盯着他的脸,似乎在分辨他的话到底是真的假的。 半晌,沈嘉禾轻轻点头,道:“我相信你。” 薛炼罕见地莞尔一笑,道:“为什么?” 沈嘉禾低头玩着他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从你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喜欢。” 他这种人畜无害的模样真是诱人到极致,可奇怪的是,之前那些蓬勃到可怕的欲望现在却杳无踪影了,薛炼不想让肮脏的自己玷污了沈嘉禾纯净如白纸的身心,他只想好好地呵护他,像呵护一朵娇柔的花朵。 薛炼挑起沈嘉禾的下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轻轻说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沈嘉禾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含羞带怯地道:“或许我们之前……但我现在才刚认识你呀。”他顿了顿,又道:“我以后……兴许会喜欢你的。” 薛炼捧住他的脸,轻吻他的眉心,道:“不要以后,就现在,现在就喜欢我,好不好?因为,我没有太多以后了。” “为什么?”沈嘉禾露出困惑地表情。 薛炼道:“因为我得罪了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沈嘉禾紧张道:“那个人会杀你么?” 薛炼点头:“会。如果我被杀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为我掉眼泪?” 沈嘉禾伸手抱住他,声音已染上了哽咽:“我不要你死,我们赶紧跑吧,跑到天涯海角,跑到那个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薛炼回抱住他,道:“如果我死了,你就一直往南走,去南明,那里是最 安全的地方,记住了么?” 沈嘉禾却不住呢喃:“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炼紧紧抱住他,眼中竟有了几分湿意。他还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足够冷硬,冷硬到这辈子都不会再为什么人什么事流眼泪,却没想到,他的心里原来还藏着一处柔软的所在,存放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 轻舟如箭,浮云遮月,漫天星光洒落头上。 两个人紧紧相拥,仿佛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恋人。 船行数日,食物与水都消耗殆尽,只好靠岸。 靠岸之地名叫鄄[juàn]城,地处湫水与澶水交界,是澶水的发源地,故而颇为富庶繁华。 薛炼采买完干粮,便带着沈嘉禾来到一家酒楼,点了许多好菜,道:“随便吃。” 沈嘉禾凑近他小声道:“这得花很多银子吧?你有么?” 薛炼摇头,道:“没有。” 沈嘉禾咋舌:“没有你还敢点这么多菜?” 薛炼道:“我想让你吃好吃的。” 沈嘉禾愁眉苦脸道:“那待会儿结账怎么办?” 薛炼道:“跑。” 沈嘉禾一筹莫展:“我跑不快。” 薛炼道:“我背你。” 沈嘉禾叹气,道:“不管了,先吃饱再说。” 于是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不成想吃得急了,呛得咳嗽起来。 薛炼喂他喝水,道:“慢点儿吃。” 沈嘉禾冲他眉眼弯弯地笑笑。 薛炼用手指抹掉他唇角的油渍,然后放在自己嘴里舔了舔,沈嘉禾顿时红了脸,低头一个劲儿吃菜。 正吃得高兴,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果然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沈嘉禾扭头一看,神色顿时一慌,他急忙掩饰起来,可那一瞬的慌张仍落在了薛炼眼里。 来者正是沈嘉禾之前在燕陵与之有过过节的程朗那帮人。 那日程朗被魏凛一脚踹进河中,若不是同伴及时来救,他早淹死了。他恨毒了魏凛,却又对沈嘉禾的美色念念不忘。他派人搜遍整个燕陵城,却全无二人踪迹。程朗心有不甘,又在燕陵盘桓十数日,终于死心,与同伴一起离去,乘船回浔阳。鄄城是由澶水入湫水的必经之地,他一行人在此停留,寻欢作乐。今 日一进酒楼,程朗立即便注意到沈嘉禾。他虽只曾远远看过一眼沈嘉禾的真容,却经久难忘,故而只消一眼便认出沈嘉禾,顿时又惊又喜,立即便带着人围了上来。 程朗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嘉禾,道:“原来你会说话。” 而且声音如此悦耳动听,教人心痒。 薛炼将手按在刀上,面无表情道:“滚开。” 程朗的同伴立时恶声恶气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话未说完,薛炼已“唰”地将刀抽了出来,刀锋雪亮,刀尖直指程朗,沉声道:“我再说一次,滚开。” 程朗也不再废话,扬手一挥,道:“一个抓活的,另一个就地斩杀!” 话音方落,便从他身后冲上来七八个彪形大汉,将薛炼和沈嘉禾团团围住。 薛炼将沈嘉禾护在身后,道:“躲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沈嘉禾看着薛炼刀锋般锐利的侧脸,道:“好。” 薛炼率先出击,一刀削掉了第一个冲过来的那人的脑袋,鲜血喷了旁边人一脸,将在场众人吓了一跳,包括沈嘉禾。此时的薛炼,周身杀气冲天,阴森似索命厉鬼,令人望而生畏。他手中的刀,刀刀见血,鲜血四溅,酒楼转眼之间成了修罗场。对方知道沈嘉禾是他的弱点,便集中全力围攻他,只余下一人去抓沈嘉禾,薛炼一刀将那人劈杀,而就在这眨眼之间却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右肩狠狠中了一刀,手腕一震,手中的刀骤然脱落。没有了武器,再战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薛炼当机立断,抱起沈嘉禾破窗而逃。对方穷追不舍,薛炼的手臂不停流血,鲜血滴了一路,无形中为对方引路,令薛炼无处遁逃。 薛炼在一条长巷停下来,嘶声对沈嘉禾道:“你先走,我断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我会去找你。” 沈嘉禾稍一犹豫,用力点头,道:“你一定要活着来找我。” 薛炼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沈嘉禾的眉心,沉声道:“快走!” 追兵马上就到,容不得沈嘉禾再犹豫,他握了握薛炼沾满鲜血的手,转身迅速离开。 薛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然后回过身,从道旁捡起一根竹竿握在手中,岿然立于道路中央。 风卷起他的长发与衣袂,鲜血滴答落下。 薛炼想,他这一生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但他很开心。最后这些天,是他卑微如尘土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虽然短暂,却足以偿还他这辈子所经受的全部苦难。但愿下辈子他能托生在一个好人家,平安顺遂地过一生,如果还能遇到沈嘉禾,那便再好不过了。 追兵已近在眼前,咆哮着冲过来。 薛炼大喝一声,迎面杀过去。 沈嘉禾拼命向前跑,跌跌撞撞地竟让他顺利跑回了船上,他立即让船夫开船。 船夫见他满手鲜血,也不问薛炼去了何处,立即扬帆起航。 刚驶离鄄城没多久,瓢泼大雨忽然从天而降。 沈嘉禾望着漆黑如墨的水面发了半晌呆,猛地起身从船舱出来,对船夫道:“张大哥,我们回鄄城去罢!” 船夫也觉得在这等恶劣天气出行实在不安全,于是立即返航,回到鄄城,抛锚登岸。 沈嘉禾道:“张大哥,如果天黑之前我还没回来,你便不必等我,自行离去罢。” 不等船夫说话,他便冲进了雨里,转眼便不见人影。 沈嘉禾凭着记忆回到了与薛炼分别的那条长巷。 他不敢呼喊薛炼的名字,生怕引来程朗那帮人,只得默默地搜寻,最终在一家院落的后门处找到了薛炼。 薛炼靠墙坐在地上,双手垂落身侧,低垂着头,双目紧闭,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身下血水横流。 “薛炼,薛炼……”沈嘉禾不敢碰他的身体,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你醒一醒,薛炼……” 然而薛炼毫无反应。 沈嘉禾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有一息尚存。沈嘉禾激动地差点儿落下泪来,忙蹲到薛炼身前,拿起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作势要将薛炼背到背上,却忽听到薛炼闷哼一声,紧接着虚弱地道:“嘉禾,是你么?” 沈嘉禾急忙小心翼翼地放开他,回身看着他道:“是我。你先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薛炼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来,气若游丝道:“你竟然……回来找我了,你竟然……” “你别说话!”沈嘉禾蓦地哽咽,带着哭腔道:“我带你去找大夫,我会救你……” 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模糊了沈嘉禾的视线。 “你为我……掉眼泪了。”薛炼看着他,缓缓道:“我既希望你为我伤心落泪,又不忍看你伤心落泪,因为我现在 ……连为你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嘉禾抹了一把脸,道:“你听我的话,不要再说话了……” 薛炼却轻轻地打断他:“嘉禾,我活不成了,我心里清楚。” 沈嘉禾心中一痛,刚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薛炼道:“你离我近一点,我看不清你的脸。” 沈嘉禾便离他近一点,抬手拨开黏在他脸上的乱发,擦掉他唇边的血迹。 薛炼却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沈嘉禾急忙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袖子,他没用地哭出声来。待薛炼渐渐平复下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去握住沈嘉禾的手,嘶声道:“你……你其实……根本没有失忆,对么?” 沈嘉禾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薛炼继续道:“我不怪你,我反而要……要感谢你,感谢你……假装失忆,陪我度过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 沈嘉禾心中剧痛。 其实,在昏迷的第五天,沈嘉禾苏醒了片刻,恰好听到大夫说他有可能会失忆,之后便再次陷入昏睡,但神识尚在,能感觉到薛炼对他做的那些事,听到薛炼对他说的那些话,故而当真正苏醒时,他便假装失忆。他原本只是想让薛炼对自己放松警惕,然后伺机逃跑,却没想到,薛炼竟直接带着他逃离了宣城,他便只好将计就计,随着薛炼一起,踏上了未知的旅途。然而苍天不眷,竟让他遇到程朗那帮人,想来薛炼便是在那时识破他是假装失忆的,可纵使如此,薛炼却仍愿意拼上自己的性命护他周全。沈嘉禾无法理解薛炼,但他感激薛炼。他不想让薛炼死,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人本就不多,他一个都不想失去。但他知道,薛炼的确活不成了。 薛炼再次咳嗽起来,鲜血如流水般从他口中喷涌出来。 沈嘉禾惊惶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手忙脚乱地为薛炼擦拭血迹。 “嘉禾,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嘉禾急忙将薛炼的身体拥进怀里,哭着在他耳边道:“好,我抱着你,我抱着你便不冷了。” 薛炼笑起来,呓语一般,道:“真暖和啊……像春天一样……我生在春天,这辈子……却一直……活在凛冽的寒冬……最后能死在你怀里,我很开心……” 沈嘉禾心痛如绞,眼泪汹涌流下,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嘉禾,你不要 ……忘记我。”薛炼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叫……薛炼……” 沈嘉禾用力点头,哭着道:“我会记得你,只要我活着,我便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薛炼不再说话。 沈嘉禾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冰冷的身体,在滂沱大雨里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大约在21:00。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29章 世子无赖29 赶在天黑之前,沈嘉禾将薛炼的尸身背回到船上。 他不想将薛炼葬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要等到阳光明媚之时,把薛炼的尸身火化了,然后将他的骨灰带回北岚去安葬。落叶归根,人也一样。 他脱掉薛炼身上的湿衣,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时,眼泪再一次决堤。他强忍悲痛,给薛炼洗净身体,换上干净衣裳,梳好头发,薛炼又成了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仿佛他只是睡着了,当太阳升起时,他便会醒来。 船夫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瞧着沈嘉禾如此失魂落魄的光景,也不敢多问,只道:“雨已停了,咱们现在往何处去?” 沈嘉禾道:“去嘉隆吧。” 船夫道:“好,现在就出发么?” “嗯,即刻出发。”沈嘉禾顿了顿,又道:“明早若是好天,便随便找个地方靠岸罢。” 船夫答应一声,便出去开船了。 沈嘉禾守着薛炼坐了一夜。 眼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安葬薛炼,再无其他。 第二天,风和日丽,是个极好的天气。 船夫靠岸,沈嘉禾自去买了一个骨灰盒,然后由船夫帮着,将薛炼的尸身火化了,沈嘉禾将他的骨灰装进骨灰盒,用包袱包好,再次上路。 十日后,船顺利地到了嘉隆,沈嘉禾上岸,又雇了一辆马车,用了两日抵达丰泽,他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地,实在教人感慨万千。又过了一日,他到了掖阳,寻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将薛炼的骨灰安葬在那里,还立了个牌位,上书:恩公薛炼之墓。 沈嘉禾感到身心俱疲。 他不想再四处奔走,于是就在薛炼的坟墓附近搭了个小茅草屋,就地住了下来。 他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河里捉鱼,或者去山里抓些野兔山鸡,薅些野菜,用来果腹。解决温饱问题之后,他有时坐在薛炼墓前与他闲话,有时在山中四处闲逛,有时爬到山顶看星星看月亮,有时在茅草屋前垦荒,从山里移栽一些野花果树过来,有时什么也不做,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日午后,沈嘉禾吃了一顿饱餐,去山中散步消食,忽听到一阵吵嚷,躲在树后听了片刻,原来是一帮人上山打猎。他不愿见到生人,便打算悄悄下山去,谁知还未举步,忽听 到利箭破空之声,似是朝他射来。他担心被误伤,紧贴在树干上不敢乱动,须臾之后,只听“铮”的一声,箭钉在了树上。他不敢再做停留,立即往山下跑。 “抓住他!” “站住!” 身后不停有人呼喝,还夹杂着犬吠之声,想来应是猎犬。 沈嘉禾又怕又急,胡乱奔走,忽然脚下一滑,趔趄着摔倒在地,顺势往下滚去,他急忙抓住一把野草稳住身体,但不等他从地上爬起,一只黑色的巨型猎犬便已追至眼前,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张开生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就往沈嘉禾脖子上咬去,却在听到一声尖利哨音之后堪堪住口。 很快,几名猎人追赶上来,待看清沈嘉禾的脸之后,不约而同露出惊艳之色。 其中一人挽弓搭箭对着沈嘉禾,喝道:“说!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地藏在山上?” 他的同伴却道:“你这么凶做什么?别吓坏了美人儿。” 立即有人附和道:“就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 又有人道:“他美得不似凡人,或许是山精鬼怪也未可知。” 一人上前,赶开猎犬,走到沈嘉禾身前细看,愈发觉得他容色惊人,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惊慌失措地将人望着,便无端让人生出一种想要弄哭他的冲动。 “你们别过来!”那头猎犬在旁虎视眈眈,沈嘉禾不敢擅动,急声道:“我不是坏人,我就住在山脚下,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我家看看。” 近旁那人盯着沈嘉禾的脸,眼底欲望蒸腾,已然起了色心,他回头对几位同伴道:“兄弟们,他可比万花楼的花魁美艳百倍,咱们何不将他就地正-法,反正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无人知晓,我还从未尝过野-合的滋味,只是想想便激动难耐。” 远处几人面面相觑片刻,默默达成共识,其中一人道:“那咱们便轮流着来。” 另外一人问道:“谁先谁后?” 近旁那人淫-笑着道:“长幼有序,便按年龄大小排序,我最年长,所以我先来。” 沈嘉禾大骇,也顾不得那凶恶猎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谁知刚跑出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扑倒在地。沈嘉禾疯狂挣扎,对那人又踢又打,那人恼了,抬手便扇了沈嘉禾一巴掌。这一巴掌扇得极狠,沈嘉禾只觉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那人急不可耐地扒开沈嘉禾的衣裳,雪白的皮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 下,而且又滑又嫩,用嘴轻轻一嘬便留下一片红痕。 “真他娘的滑嫩,而且还有体香呢,闻上一闻比吃春-药还带劲!” “你别磨磨蹭蹭的,直接提枪上阵罢,哥儿几个可都等着呢。” “就是,快点儿干!” 沈嘉禾从晕眩中稍稍恢复过来,感觉那人正在扒自己裤子,急忙攥住裤腰,哀声求道:“大哥,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罢!求求你!” 那人淫-笑道:“求我什么?求我用力尻你么?放心,哥哥攒了多日的精华全都用来灌溉你!” 他直接撕了沈嘉禾的裤子,然后又来脱自己的裤子,沈嘉禾趁机欲逃,却被那人抓住脚腕拽回来,趴到他身上将他死死压住,握住胯-下硬物正欲顶入,忽听一声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沈嘉禾身上那人吓得差点儿尿了,慌忙从沈嘉禾身上滚下去,手忙脚乱地提上裤子,战战兢兢道:“薛、薛统领!” 沈嘉禾侥幸得到自由,急忙用被扯烂的衣裳盖住身体,抬头朝那位薛统领看去,待看清他的面容之后,陡然一惊,因为那薛统领竟与薛炼生得有五六分相像!他也姓薛,难道他与薛炼是兄弟?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薛统领瞧了沈嘉禾一眼,惊艳之色一闪而过,脸上冷酷的表情竟与薛炼如出一辙。 沈嘉禾几乎可以确定,这位年轻的薛统领应当就是薛炼的弟弟。 薛统领冷眼看着那几名束手而立的男子,沉声道:“立即滚下山去,回去各领五十大板!” 几人齐声应是,速速离去。 薛统领走到近前,脱下外袍扔到沈嘉禾身上,然后背过身去,道:“穿上罢。” 沈嘉禾急忙穿上,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才低声道:“穿好了。” “你家住哪里?”薛统领依旧背对着他,道:“我送你回去。” 沈嘉禾道:“不必了,我就住在山脚下,自己回去便好。” 薛统领道:“既如此,你便速速下山去吧,山中危险,不要再孤身上来。” 说完,他举步欲走,沈嘉禾忙道:“等一下!” 薛统领微微偏头,却不回身,道:“还有何事?” 沈嘉禾问:“你叫什么名字?” 薛统领沉默片刻,道:“薛灼。” 沈嘉禾追问:“哪个灼?” 薛灼道:“‘灼烧’的‘灼’。” 沈嘉禾心下怆然,很想问问他是否认识薛炼,犹豫良久,到底没有问出口,只道:“好,我记住了,薛灼,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薛灼道:“原本就是我的手下做了错事,你不必谢我。你切勿再停留,快下山去罢。” 沈嘉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恍惚看到薛炼渐行渐远,一时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终却只是叹息一声,落寞地下山去了。 下山之后,沈嘉禾去附近的山涧将自己仔细清洗一番,换上干净衣服,随便摘了些野果垫肚,便回茅屋收拾行李。 他担心那几个人回来报复,决定明日一早便离开这里。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两本书并几件衣服,还有赵佑霆送他的那个指环挂坠。 山中天黑早。 沈嘉禾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却不能入眠,干脆起来,来到薛炼墓前,席地躺下,望着黑魆魆的天空,自言自语道:“薛炼,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薛灼?他和你真像,不仅长得像,神态也像,说话的语气更像。他今天救了我,是不是你在冥冥之中仍保护着我?薛炼,你说我应不应该把你的死告诉薛灼?还是说就让他以为你还活着,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我自作主张选了后者,因为我觉得那样他会过得开心一些。唉,如果我能和他成为朋友就好了,但是不可能了,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想去浔阳找魏哥哥,找母亲,但是我又害怕……我当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就是想家了,想家人了,我漂泊无依了那么久,累了,倦了,想回到那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的家在那里,我父亲的亡魂在那里,我的母亲或许也在那里……薛炼,你让我一直往南走,让我去南明,但是,我还是想去浔阳,想回家,你别怪我……我明日一走,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来看你了,你也早些找个好人家投胎吧,不要再像这辈子过得那么苦了。薛炼,再见了。” 沈嘉禾将所思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觉得心里畅快多了,于是起身回了茅草屋,上床躺下。 昏昏欲睡之际,他忽然被一声巨响震醒,惊惶坐起,被闪烁的火光晃得睁不开眼,只听有人喝道:“把他抓起来!” 立即有人冲上来将沈嘉禾按在床上,用绳索捆住他双手,将他架到地上。 沈嘉禾这才看清,那为首之人竟 是白日里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薛灼! “薛灼?”沈嘉禾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薛灼却不答,展开手里的一张纸,走到沈嘉禾面前,放在他头侧比对片刻,道:“果然是你,沈嘉禾。” 听到薛灼唤出自己的名字,沈嘉禾如遭雷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裴懿竟然将通缉令贴到了北岚! 沈嘉禾顿时万念俱灰,此生从未如此绝望过。 他不想逃了,逃不动了,便这样罢,听天由命罢。 他被薛灼带到一处宅邸,停留一夜之后,薛灼亲自押送他,离开掖阳,离开北岚,路过丰泽,至嘉隆乘船,直往浔阳而去。 一路上,沈嘉禾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他吃饱了便睡,睡醒了便吃,一天一天,如行尸走肉一般。 半个月后,他们抵达浔阳。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故乡,虽然是以一种他最抗拒的方式。 沈嘉禾坐在马车里,说了一路上的第一句话:“能不能帮我把窗帘撩开?我想看看外面。” 薛灼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伸手为他撩开窗帘。 风雨飘摇十三载,一切都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那些遥远的、原以为早被遗忘的旧时回忆却还是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元宵灯会,父亲将他驮在肩头赏花灯,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糖屑掉了父亲一头。 他被野猫挠了手,哭着跑回家去,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哄。 他半夜被噩梦惊醒,跑到父母房中去睡,最喜欢趴在父亲身上,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很快便能入睡,还会做一个好梦。 父亲被凶神恶煞的官兵抓走,他哭着追上去,父亲笑着同他说,嘉禾不怕,爹爹很快便会回来。 但是父亲再也没有回来,那是沈嘉禾最后一次见他。 没过几天,全家上下,男女老幼,全被抓走,官兵将沈嘉禾从母亲怀里拽出来,母亲哭喊着追上来,却被官兵击倒在地。母亲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沈嘉禾永远都记得。 这许多年,他从不主动去想这些旧事。 他天生记性好,就连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一想起来便痛得锥心刺骨。他刻意去淡忘,他也自以 为忘了,而此时此刻,当记忆一一浮现,他才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沈嘉禾收回视线,道:“把窗帘放下罢。” 薛灼便依言将窗帘放下。 “薛灼。”沈嘉禾低低唤他一声。 “嗯?” “你可认识一个叫薛炼的人?” 薛灼一惊,道:“你如何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沈嘉禾看向薛灼,道:“薛炼他……已经死了。” “你……你说什么?”惊闻噩耗,薛灼不敢相信,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沈嘉禾道:“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你,想让你以为他还活着。可现在我前途未卜,我若死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人记得薛炼的忌日,也不会有人在他的忌日为他燃一炷香,烧一把纸钱,所以我才改了主意。阴历四月初八,便是薛炼的忌日。你还记得我在掖阳时住的那间茅草屋么?薛炼的骨灰就埋在那附近。待你回了掖阳,亲自去找找,很容易便能找到。” “住口!”薛灼厉声喝道,眼中隐有泪光,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正在极力隐忍,“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 沈嘉禾不答反问:“你要为他报仇?” 薛灼咬牙道:“难道不应该么?” 沈嘉禾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你替薛炼报了仇又能怎样呢?他也不能死而复生。我想薛炼一定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而不是被仇恨蒙蔽……” “你闭嘴!”薛灼擦掉眼泪,目光陡然变得凶狠,看着沈嘉禾道:“杀我哥哥的凶手,不会就是你吧?” 沈嘉禾心中一痛,道:“我没有杀他,他却是因我杀死,如此说来,的确是我间接害死了他,你若想替他报仇,便一刀杀了我罢。” 薛灼悲怒交加,猛地攥住沈嘉禾的衣领,恨声道:“你以为我不敢?” 正当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撩开车帘,道:“薛统领,逍遥王府到了。” 听到“逍遥王府”四个字,灭顶的绝望山呼海啸般袭来,令沈嘉禾不能承受。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却还不忘叮嘱薛灼,道:“你记清楚了,薛炼的忌日是四月初八,他的骨灰便埋在那座茅草屋附近,你一定要找到他,每年清明为他上坟……”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沈嘉 禾深吸几口气,抬手擦掉眼泪,自己从车上下来,站在了逍遥王府门口。 而裴懿正站在门额之下,用阴森可怖的眼神定定将他望着。 沈嘉禾努力扯出一个笑来,轻声道:“裴懿,好久不见。” 裴懿冷笑,一步一步走到沈嘉禾面前,盯着他冷声道:“的确是好久不见,沈嘉禾,离开了我,你过得可还好么?” 沈嘉禾笑着道:“托你的福,过得还不错,去了许多不曾去过的地方,吃了许多不曾吃过的东西,看了许多好山好水,遇见了一些坏人也遇见了几个好人,虽说不上跌宕起伏,但也还算精彩。那么你呢?裴懿,这段时间你过得好么?” 裴懿恨不得撕碎他脸上刺眼的笑容,但他忍住了,他不能让沈嘉禾知道他此时有多气急败坏,他不能让沈嘉禾知道自己这段日子过得多么糟糕,他不能让沈嘉禾知道自己想他想得发疯发狂,但他得让沈嘉禾知道,背叛他需要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 裴懿猛地抓住沈嘉禾的手,五指如铁钳一般扣在他的手腕,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沈嘉禾被生拉硬拽着进了王府,他回头去看伫立在马车旁的薛灼,透过薛灼看到了薛炼。 造化真是弄人,缘分也令人捉摸不透。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操控着芸芸众生的命运。 该来的,逃不掉。 裴懿拽着沈嘉禾径直来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嘉禾看到了沈落玉,没想到她竟跟着裴懿来了浔阳。 沈落玉也看到了他,却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 裴懿沉声道:“所有人立刻滚出这个院子,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沈落玉低头应是,又瞧了沈嘉禾一眼,带着一众下人鱼贯而出。 裴懿把人拽进屋里,甩到床上,紧接着欺身压上去,野蛮地撕扯沈嘉禾的衣服。 没有面对之前,沈嘉禾满心惧怕,而现在噩梦成为现实,他反而没有那么怕了。他闭着眼睛,僵硬地躺在床上,任裴懿为所欲为,冷声道:“裴懿,你能对我做的事情永远只有这一件么?你不腻么?可我已经腻了,腻到只要你一碰我便直犯恶心。” 裴懿已经将他剥干净,闻言,猛地攥住他的喉咙,面色狰狞道:“是么?既然这么恶心,那你倒是吐啊!” 沈嘉禾被夺去呼吸,面色涨红,却仍挣扎着道: “裴懿,你就是一个只知道媾-和的禽兽,我唾弃你,鄙视你,可怜你!” 裴懿邪肆笑道:“没错,我是禽兽,我今日便要兽性大发,将你干到死为止!” 他骤然松开攥着沈嘉禾脖子的手,空气瞬间涌进喉咙,与其同时,裴懿将沈嘉禾的双腿架在肩上,猛一挺腰,粗长凶猛的肉-刃直直刺进了沈嘉禾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身体被掏空……明日再战,依旧一万。 感谢支持,比心。 ☆、第30章 世子无赖30 熬过最开始那段痛得死去活来的过程之后,沈嘉禾的身体竟然渐渐有了反应。 经过这许多年的耳鬓厮磨,两个人的身体早已完全契合,裴懿无比清楚抚摸哪里、亲吻何处、用什么频率和力度抽-插能让沈嘉禾的身体兴奋起来。不管心里如何恨他,身体却难以自抑地给出最诚实的反应,沈嘉禾感到最深重的无奈和耻辱。当他第一次颤抖着达到顶峰时,眼泪夺眶而出。沈嘉禾抬手捂住眼睛,不愿让裴懿看到自己的眼泪。裴懿抓住他的手按在两侧,粗声道:“被禽兽干得爽不爽?” 沈嘉禾泪流满面,恸哭出声,道:“裴懿,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裴懿的心似乎被一只手攥住,一抽一抽地疼,但他却笑着说:“我也从未指望过你能爱我。” 沈嘉禾不记得换过多少姿势,不记得裴懿在他身体里发泄过多少次,他只记得自己最后被做到失禁,悲愤欲死,但裴懿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残酷地蹂-躏他。做累了,裴懿便抱着沈嘉禾睡一会儿,睡醒了继续做。他像一头发情的雄狮,不知疲倦地释放着自己的欲-望。裴懿恍惚生出一种自己即将精尽人亡的错觉,但他停不下来,他片刻也不愿退出沈嘉禾的身体,他还没有要够,远远不够! 三天三夜,沈嘉禾没有离开过那间屋子半步。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裴懿玩死了。他不怕死,但这种死法实在太屈辱。 第四天,裴懿终于放过他,将他一个人丢在了屋子里。 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布满或深或浅的爱痕。他想拉过被子盖住身体,但双手双脚都缚着锁链,他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根本够不到被子。 午时,景吾进来给他送饭,好心地帮他盖上被子。 景吾喂他吃饭,沈嘉禾偏过头去,虚弱道:“我不吃,你出去罢。” 景吾沉默许久,道:“当初逃走的时候,你就该预见到今日的下场。嘉禾,你可后悔?” 沈嘉禾轻声而坚定地道:“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景吾道:“你总能让我刮目相看。” 沈嘉禾转头看向景吾,道:“伯舆,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我。” 景吾道:“你问。” 沈嘉禾道:“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王府找过我?” 景吾思索 片刻,道:“没有。” 沈嘉禾神色一黯,心中千回百转,道:“我知道了。” 景吾离去,沈嘉禾喃喃自语:“魏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救我?我快支撑不下去了……” 晚上,裴懿过来,折腾了沈嘉禾一夜,第二天一早离开。 日复一日,总是如此。 沈嘉禾成了真正的禁-脔,被圈养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充当裴懿泄-欲的工具。 他渐渐感觉不到痛苦,求生的意志也被一点一点消磨干净,他经常想不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也认不出那个每天夜里折磨他的男人,他感觉不到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他时常陷入一种混沌无知的状态,就如一株植物,没有思想,没有神识,无知无觉地苟延残喘着。 魏凛已经被关了一个月禁闭。 他用尽各种办法,却依旧不能让魏衍心软放他出去。 魏衍只问他一句话:“你还要去找沈嘉禾么?” 魏凛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要!” 魏衍道:“很久之前我便告诉过你,沈嘉禾是裴懿的人,让你别对他动心思,你却不听,非要与他纠缠。没错,沈嘉禾是生得极美,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种极品美色的诱惑,你若只是逢场作戏,与他玩一玩尝一尝鲜,我会由着你,可你若想与他长相厮守,那是痴心妄想,我不允许,裴懿更不会允许。裴懿对沈嘉禾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了变态的地步,他绝不会允许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碰沈嘉禾一根汗毛,他若知道了你与沈嘉禾之间发生的那些事,难保不会对你起杀心,到时我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魏凛疑惑道:“你如何知道我与嘉禾之间发生了什么?” 魏衍也不瞒他,如实道:“自你离家出走开始,我便派人跟着你,暗中保护你,从掖阳到浔阳这一路上,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魏凛语气激动道:“那你一定知道嘉禾现在何处!哥,求你告诉我罢,我担心他担心得快疯了!” 魏衍沉默片刻,道:“他已经回到裴懿身边,你死心罢。” 魏凛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嘉禾与我两情相悦,他不可能丢下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骗我!我不相信!” 魏衍握住魏凛的肩膀,沉声道:“凛儿,哥哥从未对你说过一句假话。沈嘉禾或许曾经对你动过心,但那时他孤苦无 依,身边只有一个你,他依赖你,对你心生好感,这是很自然的事,但这份好感并不等于他就爱上了你。当他有了更强大的靠山,你对他而言便没了用处,他对你的好感随之变淡,他甚至早已将你忘了,否则他为何不来找你?而且,你知道沈嘉禾当初为何会从裴懿身边逃走么?” 魏凛问:“为什么?” 魏衍道:“裴懿与沈嘉禾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一个绝色美人成日在眼前晃来晃去,裴懿怎么可能不动心?他们早已相好多年,但裴懿的婚事惹恼了沈嘉禾,沈嘉禾这才负气出走。现下裴懿早已甜言蜜语将人哄回身边,两个人久别重逢,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沈嘉禾怕是早已将你这个露水情人抛诸脑后了。” 魏衍所言,魏凛一个字都不愿相信,但他说得句句在理,魏凛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沈嘉禾逃跑之时,的确恰逢裴懿大婚。 如果沈嘉禾与裴懿只是普通的主仆关系,那裴懿又怎么会费那么大力气去找他? 如果沈嘉禾真的要逃离裴懿,又为何偏要往浔阳去?他明知裴懿就在浔阳。 纵使魏凛多么不愿相信,怀疑的种子却已在心里生根发芽。 魏衍又道:“凛儿,沈嘉禾从未真正地喜欢过你,你又何必为了他如此作践自己?一个真正的男儿,应该胸怀大志,而不是耽于情爱。当你成为一个无上强者,天下美色任你挑选,岂不更加快活?” 魏凛沉默良久,抬头看着魏衍,道:“哥,我一定要见嘉禾一面,我要听他亲口说,否则我绝不死心。” 魏衍沉默片刻,道:“好,我会安排你和他见面。” “殿下,叶小王爷已经第六次遣人来询问沈嘉禾的消息,”景吾面有难色,道:“属下该如何作答?” 裴懿皱眉道:“他对沈嘉禾如此上心,绝不止是为了一块麒麟玉那么简单,但他与沈嘉禾又无半点儿瓜葛,实在教人费解。” 景吾心中也无头绪,不敢妄言,于是默不作声。 裴懿沉吟良久,道:“你就说沈嘉禾已经在来浔阳的路上,过几日便安排他们见面。” 景吾道:“是。” 祝玉楼回到叶府,将原话转述给叶嘉泽。 叶嘉泽听了,心中自然高兴,却又有些疑虑,但他不惯与人商议,只是独自琢磨。 用过晚饭,裴懿照旧去找沈嘉禾。 沈嘉禾今日难得有些清醒,正望着窗前的一支紫薇花出神,听到门响,身体下意识地一抖。 裴懿来了。 裴懿又来折磨他了。 这样的恐惧与绝望,沈嘉禾每日都要经历一遍,只是听到裴懿的脚步声,他便怕得瑟瑟发抖,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惊惶无措的小兽。脚腕上的锁链已经摘掉,手腕上的却还在,他一动锁链便发出声响。他厌恶这个声音,一听到便会想起裴懿在他身上驰骋的画面。 裴懿站在床前,自顾自脱掉衣服,然后上床,先是强迫沈嘉禾用嘴将他含硬,然后也不做任何开拓和润滑,直接进入沈嘉禾的身体。 “唔……”裴懿发出舒服的叹息,“为何你还是如此紧-窒?怎么操都操不松。” 沈嘉禾双眼紧闭,疼得脸色煞白,眼泪打湿了颤抖的睫毛。他颤声道:“裴懿,求求你,杀了我罢,不要再这么折磨我了……” 裴懿轻笑着道:“你逃跑那天,我在院中独坐到天明,然后我对自己说,等我抓到你,一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我不会杀你,我要慢慢地折磨你,这是你背叛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沈嘉禾彻底崩溃了,他哀求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裴懿擦掉他的眼泪,反问道:“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沈嘉禾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抛诸脑后,泣不成声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不该逃跑,我再也不敢了,我会乖乖呆在你身边,我会听你的话,我会好好伺候你,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裴懿,求你原谅我,求求你,求求你……” 看着这样的沈嘉禾,裴懿心里丝毫没有预想中的畅快,反而像压了一块巨石,令他喘不过气来。 但不论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相信经过这一回,沈嘉禾再也没有胆子从他身边逃跑。他到底还是心软了,再一次原谅了沈嘉禾。裴懿厌恶这样心慈手软的自己,但面对沈嘉禾,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原谅、打破底限,永远做不到狠心绝情。 裴懿从沈嘉禾身体里退出来,解开他手腕上的锁链,将他拥进怀里,轻抚着他瘦削的脊背,沉声道:“你记住,你是我的,你必须待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知道么?” 沈嘉禾仓皇点头,哽咽道:“知道。” 裴懿凑过去亲吻他的眼角眉梢,温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不要再惹我生气,否则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嘉禾乖巧地环住裴懿的腰,讨好地蹭蹭他的胸膛,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会乖,不让你生气。” 裴懿对这样柔软乖巧的沈嘉禾没有丝毫抵抗力,原本就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立即星火燎原。 他挑起沈嘉禾的下巴,道:“你方才说会好好伺候我,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沈嘉禾会意,起身分开双腿跨到裴懿身上,一手扶着那个坚硬滚烫的器官,缓慢而坚定的坐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二更,21:00或者23:00。 感谢一只团子、惜惜果、悠~悠x2、满天都是小绸星、kkw的脑残粉no.1x4的地雷; 感谢悠~悠的手□□和火箭炮。 感谢支持,比心。 ☆、第31章 世子无赖31 沈嘉禾用自己全部的骄傲和尊严,换取了宽恕和自由,虽然不是真正的自由,却也弥足珍贵。 他决定向命运低头,不再做徒劳而无谓的挣扎。人生路漫漫而修远,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或许前路会有转机也未可知,他只需耐心等待便好。 早上梳洗罢,沈嘉禾由沈落玉扶着站在檐下。 被裴懿圈禁蹂-躏将近一个月,他的身体损耗严重,虚弱到无法独自站立。 初夏已至,日光充沛,天蓝云淡,葱郁满目,花香盈鼻。 几只鸟儿落在屋顶,唧唧喳喳。 沈嘉禾曾经觉得这一方天空太过狭小,想要去更广阔的地方,而如今,他觉得能有一方天空可供仰望已经很满足。 “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沈落玉终于忍不住问。 沈嘉禾扶着她的手,缓缓坐到台阶上,随手从旁边的花盆里折了一枝凌霄花,凑到鼻端嗅了嗅,才微笑着道:“没去哪里,不过四处走走而已。” 沈落玉在他旁边坐下来,缓缓道:“你消失那天,世子不顾王爷阻拦,亲自去找你,还差点耽误了参加万寿节。万寿节过后,王爷亲手抽了世子一顿鞭子,连王妃都拦不住。世子在床上躺了十几天才好,然后整个变了一个人,成日在外头花天酒地,直到深夜才烂醉如泥地回府。直到你回来,世子才变回从前的世子,虽然仍旧阴沉,但甚少再乱发脾气,府里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而今天早上,世子露出了两个月来第一个笑脸,紧接着他便放你出来了。世子心情的好坏,一直与你息息相关,或者说,完全取决于你。”她顿了片刻,继续道:“我早就猜到,你和世子的关系绝不简单。你们……” “落玉,”沈嘉禾轻声打断她,道:“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谨小慎微,从不妄议是非,做事规矩。我希望你一如既往,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座王府里安全地活下去。” 沈落玉沉默许久,低声道:“已经不可能了。” 沈嘉禾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沈落玉看着他,道:“我不沾惹是非,是非却找上门来。王妃在回丰泽之前,特地唤我过去,交代给我一件事。” 不等她说出来,沈嘉禾已然心中有数,他道:“一旦裴懿抓到我,你就立即通知她,是么?” 沈落玉道:“是。你 回到王府的第二天,我便已写信告诉她,而就在昨日,我收到了她的回信。” 沈嘉禾面色平静,道:“王妃是否对我起了杀心?” “没错,”沈落玉道:“她在回信中说,让我找机会毒杀你,事成之后,许我世子侍妾之位。” 沈嘉禾看着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必须照做,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沈落玉道:“我不想死。” 沈嘉禾疑惑道:“那你照做便是,又为何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沈落玉沉默片刻,道:“我听景吾说,世子当初之所以会救我,全是因为你。你救了我的命,我得知恩图报,所以我也要救你一命,从此之后两不相欠,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会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你若不杀我,王妃定然不会放过你,你要如何活命?” 沈落玉道:“这是我的事,你便不必费心了。” 沈嘉禾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实在不必因我犯险。” “我初到王府时,什么都不懂,是你事无巨细地悉心教导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沈落玉顿了顿,又道:“也许你心如明镜,但我还是要多两句嘴。即使你这回逃过一劫,王妃一定还有后招,你要早作筹谋。” 沈嘉禾点头,道:“好。” 晚饭十分丰盛。 因为沈嘉禾消瘦得太厉害,所以裴懿特地吩咐厨房做了许多大补的食物,逼着沈嘉禾往下吃。 正吃着,沈落玉端着一只青花瓷碗进来,道:“这是补气生血汤,得趁热喝。” 沈嘉禾点头,伸手去接,谁知还未端稳沈落玉便松了手,瓷碗从沈嘉禾手中脱落,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碗里的汤流到地上,竟呲呲有声地冒起气泡。 沈落玉一惊,扑通一声跪下,以头磕地,语声惊惶道:“殿下恕罪!” 裴懿看了一眼地上的汤水,目光森冷,寒声道:“你在汤里下了毒?” 沈落玉伏地不起,颤声道:“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求殿下饶奴婢不死!” “逼不得已?”裴懿沉声道:“谁在逼你?” 沈落玉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裴懿喝道:“景吾!” 景吾闻声进来,只见沈落玉跪伏于地,沈嘉禾面 无表情地看着,而裴懿则怒容满面。 裴懿厉声吩咐:“将这个贱婢拖出去砍了喂狗!” 闻言,景吾一震,沈落玉则吓得浑身发抖,哭着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裴懿冷声道:“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沈落玉犹豫着哭道:“是……是……是王妃!是王妃命令奴婢如此做的!如果奴婢不照做的话,王妃就会杀了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求殿下念在奴婢往日尽心尽力服侍您的份上,饶奴婢一命罢!” “母妃?”裴懿心下巨震,喝问:“你可有证据?” 沈落玉忙道:“奴婢房中有王妃的亲笔书信,殿下一看便知奴婢所言是否属实。” 裴懿道:“景吾,你和她一起去将书信取来。” 景吾应是,将沈落玉从地上拽起来,押着她一同出去。 裴懿沉默片刻,忽然拿起沈嘉禾的手察看,关切道:“方才烫着没有?” “没有。”沈嘉禾顿了顿,道:“看来王妃已经察觉你我的关系,对我起了杀心。” 裴懿伸手将沈嘉禾拥进怀里,安慰道:“别怕,这件事我会处理,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沈嘉禾心中冷笑,嘴上却“嗯”了一声,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沈落玉?” 裴懿直截了当道:“杀了了事。” 沈嘉禾从裴懿怀里出来,望着他软声道:“你就饶过她这一回罢,好不好?” 裴懿挑眉道:“她要杀你,你却为她求情?” 沈嘉禾道:“杀我的人是王妃,不是她,她只是听命行事,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裴懿沉默片刻,道:“好罢,听你的,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打她二十板子,然后撵出府去。” 沈嘉禾道:“你将她撵出府跟要了她的命有何区别?” 裴懿无奈一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沈嘉禾想了想,道:“仍留她在王府,但将她调到别处做事,怎么样?” 裴懿道:“这王府中除了我这儿,便是公羊素筠那儿要人伺候,便将她丢给公羊素筠,如此也好。” 沈嘉禾又道:“如果可以的话,你再同王妃说说情,让王妃不要与她为难,好么?” 裴懿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是菩萨心肠,竟如此设身处 地为她着想。”他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唯独对我,却那般狠绝。” 沈嘉禾将脸埋在他颈间,温言软语道:“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裴懿笑道:“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沈嘉禾仰头附到他耳边,红着脸耳语几句,裴懿在他臀上捏了两把,笑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看我怎么罚你。” 未几,景吾带着沈落玉回来,将信交给裴懿,裴懿看过之后,眉头紧锁,道:“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也不想再看见你,自即日起,你便去世子妃院子里伺候罢。” 沈落玉跪下磕头,感激涕零道:“谢殿下不杀之恩!” 裴懿冷道:“你不必谢我,若不是嘉禾为你求情,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沈落玉转向沈嘉禾,磕了个头,道:“多谢。” 沈嘉禾扶她起来,道:“你好自为之。” 至此,这件事告一段落。 沈嘉禾并不关心裴懿要怎么向王妃解释他们的关系,那是裴懿要操心的事,他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养好身体,待行动便利了,回故居看看。 听景吾说莲池里的荷花开得正盛,沈嘉禾便趁着裴懿不在府中,独自去赏荷花。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果然美不胜收。 沈嘉禾坐在亭中凭栏赏了许久,仍觉不够,忽然瞧见岸边的荷叶里藏着一叶小舟,便打算乘舟去到藕花深处,做一回采莲人。 正费劲地解着系舟的绳索,忽听身后有人道:“需要援手么?” 沈嘉禾回头看去,吃了一惊,道:“魏衍?” 魏衍笑道:“真是荣幸,你竟还记得我。” 他走上前来,弯腰解开绳索,笑道:“我来为你划船,如何?” 沈嘉禾点头,二人一起登上小舟,魏衍划船,分花拂叶,行进莲池深处。 魏衍不动声色地打量沈嘉禾。两月不见,他清减许多,气质也愈发冷清,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这满池荷花也不及他之万一。这样的美人,没有哪一个男人不垂涎。魏衍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他也想品尝美人滋味,但他并不急在一时,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待他功成,何愁不能一亲芳泽? “你没有话要同我说么?”魏衍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生怕吓到他似的。 沈嘉禾目 光凄楚地看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眸,过了许久,才低声道:“魏哥哥……不,魏凛,他好么?” 他知道,魏衍一定找到魏凛了,否则他不会那样问他。 他想知道魏凛的境况,却又不敢知道。 他和魏凛,终究是不可能了。 魏衍道:“他不好,非常不好。” 沈嘉禾忙道:“他怎么了?” 魏衍却不急着正面回答,而是娓娓道来:“我找到凛儿的时候,他病入膏肓,差点活不成,卧床养了半月才苏醒,刚醒过来便闹着要去逍遥王府找你。我清楚裴懿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能由着他胡来,于是把他关了起来,一直关到现在,他却仍不死心,一直苦苦哀求我放了他,让他来找你。沈嘉禾,你说我应该让他来找你么?” 沈嘉禾心痛如绞,缓缓摇头,痛苦呢喃:“别让他来找我,千万别让他来找我……” 魏衍道:“你是个聪明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让裴懿知道你和凛儿两情相悦,他绝不会放过凛儿,甚至会杀了他。” 沈嘉禾泫然欲泣,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魏衍道:“我想让你和凛儿见一面,除了你的话,他谁都不信,只有你能让他彻底死心。” 沈嘉禾摇头,道:“裴懿不允许我踏出王府半步,而且我……我不能见他。” 他没有自信可以同魏凛面对面地说出狠心绝情的话,他说不出口。 魏衍沉思片刻,道:“那你便写封信给他罢。” 沈嘉禾茫然无措道:“我该写些什么?” 魏衍道:“我之前想让凛儿死心,便同他说,你和裴懿是两情相悦的,你之所以离开裴懿,是因为你气他成亲,现在你原谅了裴懿,选择回到他身边,但凛儿并不相信。” 沈嘉禾苦笑道:“这个说辞很好,我便这么写。” 魏衍道:“我这个做兄长的代凛儿谢谢你,谢谢你救他一命。” 沈嘉禾望着层层叠叠的花叶,道:“我只希望……他不要恨我。” 魏衍将沈嘉禾的亲笔信带回家,亲手交给魏凛,道:“沈嘉禾不愿见你,只写了这封信让我交给你。” 魏凛颤抖着手撕开信封,打眼一看,确是沈嘉禾的字迹无疑,于是从头看起。 魏哥哥: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 一次如此亲昵地唤你。 我实在无颜面对你,只能提笔写下这封信,来为我们做一个了断。 我承认,我曾经对你动过心,因为你太好了,那么好的你全心全意地喜欢着我,换作任何人都会对你动心。但我对你的心动,终究敌不过我对裴懿的恋慕。我与他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情根早已深种,他待我亦然。但他是逍遥王独子,必须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我不愿与别人分享他,于是负气出走,但我心里依旧爱着他,放不下他,所以当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原谅了他,我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听你哥哥说,你仍旧放不下我,我既感动又愧疚。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你忘了我罢。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要再找我,我不想让裴懿生出不必要的误会,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此生有缘无分,但愿来世我们能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余生不必再见,愿你我各自安好。 嘉禾敬上。 字字诛心,句句断肠。 魏凛泪如雨下,痛不欲生。 他又哭又笑,道:“好一句‘余生不必再见’,好一句‘各自安好’!沈嘉禾,你真是……” 话未说完,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立时昏死过去。 裴懿回来的时候,不见沈嘉禾,于是问顶替沈落玉来伺候的丫鬟灯彩:“嘉禾呢?” 灯彩答道:“下午去赏了会儿荷花,回来便说不舒服,一直在屋里躺着。” 裴懿皱眉道:“可请大夫来瞧过?” 灯彩道:“我说要请,可他不让,便没请。” 裴懿道:“知道了,下去罢。” 裴懿来到卧房,果见沈嘉禾侧着身子躺在床上。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刚在床边坐下,沈嘉禾便睁了眼睛。裴懿伸手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柔声道:“哪里不舒服?” 沈嘉禾无力地靠在他身上,虚弱道:“下午吹了会儿风,有些头晕,没什么大碍。” 裴懿低头察看他的脸色,见他眼角发红,蹙眉问道:“哭了?” 沈嘉禾心情低落,实在懒怠与他周旋,却又怕他找茬,只得避重就轻道:“我想出去走走,成日闷在王府里,整个人都不好了。” 裴懿略微展颜,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你现在身子还太虚弱,不宜到处走动,等再过几日,你养好了身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沈嘉禾问:“什么人?” 裴懿道:“到时你便知道了。” 沈嘉禾懒得再问,轻轻点头。 想起了叶嘉泽,连带着就想起了贺兰骦。 裴懿顿时心情不爽,扳着沈嘉禾的肩膀,沉声道:“你曾经与人结拜过?” 沈嘉禾悚然一惊,脱口道:“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裴懿冷哼一声,道:“还编谎话说你父亲早逝母亲多病,怎么,想让你的结拜哥哥可怜你么?” 他竟连这些都知道! 沈嘉禾惊疑不定,道:“你认识展哥哥?” “展、哥、哥?”裴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冷笑道:“叫得好生亲昵啊。” 沈嘉禾暗悔失言,径自避过去,道:“你怎么会认得他?” 裴懿板着脸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沈嘉禾道:“他说他就是个普通商人……” 裴懿打断他道:“他说你就信么?愚蠢!” 沈嘉禾一怔,道:“但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裴懿点点他的额头,表面嗔怪实则宠溺道:“你呀,心思太过单纯,不知人心险恶,你在外头这几个月没教人拐卖了真是个奇迹。” 沈嘉禾催他:“你快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裴懿无可奈何地白他一眼,道:“你与之结拜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商人,而是当今圣上的第九个儿子,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弟弟,煜王贺兰骦。” 沈嘉禾惊呆了。 他蓦然想起赵佑霆之前说过的话,“生长在一个寡情薄意之家”,“在家排行第九”,这都与裴懿所言不谋而合。 裴懿玩味道:“你此时心里有何感受?和皇子结拜,便等于间接认了皇帝当干爹,你现在的身份可比我还要尊贵了。” 沈嘉禾无心与他玩笑,怔怔不语。 裴懿晃晃他的肩,一脸不高兴道:“不许想别的男人!” 沈嘉禾回神,问:“你如何同他说我的?” 裴懿咬着他的耳朵道:“我同他说,你是我相好的。” 沈嘉禾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伸手推开他,道:“才不信你。” 裴懿将他压在床上,低头吻他的唇,道:“我说的不对么?你就是我的相好,而且相好很多年了。” 沈嘉禾推开他的脸,道:“别闹,我身子不舒服。” 裴懿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衣裳,无赖道:“活动一番出出汗便好了。” 沈嘉禾知道在劫难逃,便索性由着他了。 裴懿心疼他身子不好,所以今日做得格外温柔,沈嘉禾也难得地感到舒服。 谁知到了紧要关头,裴懿又变得恶劣起来,只在浅处厮磨,故意不进到深处,偶尔狠狠一顶,令沈嘉禾苦不堪言。 裴懿在他耳边喘息道:“唤声懿哥哥来听便放过你。” 沈嘉禾有气无力地唤道:“懿哥哥……” 裴懿得逞,满意地笑起来,恶劣地狠狠顶了一记,又道:“还敢不敢随便唤别的男人哥哥了?” 沈嘉禾摇头,道:“不敢了……” 裴懿道:“再让我听到你唤别的男人哥哥,决不轻饶。” 沈嘉禾胡乱点头,裴懿低头亲亲他,这才好好地顶弄起来。 好生将养了一段时日,沈嘉禾的身体大有起色,面庞也红润起来。 裴懿寻了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派人通知了叶嘉泽,然后带上沈嘉禾,去了浔阳城鼎鼎有名的春山小馆。 春山小馆是个素菜馆,没有任何荤腥,价格贵得离谱,却备受那些达官显贵青睐,菜好不好吃是其次,关键是环境极好。春山小馆中央是个人工湖,湖中水草丰沛,游鱼如织,湖上修了数座凉亭,餐桌便摆在凉亭里。湖边还有多个包间,围湖而建,修葺得清雅别致,丝毫没有庸俗之气。 裴懿和沈嘉禾到的时候,叶嘉泽已经等在包间里,祝玉楼守在门口。 听到门响,叶嘉泽蓦地回头,面具之后的双眼直直盯着沈嘉禾,甚至忘了站起来同裴懿打招呼。 裴懿也不在意,和沈嘉禾一同落座,对叶嘉泽道:“小王爷,这便是你要见的人,沈嘉禾。” 叶嘉泽却不作声,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沈嘉禾看。 沈嘉禾被他看得满心莫名,目光带着询问看向裴懿,裴懿咳嗽一声,不悦道:“小王爷,你这样盯着人看是否太失礼了?” 沈嘉禾在桌下扯扯裴懿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如此说话,然后微笑着对对面戴着面具的陌生人道:“在下沈嘉禾,这厢有礼。” 来之前,裴懿一直不肯说要来见谁,现在听他唤对方小王爷,沈嘉禾仍旧没有头绪,偏生那人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 儿看他,直看得他心中惴惴。 又尴尬地坐了片刻,叶嘉泽终于有所动作,他抬手摘掉脸上的黄金面具,微笑着对沈嘉禾道:“我叫叶嘉泽。” 看见他的脸的一瞬间,沈嘉禾惊得心跳骤停。 裴懿在旁边道:“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他和你长得实在太像了。” 沈嘉禾听不到他说话,只是盯着叶嘉泽,叶嘉泽便一直微笑着回视他。 裴懿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一圈,觉得气氛实在古怪得很,皱眉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沈嘉禾开口,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颤抖。 “叶嘉泽,”叶嘉泽道:“‘嘉言懿行’的‘嘉’,“君子之泽”的‘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收藏、评论、订阅和打赏,比心。 明天的更新时间还不能确定,我争取早点。 ☆、第32章 世子无赖32 仲夏夜,一家人坐在院中葡萄架下乘凉。 许静姝在捣凤仙花汁,沈铎在一旁扇扇子,沈嘉禾则满院乱跑扑流萤。 沈铎道:“闲来无事,不如咱们想个名字罢。” 许静姝道:“什么名字?” 沈铎笑道:“咱们第二个孩子的名字啊。” 许静姝神色微黯,道:“想它做什么,若是怀不上,反倒平添失望。” 沈铎却道:“不能这么想,你应该想着,说不定取好名字孩子就有了呢。” 许静姝微微一笑,道:“那便想一个男孩的名字,一个女孩的名字。” 沈铎笑道:“其实男孩的名字我早想好了。” 许静姝道:“你且说来听听。” 沈铎一字一顿道:“沈、嘉、泽,‘君子之泽’的‘泽’,如何?” 许静姝睨他一眼,道:“好是好,但这名字真是你想出来的么?” 沈铎嘿嘿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子,其实是我让清群帮我想的,他肚子里有墨水,我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大老粗,哪能想出这么文雅的名字。” 许静姝笑道:“其实我也早想好一个名字。” 沈铎道:“快说。” 许静姝道:“沈、嘉、树,‘后皇嘉树,橘徠服兮’的那个‘嘉树’。” “沈嘉泽,沈嘉树,都好听,而且寓意也都好,很难抉择啊。”沈铎招招手,道:“嘉禾,过来!” 沈嘉禾跑过来,道:“爹爹,你唤我做什么?我还没抓到萤火虫呢。” 沈铎将儿子抱坐到自己膝上,道:“爹娘正在给弟弟取名字,现在有两个选择,沈、嘉、泽,沈、嘉、树,你觉得哪个好?” 沈嘉禾惊喜地看向许静姝,问道:“娘亲,你怀上小弟弟了么?” 许静姝笑着摇摇头,道:“还没有,只是先把名字选好。” 沈嘉禾有些失望,皱着小脸想了片刻,道:“我更喜欢沈嘉泽。” 沈铎问:“为何?” 沈嘉禾一脸天真无邪道:“我是禾苗,他是水泽,我渴了可以找他要水喝呀。” 沈铎哈哈大笑,在沈嘉禾脸上亲了一口,道:“好,就听咱们嘉禾的,选嘉泽,等生了老三就用嘉树。” “嘉言懿行,君子之泽,” 沈嘉禾道:“好名字,谁取的?” 叶嘉泽道:“我爹的好朋友帮忙取的。” 沈嘉禾道:“真巧,我爹原本也要给我弟弟取名叫嘉泽的,但不等我娘怀上弟弟,我们家便家破人亡了。” 裴懿在旁听着,突然笑道:“如果不是知道叶小王爷的身份,我或许会以为你们俩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呢,名字肖似,长得也相像,实在太巧了。” 两个人都没有接话,裴懿摸摸鼻子,又自顾自道:“对了,小王爷,你不是对嘉禾那块麒麟玉很感兴趣么?” “没错,”叶嘉泽道:“我酷爱收藏玉石,那日瞧见煜王腰上挂的麒玉,很是喜欢,煜王说那玉乃你所赠,我便一直很想见你,问问你另一块麟玉的下落,如果你肯割爱,不管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 沈嘉禾将澎湃心绪压下去,道:“那两块麒麟玉是我家传之物,一块在我身上,一块在我母亲身上,但我与母亲在幼时分离,我并不知道她的下落,故而也不知道那块麟玉现在何处,还请小王爷见谅。” 话到此处,叶嘉泽已经确定,沈嘉禾就是他要找的人。 而沈嘉禾心里却乱成一团。眼前这个被裴懿称作“小王爷”的陌生人,生着一张与他爹沈铎有七八分像、与他有五六分像的脸,拥有他父母给第二个孩子预先取好的名字,对他的麒麟玉有非比寻常的兴趣,看着他的目光也非常的古怪和耐人寻味。这个人……到底是谁? 叶嘉泽看向裴懿,道:“世子殿下,可否请你离开片刻,我想同沈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裴懿不悦道:“你们俩素不相识,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叶嘉泽道:“自然是有不能让你知道的话,我才请你离开,请世子看在我之前帮过你的份上,行个方便。” 这句话听似请求,实则隐隐含有威胁的意味。 裴懿被人抓着把柄,只得愤愤地站起来,开门出去了。 “你是谁?”沈嘉禾率先开口。 叶嘉泽看着他,道:“我叫叶嘉泽,今年十三岁,是北岚谵王府的小王爷,但我并不是谵王的亲生儿子,我本该姓沈,我爹叫沈铎,我娘叫许静姝,我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叫沈嘉禾。” 听到爹娘的名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沈嘉禾依旧觉得难以置信,呢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叶嘉泽 从脖子上取下璎珞圈,放到沈嘉禾面前。 沈嘉禾拿起来,摩挲着璎珞圈下面缀着的麒麟玉,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 “这块麒麟玉是我娘留给我的,自我出生起便戴着。”叶嘉泽起身走到沈嘉禾身旁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亦染上几分哽咽,轻轻地道:“哥哥,你还不相信么?我是沈嘉泽,是你的弟弟。” 沈嘉禾用力点头。 他抬手抚上叶嘉泽的脸,流着泪微笑道:“从看到这张脸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你与我是血脉相连的,你和爹爹长得太像了……但我不敢相信,这实在太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我竟还有一个弟弟,我一直都期盼着有一个弟弟……嘉泽,嘉泽……” 叶嘉泽亦流下泪来,唤道:“哥哥……” 沈嘉禾将弟弟拥进怀里,兄弟二人自顾流泪,心里既高兴又酸楚。 家破人亡时,一个尚且年幼,一个还未出生,而如今初次相见,他们却已都长大成人,那些原本应该彼此陪伴着一起长大的岁月,那些原本应该生出许多回忆的时光,却徒留一片空白,怎能不教人遗憾又心酸? 过了许久,沈嘉禾松开弟弟,为他擦去眼泪,心怀忐忑地问道:“娘亲她……她还好么?” 叶嘉泽眼眶一酸,一滴泪落在沈嘉禾的手背上,他道:“娘亲已经不在了。三年前,鹿临生了一场瘟疫,娘亲不幸染病,苦苦煎熬了两个月,还是与世长辞了。” 虽然原本就没有抱太大希望,但听叶嘉泽如此说,仍旧痛彻心扉。 沈嘉禾闭上眼睛,任眼泪汹涌流下,再睁眼时,他擦掉眼泪,将所有的疼痛埋藏心底,问道:“嘉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北岚的小王爷?” 叶嘉泽收拾好悲伤情绪,从头说道:“当年,父亲获罪之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只是她并不自知,直到流放西北的路上,她才发现怀上了我。为了保住我,母亲逃跑了,在逃跑途中偶遇了当时还是北岚三皇子的叶存钦。叶存钦对母亲一见钟情,而母亲也需要一个依靠,于是跟着叶存钦去了北岚,做了他的侍妾。 彼时,叶存钦已经和永安公主贺兰纤成亲五年,却一直没有诞下子嗣。叶存钦宣称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贺兰纤为母心切,威胁叶存钦,孩子出生后要由她抚养,否则便将母亲赶走,叶存钦只能同意。几个月后,母亲生下了我,她还没来得及看我一眼,我便被奶娘抱走,交给了贺兰纤 。 我成了叶存钦和贺兰纤的儿子,他们待我如同亲骨肉,我也一直以为我是他们亲生的,直到六岁那年,我无意间听到叶存钦和贺兰纤争吵,才知道我是母亲的孩子。等我再长大一点,母亲告诉了我我的身世,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他是如何被迫害而死的,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哥哥,她找了他许多年,却一直找不到他。 直到弥留之际,母亲紧紧抓着我的手,流着泪同我说:‘嘉泽,娘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遇到了你爹,生下了你哥哥和你,最不幸的事,便是将你哥哥弄丢了。嘉泽,答应我,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你哥哥,然后替我告诉他,娘对不起他,娘找不到他,娘很想他,很想很想他,让他原谅我……’ 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哥哥,母亲让我告诉你,她很想你,让你原谅她。” 沈嘉禾早已泣不成声。 叶嘉泽抱住他,坚定道:“哥哥,从今往后,我会替爹和娘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的十三岁已经可以成亲生娃了,你们不要把嘉泽弟弟当小孩子看啊。 多谢支持,比心心。 ☆、第33章 世子无赖33 裴懿已经等得不耐烦到极点。 他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快把旁边的花草给揪秃了。 祝玉楼守在包间门口,不时戒备地看他一眼。 裴懿瞧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自疑惑,门忽然打开,沈嘉禾独自走了出来。裴懿站起来,沉着脸走到沈嘉禾面前,正要开口,却见他眼梢通红,显然是哭过了,心头疑云更浓,沉默不语。 沈嘉禾看他一眼,正欲说话,忽然瞧见不远处的湖心凉亭里坐着一个认识的人,心头顿时一震。那人正与同伴把酒言欢,并未注意这边。沈嘉禾抬手指向那人,问裴懿:“你认得那个人么?” 裴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道:“那个穿玄衣的么?” 沈嘉禾道:“对。” 裴懿道:“那人名叫程朗,是当今皇后的外甥。” 原来真是皇亲国戚,还以为他那时只是虚张声势。 如果这辈子不再遇见,沈嘉禾绝不会再想起这个人,可老天爷偏安排了这次重逢,沈嘉禾便觉得他须得做点儿什么,否则怎么对得起薛炼的在天之灵? 裴懿蹙眉道:“怎么,你认得他?” 沈嘉禾摇头一笑,道:“我哪里会认得如此显赫之人,只不过瞧他面善,随口一问而已。我乏了,回家罢。” 裴懿将信将疑,与沈嘉禾一同离开春山小馆。 待上了马车,裴懿立即问道:“叶嘉泽同你说了什么?” 沈嘉禾早知逃不过这一问,却还是道:“你非知道不可么?” 裴懿沉声道:“非知不可。” 沈嘉禾叹了口气,道:“他告诉我,我的母亲在三年前亡故了。” 裴懿瞧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微微心疼,却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疑问,道:“他如何会认得你母亲?” 沈嘉禾道:“其中曲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裴懿道:“那你便慢慢说给我听。” 沈嘉禾蓦地流下泪来,主动抱住裴懿,将头靠在他肩上,道:“我现在真的非常难受,以后再同你说,好不好?” 无论何时,裴懿对沈嘉禾的眼泪和亲近总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好了好了,你既不想说那我不问便是。”裴懿温柔地为他拭泪,“乖,别哭了,你身子才好,哭多伤身 。” 沈嘉禾点点头,沉默片刻,带着哭腔道:“我以后能去小王爷府上拜访么?我们还有许多话未说清楚。” 裴懿道:“我陪你一同去。” 沈嘉禾道:“好。” 回到王府,沈嘉禾甚觉疲惫,被裴懿抱上床休息。 他沉沉睡去,梦回少年时,父亲还活着,母亲平安生下弟弟,他与弟弟一同长大,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裴懿躺在他身边,见他睡着了还在流泪,可脸上却挂着笑,也不知到底做着好梦还是坏梦。 叹息一声,低头吻去他的眼泪,心中怜惜不已。 晚间,公羊溪林来了。 这段时间,公羊溪林隔三差五便会过来一趟,和裴懿两个人呆在书房里,也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沈嘉禾并不关心,左右也不需他伺候,他便独自坐在院中,默默回想着叶嘉泽白日里同他说的话。 昭文帝在位十八载,夏国早已今非昔比,是四国中最强盛的国家,而北岚孝仁帝昏庸无能,式微到了需要向夏国送质子的地步。原本北岚要送来夏国做质子的人并不是叶嘉泽,而是一位皇子,是叶嘉泽主动请命代替那位皇子来夏国做质子的,因为碍着永安公主的情面,贺兰绍不会太苛待他。而叶嘉泽来夏国的目的,除了寻找沈嘉禾,还有一个,就是为沈铎报仇,而仇人正是昭文帝贺兰绍。 许静姝告诉过他,沈铎是被贺兰绍的疑心害死的。当初贺兰绍能登上皇位,沈铎居功至伟,但是坐稳帝位之后,贺兰绍却开始对那些有功之臣下手,比如沈铎,比如公羊诚。公羊诚比沈铎聪明,事先交回大部分兵权以表忠心,而且有裴慕炎从中维护,这才逃过一劫。而沈铎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朝中没有朋党,只有一二好友,且都人微言轻,自然成了刀俎鱼肉。 但许静姝从来没有向叶嘉泽提过为沈铎报仇的事。因为仇人太过强大,报仇无望,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搭上性命,她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但叶嘉泽却并不这么想,从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天起,仇恨的种子便在心里悄悄生了根发了芽。父亲含冤惨死,母亲病死他乡,哥哥流离失所,他们所经受的这些,必须得到偿还。纵使他不能杀掉贺兰绍,也要将他的国家搅得天翻地覆。 夏国强盛,外敌不足为惧,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发内乱,最好的突破口就是逍遥王府。贺兰绍既然将逍遥王世子留在浔阳做质子,就说明他 已对逍遥王府起了覆灭之心,逍遥王府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早就做好了反抗的准备。如今双方之所以还保持着平和的假象,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叶嘉泽要做的,就是制造这样一个理由,彻底激发双方的矛盾。 叶嘉泽的方法很简单——杀死裴懿。裴懿一死,逍遥王必反无疑。 沈嘉禾虽然恨透了裴懿,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父亲报仇,因为那时他还太小,根本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要去恨谁。现在,他知道要去恨谁了,但他的恨意却远没有叶嘉泽那般强烈。他甚至想劝叶嘉泽打消报仇的念头,因为实在太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他不怕死,但他不想让叶嘉泽死。他是哥哥,他必须要保护弟弟。 沈嘉禾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得好好地想一想。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在想什么?” 沈嘉禾回神,偏头一看,却是公羊溪林。他微微一笑,道:“斯瑜哥哥,要走了么?” 公羊溪林点头,在他旁边坐下,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道:“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沈嘉禾道:“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气色怎么会不好。” 公羊溪林道:“那怎么没见你长胖一些?还是这么瘦。” 沈嘉禾无奈道:“天生吃不胖,没办法。” 又聊了两句,公羊溪林起身道:“我还要去看看素筠,便先走了。” 沈嘉禾笑道:“好,改日再见。” 公羊素筠没吃晚饭便歇下了,一听兄长过来探望,十分欣喜,急忙出去。 公羊溪林正在喝茶,见妹妹出来,便道:“怎地这么早便睡下了?还未到亥时。” 公羊素筠在他旁边坐下,道:“许是天气太过闷热,总觉困乏。” 公羊溪林道:“听述芝说你连晚饭都没吃,正好我也有些饿了,不如你陪我一起吃点儿?” 公羊素筠自然高兴,便命述芝去准备饭菜。 未几,几道精致小菜摆上桌。 公羊溪林夹了一筷子夫妻肺片放到公羊素筠碗里,道:“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谢谢哥哥。”公羊素筠夹起来送进嘴里,刚嚼了两口,忽觉一阵恶心,偏头便吐了,还干呕不止。述芝急忙过来轻拍她的后背,公羊溪林递过来一杯 茶让她漱口。过了好一会儿,公羊素筠才平复下来,面色潮红,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公羊溪林皱着眉头,道:“你嫂子怀晴儿的时候也如你现在这般,身体困乏,食欲不振,闻不得半点儿荤腥,闻到就吐。素筠,你该不会是有身孕了罢?” 闻言,公羊素筠和述芝均是一惊。 公羊素筠迅速反应过来,强自笑道:“哥哥说的哪里话,我昨日才找大夫把过脉,大夫说正是暑热的缘故,没说旁的。”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是就罢了。”公羊溪林顿了顿,又道:“你与裴懿成亲已三月有余,我还从未问过你,他待你可好?” 公羊素筠微微笑着,道:“他待我很好。” 公羊溪林点头,道:“那便好。” 吃过饭,又喝了盏茶,公羊溪林起身离开。 送走了兄长,公羊素筠回房,刚迈过门槛,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上,眼泪扑簌落下。述芝急忙来扶她,她抓着述芝的手,绝望道:“述芝,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述芝强忍慌乱,安慰道:“你先别慌,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我们先找个大夫看看……” “不,我不看大夫!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公羊素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擦掉眼泪,扶着述芝站起来,道:“述芝,准备笔墨,我要写信。” 述芝急忙去准备,公羊素筠很快将信写好,交给述芝,道:“一定要将信亲手交到魏公子手上,现在就去。” 述芝点头,将信收进怀里,疾步走了。 述芝刚走,沈落玉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眼中写满困惑。 出了王府,述芝直奔魏府而去。 到了之后,她求见魏衍,门房却说他外出不在,问何时回来,门房摇头不知。 述芝便站在门口等,一直等到将近子时,魏衍才乘车回来,瞧见述芝,他甚觉意外,料想应是出了什么事,忙带她进府。 述芝扑通一声跪到魏衍面前,泫然欲泣道:“魏公子,你一定要救我家小姐!” 魏衍拉她起来,问:“出了何事?” 述芝将信取出递给魏衍,道:“这是小姐写给你的信,你读过便知。” 魏衍展开看信,看罢,将信放到烛火上烧了,看着述芝,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不必惊慌害怕,此事我会处理,必不教她受丝毫伤害。你让她 明日黄昏时分在莲池等我,我会去找她。” 述芝点头,急忙离去。 回到王府,述芝将魏衍原话转告公羊素筠,听过之后,她稍稍安心,却依旧彻夜难眠,直到天明时分才睡着,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被噩梦惊醒。惶惶然熬过一日,刚过酉时她便同述芝一起去了莲池,翘首以盼等了许久,魏衍才带着一名小厮姗姗来迟。 一见到他,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惶恐和委屈悉数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魏衍忙道:“别哭,教人看见了不好。” 公羊素筠竭力隐忍,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魏衍朝身旁那位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点点头,上前为公羊素筠把脉,片刻之后,他站起来,对魏衍道:“确是喜脉无疑。” 魏衍道:“多久了?” 那小厮道:“一月有余。” 魏衍道:“你和述芝去外面等着。” 那小厮和述芝一起离开,凉亭中只剩下魏衍和公羊素筠两人。 “我不能待太久,所以长话短说。”魏衍道:“你别哭,好好听我说话。” 公羊素筠抽噎着点头。 魏衍道:“这个孩子是我们俩的骨血,必须保住。但你至今未和裴懿同过房,所以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和裴懿同房。” “不!”公羊素筠道:“我宁可死也不要与他同房!” “你听我说完。”魏衍道:“我会事先将他灌醉,你不必真的与他亲热,只需与他同睡一晚便好。过段时间,你再将你怀孕的事情说出来,这个孩子顺理成章就成了裴懿的骨肉,你便可以放心地将他生下来。” 公羊素筠略一思索,觉得此计可行,一直悬着的心便落下了一半,道:“那何时施行?” “自然是越快越好,”魏衍道:“你耐心等我消息,待我安排好了就会通知你。” 公羊素筠点头,道:“好。” 话已说完,魏衍站起来,道:“我要走了,裴懿还在等我。” 他转身便走,公羊素筠目送他离开,默默垂泪。 魏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裴懿,道:“王妃的回信。” 裴懿接过来,道:“总让你为这些小事奔波,实在过意不去。” 魏衍笑道:“说这话就生分了。” 裴懿也不避讳他,拆开信 便看起来。 魏衍坐在一旁喝茶,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裴懿的神色。 看完信,裴懿愁眉不展。 魏衍放下茶杯,道:“你最近与丰泽那边书信频繁,可是有什么难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为你解忧。” 裴懿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事儿你还真帮不上忙,母妃催我尽快要孩子,为裴家延续香火。” 魏衍笑道:“你才刚刚成亲,王妃何必如此着急?” 裴懿道:“急着抱孙子呗。” 魏衍道:“那你便赶紧同世子妃生一个就是。” 裴懿笑了笑,没答话。 魏衍挑眉道:“裴懿,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罢?” 裴懿笑骂道:“你他娘的才有隐疾!” 魏衍哈哈一笑,道:“开个玩笑,别生气。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要不要一起喝两杯解解闷?” 裴懿道:“不行,我待会儿要去太子府参加夜宴,改天吧。” 魏衍啧道:“太子如此清闲么?怎的三天两头举行宴会。” 裴懿无奈道:“我也是不胜其烦,偏偏他次次都请我,我又不好推辞。” 魏衍走后,裴懿回房,沈嘉禾为他更衣。 临走之前,裴懿亲亲沈嘉禾,道:“不必等我,早点睡。” 沈嘉禾点点头,裴懿转身欲走,却忽然被拉住了手。 “怎么了?”裴懿回头,“舍不得我啊?” 沈嘉禾看着他,道:“我想和你一起去,可以么?” 裴懿奇怪道:“你不是最厌恶这种场合么?以前拉你陪我去都不愿意,今日怎么突然想去了?”他忽地将脸一沉,道:“你该不会是想去见贺兰骦罢?” 沈嘉禾嗔他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在府里呆烦了,想出去走走。” 裴懿道:“昨天不是才出去过么?” 沈嘉禾气道:“你不带我就算了,我自己待着清静!” 裴懿忙将他搂到怀里哄道:“好好好,带你去,但先说好,不许你和贺兰骦眉来眼去,也不许你和他说话。” “啰嗦,”沈嘉禾道:“你先去外头等我,我换身衣裳。” 裴懿却坐了下来,道:“我偏要看你换衣裳。” 沈嘉禾无奈,却不能将他撵出去,只得由他 。 “不行,这件颜色太艳,太惹眼,换一件。” “不行,这件又太素了,不适合参见宴会,换一件。” “不行,你穿这件太好看,换一件。” 沈嘉禾被他指挥烦了,道:“你能不能先出去?” 裴懿凑过来抱他,道:“真想把你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沈嘉禾猛然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圈禁生活,身子不禁一颤。 裴懿察觉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你想穿哪件就穿哪件罢,我不发表意见了。” 沈嘉禾选了最开始那件裴懿嫌弃颜色太艳的。 是最正宗的茜素红,一种最接近血色的颜色,穿在沈嘉禾身上,有一种妖异的美,令裴懿有一种把他扒光狠狠蹂-躏的冲动。 上了马车,裴懿便开始不老实,将沈嘉禾压在车厢上贪婪地亲吻,一面还喃喃道:“以后不要再穿如此冶艳的颜色了,因为美得刺眼,教我神魂颠倒,除了你什么都不想干。” 沈嘉禾真怕他在车上胡来,幸好他只是亲亲抱抱,没做别的。 马车已经停在了太子府门口,裴懿却还不愿停下来。 沈嘉禾推他,道:“该下车了。” 裴懿无赖道:“再让我亲一会儿,我还没有亲够。” 沈嘉禾哄他:“等宴会结束随你怎么亲。” “等宴会结束,可就不只是亲你这么简单了。”裴懿附到他耳边,哑声道:“我要你穿着这件衣服坐到我身上来,然后狠狠地操-你。” 沈嘉禾红着脸催他:“快下车罢。” 裴懿最后亲他一口,这才抱着他下车,落地之后将他放下来。 太子府气派恢弘,比丰泽的逍遥王府还要富丽堂皇些。 裴懿带着沈嘉禾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原本有说有笑的大厅里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射在沈嘉禾身上。 裴懿很不高兴,恨不得将那些人的眼珠子剜出来。 他扫视了一圈,又有了一点儿高兴,因为贺兰骦不在。 裴懿在惯常坐的位置上落座,沈嘉禾便站在他身后。 沈嘉禾环视四周,然后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直直地盯着他看。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程朗。沈嘉禾弯起唇角,对他微微一笑。 四 周立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裴懿愈发恼怒,回头对沈嘉禾低声道:“往后任你如何撒娇,我都不会再带你出来了!” 他非常后悔把沈嘉禾带到这群酒色之徒面前,他们看沈嘉禾的眼神,就像狼看到羊,两眼放光,恨不能生吞活剥。 未几,太子驾到,众人这才收敛心神,一齐行礼问安。 贺兰骏落座,脸上挂着得体微笑,环视座下众人,正欲开口,笑容忽然僵住,视线定定落在裴懿身后的沈嘉禾身上。 厅中鸦雀无声。 沈嘉禾若无所觉,低眉敛目站在灯光之下,沉静得仿佛周遭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遗世独立。他黑发如瀑,眉目如画,红衣如血,美到极致,摄人心魄,如妖如仙,似梦似魇。 贺兰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掩饰起方才的失态,笑道:“众卿不必拘谨,就如在家中一般,务必尽兴而归,方不负我心。” 众人一齐举杯,道:“谢太子殿下!” 宴会正式开始,不过是美酒美食美色,妙音笙歌燕舞,原就没什么别致之处,今日更觉无味,全因站在裴懿身后的红衣美人。他只是静静站着,便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人们的心神,每隔一会儿便要偷偷看他两眼解馋。人们纷纷猜测他到底是谁,却没人知道答案。 裴懿此时已经悔断肠。 那些没完没了投过来的目光,令他直欲杀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嘉禾的美有多勾魂摄魄。他自幼与沈嘉禾一同长大,尚且抵御不住他的诱惑,时时被色迷心窍,更何况这些初次见他的人? 而太子似乎也对沈嘉禾动了心思,这让裴懿暗自心惊。他嚣张跋扈惯了,一时竟忘了,太子是可以随意掠夺走别人的东西的。他太蠢了,竟然把沈嘉禾带到了太子面前! 此时此刻,裴懿如坐针毡,恨不能立时带着沈嘉禾离开这里。 裴懿回首,示意沈嘉禾过来。 待沈嘉禾靠近,他沉声道:“你先回车上等我。” 沈嘉禾点头,默默退出去,刚走到门口,贺兰骏陡然喝道:“站住!” 沈嘉禾停住,回眸看去,就见贺兰骏正指着他,道:“你回来,到厅中来。” 裴懿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沉静如水,注视着沈嘉禾的一举一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注视着沈嘉禾的一举一动。 沈嘉禾缓步 走到中央,跪地行礼,道:“参加太子殿下。” 贺兰骏道:“抬起头来。” 沈嘉禾依言而行,抬头望向贺兰骏。 他方才站在灯火阑珊处,此时跪在灯火辉煌里,众人将他看得更清楚,也更惊异于他的绝世美貌。 贺兰骏盯着沈嘉禾看了片刻,忽然一拍手掌,笑道:“本宫想起来了!本宫曾见过你!”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除了裴懿。 贺兰骏接着道:“裴卿,他是不是当年你向父皇要走的那名罪奴?” 裴懿站起来,道:“太子殿下记忆超群,他正是那名罪奴。” 贺兰骏哈哈大笑,见底下众人议论纷纷,显然十分好奇,于是解释道:“大约是本宫八岁那年,京中下了一场大雪,本宫与几个弟妹还有裴卿在宫道上堆雪人,一个太监领着十几个收没入宫的罪奴从旁经过,裴卿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罪奴,竟直接拉着他去父皇跟前要人了。父皇问裴卿要个罪奴做什么,你们猜裴卿如何作答?” 众人纷纷表示不知。 贺兰骏笑道:“裴卿答道:‘他生得标致,我要把他挂在墙上当画看。’” 底下笑成一片,唯独裴懿笑不出来。 贺兰骏接着道:“后来父皇时常将这件事当笑话说给我们听,不过现在看来,裴卿的确是慧眼如炬。” 裴懿沉声道:“殿下谬赞了。” 贺兰骏顿了顿,笑道:“既是绝世好画,自然不能裴卿一人独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裴卿同意与否?” 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裴懿此时恨不得插自己几刀,但他极力保持镇定,道:“殿下所言甚是。” 贺兰骏道:“既如此,如果本宫说想把这副画留在太子府里赏玩几天,裴卿应当不会不愿意罢?” 裴懿道:“自然不会。” 贺兰骏笑道:“好,裴卿大度,深得我心!”他指着默默跪在地上的沈嘉禾,道:“来人,将他带下去,好生安置。” 便有侍者答应着走上前来,将沈嘉禾从地上扶起。 转身之际,沈嘉禾看向裴懿。 四目相接,裴懿心痛如绞,沈嘉禾平静似水。 沈嘉禾收回视线,随侍者一同下去,听到贺兰骏在身后道:“本宫要在这幅画上再添几笔,到时定邀众卿前来共赏。” ☆、第34章 世子无赖34 一夜之间,整个浔阳城都传遍了,太子殿下从逍遥王世子手里夺了一个绝世美人。从皇亲国戚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传到了昭文帝贺兰绍的耳朵里。贺兰绍将贺兰骏叫到跟前训了一顿,贺兰骏被他训惯了,挨完训便着急忙慌地回太子府去了。他昨夜一不小心喝多了,今日一早又来上朝,至今还没有去看过沈嘉禾。 回到太子府,被下人领着去了沈嘉禾住的院子,甫一进去,就见沈嘉禾仍穿着昨夜那身红衣,正坐在一树紫藤下看书,似乎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嘴角噙着一丝笑,简直美不胜收。 贺兰骏唯恐惊扰到他,屏退下人,一个人悄悄走到沈嘉禾身边。他的影子投到书上,沈嘉禾抬头,看到是他,从容不迫地起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贺兰骏觉得他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声音也悦耳动听,竟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贺兰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你不害怕么?” 沈嘉禾不答反问:“怕什么?” 贺兰骏道:“怕本宫。” 沈嘉禾摇头,道:“不怕。” 贺兰骏走近他,道:“你应该怕的。” 沈嘉禾道:“为何?” 贺兰骏抚摸他的脸,道:“因为你太美了,而本宫有一种奇怪的爱好,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 沈嘉禾微微笑起来,道:“的确是很奇怪的爱好,所以殿下打算怎么撕碎我?” 贺兰骏邪肆一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沈嘉禾道:“好,我拭目以待。” 贺兰骏的手细细摩挲着他的下巴,眸色漆黑如墨,教人看不分明其中蕴含的情绪。 “有趣,真有趣。”贺兰骏勾唇浅笑,“这世上长得美的人很多,长得美又有趣的却寥寥无几。” 沈嘉禾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既然我如此有趣,太子殿下还忍心撕碎我么?” 贺兰骏道:“怎么,害怕了?” 沈嘉禾道:“与其被撕碎,我还是更喜欢完整地活着,我怕疼。” 贺兰骏突然贴近他,几乎与他脸贴着脸,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上,有些痒。 “裴懿干你的时候,疼么?”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疼。” 贺兰骏低笑两声,道:“ 你是不是以为,本宫把你从裴懿手里要过来,也是想干你?” 沈嘉禾道:“我从不揣测别人的想法。” 贺兰骏后退一点,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放心,本宫有非常严重的洁癖,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嫌脏。” 沈嘉禾点点头,道:“哦。” 贺兰骏沉默片刻,道:“本宫真的很喜欢你。” 沈嘉禾道:“承蒙厚爱,不胜感激。” 贺兰骏道:“或许你能治好本宫的洁癖。” 沈嘉禾道:“如果太子殿下愿意的话,我可以试试。” 贺兰骏哈哈一笑,道:“有趣,真是有趣!” 沈嘉禾跟着笑了笑。 贺兰骏道:“本宫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沈嘉禾道:“沈嘉禾。” 贺兰骏道:“好,本宫记住了。” 贺兰骏转身走了。 沈嘉禾强装的镇定自持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的手在发抖,呼吸在发颤,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在真正强大的人面前,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胆小懦弱。他必须变得坚强起来,因为他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他有了要保护的人。 既然嘉泽选择报仇,他便替他报仇。 嘉泽还有养育他的父母,他却什么都没有。他死了没人会为他伤心,所以死了也没关系。 但他不能杀裴懿,因为裴懿在这件事里是完全无辜的。他要杀贺兰骏,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报仇,而且完全能起到嘉泽想要的效果。他是裴懿的人,他杀了贺兰骏,便等于裴懿杀了贺兰骏,贺兰绍和裴慕炎必定势不两立。 他没有任何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第一步完成了,他成功进了太子府。 至于第二步该怎么走,就见机行事罢。 逍遥王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最先来的是魏衍,然后是公羊溪林,最后是叶嘉泽。 “你是不是有病?”叶嘉泽口无遮拦道:“你不知道他那张脸有多惹眼么?竟然将他带到太子府的宴会上去,你这是亲手把他往火坑里推!” 裴懿也早已经将自己骂了千百遍,甚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但自责无用,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沈嘉禾从太子手上救出来,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晚上,却依旧无计可施 。 叶嘉泽道:“现在唯一能救沈嘉禾的人,只有煜王贺兰骦。”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怎么就把贺兰骦给忘了?! 裴懿丢下一句“多谢”,便狂奔而去。 贺兰骦原本打算过完生辰之后去丰泽寻沈嘉禾的,却没想到贺兰绍给他派了个赈灾的差事,他一去就是两个月,前日才刚回到浔阳,又花了两日处理后续事宜,今日才算真正闲下来,本来打算去找裴懿问问找到沈嘉禾不曾,谁知还未出门,裴懿却找上门来了。 裴懿开门见山道:“煜王殿下,我有一件要紧事求你帮忙。” 贺兰骦心下了然,道:“是为了那个绝世美人的事罢?想让我帮你去要人?” “正是。”裴懿顿了顿,道:“其实,那个人就是沈嘉禾。” “什么?”贺兰骦一惊,“你是说,太子殿下从你那儿夺走的美人,就是嘉禾?” 裴懿点头,道:“没错。” 贺兰骦疑虑丛生,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懿知道,是时候和贺兰骦说清楚了,他救人心切,于是道:“我在路上告诉你。” 二人立即乘车往太子府去。 裴懿道:“在解释来龙去脉之前,我要先向煜王殿下赔个不是,我之前欺骗了你。” 贺兰骦皱眉道:“骗我?” 裴懿道:“其实我早就认识沈嘉禾,他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是我的贴身书童。” 贺兰骦心头一震,眼神骤然冷下来,沉默片刻,才道:“你接着说。” 裴懿道:“那日,你、我、叶嘉泽三个人一同吃酒,我听你说到结拜兄弟的名字叫沈嘉禾时,也暗暗吃惊,天底下这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我当时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认识沈嘉禾,是因为在我来浔阳之前,沈嘉禾私自出逃,我正在气头上,所以才没有如实相告,绝非有心欺瞒。后来,我找到沈嘉禾,将他带来浔阳,你却去了南方赈灾,两边就这么岔开了。昨日太子府夜宴,我以为你会去,才特地将沈嘉禾带上,想给你个惊喜,顺便将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谁知道,太子竟看上了沈嘉禾,将他留在了太子府。如今,能救沈嘉禾的人只有煜王殿下你了,所以我才跑来求你帮忙。” 听完,贺兰骦道:“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所言是真是假?” 裴懿犹豫片刻,道:“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便索性全部说清楚。 其实,我与沈嘉禾情投意合,早已相爱多年。” 贺兰骦如遭雷击,强自镇定片刻,才道:“你既与嘉禾情投意合,他之前又为何要私自出逃?” 裴懿灵光一闪,道:“他气我成亲,所以才负气出走。” 贺兰骦沉声道:“你若爱嘉禾,便不该成亲,你既成了亲,便不该再与嘉禾纠缠。裴懿,之前的事我可以不与你追究,但救出嘉禾以后,我会与你公平竞争,看谁能赢得嘉禾的心。” 裴懿心中不屑,面上却未表露半分,道:“好。” 未几,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 贺兰骦道:“我一个人进去便好,你在这里等我。” 裴懿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么么哒。 今天分三更,二更大约在18:00左右。 ☆、第35章 世子无赖35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快快起身罢。”贺兰骏笑道:“九弟看起来清减了许多,想来这趟差事办得十分辛苦,但却办得十分漂亮,父皇对你称赞有加,还说要让本宫向你讨教一二呢。” 贺兰骦颔首低眉,恭顺道:“这都是皇兄教导有方,臣弟还有许多不足需要皇兄多多指教。” 贺兰骏淡笑两声,道:“坐罢。” 贺兰骦道谢落座,笑道:“臣弟今日前来,一是向皇兄请安,二是有件私事想要请皇兄援手。” 贺兰骏挑眉笑道:“喔?你且说来听听。” 贺兰骦道:“臣弟听说皇兄昨日新得一个美人,名叫沈嘉禾……” 不等他说完,贺兰骏便打断他,道:“裴懿让你来帮他要人,是么?” 贺兰骦道:“这件事的确是裴懿告知于我,但臣弟并不是替他要人,而是因为臣弟与沈嘉禾有私交,所以才厚颜来向皇兄求情,求皇兄开恩,放了沈嘉禾。” 贺兰骏道:“你与一个奴才能有何私交?” 贺兰骦如实道:“臣弟之前曾微服出游,路过丰泽时偶遇沈嘉禾,觉得与他甚是相投,便与他义结金兰,成了结拜兄弟。” 贺兰骏怒道:“荒唐!你一个皇子竟与庶民结拜,成何体统?若教父皇知道,定要责罚于你!” 贺兰骦急忙起身道:“皇兄,臣弟自知此举不合礼法,但臣弟是真心想结交沈嘉禾这个朋友,故而才会任性妄为,求皇兄体谅。” 贺兰骏沉默片刻,道:“你真的只是想同他做朋友么?还是说,你为他美色所迷,做朋友是假,借机亲近才是真?” 心事被戳破,贺兰骦却面不改色,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臣弟亦不能免俗。臣弟对他……的确是一见倾心,却又不敢冒然亲近,便想着先与他从朋友做起,然后循序渐进,慢慢培养感情。” 贺兰骏笑道:“原以为九弟是个不知风月之人,没成想竟有如此高招,是本宫眼拙了。” 贺兰骦躬身道:“臣弟是真心喜欢沈嘉禾,求皇兄成全!” 贺兰骏勾唇一笑,道:“你方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宫亦有爱美之心,亦对沈嘉禾见之倾心。本宫很想成全你,但若成全了你,本宫心里便会不快活,九弟你忍心么?” 贺兰骦道:“皇兄贵为太子,日后承袭大统,便 是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俱是从全国各地选送的绝色美人,实在不差沈嘉禾这一个。更何况,沈嘉禾虽美,却是男子,父皇若知道皇兄有龙阳之好,必然不悦,恐怕有损皇兄在父皇心中的形象。” 贺兰骏道:“夏国民风开放,龙阳之兴盛行,就连父皇也曾临幸过一两个男宠,为何到了本宫这里便不能了?” 贺兰骦道:“父皇乃一国之君,就算临幸男宠也没人敢妄议,但皇兄不同,朝中那些文官口似钢刀笔锋如剑,难保不会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皇兄真的不在意么?” 贺兰骦自知,他方才所言大有不妥,但为了救沈嘉禾,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贺兰骏冷笑两声,道:“九弟,你好大的胆子。” 贺兰骦屈膝跪地,道:“臣弟自知失言,但也是真心为皇兄着想,求皇兄恕罪!” 贺兰骏道:“本宫原本只是觉得沈嘉禾生得极美,想留他在太子府小住几日,当幅名画赏一赏,赏过便罢,但听了你今日所言,本宫还就偏要幸了他,看看谁能有何话说!” 贺兰骦没想到一番劝求却适得其反,顿时乱了方寸,道:“皇兄……” 贺兰骏打断他,冷声道:“本宫乏了,你走罢。” 贺兰骦心知无望,沉默片刻,道:“皇兄,臣弟想见沈嘉禾一面,求皇兄成全。” 贺兰骏不耐烦道:“他就住在沉香院,你自去罢。” 骤然见到贺兰骦,沈嘉禾并不吃惊。 他躬身行礼,一句“参见煜王殿下”,便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千里。 久别重逢,又是在这种糟糕的境遇之下,贺兰骦和沈嘉禾相对而坐,一个痴痴凝望,一个低眉敛目,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沉默许久,还是贺兰骦率先开口,道:“嘉禾,对不起,我骗了你。” “煜王殿下言重了,我亦说了谎话,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沈嘉禾顿了顿,又道:“当初那场建立在双方谎言之上的结拜,便不作数了。”他摘下一直戴在颈上的挂坠,放到贺兰骦面前,道:“这是你赠予我的信物,我现在还给你,请你将我赠你的玉佩还我。” 贺兰骦见他表情决绝,心中一痛,取下挂在腰间的玉佩,还给沈嘉禾。 沈嘉禾将玉佩拿在手中摩挲,脸上微有笑意,随即又将玉佩递回给贺兰骦。 贺兰骦不解他意,怔怔接过,便听沈嘉禾道:“听闻叶小王 爷对这块麒麟玉很感兴趣,劳烦煜王殿下将此玉代为转赠于他,多谢。” 贺兰骦失落地点点头,将玉佩收进怀里,道:“嘉禾,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上几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救我?”沈嘉禾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并未害我,又何须你来救我?” 贺兰骦倏然一滞,还未开口,沈嘉禾继续道:“太子殿下待我很好,你实在不必为我费心。” 贺兰骦道:“你不清楚皇兄为人,他性情乖张狠厉,时常做一些有悖常理之举,他现在待你很好,不代表他会一直如此,嘉禾……” “煜王殿下,”沈嘉禾打断他,“患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失言了。这是太子府,请你务必注意言辞。” 贺兰骦道:“我必须教你知道,皇兄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你要小心防备。” 沈嘉禾看着他,道:“实话告诉你,我很高兴太子殿下能看中我。太子殿下是除皇上之外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就算当奴才,我也要给最尊贵的人当奴才,这样我便也高人一等。能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所以请煜王殿下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我自有打算。” 贺兰骦蹙眉看着他,道:“你刚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沈嘉禾凉凉一笑,道:“煜王殿下和我很熟么?不过匆匆两面,你如何能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你生在帝王之家,应知人心诡猾,怎的比我还要天真无邪?” 贺兰骦当然知道人心诡猾,但他有识人之道,一个人是好是坏,他懂得如何分辨。他看得出来沈嘉禾是在作戏,故意将自己说得如此低劣不堪,定然别有用意。沈嘉禾既不愿说,他也不能逼问,只道:“不管你怎么说,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白玉无瑕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有能力保护你。” 沈嘉禾淡淡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你走罢,不要再来找我。” 贺兰骦深深地看他片刻,起身离开,走出不远,忽又停下,背对着沈嘉禾道:“我们既在天策将军面前发过誓,我们今生今世都是兄弟,不是你说不作数便不作数的。” 沈嘉禾道:“我与之结拜的是商人赵佑霆,不是煜王贺兰骦。” 贺兰骦道:“不论是赵佑霆,还是贺兰骦,都是我,与你结拜的是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展哥哥,嘉禾,你赖不掉的。” 语罢,贺兰骦径自离开。 沈嘉禾喃喃自语:“展哥哥,对不起,我不愿连累你……” 裴懿在太子府外等了一个时辰,恨不能提刀冲进去将人抢回来。 但他能做的只有枯等,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窝囊过。他不敢想贺兰骏会对沈嘉禾做什么,一想就直欲发狂。沈嘉禾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碰! 当看到贺兰骦一个人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裴懿顿时失去理智,冷着脸就要往太子府冲。 贺兰骦立即拉住他,沉声喝道:“你干什么?!” 裴懿咬牙道:“向太子要人!” 贺兰骦道:“你如果不想激怒太子把嘉禾害得更惨,就老实跟我回去!” 他生拉硬拽将裴懿弄上马车,命令车夫出发去逍遥王府,然后对裴懿道:“我方才见到嘉禾了,他现在很好,太子没有把他怎么样,你暂且可以安心。” 裴懿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垂头丧气,道:“他可有说什么?他一定很恨我罢?” 贺兰骦道:“他很平静,好像只是换了个住处般稀松平常。” 裴懿眉头一皱,忽然觉出异常来。 沈嘉禾平素最厌恶那些花天酒地的场合,昨日却一反常态求他带他一起去,而且还故意穿了一件非常惹眼的红衣,仿佛特意要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似的。而自己却色迷心窍,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他。 难道……沈嘉禾是故意勾引太子的?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荣华富贵?不,他一向淡薄,这些于他便如过眼云烟。 裴懿猛地握紧双拳。 他突然想到,沈嘉禾之所以这么做,极有可能只是为了逃离他的身边! 这个猜测令裴懿气血翻涌。 他越想越觉得这就是沈嘉禾的目的,整个人都被震惊和愤怒吞噬。 贺兰骦见他脸色不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裴懿诡异地笑了两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怎会如此愚蠢,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眼瞎,心盲,满脑情-色,与牲畜无异,简直不配生而为人。” 贺兰骦目光怪异地看着他,忧道:“你没事罢?” 裴懿摇摇头,笑着道:“没事,你放我下车罢,我想自己走走。” 贺兰骦道:“你该不会是想回太子府要人罢?” 裴懿摇头道:“不会。” 贺兰骦半信半疑,但还是叫停马车,待裴懿下去之后,他对车夫道:“去叶小王爷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心。 ☆、第36章 世子无赖36 叶嘉泽将那块麒麟玉拿在手里细细摩挲,心中五味杂陈,幸好有面具遮着,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语气淡淡地道:“沈公子如今身陷困境,却还能想着托九表哥将玉转交给我,实在教人感动。不管沈公子要多少银子,我必双手奉上。” 贺兰骦的目光落在玉上,微微笑了下,道:“他说将玉赠与你,便是分文不取。” 叶嘉泽故作惊讶,道:“当真?他没说别的话么?” 贺兰骦摇摇头,道:“没有。” 叶嘉泽沉默片刻,道:“九表哥是否知道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沈公子?” 贺兰骦再次摇头,道:“不知。” 叶嘉泽又道:“沈公子是九表哥的结拜兄弟,若九表哥前去求情,太子也许会放过沈公子。” 贺兰骦苦笑,道:“我已去求过情了,却将情况变得更糟。而且……嘉禾似乎不愿意离开太子府。” 叶嘉泽心头一震,故作疑惑道:“哦?这是为何?” 贺兰骦道:“我不知道。” 叶嘉泽沉吟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沈公子想借机攀附太子?” “绝无可能!”贺兰骦道:“嘉禾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有别的原因。” 叶嘉泽忙道:“是我失言了。” 贺兰骦道:“无妨,你不了解他,做出这种猜测也是情有可原。” 叶嘉泽道:“如果九表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贺兰骦拍拍他的肩,道:“你顾好自己便可,不必为我操心了。” 贺兰骦并未久坐,只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叶嘉泽看着手中的玉佩,道:“玉楼,你说哥哥为何要进太子府?他意欲何为?” 祝玉楼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叶嘉泽沉默片刻,道:“哥哥想刺杀太子。” 祝玉楼一惊,道:“沈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杀得了魁梧强壮的太子?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太危险了!” 叶嘉泽道:“哥哥看似柔弱,实则性子坚韧,连我都自叹不如。” 祝玉楼道:“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他想保护我。”叶嘉泽道:“那日在春山小馆,我同他说要为父报仇,最好的方法是杀掉裴懿。隔了一天,他便设 法进了太子府。他虽不说,但我却明白,他不想让裴懿死。裴懿对他有恩,而且他与裴懿一同长大,他们之间是有情分在的。不杀裴懿,那便只有杀贺兰骏。哥哥是逍遥王府的人,他若杀了贺兰骏,贺兰绍自然会把这笔账记在逍遥王府头上,纷争必起。杀贺兰骏比杀裴懿更好,但是却危险百倍,最好的结果便是玉石俱焚。哥哥知道我一定会阻拦他,所以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一声,便独自进了太子府,将报仇的事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祝玉楼听罢,蓦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心中一酸,微微湿了眼眶。 “如果报仇要搭上哥哥的性命,那这个仇我不报了,我要带着哥哥回北岚去,和他一起平淡快乐地生活。”叶嘉泽顿了片刻,又道:“玉楼,如果我夜探太子府,你觉得能有几成机会救出哥哥?” 祝玉楼沉思片刻,道:“如果你一人去,成功的可能为零。如果你同我一起去,成功的可能有五成。” 叶嘉泽摇摇头,道:“我不做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得好好想想,想个万全之策。” 裴懿回府时,魏衍已在府中等他。 “我很担心你,”魏衍道:“所以过来看看。” 裴懿道:“你来得正好,陪我喝酒。” 酒菜很快摆好。 二人相对而坐,裴懿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 魏衍也不劝他,自己喝了一杯,道:“沈嘉禾的事……” “不要跟我提他!”裴懿愤怒地打断他?。 魏衍住口,道:“好,不提。” 裴懿自顾饮酒,只字不语。 他嫌弃杯子不过瘾,换了酒碗,最后把酒碗摔了,直接拿着酒壶往嘴里灌。 裴懿很快便醉了,一醉话便开始多起来。 “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对我。我就差把他当观世音菩萨供起来了,对他好到不能再好,他为何还是要几次三番地愚弄我,算计我,从我身边逃走?我自诩聪明,可一遇到他,我就成了这个世上最傻的傻瓜,他对我哭一哭笑一笑,对我撒撒娇,抱抱我亲亲我,我便像被灌了迷魂汤,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比上回,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他找回来,我原本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但我最后连打都没舍得打他一下,只是关了他半个月,他一认错我便放了他,又巴巴地疼他宠他……他说他不跑了,他说他会乖乖待在我身边,原来又是 骗我,又是骗我!他的心可能是石头做的,怎么捂都捂不热,捂不热……”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多,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魏衍自顾自喝了一杯酒。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眼前的这位英雄,怕是要死在美人身上了。 过了片刻,景吾领着公羊素筠过来了。 魏衍起身,躬身行礼,道:“参见世子妃。” 公羊素筠淡淡地点点头,魏衍起身,只听景吾在旁道:“世子殿下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世子妃有什么话还是等到明日殿下清醒之后再说罢。” 公羊素筠皱眉道:“我该怎么做不用你指点。” 景吾忙躬身道:“是属下多言了,请世子妃责罚。” 公羊素筠道:“把世子扶回卧房罢。” 景吾应是,将裴懿从桌上扶起来,半搂半抱地往卧房走。 公羊素筠与魏衍对视一眼,转身跟上了景吾。 景吾将人放到床上,裴懿毫无知觉,睡得死沉。 公羊素筠道:“你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景吾稍有犹豫,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述芝帮着公羊素筠将裴懿扒光,把衣裳扔了满地,然后述芝从怀里掏出一把袖珍小刀,在自己食指上轻轻一划,滴了几滴鲜血在床单上,鲜血很快洇成一片。 公羊素筠道:“你去外面守着罢。” 述芝点头,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公羊素筠脱掉衣服,心惊胆颤地躺到裴懿身边,盖上被子。 浓重的酒气令她几欲作呕,与新婚那夜如出一辙。 裴懿突然翻了个身,将她半压在身下,一只手臂横在她胸前。 公羊素筠紧张到忘了呼吸,僵硬地躺着。过了一会儿,见裴懿没了动静,只是沉沉地打着轻鼾,她才渐渐放松下来,将手覆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默默地流下泪来。 裴懿在头痛中醒来。 身子一动,忽然碰到一片光滑温热的的皮肤,恍惚以为是沈嘉禾,猛地将人转过来,却是泪流满面的公羊素筠! 裴懿如遭雷击,惊讶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公羊素筠悲愤欲绝地瞪视着他,恨声道:“裴懿,你这个禽兽!你强-暴了我,我恨你!我诅咒你不得 好死!” 裴懿惊疑不定,掀开被子一看,两个人均是一丝-不挂,公羊素筠的身下还有一片干涸的血迹。 公羊素筠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身体,啼哭不止。 裴懿头痛欲裂,丝毫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被公羊素筠哭得心烦,不耐烦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就算我睡了你,也是合情合理的,不叫强-暴,你别乱给我扣屎盆子!” 公羊素筠猛地扬手扇过来,裴懿毫无防备,竟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裴懿被扇得偏过头去,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怒极反笑,目光阴冷地盯着公羊素筠,寒声道:“你该庆幸你是个女人,否则老子早一刀杀了你!” 公羊素筠哭道:“你杀了我罢!被你这样的禽兽玷污了清白,不如死了干净!” “想死是罢?”裴懿冷笑道:“想死你别死在我这儿,回你屋里死去!” 公羊素筠捡起衣服裹住身子,背对着裴懿道:“裴懿,我死后一定会变成厉鬼找你索命的!” 裴懿不屑道:“你尽管放马过来。” 公羊素筠哭嚎一声,道:“爹!娘!女儿不孝,要先你们而去了!” 裴懿顿觉不对,扭头一看,公羊素筠正欲往墙上撞,他悚然一惊,飞身过去挡住公羊素筠,公羊素筠一头撞在他怀里,将他撞了个趔趄。 “你疯了!”裴懿抓着她的肩膀怒道:“不就是被老子睡了一次么?值得你这样寻死觅活?” 公羊素筠哭着挣扎,道:“你放开我!你让我去死!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疯女人!”裴懿咒骂一声,把她抱起来扔到床上,弯腰从地上捡起外袍随便披上,扬声唤道:“来人!” 灯彩和述芝一同进来,见状皆是大惊失色。 裴懿道:“把她看好了,她若是死了,你们便跟着陪葬!” 说罢,他抬腿便走了。 裴懿揉着疼得直跳的太阳穴,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景吾一五一十回道:“昨日,世子妃同丁管家说想回娘家住几天,丁管家说他做不了主,让世子妃来问殿下,故而世子妃晚饭后便过来了,当时殿下正与魏公子喝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世子妃命属下将殿下扶回卧房,之后便屏退属下,自己留在房中服侍殿下安歇,再之后的事情属下便不知道了。” 裴懿头大如斗,不耐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景吾应声退下。 裴懿心中疑虑丛生。 公羊素筠厌恶他到了极点,怎地突然那么好心,主动留下来照顾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其中必有蹊跷,待她情绪稳定下来,他须得好好问问。 沈嘉禾已在太子府住了三日。 太子府中有一座藏书阁,里面收藏了不少世间难寻的珍本孤本,这对嗜书如命的沈嘉禾来说简直便是天堂。他从早到晚泡在藏书阁里,与书本为伍,一时竟忘了各种纷扰,难得地快活。 贺兰骏并不来烦他,他也不打听,默默地过自己的悠闲日子。 第五日夜里,贺兰骏来了。 彼时沈嘉禾正靠在床头看书,贺兰骏免他行礼,往床边一坐,闲话家常似的问道:“看什么呢?” 沈嘉禾把书皮给他看,道:“《黄帝八十一难经》。” 贺兰骏挑眉道:“你懂医术?” “不懂,”沈嘉禾道:“闲来无事,随便看看打发时间而已。” 贺兰骏笑道:“你很闲?” 沈嘉禾点头道:“很闲。” 贺兰骏将书抽走丢到一旁,笑道:“那本宫陪你玩玩罢。” 沈嘉禾抬眼看他,道:“玩什么?” 贺兰骏道:“玩你呀。”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怎么玩?” 贺兰骏上床,将沈嘉禾压在身下,低头凑近他,呼吸相闻,道:“裴懿怎么玩你,本宫便怎么玩你。” 沈嘉禾道:“殿下的洁癖好了?” 贺兰骏道:“还没有。” 沈嘉禾道:“那殿下不嫌我脏?” 贺兰骏道:“嫌,但本宫可以忍。” 沈嘉禾偏过头去,叹了口气,道:“那殿下还是不要陪我玩了,我自己看看书打发时间也挺好。” 贺兰骏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转过来,道:“本宫想玩,就必须玩。” 沈嘉禾直直看着他,道:“那我便随你。” 贺兰骏的目光在沈嘉禾脸上流转,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将拇指覆在娇嫩的唇上,轻轻摩挲片刻,然后缓缓低下头去,隔着拇指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一万日到腰膝酸软四肢无力,明天改日三千哈,嘿嘿嘿。 问你们一个正经的问题:你们觉得这篇文好看么?优缺点是什么?请一本正经地回答我。 读者的意见是最直观的,小蝴蝶写到现在有些没自信了,你们给我指指路罢。请畅所欲言,剧情啊人物啊文笔啊都可以说说,我不怕伤害,还会用红包回报你哟。么么哒。 ☆、第37章 世子无赖37 轻轻一吻,贺兰骏随即抬起头来,盯着沈嘉禾的眼睛,眼中全是莫测的笑意,低声道:“想让本宫干你么?” 沈嘉禾已经感觉到那根坚硬的物事正顶在他小腹上。他回视贺兰骏,道:“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想不想。” 贺兰骏勾唇一笑,嗓音暗哑道:“本宫想不想,你还感觉不到么?” 沈嘉禾将手探到下面,隔着衣服握住贺兰骏勃发的男-根,道:“现在感觉到了。” 贺兰骏闷哼一声,猛地低头吻住沈嘉禾,吻得十分凶狠,近乎撕咬,沈嘉禾疼得呻-吟出声,贺兰骏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手掌大力地揉捏着沈嘉禾丰满的臀瓣,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未几,沈嘉禾感觉到手中的物事猛地颤抖了几下,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掌心,而贺兰骏低吼一声,紧紧地抱住沈嘉禾的身体,发出满足的叹息。 沈嘉禾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既感到庆幸又非常困惑,贺兰骏明明很想要他,为何又要隐忍至此?难道真的是嫌他与裴懿上过床么? 贺兰骏吻了一下他耳后滑嫩的皮肤,哑声道:“本宫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快-感了。” 他抬起头来,眼中还氤氲着浓稠的狂热欲望,轻轻抚摸着沈嘉禾的脸,道:“你的美太强烈,太妖冶,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承受得住你的诱惑,一旦失守,必然沉溺。本宫自幼便被教导,不能沉溺于任何事物,所以本宫习惯将那些美好的东西摧毁,以防自己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但本宫实在不忍心毁掉你,你是神赏赐给世人的礼物,毁掉你恐怕要遭天谴,所以本宫要留着你,看着你一点一点枯萎,自然地死去,应该会很有趣味。” 果然如贺兰骦所说,贺兰骏性情乖张谬妄,难以捉摸,沈嘉禾一点都看不透他。和这样的人呆在一处,心中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惶恐和畏惧。而你越是如此,越能满足他扭曲的心理。所以,沈嘉禾尽可能表现地无畏无惧,以免贺兰骏变本加厉。 沈嘉禾淡淡道:“殿下觉得开心就好。” 贺兰骏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嘉禾道:“我想要什么殿下都能给么?” 贺兰骏道:“你若想要本宫的命,本宫便不能给。”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殿下真会说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贺兰 骏道:“这世上有很多人想要本宫的命,本宫怎知你不是其中的一个?” 沈嘉禾平静道:“我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其中一个,殿下有法子证明么?” 贺兰骏道:“有。” 沈嘉禾道:“怎么证明?” 贺兰骏从他身上下来,邪肆一笑,道:“本宫那日曾当着众卿的面说,要在你这幅画上再添几笔,邀他们前来鉴赏。他们已经期待许久,本宫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作画的工具已经备齐,明日便能教他们一饱眼福,顺便验证一下你是不是裴懿派到本宫身边的细作。” 沈嘉禾坐起来,边整理衣衫边道:“听起来似乎很刺激。” 贺兰骏点头,道:“的确很刺激,你可以期待一下。” 沈嘉禾道:“好。” “殿下,方才太子殿下遣人来传话,请您明日巳时去太子府赏画。” “赏画?赏什么画?”方问出口,裴懿蓦地懂了。 这几日,裴懿一直在矛盾中挣扎。 一方面,他想把沈嘉禾救出来,一想到太子会对沈嘉禾做什么,他便直欲发疯。 另一方面,他却想趁机让沈嘉禾吃吃苦头,没有对比,沈嘉禾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有多好。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 但贺兰骦却做了一件事。 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翻出了去年赈灾时椿州知府张映丞侵吞赈灾银两的事,而张映丞是太子妃的亲哥哥,原只是一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由太子亲自推举一跃成了椿州知府。张映丞出事,太子自然脱不了干系,所以贺兰骏这几日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应当无暇顾及沈嘉禾。 裴懿沉默片刻,道:“公羊素筠那边怎么样了?” 景吾回道:“属下下午时去探听,沈落玉说,世子妃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还略进了些饮食。” 裴懿起身,道:“过去看看。” 公羊素筠正准备梳洗睡下,忽听下人通报裴懿来了,悚然一惊。 她急忙调整好情绪,作出悲愤的样子,厌恶地看着走进来的裴懿。 裴懿自顾自坐下,道:“你们都下去罢。” 下人们鱼贯而出,公羊素筠惶恐道:“你又想做什么?” 裴懿淡淡地道:“放心,我对你没兴趣,只是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来问问你。” 公羊素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并不言语。 裴懿径自道:“那日你来找我,见我已醉得不省人事,为何不自行离去,反而留了下来,还将下人们悉数摒退,单独留在了房中?” 公羊素筠早料到他会有此疑问,已提前斟酌好说辞,于是道:“因为我在这个王府里一日也待不下去,想等你醒来,允许我回娘家暂住几天,所以才留了下来。至于为何要摒退下人,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与你交恶,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这个解释你还满意么?” 裴懿沉吟片刻,又道:“那我强迫你与我欢-好的时候,你为何不呼救,反而任我为所欲为?” 公羊素筠声泪俱下,道:“你让我怎么呼救?我是你的世子妃,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你让我以什么立场呼救?” 裴懿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那日我心情不好,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你……你莫要放在心上。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将你的清白还给你,只能从其他方面尽量弥补你。你不是想回娘家住几天么?那便回罢,但也别住太久,让你父兄察觉咱们感情不睦便不好了。” 公羊素筠闻言一怔。 成亲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裴懿温和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习惯了裴懿的恶劣,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憎恶他、仇恨他。但他突然如此温和地对待她,公羊素筠心里蓦然便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毕竟,她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发生了关系,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如今还要千方百计把这个孩子安到他头上。她于他,也是一个坏女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恨他呢? 裴懿见她眼泪落得更凶,只觉心烦意乱。 他最不擅哄人,而且从来没有哄过女人,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愣了半晌,才道:“好罢,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好了,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若是不想回来,便写一封和离书给我,将我休了罢。”他顿了顿,又道:“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待你……的确是太坏了,你如此厌恶我也是我咎由自取。从咱们成亲那天起,我便因为一件事生气烦躁,不知不觉便将气都撒在了你身上。咱们现在处到这步田地,错全在我,我跟你赔个不是,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好过些。” 说完,裴懿起身,径自走了。 公羊素筠伏在案上,泣不成声。 第二日,一众人 等汇聚太子府。 裴懿,贺兰骦,叶嘉泽,贺兰骙,荆默庵,程朗……几乎汇集了浔阳城中一众皇亲国戚、达官显贵。 贺兰骏道:“前几日本宫说要邀请众卿赏画,今日这画终于作好,特请众卿前来品鉴,瞧瞧本宫的画工如何。” 一众人顺势溜须拍马一番,贺兰骏应答几句,道:“众卿随我来罢。” 众人随贺兰骏来到一处校场。 校场呈圆形,外围设有两人高的栅栏,栅栏上围着幕布,故而众人看不清内里形状,纷纷翘首以待。 只听贺兰骏一声令下,数十名围校场而立的守卫一齐摘下幕布,校场内的情形豁然现于眼前,立时响起惊呼声一片。 校场正中,放着一个巨大铁笼,形状宛如鸟笼,只不过比鸟笼大了百倍。 铁笼之中,静静立着一个红衣美人,红衣铺展于地,宛如凤尾,而那美人便如一只华丽的凤凰,美得教人忘记了呼吸和心跳,仿佛所有的光芒都撒在他身上,耀眼得教人睁不开眼睛。 这囚于笼中的红衣美人,正是沈嘉禾。 他身穿华服立于笼中,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片刻,终于找到了那副耀眼的黄金面具。 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美艳不可方物,令周遭一切黯然失色,摄人心魄。 众人沉迷于笼中美人的倾国美貌不可自拔,整个校场之上鸦雀无声。 忽然,隐隐传来几声虎啸。 众人尚未回神,就见两只成年猛虎不知从何处被放入校场之中,虎啸声震耳欲聋,令闻者心惊胆颤。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收到好多评论,我一条一条都仔细看了,炮火集中在烂柿子身上,为他默哀三秒钟。 你们的意见和建议我都记下了,会慢慢改进,多谢你们包容如此不足的我,我会加油,爱你们,比心。 ☆、第38章 世子无赖38 虽然隔着高耸栅栏,又有数十守卫,围观众人仍忍不住心生惧怕,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贺兰骏岿然不动,众人亦不敢擅动,惶惶然注视着校场中的情形,不敢作声。 裴懿盯着静立笼中宛如神祇降世的沈嘉禾,以及那围着铁笼来回逡巡的两头凶猛大虎,心绪犹如怒海行舟,翻涌不止。 只听贺兰骏道:“此画便叫《美人与虎》,众卿以为如何?” “精妙绝伦!” “殿下奇思妙想,臣等佩服!” “实乃惊世之作!” 贺兰骏微微一笑,看向裴懿,道:“裴卿觉得呢?” 裴懿面无表情,道:“臣见识浅薄,不敢作评。” 贺兰骏不以为意,转向贺兰骦,道:“九弟意下如何?” 贺兰骦沉声道:“恕臣弟愚钝,不知皇兄想表达何意。” 贺兰骏笑道:“本宫并不想表达什么,只是觉得这幅画面看起来很美,难道你们不这样觉得么?” 立即便有人附和:“臣等亦觉甚美!” 沈嘉禾站在那里,面对虎视眈眈,只觉胆战心惊。 两头猛虎围着他不停踱步,铜铃一般的虎目之中凶光毕露,不时发出低啸之声,虎口张开,露出尖利獠牙,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他撕得粉碎。 虽然隔着铁笼,沈嘉禾依然不觉安全,因为他知道,铁笼的门并没有锁,只是关着而已,只要老虎轻轻一撞便会洞开,到时他便会葬身虎口。他一动也不敢动,站成了一尊雕塑,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额上也不住冒汗。 老虎已经围着铁笼转了许多圈,然后其中一头缓缓停在了铁笼门口。 沈嘉禾心中大骇,眼见老虎缓缓踱步过来,抬起前爪按在笼门上,他毫不犹豫地狂奔过去,双手死死按在门上。老虎狂啸一声,扬起爪子就朝他拍来,沈嘉禾急忙躲避,侥幸躲过一击之后立即再次用手按住笼门。另外一头老虎也已来到门前,飞扑而上,直直往门上撞去! 围观者尽皆心惊,同时又暗生惋惜,这绝世美人恐怕今日便要葬身虎腹了。 然而电光火石间,裴懿夺过近旁守卫腰间佩剑,倏地飞身而起,越过栅栏,飞入校场之中,落地之后没有片刻停留,直冲铁笼而去。 校场外顿时呼声四起,议论纷纷。 贺兰骏唇边浮起一 抹莫测笑意,静静注视着场中情形。 贺兰骦与叶嘉泽俱是惊讶万分,不约而同按捺住了冲进去的冲动。 笼门被老虎撞开,沈嘉禾被巨大的冲力撞倒在地,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中绝望已极,谁知猛虎却并未扑来,他回头看去,就见裴懿手持长剑,正与两头猛虎缠斗在一起。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慌忙爬起来关上笼门,退到一旁,紧张地观望着笼外情形。 裴懿武功虽高强,但一人对抗两头成年猛虎却不占上风,转眼之间身上已被虎爪抓出数道伤痕,血迹斑斑。老虎嗅到血腥味,攻势愈发凶猛,如通人性一般,一攻一守,竟是滴水不漏。刚躲过一头老虎的撕咬,另一头老虎的利爪已挥至眼前,裴懿左肩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瞬时被击倒在地。 沈嘉禾刹然心惊,脱口唤道:“裴懿!” 一头老虎紧跟着扑过来,裴懿毫不犹豫地挥剑刺过去,利剑竟直直插-进老虎的咽喉,鲜血喷薄而出,溅了他一头一脸。另一头老虎紧随而至,张口便咬住了裴懿持剑的手,紧咬不放。裴懿惨叫一声,长剑脱手落地。没了武器,他只能用拳头猛击老虎头部,可孤拳怎敌得过老虎强劲锋利的四爪?老虎一边死咬他的右臂不放,一边挥舞爪子袭击他,将他抓得遍体鳞伤。 裴懿想,他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临死之前,他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沈嘉禾,于是艰难地转过头去,就见沈嘉禾扒着铁笼,正在望着他。 仿佛醍醐灌顶,裴懿突然明白,沈嘉禾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边逃走。可惜他明白地太晚,再也没有改正和弥补的机会。裴懿苦笑着收回目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击老虎。 不管裴懿曾多么糟糕地对待过他,沈嘉禾却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他拉开门冲出去,趁老虎与裴懿纠缠,捡起裴懿的剑握在手中,用力向老虎的颈部刺去。老虎痛嘶一声,松口放开了裴懿的手臂,裴懿顺势逃脱,一把挥开沈嘉禾,伸手握住剑柄,用力猛刺,直接刺穿了老虎的脖子,他随即又将剑抽出,又发疯似的连刺数下,直到老虎倒地不起,他才停下来。 沈嘉禾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裴懿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裴懿全身是血,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仿佛从地狱归来。血流进眼眶,将视线染红。他艰难地转过身,看见沈嘉禾就站在不远处,于是笑着朝他招招手,几不可闻 道:“嘉禾,过来。” 沈嘉禾站在那里,迈不开脚步,亦不忍再看他,缓缓闭上了眼。 裴懿迈步走向他,刚走出一步,却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意识迅速陷入黑暗。 沈嘉禾猛地睁开眼,看着倒在地上的裴懿,心中滋味难辨,他微微挪了挪脚步,却终究没有走过去。 很快有人过来,将裴懿抬走,将他带离校场。 沈嘉禾回过头,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叶嘉泽,依旧漾起一个微笑,无声地告诉他:我很好,不要担心。 沈嘉禾拿起一杯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一杯凉茶灌下去,心神镇定了许多。一打眼,看见贺兰骏走进来。 沈嘉禾起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贺兰骏自顾坐下,道:“坐罢。” 沈嘉禾坐下,为贺兰骏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道:“天气炎热,殿下喝杯凉茶解解渴。” 贺兰骏看他一眼,端起茶一口气喝完,道:“本宫真是小觑你了,原以为你娇娜软弱,却没想到,竟有杀虎之勇,实在教本宫刮目相看。” 沈嘉禾淡淡道:“为了活下去,只能拼死一搏。” 贺兰骏沉默片刻,道:“裴懿拼死救你,你不感动么?” 沈嘉禾道:“感动。” 贺兰骏看着他,道:“可你看起来丝毫都不感动。” 沈嘉禾道:“感动在心不在表。” 贺兰骏挑眉笑道:“言之有理。” 沈嘉禾直视他的眼睛,道:“殿下昨日说,要验证我是不是裴懿派到殿下身边的细作,如今可有结论了?” 贺兰骏擦掉沈嘉禾下巴上溅到的一点血迹,笑道:“有了,但本宫还不想告诉你。你歇会儿罢,本宫有时间再来看你。” 即使贺兰骏不说,沈嘉禾也猜得到他的结论是什么。 他目送贺兰骏离开,唤来侍者,道:“我要沐浴。” 裴懿生生被疼醒。 他睁开眼,发现大夫正在给他治伤。 他遍体鳞伤,最严重的要属右手小臂上的伤口,一整块肉被老虎撕扯下来,骨头都露了出来。大夫包扎时,他痛得大吼,将牙齿咬出血来。待所有伤口处理完毕,裴懿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贺兰骦和叶嘉 泽都站在床前。 裴懿强撑着坐起来,道:“你们来做什么?看笑话么?” 贺兰骦道:“看来你觉得自己现在很可笑。”他顿了顿,又道:“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却教我刮目相看。” 叶嘉泽点头,道:“认识你这么久,这是你做得最像男人的一件事。” 裴懿沉默片刻,道:“嘉禾呢?” 贺兰骦道:“仍旧在太子府。” 叶嘉泽道:“看来太子绝不会轻易放人。” 贺兰骦道:“任何人得到嘉禾,都会紧抓不放,会将他拱手送给他人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咱们眼前这位了。” 裴懿咬牙道:“我一定会把他要回来的。” 叶嘉泽道:“怎么要?” 裴懿冷声道:“不用你们操心。” 贺兰骦道:“嘉禾在太子府待得越久便越不安全,今日之事你们也看到了,若不是你及时出手,嘉禾早就……”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我与嘉泽可以帮你筹谋,助你一臂之力。” 裴懿道:“我没有良策,只有下策。” 贺兰骦皱眉道:“你该不会打算硬抢罢?” 裴懿不答。 贺兰骦道:“你以为太子府是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么?若真这么简单,不必等你出手,我早就去抢了。你且不要鲁莽行事,容我再想想办法,或许不必兵戎相见也能将嘉禾救出太子府。” 叶嘉泽沉吟片刻,道:“我有一计,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贺兰骦立即道:“快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日一万的我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抛弃了?暴风哭泣.jpg ☆、第39章 世子无赖39 叶嘉泽道:“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让他就范,唯有一人可以办到。” 贺兰骦立即道:“父皇?” “正是。”叶嘉泽道:“言官之口,利于武官之剑。太子今日以人饲虎,暴戾恣睢,此事若被言官在皇上面前翻搅一番,以九表哥之见,皇上会如何做?” 贺兰骦沉吟片刻,道:“那些言官最善小题大做,危言耸听。先前皇兄将嘉禾留在太子府时,闹得满城风雨,父皇便将他叫到跟前训斥了一番,如果父皇再通过言官之口知晓今日之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叶嘉泽又道:“尝闻监察御史瞿清群最是刚正不阿,敢于犯颜直谏,一副铁齿铜牙连皇上都畏惧三分,九表哥若能请得动他,想必沈公子便有救了。” 贺兰骦道:“此计甚妙!我与瞿御史尚有几分交情,他应会助我,我现在就去他府上拜访。” 贺兰骦说走就走,屋内只剩叶嘉泽和裴懿。 叶嘉泽眼神复杂地看了裴懿片刻,道:“你今日当着太子的面拔剑,已是大逆之罪,他若借题发挥,此事不容小觑,你最好早作打算。” 裴懿面不改色,道:“我既敢如此做,便不怕他追究。” 叶嘉泽点点头,道:“你且歇着罢,我走了。” 所有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裴懿却连眉都不皱,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吾进来,唤了好几声“殿下”,裴懿才回过神来,偏头看他,道:“何事?” 景吾道:“丁管家方才过来禀报,说世子妃已回骠骑将军府,临走时说小住一月便回。” 裴懿淡淡道:“知道了。” 景吾别无他事,躬身告退,却听裴懿唤道:“景吾。” 景吾急忙回来,应道:“属下在。” 裴懿道:“我有话问你,你若有半点欺瞒,定不轻饶。” 景吾道:“殿下请问。” 裴懿沉默片刻,道:“你自幼便跟着我,在你看来,我待沈嘉禾如何?” 景吾心中一凛,稍作斟酌,答道:“殿下待嘉禾自然是极好的,有目共睹,毋庸置疑。” 裴懿道:“既然我待他这么好,他为何还要三番四次地逃跑?” 景吾低眉敛目,道:“属下不知。” 裴懿道: “你知道,但你不敢说。” 景吾不知该如何应答,正自犹疑,裴懿却又缓缓开口了。 “今日,我受制于虎,危在旦夕,回头去看他,见他被关在笼子里,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将他关在笼子里,甚至给他上了枷锁,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脚。我自以为待他极好,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至今日,我才忽然明白,我给的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边逃走,甚至不惜铤而走险,逃到太子身边去。”裴懿蓦地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久到景吾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才听到他继续道:“可是,就算我知道他那么渴望得到自由,我却不能给他。因为一旦他自由了,我就会被关进笼子里。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把他紧紧抓在手里,看得到他,听得到他,摸得到他,只有这样,我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景吾,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沈嘉禾心甘情愿地呆在我的笼子里?”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景吾完全能理解裴懿的想法,虽然这对沈嘉禾并不公平。 然而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弱者则只能逆来顺受。 景吾答道:“属下不知。”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裴懿闭上眼睛,道:“你出去罢。” 景吾应是,退了出去。 裴懿知道,让沈嘉禾乖乖呆在自己身边有两个办法。 其一,他手里有沈嘉禾在乎的人或东西,比如父母兄弟,并以此做要挟。然而沈嘉禾孤家寡人一个,这个办法不可行。 其二,将自己变成沈嘉禾在乎的人。今日他命悬一线之时,若不是沈嘉禾出手相救,他恐怕早已一命归西了。他便知道,纵使他对沈嘉禾做了那么多错事,沈嘉禾对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在意的。所以,这个法子虽然难如登天,但可以一试。 但是首先,他得把沈嘉禾救出来。 先看看叶嘉泽的法子行不行,行得通最好,如果不行,他自有办法。 沈嘉禾被噩梦惊醒。 已经过去两日,他却仍会梦到自己被恶虎追逐袭击,屡屡惊醒。 他抹一把额上冷汗,起身瞧一眼漏壶,还未到亥时。 静坐片刻,并无睡意,他便拿起那本《黄帝八十一难经》,信手翻阅起来。 刚翻了两页,房门猛地被推开,“ 咣啷”一声巨响,将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竟是贺兰骏由一名侍者搀扶着走了进来,瞧他形容,似是酩酊大醉了。 沈嘉禾骤然生出畏惧来。 醉酒的人总是不讲道理,做一些令人不堪忍受的事。裴懿每次醉酒,都会将他折腾地死去活来,沈嘉禾对此有极深的阴影。 贺兰骏挥开侍者,喝道:“都给本宫滚出去!” 沈嘉禾下床,也顾不上行礼,急忙上前去扶踉跄欲倒的贺兰骏,转而对那使者道:“你下去罢,我来服侍便好。” 侍者退下,关上房门。 沈嘉禾欲扶他去桌前坐下,贺兰骏却粗声道:“去床上!” 沈嘉禾只好扶他去床上,贺兰骏跌进床里,仰面躺着,沈嘉禾道:“我去给殿下倒杯茶。”他转身欲走,手腕却猛地被抓住,接着被用力一扯,他便往床上倒去,砸在了贺兰骏身上,贺兰骏一个翻身,又把他压在了身下。 贺兰骏显然醉得不轻,眼神迷蒙,氤氲着复杂的情绪,沈嘉禾看懂了其中一种——愤怒。 “殿下……”沈嘉禾唤了一声,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贺兰骏便凶狠地吻住了他。沈嘉禾本能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强迫自己顺从,接受贺兰骏的唇舌蹂-躏。与此同时,贺兰骏开始蛮横地撕扯他的衣服,沈嘉禾便也去脱他的,两个人很快便裸裎相见。 一个身体滚烫,一个身体微凉。 一个强壮,一个瘦削。 沈嘉禾抬起双腿缠上贺兰骏的腰,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口中不时发出难耐的呻-吟。 贺兰骏被他的主动撩拨得血脉喷张,几欲失控,他立即停止亲吻,掐着沈嘉禾的脖子将他按在枕上。沈嘉禾迷茫地望着他。贺兰骏粗喘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眸中情-欲翻腾,将原本的情绪遮盖了下去。掐在脖子上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沈嘉禾却不挣扎。 “贺兰骦为了你真是煞费苦心,竟然撺掇着瞿清群那个老顽固到父皇面前弹劾本宫。”贺兰骏阴恻恻道:“他以为这样便能让本宫将你还给他,那他真是太小瞧了本宫。本宫原本打算先养着你,他们却非逼着本宫杀了你。本宫留不住的东西,谁都别妄想拥有。不过在杀你之前,本宫要先幸了你。” 沈嘉禾微微笑起来,道:“能在将死之前得到太子殿下的临幸,也算是我的福分了。” 贺兰骏凝视着他,道:“你不怕死?” 沈嘉禾 依旧笑着,道:“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可是怕又能怎么样呢?太子殿下会怜惜我,放我一条生路么?” 贺兰骏松开他的脖子,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道:“断你生路的人不是本宫,是贺兰骦,是裴懿。你若要恨,便恨他们罢。” 沈嘉禾摇摇头,道:“我谁都不恨,命该如此,怨不得旁人。” 贺兰骏不再说什么,低头亲吻他的嘴唇,不似之前那般粗蛮,而是温柔缱绻,似带着无限怜惜。 沈嘉禾浅浅回应,与他唇舌纠缠。过了许久,贺兰骏放开他的唇,往下吻去,吻过他的下巴,耳朵,脖颈,锁骨,最后停留在胸前的红樱,或深或浅的吮吸,间或用齿尖厮磨。 沈嘉禾娇喘连连,双腿缠在贺兰骏腰上难耐地磨蹭。他一只手按在贺兰骏后脑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侧,不动声色地从发髻之中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然后微微昂起头来,趁着贺兰骏埋首在他胸前,快狠准地将银针插-进了贺兰骏颈上的死穴! 贺兰骏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圆睁,死死瞪着沈嘉禾,目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身子也动弹不得,不过须臾,便趴在沈嘉禾身上无声无息地死去,死不瞑目。 沈嘉禾浑身发抖,挣扎着从贺兰骏身下爬出来,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他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穿了许久才穿好。他将贺兰骏赤-裸的尸身翻转过来,让他仰面躺在床上,抬手合上他的双眼,抽出插在颈上的银针随手丢掉,然后拉过被子盖住他的身体。做完这些,他坐在床边,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如果有生的机会,没有人愿意死去。 沈嘉禾想活下去。 可是他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太子府守卫重重,若想逃出去简直难比登天。 眼下他能做到的,就是先躲藏起来不被找到。 脑内灵光一现,沈嘉禾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他调整好脸上表情,整好衣衫,起身来到门边,打开门,对守在门边的侍者道:“太子殿下睡下了,你去准备些解酒汤来。” 侍者朝门内看了一眼,见太子在床上躺着,于是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待侍者走远,沈嘉禾反手关上门,快步出了自己住的院子,谁知刚出院门,猛地被人捂住嘴扯进了道旁的树丛里。 作者有 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哈特。 ☆、第40章 世子无赖40 裴懿早已料到,贺兰骏若在贺兰绍那里受了气,必定会把气撒在沈嘉禾身上,所以他不顾重伤在身和景吾的极力劝阻,带上翳风夜探太子府。他留翳风在府外接应,独自潜进府去。裴懿轻功卓绝,飞檐走壁,就连歇在屋脊上的倦鸟都没有惊动一只。但他不知道沈嘉禾被关在何处,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许久,正自烦恼,忽然听到沈嘉禾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太子殿下睡下了,你去准备些解酒汤来。” 裴懿先是一喜,随即一怒。 睡下了,解酒汤……那么在睡下之前,贺兰骏可对沈嘉禾做过什么? 裴懿恨不能立时下去将贺兰骏杀了! 但眼下最关紧的是沈嘉禾,这笔账他暂且记下了,日后必定要找贺兰骏讨回来。 眼看着沈嘉禾出了院子,裴懿飞身过去,落在一棵树后,待沈嘉禾走到近前,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将他扯进怀里紧紧抱住,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怕,是我。” 沈嘉禾立即便听出了裴懿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轻轻点了点头。 待一队夜巡的府兵经过之后,裴懿松开沈嘉禾的嘴,不由分说便吻住了他。温香软玉抱满怀,裴懿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渴望。可沈嘉禾正满心惶惶,生死关头,片刻耽误不得,他发狠地咬住裴懿的唇,裴懿吃痛,闷哼一声停了下来。 “我将贺兰骏杀了,”沈嘉禾立即切切低声道:“你还有一个时辰时间,赶紧带着你的家眷逃命去罢。” 裴懿骤然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沉声道:“你杀的?” 沈嘉禾道:“我杀的。” 裴懿眉头紧皱,沉默片刻,道:“别出声,跟我来。”说完,他竟拉着沈嘉禾原路返回,回到了方才的院子,开门进了屋,反手关上门。 “你想干什么?”沈嘉禾蹙眉问道。 裴懿却不答,径自去床边察看贺兰骏的尸体,探了他的鼻息和心脉,确定他死透了,冷笑一声,掀开被子一看,见他腿间那根粗长物事仍高高挺立着,恶向胆边生,挥剑便将那物斩断了,放下被子盖上,转身走到沈嘉禾面前,沉声道:“他碰你了?” 沈嘉禾面无表情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裴懿伸手扯开他的衣领,见白皙肌肤上烙着片片红痕,仿佛开在雪上的花。 沈嘉禾挥开他的手,道:“你想死我不拦你,但我不想留在这里陪你等死。 ”他转身欲走,却被裴懿扯回来脸朝下压在桌上,扯开他的的腰带就来扒他裤子。 沈嘉禾以为他要在这里强要自己,心中大骇,又怒又急,眼泪不知怎么就下来了。 裴懿却只是将手指插-进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摸了摸,只觉干涩紧-窒,顿时大喜过望,压在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裴懿为沈嘉禾提上裤子,绑好腰带,将人翻转过来,见他脸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心中一痛,正要哄劝,忽然听到极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有人道:“公子,解酒汤好了。” 裴懿朝沈嘉禾嘘了一声,闪身来到门后,又朝沈嘉禾点点头。 沈嘉禾立时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擦掉眼泪,道:“进来罢。” 侍者推门进来,沈嘉禾接过解酒汤,裴懿无声无息地来到侍者身后,一手捂嘴一手将剑横在他颈间轻轻一划,鲜血喷涌而出,恐惧方浮现眸中,人便一命呜呼了。 裴懿将侍者的尸体丢到床上,回到沈嘉禾面前,道:“现在我们至少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足以逃出浔阳。”他再不耽搁,拉着沈嘉禾走出房间,道:“抱紧我。” 沈嘉禾稍作犹豫,伸手搂住他的腰,裴懿足尖点地,带着沈嘉禾飞上屋顶,不费吹灰之力地腾挪跳跃,没多久便出了太子府,落在一道暗巷之中。他放下沈嘉禾,低唤一声:“翳风!” 翳风旋即如鬼魅般现身,躬身道:“主人。” 裴懿道:“你现在立刻去骠骑将军府,告诉公羊溪林,太子已死,让他立即集结所有精兵,在城门附近与我会和。” 翳风沉声应是,转身欲走,却又被裴懿叫住,道:“你顺便去一趟魏府,将情况如实告诉魏衍,带上他一起去骠骑将军府,速度一定要快!” 与此同时,裴懿立即带着沈嘉禾回到逍遥王府,对景吾道:“立即召集府中所有暗卫、死士和下人到前院集结,一刻钟后随我杀出浔阳,还有,将贺兰绍安插在府中的所有奸细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景吾领命而去,裴懿拉着沈嘉禾去到书房,沉声道:“磨墨。” 沈嘉禾依言而行,裴懿铺开一张宣纸,待墨磨好,提笔一蘸,龙飞凤舞地写好一封信,找出鸽哨一吹,片刻之后便有一只信鸽飞落案头,裴懿将卷好的信绑在信鸽腿上,再一吹鸽哨,信鸽便展翅飞走了。 该做的都已做完,裴懿将沈嘉禾抱进怀里,道:“我有许多许多话想同你说,但眼下情势危急,实在不是 说话的时候,待我们逃出浔阳我再好好同你说,你先乖乖呆在我身边,不要再想着逃跑,今时不同往日,天下即将大乱,只有呆在我身边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知道吗?” 事情照着预期发展,他的目的达到了,沈嘉禾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战争一触即发,作为始作俑者,他只有满心歉疚。战火一旦燃起,受苦的永远是普通百姓。为了一己私仇,置万千无辜性命于不顾,他做不到心安理得。但事已至此,他无法挽狂澜于既倒,只能做一个歉疚的旁观者。 景吾很快完成了裴懿交代的事,前来复命,裴懿道:“好,即刻出发,杀出浔阳!” 裴懿带着沈嘉禾来到王府前院,空旷的院子里黑压压站了数百人,除了几个从丰泽带来的下人,全是裴懿暗中培植的暗卫和死士,个个全副武装,已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裴懿策马,其余众人追随其后。 沈嘉禾和几个下人共乘一辆马车,其中就有沈落玉。别人都惊惶不安,唯有沈落玉异常镇定,丝毫不露怯色。沈嘉禾越来越佩服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子,她就如一棵树,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落玉,怎么没有看到世子妃?”沈嘉禾问道。 沈落玉道:“世子妃昨日回骠骑将军府去了,所以不在王府。” 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没有看到她。 沈嘉禾不再说话。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叶嘉泽,只希望他不要被这件事牵累才好。 整个浔阳城兀自沉睡着,万籁俱寂。 未知的危险在这无边的寂静中疾速奔走,最后汇聚在城门口。 公羊诚和公羊溪林率领一千精兵,悄无声息地藏匿在街巷之中,已经等待多时。 待裴懿到来,两相商议片刻,立刻行动。 沈嘉禾坐在马车里,外面谧谧无声。 心弦紧紧绷起,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寂静被打破的那一刻。 未几,兵戈之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战争开始了。 浓郁的血腥气很快飘进来,打杀声就在咫尺之外。 两个胆小的侍女抱在一起呜咽不止,沈落玉低声安慰:“别怕,不会有事的。” 沈嘉禾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 天上无星无月,夜色漆黑如墨。 火光晃动处,刀与剑闪着 森寒的光,所到之处鲜血四溅。 宛如修罗场。 沈嘉禾放下窗帘,将刀光剑影阻隔在外。 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士兵提着刀冲进来,将两个侍女吓得尖叫起来,而士兵刚举起刀,便有一把剑穿胸而过,吐血而亡,尸体被丢出车外。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开始碾着遍地尸体前行,颠簸不止。 当颠簸停止时,沈嘉禾再掀开窗帘往外看,马车已经驶出了城门,驶进夜色深处。 一直到黎明时分,马车才停下来。 所有逃出来的人汇集一处,听候骠骑将军公羊诚的安排。 公羊诚将所有人分成三路。公羊诚与公羊溪林带领八百精兵前往青龙城,与青龙城守军汇合,再联合朱雀城、白虎城、玄武城四城守军,围困浔阳。裴懿带领三百死士去和裴慕炎汇合,再一同杀回浔阳,与公羊诚汇合。所有家眷则由魏衍带领五十死士,走水路护送回丰泽。 沈嘉禾也在家眷之列,却被裴懿揪出来带在身边。 他不放心将沈嘉禾交给任何人,他的人他要亲自保护。 自始至终,沈嘉禾没有看到魏凛。 他想问问魏衍,但裴懿将他抓在身边,他根本没有机会靠近魏衍。 他只能自我安慰,既然魏衍如此镇定,想来魏凛一定是安全的。 三队人马集结完毕,立即出发。 沈嘉禾和裴懿共乘一骑,望着漫漫前路,只觉满心渺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41章 世子无赖41 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裴懿觉得是时候和沈嘉禾开诚布公地深谈一次。 “为什么杀太子?”裴懿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着沈嘉禾的腰,道:“你千方百计到他身边去,不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庇护,从而摆脱我么?” 沈嘉禾沉默许久,不答反问:“裴懿,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裴懿蹙眉,过了片刻,道:“你是沈嘉禾。” 沈嘉禾又问:“那你可知沈嘉禾又是谁?” 裴懿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嘉禾望着前路,缓缓道:“沈嘉禾是前兵部侍郎沈铎的儿子,他的父亲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判死刑,他的家人全部沦为奴婢——这一切全是拜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赐。我要报仇,所以我杀了太子,挑起内乱,我要将夏国搅得天翻地覆。” 裴懿搂紧他,沉声道:“我会帮你报仇,我会亲手杀了贺兰绍,我会将整个夏国捧到你面前,任你为所欲为。”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你就不怕我像杀死贺兰骏那样杀了你?” 裴懿语气笃定道:“你不会杀我的。” 沈嘉禾闭了闭眼,无比疲惫道:“裴懿,你放过我罢。我真的累极了,不想再和你纠缠不清,互相折磨。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你成全我罢。” 裴懿道:“你在我身边怎么就不能过安生日子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折腾,是你在折磨我。如果你乖乖待在我身边……” 沈嘉禾打断他:“待在你身边干什么?做你的泄欲工具么?” 裴懿蹙眉道:“什么泄欲工具?你怎么说得这般难听?” “我说的是事实。”沈嘉禾心平气和道:“从十四岁开始,你便一直强迫我、凌-辱我,我稍作反抗,你就变本加厉,需索无度,我逃跑,你将我抓回来,继续折磨我……裴懿,我厌恶你,憎恨你,害怕你……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逼疯的。你是手眼通天的逍遥王世子,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我只能求你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可怜可怜我,放我一马,可以么?” 裴懿心痛如绞,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么?”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没有。” 裴懿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自由自在地活着,但我没办法成全你,因为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不是我了, 就好像心被人剜走了一块,所以我只能紧紧抓住你,把你困在我身边。你可以怪我自私,但这天底下谁不自私?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人活一世都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你就是我的一己私欲。迄今为止,我最想要的一直只有你。虽然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但我从未感觉到自己真正地拥有过你。人对求而不得的东西总是分外执着,我对你的执着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你说你迟早会被我逼疯,可我早就已经被你逼疯了……” 裴懿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脖子里,道:“嘉禾,我也求求你,求你可怜可怜我,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我发誓我会改的,我绝不再强迫你、凌-辱你、折磨你,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如果我不小心做了错事,你就罚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全听你的。嘉禾,嘉禾,答应我,好么?” 沈嘉禾知道,就算他不答应,裴懿也绝不会放他走。 他也不相信裴懿会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其期待裴懿变好,他还不如改变自己来得简单容易。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奴才。这样虽然不会快乐,但至少不会太痛苦。如果这是裴懿想要的,他便成全他,待裴懿厌了他,或许就会放了他。他期待那一天早些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我想死w(?Д?)w 一个短小的我如何拯救一个饥渴的你?那就红包补偿吧~ 感谢收藏、评论、订阅和打赏,比哈特。 ☆、第42章 世子无赖42 黑夜降临,就地安营。 裴懿和翳风商议一番,一回头发现沈嘉禾已经靠着树睡着了。 他一夜未眠,又奔波了一整个白日,想来困乏已极。 裴懿走过去,在沈嘉禾身边坐下,扶着他的肩将他的身体放平,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这样会睡得舒服些。沈嘉禾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裴懿的衣角。裴懿拨开他额前一缕乱发,凝视着他的睡颜,心中胀满莫名的情愫,酸酸的,甜甜的,还有一点疼。 夏夜闷热,又是荒野,蚊虫极多。 裴懿从近旁的草丛里摘了两个虎耳草叶子,一面给沈嘉禾扇风,一面驱赶蚊虫。 昏昏欲睡之际,翳风突然将他唤醒,压低声音道:“主人,有追兵,粗略估计有上千人。” 裴懿拧眉,沉思片刻,道:“敌明我暗,与其逃跑,不如正面厮杀来得痛快。” 翳风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弟兄们伏击。” “嘉禾,醒醒。”裴懿将沈嘉禾唤醒,道:“追兵来了,我要把你藏在树上。” 沈嘉禾还未醒神,就被裴懿抱着飞到了树上。裴懿将他放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沉声叮嘱道:“你别乱动,也别出声,等我解决掉追兵就来接你下去。” 沈嘉禾仍有些茫然,微微点头。 他这副模样实在教人心痒,裴懿想亲亲他,但想起白日里那番谈话,生生忍住了,只轻抚了下他的脸颊,纵身跃到了近旁的一棵大树上。 沈嘉禾有些畏高,扶着树干一动不敢动。 未几,下面传来奔腾的马蹄声。 沈嘉禾籍着月色向下望去,底下人头攒动,数不清有多少士兵,教人心惊。 士兵们一面搜索,一面前行,惊起鸟兽无数。 约莫队伍行进到一半时,藏匿在树上的三百死士鬼魅般悄然落地,无声地开始了屠杀。 这些死士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而那些追兵虽人多势众,但战力薄弱,若单打独斗自然不是死士们的对手,然而寡难敌众,所以双方还算是势均力敌。 树林里很快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气蒸腾而上,熏得沈嘉禾几欲作呕。 他抱紧树干,生怕自己掉下去。 一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士兵不经意看到了坐在树 上的沈嘉禾,士兵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挽弓搭箭,朝沈嘉禾射去。 沈嘉禾无知无觉,忽听底下一声厉喝:“嘉禾!” 他循声望去,蓦地瞧见利箭已然飞至眼前,骤然一惊,本能地后仰躲避,身体失衡,他猛地从树枝掉了下去。 裴懿一剑砍断拦路者的脖子,飞身而起,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沈嘉禾,道:“不怕,我接住你了。” 沈嘉禾睁开眼,四目相对,裴懿眼中的紧张和关切那般明显,他急忙挪开眼去躲避。 裴懿抱着人落地,还未站稳,沈嘉禾看到有三名士兵从裴懿背后杀过来,脱口道:“小心身后!” 裴懿转身,手起剑落,三名士兵接连倒地,但有更多的士兵紧接着扑来。 若是只有他自己,裴懿丝毫不惧,但身边还有沈嘉禾,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会要了他的命,裴懿不能冒一丝风险,他得先把沈嘉禾送到安全的地方。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匹马,于是挥剑杀过去,抱着沈嘉禾上马,一面劈杀一面策马狂奔。谁知刚离开树林,却见又有一队人马迎头而来。裴懿立即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两队人马汇合,紧追其后,如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 夜风猎猎,刮得人睁不开眼。 闷雷阵阵,黑云滚滚,山雨欲来。 沈嘉禾向后看去,追兵已在咫尺之后。 再回头时,却惊见前路已断。 “裴懿!”沈嘉禾惊呼一声。 裴懿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堪堪停在悬崖边。 几粒碎石滚下山崖,落进奔腾的长河里。 裴懿立即调转马头,然而已经来不及,退路已被追兵完全堵死。 为首那人,正是左相之子荆默庵。 荆默庵坐在马上,冷笑一声,道:“裴懿,你已插翅难逃,准备受死吧!” 裴懿嗤笑道:“想要我的命,你还不够格!” 话音方落,裴懿猛地搂住沈嘉禾的腰,飞身跳下了悬崖! 一声惊雷,瓢泼雨下。 裴懿紧紧抱着沈嘉禾,疾速坠落,发丝飘扬,衣袂翻飞。 “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裴懿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不等沈嘉禾应声,他们便“噗通”一声一齐砸进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着短小着就习惯了…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43章 世子无赖43 沈嘉禾是被大雨浇醒的。 一醒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平复下来。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发现天已微亮,自己此刻身处河谷,几步之遥便是奔流的长河,两岸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上林木葳蕤繁茂。 沈嘉禾四下环顾,却不见裴懿的踪影。 他顺着河岸往下走了许久,终于在河流转弯处找到了裴懿。 裴懿脸朝下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沈嘉禾将他翻过来,惊见他的额头上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脸上血色尽失,唇色乌青。 “裴懿!裴懿!”沈嘉禾急唤两声,裴懿却毫无知觉。 一个声音忽然在沈嘉禾脑海中响起:“如果你现在把他丢进河里,他必死无疑,你就可以彻底摆脱他的控制,自由自在地活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杀了他罢,杀了他!快杀了他!” 沈嘉禾被这个声音蛊惑了。 他犹豫片刻,伸手攥住裴懿的脚腕,艰难地将他往河里拖去。 狂风呼啸,骤雨不歇,波涛汹涌。 沈嘉禾将裴懿拖进水里,用力往河中央一推,便再没勇气看他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岸上拔腿狂奔,然后拽着杂草攀着树干往山林里跑去。他发疯似的往前跑,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他一般。不知跑了多久,霍然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山洞,他毫不犹豫地跑进去,贴着洞壁往里走,在光明与黑暗交接的地方停下来,靠着洞壁坐下,抱住自己湿透的身体,兀自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竟亲手杀了裴懿! 裴懿……裴懿…… 这个紧紧缠绕他前半生的如噩梦一般的名字,从今往后就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么?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挣脱束缚的畅快感,那种溢满整个胸腔的古怪情绪,他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是不停地流眼泪,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山洞深处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溢出的粗重喘息。 沈嘉禾一惊抬头,朝黑暗里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也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这个山洞也许是某头野兽的巢穴或者临时避难所,擅入者极有可能沦为野兽的盘中餐。 沈嘉禾抹把脸,快步离开山洞,回到林间。 思虑片刻,他决定往山 顶走。 那些追兵一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否则定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些死士也一定会寻找裴懿的下落,所以现在下山等于送死。不如先在山中躲些时日,待风平浪静了再下山去,照薛炼说的,往南明走。如今,他知道母亲已经离世,父亲的仇也报了,他的牵挂只剩弟弟,然而他现在是刺杀夏国太子的重犯,如果被抓到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不能再与嘉泽有任何瓜葛,否则只会连累他。他现在能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别无他求。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太阳出来,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撒进林间。 沈嘉禾筋疲力尽,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 湿衣服黏在身上,难受极了。休息够了,他将外衣和里衣尽皆脱下,只留一条亵裤,然后将衣服拧干,晾在阳光能晒得到的地方。 他感觉饥肠辘辘,在附近寻到一棵不知名的果树,上面结满了青色的果子,摘了一颗尝尝,有点涩,还有点甜,勉强能吃,于是又摘了几颗,捧着回到晾衣服的地方坐下,边吃果子边休息。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掖阳的那段山中生活,悠闲,惬意,教人怀念。 果子吃完,衣裳也干得差不多了,他穿好衣服,继续往山顶走。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瞧见一座低矮木屋。 他走到屋前,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伸手推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头向里望,屋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尘土以及一堆干草,显然已经久无人住。他走进去,发现门后挂着两个捕兽夹,便知道这个木屋乃是猎户的临时居所。他打算在这里借住几日,待走时留锭银子作为报酬。 捡一把干草作扫帚,捂住口鼻将屋内仔仔细细打扫一遍,竟累出满头大汗。 又将干草均匀地铺在地上,往上一躺,倒也舒适,他疲惫至极,不想再起来,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又渴又饿。 出门去找水喝和东西吃,没走多远又折返回来,将那两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拿上。 他寻了个草深及膝的地方放置好捕兽夹,又拔了一根长草绑在旁边的小树上作标记。 因为刚下过雨,很轻易便找到了一条水流,掬了两捧水喝,又在附近摘了一把野果,赶在天黑透之前回到了木屋。他趁着还有微弱天光,在附近捡了许多枯枝,又寻了两块石头,以干草为引,击石取火,添上枯枝,燃起 一堆篝火。他坐在篝火旁,听着树枝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一口一口吃着野果。吃完了,便躺在干草上,盯着火焰发呆,自然而然地入睡。 昏沉间,忽然听到敲门声。 他坐起来,戒备地问:“谁?” 却无人应答。 沈嘉禾起身走到门后,侧耳倾听,了无声响。 迟疑片刻,他抽出门闩,打开门,依旧不见人影,正欲关门,一个人影猛地从黑暗里蹿过来,将他扑倒在地,双手铁钳般掐住他的脖子,厉声咆哮:“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 沈嘉禾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裴懿! 他满脸是血,面目狰狞,宛如厉鬼,极是骇人。 沈嘉禾心神俱裂,死命挣扎,却丝毫逃不脱裴懿的桎梏。 手忽然碰到之前用来取火的石头,急忙攥住,猛力朝裴懿头上砸去。 鲜血四溅,落了满脸。 沈嘉禾一面尖叫一面发疯似的不停猛砸,裴懿的头被砸出一个大洞,五官被鲜血覆盖,愈发可怖。 掐在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沈嘉禾急忙推开裴懿,爬起来往外冲,刚到门口,浑身是血的裴懿却倏然如鬼魅般挡在面前,依旧不停地质问他:“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 沈嘉禾猛然惊醒过来,惊惶无措地爬到墙角,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被冷汗打湿的身体。 火已灭了。 黑暗如洪水猛兽,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 沈嘉禾将脸埋在膝间,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眼泪渐渐停住,情绪也缓缓平复下来,但再无睡意。 他坐到拂晓,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到门边,开门出去。 晨光千丝万缕穿透山雾,鸟鸣声洋洋盈耳。 沈嘉禾在门口坐下来,呼吸着新鲜空气,美景尽收眼底,心头的阴霾一点一点散去。 他站起来,打算去看看昨天放置的捕兽夹有没有捕到猎物。 捕兽夹竟然捕到了一头幼年梅花鹿! 小鹿倒在草地上,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 沈嘉禾既感到惊喜又有些于心不忍。他掰开捕兽夹,放出小鹿已经被夹断的腿,小鹿昂起修长的脖颈低低地叫了两声,仿佛在哀 求,又仿佛在召唤。沈嘉禾轻轻抚摸它的头,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忽然响起一阵哗啦声。 沈嘉禾急忙抬头,就见一头一人多高的黑熊从灌木丛后蹿了出来。 跑! 这是沈嘉禾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他也正是如此做的。 黑熊咆哮一声,立即追上去。 沈嘉禾慌不择路,只是拼命地向前跑。 林中本就无路,荒草遍地,加上雨后湿滑,沈嘉禾没跑出多远便蓦地滑到在地,而不等他爬起来,黑熊已追至眼前,扬起熊掌便朝他拍来。沈嘉禾本能地抬手遮挡,心知这举动无异于螳臂挡车,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救。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突然听到一声黑熊充满痛苦的嘶吼,响彻林间。 沈嘉禾放下手臂,就看到黑熊直直往地上倒去,头顶上插着一把匕首。 黑熊的旁边,背对沈嘉禾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男人缓缓转过身来,赫然竟是昨日被他推进河里的裴懿! 作者有话要说:前二十条2分评有红包。 久等了,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44章 世子无赖44 裴懿?! 他还困在噩梦里没有醒来么? 这……这不可能!那样湍急的河水,裴懿不可能活着上来! 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沈嘉禾闭上眼,猛地摇摇头,再睁开眼,那个和裴懿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依然站在眼前,而且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别过来!”沈嘉禾又惊又怕,慌忙后退。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裴懿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裴懿不作声,径直朝沈嘉禾走过来。 沈嘉禾从地上胡乱抓起什么便往裴懿身上砸去,裴懿抬手挡开,毫发无伤地走到沈嘉禾跟前,伸手要来抓他,沈嘉禾猛地抓住他的手狠命咬住,血腥味即刻漫上舌尖。 裴懿闷哼一声,忽然闭上眼,身子晃了晃,然后直直砸在沈嘉禾身上。 沈嘉禾惊叫一声,急忙去推他,谁知轻而易举便将裴懿推了下去。 沈嘉禾惊惶后退,后背撞在一棵树上,被迫停住。 他朝裴懿看去,却见裴懿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沈嘉禾惊疑不定,从旁边捡起一颗小石头砸向裴懿,刚好砸在他胸口上,裴懿却毫无反应。 沈嘉禾瞧了瞧不远处的黑熊,已经死透了,于是爬起来走过去,将插在黑熊头顶上的匕首拔-出-来,紧紧握在手中,然后朝依旧躺在地上的裴懿走过去。 沈嘉禾提心吊胆,就怕裴懿是诈死诓他。 他走到裴懿跟前,抬脚踢踢他,裴懿一动不动。 沈嘉禾蹲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脸,触手滚烫,这才瞧见他额头上的伤口裸-露着,显然还未经过任何处理。 沈嘉禾这才相信裴懿是真的昏迷,顿时松了口气,就地坐在了他身边。 瞧着裴懿苍白如纸的脸,沈嘉禾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庆幸……幸好裴懿没死,幸好裴懿不会化成厉鬼来向他索命。或许他上辈子欠了裴懿,这辈子才要与他纠缠到底,还清上辈子欠下的债。 沈嘉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裴懿背回木屋,将他身上潮湿的衣服扒下来搭在外头晾晒,又担心他着凉,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但他头上的伤要怎么处理好呢? 沈嘉禾嗜书如命,医书也读过不少。当初杀贺兰骏的法子,便是他从医书上读到 的。 他想起书中曾载,九节木多生于林中阴湿处,将其茎叶捣碎敷于伤处,有消炎祛肿、埋口生肌之奇效。于是照着记忆中医书里描画的形状去林中阴湿处寻,果然轻易便找到了。回去时,路过放捕兽夹的那片草地,见那头小鹿已经气绝而亡,忽然记起鹿血有养血益精、行血祛瘀、消肿疗伤的功用,对裴懿大有裨益,便将小鹿抱回了木屋。 裴懿依旧昏迷未醒。 没有捣药的工具,沈嘉禾便将九节木的茎叶团成一团塞进嘴里,强忍苦涩慢慢嚼碎,又从自己的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条,将嚼碎的茎叶吐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敷在裴懿额头的伤口上,然后将布条绑在他头上。忙完这些,他趁着小鹿身上余温尚存,用匕首在它颈上划出一条小口,用嘴接一口腥膻的鹿血,然后再嘴对嘴渡进裴懿口中,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接连渡了许多口鹿血过去,他觉得应已足够,于是停下来,吐掉口中残余,拿起匕首起身出去。他不想与裴懿同处一室,即使是昏迷不醒的裴懿。 沈嘉禾找到昨日那条水流,洗手,漱口,洗脸,喝水。 又找到那棵果树,爬上去坐在树杈上,伸手就能摘到果子,摘一颗,用衣服擦一擦,边吃边思考等裴懿醒来该如何应对。 裴懿昨日昏迷,应当不知道他将他丢进河里的事,那么他现在唯一的罪状,便是丢下他独自逃跑。 沈嘉禾斟酌出一套说辞,觉得合情合理,甚觉满意。 吃果子吃到饱,沈嘉禾从树上下来,又喝饱水,然后往回走。 忽然想起捕兽夹落在原地,于是找过去取,顺便将那头黑熊的四只熊掌割了下来,费了好大力气。 回到木屋,不出所料,裴懿仍旧处于昏迷状态。 沈嘉禾也不管他,自顾在木屋外的空地上用老法子生了一堆火,折一根略粗些的树枝,将熊掌插在上面,放在火上烤。他不通厨道,也不知烤到什么程度算是熟了,只能不时咬一口尝尝,咬了好几口生肉之后,总算是熟了,也顾不得味道好不好,趁热啃下肚去。他无事可做,便将其余三只熊掌全烤熟了,又将屋里那头小鹿拖出来,用匕首分解成几块,全都烤熟了,等裴懿醒了之后给他吃。熊掌、鹿肉全是大补之物,裴懿吃了许能好得快些,算是他对昨日之事所做的一点补偿吧。 裴懿还没醒。 沈嘉禾进屋去,探探他的额头,依旧烫如火烧。 他是不是该去找些能退 烧的草药来? 如此想着,沈嘉禾收回手,正欲起身,手腕突然被抓住,被用力一扯,他便整个人扑在了裴懿身上,一抬头,正对上裴懿漆黑如墨的眼眸。 “你……你醒了。”沈嘉禾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挪开眼去,不等他再说些什么,裴懿猛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沈嘉禾立即感觉到一根硬梆梆的物事正顶在自己的小腹上,心下大骇,正要挣扎,裴懿便霸道地吻住他,一边啃咬他的嘴唇一边撕扯他的衣服。裴懿本就裸着,而沈嘉禾也只穿了里衣,不消片刻两人便裸-裎-相-见了。 一个滚烫如火,一个冰凉似水。 裴懿像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不论沈嘉禾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就如之前许多次一样。 于是沈嘉禾放弃了,任由裴懿粗暴地啃咬他,揉捏他,进入他,在他体内一次又一次释放——宛如一头发-情的野狼,直到他陷入昏迷。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沈嘉禾恍惚想起,医书里还有记载,鹿血有补肾壮阳、催情强欲的作用,如同春-药。 意识回笼时,沈嘉禾只觉头痛欲裂,全身酸软无力。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后背贴着一副火热的、赤-裸的胸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而更要命的是,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根凶器依旧深埋在体内,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行凶。 沈嘉禾动动身子,裴懿忽然收紧手臂,紧紧将他抱住,勒得他骨头生疼,呼吸困难。 “放开我!”他的声音哑透了,怒斥不由变了味道,宛如娇嗔,连他自己听了都觉难堪。 裴懿恍若未闻,依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沉声道:“我一直在等你醒来。” 沈嘉禾道:“你可以叫醒我。” 裴懿道:“你睡得那么香,我不忍心。” 沈嘉禾心中不屑,面上却不露半分,道:“你一定饿坏了吧?我在你昏睡的时候烤了熊掌和鹿肉,你快起来吃罢。” 裴懿沉默片刻,道:“在吃东西之前,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沈嘉禾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而且早已想好答案,于是道:“你问。” 裴懿缓缓道:“第一个问题,我是谁?”他微微一顿,接着道:“第二个问题,你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淋头啦啦啦啦! 前二十条2分评有红包。 久 等了,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45章 世子无赖45 这两个问题大大出乎了沈嘉禾的预料,他怀疑自己听岔了,脱口问:“你、你说什么?” 裴懿便又重复了一遍,沈嘉禾一字一句听得真切,容不得他再怀疑。 沈嘉禾急忙镇定心神。 难道裴懿失忆了? 他之前受伤的时候,的确听大夫说过,头部撞伤会造成失忆。 但有没有可能,裴懿也像他那次一样,是假装失忆? 如果他是假装失忆,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沈嘉禾心乱如麻,用手肘撞了撞身后的裴懿,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裴懿先从他身体里退出来,然后才松开他,沈嘉禾立即抓起衣服迅速穿上,转身见裴懿依旧赤-身-裸-体地坐着,便道:“你穿上衣裳啊。” 裴懿沉默一瞬,非常无辜道:“可我没有衣裳。” 沈嘉禾这才想起裴懿的衣裳还晾在外头,于是出去取,谁知在他睡着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把衣裳淋得湿透,他将水拧干,进屋交给裴懿,道:“你的衣裳。” 裴懿接过来,仰头望着他,道:“湿的。” 沈嘉禾无可奈何,只好生了一堆火帮他烤衣服,裴懿便赤-身-裸-体地坐在他对面,默默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沈嘉禾垂着眼睛不看他,道:“你对我做了那种事,醒来之后却告诉我你失忆了,你教我如何相信?” 裴懿道:“我当时并不清醒,所做的一切皆是发自本能,并不是有意为之。”他顿了顿,盯着沈嘉禾,道:“你既然愿意和我做这种事,便说明你我的关系非同一般,对么?” 沈嘉禾默不作声。 裴懿便猜测道:“你我乃断袖之交?” “不是!”沈嘉禾脱口反驳,反驳之后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反正不是。” 裴懿条分缕析道:“你苏醒之后待我那般温存,说明你并不讨厌与我交欢,也定不是第一次与我交欢,如果你我不是断袖之交,又是什么?你说与我听。” 他说得有理有据,沈嘉禾无从辩驳,却又不愿承认,只能保持沉默。 裴懿挪到他身边来,握住他的肩膀,软声道:“是不是我之前做了什么事伤了你的心,所以你才不肯承认我们是恋人?” 沈嘉禾将半干不干的衣服丢到他身上,盖住他赤-裸的身体 ,依旧不说话。 裴懿便径自道:“虽然我不记得你是谁,但我知道自己一定是深爱着你的,因为我一瞧见你便觉心如鹿撞,莫名地心花怒放,欢喜地不得了,说明我一定爱你爱到了骨子里,即使忘了我忘了你,对你的爱意却依旧流淌在潜意识里。”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论我之前做过什么错事,我都向你赔不是,你便行行好原谅我罢,你瞧我多可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怎么忍心再生我的气,嗯?” 沈嘉禾抬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道:“你当真失忆了?” 裴懿回视着他,目光懵懂而真挚,道:“千真万确。” 沈嘉禾将信将疑,却又无从考证,一筹莫展。 裴懿默默将衣服穿好,道:“你不是烤了熊掌和鹿肉么?我快饿死了。” 沈嘉禾无奈起身,将烤好的熊掌和鹿肉拿过来给他,道:“烤得不好,你将就吃罢。” 裴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顾得上烤得好不好,抓起一块鹿肉便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含混问道:“有水么?我也渴极了。” 沈嘉禾便去外头,用一片大叶子盛了些水回来,裴懿一口气喝完,道:“我还想喝。” 沈嘉禾只得再去盛水,裴懿又一口气喝完,总算解了渴,向他道了声谢,边吃边道:“你还没回答我前头的两个问题。” 沈嘉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假设裴懿是真的失忆了,他一点都不想让裴懿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如果他们能从头来过,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这个开头实在有些糟糕。如果早知道裴懿会失忆,他昨夜绝不会任他对自己为所欲为,定要反抗到底。但千金难买早知道,他也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只能尽可能将他们的关系往正常的方向描述。或许裴懿有朝一日会恢复记忆,所以他便不能撒谎,实在为难。 沈嘉禾道:“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你。” 裴懿道:“好,你慢慢想。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沈嘉禾道:“沈嘉禾。” “沈、嘉、禾。”裴懿一字一顿念了一遍,鼓着腮帮子笑起来,透着一股子傻气,道:“真好听,特别配你。那我呢?我叫什么名字?” 沈嘉禾信口胡诌道:“高大壮。” “你就算瞎编起码也编个靠谱点儿的吧?”裴懿笑道:“虽然这个名字很写实,但你以为我会相信么?我 有一种直觉,我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大人物怎么会起这种土得掉渣的名字?” 沈嘉禾叹了口气,如实道:“你叫裴懿。” 裴懿点点头,满意道:“这名字挺好,我很满意。”他顿了顿,又问:“我父母是什么人?” 说了让他慢慢想,问题却一个接一个,沈嘉禾无可奈何,老实答道:“你父亲是夏国声名赫赫的逍遥王裴慕炎,你母亲只是一个平民女子。” 裴懿惊喜道:“我的感觉没错,我果然是个大人物!” 沈嘉禾瞧他神情不似作伪,越来越相信他是真的失忆,心里莫名有些淡淡的高兴。 裴懿接着问:“那你呢?你同我是什么关系?” 沈嘉禾顿了顿,道:“我是你的书童,是你的仆人。” 裴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这、这怎么可能?你从头到脚哪有一点仆人的样子,如果你告诉我你是皇子我都相信。” 沈嘉禾道:“但我就是你的仆人。” 他们便这样你问我答,将裴懿丧失的记忆一点一滴补上。 而关于他与他之间那些不堪的过往,沈嘉禾只含混与裴懿道:“王爷和王妃管你甚严,不许你亲近女色,你又血气方刚无处发泄,便强迫我与你厮混了几次,只是单纯的泄欲而已,绝不是什么断袖之交,而我昨天之所以与你……是因为我为了给你疗伤,喂你饮了许多鹿血,而鹿血催情,你强迫我,我反抗不了,只能就范,你莫要误会。”沈嘉禾不奢求能骗他一辈子,只望在裴懿失忆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能正常地相处。退一步讲,就算失忆是装的,那么裴懿也只能照着他说的话去装。 谁知裴懿听了,斩钉截铁道:“你说这话我是不信的。” 沈嘉禾道:“你为何不信?” 裴懿道:“我方才便已说过,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是深爱着你的。” 沈嘉禾道:“这只是你的错觉。” 裴懿道:“这种直觉极为强烈,我不相信是凭空冒出来的,你一定在撒谎。” 沈嘉禾语气不耐道:“是你在胡搅蛮缠!” 裴懿沉默片刻,缓声道:“好,如果我们俩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寻常主仆而已,为何你自始至终对我没有任何尊称,你来我去,说话随意又放肆,没有丝毫敬畏之意?” 沈嘉禾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裴懿道 :“我是失忆了,但我并不傻,你休想骗我。”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你不愿意承认我同你的真实关系,我也不能强逼你。但我现在只有你,你不能骗我,否则我……我会很伤心的。” 沈嘉禾无比颓丧,不想再理他,起身正欲出门,却突然被裴懿拽回来捂住嘴,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二十条2分评有红包。 久等了,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46章 世子无赖46 沈嘉禾点头,裴懿松开他,拾起地上的匕首握在手中,抬脚将还有火星的余烬踢到干草堆上,草堆迅速被点燃,大火熊熊而起,火焰足有一人高,转瞬便爬上了木屋的墙壁。 裴懿抓住沈嘉禾的手,走到门后,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并未看到人影,立即拉着沈嘉禾出去,迅速向山顶方向跑去。没跑出多远,沈嘉禾回头,就见大火蹿天,浓烟滚滚,树林已被烧着,看来一场山火是在所难免了。 沈嘉禾本就虚弱,加上昨夜又被裴懿狠狠折腾了一番,没跑多久便体力不支,跟不上裴懿的脚步了。裴懿二话不说,直接将他背到背上,背着他在林间健步如飞。 木屋建在半山腰,裴懿便绕着山腰奔到山的另一边,然后径直下山。 追兵许是被烈烈山火阻隔,并未追上来。 沈嘉禾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拍拍他的肩,道:“你放我下来罢,我能自己走。” 裴懿脚步不停,粗声道:“搂紧我。” 沈嘉禾蓦地想起那个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夜晚,魏凛也是这般背着他,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他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逝去的终归是逝去了,多思无益,徒添烦恼。 裴懿背着他一口气下到山脚,这才将他放下来,抹一把汗,笑道:“怎么样?我的体力很好吧?” 沈嘉禾心道:就是体力太好才成问题。 他问:“接下来去哪里?” 裴懿道:“自然往丰泽方向去,投靠我爹。” 沈嘉禾问:“你知道该如何走么?” 裴懿摇摇头,道:“我只能依靠你了。” 沈嘉禾又问:“你身上有银子么?” 裴懿摸摸身上,再次摇头,道:“你有么?” 沈嘉禾身上没银子,但在宝丰钱庄里存的有。 宝丰钱庄是夏国最大、覆盖范围最广的钱庄,大城小镇几乎均有设立。 沈嘉禾道:“先去附近的城镇落脚罢。” 裴懿笑道:“我只管跟着你便是。” 沈嘉禾觉得,现在的裴懿的确与以前判若两人。 以前的裴懿像头野狼,而现在的裴懿则像……家犬,温驯又乖巧的样子。 转念又想,这极有可能是他装出来的,不可轻信。 烈日高悬 ,酷热难当。 两个人徒步走在荒郊野路上,俱是汗流浃背。 裴懿瞧见前面有一棵树,便跑过去折一把叶子繁茂的树枝,举在沈嘉禾头顶上为他遮阳。 沈嘉禾不愿受他照拂,自己跑去折了一把树枝遮在头上,果然凉快许多。 裴懿便举着树枝给自己遮阳,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沈嘉禾不接茬。 裴懿径自道:“像个与丈夫置气的小媳妇儿。” 沈嘉禾走自己的路,依旧不理他。 裴懿忽然牵住他的手,沈嘉禾甩不开,只得任他牵着,心道:果然是本性难移,不管失忆与否都是这般无赖。 裴懿晃着他的手,道:“你到底在气什么?” 沈嘉禾被他磨得没法,只得冷淡道:“我才懒得与你生气。” “可你明明就在生气,”裴懿看着他,道:“我一眼便能将你看透。” 沈嘉禾扪心自问,他真的在生气么? 似乎……是有一点。 那他在气什么? 说不清楚。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裴懿道:“我任打任骂,都随你,” 沈嘉禾无可奈何道:“我真的没生气,你别胡搅蛮缠。” 裴懿道:“那你笑一个让我瞧瞧,我还没见你笑过呢。” 沈嘉禾道:“没什么开心的事,笑不出。” 裴懿想了想,道:“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沈嘉禾无甚兴趣,随口道:“讲罢。” 裴懿信口拈来,道:“一秀才带书童赴京赶考,途中帽子掉了。书童道:‘帽子落地了’。秀才忙道:‘不准说落地,要说及地。’书童帮秀才把帽子捡起来牢牢系在秀才头上,道:‘这次便再也不会及地了。’” 沈嘉禾听完,面无表情。 裴懿再讲一个,沈嘉禾依旧不笑。 他便不停地讲,直讲得口干舌燥,沈嘉禾自始至终却连嘴角都没扯一下。 沈嘉禾淡淡地问:“你不口渴么?” 裴懿道:“渴。” 沈嘉禾道:“那便别讲了,省些口水。” 话音刚落,裴懿猛地将他扯进怀里紧紧抱住,沈嘉禾吓了一跳,忙道:“你做什……” 不等他说完,裴懿便低头吻住他,灵巧的舌长驱直入,贪婪地汲取着他口中的津液。任沈嘉禾推拒捶打,裴懿若无所觉,霸道而强势地亲吻着他,直吻得他无法呼吸才停下来,轻舔着他的嘴唇,嗓音微哑道:“你好甜,特别解渴。” 沈嘉禾怒瞪着他,道:“放开我!” 裴懿却将他搂得更紧,道:“我偏不放,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亲一口怕什么。” 沈嘉禾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眼泪不知怎么就滚了下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想要抬手擦,然而手被裴懿禁锢着挣脱不开,他被逼急了,张口便狠狠咬在裴懿肩上,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裴懿肩上本就有伤,他这一口又咬得极重,伤口立时裂开,鲜血很快浸透衣裳,流进沈嘉禾口中,他一惊,急忙松口,看着裴懿被血染红一片的肩头,有些无措。 “没关系,一点都不疼,”裴懿柔声道:“只要能让你解气,尽管咬。” 沈嘉禾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裴懿用拇指指腹擦掉他唇角沾染的血迹,抹掉眼角残存的泪痕,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想逗你笑,最后却把你惹哭了。”他顿了顿,道:“我以前是不是很坏?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我。” 沈嘉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愿回答。 裴懿径自道:“或许我这次失忆,正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嘉禾,让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我会好好待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沈嘉禾忍不住冷笑,抬眼看着裴懿,冷声道:“裴懿,你从来都是这么自私,没有丝毫改变。或许你是真的失忆了,我也特别希望能像你一样,将你我之间过往种种忘个一干二净,但我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过往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不管我多么痛苦,不管我如何哀求,你偏要紧抓着我不放,我反抗不了你,除了认命我无路可走,但你不能强迫我笑脸相迎,我笑不出来,我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从头来过,因为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从头来过。” 裴懿放开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是么?”他看着沈嘉禾的脸,又道:“所以,你那天把我推进河里,就是要杀我,对不对?” 沈嘉禾诧然抬头,对上了裴懿冰寒一片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前二十条2分评有红包。 久等了,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47章 世子无赖47 “你怎么……”沈嘉禾难以置信,裴懿那时明明是昏迷的。 裴懿道:“我当时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我的意识已经苏醒,你把我推进水里的刹那,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你的脸,但你没发现我醒了,你转身仓皇逃走,头也不回,所以没看到我游到岸上,朝你逃跑的方向追去。但我没追上你,我在山林里迷了路,我以为我会死在里面,却没想到,我竟跌跌撞撞找到了你,救了你,我更没想到,你会救我。” 沈嘉禾低下头去,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裴懿道:“我也想问问你,既然要杀我,后来为什么又要救我?” 旷野的风掠过,却吹不动两个人之间僵硬的气氛。 过了许久,裴懿率先开口,道:“我仍是那句话——让我们从头来过。我连你要杀我都能原谅,你又为何不能试着忘记过去,接纳现在这个崭新的我呢?” 沈嘉禾兀自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我不明白,对这个崭新的你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你为何对我如此锲而不舍?” “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鸭子,会认定它第一眼见到那个的活物,紧紧跟随。”裴懿微微笑了笑,道:“我即使彻底忘了自己,骨子里却依旧记得你,你于我不是陌生人,而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所以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不给你任何丢下我的机会。” 沈嘉禾蓦地被说中心事,心头一凛。 在下山的途中,他的确想过要怎么甩掉裴懿。 失忆,身无分文,受伤,追兵,如果他甩掉他,裴懿就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但既然裴懿已经起了防备之心,他若想甩掉他便没那么容易了。 裴懿依旧来牵住他的手,温声道:“走罢,再耽搁下去天要黑了。” 沈嘉禾没有挣扎,任他牵着向前走去。 他们在天黑之前走到了滦城。 两个人皆是又渴又饿,筋疲力尽。 沈嘉禾先寻到一家宝丰钱庄,支取了五百两银票,随后便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一间包厢,裴懿点了一桌子菜,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沈嘉禾也很饿,但依旧吃得斯文优雅。 包厢的隔音不太好,隔壁的说话声清晰地传过来。 “你说这好端端的,逍遥王为啥突然谋反呢?” “逍遥王盘踞北境十几年,手握几十万雄兵,皇上怕是早已生了忌惮之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先出击,逍遥王应该是如此想的罢。我瞧着如今形势,这夏国万里江山怕是不久便要改姓裴了。” “此话怎讲?” “首先,骠骑将军联合四城守军围困浔阳,调兵遣将的圣旨连城门都出不去,贺兰氏已是刀俎鱼肉。其次,逍遥王前日起兵,今日已攻下数座城池,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照此形势发展下去,不出一月,逍遥王便能兵临浔阳城下,与骠骑将军汇合。还有,因为太子突然薨逝,争储风波骤起,皇室眼下乱成一锅粥,内忧外患,已是大厦将倾了。”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他们怎么还有心思争储位?国若破了,就算争到储位又有什么用呢?” “唉,或许他们心里还存着三分侥幸罢。” “如果逍遥王谋反成功,我等会不会遭池鱼之殃?” “我听说逍遥王治军严明,不杀俘虏和百姓,也不抢夺财物,是个英明睿智的领袖,我等应当无恙。但还是希望这场叛乱能快些尘埃落定,若是拖得久了,难保北岚等国不会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 “此言甚是。” “不论这江山是谁做主,我们的日子一样过,肉照吃,酒照喝。来,喝酒!” 如果形势真如他们所言那般,贺兰氏便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 沈嘉禾心中五味杂陈,一抬头,却见裴懿正怔怔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裴懿突然问道:“我有兄弟么?” 沈嘉禾道:“你是逍遥王独子。” 裴懿压低声音道:“那也就是说,如果逍遥王谋反成功,做了皇帝,那我就成了太子,是不是?” 沈嘉禾:“……”他不敢想,如果裴懿成了太子,他的命运将会悲惨到何种境地。 裴懿径自道:“我若成了太子,以后还能继承皇位当皇上。” 沈嘉禾现在特别后悔,为什么没有下狠心将裴懿杀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现在深深体会到了。 裴懿畅想着美好未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嘉禾却欲哭无泪。 饭罢,两个人寻了一间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上楼时,沈嘉禾险些与下楼的人撞上,忙低头避让,谁知那人却站住不走,沈嘉禾便欲从他身边过去, 刚跨上一级楼梯,就听到一声低唤:“沈嘉禾?” 沈嘉禾抬头看去,四目相对,顿时一愣。 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男子,竟是薛炼的弟弟薛灼。 而薛灼身后,赫然站着魏凛!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犹豫……要不要周更?像周播剧一样…… 前二十条2分评有红包。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48章 世子无赖48 其实也并没有分别多久,却像隔了半辈子。 乍然重逢,只觉物是人非。 沈嘉禾强忍心中酸涩,将视线移到薛灼身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灼道:“我回掖阳,遇到民乱,暂时滞留在此。”他看了一眼站在沈嘉禾身边的裴懿,又转向沈嘉禾,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沈嘉禾道:“与你一样,回丰泽,路过这里,暂作停留。”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几乎与魏凛、裴懿三个人同时开口:“你们认识?” 裴懿问的是沈嘉禾,沈嘉禾和魏凛则问的是薛灼。 薛灼亦觉诧异,显然沈嘉禾和魏凛是认识的,他却不敢轻易开口,直觉这其中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窍。 裴懿径自道:“你认识这两个人?” 沈嘉禾沉默一瞬,道:“认识。” 裴懿的目光在魏凛和薛灼之间逡巡片刻,道:“认识到什么程度?是萍水相逢,还是好朋友?抑或是旁的什么?” 沈嘉禾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无视了他的提问,径自道:“你先回房罢,我有话要单独同他们讲。” 裴懿自然是不愿意的,他握住沈嘉禾的手,道:“我得和你在一起。” 魏凛的视线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仿佛有一把冰刃一下又一下地戳刺着他的心脏,心中又冷又痛又怒。他抬起眼,蓦地与沈嘉禾四目相对,勾唇冷笑,道:“不过萍水相逢而已,算不得什么朋友。” 沈嘉禾便知道,魏凛是怨他的,甚至是恨他的。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却还是发生了。 魏凛上前一步,对裴懿道:“世子真是艺高人胆大,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敢四处走动抛头露面,你可知道这滦城到处都贴满了你二人的通缉令,上面写着‘格杀勿论’,依我之见,世子还是不要如此张扬为好,小心丢了性命。” 话虽是好话,但说话的语气却教人听着极不舒服。 裴懿皱眉道:“多谢提醒。” “客气。”魏凛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二位请便。” 魏凛和薛灼一前一后走了,沈嘉禾在原地怔了片刻,举步上楼。 沈嘉禾推门进屋,裴懿紧跟着要进来,沈嘉禾挡住他,道:“回你自己房间去罢,我累了,想休息。” “不行,”裴懿道:“你如果丢下我跑了怎么办?我得看着你。而且方才那谁说了,咱俩正被通缉,我得保护你呀。” 沈嘉禾心烦意乱,不欲与他纠缠,丢下一句“随便你”,便转身进屋,也不点灯,径自脱鞋上床,面对着轩窗合衣躺下。 裴懿跟过去,在床边坐下来,看着沈嘉禾的背影,犹豫片刻,道:“你跟刚才那个穿白衣的男子之间……其实并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对么?” 沈嘉禾不答,裴懿便也不再问,只是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 沈嘉禾闭着眼睛,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一条头绪。 他之前一直以为,薛灼将他从掖阳送到浔阳,是为裴懿办事。可今日乍然见到薛灼与魏凛在一起,他才惊觉,事情或许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薛炼,薛灼,魏凛,魏衍,裴懿……他隐约有一种猜测,但无凭无据,问裴懿是行不通的,若去问薛灼他也不一定会说实话,问魏凛是最可靠的。 沈嘉禾忽然听到一阵悉索之声,是裴懿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他心中一紧,生怕裴懿对他动手动脚,好在裴懿什么都没做,而且很快就睡着了,打起了轻鼾。 沈嘉禾起身,想要绕开他下床去,却忽然发现裴懿手里攥着他的一片衣角。他试着抽了抽,却抽不出来,裴懿攥得死紧。他便一点一点将那片衣角撕下来,然后蹑手蹑脚下了床,出了房间。 他去到柜台,问掌柜的,道:“请问魏凛住哪间房?” 掌柜的正欲翻看名册,忽然抬手指向他身后,道:“魏公子在那儿呢。” 沈嘉禾回头看去,就见魏凛和薛灼一前一后走进来。 掌柜的吆喝道:“魏公子,这儿有位公子找你。” 魏凛看过来,看到沈嘉禾,先是一愣,随即对身旁的薛灼说了句什么,薛灼看沈嘉禾一眼,便径自上楼去了。 魏凛朝他走过来。 沈嘉禾心跳如鼓,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魏凛在他跟前站定,沉默片刻,道:“不是说‘余生不必再见’吗?你还找我做什么?” 沈嘉禾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魏凛冷淡道:“边喝茶边说罢。” 他径自寻了个座位坐下,而后招呼小二上茶。 沈嘉禾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开 门见山道:“你既认识薛灼,应当也认识薛炼罢?” 魏凛皱眉道:“你怎会认得他兄弟二人?” 沈嘉禾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魏凛审视他片刻,道:“薛炼是我哥哥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我自然认得他。” 只这一句,沈嘉禾的猜想便得到了印证。 薛炼既是魏衍的手下,自然是为魏衍办事。所以,把他抓到浔阳交到裴懿手上的人,是魏衍。魏衍和裴懿是朋友,他帮裴懿的忙这再正常不过。那日泛舟莲池,魏衍全然不露声色,只是一步一步引着他写下那封绝交信,斩断了他与魏凛之间的关系。魏衍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这亦无可厚非。自始至终,只有沈嘉禾一人被玩弄于鼓掌之中。沈嘉禾有些愤怒,可他不能发泄,因为他同魏衍一样,也想保护魏凛。 魏凛见他沉着脸久久不语,于是道:“你又是如何认得薛炼和薛灼的?” 沈嘉禾若是实话实说,必会破坏魏凛与魏衍的兄弟关系,他不欲如此,他不想让魏凛受到任何伤害,正在思考该如何作答,蓦地瞧见裴懿快步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攥着那片被撕下来的衣角。裴懿也瞧见了他,先是一喜,转而看到坐在他对面的魏凛,脸色立时冷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被你们吓得不敢周更了,乖乖地短小着吧,等忙过这段时间再争取粗长。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49章 世子无赖49 裴懿寒着脸在沈嘉禾身边坐下来,看着对面的魏凛,也不做声。 沈嘉禾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知道,他若不回答,魏凛自然会去问薛灼,而薛灼与魏衍定然早有说辞,他已领略了魏衍的城府与心计,想来对方定有万全之策,不教魏凛生疑。 沈嘉禾看向裴懿,故意解释道:“我刚刚觉得口渴,房间又没茶水,所以下来找口水喝,正好遇到魏公子,便坐下来说了两句话。你怎么突然醒了?我看你方才睡得很沉。” 这大约是苏醒之后沈嘉禾第一次温言软语地同他说话,裴懿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疑惑丛生,但怒气仍是消了大半,和缓道:“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被一只老虎抓走了,一惊便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吓了一跳,急忙出来找你。”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点微末的委屈道:“你倒好,却同别的男人在这里喝茶聊天,好生惬意。” 沈嘉禾微微笑了笑,并不接话,只道:“你渴不渴?” 裴懿拿起沈嘉禾面前的茶杯一口饮尽,放下茶杯,抓住沈嘉禾的手,道:“回去睡罢,明天还要赶路。” 沈嘉禾点头,转而对魏衍道:“时辰不早了,魏公子也早些安歇罢。” 看着裴懿与沈嘉禾携手离去的背影,魏凛心里犹如烈火烹油,嫉恨与怨妒几乎要将他摧毁。 他眼看着二人上了楼,进了房,立即起身上楼,推开薛灼的房门,大步进去,沉声道:“你现在就去官府,说在这家客栈见到了通缉令上的那两个人!” 薛灼犹豫片刻,道:“二公子……” 魏凛怒声打断他:“立刻!马上!” 薛灼只得领命而去。 魏凛一脚踢翻了近旁的桌椅,心中的愤怒犹如洪水猛兽,狰狞扭曲,连他自己都生出惧怕来。 回到房间,沈嘉禾默默无言,上床躺好。 裴懿跟着上床,望着沈嘉禾的后背,半晌,低声道:“嘉禾,我能抱着你睡么?”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沈嘉禾的回应,他便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裴懿缓缓靠近沈嘉禾,然后把手搭在了沈嘉禾的腰上,见沈嘉禾没将他的手丢开,他便得寸进尺,将胸膛贴着沈嘉禾的后背,一只手从沈嘉禾的颈下绕过去,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则轻轻拢住沈嘉禾的手,将沈嘉禾整个人都包在了怀里。沈嘉禾发丝柔 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体香,好闻极了。裴懿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发-情,嗓音低哑道:“那个小白脸叫什么名字?” 沈嘉禾沉默许久,才低声道:“魏凛。” 裴懿道:“他喜欢你,对不对?” 沈嘉禾没有回答。 裴懿又道:“你喜欢他么?” 沈嘉禾睁开眼。外间的灯火透过稀薄的窗纸投射进来。他淡淡道:“不喜欢。” 裴懿沉声道:“我不许你喜欢他。你要是敢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把他杀了。你只能喜欢我,别的男人看都不许多看一眼。” 沈嘉禾闭上眼,不作声。 裴懿仰起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温声道:“睡罢。” 沈嘉禾胡思乱想了许久,睡意来临,正自昏沉,忽然被人摇醒,就听裴懿压低声音道:“嘉禾,醒醒,我们被包围了!一定是那个小白脸干的,我一定要杀了他!” 沈嘉禾急忙坐起,向外看去,就见外间影影幢幢,犹如魑魅魍魉。他极力镇定下来,问裴懿:“怎么办?” 裴懿沉声道:“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只有一把匕首,加上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沈嘉禾,想要杀出重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裴懿拉着沈嘉禾下床,将他塞进衣柜里,沉声叮嘱:“你先躲一会儿,别怕,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沈嘉禾望着他,道:“裴懿,你自己走罢。” 裴懿道:“说什么傻话,我绝不会丢下你,就算死也要同你死在一处。”裴懿迅速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微微一笑,道:“但我还不想死,我还要当太子当皇上玩玩,我还想和你一起过很久很久的好日子。乖乖等着我。”裴懿关上柜门,手握匕首站在屋中,静静等待着。 静,死一般的静。 沈嘉禾蜷缩在逼仄的衣柜里,又闷又热,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不相信魏凛会这么做,他所认识的魏凛是一个纯粹又赤诚的男子,绝不会做出如此阴险的事来。 即使是自欺欺人,他也愿意如此相信。 寂静突然被打破! 先是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喊杀声、兵器相撞声、惨叫声…… 沈嘉禾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柜门外惨呼声依旧不绝于耳 。 “嘭!”似乎有人撞到了柜门上,将沈嘉禾吓了一跳,紧接着柜门开了一条缝,他透过缝隙看到满地的尸体堆积,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宛如人间地狱,而裴懿浑身浴血,手中长刀招招凌厉狠辣,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方寸之间的所有性命,不留任何活口。 这样的裴懿,令沈嘉禾心惊。 他不敢再看,急忙拉上柜门。 然而不过片刻,柜门猛地被拉开,一名士兵站在门外,向他举起了手中的刀,而不等刀落下,雪白的刀锋沾着鲜血穿胸而过,士兵双目圆睁,口吐鲜血而亡,尸体便砸在沈嘉禾身上。 沈嘉禾连推带踹将压在身上的尸体弄出去,但他已经暴露,不断有士兵试图冲过来,裴懿寡难敌众,被一步一步逼到了柜门前。他用身体挡住柜门,竭力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没有退路,左支右拙,转眼之间身上已挨了数刀。 沈嘉禾盯着裴懿的脊背,一种酸酸涨涨的情绪从内心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涌出来。 裴懿蓦地惨叫一声,就见一截刀锋刺穿了裴懿的左肩,刀尖上的血滴在沈嘉禾的手上。 他知道,他们已经走到绝境。 没想到,他竟真的要与裴懿死在一处,当真是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听基友说凌晨两点更新可以蹭到某种神秘榜单,所以我打算试试,之后一段时间应该都会在凌晨2点更新,小伙伴们千万不要熬夜,早睡早起身体好,第二天早上再来看我罢。多谢支持,么么哒。 ☆、第50章 世子无赖50 裴懿腰间膝上连中数刀,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官兵们死伤无数,幸存者将裴懿团团围住,个个目露凶光,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裴懿吐出一口血沫子,微微偏头,惨笑道:“嘉禾,对不起,我护不住你了。” 沈嘉禾心中一酸,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若一个人走,没人拦得住你。” 裴懿道:“与其一个人独活,我更愿与你死在一处。” 沈嘉禾眼眶发热。这一刻,经年的苦痛折磨蓦然如石沉大海,而蜿蜒在岁月间的缱绻温存却若隐若现,如镜花水月,教他心潮起伏,感到无所适从。鬼使神差的,他忽然伸出手来,从背后拥住裴懿伤痕累累的身体,轻声道:“裴懿,其实我一直记得那年冬天初见,你握住我的手腕时掌心的温暖……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裴懿松开手中长刀,握住沈嘉禾环在他腰上的手腕,道:“我的掌心依旧温暖如初。” 但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沈嘉禾与裴懿不约而同地闭上眼,俱都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围伺在旁的官兵们见裴懿的刀已脱手,似是已彻底放弃抵抗,对视两眼,然后一齐举刀向裴懿砍去。 千钧一发间,就在刀锋即将吻上裴懿的脖颈的前一刻,那些手握尖刀的官兵陡然睁大双眼,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吐血而亡,齐刷刷倒在尸堆上。 裴懿猛然睁眼,就见数十个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与所剩不多的官兵厮杀在一处,眨眼之间便将他们尽数屠杀,一个不留。他转过身,捧住沈嘉禾的脸,虚弱道:“嘉禾,我们得救了……”话音未落,他便眼前一黑,倒进了沈嘉禾怀里。 “裴懿!”沈嘉禾惊呼一声,接住他的身体,一抬眼,便看到了景吾和翳风。 景吾快步来到近前,小心翼翼地揽过裴懿,对沈嘉禾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 沈嘉禾忙道:“但裴懿受了重伤,得赶紧看大夫。” 景吾略一沉吟,转头道:“翳风,你去抓个大夫来,和咱们一同上路!” 翳风即刻照办,景吾将裴懿抱起,唤上沈嘉禾,与数十黑衣人一同离开。 下楼时,沈嘉禾在一众围观者中看到了魏凛。 魏凛望着他,面无表情。 沈嘉禾急 忙挪开眼。 他害怕从魏凛的眼神中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他人生中美好的回忆本就不多,他一点一滴都不想毁掉,即使需要他自欺欺人也没关系。 马车在暗夜里平稳前行。 被翳风抓来的大夫正全神贯注地为裴懿疗伤,沈嘉禾在一旁帮忙。 裴懿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大大小小的伤口多达数十处,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大夫用针线缝合伤口时,裴懿也只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沈嘉禾将掌心贴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试图给他一点安慰。裴懿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些,嘴唇微动,似是在说些什么。沈嘉禾贴耳过去,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呓语道:“嘉禾……嘉禾……答应我……别离开我……我不能……不能没有你……” 沈嘉禾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平息片刻,附到裴懿耳边道:“放心罢,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大夫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将裴懿身上的伤口处理完毕,然后便被人带出了马车。 景吾进来,道:“你没事罢?” 沈嘉禾摇摇头,道:“没事。” 景吾沉默片刻,道:“若我等来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的确,裴懿若死了,这些人便也没了活路。 沈嘉禾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景吾便将其中曲折约略说了一遍,沈嘉禾听罢,只道是命不该绝,深感庆幸。 景吾道:“大夫说殿下何时能醒来?” 沈嘉禾道:“他伤得极重,大夫也不敢断言,只道是三天之内,且是在卧床静养的前提下,如今不住颠簸,便更不好说了。” 景吾沉吟片刻,道:“不如我们先寻个偏僻乡村暂避些时日,待殿下养好了伤再启程,你意下如何?” 沈嘉禾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黎明时分,一行人行至一座小村庄。 景吾令其余死士自行隐匿,只剩他与翳风两人保护沈嘉禾和裴懿,然后寻了一户人家,编了一番说辞,又塞了几锭银子,暂住下来。 这户人家是一对年轻夫妻,还有一个垂髫小儿,约莫四五岁,生得十分可爱。 三间瓦房,两室一厅,东室一家三口住着,西室原本是丈夫的母亲住着,去岁老母病势,便 一直空着。 房屋虽简陋,但干净整洁。 将裴懿安置好后,沈嘉禾洗漱一番,又用了些粗茶淡饭,便上床补眠。他为了照顾裴懿一夜没合眼,早已困倦至极。 裴懿躺在里侧,沈嘉禾睡在外侧。 他闭上眼,闻着裴懿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日头西斜。 一睁眼便看见了沐浴在夕阳余晖里的裴懿。 他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那里,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融进阳光里。 这大概是沈嘉禾平生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他的眉很浓,鼻很挺,唇很薄,很是英俊。 既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沈嘉禾靠近他一点,不知是对裴懿还是对他自己道:“如果你在明日第一缕晨光照进来之前醒过来,我便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哈特。 ☆、第51章 世子无赖51 沈嘉禾和农户一家一起吃晚饭。 丈夫名叫季常,妻子名叫许绣心,夫妻二人皆是温良淳厚之人,待人和善有礼。他们的小儿子名叫季念许,乳名唤作念念,刚满五岁,正是最调皮可爱的年纪。 饭桌摆在院中的枣树下。枣树应有许多年头了,有一人合抱粗细,高十数丈,枝繁叶茂,结满了青枣。沈嘉禾忽然想起幼时院中的葡萄树,每到夏天也如这株枣树一般,缀满一串串青葡萄,他总是等不及葡萄成熟便偷偷摘来吃,那种酸涩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晚饭很简单,两道农家小炒配窝头,还有一碗稀粥。但极是可口,沈嘉禾吃得很饱。 饭后,夫妻俩去收拾,沈嘉禾则陪念念坐在枣树下乘凉。 念念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盯着沈嘉禾看。沈嘉禾便也托着腮看他,微微笑着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念念脆生生道:“因为你生得好看,比花还好看。” 沈嘉禾伸手揉揉他的小脑袋,压低声音道:“那和你娘比呢?我好看还是你娘好看?” 念念回头往灯火里望望,然后站起来走到沈嘉禾身边,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比我娘好看,千万别教我娘知道。” 沈嘉禾笑起来,将念念抱坐在他膝头,亦小声道:“放心罢,我会替你保密的。” 念念小脸红彤彤,盯着沈嘉禾道:“等我长大了娶你做媳妇好不好?就像我爹和我娘那样。” 沈嘉禾笑不可抑,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道:“等你长大了便知道,你是不能娶我的。” 念念露出疑惑的表情,挠挠头道:“为什么?” 沈嘉禾想了想,道:“你爹是男子,你娘是女子,男子与女子成亲是天经地义,你我皆是男子,男子与男子不能成亲,只能做朋友。” 念念依旧似懂非懂,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和屋里躺着的那个哥哥是朋友么?” 沈嘉禾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微微点头,道:“但他是个坏朋友,总爱欺负人。” 念念道:“他再欺负你你便叫我过去,我帮你打他,我很厉害的,村里的小孩都怕我。” “你这么厉害呀,”沈嘉禾笑道:“你会功夫么?” “会呀,”念念认真点头,“我爹教我的。” 说着,念念从沈嘉禾膝头下去,煞 有其事地打了一套拳,还真的打得有模有样。 沈嘉禾拍手赞道:“念念真厉害。” 念念停下来,跑到沈嘉禾跟前,道:“等我长到我爹那么高我会更厉害的,有我保护你,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沈嘉禾替他擦汗,笑道:“嗯,念念真棒。” 月亮已经爬上来,繁星点点,夜色迷人。 念念已伏在他膝上睡着了,沈嘉禾轻轻拍着他的背,口中哼着一首儿时母亲时常唱给他听的歌谣。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 如果生活真能如歌谣中所唱的那般,那该有多好。 季常过来把念念抱走了。 沈嘉禾独坐庭中,吹着夜风,仰望星空,听着虫鸣,觉得这一刻真是美不可言。 沈嘉禾在鸡鸣声中醒来。 天还没亮。 外间已有了响动,沈嘉禾听到季常和许绣心在压低声音说话。 他翻个身,面对着窗户。 裴懿便躺在窗下。 窗户开着,能看到庭中枣树。 他眨也不眨地盯着裴懿的眼睫。 他默念:别醒,别醒,别醒……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 裴懿静静地躺着,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在第一缕阳光穿过枣树的枝叶射进来的刹那,裴懿的睫毛突然颤了颤,紧接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刹那,沈嘉禾觉得他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裴懿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微微偏头,便与沈嘉禾四目相对了。 沈嘉禾如遭雷击,猛地坐起,急忙就要下床去,却被裴懿抓住了衣角,他不小心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嘶哑道:“你去哪儿?” 沈嘉禾背对着他,低声道:“你……你一定很渴吧?我去给你倒水 喝。” 裴懿道:“我不想喝水,我只想看你。” 沈嘉禾却不回头,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裴懿哑声道:“哪里都不舒服。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有没有心疼我?” 沈嘉禾道:“你放开我,我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裴懿强忍疼痛挣扎着坐起来,从后面抱住沈嘉禾,委屈道:“你都不心疼我,我好难过。” 沈嘉禾想推开他,但又不敢碰他,因为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只好任他抱着,道:“你别乱动,当心伤口裂开。” 裴懿道:“裂就裂吧,反正你也不心疼我。” 沈嘉禾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叹了口气,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裴懿道:“那你别跑。” 沈嘉禾道:“我不跑。” 裴懿这才松开他,沈嘉禾回身,将枕头垫高让裴懿靠着,道:“我去倒杯茶来。” 沈嘉禾去倒茶,裴懿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眨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不见似的。 沈嘉禾端着茶回来,颔首低眉地坐在床边,道:“喝吧。” 裴懿道:“我端不住,你喂我喝。” 沈嘉禾犹豫片刻,把茶杯举到他唇边。 裴懿张嘴,含住杯沿,一小口一小口地将一杯凉茶喝完,顿时觉得喉咙舒服了很多。 “你怎么不看我?”裴懿道。 沈嘉禾放下茶杯,淡淡道:“你有什么好看。” 裴懿笑起来,不意牵动伤口,痛得“哎呦”一声,沈嘉禾瞧他一眼,复又垂下眼去,低声道:“你饿不饿?” 裴懿道:“饿,饿死了。” 沈嘉禾道:“我去让人给你做饭。” 裴懿道:“我还可以再忍一会儿,我现在只想和你说说话。” 沈嘉禾默了默,道:“你说罢。” 裴懿道:“谁救了我们?” 沈嘉禾道:“景吾和翳风。” 裴懿道:“他们是谁?” 沈嘉禾抬眼看他,道:“你的下属。” 裴懿又道:“我睡多久了?” 沈嘉禾道:“一天两夜。” 裴懿看一眼屋子,道:“这是哪儿?” 沈嘉禾道:“一户农家,我们会在这里 暂住几日,待你伤好些再走。” 该问的都问完了,裴懿沉默片刻,殷殷地看着沈嘉禾,道:“我醒了,你高不高兴?” 沈嘉禾扪心自问:裴懿醒了,我高兴么? 他似乎……是有些高兴的。 但他不想教裴懿知道。 沈嘉禾淡淡道:“我无所谓高不高兴。” 裴懿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而又微微笑起来,道:“我却高兴得很,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又能看到你了。只要一看到你,我便觉得满心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那首童谣是张养浩的《山波羊》。 感谢支持,比心。 ☆、第52章 世子无赖52 早饭后,沈嘉禾把裴懿丢给景吾照顾,便牵着念念出门去了。 走出村庄,来到田野。金色的麦田一望无际,夏风吹拂,麦浪涌动。 农人们正忙着收割,弯着腰,拿着镰刀,一把接着一把地割着麦子。 沈嘉禾问:“念念,你知道你们家的田地在哪里么?” 念念点头道:“知道啊。” 沈嘉禾道:“你带我过去好不好?” 念念道:“好。” 来到季家的麦田,夫妻俩正在田里忙活。 “爹!娘!”念念站在田埂上大声喊。 夫妻俩直起身,回头看过来,季常扬声道:“你们跑田里做啥?热得很,快回家去罢!” 沈嘉禾让念念在田埂上站着,自己走进麦田,沿着田垄,小心避开麦茬往前走。到了许绣心跟前,他道:“大嫂,你去陪念念玩会儿罢,我来帮你割。” 季常笑道:“你会么?” 沈嘉禾诚实道:“虽然以前没割过,但看起来还蛮简单的。” 季常笑道:“媳妇儿,把镰刀给他,让他试试手。” 许绣心便把镰刀递给他,不放心地嘱咐道:“这镰利得很,当心割到手。” 沈嘉禾接过来,道:“好,我会当心。” 季常手把手教他该怎么割,沈嘉禾很快学会,但割得慢,不一会儿就被季常超出一大截。 隔壁田里的一位大娘问季常:“那小公子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 季常简单道:“过路人而已,遇上点事,在我家留宿几天。” 大娘忍不住再次感叹:“长得真是好看,仙童下凡似的。” 不多时,季常家的麦田旁便围了许多人,一边盯着沈嘉禾看一边“窃窃私语”,甚至有人直接问沈嘉禾:“小公子,你婚配了不曾?” 沈嘉禾窘迫难当,未及答言,便听有人笑道:“徐大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要把你家月娥许给他不成?你瞧瞧人家这模样,你家月娥配得上么?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众人立时哄笑成一片。 季常看不下去,过来赶人:“不干活了你们?当心明天下大雨把麦子拍在地里,你们全都喝西北风去。快散了罢,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嬉笑几句,三三两两散去。 季常叹道:“人长得太好看也怪麻烦的,你是不是经常被人围观啊?” 沈嘉禾有些尴尬,道:“本来想给你帮忙的,反倒给你添麻烦了。” 季常笑道:“没事,你去歇着罢,让念念他娘过来。” 沈嘉禾听了季常方才所言,知道收麦子耽误不得,万一真下雨了,收成恐怕要大受影响,于是点点头,放下镰刀,转身出了麦田,将许绣心换回去,和念念一起坐在田埂上的一棵大树下乘凉。念念跑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个西瓜。沈嘉禾起身接过来,问道:“哪儿来的?” 念念伸手一指,道:“那边地里摘的。” 沈嘉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老伯站在地头上遥遥朝他招手,喊道:“吃罢!甜得很!” 沈嘉禾笑着点头,席地坐下来,双手拿着瓜往地上一磕,磕出一条裂缝来,然后用力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给季常和许绣心拿过去,另一半留给他和念念吃。因为没刀切,沈嘉禾也不管是否雅观了,学着念念直接用手挖着吃。西瓜又脆又甜,一直甜到人心里去。念念流了满下巴的西瓜汁,沈嘉禾看着他笑,念念便也看着他笑,两个人越笑越大声,引得坐在田里吃瓜的季常和许绣心好奇地望过来,虽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正笑着,忽然听到有人唤他,沈嘉禾回头一看,见是翳风,蓦地有些窘迫,忙回头擦了擦嘴,正了正颜色,这才起身道:“有事?” 翳风怔了片刻,咳嗽一声,道:“公子找你。” 沈嘉禾道:“找我做什么?” 翳风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沉默片刻,咬牙吐出两个字来:“喂饭。” 沈嘉禾顿时哭笑不得,无语片刻,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道:“走罢。” 刚进院子,就见景吾坐在门槛上,满面愁云惨雾,一见沈嘉禾进来,急忙站起来,喜道:“你可回来了!” 景吾很少有这样不沉稳持重的时候,沈嘉禾不由笑起来,道:“你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笑!”景吾道:“如果不是你硬把殿下丢给我照顾,我也不会愁到这种地步。你……”他忽然顿住,似乎想笑,但忍住了,道:“你快进去罢,殿下一直找你呢。” 沈嘉禾道:“那你带着念念罢,别让他乱跑。” 念念急忙道:“不要,我 要跟着你。” 沈嘉禾劝道:“里面那个人很凶的。” 念念中气十足地“哼!”了一声,道:“我也超凶的,才不怕他。” 沈嘉禾笑道:“好罢,那你一会儿别出声,就在我身边乖乖坐着,好不好?” 念念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沈嘉禾便牵着念念进了屋。 甫一进屋,就听裴懿道:“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半天了。” 沈嘉禾道:“没去哪儿,随便走走,你找我做什么?” 裴懿正要说话,忽然笑起来,道:“你去偷瓜吃怎么也不给我带一块回来?” 沈嘉禾疑惑,忽然想到什么,抬手往脸上一摸,果然摸到一粒西瓜籽,顿时红了脸,低头看念念,见他正捂着嘴笑呢,沈嘉禾也忍不住笑起来,道:“小坏蛋,存心看我出糗是不是?” 念念双手抱住他的腿,扬起小脸望着他,道:“你别生气,我……” 他还没说完,裴懿就指着他道:“嘿,小屁孩,别乱抱,快撒手!” 念念被他吓住,身子一扭躲到沈嘉禾身后去了。 沈嘉禾瞪裴懿一眼,道:“你别冲孩子喊,当心吓着他。” 裴懿第一次看到念念,猜道:“是这户人家的小孩?” 沈嘉禾点头,道:“嗯。” 裴懿看着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念念,道:“小屁孩,你叫什么名字?” 念念怯生生道:“我叫季念许,你可以叫我念念。” “念念?”裴懿道:“几岁了?” 念念道:“五岁。” 裴懿笑道:“挺可爱的。” 沈嘉禾道:“你找我干嘛?” 裴懿立时委屈巴巴道:“我快饿死了,你都不管我。” 沈嘉禾道:“景吾不是在么?” 裴懿道:“我又不认识他,让他喂我吃饭多尴尬,我要你喂我。” 念念插嘴道:“你都这么大了为啥还要人喂你吃饭?我三岁就自己吃饭了。” 沈嘉禾没忍住笑出声来。 裴懿怒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念念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饭菜早已备好,就放在床头。 沈嘉禾没奈何,只好在床边坐下来,拿起碗 筷,一口饭一口菜地喂裴懿吃饭。 裴懿吃着饭嘴还不闲着,问东问西,沈嘉禾懒得搭理他,喂完饭就要走,却被裴懿拉住,扭扭捏捏道:“我想……想那个。” 沈嘉禾急忙捂住念念的耳朵,怒道:“你当着孩子的面浑说什么?” 裴懿一脸无辜道:“我、我说什么了?” 沈嘉禾冷冷道:“你别痴心妄想了,我绝不会再和你做那种事。” “那种事?”裴懿恍然大悟,一脸坏笑,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现在浑身是伤动也不能动怎么和你做那种事啊?除非你愿意坐上来自己动……” “裴懿!”沈嘉禾怒声打断他:“你住口!” 裴懿乖乖住口,顿了顿,道:“其实我刚才是说……我想撒尿。” 沈嘉禾霎时又恼又窘,拉着念念径直往外走。 裴懿在后面喊:“你别走啊!我真的快憋不住了!沈嘉禾你给我回来!” 沈嘉禾在心里恶狠狠道:憋死你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心。 随机发20个红包,留言吧,么么哒。 ☆、第53章 世子无赖53 裴懿昏迷不醒的时候,沈嘉禾可以同他睡一张床,现在裴懿醒了,沈嘉禾是断不肯再与他同睡的,于是央着季常在院中铺了一张草席一床被子,独自睡在院子里,比睡屋里还凉快些许。 沈嘉禾枕着手臂,望着夜空繁星,思绪飘来荡去,时而想起幼时,时而想起困在浔阳的叶嘉泽,时而想起裴懿。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裴懿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也拿不准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裴懿。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门响。 起身一看,竟是裴懿开门出来了,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你出来做什么?”沈嘉禾压低声音道。 裴懿走到跟前,呲牙咧嘴地坐到床铺上,望着沈嘉禾,低低地道:“我一看不到你便特别想你,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我能和你一起睡么?” “不能。”沈嘉禾毫不犹豫地拒绝。 裴懿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沈嘉禾道:“不能就是不能。” 裴懿道:“你不让我和你一起睡我就睡不着,我睡不着伤就好得慢,好得慢就得在这儿多住几天,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你好意思一直麻烦人家么?” 沈嘉禾不说话了。 裴懿继续道:“你是担心我轻薄你么?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现在重伤在身,有心无力,对你完全够不成威胁。”说着,他又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沈嘉禾,道:“喏,给你防身,我要是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就插我一刀。”沈嘉禾正犹豫要不要接,裴懿便把匕首硬塞到他手里,然后径自在他旁边躺下来,感叹道:“好美的夜空,你怎能一人独享,也太自私了。” 沈嘉禾怔怔坐了片刻,攥着匕首躺下来,侧身背对着裴懿。 裴懿唤他:“嘉禾。” 沈嘉禾不作声。 裴懿径自道:“其实……我有些怕。” 沈嘉禾闻言一怔。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从裴懿口中听到“怕”这个字。 沈嘉禾犹豫片刻,问:“怕什么?” 裴懿缓缓道:“怕很多东西。比如永远不能恢复记忆,比如莫测的前路……但最怕的,是你不要我。”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睡罢,睡着了就不怕了。” 裴懿笑起来,道:“你这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沈嘉禾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裴懿翻个身,看着沈嘉禾洁白的后颈,轻声道:“我怕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所以我得不厌其烦地告诉你。嘉禾,我喜欢你,全天下最喜欢你。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呀?不用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你只用喜欢我一点点,我便心满意足了。” 沈嘉禾心道:“我死都不会喜欢你。” 裴懿低低叹了口气,道:“嘉禾,做个好梦。” 沈嘉禾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裴懿抱在怀里,急忙推开他起身,便看到念念正蹲在一旁捧着小脸静静看着他们,顿时有些窘。 裴懿被他推到伤口,疼得倒抽凉气,怕沈嘉禾生气,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主动抱你的,是你自己往我怀里钻的。” “你闭嘴!”沈嘉禾穿上鞋,快步进屋去了。 裴懿望着他有些狼狈的背影,勾唇浅笑。 念念用手指戳戳裴懿的肩膀,裴懿回头,笑道:“小屁孩,你怎么在这儿?” 念念不高兴道:“我不是小屁孩,我叫季念许。” 裴懿心情好,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道:“我偏要叫你小屁孩,不服你咬我啊。” 念念“哼”了一声,道:“等我牙长齐了再咬你。” 裴懿哈哈大笑,道:“牙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哈哈哈!” 念念气鼓鼓,站起来要走,突然听到鸟叫声,抬头看去,就见枣树枝头站着一只喜鹊,他担心喜鹊啄他的枣,于是从地上捡小石头丢它,喜鹊差点被砸中,展翅飞走了,飞走之前拉了一泡屎。 屎从天降,不偏不倚,正落在裴懿头上。他还以为自己被掉下来的枣砸中了,抬手一摸,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念念哈哈大笑。 裴懿厉声咆哮:“翳风!” 翳风应声而来,一眼瞧见裴懿头顶那坨鸟屎,也不敢笑,沉着脸问:“公子有何吩咐?” 裴懿指着天上已经飞远只剩一个小黑点的喜鹊,恶狠狠道:“把那只该死的鸟给我杀了!” 念念忙道:“不能杀喜鹊!喜鹊是报喜的好鸟,杀喜鹊你会倒大霉的。” 裴懿怒道:“快去!” 念念眼疾手快,赶紧抱住翳风大腿,哀求道:“大哥哥,求你了,不要杀喜鹊。” 翳风左右为难,抬头望天,那个小黑点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垂首看向气急败坏的裴懿,犹豫片刻,道:“公子,那只鸟已经不见了。” 许绣心听见院子里喊打喊杀的,放下手中活计出来察看,道:“出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 念念放开翳风跑到他娘跟前,贴着他娘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许绣心忍不住笑道:“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呢。公子,被喜鹊粪砸中是好事,说明你要走桃花运了。” 裴懿半信半疑,道:“真的?” 许绣心点头,笑道:“每年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所以喜鹊能给人带来好姻缘,你今日被喜鹊粪砸中,说明你的姻缘要到了。” 裴懿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不觉有些高兴起来。 许绣心又道:“公子稍候,我这就给你烧水洗头。” 裴懿点点头,道:“有劳大嫂了。” 许绣心拉着念念回屋,念念问他娘:“娘,被喜鹊粪砸中真的会走桃花运么?” 许绣心小声道:“娘瞎掰的,鸟屎落头上是要倒霉的。” 念念捂着嘴笑。 许绣心笑道:“你可别说漏嘴了。” 念念笑着点头。 热水很快烧好,许绣心唤来沈嘉禾,道:“嘉禾,帮你家公子洗洗头。” 沈嘉禾道:“好。” 待许绣心走了,裴懿撇撇嘴,道:“若是我叫你,定要推三阻四不情不愿,别人叫你倒答应得干脆。” 沈嘉禾不理他,径自解开他的发髻,把他的头按在水盆边,长发放在水中,用瓢舀起热水往他头上淋。 裴懿嘴不闲着,喜滋滋道:“大嫂刚才说,被鸟粪砸中预示着我要走桃花运了,我觉得这朵桃花一定就是你。” 沈嘉禾抓一把麦秸灰涂抹在湿发上,凉凉道:“你想太多了。” 裴懿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沈嘉禾觉得同他说话就是浪费唇舌,懒得再开口,十分敷衍地给他洗完头,擦擦手走了。 裴懿抹一把脸上的水,自言自语道:“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有我的,嘿嘿,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还没走远的沈嘉禾:“……” 这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有好几个童鞋深夜不睡觉(你你你说的奏是你!)这是非常不好的 习惯,我要严肃地批评你们。早睡早起身体好,一定要早点儿睡觉呀,我是很认真的。我是迫不得已,要不然我早上床躺尸了orz…… 感谢支持正版订阅,比心。 ☆、第54章 世子无赖54 裴懿身体底子好,所以恢复得快,几日光景,他的伤便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的伤一好,沈嘉禾便没法再躲着他。沈嘉禾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连念念都看不下去,跟沈嘉禾说悄悄话:“他怎么像个跟屁虫一样?”沈嘉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特别烦人。” 这日晚饭后,沈嘉禾去向季常辞行。 “明天就走么?”季常颇为惋惜道:“还挺舍不得你的,念念一定会伤心的。” 念念白日里玩得太疯,这会儿已经在季常怀里睡着了。沈嘉禾伸手去摸摸他的小脑袋,道:“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沉默了一会儿,季常忽然道:“孩儿他娘,你去准备些干粮,让他们明天带着路上吃。” 许绣心答应一声,起身去了,沈嘉禾原想说不必忙活了,但心知劝不住,便没有作声,又和季常闲话两句,便起身了。 时辰尚早,无心睡眠,沈嘉禾径自出门,信步走在夜色里。 路过别家门户,能窥到几点灯火,能听到各色人声,教他无端生出羡慕来。他也想过这样的生活,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只是想想便觉得幸福。可惜他没有这样的福分,他注定要孤苦伶仃走完这一生。 正出神,左肩忽然被拍了一下。 沈嘉禾吓了一跳,向左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又往右看,便看到了裴懿的笑脸。 “幼稚。”沈嘉禾回过头,继续向前走。 裴懿走在他旁边,笑道:“我只对你一个人幼稚。” 沈嘉禾语气平平道:“我是不是应该心怀感激?” 裴懿摸摸鼻子,道:“那倒不用,我只是想让你赏个笑脸。你看你对别人都是言笑晏晏的,唯独对我冷若冰霜,我真的特别委屈。” 委屈?呵,沈嘉禾几乎要气笑了。他语气冷淡道:“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裴懿道:“这路是你开的么?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着你了?” 沈嘉禾一个字也不想与他多说,加快步子往前走,裴懿便不紧不慢地赘在他身后,还优哉游哉地吹起了口哨。沈嘉禾初时没在意,听了两耳朵之后,蓦然觉得这调子十分耳熟,细听之后,才发现裴懿吹得正是他给念念唱过的那首童谣《山波羊》。 沈嘉禾停下来,回 头看着裴懿,沉声道:“不许吹。” 这首童谣里交织着太多美好的回忆,他不想从最讨厌的人嘴里听到它的曲调。 裴懿置若罔闻,反而吹得越发响亮了,大摇大摆走到沈嘉禾跟前,挑衅似的,凑到他耳朵旁边吹。沈嘉禾心中气恼,伸手就去捂裴懿的嘴。裴懿被捂住了嘴,顺势吻了一下沈嘉禾的手心。沈嘉禾仿佛被马蜂蜇了一般,急忙松手,恨恨地瞪了裴懿一眼,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猛地听到两声狗叫,循声看去,就见斜刺里冲出一只大黑狗,直朝沈嘉禾扑来。 沈嘉禾平生有三怕,一怕裴懿,二怕蛇,三怕狗。 他吓坏了,转身便逃,直直撞进了裴懿怀里。 裴懿急忙搂住他,抬腿就给了扑到跟前的大黑狗一脚,大黑狗惨叫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沈嘉禾把脸埋在裴懿怀里,不敢抬头。 裴懿搂着他,柔声哄道:“不怕不怕,狗已经被我打跑了。” 沈嘉禾这才抬起头来,回头一看,果然不见大黑狗的踪影,心下放松,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和裴懿抱在一起,顿时既窘迫又尴尬,挣扎着要从裴懿怀里出来:“你放开我!” 裴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里肯撒手,佯装不满道:“好没良心呀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往我怀里扑,现在危险解除就翻脸不认人了,做人可不能这样,要知恩图报,知道么?” 沈嘉禾辩解道:“我才没往你怀里扑,是你刚好站在我身后而已。” 裴懿道:“那你说是不是我帮你把狗给撵走了?” 沈嘉禾不说话了。 裴懿又道:“你若是教那狗咬了,不幸染上疯狗病,那可就没命了。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则当以身相许,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这要求不过分吧?你连这点报答都不愿意,真真是忘恩负义,教人心凉。” 沈嘉禾哑口无言。 他此刻宁愿被那狗咬一口,也好过被裴懿这般摆弄。 裴懿见他不说话也不挣动了,便当他是愿意了,眉开眼笑道:“这才乖嘛。” 沈嘉禾偏过头去不看他,淡声道:“你还要抱多久?” 裴懿笑道:“天长地久。” 沈嘉禾小声骂道:“无赖。” 裴懿挑眉笑道:“我还能更无赖一点。” 话音方落, 他低头便吻上了沈嘉禾的唇。 沈嘉禾没有防备,轻而易举被他撬开牙关长驱直入肆意舔舐。 裴懿一只手便压制住了他的所有挣扎,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头不让他躲避,粗暴而又极富技巧地亲吻他。 情-欲在唇舌勾缠中轻而易举被挑起,下贱的身体早已被驯化,不管他的内心如何抗拒,面对裴懿的求-欢,他的身体总是表现得像个淫-荡的欲-奴,乖巧地给出主人想要的反应。 裴懿更是欲-火中烧,胯-下之物硬得发疼。他将沈嘉禾紧紧地压在旁边的墙上,放开被蹂-躏得通红的嘴唇,喘着粗气哑声道:“嘉禾,我想要你,我忍不住了……你的身体告诉我,你也想要我,给我好不好?宝贝儿……”说着,他便来解沈嘉禾的腰带。 沈嘉禾浑身酥软无力,完全反抗不了裴懿的动作。他无比绝望,带着哭腔决绝道:“裴懿,你今日若是要了我,我便恨你一辈子!” 裴懿猛地僵住,停下所有动作。 片刻之后,他将沈嘉禾已经被解开的腰带重新绑好,动作轻柔地将人拥进怀里,叹息一声,低声道:“我错了,我一时精虫上脑色迷心窍失了神智,你就原谅我这一回罢,好不好?” 沈嘉禾感到难以置信。 以前,无论他怎么哀求怎么反抗,裴懿全不放在心上,想要便必须要,绝不会委屈自己忍着。 平生第一次,裴懿在这种关头停了下来。 在离开浔阳时,裴懿说他会改,沈嘉禾不相信。 而现在,沈嘉禾想,或许裴懿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你先放开我。”沈嘉禾低声道。 裴懿立即照做。 沈嘉禾靠着墙,整理好衣襟,沉默片刻,低着头道:“我们回去罢。” 裴懿忙道:“好。” 同来时一样,依旧是沈嘉禾在前面走,裴懿在后面跟着。 沈嘉禾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他心上,教他心里七上八下。 “嘉禾!”裴懿忽然唤他一声。 沈嘉禾听他语声有异,回头问道:“怎么了?” 裴懿快步来到他身边,抬手一指,道:“你看!” 沈嘉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火光冲天,将黑夜撕裂。 而着火的地方,似乎正是季家所在的方位。 沈嘉禾骤然心惊,向着火光拔腿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正版订阅,么么哒。 ☆、第55章 世子无赖55 远远地便听见刀剑之声。 裴懿拉住沈嘉禾,把他拽进一道暗巷,沉声道:“我知你担心季常一家,但休要轻举妄动,你且在此躲藏片刻,我去瞧瞧到底出了何事,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季常一家无虞。” 沈嘉禾犹豫片刻,用力点头。他很想跟去,但心知自己去了也只会是累赘,毫无助益,好比上回,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裴懿也不会被围追堵截坠下悬崖。他语带恳求道:“你一定要救他们。” 裴懿道:“我会的,放心罢。”语罢,他再不耽搁,运起轻功,转瞬便没了踪影。 沈嘉禾贴着墙滑坐在地,蜷缩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身子微微发着抖。他不住地在心中向各路神佛祈求,他愿以自己的寿数为抵,求他们保佑季常一家三口平安无事。 每时每刻都仿佛在地狱里煎熬,比裴懿凌虐他时还要痛苦千百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个时辰,刀剑之声渐渐平息,整个村子寂静一片,连狗叫声都了然无闻。 沈嘉禾扶着墙站起来,刚挪动脚步,就见巷口猛然出现一道人影,虽然看不清脸,但只看身形他便知道来者何人。他低而颤地唤道:“裴懿。” “是我。”裴懿快步走到沈嘉禾面前。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沈嘉禾心惊。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怕听到教他心碎的答案。 裴懿沉默地望着他。沈嘉禾从这沉默里嗅到了绝望的味道,他再次唤道:“裴懿……” 裴懿沉声开口,简洁道:“季常和许绣心死了,念念活着。” 沈嘉禾后退一步,背靠着墙,只觉彻骨寒意从脚底疾速漫上来。 他闭上眼,颤声呢喃:“你说会保他们一家无虞,你说过的……” 裴懿伸手要抱他,却在触到他的瞬间被沈嘉禾狠狠推开。 “都怪你!”沈嘉禾恨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便不会死!” 裴懿蛮横地将他按在怀里,道:“是我连累了他们,是我没保护好他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他没有说下去,顿了顿,道:“伤心便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沈嘉禾不哭。哭是最没意义的事。他深吸两口气,道:“裴懿,带我去找念念。” 裴懿沉声道:“好。” 沈嘉禾踏着尸体铺成的路来到季家门前。 房子已被烈火吞噬,枣树也不能幸免,火光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世事难料,不过须臾之间,却已物是人非。 沈嘉禾从景吾怀里接过念念。 “他只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景吾道:“没有受伤。” 沈嘉禾抱着念念幼小的身体,沉默片刻,道:“季常和许绣心的尸体呢?” 景吾道:“已安置妥当。” 沈嘉禾道:“带我去看看。” 景吾看向裴懿,见裴懿点头,便前头带路,沈嘉禾抱着念念跟上。 季常和许绣心紧挨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季常手里攥着一把镰刀。许绣心围着围裙,双手沾满面粉。 沈嘉禾心痛如绞。 他强忍泪意,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默立许久,他才继续道:“季大哥,季大嫂,你们放心,从今天起,我会将念念当作亲生儿子,抚养他长大成人,教他读书,育他成才。” 沈嘉禾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裴懿,道:“在离开之前,一定要厚葬他们。” 裴懿点头,道:“我会的。” 沈嘉禾带着念念睡在马车上。 他轻轻拍打着念念的身体,像小时候母亲哄他睡觉时那样。 天蒙蒙亮的时候,念念醒过来。 “念念醒了,”沈嘉禾摸摸他的小脸,微笑着道:“睡得好不好?” 念念坐起来,揉揉眼睛,左右望望,道:“我爹我娘呢?” 沈嘉禾心中一酸,微微哽咽道:“你爹和你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念念澄澈的大眼睛中立时浮起水汽,带着哭腔道:“他们是不是死了?” 沈嘉禾原以为他太小,根本没有生死的概念,却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念念接着道:“咩咩死的时候,爹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沈嘉禾强笑着问:“咩咩是谁?” 念念道:“咩咩是我养的一只小羊,但我没照顾好它,害它生了病,没多久就死了,爹娘把它埋在了房后的草地里,我伤心了好久。”两颗泪珠滚出眼眶,念念抽噎着道: “爹娘也会被埋进土里么?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沈嘉禾为他擦掉眼泪,微笑着道:“虽然你看不到他们,但他们依旧会陪在你身边,他们会化成风,化成雨,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呵护你,就像他们还活着时那样。” 念念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下来,哭着道:“可我还是想让他们活着……嘉禾哥哥,你让他们活过来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沈嘉禾将他小小的身体拥进怀里,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声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念念哭得喘不过气来,沈嘉禾心疼极了,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紧紧抱着他,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念念哭了许久才停下来,沈嘉禾为他拭去泪痕,柔声道:“念念,你愿意认我做义父么?我会替你爹娘照顾你,只要我活着,便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无忧。” 念念思索片刻,点头道:“我愿意。” 季常和许绣心便合葬在田埂上那棵大树下。 徐大娘说,这棵树叫合欢树,已经历三百年风吹雨打。 叶间枝上,绒花朵朵团团。 风来了,花叶曳曳娑娑,沙沙作响,宛如恋人絮语。 沈嘉禾跪下磕了三个头。 他站起来,唤念念过来,道:“念念,过来给爹娘磕头。” 念念听话地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时已泪流满面。 “爹,娘,你们总说我太爱哭了,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再哭这一回,以后便再也不哭了。”念念边哭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嘉禾爹爹会照顾我,我也会乖乖听话,会学好,不给你们丢脸。” 沈嘉禾扶他起来,抚摸着他的头,道:“好孩子。” 念念自己擦掉眼泪,仰起脸问:“嘉禾爹爹,我们是要离开这儿了么?” 沈嘉禾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裴懿,道:“对,一会儿就走。” 念念道:“去哪儿呀?” 沈嘉禾望着无垠田野,沉默片刻,道:“去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蓝蓝打赏的深水(激动地下楼跑了一圈~ 谢谢支持正版订阅的各位小天使,比哈特。 ☆、第56章 世子无赖56 毕竟年纪小,悲伤容易被忘却,或者只是被当下的快乐包裹了起来,在岁月流逝中缓慢发酵。 念念第一次出远门,就像沈嘉禾第一次离开逍遥王府时那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热情。 蓦然肩负起一个小小孩童的人生,沈嘉禾压力如山重。 他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却在一夕之间成了一个五岁男孩的父亲,他无措又忐忑,担心自己不能将念念养育好,担心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并不退却,待他适应了这个巨大的转变,他有信心能做得越来越好。他目前要做的,便是照顾好念念的衣食起居。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他已经伺候了裴懿十几年。那么难伺候的人他都能照顾得妥妥帖帖,更何况是乖巧听话的念念。 沈嘉禾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念念身上,这让裴懿很是不满。 为了让沈嘉禾多多关注自己,他便去讨念念欢心,这样沈嘉禾关心念念的时候便能顺便关心一下他,裴懿很是为自己的机智感到窃喜。出乎意料的是,念念竟然很喜欢同他在一起。裴懿带他骑马,带他上树抓鸟下河逮鱼,还会教他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念念对习武表现出了蓬勃的热情,反而对沈嘉禾教他读书兴致寥寥。沈嘉禾听裴懿说,念念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沈嘉禾为此很有些苦恼,因为他私心里更想让念念从文。但沈嘉禾也不愿强迫念念,只能等念念再大些,让他自己做选择。 这日,他们露宿荒野。 裴懿带着念念抓野兔去了,沈嘉禾留在马车上,籍着烛光看书。 约莫翻了十来页,忽听到念念兴奋的声音:“沈爹爹!我抓到一只好肥的兔子!” 放下书,起身下车,就见念念提着兔子耳朵跑过来,一脸高兴道:“我们今晚可以烤兔子吃。” 沈嘉禾笑着应了声“好”。 念念回身,朝身后不远处正与景吾说话的裴懿招招手,道:“裴爹爹,你快来教我烤兔子!” 沈嘉禾闻言一震。 他清楚听到,念念唤裴懿“裴爹爹”。 他看向正走过来的裴懿,后者一脸得色,笑望着沈嘉禾。 沈嘉禾转头便走。 裴懿忙唤来景吾嘱他教念念烤兔子,自去追沈嘉禾。 沈嘉禾走到一条小河边,被截断前路,只得沿着河岸往前走。 裴懿快走两 步,挡在沈嘉禾身前,嬉皮笑脸道:“这荒郊野外的怎能乱走,万一遇上野兽多危险啊。” 沈嘉禾冷眼看着他,气恼道:“你比野兽危险百倍千倍。” 裴懿笑道:“我便当你是在夸我。” “不可理喻。”沈嘉禾转身欲走,却被裴懿抓住了手,他回头瞪他,怒道:“放开!” “不放,我好久没跟你单独相处了,才不会轻易放你走。”裴懿不由分说将沈嘉禾扯进怀里紧紧抱住,道:“我恐怕是喜欢你喜欢得疯魔了,你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悠,我却还是觉得特别特别想你。你却无情得很,连个眼神都吝于给我,成日围着那个小屁孩转悠,我都快嫉妒死了,所以才千方百计讨小屁孩欢心,就为了能顺便讨得一点你的关注,我容易吗我。”他越说越觉得委屈,恨不得咬沈嘉禾一口出气,却又舍不得,只愤愤地“哼”了一声作罢。 沈嘉禾怒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利用念念,不该欺骗他的感情!” 裴懿松开沈嘉禾,看着他的眼睛,诚挚道:“我承认,我一开始的确是在利用他讨你欢心,但我现在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想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顿了顿,道:“我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你又不能给我生孩子,所以我就想着,干脆把念念当作咱俩的孩子来养,咱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多好呀,你说是不是?” 沈嘉禾因为“一家三口”这四个字而蓦地心跳加速。 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浮起,却又被他迅速压下去。 沈嘉禾淡漠地看着裴懿,道:“谁跟你一家三口?你是有妻室的,她自然会为你生儿育女。念念我自己养,不用你瞎操心。” 裴懿斩钉截铁道:“我绝不会和别人生儿育女,为了你我甘愿断子绝孙。” 沈嘉禾不屑道:“这话教王爷听见,非打断你的腿。” 裴懿笑道:“那就让他打断我的腿好了,不过我若残废了你可得养我。”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沈嘉禾道:“快放开我。” 连沈嘉禾自己都没发觉,他现在的语气有多绵软,就像撒娇一样。 裴懿却感受到了,只觉心痒难耐,搂着沈嘉禾的腰,柔声笑道:“即使我残废了,也是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残废,给我当媳妇儿你不吃亏的。” 沈嘉禾只当他在放屁,别过脸去不理他。 裴懿把脸凑过去,笑道:“能娶到 你这么好看的媳妇儿,我上辈子肯定积了大德。” 沈嘉禾趁他不备,猛地跺了他一脚。 裴懿吃痛,惨叫一声跳起来,谁知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头,身子骤然失去平衡,往后一仰,“扑通”一声跌进了旁边的小河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沈嘉禾笑起来,丢下一句“活该”,转身走了。 裴懿从水里站起来,那个笑容正好落进他眼里,他顿时看得呆了,浑然忘了自己此时有多狼狈。 等沈嘉禾走远了,他才湿漉漉地爬上岸来,心情愉悦地追上去,扬声唤道:“媳妇儿!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开始小蝴蝶要开始为期十天的军训(啊啊啊啊啊好想死啊啊啊啊啊!!!!),所以不能定时定量的更新了,但我会尽最大努力日更,即使短小你们也要原谅我啊(说得好像我粗长过一样……啊,我的确是粗长过的……)。 感谢支持正版订阅,求评论啊求评论,最近评论少到我怀疑人生呜呜呜~ ☆、第57章 世子无赖57 成功躲过数次追杀,历经半月,一行人抵达平遥城。 平遥之西,已被裴慕炎尽数收服,大半个夏国已被他收入囊中。 此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攻下平遥,裴慕炎正率军驻扎此地,暂作休整。 一行人顺利地进了城。 裴懿钻进马车,坐了半晌,道:“逍遥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嘉禾淡淡道:“雄才伟略,盖世英雄。” “真假,”裴懿道,“能不能说点实在的?” 沈嘉禾道:“你见到就知道了,何必来问我。” 裴懿胡撸一把念念的头,道:“儿子,你沈爹爹是不是很狡猾?” “才不是,”念念义正言辞道:“沈爹爹是最好的!” 裴懿点点头,笑道:“算你小子有眼光,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念念道:“裴爹爹,逍遥王是谁?” 裴懿道:“是我亲爹。” 念念道:“那我是不是该叫他爷爷?” 裴懿笑道:“对,叫得甜一点,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念念点头道:“嗯!” “别听他的,”沈嘉禾忙道,“不能叫爷爷,要叫王爷。” “为什么?”念念顿了顿,道:“因为我不是裴爹爹亲生的么?” 裴懿把念念抱到腿上,道:“听我的,就叫爷爷,老头如果不认你这个孙子我就不认他这个爹,反正我也不认识他。” 念念看看沈嘉禾,又看看裴懿,不知道该听谁的,思考片刻,非常有主见地道:“我看他凶不凶,凶的话就叫王爷,不凶的话就叫爷爷。” 裴懿笑道:“机智。” 沈嘉禾第一次对念念冷起脸色,沉声道:“你如果要唤逍遥王爷爷,便别再唤我爹爹。” 念念怯怯地唤了一声“沈爹爹”,忙从裴懿腿上下来,抓住沈嘉禾的手,道:“我会唤他王爷,你别生气。” 沈嘉禾垂眼看着他,道:“也不能再唤裴懿爹爹。” 念念看裴懿一眼,重新转向沈嘉禾,道:“好,那么该怎么唤他?” 沈嘉禾道:“世子殿下。” 念念乖巧道:“记住了。” 沈嘉禾摸摸他的头,微微笑道:“乖。” 裴懿 不悦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你何必如此计较?” 沈嘉禾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裴懿道:“说来听听。” 沈嘉禾道:“凭什么要告诉你?” 裴懿道:“就凭我是你男人。” 沈嘉禾怒道:“你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裴懿道,“我说的是事实。” 念念晃晃沈嘉禾的手,怯生生道:“沈爹爹,别吵架,我害怕……” 沈嘉禾瞪裴懿一眼,把念念抱进怀里,哄道:“别怕,我们没吵架。” 裴懿冷哼一声,径自出了马车。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宅邸门前。 沈嘉禾牵着念念下车,裴懿站在车前将念念抱下来,又伸手来接沈嘉禾,沈嘉禾挥开他的手,自己下了车,牵起念念的手,跟在裴懿身后进府。 沈嘉禾不放心,小声嘱咐念念:“一会儿见到王爷要规规矩矩的,跟着我一起行礼,王爷若问你话便答,不问你便乖乖呆在我身边不要说话。” 念念道:“记住了。” 说话间,他们进了一座院子,一抬头,便见裴慕炎负手立在门前,神色冷峻。 裴懿走到他跟前,未及开口,便听裴慕炎沉声喝道:“跪下!” 裴懿直挺挺站着,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沈嘉禾忙跪下,伏首拜道:“参见王爷。” 念念跟着他跪拜,用软糯童声一本正经道:“参见王爷。” 裴慕炎看也不看他们,直直瞪视着裴懿,再次怒道:“逆子,还不跪下?!” 沈嘉禾跪在地上,眼角余光瞧见裴懿依旧站着,于是道:“启禀王爷,世子殿下在一个月前头部受伤导致失忆,至今还未恢复。” 裴慕炎闻言沉默片刻,猛一扬手,一道鞭子呼啸着朝裴懿抽来! 裴懿飞身后退,堪堪躲过,但鞭势凌厉,眼看就要抽到跪在近旁的念念身上,亏得沈嘉禾眼疾手快,急忙将念念护在怀里,鞭子便狠狠抽在他肩上,痛如刀割,他却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裴懿目眦欲裂,两步奔到沈嘉禾跟前,急声道:“没事罢?疼不疼?” 沈嘉禾恭谨道:“多谢殿下关心,我没事。” 裴懿心疼道:“早知道鞭子会抽到你身上,我便是被他抽 一百鞭子也无所谓。” 却听鞭声再次破风而来,裴懿怒从心起,猛地站起,转过身去扬手一抓,便将长鞭抓在了手里,直视着裴慕炎,怒道:“一见面就命令别人跪你,不跪便要打人,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裴慕炎粗声道:“老子让你跪你就得跪,老子不爽就是要打你,老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裴懿嗤笑道:“你别一口一个老子的,我可不认你这个老子。”他丢掉握在手中的鞭子,转身把沈嘉禾从地上拉起来,道:“嘉禾,咱们走!” 裴慕炎喝道:“你走一个试试?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裴懿头也不回,不屑道:“有胆你就来,看谁打断谁的腿。”语罢,他拉着一大一小便要走。 “来人!”裴慕炎厉喝,“拦住他!” 立即便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念念几乎要吓哭了。 裴懿将他抱起来,哄道:“念念不怕,我会保护你。” 念念搂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道:“也要护好沈爹爹。” 裴懿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你沈爹爹没白疼你。” 沈嘉禾小声道:“只要你乖乖听王爷的话,我和念念便都不会有事。” 裴懿一窒,沉默片刻,把念念交给沈嘉禾,转身喝道:“让开!” 包围圈裂开一道口子,裴懿走出去,来到裴慕炎面前,撩开衣摆跪下,道:“要打要骂随你便!” 裴慕炎气得脸色铁青,把鞭子一扔,恨声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裴懿道:“你问我啊?我打哪儿知道去。” “你!”裴慕炎怒不可遏,抓住裴懿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想打又下不去手,沉默片刻,喝道:“叫个大夫来!”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听媳妇儿的话有肉吃~ 王爷:老子打死你! 【赶在七夕的尾巴说一声七夕快乐~】 【随机送20个红包,留评吧!】 【感谢支持正版订阅,么么哒~】 ☆、第58章 世子无赖58 大夫很快被带来了,裴慕炎指着裴懿的鼻子道:“这小子说他失忆了,你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大夫战战兢兢道:“回、回王爷的话,这个小人看、看不了……” 话还没说完,裴慕炎就怒了:“为何看不了?你不是平遥最厉害的大夫么?连这点小病都看不了?徒有虚名的庸医!来人,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大夫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抖抖索索道:“王、王爷,失忆在脑,这个实在无法诊断,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啊!” 裴慕炎皱眉道:“他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他失忆了,我怎么知道他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 裴懿插嘴道:“我为什么要装失忆?于我有何益处?” 裴慕炎被问住,顿了片刻,气急败坏道:“老子哪儿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裴懿冷哼一声,道:“都说知子莫若父,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啊?” 裴慕炎道:“老子当然是你亲爹!” 裴懿凉凉道:“你说是就是啊?怎么证明?” 裴慕炎再次被问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我的鞭子呢?快拿来,我要抽死这个混账玩意儿!” 裴懿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显然你不是君子。” 裴慕炎道:“我不是君子,我是你老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裴懿摇头叹气,道:“摊上你这么个爹,我也是怪可怜的。” “你可怜个屁!”裴慕炎道:“老子就快把这江山打下来了,等老子死了,这江山就是你的,你就偷着乐去吧!” 裴懿撇撇嘴,道:“等你打下来再说罢,别在这儿给我画大饼。” 裴慕炎忽然觉得自己儿子大概是真的失忆了,又或者站在面前的是个假儿子,是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充的,因为他的儿子不可能这么傻! 经过这一顿牛头不对马嘴的争吵,看大夫的事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大夫侥幸躲过三十大板,松了口气,正要退下,袖子忽然被人拽住,低头一看,是个小孩。 “大夫,我爹爹刚才被鞭子打伤了,”念念仰着小脸怯生生道,“你能帮他瞧瞧么?” 裴懿被提醒,忙走到沈嘉禾身边,道:“大夫,你快来帮他瞧瞧。” 沈嘉禾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下 去自己擦点药就是,多谢世子殿下关心。” “什么一点小伤,血都渗出来了。”裴懿将沈嘉禾按坐到椅子上,朝大夫招手,“你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大夫惴惴地看了裴慕炎一眼,见后者正盯着沈嘉禾看,便急忙走过去,手刚抬起,却被沈嘉禾挡开。 “不用了,”沈嘉禾站起来,沉声道:“你走罢。” 裴懿盯着沈嘉禾看了片刻,冲大夫摆摆手,道:“走罢。” 大夫正不知所措,闻言,如蒙大赦,躬身向裴慕炎行了个礼,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裴慕炎看着念念,道:“这小孩是谁?” 念念虽然害怕,却壮着胆子学样儿答道:“回王爷的话,我叫季念许,是沈爹爹收的义子。” 裴慕炎看向沈嘉禾,道:“你的义子?” 沈嘉禾颔首低眉,道:“是。” 裴慕炎沉默片刻,道:“既然跑了,为何还要回来?” 沈嘉禾屈膝跪地,道:“请王爷责罚。” 念念跟着沈嘉禾跪下。 不等裴慕炎开口,裴懿便道:“你无权责罚他,他是我的人。” 一听他说话裴慕炎便气不打一处来,今天发的火比过去几个月都多。裴慕炎强将火气压下去,道:“你跟我来,我要单独同你说几句话。”语罢,举步便走。 裴懿正要跟上,却被沈嘉禾拉住,低声道:“王爷是要同我说话,你替我照顾好念念。”说完,他快步跟上去,裴懿没拉住他,正欲去追,却被几个人拦住,他想动手,看了一眼念念,终究没有妄动,回头望着沈嘉禾的背影,满目担忧。 凉亭之中,裴慕炎坐着,沈嘉禾跪着。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裴慕炎沉声问:“世子是怎么失忆的?” 沈嘉禾便将来龙去脉粗略说了。 听罢,裴慕炎沉默片刻,道:“你觉得他是真的失忆了么?” 沈嘉禾道:“以奴才之见,世子殿下是真的失忆了。” 裴慕炎冷笑一声,道:“你比我这个当老子的还要了解他,你说是那便是了。” 片刻寂静之后,裴慕炎问:“你和裴懿什么时候开始做那种事儿的?” 沈嘉禾道:“三年前的夏天。” 裴慕炎道:“他强迫的你?” 沈嘉禾道:“是。” 裴慕炎道:“所以你才三番四次地逃跑?” 沈嘉禾道:“是。” 裴慕炎沉默片刻,道:“你是受害者,我却着人毒杀你,你一定觉得很冤吧?” 沈嘉禾没有说话。 “回头想想,上次是我太鲁莽了。”裴慕炎道:“懿儿对你正在兴头上,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他定会怪我,平白影响了父子感情。所以我打算再等等,如果他有朝一日厌弃了你,我便留你一命,如果他一直痴迷于你,我便杀了你。” 沈嘉禾叩头,道:“谢王爷暂时不杀之恩。” “你不必谢我,”裴慕炎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走上歧途。” 沈嘉禾黯然地想:如果我父亲活着,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裴慕炎道:“别跪着了,起来罢。” 沈嘉禾艰难站起。 裴慕炎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沈嘉禾,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抹在伤处,三日便好。” 沈嘉禾接过来,道:“谢王爷赏赐。” 裴慕炎站起来,径自走了。 沈嘉禾长舒一口气。他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过了裴慕炎这关。应该是上次沈落玉投毒事件之后,裴懿对裴慕炎说过什么。不管怎样,暂时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能过得舒心些。 四下无人。 沈嘉禾坐下,松开腰带,忍痛将衣服从肩上褪下来,露出伤口。 一条血红的伤口横亘在雪白的肌肤上,十分扎眼。 沈嘉禾打开裴慕炎方才给他的药瓶,用手指剜出一点药膏,咬紧牙关涂抹在伤口上。 太疼了,钻心的疼,他不由闭上眼。 正在这时,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只凭掌心的触感和温度,他便知道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心。 二更在12:00,求留言求留言~ ☆、第59章 世子无赖59 沈嘉禾睁开眼,道:“放开我。” 裴懿道:“我帮你涂药。” 沈嘉禾道:“不敢劳烦世子殿下。” 裴懿皱眉,道:“自打进了这座府邸,你便一口一个世子殿下,好生刺耳。” 沈嘉禾抬眼看着他,道:“世子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可没忘。之前在外头是我放肆了,还请世子殿下恕罪,如今你我都该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你为主,我为仆,尊卑有序,方是正理。” 裴懿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才不乐意当什么劳什子世子殿下,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像以前那样,你可以肆无忌惮同我说话,骂我、打我、咬我,我都甘之如饴。” 沈嘉禾嗤笑一声,道:“殿下真是天真,你以为你想走便能走得了么?” 裴懿道:“我若想走,没人能拦得住我。” 沈嘉禾道:“好罢,殿下若想走便走罢,我要留在这里。” “不行!”裴懿斩钉截铁道:“你得跟我一起走!” 沈嘉禾挣开他的桎梏,将衣服拉上,平声道:“如果没了世子的身份,你还有什么?一无所有。我和念念跟着你怎么生活?喝西北风么?更何况外头兵荒马乱,危险无处不在,你能保证我和念念的生命安全么?” 裴懿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沈嘉禾站起来,看着裴懿的眼睛,道:“世子殿下,世道多艰,生存不易,你该庆幸你生在富贵人家,也该珍惜你的身份和地位。” 裴懿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沈嘉禾拥进怀里,声音闷闷地道:“但我不喜欢你待我那般冷淡疏离。”他顿了顿,接着道:“虽然你一直对我都很冷淡,但和现在又不一样,仿佛你我隔着千万里,教人心慌。” 沈嘉禾没有推开他,低低叹息一声,道:“殿下若想让我活得久一点,最好也对我冷淡些,尤其当着王爷的面。” 裴懿猛地直起身子,看着沈嘉禾,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嘉禾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沉溺男色却放任不管的。殿下是王爷的亲骨肉,他自然不会将你怎么样,却能轻而易举地要了我的命。这么简单的道理殿下都不懂么?” 裴懿变了脸色,沉默片刻,道:“那老头……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沈嘉禾不答。 裴懿心下了然,转身欲走,却被沈嘉禾拉住:“殿下做什么去?” 裴懿粗声道:“跟老头拼命去!” 沈嘉禾只觉身心俱疲,苦笑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殿下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裴懿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就算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伤害我最深的人就是你!”沈嘉禾脱口道,“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活着,我只有这么一点要求,为什么你就不能成全我呢?裴懿,我求求你,别折腾我了,好么?我真的很累。” 裴懿心中一痛,温柔地将沈嘉禾拥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柔声道:“好好好,我听你的话,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你别难过。” 沈嘉禾有些后悔方才的失态,但无论如何,裴懿总算是被安抚住了。 他推开裴懿,脸色已恢复平静,和声道:“王爷表面上对你很凶,但实际上爱子心切,殿下只要不处处顶撞,王爷便会宽和待你。” “嗯。”裴懿连连点头,像个听话的学生。 “还有,”沈嘉禾又道,“在王爷面前,要像对待一般下人那般待我,断不可偏袒维护。” 裴懿有些勉强地“哦”了一声,道:“我这么乖什么都听你的,你就没有什么奖励么?” 沈嘉禾无可奈何,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裴懿咳嗽一声,道:“我不贪心,你亲我一口就成。”他点点自己的脸颊,笑道:“亲脸就行。” 沈嘉禾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以前,他必须得小心翼翼地讨裴懿欢心,只有如此日子才能好过些。心里涌起淡淡的惆怅,竟然莫名有些怀念起那段逃亡的日子来。他陡然意识到,在那段日子里,他与裴懿是平等相处的,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尊卑之别,他可以随意对待裴懿,冷嘲热讽、没规没矩。但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他与裴懿回到了各自的世界里,中间隔着一道天堑。 裴懿偏着脸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沈嘉禾的亲吻,转过脸去想看看他在发什么愣,谁知刚转过来,沈嘉禾蓦然吻上他的唇。 唇上触感柔软微凉,眼前人闭着眼睫毛轻颤,教他怦然心动。 沈嘉禾感觉到不对,猛地睁开眼,看见裴懿盈满笑意的眼睛,急忙退开。 裴懿笑道:“我说了亲脸就行,你却偏要亲嘴,你早说呀, 我随便你亲。” 沈嘉禾用手背擦了擦嘴,正色道:“念念呢?” 裴懿道:“景吾带着他呢,你放心罢。” 沈嘉禾恢复到恭谨的模样,道:“殿下,你该回去了,王爷一定有很多话要同你说。” 裴懿叹了口气,道:“一听你唤我殿下我便浑身难受。”他举步要走,忽又停住,道:“对了,你肩上的伤……” 沈嘉禾打断他道:“不碍事的,王爷方才赏了药,抹上三天便好。” 裴懿瞥一眼桌上的药瓶,冷哼一声,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可真有意思。” 二人一同回去。 裴慕炎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开口训斥,就见裴懿扑通跪到他跟前,语气十分真挚道:“爹,儿子错了,请您责罚。” 裴慕炎直接气笑了:“你认识我么就管我叫爹?” 裴懿也笑道:“我当然认识你啊,大名鼎鼎的逍遥王嘛,雄才伟略,盖世英雄。” 裴慕炎冷哼一声,道:“少拍老子马屁!” 裴懿笑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裴慕炎数月不见儿子,其实心里想得很,又心疼儿子一路受苦,连记忆都没了,但他一向吃软不吃硬,被裴懿顶撞地火气蹿天,所以才闹成这幅局面,现下儿子服了软,他有了台阶,自然也不想再端着架子,语气无奈道:“臭小子,老子迟早得被你气死。” 裴懿嘿嘿一笑,道:“哪儿能啊,我感觉我会是个孝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心。 三更在18:00,求留言求留言~ ☆、第60章 世子无赖60 父子俩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叙话,沈嘉禾便带着念念退了下去。 侍者将他们领到房间,道:“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沈嘉禾请他准备沐浴和饭食,侍者不敢怠慢,很快备好热水和一应用品,又问需不需要服侍,沈嘉禾摇头拒绝,侍者自去备饭。 浴桶很大,足以容纳沈嘉禾和念念。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念念站在热水里,盯着沈嘉禾肩头的伤口,道:“沈爹爹,你疼不疼?” 沈嘉禾靠坐在桶壁上,微笑着摇头,道:“不疼。” 念念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道:“骗人,一定很疼。那个人好坏,我讨厌他!” 沈嘉禾嘘了一声,道:“不能乱说话。” 念念点点头,凑过来冲着沈嘉禾的伤口吹气,道:“我帮你吹吹便不疼了。” 沈嘉禾心下感动,任他吹了片刻才道:“好了,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念念停下来,期期艾艾地望着沈嘉禾,道:“沈爹爹,我会好好学武功,等我长大了保护你。” 沈嘉禾笑着摇头,道:“不,沈爹爹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地长大。” 念念沉默片刻,道:“沈爹爹,我们能离开这里么?我不喜欢这儿。” 沈嘉禾道:“我们大概很快就能离开这儿。” 念念高兴道:“真的么?” 沈嘉禾点头,道:“王爷要打仗,自然不能带着我们。” “那裴……”念念顿了下,将“爹爹”两个字咽下去,道:“那世子殿下呢?” 沈嘉禾道:“世子自然是要跟着去打仗的。” 念念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沈嘉禾道:“你舍不得他?” 念念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他走了就没人教我武功了。” 沈嘉禾道:“天底下会武功的又不只他一个。” 念念道:“但他教得最好。” 沈嘉禾道:“你又没被别人教过,怎就知道他教得最好?” 念念说不出话来了。 小孩子不懂得掩藏心事,轻易便会被人看穿。 沈嘉禾转而道:“念念,你喜欢习武么?” 念念用力点头:“喜欢!” 沈嘉禾又道:“那读书呢?喜欢么?” 念念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喜欢!” 沈嘉禾叹了口气,道:“好罢,待我们安顿下来,我便请人专门来教你习武。” 念念先是惊喜,很快又黯然,道:“但我还是想跟着世子殿下学武。” 沈嘉禾道:“世子殿下以后都会很忙,没空教你。” 念念点点头,无可奈何道:“好罢。”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衫,饭也备好了。 念念在桌前坐下,望着满桌珍馐流口水,惊喜道:“这么多好吃的,比我们过年还丰盛呢!” 沈嘉禾摸摸他的头,笑道:“吃罢。” “嗯!”念念拿起筷子大吃起来。 吃完饭,天也黑了。 念念已经困得打瞌睡,沈嘉禾把他抱上床,躺在他旁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身体,哄他睡觉。 念念迷迷糊糊地呓语:“沈爹爹,等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你的……” 沈嘉禾低头亲亲他的额头,低声道:“睡罢。” 念念很快睡着了,沈嘉禾给他盖好被子,轻声下床,一打开门,却见裴懿抬手正欲推门。 裴懿刚要开口,沈嘉禾忙嘘了一声,抬脚出去,反手关上门。 “念念睡了?”裴懿问。 沈嘉禾点头。 “你要做什么去?”裴懿又问。 沈嘉禾道:“不干什么,随便走走。” 裴懿便道:“我陪你。” 沈嘉禾稍作迟疑,道:“好。” 两个人信步走在月色里。 这座宅邸修得极是精致,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山环水抱,露红烟绿。 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再没有比这更教人心情愉悦的了。 “刚才做什么了?”裴懿柔声问。 “洗澡,吃饭。”沈嘉禾淡淡答道。 “和念念一起洗的?” “……嗯。” “以后不许和他一起洗澡。” 沈嘉禾没应声。 裴懿又道:“好羡慕这小崽子,我都没跟你洗过鸳鸯浴呢,倒被他捷足先登了。” 又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沈嘉禾停 下来,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裴懿虽然有心和他多呆一会儿,但又不忍沈嘉禾劳累,于是点点头,道:“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原路返回。 一路都没有再说话,但裴懿依旧觉得高兴。 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同在一处,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是满心欢喜的。 一路送到门口,沈嘉禾道:“殿下也早些回去安歇罢。” 裴懿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央求道:“我能和你一起睡么?我一个人睡不着。” 沈嘉禾无奈道:“殿下忘了白日里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懿道:“我只答应你在人前保持距离,但在人后我可做不到。” 沈嘉禾道:“床太小,容不下三个人。” 裴懿道:“我侧着睡,不占地儿。我保证天亮之前就走,不让任何人察觉。” “那好罢,”沈嘉禾心知拗不过他,只得妥协,“念念已经睡着了,你别吵醒他。” 裴懿喜道:“好!” 进了屋,脱鞋上床。 沈嘉禾睡里侧,裴懿睡外侧,念念睡中间。 因为隔着一个念念,沈嘉禾多少安心些,料想裴懿不会乱来。 裴懿侧身躺着,轻轻拍着念念,目光却黏在沈嘉禾脸上。 屋里光线昏暗,他根本看不清沈嘉禾的脸,但却能清晰地描摹出他的五官,因为他的容颜早已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忽然想起一句俗语——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如果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很有意趣。 念念忽然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 裴懿干脆小心翼翼地把念念抱到身上,然后平躺,让念念趴在他身上睡。 他的肩便挨着沈嘉禾的肩,耳边是沈嘉禾清浅的呼吸声,他们的发丝铺在枕上,纠缠在一起。 裴懿轻轻握住沈嘉禾放在身侧的手。 沈嘉禾佯装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裴懿便也没有旁的动作,合上眼,心满意足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比心。 四更在21:00,求留言求留言~ ☆、第61章 世子无赖61 大军在平遥休整两日,整装待发。 厅堂里,裴慕炎却和裴懿正在吵架,因为沈嘉禾的去留问题。 正如沈嘉禾所料,裴慕炎要让人送他和念念去丰泽,裴懿自然极力反对,执意要让沈嘉禾随军。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打起来,沈嘉禾忙从中劝阻,道:“王爷,让我劝劝世子殿下吧。” 裴慕炎拂袖而去,裴懿也气得发疯,吼道:“你别劝我!这事儿没得商量!” 沈嘉禾唤来下人将念念带走,心平气和地道:“我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去了丰泽,会有人加害我,对么?” 裴懿不说话,算是默认。 沈嘉禾道:“殿下大可放心,因为王爷已经直截了当地告诉过我,不会再伤我性命,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裴懿沉默一瞬,道:“定有前提条件。” 沈嘉禾便将裴慕炎那日的原话转述给裴懿。 裴懿听罢,神色蓦地黯然,看着沈嘉禾道:“你是不是也等着我变心呢?既能摆脱我,又能保全性命,两全其美。” 沈嘉禾被戳中心事,却面不改色,平静道:“我的确是如此想的。”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裴懿恼怒道:“我告诉你,我裴懿这辈子就认定你沈嘉禾了,非你不可,不死不休!” 沈嘉禾淡淡道:“我左右不了你的心,你也左右不了我的。” 裴懿瞪视着他,半晌,挫败道:“你什么时候能心疼我一下?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你总是拿刀子捅它,我也是会疼的。” “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沈嘉禾微微笑了下,道:“我不过是仗着你的恩宠罢了,所以才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裴懿叹息一声,道:“罢了,谁让我喜欢你喜欢得发疯呢,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感觉不到疼了。” “所以,”沈嘉禾道,“你同意我和念念去丰泽了?” 裴懿无奈地点点头,道:“这世上只有你能让我不断做出妥协和让步。” 沈嘉禾也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服了裴懿,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裴懿张开双臂,道:“过来。” 沈嘉禾犹豫片刻,走进裴懿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 裴懿抱住他,闷声道:“虽然你不会想我,但我会想你的,每天想你千百遍。 ” 沈嘉禾默不作声。 裴懿径自道:“虽然老裴说暂时不会伤害你,但我还是不放心,我会让景吾和翳风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我会尽快打完这场仗,然后亲自去丰泽接你和念念,你们要乖乖等着我。” 沈嘉禾依旧保持沉默。 裴懿也安静了一会儿,蓦然道:“娘的,竟然有点儿想哭。” 沈嘉禾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裴懿怀里出来,道:“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裴懿吸吸鼻子,道:“什么事?” 沈嘉禾道:“如果你真的攻进了浔阳城,我想让你替我保护一个人。” 裴懿道:“谁?” 沈嘉禾道:“他叫叶嘉泽,是在浔阳做质子的北岚谵王府的小王爷。” 裴懿皱眉道:“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沈嘉禾道:“他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报答。” 裴懿沉默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沈嘉禾由衷道:“多谢。”顿了顿,他补重一句:“你……你多保重。” 只这一句,裴懿便心花怒放,猛地将沈嘉禾扯进怀里抱住,道:“嗯!我会的,为了你!” 军鼓声隆隆响起。 沈嘉禾推推他,道:“该出发了,别让王爷等急了。” 裴懿收紧双臂,道:“再抱一会儿。” 由着他又抱了一会儿,沈嘉禾催促:“裴懿……” 裴懿道:“我喜欢听你唤我的名字。” 沈嘉禾道:“你真的该走了。” 裴懿松开他,道:“你亲我一口我就走。” 沈嘉禾便微微踮起脚尖,在裴懿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裴懿回亲他一下,语声沉沉道:“嘉禾,我爱你,等我回来。” 沈嘉禾不由自主地微微点了点头。 裴懿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头也不回。 沈嘉禾望着渐行渐远的宽阔背影,心中千头万绪,滋味难明。 他收回视线,压下诸般心绪,唤来景吾,准备启程事宜。 当天下午,沈嘉禾和念念便坐上了驶往丰泽的马车,由景吾和翳风护送,还有数十高手暗中跟随保护。 一路顺遂,半月之后,一行人抵达丰泽城。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沈嘉禾牵着念念下车,抬头望着门额上御笔亲书的“逍遥王府”四个鎏金大字,只觉满心迷惘。 景吾敲开王府大门,沈嘉禾慢步走进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景吾,”沈嘉禾道:“今日是初几?” 景吾道:“八月初五。” 他在裴懿大婚那日出逃,是二月二十四,至今不足半载,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王府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人也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不知云清和踏雪姐姐还好么?能与故人重逢,怕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了。 但是先得去拜见王妃,恐怕又是一番责难。 沈嘉禾不想让念念跟着,却又觉得不妥,他没有权利私自将念念养在王府,须得经过王妃同意才行,思虑再三,只好带着念念去见王妃。该嘱咐的已经事先嘱咐过,念念聪慧,沈嘉禾不担心他会出岔子。 “沈嘉禾?”忽听到有人唤他,沈嘉禾抬头一看,却是魏衍。 魏衍会出现在逍遥王府并不奇怪,当初是他护送骠骑将军府和逍遥王府的一众家眷回丰泽,裴懿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沈嘉禾却早已对这个城府深沉的男人生了戒备,还有一些怨恨,但他并未表现出分毫,躬身行礼,恭谨道:“见过魏公子。” 魏衍笑道:“你怎么回丰泽来了?裴懿怎么肯放你离开?” 沈嘉禾淡淡道:“魏公子言重了。” 魏衍笑而不语,顿了顿,道:“你这是要去见王妃?” 沈嘉禾道:“是。” 魏衍道:“王妃正与世子妃叙话,你快去罢。” 他举步要走,忽又顿住,道:“昨日收到凛儿来信,他不日便会抵达丰泽,届时也会住在王府之中。” 沈嘉禾心下一紧,看向魏衍的目光也有些变了。 魏衍若无所觉,道:“无须我多言,你该知道怎么做。” 沈嘉禾颔首不语。 魏衍径自走了,沈嘉禾忽然想起他刚才用了一个“也”字,难道魏衍住在逍遥王府?这满府女眷,他一个外姓男子住在这里,是否太不合礼数了? 他压下心中疑虑,举步往前走。 方进院门,便听到笑声传来。 自有侍女入内通报。 沈嘉禾有些紧张,不由握紧了念念的手。念 念吃痛,却不出声,任沈嘉禾紧紧握着。 待得了准允,沈嘉禾深吸两口气,拉着念念进屋,也不敢抬头直视,颔首低眉,屈膝跪拜,道:“罪奴沈嘉禾,参见王妃,参见世子妃。” ☆、第62章 世子无赖62 厅中一时静极。 王妃盯着沈嘉禾,面色略显难看。 王妃不作声,世子妃自然随之缄默,目光静静落在沈嘉禾身上。 自嫁入逍遥王府那日起,公羊素筠便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书童充满好奇。方才的惊鸿一瞥,她便明白了,他区区一个书童为何能得裴懿那般重视。他生得实在赏心悦目,连她一个女子都自叹弗如,怎能不教裴懿那个色中饿鬼神魂颠倒?裴懿待这书童那般不寻常,显然他二人绝不止是寻常主仆……但也绝不是你情我愿,否则也不会一个逃一个追。这书童也是个可怜人,玉质金相,却陷于泥淖。公羊素筠不由心下戚戚,默默叹息。 过了许久,王妃淡淡道:“抬起头来。” 沈嘉禾抬起头来,却依旧低眉敛目。 公羊素筠仔细瞧他容颜,越发觉得他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越发惋惜,这般仙姿佚貌却被裴懿那样的无耻恶徒给糟践了。 “谁让你回来的?”王妃淡淡地问。 “回王妃的话,”沈嘉禾道:“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王妃蹙眉,道:“你在哪里见过王爷?” “在平遥。”沈嘉禾道:“当时王爷刚攻下平遥,世子殿下带着奴才前去投奔,但王爷同世子要继续出征,便让奴才回丰泽来。” 听他提起裴懿,王妃微微动容,不由缓和了语气,道:“我前几日收到王爷来信,说世子受伤失忆了,你且详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嘉禾便将其中曲折细细说了。 王妃听完,冷哼一声,道:“果然又是因为你!” 沈嘉禾伏首叩地,道:“请王妃责罚。” 王妃冷声道:“我自然要责罚你。厨房正好缺一个杂役,便由你暂代了罢。” 沈嘉禾恭谨道:“奴才遵命。” 王妃道:“寻梅,带他下去罢。” 寻梅方应了声“是”,便听沈嘉禾道:“启禀王妃,这个孩子是奴才的义子,求王妃允许留他在府中,奴才会承担他的一应用度。” 王妃看向念念,念念叩拜道:“参见王妃,参见世子妃。” 一直没有作声的公羊素筠笑道:“母妃,这孩子生得真是玉雪可爱。” 王妃笑了笑,沉默片刻,道:“下去罢。” 这便是准了, 沈嘉禾道:“谢王妃。” 念念跟着道谢。 寻梅领着沈嘉禾和念念下去。 沈嘉禾道:“寻梅姐姐,怎不见踏雪姐姐?” 寻梅露出哀伤神色,道:“踏雪姐姐她……她已经不在了。” 沈嘉禾骤然一惊,从寻梅的语气和神色,他心中已有了最坏的猜测,却仍觉难以置信,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寻梅微微哽咽道:“我与踏雪姐姐原本是随着王妃一同进京的,谁知她在路上生了急病,还未到京城便……便撒手去了。” 沈嘉禾惊恸如利剑穿心,泪如雨下。 谁能想到,当日一别,便是永诀。 沈嘉禾擦掉眼泪,问:“她葬在哪儿?我想去祭拜。” 寻梅叹了口气,道:“因为当时要忙万寿节的事,所以王妃着人匆匆将她葬了,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办,所以我也不知道她被葬在哪里。” 沈嘉禾又悲又怒。 竭心尽力为奴十余载,到最后却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果真是生似蝼蚁,死如尘埃。 可怜,可悲……更可恨! 寻梅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咱们这些人本就命如草芥,死了比活着好,不必再受苦楚,如得苍天垂怜,来生投个好胎,享一世荣华富贵,也是极好的。” 这不过是无力反抗后的自我安慰罢了,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沈嘉禾擦干眼泪,道:“那踏雪姐姐的母亲和弟弟呢?王府可有帮忙安顿?” 寻梅道:“踏雪姐姐临终之前嘱托我将她的遗物转交给她的家人,其中竟有一沓银票,多达千两。锦堂用这笔银子开了一家酒楼,我去看过一次,生意还算红火。还有,锦堂马上要成亲了,你猜娶的是谁?” 锦堂是踏雪弟弟的名字。寻梅既让他猜,便是他认识的人,沈嘉禾想了片刻,摇头道:“猜不到。” 寻梅笑道:“是云清的妹妹云岚,还是踏雪姐姐生前给保的媒。” 沈嘉禾也露了些许笑意,道:“这真是门好亲事。”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人生便是如此。 叙话间,他们已到了地方。 寻梅道:“杂役做的都是些体力活,譬如劈柴、挑水之类。我知你干不了这些粗活,但也别无他法,只能隐忍些时日, 等世子回来,你便能逃出生天。” 沈嘉禾道:“旁人干得了,我便也干得了。对了,我住在哪儿?” 寻梅指了指面前的破屋,道:“就住在柴房里。” 沈嘉禾推开柴房的门,里面堆满柴禾和杂物,只在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一条破棉被,连枕头都没有。 更恶劣的地方沈嘉禾都住过,所以并不觉得如何,但他不能让念念跟着他吃苦。 “劳烦姐姐跑一趟了,”沈嘉禾道,“请回罢。” 寻梅点头,道:“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找我。你我虽不及你与踏雪亲近,但总算一同长大,情分自与别个不同,能帮的我一定帮。” 沈嘉禾感激道:“多谢姐姐。” 寻梅走了。 沈嘉禾牵着念念进屋,把他抱坐到床上,柔声问道:“饿不饿?” 念念道:“不饿。” 沈嘉禾又问:“要不要睡一会儿?” 念念摇头,道:“不想睡。” 沈嘉禾道:“那我们一起去找景叔叔,好不好?” 念念点头,道:“好。” 沈嘉禾带着念念,轻车熟路去到景吾院里。 景吾正与翳风一同用饭,忙让他同坐,着人添了两副碗筷。 景吾给念念夹了两筷子菜,这才问沈嘉禾:“王妃可有为难你?” 沈嘉禾微微摇头,道:“称不上什么为难,不过是着我去厨房做杂役,没什么。” 景吾蹙眉道:“杂役的活你如何做得了?” 沈嘉禾道:“我没你们想象的那般虚弱无力。” 景吾道:“这若教世子知道了……” “别告诉他。”沈嘉禾打断他,沉声道。 景吾点头,沉默片刻,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沈嘉禾道:“我专程过来,便是有一事相求。” 景吾道:“你说。” 沈嘉禾道:“我想让念念跟着你生活一段时间。” “我不要!”念念眼中已聚起泪光,带着哭腔道:“沈爹爹,我要跟着你,我不怕吃苦,你别不要我。” “傻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沈嘉禾抚摸着他的小脸,微笑着道:“我每天有许多事要做,会很累很累,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照顾你 ,所以才让你暂时跟着景叔叔。你不是想学武功吗?景叔叔武功很厉害的,还有翳风叔叔,他们都可以教你。” 念念强忍着不哭出来,道:“我已经五岁了,可以一个人穿衣,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不用你照顾我,我还可以帮你干活,我以前也经常帮娘亲拾柴烧火,我很能干的。沈爹爹,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不想离开你。” 景吾知道沈嘉禾不忍心说重话,于是对念念道:“即使你再乖再听话,你沈爹爹也不可能不分心照顾你,你如果真的体谅他,便暂时跟着我,这样他才能轻松些。” 念念泫然欲泣,但终究没让眼泪流下来,微微哽咽着道:“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沈嘉禾道:“待我境况好转便来接你,而且我一得空便会来看你,我们离得又不远,是不是?” 念念点头,道:“那你要经常来看我。” 沈嘉禾摸摸他的头,笑道:“好,我答应你,吃饭罢。” 念念乖乖拿起筷子吃饭,但已经吃不出滋味了。 沈嘉禾走的时候,念念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一直站着。 景吾走过来,将手放在他稚嫩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叹息一声,道:“等你长大了便会知道,每一次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念念似懂非懂,却仍旧点了点头。 沈嘉禾刚回去,便被人使唤着去挑水。 他虽然做了十几年的奴仆,却从来没有干过一点脏活累活。他挑着水桶转了一圈,却连水井在哪里都没找着,还是问了一个小丫鬟才找到的。他将木桶系在井绳上放到井里,摆弄半天,却打不到水,正自犯难,忽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帮你罢。” 回头看去,说话的竟是沈落玉。 沈嘉禾怔了怔,道:“好久不见。” 沈落玉端着一盆衣物走过来,放到一旁,从沈嘉禾手里接过井绳,边做边道:“将井绳轻轻提起,向着贴合井壁的相反方向来回一甩,让水桶整个翻转过来并沉到水里去,待桶中灌满了水,转动辘轳将水桶拉上来即可。”她将井绳接下来递给沈嘉禾,道:“你自己试试罢。” 沈嘉禾按着她方才说的要领试了一次,果然成功了。 “多谢。”沈嘉禾道。 沈落玉看着他,道:“你不该独自回来。” 沈嘉禾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却不接话,只一笑置之,转而道:“你不是在世子妃身边伺候么?怎么做起浣衣这种粗活了?” “一回来王妃便把我打发到洗衣房来了。”沈落玉微微一笑,道:“她没杀我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沈嘉禾沉默稍倾,道:“我现在是杂役,咱俩也算同病相怜。” 沈落玉脸上浮起一个稍纵即逝的笑,道:“世子妃有孕了,你知道么?” 沈嘉禾心里扑通一声,就像水桶掉进了井里,激起大片涟漪。 他旋即一笑,道:“这是喜事。” 沈落玉道:“你心中作何感想?” 沈嘉禾道:“这与我有何干系?无甚感想。” 沈落玉似笑非笑,道:“那便好。” 沈嘉禾看她片刻,道:“我总觉得,你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是么?”沈落玉道:“人总是要变的,要么变好,要么变坏。你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沈嘉禾道:“人无好坏,事无对错,不过利弊权衡不同罢了。” 沈落玉笑而不语。 沈嘉禾不敢再耽搁,于是挑起扁担,道:“我得走了。” 沈落玉点头,看着他担起水桶,艰难地慢慢走远。 因为动作太慢,沈嘉禾得了一阵数落,他乖乖认错,然后尽力做好上头交代的其它活计。 忙完已是深夜,他累得筋疲力尽,而且还饿着肚子。厨房里只剩些残羹冷炙,他胡乱吃了几口填饱肚子了事,然后回到柴房合衣躺下,闭上眼,却难以入眠。 一闭上眼,各种纷乱的思绪便如潮涌现。 踏雪,裴懿,念念,魏衍,魏凛,世子妃……过去,现在,未来……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交杂在一起,如一张大网,紧紧地缚住他,令他难以喘息。 眼泪不知不觉间落下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臂间,任泪水肆意流淌,仿佛那些悲伤会随着眼泪一起流出体外。 忽然响起两声很轻的叩门声。 沈嘉禾一惊,扬声问:“谁?” 却无人应答,依旧是两声叩门声。 沈嘉禾蓦地破涕为笑,急忙擦干眼泪,跳下床去,连鞋都顾不得穿便跑去开门。 他毫不犹豫地抱住站在门外的人,压抑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心酸, 低低地唤了一声“云清”。 云清紧紧回抱住他。 两个人在如墨夜色里寂寂相拥,任诸般情愫在沉默中静静流淌。 过了许久,他们放开彼此,云清笑着将手中的一枝木兰花递给沈嘉禾,打手语道:我知道你不愿回到这个地方,但我还是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沈嘉禾亦用手语道:我也是高兴的。咱们进屋说罢。 屋里都是柴禾,不能点灯。 他们坐在床边,适应片刻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手语。 云清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说些分别后的琐事,比如他新种了什么花,比如她妹妹的婚事,沈嘉禾听得津津有味,间或问上两句,不知不觉便说了很久。 说得累了,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床上,云清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次……一定吃了很多苦罢? 沈嘉禾道:但也经历了许多快乐的事。 云清笑起来,不再多问,道:那便好。 闻着云清身上的花香味,沈嘉禾很快朦胧睡去。 醒来时,云清已经走了,只余床头那枝木兰,提醒他那不是梦。 硬撑着起床,用凉水洗一把脸,便开始干活。 挑水、劈柴、洒扫……一直忙到日上三竿,才得空吃几口饭,然后又开始干活,仿佛永远干不完似的。一天下来,双手磨出好几个水泡,肩膀也被扁担压得生疼,腰酸痛得几乎直不起来。但他受得住,甚至还有些享受这些身体上的折磨,因为如此一来他便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 又是夜深人静。 沈嘉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景吾那里看念念。 念念已经睡了,沈嘉禾在他床头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景吾给他倒茶,道:“你看起来很累。” 沈嘉禾道:“还好。” 景吾将茶放到他面前,道:“别硬撑。” 沈嘉禾端起茶杯啜饮一口,道:“我撑得住,倒是麻烦你了,让你帮我照顾小孩。” 景吾道:“反正世子不在,我也闲来无事,正好可以拿他解闷。不过念念资质奇佳,又勤学善思,如果悉心栽培,将来必是个能成大事的。”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我倒不希望他成什么大事,只求他能平安喜乐。” 景吾沉默片刻,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我 还是想给你提个醒。” 沈嘉禾道:“但说无妨。” 景吾饮一口茶,道:“以如今的势头来看,贺兰氏覆灭只在旦夕之间,夏国即将成为裴氏的天下。王爷成为皇帝,世子成为皇太子,这是必然。你虽不愿,但世子却是真心将念念视为己出,意图栽培。而眼下世子妃已有身孕,作为世子的亲生骨肉,这个孩子理所应当会成为皇太孙。到那时,念念的存在便会成为一种潜在的威胁。” 话说到这里,沈嘉禾已然明白。 景吾沉默片刻,道:“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我是真心喜欢念念这孩子,不想他牵扯进不必要的皇室纷争里,所以才想着劝你早作打算。” 沈嘉禾点头,道:“你言之在理,我代念念谢谢你。” 景吾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一盏茶喝完,沈嘉禾正欲起身告辞,忽听景吾道:“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别怪我多嘴。” 沈嘉禾道:“你问。” 景吾似有些难以启齿,斟酌片刻,才呐呐道:“你与世子……现下是什么境况了?” 他这话问得含糊,沈嘉禾反应片刻才明白他所指为何,却不知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与从前一般无二。”沈嘉禾道:“为何如此问?” 景吾喝一口茶,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我看来,你与世子之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沈嘉禾皱眉,道:“此话何意?” 景吾看着他,道:“你该扪心自问,不该问我。” 沈嘉禾默然片刻,起身,有些冷淡道:“我走了。” 景吾将他送到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因为景吾的几句话,沈嘉禾一夜辗转难眠。 身体的极度疲惫加之精神上的过度煎熬,令他深感衰颓,难以自支。 去打水时,他一个恍惚差点掉进井里,幸亏及时扶住了旁边的辘轳,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强撑着干完了早上的活,终于在吃早饭时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几个下人将昏迷不醒的沈嘉禾抬回柴房,然后报到了王妃那里。 王妃正在梳妆,听罢,一面打量着镜中妆容,一面淡淡道:“他只是累了,歇一歇便好,不必声张,也不必请大夫去看了。” 来通报的下人 立即心领神会,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沈嘉禾在那座破柴房里从早晨躺到晌午,又从晌午躺到黄昏,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 他精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一时如墜冰窖,冷得彻骨,一时又犹如火烧,热得发烫,痛苦极了。他想坐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想喊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感觉自己就快死了。但他不能死,他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他必须得活下去。他使出全身力气挣扎,终于翻过身来,伸手扒住床沿,咬紧牙关用力往前挪动,咫尺距离却觉遥不可及。蓦地一阵天旋地转,他从床上跌了下去。却感觉不到疼痛,只看到前方门缝里透出的光。他朝着那线亮光爬去,却在触手可及时耗尽精神,再次昏死过去。 月上中天时,云清端着一盆日日春来找沈嘉禾。 他觉得那座柴房死气沉沉的,应当添些色彩和活气。 到了柴房,他轻叩两下木门,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来开门,便再叩两下,又等了片刻,依旧无人应门。他想着或许是沈嘉禾睡熟了,不欲打扰,便将手里的日日春放到门口,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又觉得将花放在门外不妥,若是明早教人看见拿了去,又或者生出旁的事端便不好了。于是返身回去,打算将花盆放到屋里去。他知道这柴房的门是没有门闩的,于是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拿起花盆正要往里放,蓦地看见了趴在暗影里人,陡然一惊,手中花盆落地,摔得粉碎。 沈嘉禾做了许多梦。 他在真实与虚幻交织的梦境里载浮载沉,想要醒来,却无法醒来。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说的什么,还听到小儿啼哭声,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意识渐渐昏沉,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朦胧梦境里。 沈嘉禾从混沌中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魏衍的脸。 沈嘉禾头痛欲裂,强撑着坐起来,打量四周,嗓音沙哑道:“这是哪儿?” 魏衍道:“这是我住的院子。”他起身去倒茶,不等沈嘉禾发问,主动道:“那日你生病昏迷,被王府的花匠发现,他去找人帮忙时正好遇见了我,我便自作主张将你抱到了我这儿,又寻了大夫来为你医治。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你要再不醒,那个叫念念的小孩便要将这房子哭塌了。”他将茶杯递给沈嘉禾,道:“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待会儿吃饭。” 沈嘉禾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将一盏茶饮尽 ,觉得舒服了许多,哑声道:“多谢。” 魏衍道:“还要么?” 沈嘉禾道:“不用了。” 魏衍接过茶杯放到一旁,径自在床边坐下,道:“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嘉禾道:“只是头有些疼。” 魏衍道:“这很正常,清醒一会儿便会好了。” 沈嘉禾点点头,欲下床去。 魏衍忙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做什么?” 沈嘉禾道:“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魏衍道:“那个破柴房么?” 沈嘉禾点头。 魏衍道:“你不必再去那里了。” 沈嘉禾惑道:“为何?” 魏衍道:“我这里正缺一个通文墨的小厮,便向王妃将你讨了来,在裴懿回来之前,你便在我这里当差。” 沈嘉禾狐疑地看着魏衍,不知他意欲何为。 魏衍看着他,又道:“裴懿若是知道他的心肝宝贝被折磨成这般可怜模样,定要怪我没将你照顾好。” 沈嘉禾默然。 在魏衍这里做事自然要比做杂役强得多,但魏衍此人诡计多端,定然不会做无利可图之事。 魏衍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他除了这副皮囊一无所有啊。 沈嘉禾惊疑不定,魏衍微笑不语。 正在这时,下人进来通报,饭已备好。 魏衍道:“去吃饭罢,你这么久粒米未进,一定饿极了。” 原本并不觉得,他这一说,倒真的饥肠辘辘。 饭食很简单,一碗清粥配几碟小菜。 魏衍道:“你许久未曾进食,须得循序渐进,不可暴食,先吃点粥养养胃,待午饭时再吃得丰盛些。” 沈嘉禾道谢,拿起汤匙小口喝粥。 魏衍便在一旁静静看着。 沈嘉禾本就拘谨,再被他这样盯着,越发坐立不安,连带着难以下咽。还是说些什么罢,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想了想,道:“你那日说魏凛不时便会抵达,我若留在你这里做事,岂不是很不方便?” 魏衍道:“男人便该拿得起放得下,我了解凛儿,这点胸襟他还是有的,端看你放不放得下他了。” 沈嘉禾吃一口粥,道:“放下了。” 魏衍笑道 ☆、第63章 世子无赖63 沈嘉禾不愿意也不放心再把念念交给景吾照顾,于是带着念念去了魏衍的院子,同他知会一声,魏衍欣然同意。 念念自然是极开心的,但见沈嘉禾一直绷着脸,便有些惴惴不安,道:“沈爹爹,你怎么了?病还没好么?” 沈嘉禾强笑道:“我的病早已大好,你不必担心我。你自己去玩罢,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就在院子里玩,不要跑远。” 念念乖巧地答了声“好”,便出去了。 秋意渐浓,庭中嘉树日渐萧索,秋风掠过,落叶萧萧。 沈嘉禾坐在窗前,望着这番景象,心中愈发哀戚。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他恨那个玩弄他的人,却更恨他自己。他一直对裴懿的失忆持怀疑态度,但他潜意识里是想相信裴懿是真的失忆了,所以他不停地暗示自己,裴懿是真失忆,裴懿是真失忆……他让自己相信了想要相信的。如今,真相猝不及防被揭开,他所相信的都是假的,他出离愤怒了。 可是,他为何要愤怒呢? 他一点都不在意裴懿,被一个毫不在意的人骗了,是值得愤怒的事么? “依我看来,你与世子之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你昏迷不醒的这两天,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胸口似乎压了一块巨石,令他喘不上气来。 沈嘉禾不愿再想,不敢再想。管那人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他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念念,他得为念念的未来做打算。他不可能再逃,他不能让念念跟着他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他只能留,留在这个他最厌恶的地方。但留下来之后要怎么做……他得好好想想。 “沈爹爹!”念念忽然跑进来,将一个信封递给他,道:“你的信。” “谁给你的?”沈嘉禾接过来,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刚压下去的怒火倏地翻腾而起。 “翳风叔叔给的。” ?“好,去玩罢。” 沈嘉禾犹豫许久,到底还是拆开了那封信。 “今晨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只有这短短一句。 沈嘉禾勾唇冷笑,将信纸撕得粉碎。 从这天开始,沈嘉禾几乎每日都会收到一封信,但他从不拆开来看,只是随手 扔到抽屉里。 也打这日起,他与魏凛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魏凛待他形同陌路,一个字也不曾同他说过。虽然有些难过,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转眼之间,中秋节到了。 天上满月高悬,如轮如盘如镜。 月光倾泻下来,为世间万物镀上一层银辉。 王妃办了夜宴,阖府欢庆。 热闹是他们的,与沈嘉禾无关。 他从厨房端了几个念念爱吃的菜,还有一盘月饼,一壶酒,几个柿子,摆在院中石桌上。他平素是不沾酒的,今日却莫名想喝上两杯。一大一小相对而坐,虽然有些冷清,却也惬意。 以前,沈嘉禾最不喜欢过中秋和春节,因为没有家人。 现在,他有儿子,有弟弟,虽然弟弟不在身边有些遗憾,却依旧觉得开心。 念念瞧着却有些恹恹的,完全没了平日的活泼劲儿。 沈嘉禾知道他是想父母了,便将他抱上膝头,指着月亮,道:“听过嫦娥奔月的故事么?” 念念歪着头靠在他怀里,微微摇头,道:“没有。” 沈嘉禾便讲起故事来,念念很快被调起兴趣,听得津津有味。故事讲完,念念突然又有些失落起来,道:“嫦娥姐姐一个人住在月亮上岂不是很孤单么?” 沈嘉禾道:“不会啊,因为好人死后,灵魂便会飘到月亮上去,同嫦娥作伴。” 念念顿了顿,道:“那我爹我娘现在也住在月亮上么?” 沈嘉禾道:“当然。” 念念仰头望着月亮,大声喊道:“爹!娘!我好想你们啊!” 微风吹来,树影摇晃,沈嘉禾抚摸着念念的头,道:“他们听见了。” 念念不知何时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嘉禾将他抱进屋,轻轻放到床上,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出去,依旧来到院中,在桌前坐下。 为自己斟半杯桂花酒,慢慢倒进口中。不辣,带着些桂花香气和丝丝绵甜,意外得好喝。满斟一杯,举杯邀明月,然后一饮而尽。就这样自斟自饮,不多时便将一壶桂花酒喝了个干净。他却不知,桂花酒虽甜,酒劲却大。待要起身,却已起不来了,只觉飘然欲仙,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他伏在桌上,昏昏睡去。 魏衍夜宴归来。 他和边荀一左一右,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 魏凛,甫一进院,便看到了醉卧花间月下的沈嘉禾。 “你扶凛儿进去罢,”魏衍道,“喂他喝些醒酒汤再让他睡下。” 边荀应是,独自搀扶着魏凛走了。 魏衍走到沈嘉禾身旁,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然后落座,拿起酒壶想倒杯酒喝,壶中却空空如也,不由失笑。放下酒壶,微微侧身,以手支头,斜倚桌侧,目光落在沈嘉禾的睡颜上。 造物者实在太过偏心,竟将他雕琢得如此完美,寻不出一丝瑕疵来。 魏衍伸手拨开垂在他颊边的一缕乱发,指尖不意触到他的肌肤,滑腻温软,如缎如玉。不由自主便将手轻轻覆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 只是如此简单的触碰,便激起了欲念。 魏衍自认是个冷情冷性的人,爱欲寡淡,床笫之事于他一向可有可无。他已年近而立,与人欢爱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对一个男子生出欲望更是从未有过。沈嘉禾是第一个挑起他欲望的男子,更是第一个让他生出如此强烈的情-欲的男子。真是不可思议。 “嘉禾。”魏衍低沉地唤道。 沈嘉禾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离,怔怔地望他片刻,蓦地流下一滴泪来,又慢慢闭上了眼。 流泪的模样也美得勾魂摄魄。 只是不知这滴泪是为谁而流。 魏衍倾身过去,吻去那滴挂在唇边的眼泪。 即使是美人泪,也是苦涩的。 魏衍弯腰将沈嘉禾打横抱起,沉睡的人儿柔顺地倚在他胸膛上,像一只乖巧的猫。 进了屋,将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转身欲走,手却忽然被拉住。那只手很凉,让人心生不忍,想要将它拢在掌心给它温暖。 魏衍犹豫片刻,在床边坐下来,将那只白皙的手包裹在双手之间。 沈嘉禾并没有醒,如花瓣般嫣红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低声呓语着什么。 魏衍附耳过去,依旧听不清他在咕哝什么,只隐约听到一声裴懿的名字。 魏衍勾唇一笑,直起身来,望着沈嘉禾的睡颜静坐片刻,然后抽出手来,起身离开。 未得到抚慰的欲念依旧在血液中奔流,灼烧着身体。 他没有回房,径自出了院子,轻车熟路地穿过欢宴后寂寂无声的王府,最后进了世子妃的院子。 公羊素筠今夜也吃了两杯酒,散席之后,洗 漱一番便睡下了。 她一向睡得浅,稍有一点动静便会醒来。 开门声将她吵醒,她背对着门侧躺着,微声道:“是述芝么?我有些口渴,倒杯茶来。” 虽没听到应答声,却听到了倒茶声,然后是脚步声。 公羊素筠翻过身来,睁开眼,看见坐在床边的人,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魏衍笑而不语,径自喝了口茶,然后倾身过去,吻上公羊素筠,将茶渡进她口中,待她将茶咽下,他顺势深吻,翻身上床,手如蛇般钻进她的睡裙里,贴着她温热的皮肤蜿蜒向上,握住饱满的雪乳,力度适中的揉捏,激起娇-喘连连。过了片刻,手辗转往下探去,触手一片湿滑。他翻身覆到她身上,解开腰带,褪下亵裤,露出昂扬之物,正欲顶入,公羊素筠忽然后退,紧声道:“不、不要!会伤到孩子的。”魏衍哑声道:“我会小心些。”说完,直接入巷。 云散雨歇之后,公羊素筠枕在魏衍肩上,默然良久,道:“你今夜有些不寻常。” 魏衍摩挲着她的手臂,轻笑一声,道:“哪里不寻常?” “我说不出,”公羊素筠道,“只是感觉。” 魏衍道:“这是你们女人的通病,总爱胡思乱想。” 公羊素筠搂住他,道:“如果能永远这样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魏衍偏头吻她,道:“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公羊素筠黯然片刻,道:“战事如何了?” 魏衍道:“已经兵临浔阳城下,胜利在望。” 公羊素筠道:“若是胜了,逍遥王是不是就成了皇帝?” 魏衍道:“那是自然。” 公羊素筠叹息一声,道:“我真希望他们败了。” “你怎能作此想?”魏衍道,“别忘了,你的父兄也在其中。” “我只是……只要想到以后的日子,便觉得生不如死。”公羊素筠抱紧他,“什么荣华富贵我全都不想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魏衍道:“会有那一天的。” 公羊素筠绝望道:“真的会有么?” 魏衍翻身看着她,道:“等逍遥王成了皇帝,裴懿自然便是太子,而你肚里的孩子则是皇太孙,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等我们的孩子成了皇上,你便是皇太后,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公羊素筠悲 切道:“待到那时,时光老去韶华不再,即便拥有一切,又有什么趣味。” 魏衍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伸手将公羊素筠拥进怀里,柔声道:“莫要胡思乱想了,睡罢,我也该走了。” 公羊素筠道:“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魏衍道:“好。” 沈嘉禾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 念念坐在旁边看着他,道:“沈爹爹,你终于醒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沈嘉禾坐起来,看向窗外,果然已是艳阳高照。他急忙起床,一面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屋的。 和念念一起吃过早饭,嘱咐他乖乖在屋子里看书,沈嘉禾去找魏衍。 魏衍正在看书,头也不抬道:“今日无事,你歇着罢。”沈嘉禾正要走,却听魏衍又道:“既然不胜酒力,以后便少喝些,免得伤身。” 沈嘉禾一愣,道:“昨夜……是你把我送回房的?” 魏衍点头。 沈嘉禾尴尬地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出来时,却正碰上魏凛。 沈嘉禾早已适应了他的冷淡,正打算一如从前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却没想到魏凛竟开口叫住了他:“等一下。” 沈嘉禾的心脏顿时漏跳半拍,站定,看向魏凛,惴惴开口道:“有事么?” 魏凛冷淡道:“跟我来。” 沈嘉禾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很高兴魏凛肯与他说话,于是乖乖跟上。 一前一后进了一间屋子,魏凛找出一个包袱递给他,道:“你的东西。” 沈嘉禾瞧着那个包袱的确有些眼熟,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件女子衣裙,一把匕首,一卷画,一沓银票。他想起来,当时在清平镇,他被薛炼掳走,包袱便落在客栈里。却没想到,魏凛竟帮他保管到现在。 “多谢。”沈嘉禾由衷道。 魏凛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沈嘉禾点点头,转身离开。 魏凛注视着他的背影,眼中尽是痛苦。 “咦?”念念捧着一本《三字经》,纳罕道:“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今日无事,放假。”沈嘉禾放下手中包袱,看他一眼,无奈道:“书拿反了。” 念念忙低头看去,果然拿反了,索性撂开,蹬着小短腿从椅子 上下来,道:“既然放假,我们就出去玩罢!整天待在屋子里,我都快闷死了。” 沈嘉禾摇摇头,道:“不行。”在战事结束之前,这座王府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出了王府,危险便无处不在。 念念道:“那我可以去找景叔叔学武功么?” 沈嘉禾叹口气,道:“你想去便去罢。” 念念欢呼一声,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他那日在气头上,错怪了景吾。 景吾只是听令行事,何错之有呢。 沈嘉禾打开包袱,先是拿起那把匕首。这是踏雪送给他的,曾不止一次救过他的性命。然而物是人非,东西还在,人却已经香消玉殒了。沈嘉禾摩挲片刻,将匕首收好,然后拿起了那卷画。画卷缓缓展开,魏凛的画像展露出来,往日种种随之倏忽闪现,沈嘉禾微微笑起来,心中却只觉酸楚。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沈嘉禾急忙将画纸卷起来,回头看去,来人却是云清,不由松了口气。但瞧云清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是不好,忙打手语道:你怎么了?是病了么?脸色这般难看。 云清摇摇头,抬眼看他,眸中尽是惶惶不安。 沈嘉禾从未见他这般神情,心中一紧,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清却只是一味摇头。 沈嘉禾快速道:你快告诉我,别让我着急。 云清看他一眼,转身去关上门窗,这才用手语道:昨夜亥时,我看见……魏大公子进了世子妃的院子。 沈嘉禾骤然一惊,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云清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错。 沈嘉禾惊得说不出话来。 深更半夜,魏衍去世子妃那里做什么? 即使是青天白日,魏衍一个外姓男子,也没有踏足女眷居所的道理。 沈嘉禾惊疑不定,沉默良久,才道:此事实在非同寻常,你切不可再同旁人提起,否则会惹上杀身之祸。 云清用力点头,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顿了顿,他又道:你觉得,他们是何关系? 答案实在显而易见。 沈嘉禾却摇摇头,道:他们是何关系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将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云清点头。 沈嘉禾见他满眼血丝,道:昨夜是不是一夜没合眼? 云清摇头。 沈嘉禾道:要不要在我这儿睡一会儿? 云清摇头,道:这里是魏大公子的地方,我害怕。 沈嘉禾道:那便赶紧回去睡觉,别再胡思乱想。 云清点头,转身走了。 沈嘉禾坐下来,倒了满满一杯茶,一口气喝完,心神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他让云清不要胡思乱想,他自己却做不到。 魏衍和公羊素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公羊素筠肚子里的孩子是魏衍的还是裴懿的? 魏衍到底意欲何为? 沈嘉禾越想越觉得心惊,深觉魏衍此人实在恐怖至极,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他像说服云清那样说服自己,这件事与他无关,他权当不知道,千万不能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但再见到魏衍时,沈嘉禾却做不到无动于衷,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盯着魏衍看。 魏衍何等敏锐,很快便察觉出异样,抬眼看着沈嘉禾,微微笑道:“你总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暗恋我。” 沈嘉禾垂下眼,研着墨道:“我只是忽然觉得,你同魏凛生得有几分相像。” “是么?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说。”魏衍放下笔,笑道:“你觉得哪里像?” 沈嘉禾信口胡诌道:“眼睛和鼻子。” 魏衍意味深长地看他半晌,微笑着道:“你该不会是把对凛儿的感情转移到我身上了罢?” 沈嘉禾道:“感情如何能转移?再说,我对他早就死心了。” “是么?”魏衍顿了顿,道:“那裴懿呢?你喜欢他么?” 沈嘉禾毫不犹豫道:“不喜欢。” 魏衍道:“如此笃定?” 沈嘉禾不作声。 魏衍笑看着他,道:“那你喜欢我么?不是那种喜欢,就是普通的喜欢。”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无所谓喜不喜欢。” 魏衍挑眉,道:“那我怎么做才能讨你喜欢?我挺想让你喜欢我的。” 沈嘉禾放下墨锭,道:“墨磨好了,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魏衍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浓。 忙完魏衍这边的事,已是黄昏,沈嘉禾去景吾那里接念念。 那日之后,他便再没见过景吾。如今见面,气氛略显尴尬,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沈嘉禾先开口,道:“那日我语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也是听命行事,迫不得已。” 景吾笑笑,道:“你不生气便好。” 沈嘉禾道:“念念仍旧要麻烦你再教他一阵,过段时间我会给他找一个老师。” 景吾道:“不麻烦。”他顿了顿,又道:“世子给你的信……你看过么?” 沈嘉禾道:“只看过一封,怎么了?” 景吾沉默片刻,道:“我已写信告知世子,你已识破他是假失忆。你也知道世子的性子,一牵扯到你,便是天大的事也会不管不顾。眼下战事正到紧要关头,我担心他会丢下一切跑回来找你,所以你最好还是看看他的信,如果可以,再回信安抚他一番。待战事过后,再做计较也不迟。” “你太高看我了,”沈嘉禾自嘲一笑,道:“此战一胜,整个天下便是他的,他怎会丢下唾手可得的无上之位跑来寻我?” 景吾认真道:“你别固执,听我一句劝。” 沈嘉禾没再说话,景吾叹口气,道:“罢了,我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晚饭过后,把念念哄睡了,沈嘉禾把堆在抽屉里的信全拿出来摆在桌上,默默坐了半晌,一封一封拆开来看。 每封信都只有短短一两句话。 “受伤了,心疼我一下,好不好?” “裴老头虽然脾气不好,但有真本事,我有些佩服他。” “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为何不给我回信?都没心思打仗了。” “沈嘉禾!!!我要生气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重新开始,不要怪我,好么?” “我回去找你,咱们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裴懿一定是疯了! 他竟真的置战事于不顾,跑回来找他。 最后一封信是三天前收到的。 从浔阳到丰泽,最快也要半月。 半个月,足以改天换地。 沈嘉禾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站起来,来回踱步。 一阵风来,将 满桌信纸吹落地上。 他忙去拾起,一封一封折好塞回信封里,重新收进抽屉里。 关上窗,上床躺着,闭上眼,心道:“管他去死!” 自从看过那封信,沈嘉禾便终日惶惶不安,也不知到底在不安什么。 眼看着院中那棵梧桐树的叶子马上就要掉光了,沈嘉禾算着日子,裴懿应该快要到了。 但过了半个月,裴懿却没有到。 又过了几日,依旧不见他的踪影。 沈嘉禾越发不安起来。 不知是担心裴懿来,还是担心他不来。 这日夜里,沈嘉禾刚睡下,忽听到一声响动,惊而坐起,籍着灯光观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重新躺下,给念念掖好被角,刚闭上眼,嘴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裴懿的脸。 沈嘉禾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裴懿憔悴不堪的脸,眼眶发酸。 裴懿扯起嘴角冲他笑起来,嗓音又低又哑,道:“嘉禾,我回来了。虽然你不想我,但我很想你。”他低下头,吻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不由分说将沈嘉禾打横抱起,快步往外走。 沈嘉禾默不作声,任他抱着飞上屋顶,几个跳跃腾挪,便落进了裴懿原先住的院子里,等进了屋,裴懿才将他放下来。 因为没有点灯,屋里漆黑一片。 裴懿站在沈嘉禾对面,双眸晶亮地盯着他。 “还在生我的气?”裴懿开口打破沉默。 沈嘉禾平静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裴懿道:“因为我假装失忆骗你的事。” 沈嘉禾笑了笑,道:“我丝毫都不关心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裴懿沉默片刻,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沈嘉禾淡淡道:“我根本不曾怪过你,你要我怎么原谅你?” 裴懿猛地跪下来。 沈嘉禾一惊,闪身避开,道:“你干什么?快起来!” 裴懿仰头看着他,沉声道:“这样……你能原谅我么?” “你疯了!”沈嘉禾道:“快站起来!” 裴懿道:“没错,我疯了,我发疯一样地爱着你。为了你,我可以装疯卖傻,我 ☆、第64章 世子无赖64 春天里永远是云清最忙的时候。 后花园里百花争妍,最是需要他精心侍弄,偏他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忙得不可开交。 魏衍那里没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沈嘉禾便会拿一两本书往后花园去,边看书边给云清作伴。 这日上午,沈嘉禾正坐在凉亭里看书,忽听到一阵脚步声,却是公羊素筠由侍女搀扶着款款行来。她的肚子已经很大,行动极是不便,似乎快要临盆了。 沈嘉禾忙起来行礼,道:“参见太子妃!” 公羊素筠扶着腰缓缓坐来,温声道:“免礼。” 沈嘉禾依旧弯着腰,道:“不敢打扰太子妃赏花,奴才告退。” 公羊素筠道:“无妨,你坐着罢。” 沈嘉禾是极想走的,但她既如此说了,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 公羊素筠瞧着他,微微笑道:“同你一比,百花都黯然失色了。” 沈嘉禾道:“太子妃折煞奴才了。” 公羊素筠瞧见他手边放的书,道:“看的什么书?” 沈嘉禾道:“《镜花录》。” “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之前曾读过,可惜没读完。”公羊素筠道:“我可以借来看看么?” 沈嘉禾忙双手将书奉上,公羊素筠接过来,便信手翻看起来,沈嘉禾也不能走,只得在一旁枯坐着,如坐针毡。 公羊素筠似乎看得入了迷,一直看了许久,直到述芝在旁提醒道:“娘娘,您现在有孕在身,看书太久易伤眼睛,还是歇会儿再看罢。” 公羊素筠这才停下,合上书,道:“这本书实在引人入胜,教人恨不得一口气读完。” 沈嘉禾在旁附和道:“确实如此。” “坐了这许久,腰酸得很。”公羊素筠道:“述芝,扶我起来走走。” 述芝忙扶她起来,沈嘉禾跟着站起来。 公羊素筠在凉亭里缓步走了走,道:“那丛芍药开得真好,咱们瞧瞧去。” 述芝应了声是,扶着她往外走。 沈嘉禾暗暗舒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逃出生天,谁知这口气还未舒完,忽听一声尖叫,忙抬头去看,就见公羊素筠正仰面向后倒去。他骤然一惊,箭步上前,伸出手去想要扶她,然而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公羊素筠摔倒在地。述芝也被她扯 倒在地,急忙爬起,疾呼道:“娘娘!娘娘!” 公羊素筠面色惨白,按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艰声道:“好痛……我的孩子……” “血!”述芝惊叫一声,便见鲜红的血从公羊素筠身下流淌出来。 沈嘉禾暗道不妙,立即道:“我去叫人!” 他狂奔而去,很快出了后花园,将园中情况告知守卫的府兵,教他们速速进去将人抬回住处,另着一人去通知皇后。随后,他急忙返回后花园,找到云清,将眼下情况告知于他,然后忧心忡忡道:如果母子平安便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此事便不能善了。无论谁来问你,你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免得受到牵连。切记,不能向任何人提及先前那件事,知道么? 云清点头,道:那你呢?你当时在场,会不会被迁怒? 沈嘉禾道: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你继续侍弄花草罢,便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得赶紧走了。 沈嘉禾回到凉亭,公羊素筠已被人抬走。 地上的血迹还没干,红得刺眼。 沈嘉禾心生疑惑,台阶低矮,怎么就能踏空了呢? 他没有多想,快步离开后花园,往公羊素筠的住处去了。 沈嘉禾刚走到门口,正撞上景吾从里面出来。 景吾急忙将他拉到一旁,沉声道:“皇后娘娘刚命我去拿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嘉禾便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 听罢,景吾沉吟片刻,道:“这事虽怪不到你头上,但皇后娘娘本就对你有极大成见,难保她不会借题发挥,降罪于你。” “万一我真的被治罪,只求你帮我顾好念念。”沈嘉禾面无惧色,平静道:“带我进去罢。” 景吾也无良策,只得带他进去。 甫一进去,一个茶杯便朝他砸过来。 沈嘉禾不敢躲,茶杯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上,随即落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一道血迹顺着额角流下来。 “你这个扫把星!”皇后声嘶力竭道:“只要一沾上你就没好事!若是太子妃和小皇孙有个好歹,本宫必将你千刀万剐!” 沈嘉禾屈膝下跪,伏首叩地,并不辩驳,只道:“奴才有罪,甘愿受罚。” 他既如此说,皇后便无话可说,微微一窒,怒道:“本宫不想看见你,滚出去跪着!” “是。”沈嘉禾起身出去,跪于院中。 公羊素筠凄厉的叫喊声响了多久,沈嘉禾便直挺挺地跪了多久。他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头晕目眩得厉害。到了下午,忽然变了天,翻滚的乌云遮天蔽日,不多时便下起大雨来。他被雨浇得睁不开眼睛,很快湿透,寒意渗进肌肤,透入骨髓,令他瑟瑟发抖。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心中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孩子的命保不保不得住不得而知,但公羊素筠的命……应是保不住了。 不知在雨中跪了多久,沈嘉禾的意识开始陷入昏沉,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风一吹便会倒。 恍惚间,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穿透雨幕钻进他耳中,沈嘉禾精神为之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雨水聚成的水泊里。 “大公子,孩子生下来了,”边荀禀道:“是个男婴。” 魏衍望着窗外被骤雨打落的一地残红,笑道:“太好了,苍天助我。”他顿了顿,又道:“公羊素筠呢?” 边荀道:“因为摔跤导致早产,加上产后血崩,怕是回天乏术了。” 魏衍沉默片刻,道:“如果她不是满脑子情爱,肯助我成就大事,我也不会如此对她。”他偏头看向边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歹毒了?” 边荀垂首道:“想要成就大业,必须心狠手辣。” 魏衍赞许一笑,道:“把那个叫述芝的侍女和负责接生的产婆一并解决掉,做得漂亮点,不要让人生疑。” 边荀道:“属下遵命。” 魏衍回过头去,道:“沈嘉禾呢?” 边荀道:“晕倒了,被扔进柴房关了起来。” 魏衍叹了口气,道:“看好了,千万别让他死了。你下去罢,一有情况随时来报。” 边荀沉声应是,躬身告退。 魏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大雨,面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却浸着一层莫测笑意,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沈嘉禾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挣扎着爬起来,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一堆木柴,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自己正身处那座破柴房。微弱亮光从门缝透进来,他拖着酸痛不堪的双腿走过去,伸手拉门,发现门外挂着锁链。 “有人么?”他嘶声问。无人应答。他只好艰难地走回去,脱掉身上湿衣,爬 到床上,扯过那条散发着霉味的破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醒不过来。 意识如泛泛杨舟,载浮载沉。 他的魂魄仿佛离体,随风飘荡,无所依凭。 渐渐的,他开始听到有人同他说话,却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声音很熟悉。 那人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他很想劝那人停下来歇一歇,但他发不出声音,只得默默忍受着那人的聒噪。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有了知觉。 最先感受到的是疼痛,然后是饥渴。 一开始感觉还很迟钝,所以还能忍受,但感觉越来越灵敏,他也越来越难熬。 当他熬不住的时候,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已经不是那座破柴房,而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裴懿从前的居所。 正是白日里,阳光从窗户泼洒进来,可以看到漂浮的尘埃。 房间里没有人,但有说话声从外间传来,他隐约听到了裴懿的声音,心蓦地便安定下来,仿佛浮舟靠岸,游魂归体。 他想坐起来,奈何身上没有丝毫力气,挣扎片刻便放弃了。 喉咙火辣辣的疼,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躺着等了片刻,听到脚步声,不用去看,便知道是谁来了。勾勾缠缠这么多年,他连他的足音都能清楚分辨了。 裴懿走到床边,蓦地瞧见昏迷多日的人睁了眼,一时还有些难以置信,他讷讷问道:“你……你醒了?” 沈嘉禾说不出话,只得轻轻点头。 裴懿在床边坐下来,定定看着他,哑声道:“如果我现在哭出来,一定会被你嘲笑一辈子。” 沈嘉禾还从来没见过裴懿哭,倒还真想看一看。 “哪里难受?渴不渴?饿不饿?”话一出口,裴懿便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这么多天没吃没喝,怎么可能不渴不饿?他急忙起身去倒了杯温茶,把沈嘉禾扶起来靠在他怀里,然后喂他喝茶,“慢点,别呛着。” 喝完茶,又叫人唤来大夫为他诊治,大夫望闻问切一番,道:“除了暂时不能说话,已无大碍,只需再泡七日药浴,将侵入体内的寒邪驱除,便可大好。”大夫又说了些饮食方面的禁忌,裴懿一一记下。 送走了大夫,早先吩咐的药粥被端上来,裴懿从下人手里接过,坐到床边,舀一勺粥,凑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待觉得温度适中了,才送到沈嘉禾嘴边,道:“张嘴。” 沈嘉禾实在不习惯被他这样伺候,但他连拿勺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张嘴。 粥被送进嘴里,他努力吞咽下去,只觉喉咙生疼。 裴懿见他表情痛苦,以为是粥太难吃,便道:“难吃也得吃,不然身体怎么会好。” 见沈嘉禾点头,裴懿笑道:“真乖。” 一碗粥下肚,灼烧的肠胃总算舒服了些,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沈嘉禾拿过裴懿的手,在他掌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裴懿默然片刻,道:“产后血崩,死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心中仍是不忍。 她尚在芳华之年,奈何红颜薄命,怎能不教人难过惋惜。 沈嘉禾默哀片刻,又缓缓写道:孩子呢? “孩子很好,是个健康的男婴。”裴懿顿了顿,道:“当时你被贺兰骏抢走,我以为你是为了离开我才故意去勾引贺兰骏,所以非常生气,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怎么就和公羊素筠……只有这一次,没想到她便有了身孕。” 沈嘉禾心念急转。 他进太子府时,正是盛夏,阴历七月份,而现在是三月份,只有八个月,公羊素筠便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七活八不活,八个月早产的婴儿是极难活下来的。他有理由怀疑,这个孩子不是裴懿的,而是魏衍的,而且在公羊素筠趁着裴懿醉酒与之发生关系之前,她极有可能已经怀有身孕,更有甚者,他们俩是否真的发生了关系都是未知数。 裴懿见他沉默,不由有些着急,道:“我同她真的只有这一次,而且我当时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且清醒后也没有半点记忆。你……你别生我的气。” 沈嘉禾刚才心思放在别处,根本没有意识到裴懿刚才是在解释,闻言怔了怔,这才醒悟过来,裴懿是担心自己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他会生气,所以才道出其中原委。 他心中犹豫,是否要告诉裴懿真相。如果说了,公羊素筠尸骨未寒,却名节尽毁,裴懿也会遭人耻笑,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更是岌岌可危。如果不说,魏衍的诡计便会得逞,之后必然还有更多的阴谋。 犹豫再三,他决定暂且不提,至少等到公羊素筠安葬之后再说。 “嘉禾……”裴懿不安地唤他。 沈嘉禾回神,在他掌心写道:念念呢? 裴懿道:“他很好,我马上让人带他过来。” 沈嘉禾摇头,写道:等我再好些罢。 他久睡初醒,精力本就不济,又与裴懿说了这许多,此刻已经精疲力尽。 裴懿见他脸色不好,便扶他躺下,道:“睡罢,睡饱了精神便好了。” 沈嘉禾闭上眼,意识很快便沉进黑暗里。 这回他睡得极是安稳,连梦也没做一个。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泡在浴桶里,热气蒸腾,裹挟着浓郁的药味儿,应该便是大夫之前提过的药浴了。难受地动了动身子,耳边忽然响起一把再熟悉不过的男声:“醒了?” 沈嘉禾这才惊觉,他正靠在一副赤-裸的胸膛里,腰上环着手臂,坐着的是结实的大腿。 “你……”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但好歹能说出话来了,“你怎么……” 裴懿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道:“你昏睡不醒,根本坐不住,这几日都是我抱着你泡的药浴。” 虽然他们曾无数次赤-裸纠缠,沈嘉禾却仍无法安之若素地这般坐在裴懿怀里。 他哑声道:“我可以了……你出去罢……” 裴懿道:“乖乖坐着,再泡一刻钟我便抱你出去。” 沈嘉禾抓住浴桶边沿,想从裴懿怀里出来,裴懿却收紧手臂,将他禁锢在怀抱更深处。 “别闹……”裴懿的嗓子瞬间便哑透了,“天知道我现在正受着什么样的煎熬,你就发发慈悲,别再折磨我了。” 沈嘉禾感觉到了那根正顶在他腿上的坚硬事物,竟比这药汤还要滚烫几分,整个人蓦地紧绷起来。 裴懿察觉到他的僵硬,忙道:“我也不想的,但我已经憋了半年多,实在已忍到极限……你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坏事的,只要你别乱动,我很快就能让它软下去。” 沈嘉禾微微点头。 但过了许久,那根东西依旧坚硬地顶着他。 裴懿干笑两声,道:“抱歉……”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一刻钟到了,可以出去了罢?” 裴懿“嗯”了一声,抱着沈嘉禾从浴桶里出来,将他放到软榻上 ,为他干身穿衣,又整理好自己,这才抱着沈嘉禾回房,然后喂他吃饭喝药,全都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 直到沈嘉禾睡下,裴懿嘱咐人好生照顾,这才离开。 灵堂便设在公羊素筠生前所住的那座院子的厅堂里。 她躺在灵柩中,容颜与生前无二。 裴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满是愧疚。 从嫁给他的那天起,她的人生便落入了悲惨的境地,最后甚至把命都赔了进去。 回想起来,他对她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好颜色,只在她回娘家的前一天,他才同她说了几句软话。 于她而言,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娶了她,却从未珍惜过她。 但人已经没了,纵使他有心弥补,却已回天无术。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然后好好抚养他们的孩子。 裴懿为她上一炷香,转身出了灵堂。 将出院门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殿下留步!” 裴懿驻足转身,便见一身缟素的沈落玉快步朝他走来。 及至近前,沈落玉敛衽行礼,道:“奴婢沈落玉参见太子殿下。” 裴懿道:“何事?” 沈落玉道:“奴婢有件要事要向殿下禀告。” 裴懿道:“讲。” 沈落玉道:“此处人多眼杂,烦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裴懿微显不耐,转身前行,沈落玉快步跟上。 二人来到书房,沈落玉反身关上门。 裴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你要说的事最好足够重要。” 沈落玉屈膝跪地,俯首叩拜,然后直起身来,迎上裴懿的目光,道:“小皇孙并不是殿下的亲生骨肉。” 裴懿拧眉看着她,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沈落玉便将方才所言重复一遍。 裴懿道:“那他是谁的骨肉?” 沈落玉道:“魏衍。” 裴懿的眉头越皱越紧,寒声道:“可有证据?” 沈落玉平静道:“奴婢没有证据,只有一面之词。” 裴懿却没有发怒,沉默片刻,道:“便将你的‘一面之词’说来听听。” 沈落玉缓声道:“奴婢之前曾奉皇后娘娘之命 毒杀沈嘉禾,败露之后被殿下遣去太子妃院中当差。那日晚间,太子妃的兄长过来探望,与太子妃一同用饭,见太子妃闻见肉腥味便干呕不止,便猜测太子妃是怀了身孕,但太子妃却说刚找大夫把过脉,并未怀孕。太子妃撒谎了,因为她并未看过大夫。待兄长走后,太子妃泣不成声,口中不住道:‘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随后,太子妃写了封信,嘱咐述芝一定要交到魏公子手上。第二日,太子妃便与魏衍在莲池私会,但奴婢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三日后,太子妃一夜未归,奴婢打听后才知道,太子妃宿在了殿下的院子里,而殿下那夜酩酊大醉。” 沈落玉只陈述自己所见所听的事实,未加任何主观臆测,全部交给裴懿去判断。 “之后,在返回丰泽的途中,魏衍负责护送一众家眷,奴婢曾亲眼看见他从太子妃的船舱中出来。抵达丰泽之后不到半月,太子妃便被确诊怀了身孕,距太子妃在殿下院中留宿那夜刚满一月。几日前,太子妃不慎摔倒,胎儿早产,却很健康,完全没有虚弱之像。太子妃故去当晚,述芝便畏罪自杀了。”沈落玉停顿片刻,道:“奴婢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所言属实,信与不信,全凭殿下判断。” 裴懿对公羊素筠当初所做所为早有怀疑,当时因为负疚感作祟,他被她的解释糊弄过去。 如今听了沈落玉所言,当初的怀疑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奇怪的是,对于公羊素筠,裴懿并不觉得愤怒。 他亏待她,她背叛他,权当扯平了。 而对于魏衍,裴懿更多的则是疑惑——他目的何在? 裴懿沉默许久,目光锐利地看向沈落玉,沉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教第三个人知道,我定不饶你。” 沈落玉道:“奴婢遵命。” 裴懿不打算声张此事。 公羊素筠已经死了,便让她死得清白些吧,权当是他对她的补偿。 裴懿道:“你所图为何?” 沈落玉直截了当道:“奴婢所图,不过一个侍妾的名分。” 裴懿道:“为什么?” 沈落玉道:“奴婢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裴懿忽然记起自己当初为何会把这个女人带回王府。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敢于付出努力。 他欣赏她这种性格。 裴 懿道:“我许你侧妃之位,如何?” 沈落玉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合适。”裴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敢给,你敢要么?” 沈落玉叩头,道:“奴婢沈落玉谢殿下恩典!” 离世五日后,公羊素筠风光大葬。 第二天,魏衍来向裴懿辞行。 魏衍笑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裴懿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魏衍想了想,道:“我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裴懿道:“那便先欠着,等你有了想要的东西再说。” 魏衍笑道:“好!” 因为沈嘉禾的身子还未大好,经不得舟车劳顿,裴懿便派人护送皇后先行往浔阳去,自己则留下来陪沈嘉禾养病。 沈嘉禾自然反对,但他的反对在裴懿那儿往往都是无效的。 裴懿把念念丢给景吾,日日同沈嘉禾溺在一起,也无人管束,自在极了。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但沈嘉禾的心境却已不同往日。 从前,沈嘉禾总想着逃,面对裴懿时总戴着假面,小心翼翼地讨他欢心,自己却终日郁郁寡欢。 现在,沈嘉禾累了,不想逃了,认命了,他摘掉假面,不再虚与委蛇,不再步步为营,以本来面目面对裴懿,反而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日子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过。 沈嘉禾变了,裴懿也变了。 从前,裴懿总是一味地满足自己的欲望,从不顾及沈嘉禾的感受。 现在,他懂得了克制和隐忍,这才蓦然发觉,即使没有肉体的欢愉,他的内心依旧是快乐的,比之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并不代表裴懿从此便要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他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沈嘉禾,他想要他想得发疯,但他不愿再强迫他,他要让他心甘情愿。 现在的忍饥挨饿,就当是为以前的暴饮暴食付出的代价吧。 他迟早会再吃上肉的,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沈嘉禾放下书,一偏头,正对上裴懿盯着他看的视线,淡淡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裴懿道:“我在思考一件事。” 沈嘉禾道:“什么?” 裴懿勾唇一笑,道 ☆、第65章 世子无赖65 作者有话要说:替换迟了,非常抱歉,本章随机发20个红包,留言吧~ 依旧没时间捉虫orz…… 感谢支持,比心。 将养了半个月,沈嘉禾的身体终于大好。 裴懿已经耽搁太久,裴慕炎连下两道圣旨来催他。他实在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真想就这样和沈嘉禾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但他必须回浔阳了,否则裴慕炎必定会迁怒沈嘉禾。 依旧是走最快的水路。 念念第一次坐船,晕得厉害,?呕吐不止,就连随行的大夫都无计可施。 裴懿下令靠岸,改乘马车。 念念依旧很虚弱,小脸煞白,枕在沈嘉禾腿上睡着。 裴懿道:“你别太担心,他休息过来就好了。” 沈嘉禾点点头,忧虑道:“只是如此一来,便要在路上多耽搁些时日。” 裴懿笑道:“无妨,大不了回去后挨一顿打,正好可以卧床休息,让你贴身照顾。” 沈嘉禾道:“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裴懿道:“我在别人面前一向很有正形,可一同你在一起就没正形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沈嘉禾才不配合他,懒得接茬。 裴懿早已习惯了他的不配合,径自道:“因为你见过我所有的样子,好的,坏的,所以我在你面前不必伪装,可以放松地做自己。”他顿了顿,又道:“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在我面前可以抛开所有包袱和枷锁,无所顾忌,只做真正的沈嘉禾。” 沈嘉禾何尝不想这样? 但是谈何容易。人生在世,没有人能真正的挣脱枷锁。 过了两天,念念终于又活蹦乱跳,沈嘉禾这才放下心来。 行程加快,二十多天后,他们终于抵达浔阳。 裴懿将沈嘉禾和念念安顿在太子府,然后便进宫去了。沈嘉禾也有迫切想见的人,裴懿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离开太子府,往叶嘉泽的府邸去了。 浔阳城依旧一派繁华景象,战争并未留下太多痕迹,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沈嘉禾站在叶府门前,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过了好一会儿才去叩门。 守门的瞧他面生,道:“你找谁?” 沈嘉禾道:“我找小王爷,烦请通传一声,我叫沈嘉禾 。” 守门的点点头,关上门走了。 未等多久,门开了,祝玉楼走出来,弯腰行礼,道:“沈公子请随我来。” 沈嘉禾认得他是叶嘉泽的随侍,跟在他身后进了府,忍不住打听道:“小王爷……他还好么?” 祝玉楼面有愁色,道:“不太好。” 沈嘉禾心中一惊,忙道:“他怎么了?” 祝玉楼道:“小王爷病了,已经缠绵病榻一月有余,大夫看了许多,药也没少吃,却不见什么起色。” 沈嘉禾道:“生的什么病?” 祝玉楼道:“不知道,小王爷只说是旧疾,待春天过去便好了。”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叶嘉泽住的院子。 祝玉楼自觉停步,让沈嘉禾一人进去。 沈嘉禾径直进屋,一股药味儿扑面而来。 待看到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的叶嘉泽时,他心酸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叶嘉泽?虚弱一笑,道:“哥哥,你回来了。” 话音方落,他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嘉禾急忙走过去,一手扶着他佝偻的身子,一手抚着他瘦削的胸膛为他顺气。 待咳嗽停下来,沈嘉禾起身去倒茶,抿了一口,温度刚好,便喂叶嘉泽喝下去,随后关切道:“好些了么?” 叶嘉泽轻轻点头,哑声道:“好多了,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种病秧子模样。” 沈嘉禾道:“你到底生的什么病?严重么?治不治得好?” 叶嘉泽道:“我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只在春天发作,虽治不好,却也死不了,只是折磨人罢了,实在算不得严重,哥哥无须太过担心。” 沈嘉禾道:“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我绝对不能让你有事。” 叶嘉泽安抚一笑,道:“我不会有事的。” 沈嘉禾道:“这病真的就无药可医么?就算医不好,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让你好过些?” 叶嘉泽摇摇头,道:“这病每年春天都会发作,只是今年尤其严重些,可能是浔阳的气候太过干燥了罢。”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如果回到鹿临去,你的病会不会好上一些?” 叶嘉泽道:“回鹿临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春天过去了。不说这个了,你这段时 间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头?” 沈嘉禾摇摇头,道:“我还好,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丰泽,并未吃什么苦。倒是你,住在浔阳这个是非之地,定然非常艰难。” 叶嘉泽道:“我一个北岚人,并不牵涉他们夏国人的内乱。贺兰氏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来搭理我,浔阳城破之后,裴懿亲自来找我,说是受了你的嘱托要照顾我,如此便更没有人敢来寻我麻烦,成日在府中待着,竟比之前天下太平时还要安逸几分。” “那便好。”沈嘉禾忽然想起念念,道:“我去年夏天的时候收了一个义子,今年六岁,大名叫季念许,小名叫念念,生得聪明可爱,改日带来让你见见。” 叶嘉泽笑道:“那我岂不是当叔叔了?” 沈嘉禾点头,道:“对。” 叶嘉泽道:“那你快点带他来见我,我这病不传染,不会将病气过给他。” 沈嘉禾道:“好。” 沈嘉禾担心叶嘉泽太过劳累,又说了会儿话便让他躺下休息。 叶嘉泽初时还不肯睡,但他精神不济,刚躺下没多久便昏昏睡去了。 沈嘉禾坐在床边,看着弟弟形容憔悴,心中又疼又怜。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困在这里缠绵病榻,他得把他送回北岚,送回家去。 日暮时分,叶嘉泽还没醒。 沈嘉禾起身离开,对守在门外的祝玉楼道:“他还在睡,等他睡醒了替我转告他,我过两日再来看他。” 祝玉楼道:“好。” 沈嘉禾径直回了太子府。 裴懿还未从宫里回来,想来要用过晚饭才会回来了。 沈嘉禾并不觉得饿,陪着念念随便吃了两口饭。 饭罢,他让人带念念下去休息,自己则去沐浴。 泡在温润的热水里,积累了一路的疲乏渐渐得到纾解。 水面上浮着五颜六色的花瓣,馥郁的花香包裹在蒸腾的水汽里,缭绕于鼻端。 沈嘉禾蜷起腿,身子下移,整个人没进水里去。 过了许久,当感到窒息时,他猛地从水里出来,抹一把脸上的水,先用皂角洗头,然后用布巾搓遍全身,将白皙的皮肤搓得嫣红。 水已经有些凉了。 沈嘉禾从浴桶出来,擦干头发和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里衣和外袍,走出浴房 ,对守在一旁的侍女道:“劳烦姐姐带我去太子殿下的居所。” 侍女答应一声,在前面带路,沈嘉禾紧随其后。 待到了地方,侍女告退,沈嘉禾道谢,自行进去,无人敢拦。 满室烛火,映得屋中亮如白昼。 沈嘉禾吹灭大半,令光线变得昏暗。 掀开雪白纱帐走到床前,脱掉外袍随手丢到一旁,径自上床,掀开锦被,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下来。 如墨长发铺散开来,越发映得容颜如玉。 沈嘉禾侧躺着,隔着飘动的轻纱望着摇曳的烛火,心绪飘摇如雨中浮萍。 干脆闭上眼。 他一路颠簸,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躺在柔软舒适的床褥上,纵然满腹心事,睡意依旧很快袭来。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惊醒过来。 一睁眼,裴懿的脸便映入眼帘。 裴懿柔声道:“我吵醒你了?” 沈嘉禾微微摇头,道:“什么时辰了?” 裴懿道:“刚过戌时。” 沈嘉禾道:“你刚回来?” “嗯,”裴懿道:“和父皇母妃一同用了晚膳,又议论了些朝事,所以便回来晚了。” 沈嘉禾审视他一番,道:“皇上没打你吧?” 裴懿笑道:“我现在可是太子,他再也不能说打便打,总要顾忌皇家脸面。” 沈嘉禾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裴懿靠近他一点,?微笑着道:“担心我了?” 沈嘉禾垂着眼睛不看他,沉默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懿笑逐颜开,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道:“今儿个为何这么乖?” 沈嘉禾抬眼看着他,低声道:“你不是说让我在你面前做自己么?我现在便是做自己。” 四目相对,裴懿忽然从沈嘉禾的视线里品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教他心弦颤动。 “你好香……”裴懿再靠近他一点点,鼻尖轻轻磨蹭着他的鼻尖,嗓音低沉道:“我想亲你……可以么?” 沈嘉禾没作声,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裴懿立时心如鹿撞,像一个初经情-事的少年,激动得无以复加,甚至有些颤抖。 他双手捧住沈嘉禾的脸,闭上眼,轻轻亲上他柔软的唇瓣, 一触即分,顿了一瞬,然后再次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 裴懿退开一些,睁开眼,凝望着沈嘉禾的脸。 他依旧闭着眼,长睫轻颤,像蝴蝶的翅膀。 裴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有些害怕,害怕吓到沈嘉禾,更害怕毁掉这期盼已久的失而复得。 裴懿再次吻上沈嘉禾,带着满心的惶恐和虔诚。 浓稠的情-欲在由浅及深的缠绵亲吻中迅速滋生,炽烈的欲-火在奔腾的血液里疯狂蔓延。 在理智被焚烧殆尽之前,裴懿强逼自己停下来,嗓音沙哑道:“嘉禾,睁开眼睛,看着我。” 沈嘉禾缓缓睁开眼睛,对上裴懿的视线。 裴懿此生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害怕过,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嘉禾,一字一顿道:“我想要你,你愿意么?” 沈嘉禾沉默一瞬,极轻却极坚定地道:“愿意。”这具身体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筹码,只要能以此换得弟弟的自由,他甘愿付出所有。 裴懿这辈子都会铭记这个时刻。 他无法用任何词汇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浑身颤抖,眼泪难以自抑地夺眶而出。 他紧紧抱住沈嘉禾,一边不停地亲吻他,一边断断续续地呢喃:“谢谢……谢谢你……” 滚烫的眼泪不停落在沈嘉禾脸上,他突然有些心疼这个男人,还有些歉疚,有些后悔。 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 沈嘉禾捧住裴懿的脸,擦掉他的眼泪,轻声道:“怎么哭成这样?像个孩子。” 裴懿紧紧抱着他,窘迫道:“我也不知道眼泪为什么就流下来了,真丢人。” 沈嘉禾道:“放心,我不会嘲笑你。” 裴懿装作恶狠狠道:“你若敢笑我,我便揍你儿子!” 沈嘉禾微微笑道:“那念念可太委屈了。” 裴懿道:“我不忍心揍你,就只能揍他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沈嘉禾道:“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裴懿咧嘴一笑,道:“这是老裴的口头禅。” 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情-潮缓缓退去。 在听到那一声“愿意”之后,裴懿便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一点都不急着将沈嘉禾吃干抹净了,他更愿意与他相拥着低声 絮语,缱绻温存。他感到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他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想法,他只是遵从本心罢了。灵魂的依偎和肉体的交合,他此刻更喜欢前者。 说着说着,沈嘉禾竟睡着了。 他觉得过段时间再提叶嘉泽的事似乎更稳妥些,免得裴懿以为他故技重施,若是惹火了他,反倒适得其反。 裴懿却毫无睡意。 他安静地盯着沈嘉禾的睡颜,一直到天亮,然后精神奕奕地起床去上朝。 沈嘉禾醒来时,辰时已过半。 起床洗漱,同念念一起用早饭。 饭后,念念去上课。 他上午学文,老师便是裴懿以前的老师傅先生,下午学武,老师依旧是景吾。 虽然念念同裴懿一样喜武厌文,但书还是要读的,总不能长大了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教人嘲笑了去。 沈嘉禾无事可做,忽然想起之前在太子府时常去的那座藏书阁,便打算去找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却没想到,竟在藏书阁中遇到了沈落玉。 沈落玉微笑着招呼道:“好久不见。” 沈嘉禾便也道了句“好久不见”,然后道:“有空么?坐下聊聊。” 沈落玉道:“我现在最有的便是空闲了。” 二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十分舒适。 想要聊聊的人是沈嘉禾,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斟酌片刻,他平声道:“太子殿下同我说,他打算纳你为妃。” 沈落玉道:“我原本只是想求一个侍妾的名分,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许我侧妃之位。我虽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但既然他肯给我便敢要。” 沈嘉禾?道:“你就不怕他利用你?” 沈落玉微微一笑,道:“我应该感到高兴,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你想从太子那里得到什么?” “很简单,四个字便可概括:荣华富贵。”沈落玉顿了顿,道:“你应当还记得踏雪吧?” 沈嘉禾一怔,心中隐痛,道:“记得。” 沈落玉道:“当初,踏雪在来浔阳的路上生了病,王妃却只担心误了参加万寿节的日子,连停船给她请个大夫都不愿,只让她苦苦挨着,谁知还未挨到浔阳她便病死了。病死之后呢?随便找个小厮就 将她给葬了,连个葬礼都没有。后来我听下人们说,那名小厮为了昧下几两银子的丧葬费,将踏雪的尸首往乱葬岗一扔便了事了。” 听到此处,沈嘉禾惊道:“此话当真?” 沈落玉道:“一字不假。” 沈嘉禾悲愤交加,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落玉径自道:“我不想像踏雪一样,一辈子为奴为婢,被人蔑视和轻贱,到最后惨死他乡。我要拼尽全力向上爬,我要活出个人样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便是我想从太子那里得到的。” 沈嘉禾却还沉浸在踏雪的事里,他沉声问:“你还记得那个将踏雪丢在乱葬岗的小厮是谁么?” 沈落玉回想片刻,道:“我并未见过他,只隐约听人提过一句,他的名字好像叫田福。” “田福……我记住了。”沈嘉禾起身,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走了。” 离开藏书阁,沈嘉禾立刻找到丁鹏——原来的王府总管,现在的太子府掌事。 “丁掌事,”沈嘉禾问:“府中可有一个叫田福的小厮?” 丁鹏对府中人事了如指掌,略一思索,便道:“没有叫田福的,倒有一个叫田富的。” 沈嘉禾料想是沈落玉听岔了,于是道:“可否将他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丁鹏即刻去办,不多时,那个名叫田富的小厮便被带到了沈嘉禾跟前。 沈嘉禾沉声道:“我且问你,去岁万寿节前夕,你是否曾听从当今皇后差遣,埋葬一个婢女?” 田富战战兢兢道:“确、确有此事。” 沈嘉禾道:“你将她葬在了何处?” 田富转了转眼珠,吞吞吐吐道:“我将她葬、葬在了……那个……我记性不好,不、不记得了。” 丁鹏怒道:“再不老实交代,我便扒了你的皮!” 田富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我将她丢在了城西的乱、乱葬岗里!” 丁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丁鹏还要再打,沈嘉禾忙拉住他,对抱头蜷在地上的田富道:“你现在便带我去那个乱葬岗,找到你抛尸的地方。” 田富急忙连声应是。 田富领路,沈嘉禾带上翳风随行,往浔阳城西的乱葬岗去了。 乱葬岗在一片树林深处,就是一个大土坑,坑中生满杂草,草 下是皑皑白骨,还有几具正在腐烂的尸体,蛆虫爬得到处都是,强烈的尸臭味熏得人无法呼吸,又见几条野狗游荡其间,低头啃咬着尸体上的腐肉。 一想到踏雪的尸身被丢在这里,受风吹雨打,被野狗撕咬,沈嘉禾便心痛如绞,恨不得将那田富一刀杀了丢在这乱葬岗里。但这样做除了再造出一个孤魂野鬼来别无益处。 沈嘉禾压下满腔悲愤,道:“翳风,你明日多带些人来,将这乱葬岗里的尸骨尽皆埋葬了罢。” 翳风道:“好。” 沈嘉禾不愿再逗留,转身离去,道:“我们回去罢。” 回到太子府,沈嘉禾依旧无法从悲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他的悲伤无法释放,他的愤恨无处发泄,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裴懿一回来,丁鹏便向他禀报了今日发生的事。 听完,裴懿冷声道:“将那田富乱棍打死,剁碎了丢去喂狗。” 丁鹏领命而去,裴懿问翳风:“嘉禾现在何处?” 翳风道:“一回来便进屋躺着了,到现在都没动静。” 裴懿皱眉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 翳风带着所有下人离开。 裴懿径直进屋,便看到沈嘉禾背对着他蜷缩在床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声唤道:“嘉禾?” 沈嘉禾静静躺着,没有应声。 裴懿脱鞋上床,从背后拥住沈嘉禾的身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触手冰凉,不禁心疼。 “很难过么?”裴懿柔声道:“难过便哭出来,别憋着。” 一滴泪从眼角流出来。 两滴,三滴……眼泪越流越多,汹涌而下。 裴懿心疼极了,将人转过来紧紧拥进怀里,轻声哄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沈嘉禾把脸深深埋进裴懿坚实的胸膛里,泣不成声。 他自幼隐忍惯了,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都不太会表现出来,在裴懿面前更是如此,他时刻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坚硬的茧,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茧里,不让人察觉半分。 但是今日,在裴懿从背后拥住他的那一刻,原本包裹得很好的茧突然裂开一个口子,所有的悲伤与愤恨一股脑涌出来,令他无力招架,泪如雨下。 裴懿轻轻拍打着他颤抖 的身子,柔声道:“我知你同踏雪感情甚笃,犹如姐弟。你放心,我定会厚葬她,然后善待她的家人,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这件事是我娘做的不对,我代她对踏雪、对你说声对不起。” 他不提还好,他这一提,所有的恨都有了对象。 沈嘉禾不能将贵为皇后的韦慧君如何,只能将满腔愤恨发泄在裴懿身上,虽然这很没有道理,但他今天不想讲道理。 他猛地从裴懿怀里出来,对他又踢又打。 裴懿便任他打,等他打累了,便重新将他抱进怀里,道:“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沈嘉禾的确感觉好了许多,眼泪也停了下来,他沉默片刻,为自己方才的无理取闹道歉,嗓音低哑道:“对不起。”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裴懿温柔地拭去他脸上残存的泪痕,道:“我说过,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我,这世上也只有你能随心所欲地对待我,连我父母都不行。” 沈嘉禾坐起来,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求你帮忙。”趁着裴懿心软,这是求他放叶嘉泽离开的良机。 裴懿微微一笑,道:“你只管吩咐便是。” 沈嘉禾迟疑片刻,道:“你能不能……放叶嘉泽回北岚去?” 裴懿闻言一怔,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同叶嘉泽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何关系,我再决定要不要放他回北岚。” 他能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么? 如果裴懿知道了叶嘉泽的真实身份,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 似乎并没有。 沈嘉禾决定赌一把。 沈嘉禾看着裴懿,道:“叶嘉泽其实不姓叶,而是姓沈,他叫沈嘉泽,是我的亲弟弟。” 虽然裴懿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测,但亲耳听到沈嘉禾如此说,他依旧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开心。沈嘉禾愿意打开心扉,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同他分享,便说明沈嘉禾是信任他的,怎能不教他喜不自胜?裴懿拉住沈嘉禾的手,柔声道:“这其中定有一段曲折的故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沈嘉禾便将叶嘉泽曾经告诉他的那些陈年往事,以及他们是如何相认的,一一讲给裴懿听。 裴懿听罢,唏嘘不已,感叹道:“世事真是诡谲莫测。” 沈嘉禾期盼地望着他,道:“所以,你愿意帮我么 ☆、第66章 世子无赖66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日万日到要虚脱了,周三休息一天,捉虫+修文+捋思路。 感谢支持,比心。 沈嘉禾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承受了,最终却还是经不住裴懿疯狂的攻势,开口求饶。 裴懿猛烈地冲撞片刻,不知第几次释放之后才停下,但并不退出来,就着连接的姿势从背后将奄奄一息的沈嘉禾拥进怀里,亲吻着他圆润的肩头,哑声道:“就让我留在里面,好不好?” 沈嘉禾没有力气与他厮磨,默不作声。 裴懿便当他是默许了,餍足地叹息一声,道:“睡罢,做个好梦。” 沈嘉禾几乎是闭上眼睛便睡着了,而且睡得极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他只觉得浑身痛乏,无法下床。 裴懿已经不在身旁,他的身上、床上还残留着欢-爱的痕迹,勾起昨夜迷乱的记忆,肢体的抵死纠缠、此起彼伏的喘息与呻-吟、令人颤栗的极致快-感……沈嘉禾从前只觉得厌恶,但现在,他已经可以用平常心对待,淡然地将床笫之欢视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喜欢也不讨厌。 外间有下人询问他是否醒了,沈嘉禾不愿让旁人看到他现在这幅模样,哑着嗓子道:“我想再躺一会儿,你们都下去罢。” 这一躺便躺到了晌午,还是被裴懿给亲醒的。 “还是很难受么?”裴懿心疼道:“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沈嘉禾忙挣扎着坐起来,道:“已经好多了。” “听下人说你连早饭都没吃,这可不行,”裴懿道:“快起来陪我吃饭。” “好。”沈嘉禾穿衣下床,被人服侍着洗漱,之后同裴懿一起吃饭。 裴懿对他的口味再清楚不过,着人准备的全是沈嘉禾爱吃的菜。沈嘉禾也确实饿得很了,埋头吃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裴懿给他夹菜,轻描淡写道:“今儿个母后同我提起了甄选太子妃的事。” 沈嘉禾一怔,随即恢复如常,道:“太子妃之位的确不能空着。” 裴懿失落道:“还以为你听了会难过的。” 沈嘉禾淡淡道:“我为何要难过?” 裴懿气闷道:“算了,你不懂我的心。”他顿了顿,又道:“但我没同意,并同她提了要纳沈落玉为侧妃的事。” 沈嘉禾原以为当初裴懿那番不着调的胡言乱语不过是戏言而已,如今看来,他是真的要那样做。 “皇后娘娘绝然不会应允。”沈嘉禾笃定道。 “那我就同她摆事实讲道理啊,”裴懿道,“古往今来,女色祸国、后宫乱政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一口气说了七八个,然后同母后说,我要向她和父皇看齐,一夫一妻,一心一意,母后被我说动,同意我先纳个侧妃,但不能是沈落玉,须得挑选个有身份的名门闺秀,我自然是坚持己见,母后被我气得够呛,便将我轰走了。” 沈嘉禾无奈摇头,微笑道:“摊上你这样的儿子,也算是很不幸了。” 裴懿深以为然,点头笑道:“确实挺不幸的。” 沈嘉禾默了默,道:“对了,裴臻怎么样?” 因为裴懿无妻无妾,故而裴臻出生后便一直由皇后抚养。 “挺好的,”裴懿道,“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沈嘉禾放下筷子,看着裴懿,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同你说了。” 裴懿道:“你弄得我有点儿紧张。” 沈嘉禾沉默一瞬,道:“裴臻……有可能不是你的孩子。” 裴懿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沈嘉禾竟也知晓此事,讶道:“你怎么知道?” 沈嘉禾瞧他神色,只是略显惊讶,并无其他,便猜测道:“难道……你早就知道?” 裴懿点头,道:“裴臻刚出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了。我原本就有怀疑,加上沈落玉告诉我的一些事,我才知道,自己是被公羊素筠和魏衍联手设计了。” 沈嘉禾便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裴懿什么都知道。他沉默片刻,道:“你打算怎么办?” “凉办。”裴懿顿了顿,道:“我亏欠公羊素筠许多,所以我不欲捅破此事,保全她的名节,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罢。还有一层,我想暂时将裴臻当作挡箭牌,这样父皇母后便不会催着我要子嗣,省去许多麻烦。” 沈嘉禾道:“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裴懿点头,道:“所以我不会伤害他。” 沈嘉禾默然片刻,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魏衍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裴懿道:“我原本也想不通,所以我派人将魏衍的调查了个底朝天,这才知道,原来魏衍竟是东玄皇族的后裔。 夏高祖贺兰静篡国成功之后,将东玄皇族屠戮殆尽,只有二皇子林翀侥幸活了下来,逃亡去了北岚,改名换姓,白手起家,从一个卖货郎一步一步成为大贾。魏衍便是林翀的重孙。” 沈嘉禾道:“我明白了,魏衍是想让东玄皇族的血脉重新在皇室流淌。” 裴懿点头,道:“更有甚者,他意图窃国。” 沈嘉禾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裴懿道:“既然我已识破他的阴谋,他便不足为惧。” 沈嘉禾点头。 裴懿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裴懿到底还是说服了皇后,同意他纳沈落玉为侧妃。 裴懿也不耽搁,随即便命人准备迎娶事宜,将婚期定在了立夏那天。 沈嘉禾是不参与这些琐事的,他照旧过自己的清闲日子,读书写字,教养念念,跟着云清摆弄花草,其余的时间便都被裴懿霸占了。 裴懿并不清闲。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却难。 新朝初定,政务极是繁忙,他每日卯时便起,至晚方归,总是带着一身疲惫。 “真怀念以前的日子,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哪像现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操不完的心,却还不一定落得着好,真他娘的不是人干事儿。”裴懿躺在床上,一边玩着沈嘉禾白皙修长的手,一边抱怨道:“唉,我当初可能是脑子被驴踢了,没事儿撺掇我爹造反干嘛啊,安安生生当个闲散世子多好,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沈嘉禾不作声。 毕竟,他在这件事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裴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造反的话,我们裴家恐怕早就被灭了。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怎么活法我都可以忍受。” 沈嘉禾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裴懿忽然翻身覆到他身上,笑着道:“宝贝儿,我们做些快活的事罢。” 沈嘉禾道:“你不累么?” 裴懿道:“我还想再累点,这样才能睡得香。” “……”沈嘉禾道,“只能做一次。” “好!”裴懿一口答应,低头便吻住他。 谁知裴懿这一次的时间比平时两三次的时间都要久,他缓进缓出,轻顶轻撞,间或还要停下来温柔缠 绵地亲吻一会儿。比之以往的狂风暴雨,沈嘉禾更喜欢这种和风细雨的温存。他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叶小舟,微风吹拂着他,细雨轻拍着他,他随波逐流,飘飘荡荡,起起伏伏,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大浪打来,他被推到高处,猛地睁开眼睛,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他不住颤抖,紧紧搂着裴懿健壮的腰身,脸埋在他颈间,又低又细地喘息。裴懿细碎地亲吻着他的耳朵、脖颈和肩头,因常年握剑而生满薄茧的大手在他覆着一层薄汗的光滑肌肤上缓慢游走,激起一阵阵细微的颤栗。 “舒服么?”裴懿暗哑的声音裹着一层笑意。 沈嘉禾羞得耳朵通红,裴懿便去含弄他的耳垂,舌尖轻舔着描摹耳廓的形状,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耳后敏感的肌肤上,让他招架不住。 “停、停下来……”沈嘉禾颤声道。 裴懿听话地停下来,将身子抬起来一些,望着沈嘉禾的脸,柔声道:“你还没回答我,为夫伺候得你舒服么?” 沈嘉禾用枕头蒙住脸,拒绝回答。 裴懿低笑道:“可是我还没舒服,怎么办?” 沈嘉禾蒙着头不吭气,只是抬起双腿环上了裴懿的腰。 裴懿俯下身去贴紧他,挺腰进攻,很快便到达了巅峰。他拿掉沈嘉禾脸上的枕头,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 感觉到埋在体内的东西重新胀大起来,沈嘉禾推推裴懿,道:“说好的,只能做一次。” “嗯,我只待在里面,不动。”裴懿道,“我喜欢这样。” 沈嘉禾道:“我难受……” 裴懿便缓缓退出来,亲亲他,道:“我舍不得让你难受。” 沈嘉禾望着裴懿,沉默片刻,道:“我们睡罢。” “好,”裴懿道,“我抱着你睡。” 两个人相拥而眠。 裴懿很快睡着,打起轻微的鼾声。 沈嘉禾睁开眼,籍着烛火的微光望着他的睡颜,心想,以前怎么从未发觉他生得这般英俊呢? 立夏那日,是个顶好的天气。 裴懿和沈落玉的婚礼如期举行。 沈嘉禾没有去观礼。 他呆在藏书阁里,看了一天的书,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去。 独自用过晚饭,简单洗漱过后,便上床睡觉。 却睡不着。 因为宴席还在继续,吵闹声不时传来。 于是躺在床上发呆,什么都不想。 吵闹声渐渐小下去,睡意也渐渐袭来。 沈嘉禾翻个身,盖好被子,缓缓睡去。 刚睡着,便被人唤醒。 沈嘉禾睁开眼睛,看到一身大红喜服的裴懿。 他坐起来,嗓音微哑道:“宴席结束了么?” “结束了。”裴懿道,“快起来,跟我去个地方。” 沈嘉禾打着呵欠道:“明天再去不行么?我很困,想睡觉。” “不行,”裴懿道,“必须现在去。” 沈嘉禾道:“那等我穿上衣服。” 裴懿催促道:“快点。” 待沈嘉禾穿好衣服,裴懿拉着他快步往外走,径直出了太子府,上了马车。 沈嘉禾疑惑道:“深更半夜的,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裴懿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嘉禾便不再问,撩开车帘打量着深夜的浔阳城。 “外头漆黑一片有什么好看,”裴懿道,“还不如看我。” 沈嘉禾道:“你有什么好看,从小看到大早就看烦了。” 裴懿笑道:“可我怎么就看不厌你呢?” 沈嘉禾淡淡道:“迟早有一天会看厌的。” 裴懿道:“如果看不厌呢?你便一生一世和我待在一起,好不好?” 沈嘉禾觉得有些冷,于是放下车帘,搓了搓手,道:“过一天看一天吧。” 裴懿将他的手拢在掌心,道:“好,那便过一天看一天。” 未几,马车停下来,裴懿拉着沈嘉禾的手下车。 沈嘉禾看着门额上“逍遥王府”几个大字,道:“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裴懿不答,拉着他径直推开门走进去。 裴懿搬进太子府后,这座逍遥王府便空置了。 夜深人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黑魆魆的树影随风晃动,有些吓人。 沈嘉禾不由挨裴懿近些,裴懿却忽然停下来,从袖中抽出一条红色绸带,转身面对沈嘉禾,道:“我要蒙上你的眼睛。” 沈嘉禾犹疑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裴懿道:“你放心罢,我发誓,绝不会对你做坏事的。” 说着,他绕到沈嘉禾身后,把绸带覆在沈嘉禾眼睛上,绑好,然后牵住沈嘉禾的手,道:“跟着我走,慢一点。” 本来就是夜里,又被蒙了眼,沈嘉禾什么都看不见,亦步亦趋地跟着裴懿,心中十分不安。 没多久,裴懿停下来,沈嘉禾道:“到了么?” “到了,”裴懿道:“你站这儿别动。” 沈嘉禾乖乖站着,隐约能看到一点光亮。 脚步声走了又来,只听裴懿道:“嘉禾,我现在要把你的外袍脱下来。” 沈嘉禾不知第几次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懿道:“我要给你换一件衣裳。” 沈嘉禾疑虑丛生,道:“换衣裳做什么?” “哎呀,你就别问了,乖乖听我的话便是。”说着,裴懿径直来解沈嘉禾的腰带,脱掉他的外袍,然后将搭在臂弯上的衣裳给他换上,重新系好腰带。做完这些,裴懿长出一口气,道:“总算大功告成了。” 沈嘉禾对于裴懿到底在干什么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裴懿转过沈嘉禾的身子,让他面朝某个方向,然后转到他身后,抬手解开覆在他眼上的绸带。 沈嘉禾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成千上万盏荷灯,如千万朵盛放的红莲,浩浩荡荡地漂浮在莲池的水面上,映红了天地。 低头看自己,入眼亦是刺眼的红色。 抬眼看向裴懿,裴懿也正凝望着他。 “嘉禾,我曾许多次幻想你穿上喜服的模样,今日终于得见,果然美得惊心动魄,教我毕生难忘。”裴懿过来握住他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嘉禾,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只能偷偷摸摸带你来到此处,以皇天为凭,后土为证,明月为媒,星辰为聘,你可愿……可愿嫁我为妻,与我一生一世,共赴白头?我定一心一意待你,疼你,宠你,爱你,惜你,护你,信你,此生不渝,如有违背,便教我不得好……” 沈嘉禾急忙捂住他的嘴。 裴懿将他的手拿下来,雪亮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道:“嘉禾,回答我,你愿意嫁给我么?” 沈嘉禾说不出话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裴懿会如此做。 他无法直视裴懿的目光,转身望向铺满莲池的荷灯,无数灯火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裴懿走到沈嘉禾面前,再次问:“嘉禾,你愿意嫁给我么?” 沈嘉禾沉默良久,久到裴懿已被满心的绝望吞噬,他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点笑,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伟岸英俊的男子,轻声道:“我愿意。” 裴懿瞬间被狂喜淹没,却仍难以置信道:“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沈嘉禾便重复道:“我愿意。” 这场只有两个人的婚礼,本就是一场儿戏。 既然裴懿愿意自欺欺人,他便陪他演一场戏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裴懿喜不自胜,猛地抱住沈嘉禾,抱着他原地打转。 “我就知道你是愿意的!我就知道!”裴懿高喊着,声音响彻整座王府,“我好快活啊!啊啊啊!” 沈嘉禾似乎被他的快乐感染了,搂着裴懿的脖子笑出声来。 裴懿将沈嘉禾放下来,兴高采烈道:“我们拜天地!” 沈嘉禾微笑道:“好。” 两个人面朝莲池跪下,向着天上明月磕了两个头,然后面向彼此,躬身对拜,然后相扶起身,裴懿直视着沈嘉禾的眼睛,笑道:“现在可以送入洞房了。”他拉起他的手,道:“跟我来。” 裴懿带着沈嘉禾来到了他之前住的院子。 院子里挂着大红灯笼,到处都贴着囍字。 进了屋,依旧满眼的红色。 “这些全都是我亲手准备的。”裴懿拉着沈嘉禾在桌前坐下,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沈嘉禾,一杯留给自己,道:“喝了这杯合卺酒,我们从此便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手与手交缠,将酒杯送到嘴边,然后一饮而尽。 裴懿弯腰将沈嘉禾打横抱起,走到床前,然后一同倒进床里。 他压在他身上,目光痴迷地望着他,道:“今夜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莫要辜负了。” 这夜,不仅裴懿发了疯,连沈嘉禾也发了疯。 他们抵死缠绵,一次又一次的释放,直到破晓时分,才精疲力尽地相拥睡去。 在沈落玉成为太子侧妃的第三天,皇后亲自将刚满三个月的小皇孙裴臻送到太子府来,交给沈落玉抚养。 皇后还特地将沈嘉禾叫到跟前,屏退所有人,道:“照本宫的意思,是绝对不能 将你这个祸害留在太子身边的,你一日不除,本宫便一日不得安宁。但皇上说,他曾许诺要暂时留你性命,本宫便也只能先留着你。本宫警告你,你最好安分守己,如果你胆敢做出任何有损太子声誉的事来,你便只有死路一条,谁都救不了你!” 沈嘉禾恭谨道:“奴才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对于裴臻的到来,整个太子府只有念念表现出了应有的热情。 他眼巴巴地望着奶娘怀里的小小婴儿,一脸期待地道:“我能抱抱他么?” 奶娘看向沈落玉,见她点头,于是弯腰将裴臻放到念念怀里,念念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新奇道:“他的眼睛好大呀,像两颗黑珍珠,真好看。” 沈嘉禾握了握裴臻的小手,笑道:“的确很好看。” 念念道:“爹爹,他叫什么名字?” 沈嘉禾道:“单名一个‘臻’字,‘百福并臻’的‘臻’,你会写这个字么?” “我待会儿便让傅先生教我写。”念念道:“那我便唤他‘臻臻’好不好?” 沈嘉禾道:“私下里可以这么叫,但当着别人的面可不行。” 念念道:“我懂的。” 沈嘉禾道:“把他交给奶娘吧,你该去上课了。” 念念依依不舍地将裴臻还给奶娘,自去上课了。 沈落玉命奶娘和下人们一并退下,对沈嘉禾道:“皇后同你说什么了?” 沈嘉禾道:“她警告我要安分守己,不能做出有损太子声誉的事来,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落玉道:“我早就说过,她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嘉禾笑了笑,道:“那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落玉道:“你可以依靠太子。” 沈嘉禾道:“我现在能平安活着,便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否则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沈落玉低低叹息一声,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命运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嘉禾答不上来,他岔开话题,道:“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感觉如何?” 沈落玉笑道:“感觉很好。” 沈嘉禾道:“那就好。” 他欲言又止片刻,道:“裴臻牵连甚广,你可得小心照料。” 沈落玉道:“我会的。” 日子像水一样向前流 淌。 夏天和秋天倏忽过去,凛冬悄然而至。 冬日里起床是件困难事,小孩如此,大人亦是如此。 沈嘉禾已经催了裴懿两三次了,他却依旧钻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瓮声瓮气道:“今日休沐,无须上朝,我要睡到日上三竿再起。” 沈嘉禾无可奈何道:“你要睡便睡,我不管你,你倒是放我下床啊。” “不行,”裴懿几乎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道:“我要抱着你睡。” 沈嘉禾实在挣脱不开,只得被迫赖床。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裴懿开始不老实。 沈嘉禾抓住他作乱的手,嗔道:“别闹。” 裴懿用鼻尖磨蹭他的下巴,嗓音微哑道:“我硬了。” 沈嘉禾不吭声,权当没听见。 裴懿翻身压到他身上,笑着同他打商量:“做一回我便放你下床,如何?” 沈嘉禾不假思索道:“不做。” 裴懿低头咬他的耳朵,呵着热气道:“用你喜欢的姿势,好不好?” “说不做就不做,”沈嘉禾道,“你再闹我要生气了。” 裴懿最怕他生气,于是乖乖从他身上下来,往旁边一躺,不吭气了。 沈嘉禾坐起来,开始穿衣。 裴懿安静地躺了一会儿,道:“你起来干嘛去?” 沈嘉禾道:“嘉泽的信应该快到了,我要去看看。” 裴懿道:“信昨天便到了,我给收起来了,我没告诉你么?” 沈嘉禾穿衣的动作猛地顿住,道:“真的?信在哪儿?快给我。” 裴懿翻个身背对他,道:“等我起来了再给你找罢。” 沈嘉禾叹一口气,将穿了一半的衣裳脱下来扔到一旁,重新躺下来,靠近裴懿,从背后抱住他,低声道:“就做一回,你快着些,别没完没了地折腾我。” 裴懿得逞一笑,转身面对沈嘉禾,道:“那我开始了。” 沈嘉禾点头。 裴懿笑着凑过去,还未亲上,忽然响起拍门声:“沈爹爹!裴爹爹!你们怎么还没起床呀?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雪,你们快出来看啊!” 裴懿的欲-火登时变成了怒火,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不可!” 沈嘉禾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67章 世子无赖67 沈嘉禾的确为一个北岚人担心,他的弟弟叶嘉泽。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道:“什么时候出发?” 裴懿道:“后天。” 沈嘉禾微微吃惊:“这么快?” 裴懿道:“战事紧张,刻不容缓。”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胜算几何?” 裴懿道:“要么胜,要么败。” 沈嘉禾看着他,道:“我等你凯旋归来。” 裴懿将他拥进怀里,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比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沈嘉禾抬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肩上,望着窗外纷扬而落的雪,莫名觉得悲伤,想要落泪。 “裴懿,”沈嘉禾低唤一声,道:“你说这场雪什么时候能停?” 裴懿道:“兴许明天就停了罢。” 沈嘉禾“嗯”了一声,道:“希望早些停罢。” 裴懿天没亮便起床进宫去了。 沈嘉禾被他吵醒后便再睡不着,躺在床上等天亮。 天光一点一点驱散黑暗,静夜走了,又是一个热闹的白日。 沈嘉禾穿衣起床,吃过早饭,陪着念念上了会儿课,出来后便径直往沈落玉院里去了。 裴臻不知怎么哭得厉害,沈落玉正抱着他哄,见他来了,便将裴臻交给奶娘抱下去,道:“吃过饭了么?” 沈嘉禾道:“吃过了。” 沈落玉吩咐人沏茶,道:“这雪怎的下个不停,将人闷在屋子里,臻臻闷得一个劲儿哭,总也哄不住。” 沈嘉禾看一眼窗外,道:“瑞雪兆丰年。” 沈落玉亲为他斟一杯茶,道:“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沈嘉禾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沈落玉道:“什么事?”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万一我有什么不测,请你代我照拂念念。” 沈落玉诧异道:“你为何会有不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嘉禾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只是说万一,并未出什么事。” 沈落玉蹙眉道:“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绝不会无端端跑来同我说这些话。” 沈嘉禾笑了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呢,你莫要多想。” 沈落玉沉思片刻,道:“是不是和与北岚的战事有关?我听说太子要挂帅亲征?” 沈嘉禾点头,道:“对,明日便要出发了。” 沈落玉立刻便懂了,道:“你是不是担心太子一走,皇上和皇后……” 沈嘉禾立刻做了个“嘘”的动作。 沈落玉住了口,沉默片刻,道:“你可以将你的担忧告知太子。” 沈嘉禾摇摇头,道:“没用的。” 沈落玉叹了口气,沉默半晌,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护念念周全。” 沈嘉禾由衷道:“多谢。” 裴懿回来的时候,沈嘉禾早已睡下,但并未睡着。 沈嘉禾起身服侍他更衣,侍女端来热水为他静面、沐足,然后上床,将所有下人悉数屏退。 裴懿默然不语,只将沈嘉禾压在身下温柔地亲吻,细致地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然后温柔地进入他,轻进缓出,耳鬓厮磨,细吟低喘,万般旖旎。 良久,两个人一齐到达顶峰,用力抱紧彼此,感受这销魂的滋味。 待情潮褪去,裴懿从沈嘉禾体内退出来,将他拥在怀里,微哑道:“我明日卯时便要动身了。” 现在已近子时,他只剩三个时辰可睡,沈嘉禾便道:“那你快睡罢。” 裴懿道:“我舍不得睡,我想看着你。”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我有什么好看。” “好看,”裴懿道:“全天下你最好看。” 沈嘉禾道:“睡罢,养精蓄锐,明日才有精神。” 裴懿却依旧定定望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道:“你心里……有没有一点舍不得?” 沈嘉禾轻轻点头。 裴懿勾唇笑了笑,道:“那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沈嘉禾想了想,道:“我只希望你平安地去,平安地回,仅此而已。” 裴懿笑道:“虽然没什么新意,倒也实在。还有么?” 沈嘉禾道:“你想听什么?我全说给你听。” 裴懿靠近他一点,道:“真的?” 沈嘉禾道:“真的。” 裴懿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不是发自真心,你说了也没意思,我总会等到那一天,等你发自肺腑地对我 说出那句话。” 沈嘉禾轻声道:“好。” 裴懿凑过去亲亲他,道:“临别赠言我已收到了,临别赠礼呢?也好教我睹物思人。” 沈嘉禾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送给他,思来想去,只好将挂在颈上的麒麟玉佩摘下来,又亲手戴到裴懿颈上,道:“我只有这个能送你了。” 玉佩上还染着沈嘉禾的体温,裴懿高兴道:“我很喜欢。” 沈嘉禾再次劝道:“快睡罢。” “好。”裴懿抱着沈嘉禾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很快便起了轻鼾。 沈嘉禾却睡不着。 一直躺到卯时将近,他才闭上眼,假装睡着。 未几,他听到裴懿起床的声音,这才睁开眼,道:“要走了么?” “嗯。”裴懿道:“天冷得很,你别起来了。” 沈嘉禾仍是坐起来,道:“不要我送你么?” “不要。”裴懿笃定道,“我怕我舍不得走。” 沈嘉禾便坐在床上看他穿衣,待裴懿穿戴整齐,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将沈嘉禾搂进怀里,在他耳边沉声道:“春天我便会回来,乖乖等着我。” 沈嘉禾“嗯”了一声。 裴懿沉默地抱了他一会儿,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吻,道:“我走了。” 沈嘉禾道:“好。” 裴懿摸摸他的脸,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懿走到门边,拉开门。 “裴懿!”沈嘉禾突然唤他一声,裴懿回头,就见沈嘉禾从床上下来,连鞋也顾不得穿,快步朝他跑过来,径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低声道:“其实我……我有一点……喜欢你。” 裴懿怀疑自己听错了,猛地将沈嘉禾从怀里扯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沉声道:“你看着我,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沈嘉禾缓缓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轻而坚定地道:“我有一点喜欢你。” 裴懿瞬间被狂喜吞没,他用尽全力抱住沈嘉禾,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好欢喜,嘉禾,我好欢喜!我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的欢喜!” 沈嘉禾搂住他的腰,轻声道:“我和念念一起等你回来。” “嗯!”裴懿道:“我一定尽快将北岚人驱逐出去,然后回来见你。” “好。”沈嘉禾从他怀里出来,道:“快走 罢,别误了时辰。” 裴懿深深看他一眼,带着满心喜悦踏上了征途。 沈嘉禾倚着门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很久,才拖着冻僵的身子回去。 他并不睡,吩咐人准备笔墨纸砚。 坐在桌前沉思许久,他才提起笔,写写停停,直到天光大亮才写好一封信。 裴懿离开的第三天,裴慕炎的圣旨来了,宣沈嘉禾即刻入宫觐见。 沈嘉禾从容不迫地接了旨,对来宣旨的公公道:“公公,可否请您稍等片刻?” 那位公公和气道:“尽量快些。” 沈嘉禾对一同来接旨的沈落玉道:“借一步说话。” 二人一同来到偏厅,沈嘉禾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沈落玉,道:“待裴懿回来,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沈落玉接过来,道:“我会的。” 沈嘉禾道:“念念便拜托你照顾了。” 沈落玉点头,道:“你不去看看他么?” 沈嘉禾摇摇头,道:“不了。”他躬身朝沈落玉作揖,道:“多谢。” 沈落玉叹息一声,道:“但愿你能平安度过此劫。” 沈嘉禾微笑道:“但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又开始短小了,嘿嘿嘿~ 多谢支持,随机赠送20个红包,么么哒。 ☆、第68章 世子无赖68 鏖战近四个月,穆国大胜,北岚将掖阳、平邑、武淳三座城池割让给穆国,至此方休。 裴懿将剩余事务尽皆抛给副帅料理,自己则千里走单骑,心急火燎地赶回浔阳。 他想沈嘉禾,想得发疯,他想见到他,越快越好。 裴懿只用十天便回到了浔阳。 他直奔太子府,下人们见到他都吓了一跳。 “嘉禾呢?”裴懿兴冲冲道:“快让他出来见我!” 沈落玉闻讯赶到,敛衽行礼,道:“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罢,”裴懿道:“嘉禾呢?怎么不出来迎我?” 沈落玉面露戚色,黯然道:“嘉禾他……不能出来迎接殿下了。” 裴懿蹙眉道:“为何?” 沈落玉道:“殿下请随我来,一看便知。” 她当先而行,裴懿茫然跟上。 沈落玉带着裴懿来到沈嘉禾原来的住所,沈嘉禾却不在这里。 沈落玉抬手一指,道:“殿下请看。” 裴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一个灵牌,上面写着“沈嘉禾之灵位”。 裴懿怀疑自己看错了,走到近前,盯着那灵牌看了片刻,突然抬手将其打翻,猛地回头盯着沈落玉。 那眼神太过可怕,沉稳如沈落玉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却步。 裴懿走过来,双手如铁钳般抓住她的肩膀,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他在哪儿?是不是又跑了?所以串通了你来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么?”裴懿脸色森寒,声音冷硬如冰,“快告诉我他在哪儿,否则我立即杀了你!” 沈落玉忍痛将那封一直贴身携带的信掏出来递给裴懿,道:“殿下出征第三日,嘉禾便被一道圣旨宣进了宫,他临走之前将这封信给我,嘱咐我待殿下凯旋而归之后转交给殿下。” 裴懿迟疑片刻,伸手接过那封信,道:“你刚才说……进宫?” “对,”沈落玉泪盈于睫,微微哽咽道:“他入宫时还好好的,回来时却……却已死了。” 裴懿如遭雷击,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急切地拆开那封信,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裴懿: 我方才望着风雪中你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隐约便有 了预感,咱们此生再没机会见面了。我有些难过,我在门边站了许久,暗暗期待着你能回来。但你没有回来,我回屋写下了这封信。我提着笔想了许久,只想起三件事要交代你。第一件,好好抚养念念。我不求他有多大作为,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四时安康。皇室之中波诡云谲,我实在不愿看到他牵涉其中,你当知我意。第二件,我不愿埋在土里被虫子咬,你一把火将我烧了吧,然后把我的骨灰洒在沈家荒宅的院子里,我喜欢那儿。第三件,尽快忘了我罢。听说如果生者执念太重,亡魂便不能投胎,只能在尘世飘荡。我不想做孤魂野鬼,我想及早进入轮回。我这辈子过得这么苦,阎王爷应当会可怜我,让我来生投个好胎。裴懿,来生我们不要再相遇了。我不想再与你纠缠,我想平平淡淡地活着。再没旁的话想说了,就这样罢。从此不再叨扰,愿你余生安好。 沈嘉禾十二月初八亲笔。” 裴懿浑身颤抖,握着信就要往外走。 刚到门边,他忽然扶住门框,恸哭一声,“哇”的喷出一口血来,身子直直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be不是be不是b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感冒了,头痛眼睛痛,状态很不好,码了一晚上就码这么多,原谅我o(╥﹏╥)o ☆、第69章 世子无赖69 “殿下!”沈落玉惊叫一声,快步扑到裴懿身边,只见他双眼紧闭,面白如纸,极是骇人,她惊惧交加,尖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几名侍者闻声赶来,沈落玉颤声吩咐:“永卿、思瑞,你们将太子殿下抬到床上去,乘鸾,你速去太医院请温太医过来,南笙,你进宫去禀报皇上,就说太子殿下回来了,谁知刚回来便突生急病,现在正昏迷不醒。” 乘鸾和南笙领命去了,沈落玉帮着永卿和思瑞将裴懿抬到床上,随后她吩咐两人去外面守着,自己守在床边,惴惴不安。从见到沈嘉禾的尸首那天起,她便知道,待裴懿归来,势必要掀起一场风浪。垂眼瞧见裴懿攥在手里的信,她便低头去看。看完,不禁泪湿双目。她用帕子拭泪,起身走到外间,将被裴懿打落在地的灵牌拾起来安放在香案上,低声道:“他待你……确是真心。” 温太医先到,坐在床边望闻问切,还未给出结果,裴慕炎便到了。 一屋子人齐齐跪拜。 裴慕炎径直走到床边,冷着脸望着裴懿,沉声道:“如何?” 温太医忙道:“回禀皇上,太子殿下本就因为前线战事身心交瘁,又惊闻噩耗,大悲大恸之下气血攻心,导致吐血昏迷,只需吃几服药,再好生将养几日,便可无碍。” 裴慕炎沉默片刻,道:“沈侧妃留下,其余人都出去罢。” 众人应是,鱼贯而出。 裴慕炎目光沉沉地看着沈落玉,道:“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来。” 沈落玉便将这半日所发生的事尽皆说了。 裴慕炎听罢,道:“那封信呢?” 沈落玉道:“仍在太子殿下手里。” 裴慕炎掀开裴懿身上的被子,果然见他手里捏着一张信纸,于是掰开他的手指将信抽出来,粗略读了一遍,将信揉成一团,道:“你出去罢。” 沈落玉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裴慕炎坐在床边,面色沉肃,静静看着裴懿苍白的脸。 未几,沈落玉端着煎好的药汤进来,裴慕炎亲自喂裴懿喝下,之后仍静静坐着。 一直从未时坐到酉时,裴懿终于睁开了眼。 “醒了?”裴慕炎沉着脸道。 裴懿醒了会儿神,待意识回笼,他挣扎着坐起来,直视着裴慕炎的眼睛,寒声道:“沈嘉禾呢?” 裴慕炎扬手便扇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极响,“谁准你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 裴懿擦掉唇角的血迹,转回被打偏的脸,依旧盯着裴慕炎,几近咆哮地质问:“沈嘉禾呢?!” 裴慕炎道:“我把他杀了。怎么,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不成?” 裴懿咬牙道:“我不信。” 裴慕炎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眼下他的尸体估计已化为一堆白骨,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裴懿只觉心痛如绞,喉间又漫起血腥气。 他攥紧拳头,目眦欲裂地盯着裴慕炎,眸中猩红一片,咬牙切齿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动他。” 裴慕炎面无表情道:“我是答应过你,我也答应过沈嘉禾暂时不动他,但我反悔了。怪只怪你将他看得太重,我若不将他从你心里剜出去,只怕你这辈子便毁在他手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歧路。” 一滴泪落下来。 裴懿一字一顿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将他杀了?” 裴慕炎道:“当真。” “好……好!”裴懿凄厉一笑,道:“自今日起,你我不是父子,只是君臣!” 裴慕炎一惊,道:“为了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你竟要与我断绝父子之情?” 裴懿冷声道:“他不是什么以色侍人的男宠,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他抹一把脸上的泪,翻身下床,径直往外走。 “孽子!”裴慕炎怒吼:“你给老子站住!” 裴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裴懿找到沈落玉,直截了当道:“带我去找他。” 沈落玉知他何意,点头道:“好。” 即将出太子府大门时,裴懿对门房道:“找一把铁锹来。” 门房即刻照办,不多时便将一把铁锹交到裴懿手上。 半个时辰后,裴懿和沈落玉站在了沈嘉禾的墓前。 他一脚便将墓碑踢了个粉碎,随即挥锹掘墓。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是短小的一章……但有总比没有好,是、是吧?么么哒~ ☆、第70章 世子无赖70 天已黑了。 沈落玉在旁举着火把。 坟已被挖平,裴懿仍不知疲倦地往下挖,双手被磨出血泡,汗如雨下。 棺盖很快露出来,裴懿迅速将上面的土铲干净,丢掉铁锹,跳进墓坑,双手扒住棺盖用力向上提,硬生生将钉死的棺盖掀了下来! 尸臭味扑鼻而来。 沈落玉忙掩住鼻子,几欲作呕。 裴懿却若无所觉,沉声道:“把火把给我。” 沈落玉立即将火把递到他手里,火光照进棺中,她不经意瞥见躺在其中的尸体,脸还未完全腐烂,依稀能辨出本来模样,但也异常可怖,吓得她心惊胆战,急忙挪开眼去。 裴懿道:“你走罢,我想单独和他呆着。” 沈落玉应了声是,但也不敢走远,走出五六丈远便停了下来。 四周漆黑一片,虫鸣声窸窸窣窣,沈落玉有些害怕,她背靠着一棵大树蹲下来,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没多久,坟墓那边突然火光大盛。 她想起沈嘉禾留的那封信,想来是裴懿遵照他的嘱托,将他的遗体火化了。 过了许久,火光暗下去。 沈落玉犹豫片刻,原路返回,便见裴懿正蹲在地上捡骨灰。 她在旁边蹲下来,籍着火把的照耀,默默地帮着挑拣,放到裴懿铺展在地的外袍上。 裴懿忽然开口:“将事情的经过同我详细说一遍。” “是。”沈落玉顿了顿,缓缓道:“太子殿下出征的第三日,皇上下旨宣沈嘉禾进宫,他将事先写好的信交给我,让我待殿下归来后转交给你,又嘱咐我照顾念念,便进宫去了。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却是被公羊将军抱回来的——” “公羊溪林?”裴懿打断她。 “正是。”沈落玉道,“公羊将军抱着沈嘉禾的尸身来到太子府,说沈嘉禾因故触怒圣颜,被皇上赐死,还说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告知殿下,否则一律处死。我没旁的办法,只好在公羊将军的帮助下先行将沈嘉禾安葬,然后等殿下回来再做打算。” 听罢,裴懿沉默片刻,道:“我回来后一直没见到念念,他好么?” “他很好,”沈落玉道,“为了方便照顾,我让他住到我的院子里了。” “你做得很好,”裴懿道,“待我处理好嘉禾的 后事便升你做太子妃。” 沈落玉道:“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 拾完骨灰,二人一同离开。 马车上,裴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沈落玉暗暗打量他神色,只见他脸色灰败,全无昔日神采,不由在心中叹息,情之一字,果真是熏神染骨,误尽苍生[注]。 回到太子府,裴懿径直去到沈嘉禾生前住处,对沈落玉道:“将念念带来罢。” 沈落玉领命去了,不多时便将念念带了过来。 念念一见他,眼泪便涌了出来,飞奔着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道:“裴爹爹,裴爹爹,你可回来了,沈爹爹他……他被人害死了!” 裴懿将他抱进怀里,示意沈落玉离开。 沈落玉躬身告退,顺手带上了门。 裴懿擦干念念脸上的泪,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你沈爹爹没死,他还活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李碧华《青蛇》】 依旧是超级短小的一章,我都不好意思更新了,所以停更一天存稿,我要粗长起来!周三见! 感谢你们如此包容我,么、么么哒~ ☆、第71章 世子无赖71 第二日一早,陪着念念用过早饭,裴懿去往云麾将军府,即是公羊溪林如今的府邸。 听到下人通报太子殿下驾到,公羊溪林甚是惊讶,急忙去迎,裴懿却已进了厅堂,面无表情道:“斯瑜,许久不见,你过得可还好么?” 纵使两人曾是至交好友,如今却已君臣有别,公羊溪林屈膝跪拜道:“臣公羊溪林,参见太子殿下!” 裴懿径自落座,淡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多礼,起来坐罢。” “谢太子殿下。”公羊溪林起身,在裴懿下首落座,道:“前线的捷报前日才送到,太子殿下怎的便已回京?” 裴懿看着他,缓缓道:“我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归心似箭,所以便提前一步回来了,却没想到,我想见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公羊溪林早已料到他此行为何,闻言,急忙起身,躬身道:“太子殿下……” “不必说了,”裴懿抬手打断他,道:“我知你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只是想来问一问你,他在临死之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公羊溪林心下一松,道:“他不曾留下什么话。” 裴懿道:“只言片语也无?” 公羊溪林摇头,道:“他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裴懿惨笑一声,道:“他可真是绝情,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他更绝情的人了。” 公羊溪林默然不语。 裴懿起身,走到公羊溪林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许久不曾一起喝酒了,改日得空了往太子府去一趟,咱们痛饮一番。” 公羊溪林道:“是。” 裴懿道:“我走了,不必送我。” 语罢,他举步便走,公羊溪林躬身道:“恭送太子殿下!” 待他走远了,公羊溪林起身,望着他的背影,神情莫测。 下午的时候,裴懿抱着一坛骨灰,独自去了沈家荒宅。 他飞身上到屋顶,抓一把骨灰,扬手洒进风里,风卷着灰屑飞向远方。 一坛骨灰撒完,他随手将骨灰坛往下一丢,瓷坛掉落院中,摔得粉碎。 裴懿迎风而立。 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凝眸眺望远方。 广厦毗连,碧瓦朱阁,绿柳红絮。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却没有他爱之如命的那个。 没了那个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但他相信,岁月漫长,他总能寻到他的。 可是人海茫茫,他又该去何处寻他? 一声叹息流落风里,人却已了无踪影,空余满院荒芜。 回到太子府,裴懿将翳风唤到跟前。 裴懿道:“府中现在有多少暗卫?” 翳风道:“三百。” 裴懿道:“死士呢?” 翳风道:“二百。” “你明日便带领这三百暗卫和二百死士离开浔阳,寻找沈嘉禾的踪迹。”裴懿道:“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你们的行动。” 翳风一怔,道:“殿下,沈嘉禾不是已经……” 他没敢说出那个字。 裴懿沉声道:“他还活着。” 翳风沉默一瞬,道:“可是属下曾亲自察验过尸身,的确是沈嘉禾无疑。” “我说他活着他便活着,”裴懿露了怒容,“我让你去找你便去找,哪来那么多废话!” 翳风不敢再多言,躬身道:“属下失言,请殿下恕罪。” 裴懿道:“如果穆国找不到,便去北岚,北岚找不到,便去苍云,就算翻遍整个天下,也要将沈嘉禾给我找到。” 翳风道:“属下遵命。” “如果找到了他,千万不要惊扰他,”裴懿不觉放柔了声音,仿佛像吓到谁似的,道:“只需暗中保护即可,等待我的指示。” 翳风道:“属下谨记。” 裴懿摆摆手,道:“你下去罢。” 翳风躬身告退。 裴懿随即扬声唤道:“来人!” 景吾应声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裴懿道:“去将沈侧妃叫来。” 景吾领命而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沈落玉来了,她正欲行礼,裴懿便道:“坐罢。” 沈落玉谢了恩,在旁落座。 裴懿也不赘言,直接道:“我之前说过,要立你做太子妃,你明日便随我一起进宫,我自会同父皇母后提起此事,你只需在一旁安静待着便好。” 沈落玉一怔,柔声道:“是。” 裴懿道:“待册封之礼后,你便将念念送到我这儿里,我要亲自教养他,裴臻则照旧由你抚养。”他顿了顿,补充道:“将他当作我的亲生儿子抚养。” 沈落玉再如何冷情冷性,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天生便带着母性。 裴臻是她空虚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她尽心尽力地养育他,眼见着他一点一点的长大,心中的欢喜是难以言喻的。但裴臻的身世始终像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心上,让她时时担忧,她拿不准裴懿会如何处置这个无辜的婴儿。既然今日裴懿主动提及,她便忍不住想要探探他的口风。 沈落玉觑着裴懿的神色,道:“殿下,妾身斗胆问一句,对于裴臻,殿下到底有何打算?” 裴懿看向她,道:“怎么,你担心我会杀他?” 沈落玉道:“妾身不敢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思。” 裴懿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他。他是我的嫡长子,也将是我此生唯一的儿子,日后,他会成为太子,成为皇帝,你也将母凭子贵,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沈落玉不置一词,只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裴懿兀自笑了笑,道:“你不信我?” “不……”沈落玉顿了顿,道:“妾身只是想不通,殿下为何要如此做。” 裴懿道:“想不通便不要再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即可。” 沈落玉垂首应是。 裴懿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嘉禾留给我的那封信呢?我到处找都找不到。” 沈落玉略一迟疑,道:“那封信被皇上撕了。” 裴懿神色微黯,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沈落玉起身告退。 裴懿静坐许久,怅然叹息。 第二日,裴懿领着沈落玉入宫。 先是去了韦慧君的凤仪宫,可巧裴慕炎也在,倒省事了。 行礼问安过后,韦慧君将裴懿唤道近前,又是心疼又是嗔怪,道:“苦了我儿,竟瘦了这么许多。既然回来了,怎的不早些进宫来?倒教为娘惦念的紧。” 裴懿乖乖认错,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也不再废话,直截了当地提了册封沈落玉为太子妃的事。 韦慧君又惊又怒,厉声反对,见裴慕炎坐在一旁不吭声,急道:“皇上,您怎么不作 声?您可千万不能由着太子胡作非为呀。” 裴慕炎沉着脸冷哼一声,道:“他现在翅膀硬了,没人管得住他了,老子也懒得管他,爱怎么闹便怎么闹去,到最后栽了跟头,谁疼谁知道!” 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 韦慧君心知自己儿子是个有主意的,只要他下了决定,没人能阻止得了。 她哀叹一声,对静坐一旁的沈落玉道:“沈侧妃暂且退下罢,本宫要同太子单独说几句话。” 沈落玉起身告退,一众侍者亦被屏退,殿中只剩母子二人。 韦慧君拉着裴懿的手,道:“我听你爹说,你要同他断绝父子关系?娘知道,那只是你的一时气话,对不对?” 裴懿不应声。 韦慧君叹口气,道:“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岂是你一句话便能断绝的?你记住,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比你的爹娘更爱你,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若要怪,便怪我好了。如果不是我当初管你管得那么严,你也不会误入歧途……但现在纠正过来也为时未晚,天底下绝色女子多得是,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娘都能给你找来,你便忘了过去的那些荒唐事,多纳几个妃子,生儿育女,为咱们裴家开枝散叶,好不好?” 裴懿看着韦慧君,道:“娘,我不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沈嘉禾。我心爱的人被我爹害死了,我没办法为他报仇,就连生气都不能么?” 韦慧君听他说不喜欢男人,心中顿时欢喜,强忍着不喜形于色,连声道:“能能能,你当然能生他的气。”她微微一顿,又道:“但也不该说出断绝父子关系的话来,你不知道你爹昨日回来发了多大的火,把我都吓着了。” 裴懿沉默片刻,道:“等我哪天不恨他了,我自会同他修好。” 韦慧君愈发高兴,抬手摸摸儿子的脸,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裴懿道:“那册立沈落玉做太子妃的事,您是答应了?” 韦慧君犹豫片刻,不死心地劝道:“今日的太子妃,他日便是皇后,沈落玉出身低贱,怎能当此大任?” 裴懿辩道:“您也是平民出身,如今还不是贵为皇后?” 一句话顶得韦慧君哑口无言,语塞半晌,才道:“这如何一样,我同你爹成亲时他还只是个无名小卒,门当户对,但你贵为太子,怎能立一个平民做太子妃?岂不是让人耻笑么?” 裴懿道:“ 立一个平民做太子妃,才更显皇家风范,教百姓觉得咱们亲民爱民,对咱们获取民心有百利而无一害。” 韦慧君无奈一笑,道:“好了好了,我辩不过你,你想怎样便怎样罢。但我依了你这件事,你也得依我一件。” 裴懿道:“何事?” 韦慧君道:“堂堂太子怎能只有一个正妃,还要有侧妃、才人、御女……” 不待她说完,裴懿便打断道:“好,我全都依您。” 韦慧君惊喜道:“此话当真?” 裴懿道:“当真。” 韦慧君顿时喜上眉梢,越发觉得沈嘉禾确实该死,他一死自己的儿子就变正常了。她高兴道:“好,我明日便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着礼部准备册封事宜。” 四月初八,册封大典,沈落玉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妃,受群臣朝拜。 她身穿锦衣华服立于高处,恍然如梦。 虽然身份变了,但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念念被送到裴懿身边去了,沈落玉便全心全意地照顾裴臻。裴臻已经一岁,开始蹒跚学步,而且会咿咿呀呀地说话。她已将他视为己出,疼爱至极。 这日,沈落玉正同几个侍女在花园里教裴臻走路,忽见裴懿迎面走来,忙躬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裴懿淡淡道:“起身罢。” 沈落玉起身,便听一个温润男声道:“参见太子妃。” 循声看去,竟是魏衍!沈落玉吓了一跳,急忙镇定心神,道:“不必多礼。” 魏衍起身,笑看向被侍女抱在怀里的裴臻,道:“一转眼小皇孙已经长这么大了,当真是粉雕玉琢,可爱极了。”他看向裴懿,道:“殿下,我能抱抱小皇孙么?” 裴懿淡然点头。 魏衍上前,伸手将裴臻从侍女手中接过来抱在怀里,裴臻却也不怕生,伸出小手便去抓魏衍的脸,魏衍不防,登时竟被他抓出一道血印子来,沈落玉一惊,忙道:“乘鸾,快将臻臻抱回来。” 原先抱着裴臻的侍女立即上前将他接回去,魏衍笑道:“无妨,不疼的。” 裴懿道:“抱下去罢。” 沈落玉立即告退,领着侍女们离开。 裴懿道:“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给你上点药?” 魏衍笑道:“不必了。” 二人进了旁边的一 处凉亭,相对而坐。 魏衍道:“殿下写信让我来浔阳,到底所为何事?” “我欠你一个赏赐,这次叫你来,便是想还上这个赏赐。”裴懿径自道:“因着连经两场大战,穆国内耗严重,导致国库空虚,亟待填补。如今掖阳已归我穆国所有,你便也是穆国子民。眼下商部左侍郎空缺,我有意将此官职授予你,利用你的经商之才,使得穆国的商业繁荣起来,尽快充盈国库。你可愿意么?” 魏衍跪地拱手道:“谢太子殿下抬爱,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裴懿忙扶他起来,道:“我对你甚有信心。”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却各有盘算。 韦慧君说到做到,接连为裴懿纳了三个侧妃、六个才人、九个御女,个个绝色,他来者不拒,尽皆收纳入府。 裴懿对女色毫无兴趣,却又不能置之不理,若传到韦慧君耳朵里,又是一桩麻烦事。 于是,他暗地里寻了个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张无比逼真的人-皮-面-具,隔三差五地便让景吾戴上人-皮-面-具扮作他的样子,替他去临幸那些女子,而且雨露均沾,免得她们拈酸吃醋,生出事端。 裴懿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 整顿吏治,广纳贤才,通商惠工,轻徭薄赋……不知不觉,他竟真如沈嘉禾所期望的那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英明贤德的太子,受帝王器重,受百官爱戴,受万民敬仰。 但只有裴懿自己知道,他有多厌恶这样的自己。 ☆、第72章 世子无赖72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 日子如流水,哗啦啦地逝去。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转眼之间,已是八个寒暑,裴懿却依旧找不到沈嘉禾。 他时常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或许沈嘉禾真的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所以他翻遍整个天下都找不到他。但他依旧坚持不懈地寻找着,或许已经成了习惯,或许只是给自己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念想。 这年刚入冬,裴慕炎生了一场大病,时好时坏,总也不能根治。 缠绵病榻数月,终于在开春时油尽灯枯,行将就木。 裴懿在床前侍疾,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个多月,早已煎熬得不成样子。 裴慕炎浑浊的双眼透出微弱的光,眨也不眨地盯着裴懿,紧紧握住他的手,虚弱道:“懿儿,你……你还恨我么?” 裴懿眼含泪光,微笑着摇头,道:“你是我爹,我顶多气你恼你,怎么会恨你呢?”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怪我,怪我杀了沈嘉禾,但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不能眼看着你……遭人非议、唾骂,我是你爹,我得……保护你,我得在你迷路的时候……拉住你的手,将你带到正路上来,就像……像你小时候那样。”裴慕炎气若游丝,说得极是艰难。 裴懿落下泪来,忙抬手擦去,哽咽道:“你别说了,我都懂,我都懂的。” “我从不后悔……那么做,我甚至觉得,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你看,你现在……多好,多么优秀,我的儿子……将会成为一代明君,比他老子强……强上百倍,我特别高兴,特别为你……感到骄傲。” 眼泪越越擦越多,裴懿索性不再管,任它放肆流淌。 “懿儿,你许久不曾……唤我一声‘爹’了,我想听……听你……”裴慕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说不话来了。 “爹,爹,爹……”裴懿紧握着他的手,一叠声地唤着。 裴慕炎的脸上现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笑来,合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我……这辈子……活得……值!” 紧握的手骤然松开,掌心却还残存着一点温度。 “爹!”裴懿哭嚎一声,扑在裴慕炎身上,泣不成声。 裴慕炎下葬后,裴懿继位,帝号乾武。 随后,裴懿尊韦慧君为太后, 立沈落玉为皇后,裴臻为太子,封公羊溪林为护国将军,升魏衍为丞相兼太子太傅,至此,因穆高祖薨逝而短暂动荡的朝局迅速平定下来。 虽然从太子变成了皇帝,每天要做的事却并没有太大改变,只不过比以前更忙了些。 裴懿却很享受这种忙碌,他不能也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他便会被无孔不入的思念折磨得几欲发疯。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他对沈嘉禾的思念不仅没有半点消减,反倒越来越炽烈,教人招架不住。 近来他时常想起幼年的事。 那些纯净得一尘不染的日子,那些朝朝与暮暮,总会在不经意间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漂浮上来,先喂他一口蜜糖,再撒他一把砒-霜。 他时常觉得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却又一次次挺了过来。 不过是为着那一点念想,那点终有一日会寻回所爱的念想。 裴懿派了更多的人去寻沈嘉禾,几乎是洒下天罗地网了。 他满怀希冀地想,在凛冬到来之前,他一定能找到沈嘉禾。 却没想到,秋天的时候便传来了好消息。 立秋刚过,天气猛地便凉下来。 裴臻不小心着了凉,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翻翻覆覆总也不见好。 裴懿听季念许提起,便抽空去看了一趟。 裴臻对裴懿一直又敬又怕,裴懿来看他,他受宠若惊,问什么便乖乖答什么,甚至被摸了摸头,他幸福得几乎要晕眩了。 等裴懿走了,他兴奋地抱住季念许,道:“念哥哥,父皇刚才摸了我的头!他第一次摸我的头!我不是在做梦吧?天啊,我要开心地昏过去了!” 季念许将他从怀里拔-出-来,哭笑不得地道:“被摸一摸头便将你高兴成这样?当心教人知道了可要笑话你。” 裴臻突然便有些丧气,往床上一躺,郁郁道:“自打我记事起,便从未见父皇露过笑脸,他总是阴沉沉的,教人不敢亲近,但我又很想亲近他,却没那个胆子。他今日摸摸我的头,便是他对我做过的最像父亲的举动了。唉,你是无法体会我的心情的。” 季念许默了默,道:“在我小时候,他不是这样阴沉的,也会开怀大笑。” “真的么?”裴臻眨眨眼,道:“我实在想象不出父皇开怀大笑的样子。” 季念许道:“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如意的事经历得多了,笑容便越来越少了。” 裴臻道:“父皇乃一国之君,也会有不如意的事么?” “当然,”季念许道:“只要是人,便会有不如意。” 裴臻沉默片刻,道:“念哥哥,你现在越来越像父皇,笑得越来越少了,你有什么不如意?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如意呢。” 季念许微微一笑,道:“你赶紧好起来便是帮我了。” 裴臻道:“我感觉我很快就会好了。” 季念许道:“那便好。” 从裴臻那儿出来,季念许信步走着,忽听到振翅之声,抬头一看,是裴懿的信鸽。 他足尖点地飞身而起,手到擒来,抓着信鸽落地,解下绑在它腿上的信筒,扬手将信鸽放飞,然后快步往御书房走去。 裴懿除了上朝和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与朝臣议事。 果不其然,裴懿正同御史大夫魏衍议事,季念许不欲打扰,自去偏殿等待。 他把玩着手中的信筒,心想,这大概又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作为唯一与裴懿分享秘密的人,其实他对沈嘉禾是否还活着早已产生怀疑。他是亲眼看见过、触摸过沈嘉禾的遗体的,虽然他那时尚且年幼,但他记得清清楚楚。当裴懿告诉他沈嘉禾还活着的时候,他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便相信了,可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开始怀疑,一切只是裴懿过度悲痛之下无法接受现实从而产生的臆想,他年复一年地做着徒劳的努力,来达到自我欺骗、自我慰藉的目的。 季念许缓缓将信纸从信筒中抽出来。 鬼使神差的,他解开上面的丝线,缓缓将信纸展开,白纸黑字现于眼前:“启禀皇上,沈嘉禾已找到,他在白头村。” ☆、第73章 世子无赖73 白头村?! 这正是季念许幼时生活过的那个村子!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又一字一字看了许多遍,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欣喜若狂,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裴爹爹! “裴爹爹!裴爹爹!”季念许高喊着冲进御书房。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这么唤过裴懿,仿佛没了沈爹爹,便也没了裴爹爹,只剩下皇上。 他几乎要将好消息脱口而出,蓦地瞧见魏衍,这才生生止住了,道:“皇上,我有件事必须现在同你说,一刻也等不得。” 裴懿瞧他满脸喜色,便有了一点预感,登时心跳如鼓,却又不敢置信,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淡淡道:“魏卿,今日便先说到这里,余下的改日再议。” “是,臣告退。”魏衍躬身后退,到门口时才转身离开。 裴懿目光沉沉地看向季念许,强自镇定道:“最好是要紧事,否则看我怎么罚你。” 季念许快步走到他身边,将那张信纸铺展在他面前,高兴道:“裴爹爹,沈爹爹找到了!” 裴懿登时如遭雷击,双目死死盯着那两行小字,却读不懂它们的意思。 经历了成百上千次的失望,当希望来敲门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相信的勇气。 “这、这上面写的什么?你念给我听!”裴懿的声音在发抖。 季念许铿锵有力地念道:“启禀皇上,沈嘉禾已找到,他在白头村。” 裴懿颤声道:“再念一遍!” 季念许便更加大声地念了一遍。 “白头村……白头村……”裴懿低声重复。 “就是我小时候住的那个村子呀!”季念许提醒道。 “他在白头村……”裴懿猛地站起来,疾步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他又猛地站住,伸手扶住门框,怔怔地站立许久,突然唤道:“刘庚!刘庚!” 侍奉两代君主的老太监刘庚两步到他近前,道:“皇上,奴才就在您跟前儿呢。” 裴懿道:“你快去将魏衍给我叫回来!” 刘庚答应一声,急忙去了。 裴懿转身,缓步回到御案后坐下,表情变幻莫测。 季念许在旁看着,道:“裴爹爹,沈爹爹找到了,你不打算将他带回来么?” “不,我不能将他带回来,”裴懿低声道,“我不能再将他关进笼子里,我要让他自由自在地活在这世上。” 季念许心头一震。 他蓦地跪到裴懿脚边,将手放在他膝头上,仰脸望着他,眼泛泪光,道:“裴爹爹,我也不想住在笼子里,求你放我出去罢,放我去找沈爹爹,好不好?” 裴懿微微摇头,道:“不,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待时机成熟了,我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去找他……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去见他一面……” 正说着,刘庚带着魏衍回来了。 裴懿低声对季念许道:“你先下去。” 季念许起身,快步出了御书房。 他高兴极了,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高兴过了。 他在脑海中勾勒沈嘉禾的模样,想象着将来重逢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二天,宫里突然传出皇上抱恙,由丞相暂代朝政的消息。 景吾贴着人-皮-面-具躺在龙床上假扮抱恙的皇上,接受着太医的诊治、太后的关心、各宫嫔妃的嘘寒问暖,觉得这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干了。 而此时此刻,真正的裴懿正策马飞驰在路上,怀着满心热望与忐忑。 白头村离浔阳并不远。 裴懿两个日夜没合眼,在第三天的清晨抵达了目的地。 秋日的朝阳不似春日那般恹缩,也不似夏日那般热烈,温度与光线皆恰到好处。 裴懿坐在马上,沐浴在秋日初升的朝阳里,望着远处还未醒来的村庄,却不敢再靠近一步。 但他漂泊多年的心已然寻到了归宿,便是这里,这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庄。——不,不是这座村庄,而是住在这座村庄里的那个人。 裴懿兀自无声地笑起来。 当远处的村庄升起第一缕炊烟的时候,裴懿调转马头,离开这里。 他去到十里外的白头镇,寻一家客栈,要一间上房,倒头便睡。 这一觉便睡到黄昏日暮。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如此香甜安稳的觉,只觉神清气爽。 一想起寻觅多年的人就在十里之外触手可及的地方,更是满心欢喜。 忽然想起敲门声。 “主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属下翳风。” 裴懿道:“进来罢。” 翳风推门进来,反手关门,走到裴懿跟前跪下,道:“参见皇上。” 裴懿道:“起来说话。” 翳风拜谢起身。 “他、他好么?” “他很好。” “现住何处?” “当年季家的房子被大火烧成了废墟,他请人在这片废墟上新建了一座房子,同以前季家的房子一般无二。” “他在白头村住了多久?” “今年春天来的,不足半年。” “可有查到他之前藏身何处?” “属下无能,还未查到。” 裴懿沉默片刻,道:“从今往后,你便留在白头村暗中保护他,千万不能让他察觉到你的存在。” 翳风沉声道:“属下遵命!” 裴懿道:“你即刻去给我弄管迷烟来。” 翳风领命去了,不出一刻钟,便将裴懿要的东西交到了他手上。 裴懿洗了个热水澡,洗掉一身风尘和汗臭,换上一套寻常百姓的崭新衣袍,然后披星戴月往十里之外的白头村策马而去。 离村子还有半里地的时候,他翻身下马,将马拴在荒郊野道旁的一棵树上,然后运起轻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进如墨夜色里。 他远远便望见了幽暗的灯火,待越靠越近,那灯火渐渐明亮起来,他隐约看到了灯火中来回走动的身影,一颗心立时揪成一团,又是高兴又是酸楚,险些掉下泪来。 他强自忍住,如飞鸟般停落在房前一棵大树上,隐身在繁茂的枝叶里,暗暗窥伺着一别经年的爱人。 因为离得远,光线又黯淡,裴懿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便教他心潮澎湃,情难自抑。 这一刻,那些被相思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岁月都有了价值,所有的苦楚都得到了报偿。 他默默地注视着,眼中渐渐浮起泪光,唇边却挂着笑。 厨房的光灭了,卧房的光亮起来。 窗户被推开,他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灯下读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许是看累了,竟以手支头打起瞌睡来。 秋夜的风多凉啊,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裴懿多想给他披件衣裳,又唯恐惊了他,好容易才忍住了。 他的头越垂越低,最终磕在了桌上,猛地惊醒过来。 似乎是磕疼了,他边揉着额头边站起来,关上了窗子。 未几,灯便灭了。 裴懿又按捺许久才飞身落进院子里,无声无息地走到卧房的窗前,在窗纸上捅出一个洞来,将竹管的一端插-进-去,对着另一端轻轻一吹,白色的烟雾逸出来,飘进房里去。 又稍待片刻,他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跃进去,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垂眸凝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断线珠子似的落下来。 ☆、第74章 世子无赖74 沈嘉禾醒来时觉得头有些昏沉。 他坐起来,揉了会儿太阳穴,觉得好多了才穿衣下床。 打开窗户,探头一看,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他暗暗纳罕,今日怎的睡到这么晚,平日里他总是太阳刚出来便自然醒了。 兴许是昨夜看书看得太晚了罢。 抬手摸摸昨夜磕到的额头,隐隐竟还有些痛,不由摇头失笑。 用凉水洗过脸,算是彻底醒了。 便开始准备早饭。 先淘米,将淘净的米放进锅里,然后添上水,开始烧火。 昨日帮着徐大娘给在浔阳做当铺学徒的儿子写信,徐大娘给了他一把豍豆当作报答。 他边烧火边剥豆壳,剥好后又用清水洗干净,待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将豍豆倒进去,绿的豆白的米被搅合在一起,倒是挺好看的。 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木柴,将旁边的小灶引燃,然后起身去炒菜。 待菜炒好,粥也煮熟了,米香混着豆香,格外诱人。 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他坐在晨光里独自享用,觉得滋味甚好。 正洗着碗,便听外头有人唤道:“嘉禾,你收拾好了么?要出发了!” 沈嘉禾忙扬声应道:“马上便好,稍等我片刻!” 那人便道:“好,你尽量快些,不然到镇上便晌午了!” 沈嘉禾边擦手边道:“知道啦!” 他急忙去到卧房,戴上一顶帷帽,垂至颈下的皂纱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又快步走进书房,拿起一个包袱,里面是早已打包好的字画,然后快步出去,锁上门,出了院子,再上一道锁,这才笑着同等在院门口的人打招呼:“邵大哥,徐大娘,月娥姐,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等我一个人,今日不小心起晚了。” 邵原坐在驴车头,笑道:“你不是见天起得比鸡还早么?今儿个怎么起晚了?” 沈嘉禾一面上车一面道:“昨夜读书读晚了,所以睡得沉,一不留神便睡过了时辰。” 徐大娘伸手接过他的包袱,道:“你说你又不考功名,那么用功读书做什么?” 杜月娥给他让出坐的位置,道:“娘,你不懂就别瞎说,人家嘉禾是有大学问的人,读书对他来说就跟吃饭一样,你一天不吃饭饿不饿得慌?” “不过跟着人家学了几个字,瞧把你给能耐的,”徐大娘笑道:“都教训起老娘来了。” 邵原哈哈一笑,见沈嘉禾已经坐好,扬鞭一甩,道:“都扶好了,咱们要出发喽。” 天高气爽,秋色无边,目之所及,都是赏心悦目的好风光。 邵原和杜月娥对起歌来,是一首老少皆知的民歌,引得路上的人纷纷跟唱起来。 沈嘉禾虽不会唱,也跟着小声溜了几句凑热闹。 白头镇五日一集,沈嘉禾每逢集市便会带上自己作的字画去卖。 他并不指望这个赚什么钱,左右是个活计,不过用来打发时间而已,所以定的价格也便宜,一幅字十文,一幅画十五文,但纵使如此,来买的人也并不多,人们更愿意多花几文钱买些名家名作的赝品挂在家里。他却并不在意,即使摆了一天只卖出去一张,他也是高兴的。 一路高高兴兴地到了集市,沈嘉禾照旧去老地方摆摊,徐大娘和杜月娥一道去逛市集,邵原则去用驴车帮人拉货赚些小钱。 沈嘉禾将一块长长的青花布铺展于地,又将几幅比较合意的字画铺在布上,用小石头压好四角,其余的字画则依旧收在包袱里。 做完这些,他便往摊前一坐,也不叫卖,捧着一本《食经》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谁知一页还未读完,便有人来询问:“这幅画多少钱?” 沈嘉禾合上书,透过皂纱看了面前的人一眼,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他又看了一眼书生指的那幅画,是那幅春草图,便道:“公子若喜欢,十文便可拿去。” 书生闻言,讶道:“此画画艺精湛,笔墨不凡,便是十两也是值的,你怎么只要十文?倒是辱了这幅好画。” 沈嘉禾笑道:“画的好坏并不取决于它值多少钱。” 书生一窒,道:“这幅画我要了。” 沈嘉禾便将画卷起来,用麻绳绑好,递给书生。 书生接过画,从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丢给沈嘉禾,道:“你愿意贱卖,我却不愿贱买。”说罢,他转身便走。 沈嘉禾低头一看手中的银子,竟有五两之巨!再抬头时,那书生却已没了踪影,他想将银子还回去都不能。没办法,他只好将银子收进怀里,暗道奇怪。 更怪的是,他这往日乏人问津的小摊,今日却蓦地生意兴隆起来,一共十几幅字画,未到晌午便卖光了。他一边 收摊一边纳罕,莫非今日走了狗屎运? 但如此一来,他下午便没事做了。邵原一般都要忙到酉时才完,他若想搭便车,便也要等到酉时。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今日赚了钱,要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才行。 沈嘉禾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慢慢吃起来。 菜的味道并不如自己做的可口,但既是花了钱的,便不能浪费,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正吃着,忽听近旁有人议论:“你看那人好生奇怪,吃饭还戴着帷帽。” 又听一人道:“这般鬼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其中定有蹊跷。” “莫不是官府正在抓捕的那个通缉犯?” “有可能。” 看来这顿饭是只能浪费了。 沈嘉禾掏出银子放在桌上,招呼小二结账,起身便走。 先前议论他的那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挡在他面前道:“饭还没吃完,干嘛着急走啊?” 沈嘉禾后退一步,道:“饭菜不合口味,不想吃了。好端端的,两位为何拦人去路?” 那二人却紧逼上来,其中一人还亮出手中长刀来,沉声道:“我兄弟二人觉得你形迹可疑,请你取下帷帽亮出真面目,若是误会一场,我二人定向公子赔礼道歉。” 沈嘉禾道:“我天生貌丑,戴着帷帽只是不欲惊吓旁人,并不是二位怀疑的什么通缉犯。” 其中一人冷笑道:“通缉犯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通缉犯。我劝你速速摘下帷帽,休要逼我兄弟用强。” 沈嘉禾满心无奈,正欲摘下帷帽以证清白,忽听那两人接连惨叫两声,一个捂脸一个跪地,恶声咆哮:“谁偷袭老子?!有种就滚出来跟老子单打独斗,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嘉禾见状,急忙避开他们快步离开,径直出了客栈,又是奇怪又是感激。 刚到街上,不成想便迎面遇见了徐大娘和杜月娥母女二人。 “嘉禾?”杜月娥纳罕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的字画摊谁看着呢?” “边走边说。”沈嘉禾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举步往前走,笑道:“今日生意兴隆,字画都卖完了,我便提早收摊了。” “真的?”杜月娥惊喜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我早说过,你字写得好画也画 得好,总会遇到懂欣赏的人。” 沈嘉禾笑道:“承你吉言了。” 杜月娥道:“那你下午打算干什么去?” 沈嘉禾摇摇头,道:“我也正犯愁呢。” 杜月娥露出一点羞涩,道:“我跟我娘要去月老庙上香,你要随我们一同去么?” 沈嘉禾笑道:“好啊,我和你们同去。” 杜月娥今年已二十有六,却因相貌生得丑陋,至今尚未婚配。 她自己发愁,父母更愁。 只因杜月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现今在浔阳一家当铺里做学徒,今年也十八了,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但当地有个风俗,姐姐未嫁,弟弟便不能娶,故而至今未曾婚配。 徐大娘为了将杜月娥嫁出去简直操碎了心,十里八村的未婚青年、老光棍、鳏夫们被她问遍了,却都没能如愿。 现如今,杜月娥的婚事已经成了整个白头村的心头大患,村民们都帮着张罗,都盼着能早些将这个老姑娘嫁出去。 月老庙永远香火鼎盛,人山人海。 杜月娥先上香,诚心跪拜,然后求签。 解签的老者拿着竹签念道:“永老无离别,万古当团聚。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这是一支上上签,其意不言自明,无须解了。” 杜月娥喜上眉梢,道:“那我今年之内能嫁出去么?” 老者捋一捋山羊胡,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杜月娥撇撇嘴,高高兴兴地给了钱,道:“嘉禾,你要不要抽一签?” 沈嘉禾摇摇头,道:“不必了。” 杜月娥却已将签筒塞进了他手里,道:“来都来了,你就抽一签嘛。” 没奈何,沈嘉禾只好晃动签筒,摇出一根竹签来。 杜月娥捡起竹签递给解签老者,道:“这根签如何?” 老者念道:“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是一支中下签……” “不必解了。”沈嘉禾将签钱放他面前,打断了他的话,“月娥姐,咱们走罢。” 杜月娥讷讷地点了点头,拉着她娘一齐离开。 又闲逛许久,好不容易捱到酉时,去到约好的地方,邵原已经在等他们了。 邵原笑道:“嘉禾,今天生意如何?” 沈嘉 禾笑道:“出人意料的好,所有字画都卖完了。” “真的么?”邵原惊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你卖的那么便宜,就算全卖完也挣不了几个钱。” 沈嘉禾笑而不语,只将一个纸包递给他,道:“你前两天不是说你娘咳嗽老不好么?这是燕窝,回去和冰糖、雪梨一起炖了,有滋养肺阴、化痰止咳的功效。” 邵原一怔,道:“这……” 沈嘉禾将纸包塞进他手里,道:“你若同我客气,我可是要生气的。” 邵原笑起来,将纸包收进怀里,道:“多谢。” 沈嘉禾笑道:“咱们赶紧走罢,不然到家天要黑了。” 几人上车,向着夕阳沉陆的方向行去。 到了家,沈嘉禾简单用过晚饭,烧水洗澡。 他将烧好的热水倒进浴桶里,调好温度,这才脱了衣服坐进去。 疲惫的身体被热水包裹,舒服极了。但他泡了一会儿便觉头晕,于是搓洗一番便出来了,换上干净的里衣上床去,靠在床头读《食经》。 不知怎么的,沈嘉禾这两年特别喜欢读《山家清供》、《调鼎集》、《食珍录》、《易牙遗意》之类同做菜相关的书,偶尔也会照着书中所写的方法试着做一做,虽然十之八-九都难以下咽,他却孜孜不倦,觉得很有趣味。 读着读着便困了,他躺下来盖上被子,灯也懒得吹,便在昏黄的灯光里睡下了。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有人挡住了灯光,那人便斜倚在他身侧,低声同他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却觉得那声音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意识越发昏沉,渐渐沉进无边的黑暗里,他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心中隐隐害怕着什么,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 第二日,沈嘉禾又起晚了,头疼得厉害。 忆起昨夜的梦境,心中涌起不安。 他不敢再想,起床洗漱。 一直到吃完早饭,仍然觉得不舒服,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着凉了。 昨晚不该洗澡的。 生病了就要吃药。 他去孙大夫那儿抓了药,回来煎了,捏着鼻子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汤灌下去,然后上床去躺着,出了一身汗,直到黄昏时分,才觉得身上轻快了些。 简单吃过晚饭,沈嘉禾无所事事,便坐在 门槛上,望着院中那棵枣树发呆。 今年春天路过这里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当年那株被大火烧成灰的枣树,竟然默默地长出了一株新树,已有大臂粗细,两丈多高,枝杈繁茂。 他突然便想留在这里生活,想等到枣子成熟的时候,尝尝甜不甜。 于是他留了下来,请来工匠,照着记忆中的模样,建了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 他还在西墙跟下种了一棵葡萄树,夏天的时候便结了一串葡萄,不过没等他摘一颗尝尝便被路过的鸟儿啄没了。枣树也结果了,红彤彤的枣儿挂了满树,瞧着便教人欢喜。他只尝了一颗,又脆又甜,一直甜到心里去。他打了许多枣下来,给村里的每户人家都送了些去。他再没吃过一颗枣,剩下的枣熟透了,落到地上,一场雨来,烂进了泥土里。他总觉得,这些枣是该同念念分享的,他不能独享。 他的念念,今年已经十四岁,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他……大概早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罢? 沈嘉禾仰头望着天上残破的月亮,轻轻叹息一声,起身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第75章 世子无赖75 沈嘉禾的字画突然就畅销起来。 每次出摊,一个时辰之内准会卖光。 那个书生每次都来,每次都丢给他五两银子,沈嘉禾想拒绝都不能。 偶尔还会出现两个人争抢一幅字画的情况。 买主甲:“五两!” 买主乙:“十两!” 买主甲:“二十两!” 买主乙:“五十两!” 买主甲:“一百两!” 买主乙:“……” 沈嘉禾:“……” 原本只是个打发时间的活计,意外地却挣了不少钱。 沈嘉禾留着这些钱也无甚用处,便拿来做了些事情——将村口那条泥巴路修了,把籍奶奶家漏雨的屋顶补了,给一直想养羊的小渔买了一只小羊。 他还想帮邵原换一架好点的木板车,却被邵原拒绝了。 邵原给他出主意:“你不如在镇上租个铺子,也不必再受日晒风吹。” 沈嘉禾觉得可行,便让邵原帮着寻摸,没多久便在白头镇租了一个小门面,稍事修葺后,挂上“墨客斋”的牌匾,放了两挂鞭炮,便开始迎客了。因为客人太多,沈嘉禾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请杜月娥来帮忙,每月给她五两银子做报酬。他原本要给她十两,杜月娥却坚不肯受,便折中成了五两。墨客斋却不是日日开门,依旧只在集市日开门,平常沈嘉禾便在家里写字作画,兼着打理他的桃园。 沈嘉禾种了两亩桃树,春天刚种的,现在还是树苗。 他并不懂得如何培育,于是请了村里的老人秦叔来帮忙打理,他在一旁打下手,顺便跟着学习。施肥、浇水、治虫、修枝……学的越多,他越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太简单了。他原以为种桃比种庄稼简单,只要将桃树往地里一种,擎等着它开花结果便好,哪知道还有这许多事情要做。但他并不是偷懒的人,学得十分用心,和秦叔两个人将这两亩桃树打理得井井有条。 待到第二年春天,沈嘉禾站在合欢树下,看着盛放如烟霞的灼灼桃花,心里十分欢喜。 小渔牵着羊儿在地头吃草,问:“沈叔叔,啥时候能吃上桃儿啊?” 沈嘉禾摸摸他的头,道:“你秦爷爷说,桃树种下三年后才会结果,这是第二年,所以明年你应该就能吃上桃儿了。” 小渔舔舔嘴巴 ,道:“那我要吃很多很多。” 沈嘉禾笑道:“好。”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院中的枣子又红了。 沈嘉禾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望着挂满枝头的红枣犯愁。 杜月娥从大门前路过,笑着问:“嘉禾,吃了没?” “吃过了,”沈嘉禾道:“月娥姐,进来坐会儿罢。” 杜月娥便进了院,在沈嘉禾旁边坐下来,道:“你不写字画画坐这儿发啥呆?” 沈嘉禾道:“我在想该如何处理这满树的枣,烂在树上也太可惜了。” 杜月娥仰头望着枣树,想了半晌,道:“明儿个就是集市,不如把枣打下来带到墨客斋去,卖给那些来买字画的客人,咋样?” 沈嘉禾拍掌笑道:“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过我倒不想卖,送给他们便是,算作答谢罢。” “便听你的。”杜月娥笑着站起来,道:“我去叫邵原来帮忙。” 没多久,杜月娥便带着邵原来了,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大竹筐。 邵原矫健得很,猴儿似的爬到树上,猛力一摇,立时枣如雨下,噼里啪啦掉了满地,沈嘉禾和杜月娥便一齐将枣拾到竹筐里去。摇了几次之后,枝头上还有许多长得牢的枣摇不下来,沈嘉禾便递了根竹竿上去,让邵原打枣用。 三个人忙活了半个上午,收获了满满两大筐枣。 沈嘉禾留他们吃午饭。他亲自下厨,杜月娥打下手,邵原负责烧火。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杜月娥吃一口菜,笑道:“嘉禾生得俊,性子好,有学问,还烧得一手好菜,竟教人挑不出丝毫不足来。” 邵原点头道:“的确,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的人。” 沈嘉禾失笑,道:“我看你俩是枣吃多了,嘴这样甜。” 杜月娥笑道:“我们是实话实说。” 沈嘉禾一人夹一筷子菜,道:“赶紧堵住你们的嘴。” 第二日,邵原驾着驴车,拉着沈嘉禾、杜月娥和两大筐枣去镇上。 到了墨客斋,邵原帮着将枣搬进去便走了。 因想着客人得了枣却没地儿装,杜月娥昨日同她娘一起缝了几十个布袋子,她将枣分装进布袋子里,装得满满的,凡是进店的人,不管买不买字画,她都送一袋枣,道:“自家种的枣 ,又脆又甜,送予客官尝尝,多谢您光顾本店。” 自然不会有人拒绝,皆笑盈盈地接了。 一个上午过去,一筐枣便空了。 墨客斋对面坐落的是琼觞楼,白头镇最好的酒楼。 裴懿独自坐在二楼的包厢里,桌上无杯盘无碗盏,只有一袋红枣。 他拈起一颗枣,咬一口,极甜。 一颗又一颗,他竟将一大袋枣全吃光了。 “翳风。”裴懿唤道。 翳风推门进来,道:“主子有何吩咐?” 裴懿道:“将剩下的枣全买来,我要带回去给念许吃。” 翳风道:“是。” 裴懿转头望向墨客斋里,沈嘉禾正同杜月娥有说有笑。 裴懿不由跟着笑起来,低声自言自语:“嘉禾,再等我三个月,咱们便能在一起了。” ☆、第76章 世子无赖76 立冬那日,沈嘉禾去为季常和许绣心夫妇送寒衣。 合欢树的叶子已经落尽了,光秃秃的枝丫纵横参差,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随风摇曳。 沈嘉禾在坟前摆上祭品,拢起一堆落叶,用火折子点燃,然后就着火堆将纸钱和冥衣悉数烧了。 他席地而坐,对着孤坟絮语:“十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想当初,我信誓旦旦,要抚养念念长大成人,但我却食言了,将他一个人丢在了波诡云谲的皇宫里,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你们。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在十年前死过一次,从此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我不能让念念跟着我受苦……有那个人护着他,想来他这些年应当过得很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何模样了,是否已有了心仪的姑娘……我真想他,但愿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 沈嘉禾在冷风中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临近村口时,天空突然飘起雪粒子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原本郁郁的心情突然便好起来。 回到家,燃起炭炉,坐到窗前,静看雪落。 雪越下越大,雪粒子变成雪花,一片一片将目之所及渐渐妆点成白色。 一直坐到天黑,简单弄了些东西果腹,便上床睡觉。 他想,待雪下一整晚,明早起来便能堆雪人了。 宫女端着洗漱用具进来,裴懿瞧见她肩头的雪屑,哑声道:“下雪了?” 宫女道:“是,昨夜亥时便开始下了,到现在还没停呢。” 裴懿咳嗽两声,道:“把窗户打开。” 宫女为难道:“皇上,您龙体欠安,受不得风寒……” “打开!”裴懿沉声打断她。 宫女蓦地一抖,忙应了声“是”,放下脸盆去开窗。 风裹狭着雪花飘进来。 外头银装素裹,白得耀眼。 裴懿微微笑起来。 一旁的宫女瞧见,顿时惊愕不已。 自打前年被调到御前伺候,她便从未见皇上笑过。他从来都是冷得像冰一样,教人望而生畏。她今日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这样英俊,与平素判若两人。 裴懿收了笑,沉声道:“告诉刘庚,让他准备准备,朕要出宫。” 宫女有心想劝一劝,转念一 想,劝也是白劝,反惹皇上怪罪,便作罢了,应了声是,躬身退出去,踏着雪去寻大太监刘庚。 刘庚听了宫女的话,叹一口气,道:“咱家知道了,你自去忙罢。” 待宫女走了,一旁的小太监问:“师父,皇上不是一直病着么,怎的突然要出宫?” 刘庚望着外头的茫茫大雪,道:“每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皇上都要去一个地方,雷打不动。” 小太监纳罕道:“什么地方?” 刘庚嗔他一眼,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小太监忙陪着笑答应一声,自去准备出宫事宜了。 裴懿简单用过早饭,乘着煖轿出宫。 他身穿狐裘,手中抱着手炉,却依旧觉得冷,咳嗽不止。 刘庚在外头听见了,隔着窗帘劝道:“皇上,要不今儿个便别去了,待您身子大好了再去也不迟啊,这才刚过立冬,冬天还长得很,后头定还有几场雪要下的。” 裴懿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却没有答言,靠在轿壁上闭目养神。 刘庚默默叹了口气,心知劝不住,便没再吭声。 半个时辰后,煖轿停在沈家荒宅门口。 裴懿下轿,独自进去,反身关上大门,其余人等便立在风雪中。 刘庚等了一个时辰,身子都冻僵了,却还不见裴懿出来。 他便有些心神不安。往年,裴懿顶多待一个时辰便会出来。 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刘庚再也等不下去,带着几个侍卫冲了进去,待看到院中景象,心中又惊又骇,冷汗瞬间湿了脊背。 院中立着个一人高的雪人。 裴懿委顿于地,双目紧闭,斜靠在雪人身上,头脸之上落满了雪,俨然成了另一个雪人,已无半分活气。 立冬那场雪下了两日方歇,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雪,转眼便到了冬至。 冬至正赶上是集市日,故而沈嘉禾天将亮便起来了。水缸里的水结了冰,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冰砸开,舀了几瓢水添进锅里,便开始生火。就着灶膛里的火烤了好一会儿,身上才有了暖意。待水沸了,他将昨日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饺子的香味很快便混着蒸腾的热气飘出来。灶膛里的火还很旺,沈嘉禾停了柴,从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进脸盆,又混了些冷水,开始洗脸。洗好脸,饺子也可以出锅了,刚好盛了一 碗。他包的荠菜豆腐馅儿,咸淡正好,十分可口。吃完饺子,刷碗洗锅,擦一把手,去书房理好字画,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邵原的唤声:“嘉禾!出发了!” 沈嘉禾答应一声,拿上包袱出去。 邵原的驴车在秋天的时候便换了马车,是杜月娥出的银子。 沈嘉禾不知道杜月娥使了什么法子教邵原接受她的资助的,因为邵原自尊心极强,沈嘉禾曾不止一次提过要帮他换辆好车都被婉拒了。 马车有车厢可以挡风雨避寒暑,速度也比驴车快了许多,从白头村到白头镇只需一刻钟。 沈嘉禾和杜月娥在墨客斋门口下了车,邵原便驾车走了。他早已不帮人运货,找了个新营生——杜月娥的弟弟杜月宸在浔阳做了三年的当铺学徒,今年初学成归来,沈嘉禾出银子帮他在镇上开了家当铺,杜月宸当掌柜,邵原做折货,负责抵押物的包裹、保管、标记等,兼着做些杂务。 开了门,杜月娥负责打扫,沈嘉禾则摆放字画。 还未摆好,便有两名男子一同进来,一边挑选字画一边闲聊。 沈嘉禾初时没留神听他们说话,蓦然听到“驾崩”两个字,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等那两人挑好字画来找他付钱,他才回过神来,紧着嗓子问:“二位刚才说‘驾崩’……是说谁?” 其中一名男子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当今皇上。” 沈嘉禾抓住柜台边沿,默了默,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男子蹙眉道:“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么?” 沈嘉禾神色木然地摇头。 裴懿死了? 裴懿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get。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77章 世子无赖77 乾武二年十一月初二,缠绵病榻近三个月的乾武帝裴懿薨逝,终年二十九岁。 遵乾武帝遗诏,时年仅十一岁的太子裴臻即位,帝号正孝,丞相魏衍被封为顾命大臣,暂代幼帝执掌朝政,直到幼帝十八岁成年为止。 乾武帝义子,襄王季念许自请殉葬于皇陵,陪伴乾武帝左右。 得知这些,沈嘉禾只觉眼前一黑,当即昏倒在地。 杜月娥骇了一跳,即刻丢了扫把冲进店里,请那两名客人帮忙将沈嘉禾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随即使劲儿掐他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沈嘉禾才睁开眼。杜月娥这才松了口气,向那两名客人道了谢,请他们离开,然后关了店门,回到沈嘉禾身边,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眸中蓄满了泪,却未掉下来。 杜月娥从未见过他这般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一疼,柔声道:“他们同你说什么了?竟教你如此难过。” 沈嘉禾轻轻摇头,闭上眼,将眼泪逼回去,低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这个样子,杜月娥怎能不担心,但她了解他的性子,他若不想说,任凭旁人怎么问他都不会开口。她无可奈何,便也不再多问,只道:“你既身子不适,今日便别开店了,你且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叫邵原来送咱们回去。”语罢,不待沈嘉禾答言,她便径自走了。 沈嘉禾独个儿坐在墨客斋里,身上冰寒彻骨,无一丝暖意,心中千头万绪,痛不可抑。 眼泪终究夺眶而出。他将脸埋进掌中,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呜咽有声。 也不知这泪是为谁而流。 杜月娥带着邵原回来的时候,沈嘉禾已经平静下来。 邵原关切了几句,沈嘉禾只说无碍。 回去的路上,天空开始飘雪。 从立冬便开始下雪,他已经记不得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 忽然便想起分别那日,也是漫天飞雪,他倚在门边,望着裴懿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风雪深处。 耳边依稀又响起念念软软糯糯唤他“沈爹爹”的声音,一声一声,摧人心肝。 沈嘉禾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有尖锐的痛感。 他闭上眼,不愿在杜月娥面前流泪,然而通红的眼角却出卖了他。 杜月娥却未作声,既心疼又困惑,不知到底出了何事,有心安慰却又无从开口。 未几,马车停在家门口。 下了车,杜月娥道:“要不请沈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沈嘉禾摇头,道:“不用,我没事,休息片刻便好,你们真的不必担心。” 杜月娥叹口气,道:“那好吧。” 邵原道:“你且好生歇着,待晚上我再来看你。” 沈嘉禾“嗯”了一声,道:“快走吧,别站这儿淋雪了。” 二人便一道走了。 沈嘉禾回到家,脱掉外袍,蹬掉棉靴,钻进冰窖似的被窝里,裹紧棉被缩成一团,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太冷了,从未觉得这般冷过,仿佛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上了冻。 他强迫自己睡着,或许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沈嘉禾终于昏昏睡去,却陷入了混乱无绪的梦境里。 一时梦到父母惨死,一时梦到与裴懿嬉笑追逐,一时梦到裴懿折磨他欺辱他,一时梦到念念在金黄的麦田里玩闹,一时梦到裴懿在战场厮杀,一时梦到裴懿愤怒地掐着他的脖子嘶喊:“沈嘉禾,你好狠的心,我死了你都不来看我!我做鬼都要缠着你,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沈嘉禾猛地惊醒过来。 他惊坐而起,满头大汗,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停地喘息。 屋内光线昏暗,显然天色已晚。 沈嘉禾挣扎着下床,只觉四肢酸软无力,踉跄着来到桌边,拿起茶壶,只倒出半杯凉茶,端起茶杯灌进口中,干得冒火的喉咙略略好受了些。 他起身来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只见白茫茫一片,就如他此刻的心。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突然想起裴懿在梦中的话。 或许……他该去浔阳一趟。 可是去了又能如何呢?皇陵乃皇家重地,有重兵把守,他连靠近都不能。 但还是想去。纵使不能祭拜他们,即便只是去浔阳走一趟,心下也可稍安。 正想着,忽听到有人唤他,是邵原的声音,沈嘉禾哑声道:“邵大哥,你直接进来罢,院门没闩。” 说罢,他走到屋门前,拔闩开门,风卷着雪扑面而来,邵原也已走到近前。 “快进去,”邵原道,“风大雪大的,别再冻着。” 沈嘉 禾便退进屋里,看着邵原进来,反身关门。 “怎么也不生炭炉?”邵原皱眉道,“屋里冷得冰窖似的。” 沈嘉禾忙要去生炉子,邵原忙拦住他,道:“你坐着罢,我来生。” 沈嘉禾便退到一旁,看着邵原忙活,沉默半晌,猝然开口:“邵大哥,你能不能送我去浔阳?” 邵原被烟气呛得咳嗽不止,待咳嗽停下来才道:“行,什么时候动身?” 沈嘉禾道:“明日。” 邵原道:“好,你今晚收拾收拾,我明日一早来接你。”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要去浔阳么?” 邵原笑了笑,道:“你自然有你的原因,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便多问,只管陪着你去便是。” 沈嘉禾道:“谢谢你,邵大哥。” 邵原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炭炉生好了。 烟气从敞开的窗户散出去,冷意渐渐被暖意取代。 “你一定还没吃饭罢?”邵原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沈嘉禾道:“不用,我待会自己做。” 邵原已经撸起袖子,道:“我做饭的手艺虽及不上你,但也还算不错,不至于难以下咽。” 沈嘉禾心知拗不过他,只好道:“那便下碗清汤面罢。” 邵原笑道:“好嘞,你就等着吃罢。” 邵原去厨房忙活了。 沈嘉禾坐在炭炉边发愣,直到邵原端着碗面进来,他才回神。 “你不吃么?”沈嘉禾道。 “我来的时候我娘已经做上饭了,”邵原将面碗放他面前,又把筷子递给他,道:“你吃你的,我待会儿回去吃。” 沈嘉禾默默接过筷子,喝一口汤,吃一根面,抬起头道:“好吃。” 邵原笑道:“锅里还有,吃完我再给你盛。” 沈嘉禾道:“好。” 吃完面,邵原又去刷碗洗锅,沈嘉禾拦不住,只得由他。 待收拾停当,邵原道:“锅里有热水,你待会儿洗洗脚再睡,身上会暖和许多。” 沈嘉禾道:“嗯。” 邵原道:“那我回去了,明早来接你。” 沈嘉禾道:“好。” 邵原道:“你跟着我去把院门闩上,天黑了不安全。” 沈嘉禾将邵原送到门口,目送他走远,这才关上门,插上门闩,踩着雪去到厨房,舀一盆热水,刚坐下欲脱靴,忽听到叩门声,他以为是邵原去而复返,忙起身去开门。 但当他就着微弱天光看到门外立在风雪中的人时,沈嘉禾立时如遭雷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get。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78章 世子无赖78 那立在风雪中的人,正是裴懿和季念许父子二人。 裴懿盯着沈嘉禾,眸中有泪,脸上却挂着笑,道:“你沈爹爹一定以为咱俩是鬼,吓傻了。” 季念许也望着沈嘉禾,哽咽道:“沈爹爹……我和裴爹爹没死,我们还活着。”他上前一步,握住沈嘉禾的手,道:“你看,我的手是热的。” 沈嘉禾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泪水夺眶而出,他猛地将已比他高出半头的季念许拥进怀里,用尽全力抱住,又哭又笑道:“你还活着,我的念念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季念许已经许多年不曾哭过,此刻却泪如泉涌,紧紧回抱着沈嘉禾,哽咽道:“沈爹爹,我好想你。” 裴懿被晾在一旁,故作不悦道:“喂,你不准备抱抱我么?” 沈嘉禾却不看他,擦掉眼泪,松开季念许,道:“外头冷,我们进去说。” 季念许笑着点头,道:“好。” 沈嘉禾拉着季念许进院,被彻底无视的裴懿自发跟上,在旁抱怨道:“你眼里只有你儿子么?我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你瞧不见么?过了十二年,你待我怎的还这般冷淡?真教人伤心啊。” 沈嘉禾淡淡道:“过了十二年,你还是这般无赖,毫无长进。” 裴懿笑道:“其实我早已修炼成精,不过一见到你就瞬间被打回原形了。” 沈嘉禾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进了屋,籍着灯火,沈嘉禾终于看清季念许的脸。 他心中百感交集,含笑道:“我的小念念长大了,长成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郎了。” 季念许道:“沈爹爹却一点都没变,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裴懿在旁叹口气,道:“可我却早生华发,老了许多。” 沈嘉禾想看他,却又不敢看他,眼波流转间瞥见他鬓边的丝丝白发,心中酸楚难言。他尚未及而立,如何就有了白发? 裴懿紧接着又道:“纵然如此,但我英俊不减当年,你说是不是?” 沈嘉禾心中那些伤感立时烟消云散,只觉哭笑不得。他拉着季念许坐下,道:“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念许看向裴懿,道:“裴爹爹,还是你来说罢。” 裴懿坐到沈嘉禾对面,肃起神色,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 沈嘉禾洗耳恭听。 四个月前,裴懿召来魏衍,屏退左右,直截了当道:“魏卿,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而且非你不可。” 魏衍道:“皇上请讲,臣定当竭力为皇上解忧。” 裴懿道:“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奇药,名叫涤魂荡魄丹,你可知此药?” 魏衍微微一顿,道:“臣确有耳闻,此药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假死药。人若服下此药,便会催生出疾病,连续服上三月,呼吸、脉搏、心跳便会消失,呈现出假死状态,但昏睡三日便可自行醒来,于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将养月余便可恢复康健。” “甚合我意,”裴懿道:“你能否为我寻得此药?” 魏衍道:“此时不难,因为臣弟魏凛云游四海时曾遇到一名神医,正懂得如何配制此药。” “太好了!”裴懿高兴道:“你即刻去寻那名神医,让他配制此药,且要配足三个月的药量。” 魏衍虽心有疑虑,但并不多问,领命而去。 半个月后,魏衍奉上涤魂荡魄丹,足有百粒,一日一粒,足够三个月的药量。 裴懿接过药,笑问魏衍:“魏卿猜一下,我要此药意欲何为?” 魏衍颔首低眉,道:“臣不敢揣测圣意。” 裴懿拈起一颗药,直接丢进嘴里吞下去,道:“我要自己吃。” 魏衍惊疑不定,道:“皇上这是为何?” 裴懿苦笑道:“你该知道,我生性恣肆散漫,实在不是做皇帝的料。自打继位以来,我被无休无止的朝事政务囿于宫墙之内,日夜煎熬,寝食难安,实在痛苦非常。所以,我不想再坐在那把龙椅上祸国殃民,不想再担着这副沉重如山的担子,这个皇帝我不当了。”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裴懿如此说,魏衍仍旧震惊非常。 古往今来,因为那把龙椅,纷争不断,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裴懿竟如此轻易便抛弃了,实在教人无法理解。在魏衍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至高无上的权利更诱人的东西了。 魏衍道:“臣斗胆请皇上三思……” “魏卿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决。”裴懿打断他,道:“我还有一事要托付魏卿,请魏卿一定要答应。” 魏衍只得道:“皇上请讲。” 裴懿道:“我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我若死了,皇位自然要传给他。但太子 尚且年幼,恐难当此大任,故而,我想请魏卿任顾命大臣,代太子摄政,至太子十八岁成年亲政为止。” 魏衍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分毫,跪地叩拜道:“微臣惶恐!” 裴懿道:“魏卿雄才伟略,定能不负我之期望,辅佐太子治理好穆国。” 魏衍高呼道:“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裴懿道:“那我假死之事,便辛苦魏卿费心筹谋了。” 魏衍道:“谨遵圣喻。” 于是,裴懿便开始服用涤魂荡魄丹,身子一日一日衰败下来。 为防魏衍贪心不足篡权夺位,裴懿留下一道密旨,嘱托公羊溪林盯紧魏衍,一旦他意图取裴臻而代之,则格杀勿论。他于病中将这道密旨交给大太监刘庚,命刘庚在他死后将密旨转交给公羊溪林。 三个月后,裴懿假死,葬于皇陵。 季念许请旨生殉,裴臻自幼与他一同长大,感情甚笃,自然极力反对,然而他只是个挂名皇帝,并无实权,只要魏衍点了头,他便无计可施,季念许到底还是生殉了。 裴懿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材里睡了三天三夜,季念许便在旁边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生怕他出什么差错,就此一睡不醒。 幸好,裴懿如期醒转。 在皇陵修建之处,裴懿便命人设计好了逃生的密道。 他带着季念许从密道逃出皇陵,直奔沈嘉禾所在的白头村而去。 裴懿轻描淡写地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嘉禾,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不是世子,不是太子,不是皇帝,我同你一样,只是个平民百姓,咱们平等了。” 沈嘉禾心中触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低眉敛目,闭口不言。 裴懿又道:“嘉禾,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愿意收留我么?” 沈嘉禾低声道:“我这儿没地方给你住。” 裴懿道:“这不是有三间房子呢么,怎么就没地方了?” 沈嘉禾道:“一间堂屋,一间我住,一间书房,没地方了。” 裴懿道:“那念许呢?你也不管他么?” 沈嘉禾道:“他可以和我一起住。” 裴懿气道:“不行!我不同意!” 沈嘉禾淡淡道:“这是我家,我说了算。” 裴懿顿时噎住,无话可说了,悄悄给季念许 使眼色。 季念许会意,打圆场道:“沈爹爹,你看外头风大雪大,天寒地冻的,而且裴爹爹因为吃了三个月涤魂荡魄丹的缘故,身体虚弱得很——”裴懿十分配合地咳嗽几声,“他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你便看在我的面上,暂且收留他罢。” 沈嘉禾没办法拒绝季念许,沉默片刻,看着裴懿道:“那便留你暂住几日,给你时间去寻住处。” 裴懿道:“我若寻不到住处呢?” 沈嘉禾道:“天大地大,怎么会寻不到?” 裴懿挑眉一笑,没再说话。 季念许道:“对了,沈爹爹,你当年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沈嘉禾沉默一瞬,道:“是公羊将军救了我。” 季念许道:“公羊溪林?” 沈嘉禾点头,道:“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get。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79章 世子无赖79 裴懿出征北岚的第三天,裴慕炎下旨召沈嘉禾入宫觐见。 沈嘉禾进到宫里,跪在大殿之上,从容镇定。 裴慕炎端坐龙座,俯视着沈嘉禾,道:“以你之慧,应当已经猜到我为何召你入宫了罢?” 沈嘉禾低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袍角,直截了当道:“皇上要杀我。” 裴慕炎道:“我曾承诺你,暂时不杀你,可不过半年,我便食言了,你可怨我?” 沈嘉禾摇头,道:“不怨。” 裴慕炎沉默片刻,道:“你若要怨,便怨懿儿罢,是他对你疯狂的执着害了你。我知道他为何坚持要娶沈落玉,不过是给你做挡箭牌罢了,他好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了解他,他今日能为了你放弃全天下的女人,他日便能为了你放弃整个天下。你就像一个泥潭,懿儿只会越陷越深,我若不拉他一把,他迟早要死在你手里,所以我必须杀了你,越早越好,就算懿儿憎我恨我也无所谓。” 沈嘉禾微微笑起来,道:“我真羡慕太子殿下,有皇上这么好的父亲。我爹若还活着,定然也会这般爱我护我。” 裴慕炎沉声道:“我却有些同情懿儿,他视你如珍宝,你却待他如敝履。” 沈嘉禾笑容渐冷,道:“作为食言的补偿,请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裴慕炎道:“讲。” 沈嘉禾道:“我甘愿赴死,但请皇上不要伤害念念。” “念念?”裴慕炎蹙眉想了片刻,道:“你收的那个义子?” 沈嘉禾道:“正是。” 裴慕炎不假思索道:“好,我答应你,绝不伤他分毫。” 沈嘉禾伏首拜道:“谢皇上隆恩。” 裴慕炎看他片刻,偏头道:“刘庚,去把云麾将军叫进来。” 刘庚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公羊溪林回来了,显然裴慕炎早就将公羊溪林叫来等着了。 沈嘉禾心中冷笑。 裴慕炎想得可真周到,竟叫公羊溪林来杀他。 公羊溪林是太子好友,是已故太子妃的亲哥哥,是开国元勋,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刽子手了。若换作旁人来动手,裴懿回来后定不会善罢甘休,而由公羊溪林动手,裴懿却无可奈何,纵有满腔怒火也只能忍着。 公羊溪林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嘉禾,跪拜道:“微臣公羊溪 林参见皇上。” 裴慕炎道:“平身。” 公羊溪林谢恩起身,裴慕炎道:“沈嘉禾忤逆犯上,罪不可恕。公羊爱卿,你将他带出宫去杀了罢,正值皇后寿辰,宫中不宜见血。” 公羊溪林浑身巨震,立即跪下,道:“皇上息怒!纵使沈嘉禾犯了大错,也请皇上暂且留他性命,待太子殿下凯旋归来之后再做定夺。” 裴慕炎蹙眉,冷声道:“不过杀一个奴才,朕还要同太子商量么?朕命你即刻去办,带的他人头来复命!” 见皇上发怒,公羊溪林不敢再多言,只得应是,押着沈嘉禾退下。 行走在狭长的宫道上,沈嘉禾笑道:“没想到,我最后竟是死在你手上。” 公羊溪林沉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沈嘉禾苦笑道:“斯瑜哥哥,皇上说让你提着我的人头复命,难道你想抗旨不成?你实在不必为我犯险,我不怕死,一点都不怕。” 公羊溪林压低声音道:“嘉禾,相信我,我有法子救你。” 沈嘉禾听他语气如此笃定,不由问道:“什么法子?” 公羊溪林道:“你只管信我便是。” 公羊溪林径直领着沈嘉禾出了皇宫,乘车行了没多久,马车停在一处宅邸门前。 沈嘉禾下了车,见门额上写着“沈府”,心中不由生出怪异之感,偏头去看公羊溪林,他却什么都不说,径自拉着沈嘉禾进到府中,穿过院子,来到一处厢房。沈嘉禾正欲开口,公羊溪林却飞速在他身上迅速点了两下,他立时便无法动弹,急道:“斯瑜哥哥,你做什么?” 公羊溪林不答,弯腰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床边,轻手将他放到床上,随即动手脱掉他的外袍,又为他盖上被子,这才缓声道:“你什么都别管别问,闭上眼睡两个时辰,我便会回来,到时我再向你解释。”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沈嘉禾唤他他也不应。 “有人么?来人啊!”沈嘉禾大声喊。 无人应他,周遭静寂无声,仿佛这座宅子是空的,根本无人居住。 沈嘉禾猜不透公羊溪林要做什么,他生怕自己会连累到他,因此提心吊胆,每时每刻于他都是煎熬,漫长极了。 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听到开门声,沈嘉禾急忙出声:“斯瑜哥哥?是你么?” “是我。”公羊溪林答应一声,走到床前,在沈 嘉禾身上轻点两下,解开他被封的穴道。 僵硬地躺了这么久,沈嘉禾只觉浑身发麻,他挣扎着坐起来,公羊溪林伸手来扶他,沈嘉禾敏锐地从他身上嗅到了浅淡的血腥味,心头顿时一震,惊道:“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公羊溪林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在这座宅院里养了一个男宠,我不知道他原本叫什么,我给他冠上了你的姓名,所以我一直唤他‘嘉禾’。他生得极像你,有七八分像,但我仍旧觉得不足,便寻来能工巧匠,照着你的模样造了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让他戴上。” 他低垂着眼睛,不敢看沈嘉禾,他害怕从沈嘉禾眼里看到鄙夷和厌恶。 “两个时辰前,我让他换上你的衣服,然后亲手将他杀了。我提着他的人头回宫复命,皇上没有任何怀疑,命我将他厚葬。我找太医将他的头缝回去,然后将他的尸身带去了太子府,沈侧妃亦未生出丝毫疑心。我两日后将他下葬,沈嘉禾这个人自此便不存在这世上了。待裴懿回来,以他的性子,定会挖坟掘墓,那时尸身已烂,纵使他有火眼金睛,也辨认不出真伪了。” 沈嘉禾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没办法说出感谢的话,更不能责怪他。 公羊溪林自嘲一笑,道:“你一定觉得我很恶心罢?竟然找了个你的替身养在这里,到头来还杀了他,真是十恶不赦。”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我不后悔,就算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选,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沈嘉禾心中五味杂陈,道:“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公羊溪林笑了笑,道:“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自由自在地,开心快乐地活着。我明日便送你离开浔阳,从此后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沈嘉禾低唤道:“斯瑜哥哥……” 公羊溪林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沈嘉禾的眼睛,道:“我曾赠你三颗碧月珠,你于我而言,便如天上碧月,可望而不可即。在这世上,我谁都不羡,唯独只羡裴懿一人,羡慕他能那么早遇到你,羡慕他能拥有你。如果最早遇见你的人是我,那该有多好……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无法反抗的命运。” 沈嘉禾默默无言,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五更get。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80章 世子无赖80 “第二天,公羊溪林便送我离开了浔阳。”沈嘉禾缓声道:“我一路向西,去到苍云,在天屏山一带住了几年,之后又去更远的崇武国、天启国游荡数年,在两年前的春天来到白头村住下来,便再没离开过。” 裴懿凝视着他,道:“为什么要回到穆国来?” 沈嘉禾道:“没有为什么。” 裴懿道:“天大地大,你若成心不想让我找到,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你偏偏回到穆国,回到白头村,是不是故意想让我找到你?” 沈嘉禾勾唇一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竟没有丝毫长进,还是这般自以为是。” 眼看气氛又要僵硬起来,季念许忙岔开话题,道:“裴爹爹,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当年到底是如何断定坟里葬的那个人不是沈爹爹的?” 裴懿道:“因为是寒冬下的葬,所以我挖开坟墓的时候,里面的尸体还未完全腐烂,我仔细察看尸体,发现他的右耳垂后面没有痣,便知道那人绝不是你沈爹爹。” 季念许凑到沈嘉禾右耳一看,果见他的耳垂后生着一颗小痣。 沈嘉禾看着裴懿,道:“你何时找到我的?” 裴懿如实道:“前年秋天。” 沈嘉禾一怔,蹙眉道:“你是不是暗中对我做过什么?” 裴懿玩味一笑,道:“你想让我对你做什么?” 沈嘉禾微怒,道:“裴懿,你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 裴懿道:“他已经十五了,哪里还是孩子,该懂的早懂了。” 季念许:“……” 沈嘉禾懒得与他计较,转头问季念许:“饿不饿?” “饿,饿死了。”季念许苦着脸道,“裴爹爹急着来找你,连饭都不曾让我吃过一顿,只塞给我两块干粮充饥。” 沈嘉禾道:“走,我做饭给你吃。” 季念许高兴道:“好!” 两个人一起去厨房,裴懿自然是要跟上的。 “有肉么?”裴懿道,“我想吃肉。” 沈嘉禾道:“没有。” “那有酒么?”裴懿又道,“有酒也行。” 沈嘉禾道:“我不喝酒。” 裴懿无可奈何道:“好吧,没酒没肉,我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沈嘉禾道:“ 你不用将就,十里之外就有酒楼,好酒好菜应有尽有,你可以去那儿吃去。” 裴懿笑道:“我没钱。” 沈嘉禾道:“我可以借你。” 裴懿道:“我不懂赚钱,怕还不上。” “不必还。”沈嘉禾已经开始掏银子了。 “不必还?”裴懿眉开眼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愿意花钱养我?”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沈嘉禾斗嘴永远都斗不过这个无赖。 他放弃了,深吸一口气,不再搭理裴懿,开始生火做饭。 家里确实没什么菜了。 今日匆匆从镇上回来,也没顾得上采买。 沈嘉禾仅剩的一点菜将就炒了一盘萝卜丝,一盘韭菜鸡蛋,一盘赤根菜,又煮了一盆豆腐汤,便算大功告成了。 裴懿和季念许真是饿狠了,两个人狼吞虎咽,迅速将四个馒头、三盘菜、一盆汤一扫而光,教沈嘉禾目瞪口呆。 “吃、吃饱了么?”沈嘉禾问。 两个人同时摇头。 沈嘉禾便将晚饭时剩下的一碗面条热了,又馏了两个馒头,一人一个馒头半碗面条下肚,这才有了饱的感觉。 吃饱了就犯困,季念许问:“沈爹爹,咱们仨今晚咋睡呀?” 沈嘉禾想了想,道:“你同我一起睡,剩下的那个去书房打地铺。” “我不同意,”裴懿控诉道:“我还病着呢,你怎么忍心让我打地铺?要打地铺也是身轻体壮的那个去打。” 季念许忙道:“是啊,裴爹爹还病着,得将养一个月才好呢,他受不得凉,还是我去打地铺罢。” 裴懿胡撸一把季念许的头,笑道:“乖儿子,真懂事。” 沈嘉禾道:“那你睡床罢,我和念念打地铺。” 裴懿简直要怄死,道:“你就那么害怕和我睡一张床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季念许夹在两个人中间简直要为难死了,但他在路上答应过裴懿要助他一臂之力,只得硬着头皮劝道:“沈爹爹,我一个人睡惯了,和别人一起睡的话根本睡不着,你还是跟裴爹爹一起睡罢。被子在哪儿?我去书房打地铺。” 沈嘉禾满心无奈,只得找了两床被子出来,帮着季念许打好地铺,又担心他会冷,便将炭炉搬进来给他取暖,道:“你先委屈一晚,我明日便将书房收拾出来 给你做卧房用。” 季念许摇头笑道:“一点都不委屈,我现在欢喜得不得了,恐怕今晚要睡不着了。” 沈嘉禾失笑道:“刚才还困得呵欠连天,现在又说睡不着。” 季念许看着他,道:“沈爹爹,能重新和你一起生活,我真的很开心。” 沈嘉禾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脸,道:“我也很开心。睡罢,明早咱们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去。” 季念许现在便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了。 从前在宫里,他享着荣华富贵受着锦衣玉食,却从不觉得快乐,觉得日复一日无甚分别,对明日也没有什么期待。现在,回到了沈嘉禾身边,回到了故乡,他觉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重新对生活燃起希望,就像幼时那般,一听说爹爹要去镇上赶集,便雀跃不已,撒泼打滚要跟着去。 沈嘉禾吹了灯,出了书房,关上门,穿过堂屋,回到卧房。 裴懿已经躺在了被窝里,深情满目地望着他。 沈嘉禾突然犯了难。 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被子了,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不想挨冻的话,就只能和裴懿盖一床被子,肢体接触更是难免。 只是想一想,便觉得脸热心慌。 “你傻站着做什么?”裴懿柔声道:“快到床上来,我已经把被窝暖热了。” 沈嘉禾支吾两声,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道:“你先睡罢,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说罢,他转身出了卧房,顺手拿起堂屋门后的油纸伞,打开屋门,撑起伞,走进了雪里,还没走出院门,裴懿便追了上来。 “这么晚了,还下着雪,你不老实睡觉瞎跑什么?”裴懿边束腰带边道。 “我的事你管不着。”沈嘉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前走。 “我是你丈夫,我怎么管不着?”裴懿束好了腰带,伸手夺过油纸伞,一手撑伞一手搂住沈嘉禾的肩。 “你别胡说八道!”沈嘉禾想挣开他的手,却挣不开,又气又恼。 “谁胡说八道了,”裴懿理直气壮道,“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你忘了我可没忘。” 沈嘉禾的确忘了,经裴懿这么一说,他才蓦然想起,那一夜的逍遥王府,莲灯满池,红衣似火,他与他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裴懿瞧他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心中气恼,道:“你竟真的忘了。” 沈嘉禾不敢看裴懿的脸,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裴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道:“罢了,忘了就忘了罢,那便再成一次亲,定要让你终身难忘。” 沈嘉禾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又默默咽了下去。 裴懿伸手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一别经年,你便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他的怀抱依旧如此坚实温暖。 他身上的味道依旧那般熟悉。 沈嘉禾蓦地眼眶发酸,忙闭上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裴懿将脸埋在他颈间,轻轻磨蹭,嗓音微哑道:“我很想你,日日想,夜夜想,你可曾想过我?” 裴懿等了半晌,没有等到沈嘉禾的回答,正觉失望,一双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这轻轻一抱便胜过千言万语,裴懿骤然满心欢喜,却不觉落下一滴泪来,他带着一点哭腔道:“我们这辈子再也不分开了,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都不分开。” 沈嘉禾依旧没有应声,只是默默收进了手臂。 他想,这辈子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一回,就让他们真正地从头来过罢。 作者有话要说:六更get。 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81章 世子无赖81 在雪中静静相拥许久,裴懿才松开沈嘉禾,道:“你是不是根本没事,只是为了躲我才跑出来的?” 沈嘉禾低低道:“我有事的。你先回去罢,我一会儿就回去。” “那可不行,”裴懿道,“天黑路滑,我得陪着你。” 沈嘉禾没奈何,只得举步往前走。 裴懿一手撑伞,一手搂着沈嘉禾,两个人踩着积雪向前走,在身后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快到地方的时候,沈嘉禾道:“你站这儿等我一会儿。” 裴懿道:“为什么?” 沈嘉禾默了默,道:“我不想让人看见你。” 裴懿不悦道:“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不是……”沈嘉禾顿了顿,道:“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同别人介绍你。” “这个理由我还可以接受,”裴懿将伞塞到沈嘉禾手里,道:“快去快回,我就站在这里等你。” 沈嘉禾握着伞柄,稍作犹豫,道:“你去那边树底下站着吧。” 裴懿笑逐颜开,道:“不想让我淋雪?” 沈嘉禾没应声,转身走了。 未几,沈嘉禾驻足在一户人家大门前,见里面还亮着光,便叩了叩几下门环。 里面扬声问:“谁呀?” “邵大哥,”沈嘉禾回道,“是我,嘉禾。” “这就来!” 大门很快打开,邵原披着棉衣站在门内,道:“快进来。” “不进去了,”沈嘉禾道,“我来同你说几句话便走。” 邵原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沈嘉禾道:“没出什么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不去浔阳了,你不必做准备了。” “啊?”邵原讶异道,“不去了?” 沈嘉禾歉疚道:“对不起。” 邵原便笑道:“没啥对不起的,你说不去咱就不去,如果啥时候又想去了便知会我一声,我再带你去。” 沈嘉禾也微微笑着道:“好,谢谢你,邵大哥,那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屋罢。” 邵原道:“我送你回去。” 沈嘉禾忙拦住他,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便好,你快进屋罢,别冻着了。” 邵原也不勉强,道:“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点个灯笼,你提着照亮。” 沈嘉禾道:“好。” 等了一小会儿,邵原便提着一盏灯笼来了,交到沈嘉禾手中,道:“当心着点儿。” 沈嘉禾道:“放心罢。” 沈嘉禾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笼,走到刚才那棵树前,却不见裴懿的踪影。 他绕到树后去,依旧不见裴懿,于是低声唤道:“裴懿!裴懿!” 裴懿悄无声息地来到沈嘉禾身后,低声道:“你原本打算明天去浔阳么?” 沈嘉禾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谁知脚下一滑,身子一歪便要摔倒,他本能地伸手去抓裴懿,裴懿长手一伸便揽住了他的腰,轻轻往上一带,他便贴进了裴懿怀里。 “去浔阳做什么?”裴懿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笑着问道,“是去看我么?” 沈嘉禾恼道:“你怎能偷听别人说话?小人行径!” 裴懿低头靠近他,依旧笑道:“快说,是不是要去看我?” 沈嘉禾别开脸去,道:“不是!” 裴懿笑得更开心了,道:“你一贯口是心非,说‘不是’便‘是’。” 沈嘉禾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裴懿道:“我放开你你再摔倒怎么办?我背你好不好?” 沈嘉禾挣扎道:“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 裴懿箍紧他的腰,坏笑道:“你若不乖乖到我背上来,我便喊了,就喊你非礼我。” 沈嘉禾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听话,爬到裴懿背上去。 裴懿背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灯笼晃晃荡荡,微弱的光照亮前路。 裴懿道:“那个姓邵的是不是喜欢你?” “你别小人之心,”沈嘉禾道,“邵大哥是个好人,待谁都极好。” 裴懿撇撇嘴,很有些委屈道:“在你眼里谁都是好人,就我是个坏蛋。” 沈嘉禾无声地笑了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裴懿冷哼一声,道:“反正谁敢打你的主意我便将谁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沈嘉禾道:“就知道抡拳头,蛮不讲理。” 裴懿道:“只要牵扯到你便没理可讲。” 沈嘉禾道:“无赖。” 裴懿道:“就无赖。” 沈嘉禾笑了笑,心想,有时候这人耍起无赖来竟莫名有几分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七更达成,平均到一周里,也算是日更了,o(n_n)o哈哈~ 小伙伴们应该都已经嗅到了完结的味道,没错,这篇文大约还有两万字就要完结了,小蝴蝶争取在月底完结,然后下个月开新文。最近更新极其不稳定,多谢小天使们海涵,没在文下看到你们骂我,我心甚慰,哈哈哈~ 依旧随机发二十个红包,留言吧,么么哒~ ☆、第82章 世子无赖82 到家的时候,沈嘉禾冻得四肢冰冷,裴懿倒出了一身大汗。 裴懿径自脱了衣裳,用毛巾擦了擦汗,便钻进被窝里,朝沈嘉禾招手:“快来,我给你暖暖身子。” 沈嘉禾犹豫半晌,低声道:“你不能做别的。” 裴懿笑道:“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没时间做别的。” 沈嘉禾没别的选择,只好脱了外袍和鞋袜上床去。 裴懿直接将他搂进怀里,又伸手掖好被角。 他的怀抱暖得像火炉一样,很快便将沈嘉禾身上的寒意驱散。 “跟我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裴懿在他耳边柔声道。 沈嘉禾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四季辗转,日夜循环。” 裴懿沉默片刻,道:“一定吃了许多苦罢?” 的确吃了许多苦,但沈嘉禾却并不觉得苦,只要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他便是快乐的。他答道:“没有。” 裴懿搂紧他,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吃一丁点苦。” 沈嘉禾笑了笑,道:“你先想想如何养活你自己罢。” 裴懿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挑起沈嘉禾的下巴,笑看着他道:“你当真以为为夫身无分文么?” 沈嘉禾一怔,裴懿忍不住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笑道:“宝贝儿,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天真。” 沈嘉禾微微脸热,好在他背对着灯光,裴懿应当察觉不到。 裴懿径自笑道:“诈死之前,我让念念在宝丰钱庄存了一百万两银子,够咱们一家三口花上几辈子了。” 沈嘉禾不屑道:“这一百万两,可有一两是你自己赚的么?” 裴懿道:“虽不是我亲手赚的,但其中也有我的功劳。” 沈嘉禾道:“往后你便打算坐吃山空么?” 裴懿笑想了想,道:“我去墨客斋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沈嘉禾道:“有月娥姐帮我,不需要你。” 裴懿道:“那便将她辞了。” 沈嘉禾道:“不可能。” 裴懿笑道:“我有法子让她自己走。” 沈嘉禾皱眉道:“你想干嘛?” 裴懿道:“不告诉你。” 沈嘉禾道:“我警告你,你若 是敢做伤害她的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裴懿重新躺好,凑过来蹭蹭沈嘉禾的鼻尖,道:“你放一百个心,我没那么傻。” 沈嘉禾推开他,垂着眼睛道:“你老实些。” 裴懿退开一点,道:“你便不关心我和念念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么?” 沈嘉禾没作声。 裴懿径自道:“自从知道你没死,我便一直在找你。刚开始那几年,我想你想得发疯,几乎要活不下去,我只好将全副心神都放到政事上,日夜忙碌,以此麻痹自己,没想到竟成了被人称颂的贤明太子。当思念成了习惯,便不再觉得那么难熬了。但每每午夜梦回时,对你的思念便像一把淬毒利刃,不停地在我心上戳刺,痛彻心扉。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偷偷哭了许多回。我偶尔也会觉得恨你,恨你如此狠心,一点儿消息都不肯给我送来。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教我寻到了你。但我不能把你带回皇宫,我知道你想自由自在地活着,我不能再次把你关进笼子里去,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所以,我暗自筹谋,终于脱掉一身枷锁,成功从笼子里逃了出来,直奔你而来。从今往后,我陪着你,好好过日子,过好日子,谁都不能再将咱们分开,除了阎王爷。” 沈嘉禾沉默片刻,抬眼看着裴懿,道:“就这么将皇位拱手让人,还是设计你、利用你的人,你甘心么?” 裴懿轻抚着他的脸,笑道:“同你相比,皇位微不足道,魏衍想要,给他便是,我才不在乎。” 沈嘉禾道:“你不担心他将你赶尽杀绝么?” “我了解魏衍,他是一个复杂的人,虽然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我于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和威胁,我相信他不会对我下手。”裴懿笑起来,道:“你担心我?” 沈嘉禾垂眸,道:“我担心你连累我和念念,还有村民们。” 裴懿低笑两声,道:“你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总是口是心非。我什么时候才能听你说句真话?”他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嘉禾,道:“我出征那日,你说你有一点喜欢我,可是真的?”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我忘了。” 裴懿略显失望,随即又振奋起来,道:“总有一天,我要你重新对我说出这句话。” 沈嘉禾没应声,打眼却瞧见裴懿挂在颈上的玉佩,他伸手拿起来托在掌心,凝眸一看,正 是他赠予他的那块麒麟玉。 裴懿轻声道:“这些年我一直贴身戴着它,片刻不曾离身。” 沈嘉禾的心思早已飘到别处,默然半晌,才戚然道:“嘉泽……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裴懿道:“因为想着你或许会去投奔叶嘉泽,所以我在谵王府安插了眼线,监视了叶嘉泽九年,所以他的事我大略都知道。” 沈嘉禾的确想过去找叶嘉泽,但这太容易暴露了,所以便没去。 这些年,他没有半点叶嘉泽的消息,心中着实挂念的紧。 沈嘉禾道:“将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裴懿知他心切,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你走后,叶嘉泽给你寄了几封信,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出事了,便仿着你的笔迹给他回了信,可不知怎的竟让他生了疑,直接跑到浔阳来找你。我不能告诉他真相,便说你死了,他无法接受,对我大打出手,这事传到我爹耳朵里,又生出许多事端,不过最后都被我摆平了。叶嘉泽被我爹逐出浔阳,并勒令永不能踏足穆国。待他回到北岚,我才写信告诉他,你并没有死,并说了其中原委。与其相信你死了,他自然更愿意相信你还活着。他开始同我一样,满世界寻你。我都寻不到你,他更寻不到,但他从未放弃,直到现在还在找你。” 沈嘉禾心痛难当,强忍着没有落泪。 裴懿心疼道:“等开了春,咱们一道去北岚看他,好不好?” 沈嘉禾点头,收拾好情绪,道:“他成亲了么?” 裴懿道:“没有。” “为何?”沈嘉禾蹙眉道:“嘉泽今年已二十有四,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 裴懿不答反问:“你还记得叶嘉泽身边那个叫祝玉楼的侍从么?” 沈嘉禾隐约记得有那么个人,但面貌已模糊了。 不待他回答,裴懿便道:“叶嘉泽和祝玉楼同你我一样,是心心相印的恋人。” 沈嘉禾惊怔片刻,黯然道:“只要他觉得快活便好。” 裴懿微微笑道:“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开明的兄长。” 沈嘉禾不理他的揶揄,也没有什么话再同他说,便道:“时辰不早了,睡罢。” 裴懿道:“在睡觉之前,你先告诉我明儿个打算怎么同别人介绍我,我也好知道该怎么配合你。” 沈嘉禾差点忘了这茬。 裴懿当年在白 头村住过一阵,说不定有村民还记得他。 给他编排个什么身份合适呢? 裴懿在旁出主意:“就说我是你表哥,家道中落,来投奔你,如何?” 沈嘉禾想了想,觉得可行,便点了点头,道:“但你总不能再用本名了。” 裴懿道:“我的表字甚少有人知道,便用表字代替名字罢。” 沈嘉禾道:“也好。” 裴懿笑道:“宝贝儿,叫声‘表哥’来听听。” 沈嘉禾懒得理他,翻个身闭上眼。 裴懿一手从他颈下穿过,让他枕着自己的臂膀,一手搂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低声笑道:“表哥会好好疼爱你的。” 因为昨夜忘了同邵原说今日要去镇上,所以沈嘉禾早早便起了床,裴懿跟着他起来。 沈嘉禾睡得安稳,裴懿却是一夜未眠。他实在舍不得闭上眼,愣是盯着怀中人看了一整晚。却仍觉不够。起床时,他丝毫不觉困倦,反而精力充沛,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 沈嘉禾去书房看了看,季念许还在睡,便由他睡,还叮嘱裴懿不要吵,又道:“你去门口看着,如果邵大哥路过便让他等我一会儿。” 裴懿道:“你又找他做什么?” 沈嘉禾道:“我要搭邵大哥的马车去镇上。” 裴懿点了点头,乖乖去门口守着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 太阳从东方冒出头来,金色的光洒在白色的雪上,耀眼的很。 裴懿靠在门框上,看着沈嘉禾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嘴边一直噙着笑。 他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认识到,有沈嘉禾的地方才是家,有沈嘉禾在身边的日子才算真的活着。 他也再没有比此刻更后悔,从前的他待沈嘉禾实在太恶劣了,平白浪费了许多好时光。好在现在还不晚,他要用余生拼尽全力对沈嘉禾好,来弥补以前的不好。 马蹄声传来。 裴懿循声看去,便见邵原驾车而来。 邵原也看到了他。未几,马车在沈嘉禾门前停下来,邵原盯着裴懿,道:“你是谁?” 裴懿好整以暇道:“我是嘉禾的表哥。” 邵原下车,走到裴懿面前,皱眉道:“我从未听嘉禾提过他有一个表哥。” 裴懿勾唇一笑,道:“他没提过 不代表他没有。” 邵原往门里看了一眼,道:“嘉禾呢?” 裴懿道:“在做早饭。进去罢,他找你有事。” 沈嘉禾听到说话声,便猜到是邵原来了,急忙擦了手出去,正瞧见邵原进来。 “邵大哥,昨天晚上忘记同你说了,我今儿个要去镇上一趟。”沈嘉禾道,“你一定还没吃早饭罢?我正在做,很快便好,咱们一起吃过早饭再出发罢。” 邵原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门口的裴懿,道:“他说他是你表哥。” 沈嘉禾也看了眼裴懿,道:“对,我表哥,姓裴名子蒹。你或许不记得他了,他以前也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有,念念也回来了。” 正说着,季念许从屋里出来,邵原看着他,难以置信道:“你是……念念?” 季念许走到沈嘉禾身边道:“对,我是季念许。” 邵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禁感慨道:“你离开的时候才四五岁罢,眨眼之间都长成大小伙了。”他顿了顿,道:“跟你爹长得真像。” 季念许已经不记得他了,沈嘉禾在旁提醒道:“你该叫一声邵叔叔。” 季念许便乖乖唤了一声“邵叔叔”。 沈嘉禾还做着饭呢,忙道:“你们进屋聊吧,我去做饭,很快就好。” 邵原便同季念许一同进了屋,裴懿随后跟上,沈嘉禾自去了厨房。 落了座,邵原问道:“念念,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季念许不知该如何作答,转头看向裴懿。 裴懿会意,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将他养得还不错罢?” 邵原莫名地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便没有同他搭话,依旧对季念许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裴懿道:“我们裴家因故败落,我便带着他来投靠嘉禾了。” 季念许干笑着附和:“是这样的。” 邵原看向裴懿,冷冷地道:“嘉禾孤苦伶仃的时候不见你来,现在他日子好过了你便来投靠,你可真会挑时候。” 裴懿淡笑着看着他,道:“你是他的什么人,如此为他打抱不平?” 邵原冷道:“我是他的朋友。” 裴懿笑道:“既是嘉禾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我同念念以后便在这里住下了,还要仰仗邵兄多多关照。” 邵原看他 一眼,没有应声,径自起身往厨房去了。 季念许凑近裴懿,压低声音道:“裴爹爹,这位邵叔叔好像很不喜欢你。” 裴懿道:“我也很不喜欢他。” 季念许道:“情敌?” 裴懿冷哼一声,道:“他还不够格做我的情敌。” 吃过早饭,邵原驾车带着三个人去镇上。 季念许看着车外风光,回忆着幼时情景,只觉得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到了镇上,三人下车,邵原自去当铺。 因着不是集市日,镇上略有些冷清,但开门的店铺并不少。 要采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床、棉被、棉衣、棉鞋、杯盘碗盏、鱼肉蔬菜……沈嘉禾一时有些发愁,不知该从何买起,正自犹豫,裴懿拉住他的手道:“跟我来。” 沈嘉禾急忙挣开,嗔他一眼,道:“大庭广众的,你别动手动脚,教人看见不好。” 裴懿一贯我行我素,从不看人眼色,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该学着收敛了。默默地收了手,裴懿道:“依我之见,咱们该先去车马行买辆马车,今后便不必再蹭别人的马车。” 沈嘉禾也曾想过要买辆马车,便不必总是麻烦邵原,但问题是他不会驾车,或许是他于此道没有天赋,学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有一回还差点受伤,邵原便坚决不肯再教他,没办法,他便只好一直厚着脸皮蹭邵原的马车。现在有了裴懿,沈嘉禾觉得是该买辆马车了,于是点头同意。 裴懿便高高兴兴地领着沈嘉禾和季念许往车马行的方向走。 沈嘉禾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车马行在哪儿?” 裴懿勾唇一笑,道:“我对白头镇的熟悉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季念许在沈嘉禾耳边小声道:“从去年秋天裴爹爹找到你开始,他每隔十天半月便要微服出宫来看你。今年秋天,他还带回去一大筐枣给我,说是咱家院子里的枣树结的。” 沈嘉禾抬头看着裴懿的背影,各种滋味在心头。 到了车马行,裴懿挑车挑马,都是他在行的。 待车马行将配备完整的马车交到裴懿手上,他取出一张银票往伙计手里一塞,道:“不必找了,剩下的赏你了。” 伙计喜不自胜,连连鞠躬,道:“谢大爷打赏!谢大爷打赏!” 待出了车马行,沈嘉禾道:“以后不可再大手大脚,该 找的银子还是要找的。” 裴懿撇撇嘴,道:“喔。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沈嘉禾想了想,道:“去木匠铺给念念订一张床。” “好嘞。”裴懿道:“上车。” 季念许道:“裴爹爹,让我驾车罢,试试手。” 裴懿正要答应,沈嘉禾道:“你不识得路,还是让他驾吧。” 季念许点头,和沈嘉禾一同上了车。 到了木匠铺,订了一张木床,留了住址,掌柜的说下午便能送到家里。 然后便去采买其他东西,一直到中午才买齐了,马车几乎要塞满了。 在酒楼吃过午饭,便驾车回家去。沈嘉禾顺路拐去当铺同邵原知会一声,说了买马车的事,邵原什么都没说,但沈嘉禾看得出来,他是有些不高兴的。沈嘉禾道:“邵大哥,相处久了你便会知道,我表哥其实人不坏,只是说话不中听。” 邵原沉默片刻,道:“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当心着他点儿。” 沈嘉禾道:“嗯,我会的,你放心罢。” 邵原道:“他若是敢欺负你便告诉我,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沈嘉禾笑起来,道:“好。” 出了当铺,就见裴懿一脸不高兴道:“怎的说了这么半天?” 沈嘉禾道:“你少夸张,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而已。” 裴懿伸手将他拉上来,笑道:“我夸张么?” 沈嘉禾径自进了车厢,没理他。 回到家,他们便着手收拾书房。 东搬西挪,细致打扫,好一通忙活。 刚收拾好,床便送来了。 因为门太窄,将床搬进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但总算是搬进去了。 趁着裴懿他们歇息的功夫,沈嘉禾将床铺好,环顾四周,觉得甚是满意,瞧见季念许走进来,便道:“你看还缺什么吗?” 季念许四下看看,道:“什么都不缺,好得很。” 沈嘉禾笑了笑,道:“我倒觉得缺了一样。” 季念许便问:“缺了什么?” 沈嘉禾拉他在床边坐下,道:“缺了一位女主人。” 季念许不妨他说起这个,蓦地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沈嘉禾特别担心季念许会受到他和裴懿的影响,而在婚 姻之事上生出什么错误的想法,他由衷的希望季念许能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沈嘉禾犹豫片刻,直接问道:“念念,你是喜欢女人的,对么?” 季念许轻轻点了点头。 沈嘉禾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由笑起来,道:“别害羞,跟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好托人给你说亲。” 季念许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看缘分罢。” 沈嘉禾道:“之前不曾有过让你心动的女人么?” 季念许摇头。 “无妨,慢慢找便是,不着急。”沈嘉禾笑道:“我们念念生得如此俊朗,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季念许红着脸道:“沈爹爹,你就别打趣我了。” 正说着话,沈嘉禾听见杜月娥在外头唤他,便带着念念一同出去。 “月娥姐,”沈嘉禾道,“这是念念,你还记得他么?” 杜月娥看着季念许,笑道:“当然记得。我方才听邵原说念念回来了还不相信,这下看到真人才信了,他同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念念,你还记得我么?” 季念许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杜月娥笑道:“虽然我很想让你唤我姐姐,但按辈分你得唤我一声姑奶奶。” 季念许便乖乖唤了声“姑奶奶”。 杜月娥笑着答应一声,转向沈嘉禾,道:“不是说你表哥也来了么,怎么没见着人?” 沈嘉禾正要答言,便见裴懿从外头进来,笑着道:“他表哥在这儿呢。” 杜月娥回头看去,盯着裴懿看了好一会儿,喜道:“我记得你!你当年同嘉禾一起住在季家,对不对?” 裴懿挑眉一笑,道:“记性不错。” 杜月娥道:“你就是嘉禾的表哥?” 裴懿点头,道:“正是。” 杜月娥道:“你叫什么来着?” 裴懿道:“裴子蒹。” 杜月娥道:“我叫杜月娥。” 裴懿笑道:“我知道。” 杜月娥奇怪道:“你如何知道?” 裴懿道:“嘉禾告诉我的,说你帮了他许多,他很感激你。” 杜月娥笑了笑,道:“我没帮他什么,倒是他帮了我许多。若是没有他,我早活不下去了。” 杜月娥说的是实话。 以前,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是家里的累赘,父母为她操碎了心,也时常埋怨,令她苦不堪言。 现在,她在沈嘉禾的帮助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父母、弟弟都要仰仗她,她终于活出了个人样。 所以,她十分感激沈嘉禾。没有沈嘉禾,便没有今日的她。 又说了会儿话,杜月娥便走了。 天已擦黑,沈嘉禾着手准备晚饭。 这应当算是他们一家人的第一顿团圆饭,所以沈嘉禾准备得格外丰盛。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裴懿和季念许便一起来帮忙,忙活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搞定。 八个菜摆上桌,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诱人至极。 “改明儿咱们开个酒楼吧,”裴懿一脸认真道,“生意一定红火。” 沈嘉禾今日特地买了两坛酒,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是该有酒的。酒是桑葚酒,远近闻名,不像一般的酒那样辣,而是甜的,且有补血强身之效,几乎每家每户都备着几坛,冬天里喝尤其好。 季念许主动接过酒坛,一人倒了一杯。酒是红色的,色泽诱人。 裴懿举杯,道:“为了咱们一家人的团圆,干杯!” 季念许和沈嘉禾一起端起酒杯,三只酒杯轻轻碰在一起,然后各自一干而尽。 酒入喉肠,甜中带着一点辣,滋味不错。然后边吃边喝,一坛酒不觉便见了底。 过了这许多年,沈嘉禾依旧不胜酒力,头晕得站不稳。 裴懿二话不说,打横将他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和念念自会收拾。” 沈嘉禾点头,已然昏昏欲睡。 裴懿低头亲亲他殷红的唇,这才转身出去了。 两个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做起家务来手忙脚乱,一会儿摔碎一个盘子,一会儿打碎一个碗,可谓是惊心动魄。待一切收拾停当,两个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各自回房睡觉去。 沈嘉禾正睡得香甜。 裴懿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爬上床,钻进被窝,把人搂进怀里。 沈嘉禾动了动,低声呓语了句什么,裴懿没有听清。 裴懿亲了亲他的脖子,小声道:“记得梦到我。” 第二天早饭时,裴懿道:“我打算再盖几间房子,弄成四合院, ☆、第83章 番外-问君能有几多愁 [番外一] 日暮时分,季念许投宿在一家荒村野店。 他将包袱往房里一丢,便下楼去吃饭。 饭菜虽难以下咽,酒却不错,比之宫廷御酿也不逊色,不觉便多饮了几杯。 起身上楼时,头有些晕,脚步虚浮,似已有了五六分醉意。 待进了屋,仰面往床上一躺,闭上眼,那个人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觉得浑身燥热,撕扯着将衣服扒了,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春夜是冷的,他却依旧觉得热,仿佛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 他将手探向腹下,握住那个热硬物事,缓慢动作,不多时便粗喘着到达顶峰。 那个人的模样依旧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巨大的绝望与羞耻攫住了他。 他将脸埋在散发着怪味的枕头里,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下来。 “沈爹爹……沈爹爹……”他哽咽着呢喃。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仗剑走天涯。 他只想回家去,回到沈爹爹的身边。 但他不能。 在将那些难以启齿的痴心妄想彻底埋葬之前,他不能。 到底要过多久,要走多远,才能将那些邪念清除干净? 他不知道。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有一天他会被治愈。 他期望那一天能够早些到来,那样他就能回家去,回到那个人身边。 夜深且长,月明且圆。 他渐渐睡去,做了一个好梦。 [番外二] 魏凛推门走进书房,正瞧见自己的小儿子魏冉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幅画。 他心里立时咯噔一声。 魏冉抬头看过来,见是他,忙快步走到他跟前,糯声问:“爹爹,这画是你画的么?画里的人是谁?生的可真好看。” 魏凛垂眼一看,劈手将画夺过来,厉声道:“出去!” 魏冉吓得一抖,怯生生地望着魏凛,晶莹剔透的眸子里已蓄了泪。 魏凛回头,沉声道:“许慎,将二少爷带出去!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书房半步!” 侍立在侧的随从急忙应是,上前将魏冉带了出去,关 上门。 魏凛僵立片刻,走到书桌后,坐下,将手中画铺展在桌上。 画纸已经泛黄,却丝毫不损画中人的绝世风姿。 十几年过去,那些记忆却还清晰如昨。 风声,雨声,昏黄的光,墨香,笑着的人。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 他也并不想忘。 那些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微末欢愉,足以支撑他熬过漫长人生。 魏凛从抽屉里找出那封信。 信纸亦已泛黄,上面的血迹已变成黑色。 他已将这封信读了无数次,一字一句早已镌刻在心里,但无论读多少次,心还是会疼。 “……此生有缘无分,但愿来世我们能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来世,他一定要最先遇见他,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永不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短小番敬上,至此全文完结。 感谢支持,新文再见。比心心,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