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灯灯灯》 第一章 巨鹿湖地处云荒最南端,东南西三面环山,南方天气常年阴雨,所以三面如有云烟如黛,渺无人烟,僻静之极。暮秋时节,潮湿的空气潮湿的泥土,淡淡的水汽笼罩着这片寂静无人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树肥厚的树叶仿佛不经意的摆动了一下,一道桃红色的光影掠过。 淡极无波的湖面如同一方铜镜,将天地微妙的反射。 一叶扁舟撑开水面,缓缓的滑向巨鹿湖湖心的小岛。竹筏上立着一个身形颀长浅绿色长衫的男子,他这一船一人也如水墨画上的一抹淡彩,竟然完全融入这静谧的气氛,丝毫不显突兀。 清风拂面,他的目光柔和,衣袂纷飞。 突然船篙浅浅的没入水面一下,一道杀气从天而降,那男子从容侧身,堪堪避过一道直逼咽喉的杀招。他侧目望去,一个桃色罗裙的女子已然立在他的船篙之上,鹅蛋脸柳叶眉,眼角带笑,面容清秀,一头长发被一根桃花松松的编了个云髻垂在脑后。阅人无数的宇文灯居然一刹那的恍惚,这样一副平凡的面容却有片刻的凝眉神态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香消玉殒三万年的冷漠上神。 “欢喜阁?”宇文灯眉头微蹙,手指飞快的折断了那女子的长剑。 “答对了也要杀你……”女子俏皮一笑,毫不在意的扔掉剑柄,赤手空拳的招呼上去。她灵巧的手掌时而化作拳时而作刀刃,拳风阵阵,劲道十足。眨眼间就使出了二十来招。可惜宇文灯也不是等闲之辈,轻描淡写的单手就化去了她全部的杀招。 那女子越发打不下去了,干脆猛推了他一下。这一招半点杀气都没有,宇文灯竟也没有防备,中了招,倒退了两步。两人一个站船头一个站船尾,干瞪眼。 “就凭你杀不了我的。”宇文灯的口气不慢不快,淡然的看了一眼那个明显黔驴技穷的小杀手,束手而立。 欢喜阁是近几年江湖上刚刚冒出头的一个杀手集团。像历史上所有杀手集团一样神秘而且高效,价格公平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一千两一个人头,不论高低胖矮,不论贫富贵贱。 “啊呀呀,欢喜阁的牌子要被我砸了么。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桃红色衣服的女子丝毫没有作为失败者的自觉,居然一个人蹲在船头画圈圈,将背面的罩门大胆的留给敌人。 宇文灯正在考虑要不要出手了结了这个麻烦的陌生杀手。突然那女子又弱弱的哼唧了一声:“大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 那女子背对着他,侧着脸,眼睑微眯,眼眶里水光潋滟。狐狸师父说该用美人计的时候一定要用美人计,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我银子都收了,给我个机会改天再刺杀你嘛。”完全白目的少女嘟着嘴。 宇文灯万年不变的脸都快要忍不住浮现“井”字了。这是理由么!这样素质的杀手,真的是欢喜阁出品的么。 袖口的白羽折扇落在手心,宇文灯闭了眼打算一招了断那个女子的性命,白羽快如刀锋直逼女子的脖颈,那女子仿佛早有预料右肘一撑翻身躲过。但左手手臂却被白羽扇硬生生削下来一块肉,隐藏在水袖之下的一串红色的血珍珠也掉了下来。 叮叮咚…… 散落一船。 宇文灯看见那一串珠子愣了愣。 “啊啊啊……大叔你不如劫色呢,可千万别劫财啊。我这串珠子不是真的珍珠啦。”那女子仿佛没有痛觉一样,忽视自己血呼啦擦的左臂,忙不迭的去捡散落的血珍珠,一脸心疼的样子,要多财迷有多财迷。 那串珠子……三万六千年前西王母寿宴上曾见过的六道逆回宝珠……三万年前从飞灰炉里被他捡出来的那串…… 宇文灯全身一震,手指突然不听使唤,白羽扇哐当一声坠地。 “你不是人……吧”宇文灯无情无爱无欲无求的活在这天地之间不知过了多少年,突然有一天又重见这珠子,言语间的情感似乎远远超过了负荷…… 那女子跺跺脚,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使我技不如人,也不带这么侮辱人的嘛。 “谁说我不是人,大侠,我真是人!” “凉姬三千年未见,尚且安好否?”宇文灯温柔的说。 少女掐腰站在船头,以三山一水为背景,字正腔圆的说:“大叔你认错人了,小女子夏洛洛,现任欢喜阁阁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杀不死人也不能随便妥协,我是有尊严的杀手!” 第二章 三万六千年前。人界还只是混沌初期,如同刚刚萌生脆弱的婴儿一般,而神界却已经历一场大乱。大乱过后,百废待兴,而那些经历过众神大战的上古神仙却被新登基的天帝敬而远之。比如说那个艳冠三界生性凉薄的夏凉姬,就被远逐到三千三百里外的云荒泽。 云荒泽的夏凉姬。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她便修行成仙,如今已是三百三十六万年的高龄了。历经三次神界战火的洗礼,至今她仍旧活的好好的,可见修行之高深。只可惜她生性凉薄不爱言语,也无心政事,偏于一隅之地,做了三百多万年的闲散神仙。 原本夏凉姬这样的上古神仙平常的小仙小神都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偏的这几年她露脸的次数越来越多。神仙界里也有许多八卦之徒,七嘴八舌的琢磨难道是夏凉姬这个貌美如花的老姑娘动了凡心?爱慕上了哪位上仙? 万年一次的蟠桃会上,各路神仙汇聚。 夏凉姬身份自然是坐在西王母右手边的位置,粉桃色的一袭烟裙衬得此神貌比桃花,真真是倾城之姿含羞带放。好似玉雕的纤长手指正把玩着盈满碧玉琼浆的酒樽。 蟠桃盛宴是神仙界里难有的热闹场面,西王母满面笑意向众位神仙举了举杯,高声说道:“我奉天帝旨意,借今天蟠桃盛会向大家宣布一件喜事,云荒泽上神夏凉姬以与天帝三子东华上仙订婚。” 堂下哗然,唯有夏凉姬仿佛何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面色不改独自啜饮,悠然自得。 天帝座下有三皇子,大皇子已迎娶雪竹星君为妻一家美满诞下一子,二皇子死于战乱魂魄归一,最最疼爱的就是第三子东华上仙。 话说东华上仙真是得了一副好皮囊,也算得上神仙界里一等一的美男子了。可惜他纵情声色,与各色女仙暧昧不明,是出了名的花心,今天调戏花神牡丹明日又流连云锦织女,总之有点姿色的女神仙都被他调戏遍了。 末席的四方守护使者小声议论著。 前几日还说东华上仙唯一没染指的美人就是夏凉姬,眨眼两人就订婚了,这姻缘谱的当真神奇。 这姻缘可不是天帝谱的。天帝再大胆也不敢轻易为夏凉姬乱点鸳鸯啊,人家可是活了三百多万年的上古尊神,就是天帝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句尊者的。我听人说啊,这姻缘是夏凉姬自己去求的。 夏凉姬这等眼界的上神也看上了那个不学无术的废柴上仙。要我说东华上仙除了样貌好了点,身份尊贵点,他到底哪点比的上战神裂谷啊。 小声点。裂谷,那是前任战神。都死了几十万年了,听说他力能劈山断海,是不世的大英雄。要不是在众神大战中贪恋夏凉姬的美色而分了神,岂会被劈死在骊山上,魂飞魄散啊。 堂上喜笑颜开的西王母拿出一个锦盒,锦盒里装着一串血红珍珠。颜色鲜艳夺目,华光四射。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此乃六道逆回宝珠,是东华上仙耗时三百年所作的一件神器,他今日有事未来,借我之手交与凉姬,还望凉姬莫要见怪啊。” 堂下一片哗然。 传说那个花心的东华上仙近几百年迷上了东海龙女,那东海龙女本也是美貌之人,可是与夏凉姬那是万万比不得的。东华上仙却仿佛着了魔似的铁了心要与那龙女共度一生。东海龙女自小生在海中最喜珍珠等物,东华上仙就上天入地收集了数百种珍贵的材料耗尽心神连成了这一串六道逆回的宝珠,言之可查三生三世的情缘。 这原本要送给东海龙女的一串珠子如何又成了给夏凉姬的定情信物? 加之今日蟠桃聚会,宣布婚事的大好日子,东华上仙居然缺席。 如此一来,众人不禁浮想翩翩。 末席的四方守护使者彼此交流了一个眼神。哎呀,这估计是天帝逼婚呐。东海龙女地位低下怎么会是天帝中意的儿媳妇,夏凉姬修为深厚又地位崇高,就算年岁稍大(足以做东华上仙的奶奶了……),毕竟艳冠三界容貌不差,天帝自然想攀上夏凉姬这个上古上神。 可怜风流惯了的东华上仙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专心以对的美娇娘,却硬要被棒打鸳鸯! 西王母取出六道逆回宝珠亲手将它戴在夏凉姬的手腕上,莲藕一般的莹白手腕配上嫣红的珠子,轻轻晃动仿佛有水汽在珠子上流转,光华尽显。 众仙神态尽收眼底,西王母自知理亏,面上略有尴尬,嘴上依旧不住的说:“凉姬莫要见怪啊,莫要见怪!~” “无妨。” 夏凉姬朱唇轻启,短短两字,就堵住了悠悠众口。 堂下再无一人敢议论,西王母自然松了一口气,举起酒敬了夏凉姬一杯。宴会上的气氛又仿佛归于常态,又太过的正常。 夏凉姬举杯之时,眼神飘过那血红的珍珠,眼角一抹失神。 第三章 酒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众神喝了几盏之后,筵席中央的碧水龙潭上冒起白烟袅袅,伴随着飘渺的弦乐之音,淡雅的酒酿仙气,众多身着彩服的仙女从水中浮现,舞姿娇柔,指若兰花,肤如凝脂,粉黛翩飞,如梦似幻。 坐在夏凉姬堂下的司徒仙君多喝了几杯酒,面子上略微泛了点红光,未顾及夏凉姬的面子,大声说道:“如此美酒佳人,若是我那东华老弟在场不知道得有多快活呢。” 这话说的极不得体,西王母的手都抖了一下,若有似无的用眼角瞟了一眼夏凉姬的神色。 夏凉姬似有觉察,微微偏头又说了一句:“无妨。” 夏凉姬此人生性凉薄,几百万年了也没几个人瞧见过她情感上的大起大落,仿佛除了“无妨”那两字,她便再未开口说过什么。真不知这样清心寡欲的人是如何爱上了东华上仙,又如何放的下面子去求来了那段姻缘。 众仙女们跳完了霓裳之舞,作了个揖,一一退下。片刻之后,上来十来个青衣仙人,一人端着四瓶仙酿上来与众仙家倒酒了。 西王母说:“凉姬,我这里的酒与你师父比如何啊。” 凉姬的师父温玖,是一只归隐山林的老狐狸,浑身的毛发白中泛着金光,曾在众神之战中受过重伤,如今修为几乎散去了大半,平日里连人身也懒得化了,保持了狐狸的样子在三山十七洞之一的紫云洞里睡懒觉。这紫云洞周围人迹罕至,与云荒泽一样是个荒地,却汇集了天下灵气,是夏凉姬专门为她师父养伤寻的好地方,紫云洞里有一方泉眼,可治百病,夏凉姬想兴许师父在这地方睡上几千几万年身上的伤也就能好利索了。 八荒四海皆知温玖是个大酒鬼,爱喝酒的人往往善于酿酒,温玖就是个酿酒的奇才,桃花酿梨花酿百花酿都不在话下。天山之水,百花之香,聚天地灵气,红泥封顶,三百年一坛好酒。喝过的人无不称绝。可惜温玖如今懒得动手,偶尔酿出那么一两坛好酒都会藏到地下几百米深的地方,生怕别人与他来抢,夏凉姬也许久未喝过他酿的酒了。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于是,她便只说了一句,王母的酒甚好。 旁边自有别的神仙接去她的话茬,把这玉液琼浆夸得天花乱坠,逗得西王母封赏连连,喜不自胜。 夏凉姬自觉有了几分醉意,便要告退。西王母再三挽留,却也留她不住。只说,她如今许配给东华,便是自己人了,有空就来坐坐,等等礼数皆做足了。 夏凉姬与别的仙子不同,最不喜腾云驾雾,更是讨厌一个跟头翻他几千几百里这种法术,估计觉得自己反正日子还长,不如闲散的漫步回去,她一一路过席间的每个神仙,神色若说淡然高贵那便是淡然高贵,若说面瘫也是面瘫。 突然有个端酒的青衣小仙被别人撞了一下,身子站立不稳,倒退了几步,撞在夏凉姬身上,瓶中的美酒尽数洒在夏凉姬桃粉色的烟裙上。 夏凉姬想,今日莫不是逆了黄历? 青衣小仙,只是刚刚有了仙籍的地仙,无权无势,也无半点见识,不知道眼前这个眉头微皱略有愠怒的女子是何等人物。旁边坐在席中的仙人却没有一个不知道夏凉姬的。忙七手八脚的把那青衣小仙押了起来,舔着脸赔不是。 “此人叫宇文灯,是前几日刚升了仙籍的地仙,不知娘娘尊贵,娘娘莫要动怒。” 夏凉姬张口又是一句“无妨。” 伸手将身上的酒渍一拂而过,桃粉色的烟裙焕然一新。 夏凉姬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莫要叫我娘娘,只唤夏姑娘便可。” 那仙人笑道:“夏姑娘已是天帝的儿媳,迟早也是要唤娘娘的。” 嫁给东华上仙的坏处又多了一条,要被唤做娘娘啊。夏凉姬皱了皱眉,却没再细想。拂袖刚要转身离去,却好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突然身体僵了僵,眼神怪异的盯着那个被压下去的青衣小仙。 “等等,那个叫宇文灯的?” 正被人押解着的青衣衣衫的男子抬起了头,周围众多青衣小仙,即便是一样的衣着打扮,夏凉姬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同,四十来岁的容貌,虽有几分苍老,眉宇之间却仍有几分英挺,特别是那一双美目,极有神采,纵然是一袭粗浅的青衣也难掩他仙风道骨。 夏凉姬皱着眉走近了几步,手指在他脸上画了几道符咒,华光一闪,青衣小仙仿佛徒增了几百年的功力,容貌又回到了十五岁的样子,风神俊秀,与东华上仙也不成多让。 “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物,又怎会那样轻易的魂飞魄散。”说完这一句,夏凉姬就真的云雾一晃,走了。 众人看着那青衣小仙,不知所以。只有西王母定了定神,浅声道:“容貌倒是有几分像裂谷上神。” 第四章 五千年的光阴,在神仙界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儿。 可就是这弹指一挥间,还真发生了不少大事。比如说那得了夏凉姬点播的青衣小仙宇文灯竟然在短短数千年里道行飞涨修成了金身,比如说天帝定下的那桩婚事五千年仍未有动静,比如说东海龙王大闹上天宫为自己已怀有身孕的女儿讨公道,比如说天帝震怒将东华上仙贬下界去重历凡间劫,比如说妖狼族叛乱魔道重整旗鼓准备攻占中土为祸人间,再比如东华上仙的转世就是在位的南越国国君。 其实天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既然木已成舟,夏凉姬已经娶不得了。不过天帝可被这不服管教的儿子气的不轻,这口闷气难以咽下,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必叫这个不孝子体会一把做皇帝守江山的不容易,也体谅体谅他这个做爹的苦心。 妖狼族在魔道上原本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实力雄厚的族类,可惜仅几千年没有实施计划生育,娃生的一家比一家多,就快比耗子精还能生崽儿了,于是依靠以多取胜的道理,也算是个不能小瞧的魔族。 崽儿多吧,就难养。而且人类的文明刚刚在孕育在温床里,学会了用刀剑长弓来涉猎,学会了占领领土的人们野心勃勃要开拓更多的土地,挖掘资源,繁衍生息。这和企图扩大领土来养崽儿的妖狼族产生了巨大的摩擦和冲突。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天地巨变,万物同悲,山岭上千万头银灰色的妖狼仰天长啸,杀气冲天,戾气高涨。 仅仅三十天,就有数十个村落被吞没。数万人命丧狼口,尸骨无存。 东华上仙转世的南越王忧心忡忡,终日食难下咽,夜不能寐。终于同意国师的建议,祭天! 南越国的谏神祭台高有十丈,四方各摆放着象征吉祥的青铜器皿,中间摆有一尊九龙鼎,九龙鼎前祭有牛羊若干新鲜瓜果若干。 粗如婴儿手臂的白烛燃着一缕青烟缓缓升向天际。 妖狼族的入侵已经迫不容缓,南越国都已是唯一的净土,城墙之外随处可见妖狼肆虐。 一身素衣腰系神龙玉佩的王者正满面忧愁的伸出手臂,拥抱此刻仅存的和风,风虽柔和他却仿佛听见了国都之外百姓的哭啼哀号…… “请神明庇佑。” 台下大大小小几百号人,有的身着各色官服、有的穿著粗布麻衣、有的是刚刚逃难来的衣衫褴褛面带饥色,国都之中的一众人在这一刻一齐跪下。 “请神明庇佑。”“请神明庇佑。”“请神明庇佑。”“请神明庇佑。” 天空中重云密布,层层迭迭如锦似锻,厚重如铁。那些云霞都是腾云而来的神仙幻化的。南越国声嘶力竭的呼唤直透云霄传达到众位神仙的耳中,可惜神仙界里气氛沉重,仙君们除了叹气摇头,也别无它法。 这是人间的劫数,宿命难违。纵使人间惨剧触目惊心,他们也都迫于压力,有心无力啊。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突然天空中出现一道霞光。 祭台上九龙鼎突然大放异彩,九条金龙游走灵动,仿佛就要从青铜鼎上跳脱而出。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身骑仙鹤,臂弯彩绫,一袭桃粉色烟裙的女神,她身姿婀娜,容貌端庄,眉间一点朱砂。 祭坛上的南越王被这神迹震惊了半响,才第一个虔诚的跪拜下来。之后恍然初醒的一众臣民皆如他们的国君一般不住叩首。 “我奉天帝之命,赐你镇妖玉笛。尔等可以此驯化百兽,保社稷太平,百姓安康。” 夏凉姬抬眸看了一眼身为人类的东华上仙,退去了神仙的光华,他是真正的为这些子民劳心劳力的帝王,英伟不凡的容貌,因为近日的操劳而染上风霜,皮肤也粗糙了些黯淡了些,但那丝毫不掩他身上的王者之气。 夏凉姬突然觉得这样看他一眼,看他拨开云雾见天明的喜悦瞬间,就是她偷走神器不惜违抗天命折损修为的原因。 镇妖玉笛是天界至宝,传说可驱动百兽,得此玉笛着便得天下兽类相助。妖狼族兽性未泯,也属此类。这玉笛常年被封存在天帝宝库,是几时到了夏凉姬的手里呢?众仙大惊。 众仙君最最角落里的一人,他一袭青灰色的衣衫千年未变。得人恩果千年记,宇文灯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在蟠桃盛宴上一指划过就让他涨了百年修为的尊贵上神,五千年来夏凉姬的流言蜚语传遍神仙界,他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的一抹柔情未泯,尚未察觉就已心疼了。 为了一个东华上仙,做到如斯地步。当真值得么? 南越国众人只知道南越国君孝心感动天地,神女庇佑,赐得神器镇妖玉笛,驱动百兽,平定妖狼族之乱,又还天下太平。传为佳话,广为流传。而镇妖玉笛也被奉为震国之宝世代流传。直至南越分裂为九州岛国和四荒国,镇妖玉笛也从此遗失。 待东华上仙劫满而归之时,猛然醒悟。原来救他于危难的那个女神,竟然是被自己抛弃几千年的原配妻子夏凉姬。而此时东海龙女已在待产在即,为防再出意外,他便是连句“谢谢”也给省了。 旁人再提起这事,那个为前夫干冒大不韪偷了神器,逆了天命的夏凉姬,当真成了笑话一段。 而当事人夏凉姬仿佛还是那个风轻云淡的老样子,只道了句“无妨”,就又回她的云荒泽了。 第五章 话说天帝打了个盹,一千年后醒来突然发现天帝宝库里少了一把笛子,而象征天瑞的天道罗盘竟然裂开了一个小角,掐指一算便知道是那个云荒泽的夏凉姬干的好事,勃然大怒,发兵云荒泽。 三千天兵天将把云荒泽围得真真是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片,刀剑战甲互相碰撞发出低沉的嗡声,若是旁人早就被这阵势吓的魂飞魄散了。 夏凉姬只慢条斯理的瞟了一眼,便又转过身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洗漱、自己与自己下了一盘棋、然后穿戴整齐,褪去若干朱钗发簪,想了一下将“定情信物”六道逆回宝珠留在手腕上没有拿下。 到底是有上神的架子啊。敢将这杀气腾腾的一干人等看做浮云。 三千天兵天将里有耐性不好的早已提着刀冲上前去,可惜还未踏进云荒泽一步,就被凛冽的仙气震了出去。这夏凉姬果然修为不凡,若是她死守不出,这些人又有何办法? 片刻之后,夏凉姬已一切办妥,束手走出云荒泽。 “我已知道天帝要见我,带路吧。” 这语气,就好像这三千兵众是来请她去做客的带路门童。 天兵天将们对视一眼,有苦难言,只得手下武器敛了杀气,让出一条道,亦步亦趋的跟在夏凉姬两侧防止她擅自逃走。 天帝的宫邸紫气氤氲大气恢弘。 夏凉姬踩着朵朵祥云直上云霄,落在云霄宝殿的时候,发觉身边天兵天将全退下了,这才落得了清净。 天帝一身紫金仙袍正站在大殿中央,他闭目养神,周身罡气环绕。觉察到夏凉姬的到来,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你来了。” 夏凉姬应道:“我来了。” 天帝拈着胡子,抬眼看她,依旧是桃粉色的烟裙,似笑非笑,没有半分狼狈。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夏凉姬笑答:“盗走神器,逆天改命,触犯天条。” 天帝踱了几步,站在夏凉姬三丈之外。肩膀微微耸了耸,露出一丝不忍的目光。 “我知是我天家负了你,是东华负了你,你不记前仇仍愿意出手相救,我原不该对你责罚,只是……天命,这都是天命啊,罪臣夏凉姬,我罚你在横渡殿面壁思过,废去万年修为,你可心服。” 夏凉姬微微作揖。粉色的罗裙层层烟纱轻颤。 “凉姬自当遵从天帝旨意。” 横渡殿是天宫中的一处神殿,逆反天条者都会被关在里面面壁思过,关一天便废去一百年道行,而这些道行再被罚的罪仙离开之后会化成一丸丹药,凝聚着罪仙被剥夺的修为。夏凉姬低头的时候,难掩眼底那一抹神伤。 你不记前仇仍愿意出手相救,我原不该对你责罚,只是……只是东海龙女久孕不生,乃是因为道行不够,难以孕育天嗣。天帝脸上虽然不喜东华上仙的所作所为,也对东海龙女冷淡至极,但那肚里的孩子却是他的孙儿啊,他又怎会不急。 万年道行,便可助东海龙女成功孕育……而在天帝看来,一万年的道行对修行三百万年的夏凉姬根本不算什么…… 也罢也罢。无妨无妨。 夏凉姬黯然告退,缓步出了云霄宝殿。门口有一个青衣门童正等在那里。 “姑娘请吧。” 那青衣门童走的很慢,一步一跺的,额上还冒着薄汗,若是夏凉姬稍有留意也会发现他的不对之处。可偏偏夏凉姬神情木讷,恍恍惚惚,竟是连这青衣门童将她带去哪里也没有仔细查问,就跟着走了。 横渡殿与别的宫殿不同,它的装潢最为素净,门前朵朵白莲,墙壁上写满晦涩难懂的字符。 “请姑娘耐性等待一百天吧。”青衣小童语气怪声怪气的说。 “知道。”夏凉姬这才闷声点了下头。抬眼一看,才发觉那青衣小童鬓角处竟然生出几片鱼鳞,头顶的犄角若隐若现。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哪里是天帝座下的门童,根本就是天帝的新儿媳,如此蹩脚的幻术,自己竟然这么晚才发现。 “你是东海龙女!!!” 青衣门童摇身一变,身形猛高几丈,变作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她身子虽不利索,后退的步伐也从未减慢,夏凉姬还未有任何反应,东海龙女就已身在大殿之外,殿门狠狠的闭上,咔嚓一声。 横渡殿的木质结构突然出现一阵变化,眨眼就成了一尊二三十丈的炉子。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制成,既有金石的坚硬又有烈火的焰舌环绕,四面封闭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东海龙女不知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过度的运动,脸上显出一抹诡异的红色,她的呼吸越发急促。 “灰飞炉。”夏凉姬一字一句的说。 “没错就是灰飞炉,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你就会被天地真火烧的魂飞魄散,夏凉姬你如果不在了,我就不用担心有人和我抢东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能保住……” 紫色的火焰已经开始蔓延,无边的滚烫热浪袭来,夏凉姬挥袖挡去,却狼狈的被烧伤了胳膊。她引以为豪的护体仙气曾让多少仙家无可奈何望而却步,此刻却在天地真火面前不堪一击。 “我没有要与你争。” 身上的仙气已经难以凝聚,空气越发稀薄,夏凉姬觉得如今连呼吸都难以完成,身体越来越软,神智也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像被云雾裹着,就连东海龙女狰狞的笑容她都就快看不清了。 “你胡说!我已经听见了,他们说因为我道行低微根本没能力生出这个孩子,他们说再过五百年我就会被这个孩子活活拖死,他们说你与东华早在凡间暗生情愫,就连天帝也打算在我死后立你为三皇子的皇妃。就因为我道行低微么!!!就因为你是活了三百万年的老妖精么!!!这不公平。” 夏凉姬在飞灰炉里就快失去神识了,东海龙女说的话听得断断续续,仿佛在梦中一般。 “原来我已活了三百万年了……够久了……也罢也罢……无妨无妨……” 一滴清泪滑落,紫色的天地真火被嘶嘶的扑灭了,瞬间周围的火焰就又扑了上来将一切掩埋,渐渐将夏凉姬倒下的身体覆盖,化为齑粉…… 第六章 一代上神夏凉姬就这样陨了。一时间风雷震震,四海翻腾,乌云蔽日,天地为之而泣,就连脚下天帝宫邸的土地也仿佛阵阵颤栗,东海龙女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小腹传来剧烈的痛楚,难以忍耐,东海龙女哀声呼喊:“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她的发簪凌乱,身体匍匐在地上,面色憋得通红通红,大腿内侧已经见红,她却依然不住的向外爬去,指甲都劈断了几只。 方圆千里内的神明陆续赶到,最先来的便是天帝和西王母,两人对视一眼,便知东海龙女犯了大错,谋害上神,可不是横渡殿发几千几万年修为就能弥补的。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天嗣啊…… 天帝黑着脸对西王母说:“你先扶她下去。” 片刻功夫,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仙君,交头接耳的议论著方才发生的事情。 “逝者如斯,大家都各自散去吧……”天帝叹息一口,挥袖下了旨意。众仙都弯身作揖,露出一人,他青绿色的衣衫翻飞与风中,青绿色的仙气环绕在身侧,十五岁的唇红齿白下偏有着难掩的成熟之气,他黑曜石一般的双目死死的盯着灰飞炉。 天帝皱皱眉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灰飞炉里隐隐泛着一丝红光。 “我要救她!”那名青衣仙君握紧了拳头,凌然说道。 天帝震怒:“大胆宇文灯,你可知万年以来从未有一魂一魄从这飞灰炉里逃脱,纵然夏凉姬万年道行如今也变作青烟一缕,你何苦执迷。何况飞灰炉只进不出,你如何救她?你不过是刚刚升仙千年的小仙,也算仙缘深厚天地恩泽,如今方有小成,我不忍废你道行,今日暂且饶过你,以后切忌谨慎言行。” “若非你天家负她,她怎会到如此地步,今日我宇文灯誓要劈炉相救!!!”宇文灯呲牙怒吼。手下并不闲着,六七个手印变化,招来一阵飓风,直冲飞灰炉。 飓风凛冽,将周围众人吹的东倒西歪,只有几人功力深厚运气护体仙气与之抗衡。但那威力巨大的飓风,冲到飞灰炉面前时,却仿佛清风拂面,片刻就化去了。 宇文灯早知飞灰炉不是凡物,也不气馁,手下针雨诀,天雷诀,化冰诀一招一招朝飞灰炉上打去,风火雷电各色攻势猛烈的法诀震的天庭震颤,飞灰炉下的土块龟裂,不住的轰鸣震响。 宇文灯一下子使出众多法术,真气几近耗尽,手下却片刻不停,每当自己以为撑不下去的时候,丹田突然涌上一股暖流,让他又多使出一道仙法。 风化利刃,数百道青色的光芒直刺灰飞炉。这是宇文灯最后的一招,可惜飞灰炉上一丝丝裂纹都没有,依然如故。宇文灯全身耗尽仙力,跪倒在地上,突然悲从中来,失声大笑,笑中含泪,双目欲裂。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天帝摇了摇头,众仙也默默无声。 就在众仙都要退下之时,天地之间又出异象,嗡嗡之声回荡与天地之间,众仙难忍其声都捂住耳朵运气护体仙气。凡间极为遥远的一处山峦突然瞬间崩塌,山石滚滚,荡起尘埃搅得天地混沌一片,而在那一片混沌只见一道荧蓝色的光芒乍现,那光芒化作一道流星,眨眼只见就飞上云霄,直冲这里而来。胆子稍小的仙家马上扑倒在地,躲避那战意浓浓的荧蓝色流星。 宇文灯却对那荧蓝色的神光有一种遥远而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的一块血肉,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嗡嗡作响的荧蓝色光芒飞到宇文灯右手边停住了,那是一柄涨满蓝色火焰的长剑,剑锋一侧有着狰狞的齿轮刀刃,手柄上刻有麒麟,长剑里封印了冤魂无数,杀气满溢,剑气横扫而过有几个法力低微的小仙居然被拦腰截断死于非命,可见此物如何厉害。 见了此剑,就连天帝也大惊失色。 不知是那位仙君先喊了出来:“诛天神剑!!!他……他他他……是裂谷转世。” 宇文灯一握上那剑柄,诛天神剑便喜悦的晃动,蓝色的光芒也轻快的跳跃了一下,仿佛是在迎合和鼓励宇文灯。 宇文灯手握诛天神剑,气势暴涨百倍,浑身青色的仙气又愈发浓厚。他战意浓浓,高举神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仿佛天地也会被他一剑劈开。这般强烈的杀气,仿佛让飞灰炉也感到了强烈的威胁,呜呜低鸣。天帝注视着宇文灯,运气了神力,刚要阻止,又顺着呜鸣的声响回头望了一眼飞灰炉,那若隐若现的红光,不觉怎的又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束手退了几步,没有阻拦。 宇文灯低吼一声“诛天诀……”神剑上的荧蓝色剑气暴涨千丈,这剑气化作天地间最猛烈的一击,刚碰上飞灰炉,就听见一声巨响,飞灰炉如同被切豆腐一样碎成两半,然后从切口处出现无数条细小的裂缝,一瞬息间就碎成了无数片。 飞灰炉已毁,而那红光愈发显眼。 宇文灯走上前去,从那废墟之中捡出了一串珠子。六道逆回宝珠。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费了这番功夫终究将飞灰炉打碎了,可是夏凉姬终究还是不在了,而这串珠子不知是什么才制作成的,坚硬如斯,飞灰炉炼化不成,诛天神剑也没有劈损它半分。 宇文灯将那串珠子攥在手里,似乎还有些微的体温。天帝一挥袖洒下一张银灰色的天网,将宇文灯罩住,而眨眼间天网又化作银灰色的锁链将宇文灯帮的严严实实。宇文灯只感觉手臂那里突然一紧,诛仙神剑掉落。 “宇文灯你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摧毁神器飞灰炉,造成天界动乱,你可知罪。” 宇文灯梗起脖子,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夏凉姬常说的那句“无妨” 。 第七章 劈毁飞灰炉,按天条立法来论该处以极刑。 不过历来,神仙界的极刑就是锁进飞灰炉,毁道行破元神。如今飞灰炉已毁,众仙无计可施,天帝做主判他抽去仙骨道髓毁去神识,从此以后编入凡人轮回,永世不得为仙。 天雷神司乃是神仙界里掌管刑法的最高神邸,由他亲自押送宇文灯去轮回盘行刑。 宇文灯得知自己被判了轮回之刑,居然没有半点难过。或者他的心已如死水静谭。他甚至忘记了当年他成仙时的愿望,他是煞仙,杀妖成仙,那一世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修道成仙拯救苍生,他不知杀了多少妖兽,才修的地仙之才。地仙原本是不能上天界的,只是因为那届蟠桃盛会人手不够,才偶然调了些有资质的地仙升天,而他也就是在那次蟠桃宴上受了夏凉姬的点播。自此之后,他就放下屠刀,潜心修行,领悟天道,只求下次蟠桃再聚他不在是那端茶倒水的青衣小仙,而是能做在席中的仙者。 去轮回盘的那一路,路经许多仙阁楼宇。 许多人都在说,他就是那个怪力逆天的宇文灯啊! 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轮回盘传说是在天涯最南段,而宇文灯却 被天雷神司带向西边。 “此处往西你可知道是何处?”走在前面的天雷神司化去幻术,恢复本体,赫然是天地之尊天帝。 宇文灯也没料到天雷神司会是天帝假扮的,愣了愣,张口应道:“不知。” “前方便是紫云洞。” 紫云洞?夏凉姬的师父温玖上神的居所? “天帝为何要引我到这里?” “为了弥补。你说的对,是我们天家对不起夏凉姬,我不便出面,这个既然是你拿出来的,理应交付于你。”天帝从袖中取出一串血红珍珠接着说:“夏凉姬善缘福厚,带了此珠进飞灰炉,三魂七魄中尚且存有六魂在此处。你若将此珠交给地府阎王,夏凉姬便可再入轮回,但是她魂魄不全,以后即便转世也是痴儿聋儿。或者你去此处……紫云洞,将夏凉姬的灵魂交给温玖上神,也许她师父另有妙法,能补全她的灵魂。” 宇文灯一听夏凉姬的事情还有转机,自是喜不自胜,将六道逆回宝珠贴身藏好。 “罪臣宇文灯将宝珠交与温玖上神之后,自当回来领受天罚,谢天帝。” 天帝拍了拍宇文灯的肩膀,一道白光从他的身上被抽离出来。宇文灯侧头看了一眼,面色茫然的望向天帝。 “我已抽去你的部分仙力,从此以后再不能腾云驾雾,剥去仙籍,在凡间老老实实当个异人罢。诛天神剑我会将它再次封印。” 宇文灯自然知道天帝估计诛天神剑的逆天神力,当即屈膝半跪竖起三指郑重起誓:“此生此世在不踏上天界一步,有违此誓愿魂飞魄散从此消亡在天地间。” 天帝点点头,身体渐渐化作光点消失了。 凡间正是深冬,紫云山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静寂无声。 宇文灯六千年道行仍在,只是不能行腾云御风之术,只得一步一个脚印,在这深山里漫无边际的找着。没过膝盖的积雪,让他行走十分不便,走了三日才见到一处奇观。 雾气腾腾的水池里有一眼泉水咕嘟咕嘟的冒着,周围仍旧落着鹅毛大学,只是那些雪花还未飘落在地就已经化掉,泉水周围一排排翠绿的竹子掩着洞口,洞口只有半人高,宇文灯需弓着身子才能进去。 想必这里就是紫云洞了。 宇文灯刚走了几步。突然从紫云洞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和人如此大胆,入我洞府,饶我清修啊……” 周围顿时燃起一串幽蓝色的鬼火将宇文灯围住。 山洞深处,突然亮起一双荧绿色的兽眼,冷冷的目光直透进宇文灯心里,宇文灯不由得忌惮三分。 鬼火忽明忽暗,宇文灯眯着眼终于看清,那是一只足有老虎那般大小的狐狸,白色的皮毛,毛色略泛金光,半眯半醒的打了个哈欠,尖尖长长的嘴里獠牙参差。 “晚辈宇文灯,特来求见温玖上神。” “见我?你个后生来见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啊。”白狐咧嘴一笑,妖绿色的眼眸媚态浑然天成。它抖了抖浑身毛发,抢在宇文灯开口之前,打断他说:“你先别说,且叫我算上一算。” 白狐立起身子,像人类一般盘腿坐在地上,伸出一只爪子,掐着指头,闭目念起咒语。 它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甚是悲哀的望了宇文灯一眼,喃喃自语:“一定是我算错了。一定是我错了……几十万年没练功就知道睡觉……” “前辈算的没错,夏凉姬上神已经……” “睡了一觉,我的乖徒儿可就没了……”白狐闭上眼睛背过身去,眼角湿润了。“也罢也罢,天道无情,她自有她的劫数……”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白狐已经化身成一个银发少年,狭长的眼睛透着幽幽的绿色,面容比女子更娇柔貌美,下巴尖翘,皮肤白皙如玉,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位妖娆的女子。他伸出手来,手指纤长,一根一根骨节分明。 “多谢你将我那不肖徒儿的六道逆回宝珠送回,温玖感激不尽。” 温玖乃是狐妖化身皮相自然绝美,宇文灯看的呆了。一时竟没有动作。 温玖一时兴起,扶着头发搔首弄姿,眨眼笑道:“莫要再看了,小心沉迷其中误了大事。” 宇文灯自觉失态,轻咳一声,念叨:“当真忘记了大事。”忙从怀中掏出那串血色珍珠,珍珠离开他手交与温玖时,骤然发光。温玖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宇文公子年纪轻轻,却有情有义,今日送珠之恩,无以为报,我知你因凉姬之故失了神器,如今便将这白羽扇赠与你吧。” 宇文灯也不推脱,将白羽扇收下。 “我还要为劣徒施法补魂,恕不远送……” 宇文灯作揖。缓步退下。离去之时,听见温玖自言自语道:“这三百年可没舒日子可过喽。” 第八章 三百年后某日。 这里是九州岛国与四荒国的交界处,俗称三不管地带。人迹罕至,荒凉僻静。很少有人知道此地的山名,叫冢山。千百年前这里曾经是众神埋骨之地。而如今妖鬼横行,黑夜将至,此处亦是鬼火丛生…… 山下有一间茅屋,大概是从前守山人居住的,如今破败不堪,若是来一场大风就能把房顶的茅草全部掀飞,若是来一场大雨,那屋里恐怕难找到一处不漏雨的地方。 而此刻,茅屋里却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啊……呜呜……啊……有没有人能救救我……救我……啊啊……” 林子里幽幽的飘出几团鬼火,窸窸窣窣的有些怪东西在靠近这个茅屋,都是被那浓重的血腥味给引来的…… 这茅屋里有一个年约双十的少妇,正在生产。她一身锦缎染满了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在稻草里滚来滚去,腹大如球,两腿无力的颤抖着。 “靳哥……靳哥……我不行了……啊啊啊……” 少妇面色惨白,嘴唇因为用力和阵痛咬得出血,显出一抹诡异的殷红。 “啊……” 少妇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林中的鬼魅妖魔趁机超茅屋扑去,突然一个银发白衣的少年出现,随手一挥,那些妖魔随之退散。他青眸潋滟,不屑的一瞥。“这样的小妖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他掐指一算,暗道一声糟糕。朝茅屋里望了一眼,那妇人尚有气息,只是那点些微的力气恐怕难以产下腹中这孩子,稻草半掩隐约可见她右手手腕上带着一串血红珍珠。 “引万物之灵来补凉姬的那三魄一魂果然杀孽深重,纵然我把六道逆回宝珠托付给福泽深厚的将相之家,还是难逃克父克母,家破人亡,难产之劫啊。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温玖踱来踱去,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那屋里的孕妇浑圆高耸的腹部仿佛抽搐了一下,温玖仿佛感受到那孩子迫不及待想要降生的意念,终于下了决心,推门走进屋去,将那妇人扶起,捏着她的喉咙让她张开嘴来。一道银色的光芒从温玖的眉间跳脱出来,逐渐凝聚成一个光球,滑入妇人喉中。 “但愿这万年道行能助你顺利生产。”温玖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门外突突的想了两声,温玖皱皱眉,不知是谁来了?掐了一个咒诀隐去了身形。 虬龙拐杖将半掩着的推开,一个穿着碎步衣服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她明明走的极慢却眨眼就到了那孕妇身边,抓起她的手,把住脉搏。 “还有救。”那老妇从怀中那出一捆银针,将妇人生产的位置摆正,在腰腹间的穴位上刺了几针。那妇人果然幽幽醒来,迷迷糊糊的望了老妇一眼,眼中生机未断,呢喃中喊着:“救我……救我……” “你用力啊……就快生出来了……” “啊……啊啊……” “用力用力……” 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声音清脆响亮,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虬龙杖的老妇人将孩子用碎步裹了裹递到她母亲眼前,那生孩儿的妇人却只是保持着生产完毕时的微笑,虬龙杖老妇人伸手在她眼前拂过,才知道她已经断了气了。 “可怜的孩子啊。”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那不断啼哭的婴孩,爱怜的说:“今后不如跟着老身吧,就叫你洛洛。” “是夏洛洛。”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老妇受了惊一般浑身一抖,差点将孩子摔倒,被那声音的主人银发少年顺势接了过去。他笨手笨脚的抱着那婴孩,生怕弄疼了她。而那襁褓中的孩子,居然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破涕为笑了,皱皱巴巴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你是?孩子他爸?”那虬龙杖老妇瞪大眼睛。 “噗~” 温玖怒道:“老夫乃紫云洞上神温玖,几百万年来孑然一身,你一个小小土地婆,胆敢坏我清誉。” “上神?啊……老妇乃冢山土地黄婆婆,见过……见过上神大人。” 温玖瞥了她一眼,爱答不理的的。 他转过身将那死去的妇人手腕上的血红珍珠取了下来带在婴孩手上,六道逆回宝珠一戴在她手上,便自动缩小几倍,任那孩子怎么动也晃不下来。 温玖将脸颊贴在夏洛洛的小脸上,蹭啊蹭啊,逗得夏洛洛缩着脖子直笑。 “你这个小笨蛋啊,这辈子可要仔细些,再别做个傻子了,总被别人欺负,师父看了要心疼的。” “你这个小笨蛋啊,被人欺负了也不喊疼,所以旁人总不知道你心里苦。” “你这个小笨蛋啊,下次再有喜欢的人呐,要领来给师父看,师父说准了才许对他好。” “你这个小笨蛋啊,今生可别太要强了,不然好男人只敢仰望你,脖子岂不是要仰断了。” “你这个小笨蛋啊,也不要生的太漂亮了,都说天妒红颜啦,你就有师父一半美貌就行,哈哈哈。” “你这个小笨蛋啊,也不要修仙了,做神仙没什么好的,你就快快活活的做个凡人吧,万事有师父给你罩着。” 温玖说着说着,居然感性到泪流满面,温热的泪水滴到夏洛洛的脸上,夏洛洛不满的伸手抓了抓他的下巴。软软的粘粘的,跟没骨头一样。温玖不由得也笑了。 “上神大人……” 温玖回头怒视:“何事惊扰!” “那孩子自下地就没吃过一点东西……怕是要饿了……” “那你还不去找!!”青眸微眯。 黄婆婆顿时觉得上神的气势果然不一般,杀气层层迭迭的压了过来。慌忙利索的点头离开,就跟逃一样。 “小仙去找些米粥。” 从此以后夏洛洛就正式成为冢山的一员,黄婆婆是其任劳任怨的养母,而温玖是不靠谱的师父,想起她了就从紫云洞飞过来逗一逗,太没有做师傅的自觉了。 坏狐狸师父温玖总说要不是他花了万年修行夏洛洛焉能平安出生,而黄婆婆则认为是自己巧手神医那几针把那妇人的生机激发了立了大功,夏洛洛却感念母亲舍去生命生她出来,所以一直追问母亲的身世,黄婆婆是土地婆不能离开冢山,只知道那妇人是从四荒地界赶来的,其余一概不知,温玖倒是什么都知道,只可惜狐狸嘴巴难撬开啊。 于是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夏洛洛小朋友十四岁了。 她遵照着温玖的叨念,长的并不太漂亮,只算得上清秀;仙术半点不会,只会些凡人的武功用以防身;脑子并不太笨,戏耍黄婆婆够用戏耍温玖功力不到;坏男人一个都没招惹上,因为冢山雄性的东西已经被温玖赶尽杀绝了(除了温玖自己)…… 总之,吾家有女初长成,趁着狐狸睡大觉,跑出山把江湖闹。 第九章 少女掐腰站在船头,以三山一水为背景,字正腔圆的说:“大叔你认错人了,小女子夏洛洛,现任欢喜阁阁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杀不死人也不能随便妥协,我是有尊严的杀手!” 眸似春水潋滟,唇似娇花一点,明艳如同桃花一般的女子。 青衣素衫的少年眉头一展,杀气褪尽。淡然的看着那摸样俏皮的少女,眼眸下清辉一片,犹如深藏了一湖碧波。 原来不是她,又怎会是她呢。 宇文灯摩挲着小指,问道:“谁要你杀我的?” “有职业道德的杀手通常不会出卖雇主。”夏洛洛一扬头,眨巴着眼睛说。 宇文灯点点头,也觉得自己问的多了。便不再开口。 滚落在船中央的白羽扇,被夏洛洛捡起来仔细研究起来。温玖那个老狐狸说过,他这辈子欠了别人一个人情所以喝酒都不痛快,那个人拼尽性命帮了他,他却只送了人家一把不值钱的小扇子。 白鸾鸟的扇子,锋利如刀。虽然说不上独一无二,却也远比世俗凡人所铸造的神兵利器厉害许多,哪里不值钱了。 夏洛洛将那扇子把玩了一阵,终于觉得玩腻了,才又转身扔还给了宇文灯,张口说道“焕玉。” 宇文灯愣了愣,才想明白,焕玉就是那个雇主。 云荒之主,已是年过七旬的高龄,身染重病已有数年之久,大殿下焚玉与皇太子焕玉之争,一触即发。众所周知,国师是云荒的精神化身,他的倾力相助足以一夜之间拨乱皇子们势均力敌的天枰。在这个紧要关头,焕玉居然买凶杀人,难道不怕把宇文灯逼向焚玉的阵营,而与皇位失之交臂。 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才让皇太子失去了理性,迫不及待的出手。 天地之间,浩荡祥和,素水无波。夏洛洛托着下巴,看着宇文灯。听到焕玉的名字之后,他确实有一刹那的迷惑,可是那之后又归于平和,笑而不语,仿佛一切他已尽在掌握。 青衣带下系着的白玉坠微微摇晃,宇文灯将它取下,手下用劲,“嘭”的一下将白玉坠捏碎,露出两粒豆蔻一般的玩意。夏洛洛抽抽鼻子,什么味道都没有闻见,正心生疑惑,一眨眼宇文灯已经将豆蔻扔入水中,那豆蔻遇水即化,蒸腾出几缕白烟,带着忽浓忽淡的香味。 “麝香”夏洛洛拍惊叹道:“你是为了鲵鱼而来,取天下九分麝香而引鲵女戏水。” 想不到这些古老的传说,她一个不满双十的小姑娘也知道。宇文灯对夏洛洛心生好感,示意她安静等待。巨鹿湖底深藏着万年以前退化的龙鱼——鲵,这种鱼周身三千六百片鱼鳞,在水中如同珍珠白色,出水以后日光一照皆变成碎银色,而鱼中王者更是鳞片如金,熠熠生辉。 巨鹿湖平静的湖水开始冒起泡泡,咕嘟咕嘟。将那一叶扁舟都撼动了。 黑色的巨大影子在水下游过,然后渐渐浮出水面,身形越加清晰,扁长的鱼身,尾鳍长如蝶翼,鱼眼之上长有一个犄角,它的口中吐着一串串的泡沫,欢愉的绕着宇文灯与夏洛洛所在的船游来游去,因为速度太快所以重影成数条鱼相互嬉戏的场面,尤为壮观。 夏洛洛欢呼一声,将手伸到水里逗弄着鲵鱼。 鲵鱼受了惊猛的偏开,游向宇文灯的方向,谁知忽然降下一张大网,金银交错的天网上刻着各种符咒,宇文灯闭上眼低声念起咒语。 那天网似有眼睛一般将鲵鱼牢牢罩住,任它怎么挣扎也逃不出被擒的命运,渐渐被拖出水面。珍珠白色的鳞片,渐渐蜕变成耀眼的银辉。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凌厉的黄光将天网刺破,鲵鱼唔鸣一声,跃入水中,不见踪迹。 “你惹了大麻烦了。”夏洛洛望着立于半空中那个脚踩莲花仙器,身穿七彩罗裙,臂腕灵光碎纱的妙龄女子,她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黄色仙气,正竖着眉毛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第十章 “尔等凡人,竟敢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妄图捕杀鲵鱼。”那莲花仙子颐指气使的样子,令夏洛洛突来一阵脾气,未及多想,便拎起长剑站了起来,挽了个剑花冷哼道:“不过是个万百年的小地仙,神气什么啊。这个人是我要杀的,你懂不懂什么是先来后到啊!先!来!后!到!” 脚踩莲花的那位从来只受万灵朝拜,哪里受过这般折辱,当即挥动彩绫,气如长虹直击夏洛洛而来。那彩绫也如她的裙摆一般五彩斑斓,游走极快,仿佛吐着红信的蟒蛇直逼要害。夏洛洛脚下轻点,腾空而舞,剑花朵朵,招式繁多,比方才偷袭宇文灯更捏紧了三分劲。 宇文灯冷眼看着她二人身影变幻,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 莲花仙子终究是站在莲花宝器上,占了地利,身形变幻比夏洛洛快上了几分,几个回合之后,便渐渐占了上风,彩绫猛的敲在夏洛洛的肩上,夏洛洛长剑脱手,“扑通”一声掉入巨鹿湖中。 再冒出头的时候,夏洛洛那松松散散的云髻已经乱的不成型了,手中握着一只谢了的桃花。她一脸委屈的看着宇文灯,忿忿道:“人家是为你出头诶,好歹有点表示,拉我一把啊。” 宇文灯抽出白羽扇,咧嘴笑道:“我何时说要你替我出头,你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若不是子陵仙子诚心修道,不伤生灵,你焉有命在。” 夏洛洛猛喷出一口水来,总觉得宇文灯这语气好生熟悉啊。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简直和那个酒鬼狐狸一个德行嘛。为什么她见义勇为除奸罚恶的侠女夏洛洛总会被赋予“不知死活”这样难听的名号,没天理啊没天理。 莲花仙子惊愕道:“想不到你一介凡人竟会知晓本仙的名号。” 宇文灯俯首一拜:“鄙人宇文灯,云荒国师。” 子陵仙子眉头微颦,掐指一算,大惊道:“我可受不起你一拜。”说罢便又悔了,面上有难言之色。 夏洛洛趁机,游上船去,将头发拧干。懒懒散散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船上,神色怨念的,喃喃自语。再也不管你了,被雷劈死,被美女掐死,被小荷花蹂躏死也不管你。你个死人宇文灯,木头宇文灯,没心没肺没良心没天理的宇文灯灯灯灯灯…… “阁下乃是世外之人,何必又揽世俗之事。鲵鱼乃是得道神鱼,即便是云荒之主也难以消受鲵鱼之零星道行,不但不会治愈恶疾,反而会曝体而亡,累及来世。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难怪他会出现在巨鹿湖这样偏僻的地方,原来是为了可治百病的鲵鱼。难怪皇太子会不择手段的要他性命,是怕他将云荒之主的宿疾治好,那王位就更没得争了。夏洛洛恍然大悟。 “仙子本位列天仙,因何途径此地。”宇文灯浅笑而问。 子陵仙子原未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时语噎。蛮横的答道:“不足为外人道。” 宇文灯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扔出几个物件,是四道黄色咒符,瞬时封住了子陵仙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咒符在宇文灯的弹指间一齐燃尽,化作四道白烟,直冲子陵仙子的眼耳口鼻而去。 子陵仙子仿佛手脚被无形的手按住一般,动弹不得,眼看那诡异的白烟被自己吸了进去。然后面部开始麻木,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奉王母之命向西而行,寻找镇妖玉笛的仙踪。” 夏洛洛看的目瞪口呆,传说中的真言咒。在一瞬间控制别人的四灵以令其讲出心中所想,这等邪术早已失传,宇文灯竟然…… 镇妖玉笛。这四个字震得宇文灯耳膜轰鸣。 第十一章 子陵仙女表情惊恐,眼眸里翻滚着愤怒的神色,恨不得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可是那些字句还是清晰无比的吐露出来。 “我奉王母之名向西而行,寻找镇妖玉笛的仙踪,传闻西域蛊宗得道了神物已有百年之久,这才习得了音律控蛊的秘技,称霸西域十四荒城。镇妖玉笛原是天帝宝库的神物,小仙必当尽心竭力物归原主。” 夏洛洛从未听说过镇妖玉笛的名字,心生茫然,但见宇文灯闭口不语,神色凝重,心知此物不凡。 子陵仙女憋着一脸怒气,四灵归位后,立刻发狠祭起彩绫,那柔软缎带在子陵的手中坚硬如剑,杀气腾腾,带着能撕碎万物的雷霆之势冲向宇文灯的面门,宇文灯袖口微动,一把白羽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依然形成完美的防御之势,轻巧的将子陵的杀招一一化解。 子陵仙子怒道:“宇文灯我原敬你三分,你居然对我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手段,逼问出镇妖玉笛的下落,莫非你也窥伺神器,想分一杯羹。” 宇文灯晃着扇子悠然答曰:“鲵鱼之机已被你毁去,你自然要补偿我。镇妖玉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看在它勉强算是神器的份上……凑合收下了。” 子陵仙子咬着下唇,满脸怨怒之气,想了片刻,取出一方宝器,紫金色的四方宝镜,那宝镜一出四周万物仿佛感念道宝镜的灵气,都欢腾起来,跳跃的风声,柔软的流水。 “既然你已心生贪念,休怪我无情。” 宇文灯点点头道:“蛊族称霸西域已有数百年,料你道行浅薄,若无法宝防身怎敢孤身犯险,也罢既然有王母相赠的法宝你也配与我一战了,就当松松筋骨,陪你玩玩。” 子陵仙子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恼羞成怒,当即将宝镜高高举起,口中念起咒语,镜内光华顿生,隐隐可见金刚伏魔咒的梵文。祥瑞光华伴着佛音阵阵,向宇文灯袭来。 宇文灯一挥白羽扇,掀起一道雨帘。这白羽扇是用白鸾鸟的尾翎所造,能操风控水,这水帘足有三丈之高,将镜中的光华原原本本的反射毁去,那重重佛光发出嗡嗡的低吟声,突然原路折回直打到子陵仙子身上,震的子陵仙子嘴角腥甜,莲花宝座凌空一晃,也因为子陵仙子仙气受损而光华黯淡。 子陵仙子紧握四方宝镜,指骨发白。忆起当初王母赠镜时的一番话:这紫金四方镜原本以你的法力难以掌控的,只因你命里是佛前莲花有佛缘,所以今日赠你望能助你一臂之力,若当遇见真正的世外高人,不敌之时可以你的鲜血引出四方宝镜真正的力量,必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四方宝镜真正的力量是能借太阳之力引天地最炽烈的光芒融化大千世界万事万物,这宇文灯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原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可惜他的态度冷漠,口舌歹毒,今日又连占上风,子陵仙子如何咽的下着口气,已然心生杀念。 子陵仙子咬破手指,在四方宝镜的镜面上画了一个佛家的大印,那血水眨眼之间就融入镜中,明显能感觉到镜子震了一震,紫光充盈仿佛仙力大增。 “原来还留有后招。”肉眼凡胎的夏洛洛也觉得气氛大变,担忧的看了一眼宇文灯。 子陵仙子眯着眼睛,得意的一笑:“别以为区区一堵水墙就能挡住我的四方宝镜。” 紫金宝镜被高举过头顶,天空之中一道紫色的光束打在镜面上,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凝聚成一道更粗更精纯的光芒迸发出来,周围巨鹿湖瞬时翻滚起来,滚起浓浓的白雾,周遭的温度明显升高,宇文灯也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屏息以待。 第十二章 四方宝镜灵气满溢华光万丈,子陵仙子见时机成熟,大笑一声,将宝镜对准宇文灯照了过来,那一道紫光轻易的将水墙蒸发,然后滚滚热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眼见就要烧在宇文灯身上,夏洛洛大叫一声,不忍见宇文灯烧成焦炭,忙用手捂了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夏洛洛不由得拍着胸脯展颜一笑,早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啦。 宇文灯坐在变大了好几倍的白羽扇上,身姿犹如一只低飞的鸟儿,徘徊在子陵周围,躲避着一道道紫色的锋芒。 狂风与紫芒的对峙,搅得周遭混乱无比,原本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十丈高的巨浪,夏洛洛在那一方小船上颠簸不已。 子陵仙子眉头一皱,心生一计。 她一手操纵着宝镜将宇文灯逼入死角,一手舞动彩绫,抽向宇文灯的手脚。 宇文灯被彩绫扰乱,身形一滞。 子陵仙子立刻找到他的破绽,调整宝镜的角度,紫芒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扑向宇文灯,宇文灯脸色大变,未及多想便抽出白羽扇护在身前,企图以仙器之能挡一挡这四方宝镜的攻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把染了鲜血的宝剑,突然划破紫芒,钉在了四方宝镜的正中央。细小的裂纹开始蔓延开来,宝镜猛的一颤,似有灵性一般呜咽一声,再没了方才的光泽。子陵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这情势的巨变,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愣愣的看着那宝剑掷来的方向。一身桃红色明艳少女,一条胳膊正哗啦啦的流着鲜血,很显然那沾了血的宝剑是出自她手。 “你毁了四方宝镜?” 夏洛洛无辜的摊开手,解释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你的破镜子马上要把白羽扇烧焦了嘛。” 宇文灯一点也没有逃过一劫的悻悻表情,他淡然的看了一眼已经烧出一个小小的黑窟窿的白羽扇,瞥了一眼那个貌不惊人却出手不凡的夏洛洛,仿佛在说“多管闲事”。 子陵仙子伸手在宝镜上温柔的抚摸,落下泪来。 夏洛洛挠挠头,说:“快去找你家王母补补镜子再回来吧。” 子陵仙子今日负气不断,只觉得这一男一女都是她命理的煞星,而且是毒舌的煞星,浑身上下气的颤栗不断。最后只得大吼一声,挥起仙气暴涨的长绫,而这沉重一击的目标并不是那神色悠然的一男一女,而是可怜兮兮久经风雨折腾的单薄小船。 咔嚓。 船骨清脆的断裂了,子陵仙子满意遁走,宇文灯淡定的跳上漂在水中只有一指宽的船篙,夏洛洛惊呼一声第二次跌落水中。夏洛洛的手臂有伤,血水从湖水里渗了出来,漂在清透的湖面上,异常刺眼。 宇文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刺了一下,果断的伸手把那湿淋淋的桃红色少女捞进怀里。全身湿淋淋的夏洛洛在宇文灯的怀里打了个哆嗦。于是,死人脸宇文灯继续果断的解下外袍披在少女的肩上。 “你怎么知道用血能破四方宝镜的咒。” “阿灯,你好多个为什么啊……” “阿阿阿……灯?” “酒鬼师父说,凡人的血对仙器就像鸡血对邪魔一样好使。因为仙人不能伤害凡人。” “你果真是个凡人?” “阿灯,你是仙人么?” “也许曾经是。” 宇文灯的表情有点悲怆,夏洛洛立刻就鼓起小拳头,猛敲了一下他的胸膛,害宇文灯差点跌入水中,轻咳几声,皱着眉。宇文灯脑中要把这个惹事的小丫头扔下去的想法一再浮现。 “别伤心了,就算你资质一般修不成仙也没什么的。酒鬼师父说喝了酒就能快活似神仙,走我请你喝酒。” “你不是来杀我的么。” “也对啊。为什么我现在完全不想杀你了。” 宇文灯摇摇头,表示对怀里这个少女完全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她真的是欢喜阁的杀手么,怎么这么敌我不分……没有气节啊…… “错失鲵鱼,我已经不能救云荒之主的性命了,你的雇主也可以高枕无忧了。相信很快他就会取消对我的追捕,你不必杀我,快些离开吧。” 宇文灯站在船篙之上,渐渐驶向湖边,半响没有听到夏洛洛的动静,不由的垂眸看她。 那个桃花般娇柔的少女,正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睡得正香。她手臂上的伤口染红了他胸前的素衫,落下点点嫣红,仿佛在他身上也开起了点点桃花。 第十三章 也不知道是睡在了哪里,夏洛洛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贴着柔软的棉质被单,而窗外的声响越来越大,嘈杂的吵闹声把她惊醒。 一个巨大的喷嚏,把薄薄的被单鼓起一个泡,然后软塌塌的飘落。夏洛洛揉揉鼻子坐了起来。 脑袋昏昏沉沉的,勉强还记得住,她是在那个坏脾气的仙子走后,在宇文灯的怀里睡了一觉。怎么这一觉就睡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房间又小又简陋,略带一点潮气,简单的一张床一个凳子一个桌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什么家具了。仔细看起来,这里的家具上都刻了很多非鱼非人的图腾,因为年代久远也看不清楚,不过挺独特的。 夏洛洛晃晃悠悠的爬下床来,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心想宇文灯不会趁机丢下她逃跑了吧。 窗外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夏洛洛用支杆把船户支起一个角,探出半个头去。 楼下有两队人马,穿着打扮都带着江湖味,不像是本地人。一队人穿着五花八门,像是用百家布拼起来的衣服,手里全拿着棍棒,为首的所持的棍棒最大,足有柱子那么粗。他的背影看起来很结实,身形高大,下盘稳重,功夫应该不错,却不够精湛。另一队人就比较讲究了,大约七八人,男女各占一半,都穿着海蓝色的衣服,袖口处都有一串漂亮的流苏,每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为首的那个年纪稍张,应该是大师兄之类的,他正持剑护着身后一个漂亮的师妹。 “布衣门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大帮派,今日之事还望三当家海涵。” 那个被称作三当家的莽撞大汉显然没有将这群毛还没张齐的小子们放在眼里,大笑一声说道:“别跟娘们一样的说话,我孙某人今日把话放在这儿了,这最后三间房已被我包下,你那个不懂规矩的师妹仗着自己是紫鳞洞门下就敢抢老子的地盘,打伤了老子三个兄弟,不留下这小娘子的一只眼睛,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放。” 布衣门?紫鳞洞?这都是江湖上耳熟能详的大门派,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布衣们是一群散客,武功五花八门,来历也无人能知,不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通缉犯,只要你有一身过硬的功夫,加入布衣门从此以后就受布衣门的保护。紫鳞洞传闻是四荒一个名门大姓“司徒”家族的私人武力,只是几十年前这个家族就没落了,紫鳞洞从此脱离司徒家族的管辖,自成一派,以轻功和暗器闻名江湖。 夏洛洛朝周遭望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个小镇子,说是镇子其实都有点夸张,这里四面环山,整个镇子只有这么一条街,而这一条街,只有这么一个两层楼的客栈。难怪这两拨人马会为了这区区三间房子争得你死我活。 只是另一个问题就更可疑了,这样的一群人是怎么聚集在这个小镇子上的? 第十四章 只是另一个问题就更可疑了,这样的一群人是怎么聚集在这个小镇子上的? 无论是布衣门的三当家还是紫鳞洞那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算不上是门派里的主干力量,更像是听见了什么消息,匆忙赶往此地先行探路的侦察兵。 就在楼下两方势力快要大打出手的紧要关头,夏洛洛背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吓的夏洛洛一个哆嗦把支杆碰倒,窗户框嘭的掉落下来打住了夏洛洛的头。 “疼啊。”夏洛洛揉着额头,转过身来。 一身藏青色民族服装的宇文灯缓步走来,他的头上还帮着一块和身上布料一样的头巾,在眉心的位置打了个结,落下一个线团样的饰品,仔细一看感觉和这里家具上雕刻的非人非鱼的东西有点像。 宇文灯仿佛也有点意外,挑挑眉说:“你醒了。” 夏洛洛猛的吸了一下鼻子,欢喜的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说:“我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好香好香啊。” 宇文灯摊开手,把用油纸包着的两个肉包子递给她,另一只手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服,款式和他身上的差不多,只是在开襟的地方多了点装饰的银线。“吃完了把这个穿好。” 夏洛洛一口一个肉包子,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用余光瞥了一眼那身桃红色的衣物,和云荒常见的那种罗裙不同,这里的衣服像男人一样上下分开,像是裤子一样,还有一双桃红色的绣花鞋。 “这是什么啊?” “当地蛊族的衣服,我看你的衣服都湿了,就买了一件给你。” 夏洛洛点点头,继续吃包子。 “你瞧楼下怎么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士,难道是要开武林大会了?” “恐怕比舞林大会还要热闹,镇妖玉笛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流传开来,想必不需几日,这里将聚集各路武林中人。” “这消息我们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知道的,江湖上怎么会有人知道?” “子陵仙子自己透漏出去的,她将消息散布,引更多的人来争镇妖玉笛,一来阻挠我们寻找镇妖玉笛的脚步,给她自己留出时间来修补四方宝镜,二来借全武林之力消弱我和蛊族的实力……江湖上简直把镇妖玉笛传成万能的神器了,什么三千年前南越王曾用镇妖玉笛平定天下,得玉笛者就能统一四荒和九州,继承大业。什么得镇妖玉笛就能习得绝世武功,横扫武林。什么得镇妖玉笛就能白日飞升,长生不老。真是荒谬,这些庸人居然连这种鬼话都信。” 片刻之后,宇文灯才发现周遭太过安静了。夏洛洛正瞪大了眼睛,像蛤蟆一样张着嘴,嘴里香喷喷的肉包子都忘了咀嚼。 “怎么了?”宇文灯皱眉问道。 夏洛洛咽了一口吐沫,口齿不清的说道:“难得听见你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你受刺激了。镇妖玉笛和你有仇?” 宇文灯顿了顿,也觉得方才自己有些失态了。只是一提起镇妖玉笛,就会想到那个遇人不淑魂飞天外的夏凉姬…… “镇妖玉笛是能驱使天下百兽的神器,我只是也想得到而已。”我只是想要得到,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夏凉姬。 夏洛洛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你也是个庸人。又俗又庸。” “我不相信你不想要?”宇文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要是得到了镇妖玉笛说不定功力大涨,欢喜阁就也不至于……” “就算没有镇妖玉笛,我夏洛洛也是一流的杀手,欢喜阁也是一流的杀手集团,童叟无欺品质保证!”夏洛洛这段话说的太过顺流,以至于没注意一口把嘴里的包子都咽了,痛苦的干呕半天。 一流杀手?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宇文灯不自觉的揉了揉她的额头,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夏洛洛被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举双手投降:“阿灯,我身上没有金子,不要这样看嘛。你有话就快说,大男人一个别婆婆妈妈。” 宇文灯想了一想,认真的说:“刚才我买了两个包子,本来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我的。但是你都吃了。” 夏洛洛想都没想,接话道:“那我陪你去找镇妖玉笛,只收你一个包子钱。” 宇文灯愣了。 夏洛洛得意的傻笑,觉得自己总算噎了他一回。 第十五章 这时,窗外刀剑碰撞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刺耳,钢铁扭曲拉长的声音突然被女子尖锐惊恐的怒吼打断。 “住手!” 夏洛洛这才记起被肉包子的香味勾引,差点忘了楼下的好戏。指指窗外,又飞快的把头探了出去。 早在刚才吃包子的时候,外面就打起来了,小街上零星的几个铺子都被掀了,断剑暗器散落在各处,如今看起来两方都不占什么便宜。布衣门的衣服本来就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如今挂了彩更显得狼狈,只有那个三当家看起来蛮力挺大,一棍打断了紫鳞洞领队的那个大师兄的腿。紫鳞洞的少年少女们聚拢在一起一同抵御布衣门的进攻,靠着那精妙的阵法勉强与布衣门的流水车轮战打成了平手,只是他们年纪稍轻耐力远不如布衣门的壮汉们,那握剑的手都已经颤抖,可见已是强弩之末。 “住手!!!”从那阵法中旋风一般冲出一个年纪最小的少女。 “阿南你干什么!”刚才被刁难的那个漂亮师妹担忧的看着那个年纪最小的师妹,一双杏眼瞪的水汪汪的,当真我见犹怜。 那个叫做阿南的少女站在受伤的大师兄身前,一身凌烈的正气,真叫人不敢直视。宇文灯也不由得挑挑眉,想不到这偏远小镇上竟有这般人物,小小年纪已然气度不凡。 “阿南你别犯傻。”因为腿部剧痛瘫倒在地上的大师兄,猛的抓住阿南的手臂,原本帅气的脸颊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那一脸急切的担忧,摄入阿南眼底,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而下一秒,她毫不犹豫的用另一只手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夏洛洛和所有人一样不由自主的捂住了眼睛,而那个少女却只是身体晃了一晃又挺直了腰板,脓血从她的眼眶里留下来,如同一道血泪,而她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一甩手把手里的眼珠扔给了布衣门的三当家。 “我替我师姐送你一只眼睛,此事原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到此为止吧。为镇妖玉笛而来的,也不只布衣门和紫鳞洞两家而已,如今镇妖玉笛半点音讯也没有,我们两方就大打出手,为这种小事儿消弱彼此实力,岂不是太傻了。” 三当家当即收回了武器。抱拳说道:“这位姑娘年纪虽轻,却不失为女中豪杰,我孙某人心中敬佩,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那三间房子归紫鳞洞门下弟子,我们先行告退了。” 原本江湖人士也不是那么讲究,露宿野外或是哪个荒山破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布衣门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想借机挑事,摸摸紫鳞洞的底,试探一下这个神秘的门派。 表面上布衣门好像还略占上风,但是阿南姑娘的狠劲确实让紫鳞洞扳回了不少面子。 布衣门的众人三五成群的离开了这条小街,往镇子外面的树林走去。紫鳞洞的众位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客栈,一时寂寂无声。 第十六章 “这个阿南姑娘真不简单。”夏洛洛一想到居然有人可以那么淡定的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明明不是她犯的事儿,她只要一直躲在紫鳞洞的剑阵里就不会出事,至少不会少一只眼睛。为什么要为她师姐…… 只有两种理由会让她这样做。第一,她深爱那位大师兄,刚才那种状况孙三拳的杉木棍已经举在了头顶三寸,聚了十分力气,下一秒就能打碎那个大师兄的天灵盖。第二,她对镇妖玉笛的野心超过对自己生命的珍惜,以她现在的功力根本不能在这么多人中抢到镇妖玉笛,只能依靠紫鳞洞的师兄弟们,所以她宁愿自毁一目也要保存实力。 “记住她的名字,能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提防的人。”宇文灯收回眼神,刚要伸手将窗户合上,突然看见远处一队人,正三人一排浩浩荡荡的从山中走来。队伍中一顶雪绒轻纱的轿子尤其显然。 “镇妖玉笛的消息居然传的这么快。连他也来了。” “谁?谁来了?”夏洛洛伸着脖子扭头问道。 宇文灯若无其事的说:“你的雇主。焕玉,怎么样?要不要下去汇报一下。” 夏洛洛顿时愣了。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焕玉的场面。 那时候她还是个刚出了大山的山妞,穿的是最朴素的棉布衣服,全身上下除了那串血红珍珠的手镯再没有别的饰品。她一出冢山就看见许多人拎着斧头和箩筐在往山里走,为首的就是这个叫焕玉的少年。那时候焕玉宛如一块精心雕琢的白玉,坐在雪绒绸缎的马车里,轻纱璎珞随风舞动,而他的素颜就仿佛天地间的雪莲,一头银色的短发,狭长的眼睛,琥珀一般的颜色,像猫一样皎洁。他的脸异常的娇小圆润,有樱花一样的色泽。在右边额角印有金色的刺青,更显得他妖媚五笔。人类男子很少有银发的,传说焕玉是因为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后就中了毒,生下来便得了一种怪病,全身毛发都发白,受不得半点阳光。 那一年焕玉刚得到了封地,却是离四荒京都最远的一州五山,尽是荒凉之地,受尽了大殿下焚玉的打压。这一州五山虽然人迹罕至,并不富庶,却盛产金属,特别是冢山,当地谣传冢山山体之下埋有百万黄金。焕玉的队伍正是要去冢山淘金的。 夏洛洛知道他的来意当然不允,与焕玉的队伍发生争执,一番打斗下来,焕玉极其欣赏夏洛洛的一身武艺,于是起了惜才之心,几番洗脑之后把夏洛洛小朋友教育成了一代杀手,并帮助其建立了只有一人干活却有无数眼线放哨的欢喜阁。从此杀手集团“欢喜阁”声名远播……焕玉在夏洛洛的眼里就是只不长毛的狐狸,凡是他所在的三公里范围内无论老弱妇孺甚至飞禽走兽都被他算计好了…… “看来镇妖玉笛还真是个好东西?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宇文灯坐在凳子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专心致志的研究起来。夏洛洛围着他走来走去,嘴里不断的碎碎念。 “焕玉要是知道我偷袭你失败会不会再派人偷袭你啊,不对不对你已经不对他构成威胁了,哎呀那可不一定,现在你们都是来抢镇妖玉笛的,又成对头了,而且我刚刚说要陪你找镇妖玉笛,那岂不是也成了他的对手,和焕玉那个少年老成的家伙做对手,我表示压力好大啊……怎么办怎么办。” “那就反悔喽。”宇文灯瞟了她一眼,淡然说道:“我没说一定要你陪……” 夏洛洛拧着眉毛一掌拍在桌子上,震起一摞灰尘:“我夏洛洛绝不是食言小人,上刀山下火海都陪你去!” 宇文灯漫不经心的眼神,不由的温柔了些许。 合上那张泛黄发旧的地图,站起来拍拍夏洛洛的肩膀,说:“那我陪你去吧,我站在你身边就等于宣告你的偷袭失败了。就当是老朋友见个面,敏感的话题不要说。” 夏洛洛突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还是有体贴的一面的。搓搓鼻头,不服输的嘟囔道:“才不是你陪着我,是我陪着你,你——以后不许离开我太远,你的命是本女侠的,本女侠取走之前,都负责保护你。” 宇文灯轻笑一声,打开门束手走下楼去。夏洛洛大喊一声“等等我”紧随其后,咯噔咯噔的跟着下楼了又想起自己的衣服没有换,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来换好了一身桃红色的蛊族衣物。宇文灯在楼下轻轻晃着烧了一个黑窟窿的白羽扇,心情大好,有时候被比自己弱的人这样誓言旦旦的保护起来,感觉也不错。 第十七章 那一顶豪华至极的白色雪绒马车在客栈前面停了下来,三匹白的没有半点杂色的良驹一齐嘶吼一声,细细碎碎的马蹄声终于消弭。 一只白的通透的手先开云烟一般的轻纱,露出半张比女人还妖冶妩媚的脸,琥珀色的眼眸,狭长的眼睑,似笑非笑的瞧着眼前这穿着蛊族衣服的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颀长,有玉树临风之姿,女的粉衣娇嫩,有明眸善睐之秀。 “洛洛?你怎么会在这里?”焕玉歪着头,佯装疑惑的问道。 夏洛洛点点头,左右一张望居然没有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往常焕玉的身边总是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专门伺候他起居。伸手便从马车的侧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大氅,熟练的披在焕玉的肩上,狗腿子一般的口气寒暄道:“红妆绿禧那两个丫头怎么没跟来啊。” 焕玉生来就有一种怪病,极其惧怕阳光,所以不论天气如何,出门总要披着这样密不透风的大氅。 “你这丫头别插嘴,方才我问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嘛。”夏洛洛戳着手指,为什么每次看见这个狐狸的时候,自己的气势就变得这么弱小……他明明只比自己高一丁丁点啊。夏洛洛伸出手在焕玉的身后比划着身高。 “这位难道是三年前已经仙踪难寻的宇文国师,想不到在这深山野岭焕玉竟有幸再见国师一面。”焕玉佯装惊讶的看着宇文灯,恭敬万分的弯腰敬了个大礼。 “焕玉殿下身份尊贵,这种礼数小人承受不起。”宇文灯浅笑着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扶他起来。 宇文灯的手还未碰到焕玉的衣袖,焕玉便猛的起身,拍拍袖子。转过头去挑着眉毛低声对夏洛洛说:“敢情你这丫头是和宇文国师隐居山林了啊,真是好悠闲。” 夏洛洛瞧着焕玉狭长的眼眸噌噌的往外冒火星子,不由得缩缩脖子。 宇文灯轻咳一声,伸手越过焕玉把夏洛洛捞了过来,夏洛洛顾不得惊叫,就已经脚步不稳的倒向宇文灯,一头砸在了宇文灯的肩膀上。 “你现在是我的保镖,莫要忘了,叙旧完了就跟我走。” 焕玉皱眉问道:“死丫头你改行了?你莫要忘记还欠我九万一百四十八两的黄金!” 夏洛洛支支吾吾的说道:“保镖什么的,就做这一票,殿下有需要还可以继续使唤我。” 宇文灯瞪了夏洛洛一眼,追问:“你才几岁啊,就算一天欠一两黄金也不可能欠他这么多,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夏洛洛初出冢山的时候被人骗了,狐狸公子焕玉说冢山地下有十万黄金,如果夏洛洛阻止她不让他去挖就必须连本带利的还给他,夏洛洛在江湖上杀一个人酬金是一千两黄金,而帮焕玉杀人只需杀够三人便可还清十万债务。 “此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夏洛洛两眼含泪的推推宇文灯,不想让他再问下去。 “死丫头,他给你多少银子,本少爷给双倍的,这次出来的匆忙没带上红妆绿禧,看你粗生粗养的还会点拳脚功夫勉强收你做个丫鬟,给少爷我此行端茶倒水。” 什么叫粗生粗养……凭什么红妆绿禧就是细皮嫩肉,我这样的就成了粗生粗养…… 什么叫会点拳脚功夫……明明是武功盖世以一敌百的江湖第一女杀手夏洛洛…… 焕玉你这张嘴就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么!!!!! “若说银子,我还真没给她银子,只不过是一只肉包子而已。”宇文灯抱拳说道:“殿下此行也是为了镇妖玉笛而来吧,既然是一单生意她便不可收两家的钱。” 焕玉一愣。 转而笑靥如花道:“想不到你个钻钱眼里的死丫头,也有一日会做这赔钱的买卖,一只肉包子的定金我焕玉自问无力扭转,也罢也罢,既然来意相同,便各凭本事吧。” 第十八章 夏洛洛被夹在焕玉和宇文灯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欠下一屁股债的债主,一边是温玖欠下人情的宇文灯。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欠债还钱……和“师”债子还…… 瞧着焕玉失望的表情,夏洛洛一时有些过意不去,便张口说道:“诶呀,反正我只保护他而已,又不会去伤害你,你那张死人脸敢不敢有点血色啊。” 焕玉失笑。可方才听说一个包子就收买了她而郁积的苦闷转瞬即逝了。他一挥大氅有意无意的把宇文灯阻到一边,然后拉过夏洛洛,贴近她的耳边说道:“你要小心啊,听说宇文灯此人百年容貌未改,是个食人心肺的大妖精。哈哈哈。” 那大氅之下的两人姿态亲密,虽是密语,在宇文灯的角度看去,却仿佛情人间亲昵的亲吻脸颊。焕玉眯着眼,用眼角偷瞟宇文灯,可惜宇文灯那一张脸除了“处之泰然”还是“处之泰然”,是他真的心无波澜,还是城府太深掩饰的太好,居然连半点情绪都没有。难道他猜错了? 夏洛洛只觉焕玉的嘴唇就要贴上自己的耳垂,一股股温热的喘息弄的她面红耳赤,赶忙一把推开他,凶巴巴的说道:“要小心也先小心你拉,小心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哼……” 夏洛洛想找个借口开溜,又想起方才把宇文灯的那份包子也吃了,但心他会挨饿,便又叫嚣着要吃东西,拽着宇文灯的衣服,和他一起坐回到客栈的大厅里,要了一杯酒三碟凉菜。 这客栈只有两层楼八间房子,有两间用来丢弃杂物久无人住,两间租给夏洛洛和宇文灯,剩下的被紫鳞洞众人包下,此刻已没有空房。这客栈的老板是一个年约四十的老男人,穿着和宇文灯相似的蛊族服装,瘦骨嶙峋,袒露的胸膛上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他的脖子上带着一串项链,不知是什么材质,夏洛洛总觉得看起来很阴森,像是小孩的小指头。他的眼神空洞,眼膜里有时带着灰白色。 焕玉此人最是嫌贫爱富以貌取人了,见着老板瘸着腿出来,便一脸的不耐之色。 “这位客官,小店已经住满了……” 焕玉的队伍一列三人,共有十八人外加三匹马,如此庞大的阵容这荒山野岭上却是难得一见,客栈老板却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 “这么小的客栈本少爷才不要住,不用想也知道被褥潮湿地板发霉。”焕玉扔出一锭银子,吩咐道:“你把我这三匹马伺候好就行了。” 那客栈老板木呆呆的摇摇头说:“没有马棚客官您自便吧。” 夏洛洛差点被酒噎住,愣愣的问:“想不到这深山老林里竟然有这样是金钱如粪土的人,叫焕玉吃瘪,哈哈哈。”而下一秒,她已经飞奔而去,捡走地上的银子,欢喜的笑道:“这里到处是荒草,不如这差事就叫我接了,不就是几匹马嘛,马它主人我都伺候过,不差这几头四条蹄子的。” 焕玉忿忿不平的飞起一脚,夏洛洛却已经不见踪迹。 宇文灯抿了一口酒,将目光收了回来。夏洛洛和焕玉的关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僵硬,也许焕玉确实是在利用夏洛洛,但是夏洛洛在焕玉的心中真的只是一颗普通的棋子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姑娘,在自己心中是什么位置呢?宇文灯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那条血红珍珠,因为夏凉姬的关系对她产生好感也太荒谬了吧? 客栈外面焕玉一声令下,那十八个穿着整齐白色盔甲的侍从就整齐一致的开始整理行李,首先是按动开关,那辆漂亮的马车几乎在一瞬间伸展开来成了一间木质的小房子,然后他们各自散开每隔几米就扎一个帐篷,各自升起了篝火。 这一连串的动作整齐连贯,一看就知道是最精锐的士兵,上过沙场经历过生死。 而在这十八人中间有两个人尤其引起了宇文灯的注意。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的布衣,仿佛整个人都被黑暗包裹,他驼着背,背后背着一个工具箱,看起来比他的人还要高大的工具箱。另一人高大威猛,样貌俊秀,背着一张玄铁长弓。 “这几年焕玉的势力渐渐压过大皇子焚玉,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啊。鲁班传人和神弓雾戚都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第十九章 半夜的时候, 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大批大批飞虫挥动翅膀的声音。 宇文灯的双眸骤然睁开,翻身下床,轻轻将窗户掀开一个小缝,远处一大片黑压压的暗影从街道的末尾一晃而过,闪入树丛中遁去了影踪。就算这里是林中小镇蛇虫鼠蚁众多,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啊,铺天盖地黑云压境,沙沙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 宇文灯皱起眉头在窗框上敲了一下,余光落在了街角一个逆光的人影,忽明忽暗,身形瘦弱,脊背弯曲成弓形,走路很慢,腿有点瘸。这镇子上人本来就不多,这样的苍老病态的身形更是让人过目不忘,客栈的老板。那个老的像枯树干的老头子。半夜三更的,他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背过身的样子,很像是在目送那些虫子。 还未进入蛊族的中心地带,就已经有这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宇文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宇文灯捏住一两只落在窗框上的飞虫仔细一看,萤火虫般的大小,长着黑色的翅膀,头部带着两根触角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身体被软软的甲壳覆盖。说不出是什么种类的昆虫,或许这也根本不是什么昆虫,而是蛊族特有的蛊虫。 接着他从袖中取出一颗丁香粒,用内力将香料融化。这种丁香味的香料里加有一些防虫的成分,只是他还不确定这种香料对这种特殊的虫子有没有效用……宇文灯捏着一只飞虫,驱赶它去闻右手的丁香味道,明显能感觉到指间虫子的挣扎更加剧烈了。 等了一会,虫子的动作好像小了一点,宇文灯松开手,嗡的一声,那虫子突然振翅狂飞,一头撞在青砖墙上。 宇文灯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味道吹散。 好像有点适得其反,不仅没有驱虫的功效,这香味反而能让这种虫子狂躁。 宇文灯合上窗户,刚吹熄了油灯,又担心起隔壁夏洛洛的门窗是否关好,不自觉的又点亮了一盏灯,轻声走去。 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想必那个小姑娘应该正在熟睡,便推门进去了。 夏洛洛把头埋进厚厚的棉被里,像个蚕蛹一样蜷缩着。宇文灯悄声走去,刚要伸手帮她拽拽被子,却又觉得这样亲昵的动作太过陌生,手指有点僵硬的伸了回来。 欲盖弥彰的揉揉额头。宇文灯转身走到窗前,仔细检查了一下窗纸,确认没有露一丝缝隙,这才满意的离去。 柔软如云朵的棉被之中,血红色的珍珠手链,突然温热起来。夏洛洛舒服的呢喃一声。宇文灯轻声道了一句晚安,关上了门。 镇子外面的森林,被夜幕重重笼罩,暗色的瘴气漂浮着,手腕粗的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一张张白色的蛇蜕上聚集了大量黑色的飞虫。轻甲薄翼尖触角,身形虽小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三荒之虫,渡冥河之游魂于鬼魅之夜,赋予行尸魅体祭奠之舞。 飘忽的歌声如深夜的魅者,游荡与古树之间,犹如银铃般清脆的歌声召唤起青色的藤蔓之下,乌青色的苔藓之下,灰白的石阶之下,沉睡的亡灵。松软而又肥厚的土层晃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就要破土而出……悄无声息的靠近着镇子外三十里处的一个土地庙。 土地庙里未燃尽的篝火骤然跳动,火焰窜的很高。 一群穿着五花八门的壮汉正歪七扭八的睡在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打鼾的声音此起彼伏,掩盖了森林里那些诡秘异样的声响…… 第二十章 碎金色的日光洒在葱绿色的树林里,让人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宇文灯……宇文灯,太阳照屁股了。”夏洛洛大声的拍着宇文灯的房门,敲开门以后发现宇文灯早已穿戴整齐的坐在桌子边,他的右手拿着一个杯子啜饮,左手执起白子,正在与自己对弈。 原来他已经醒了,夏洛洛想起刚刚自己趾高气昂的敲门脸瞬间红了。 “焕玉和紫鳞洞的人天没亮就走了,你怎么不叫我,现在我们成了最后一个了。”夏洛洛跺跺脚,拽起宇文灯的袖子催他起身。 宇文灯原本想推开她,却只是皱了皱眉,任她强拉着走了。 整个镇子空荡荡的,隔壁紫鳞洞的房间门大开着,里面被褥整理整齐。街道上安营扎寨的钉子都拔了,一串马蹄印直深入到林子里。客栈的老板也不知所踪,柜台上一排酒缸都不见了,夏洛洛猜测他可能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弃店而逃了。 街道很短,没走几步,青石的街道就变成了略带潮湿的泥土。泥土里冒出曲里拐弯的根茎,越走越深,树木的密度越来越大。走出三四里远,就发现这里的藤蔓太过密集,几乎将土地的颜色覆盖,远远看去就像在黄土上铺上了绿色的地毯。刀剑开路的痕迹越来越少,看来焕玉的人已经放弃骑马上路的打算。只是那些马怎么会这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这些藤木都不是普通的藤木。”夏洛洛伸手摸摸身边一根枯黄的藤蔓,藤蔓的纹路仿佛舒展了一下,又归于平静。“听闻蛊族的通灵人能与花鸟鱼虫对话,并赋予他们智慧的生命,果然名不虚传啊。” 宇文灯点点头:“这里只是蛊族的边缘地带,就算有通灵人,也不是最顶级的。这些树木如果没有特殊的法器召唤,是不具有杀伤力的。” 一听到没有杀伤力,夏洛洛明显松了一口气。提防之心松懈下来,脚步轻巧的一蹦一跳。偶尔还抓住树上的枝杈,像猩猩一样荡过去。 “咦呦~”夏洛洛抓着一条藤蔓刚跃起半步,忽然被宇文灯提溜着衣领拽了回来。而她方才所在的位置赫然被钉上了一排黑色短箭。 “连发机弩。” 夏洛洛抽出短箭横在胸前,摆好一个迎战的姿势,这才发现几步之外的树杈上正蹲着一个翠绿翠绿的人影。他的身法极快,眨眼功夫就窜到了夏洛洛身前。 “苏溪。”原本戒备森严的宇文灯在这个翠绿翠绿的人影近身之后反而收起了武器。 此人当真翠绿无比。不仅衣服是最精细的碧云丝锦,脖子上挂着翡翠珠玉,腰带上海缀了一块硕大无比的绿宝石。全世界一定要把“富可敌国”四个字挂在脸上到处招摇的就只有这个苏溪了。他算是半个商人半个江湖人士。爱好有两个,一个是到处乱窜探听武林秘闻,另一个是逃跑。 论起逃跑来,估计没人比得过他。他师从名门正派,用了十年功夫却只学会了一门轻功。十年磨一剑,就算是再怎么不用心的人,也能把这门脚底抹油的功夫练得如火纯青了。更何况他经常跑去听人墙角,脚上慢一步,身上就多几把刀子,更是得把轻功琢磨的精益求精了。 苏溪不会杀招,唯一的武器就是一把从鲁班门高价买来的连发机弩,属于远距离武器,所以一旦他走近你,就说明他并不打算伤害你。 “看你们穿着独特,还以为是当地人,真无趣。”苏溪用眼角不屑的瞟了夏洛洛和宇文灯一眼。 苏溪会出现在这里宇文灯一点也不意外。苏溪就像是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总是能嗅到江湖上炙手可热的消息。只是他出现的方向,更像是再逃跑。 宇文灯弹出一锭金子,苏溪反手接住习惯性的塞入怀中。 “咳咳……想问什么。” “问你离开的理由。” “布衣门三十四口于昨夜暴毙,尸体死状奇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啃的只剩下白骨。而在这些白骨里居然混杂着许多腐尸的断肢。我猜想与他们交手的一定不是人。我可不是什么道士,要是遇见这些奇形怪状的玩意,说不定就要搭进去一条命了。” 第二十一章 布衣门三十几条性命,一夜之间就没了。 这消息着实有点震惊。布衣门三当家那去如疾风的棒法,夏洛洛还记忆犹新,没想到这么快这人就成了一摊白骨。被不知名的对手,打的一败涂地,死无全尸。的确有点骇人听闻。也无怪乎这苏溪会脚底抹油立刻就逃。 “紫鳞洞的门人正驻守着土地庙,我瞧着白天还没事,晚上这阴森森的林子估计又会吞掉好几条人命。还以为你们是当地人,多少能给点线索,谁想到也是武林人士。真没意思。” 夏洛洛看着苏溪又很想探知镇妖玉笛的消息又畏惧未知的敌人的样子实在好笑。不过他爱财如命这点倒是很对她的胃口。 夏洛洛拍拍苏溪的肩膀,粗声粗气的说:“喂,小子,其实你特好奇杀死布衣门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吧。是不是爷们啊,胆子这么小。” 苏溪面对这种小儿科的奚落,早已习以为常。挑着眉笑道:“你这丫头见识还少爷我一半多,口气居然这样不善,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来头……刚才看见大殿下焕玉,你难道就是传说中……” 夏洛洛一脸得意的等着他说——传说中焕玉的王牌杀手欢喜阁阁主夏洛洛。结果苏溪大喘气之后吐出一句话,让夏洛洛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传说中……大殿下的情妇。” 宇文灯轻咳一声。见夏洛洛的脸色着实难看,像吞了几斤大便,恨不能切腹自尽。思忖片刻,无奈的安慰道:“她是个杀手,顶级的杀手当然不容易让人看出身份,苏溪你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怎么也想不到欢喜阁的阁主会是……会是她这个样子吧。” 夏洛洛挺挺胸脯。 苏溪僵硬的侧过头看着宇文灯:“欢喜阁?江湖策第四十八期,被评为杀手榜神秘第一名效率第一名武功第一名的那个……我真是瞎了眼。” 江湖策是苏溪以起强大的势力和金钱做后盾,而广为发行的江湖八卦刊物。已有数年之久,有一定的江湖地位,是不少初出江湖的女侠少侠们追捧的必读刊物。 夏洛洛气的抽出长剑朝着苏溪就是一阵乱砍。苏溪近身攻击力几乎为零,仗着轻功不错防御力略高勉强躲闪,只是夏洛洛剑法不俗,因在气头上,招式有几分混乱,但出招的速度不减,依旧招招带着凛冽的剑风,苏溪眼看就要交代在这里,脸上的嬉皮笑脸劲也少了几分。 突然脚下一个不慎被高出来的藤条绊倒,整个人失重后倾,眼看剑花就要刺到他引以为豪的脸上,苏溪大惊失色,不由得大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夏洛洛见好就收,长长的哼了一声,长剑归鞘。 “把刚才那锭金子交出来,跟本女侠去土地庙一探究竟,有本女侠夏氏三百八十一剑护法,保你长命百岁。” 苏溪扯扯衣服,那一身翠绿无比的宝石璀璨夺目,若不是带着一身灰渣,定然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可惜这位公子此刻正双臂抱在胸前,一脸小人般猥琐的表情,视死如归的说:“你让我把吞下去的金子交出来,还不如干脆要了我的命呢。” 夏洛洛跺跺脚,怎么遇见了这么个胆小鬼加铁公鸡啊。 宇文灯说:“不要金子了,如果你跟我们一路,发现一个有用的线索就再给你一锭金子,如何?” 夏洛洛不解的望着宇文灯,这也太亏本了。 苏溪挣扎了一会,不甘心的摇摇头:“金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这林子中了邪,刀剑厉害又如何,照样能困死在里面。” 宇文灯悠然一笑,露出仙风道骨的一面。 “其实我是个道士。” 夏洛洛强忍爆笑,憋气没憋住,打了个咯,噎着自己了。 苏溪看着宇文灯怀里若隐若现的黄色符咒,咬咬牙说:“成交。” 宇文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对夏洛洛说道:“若是遇上实在应付不了的情况,你就跟在他后面逃跑。在最快的时间,计算好最佳的逃跑路径,这是他的本能。” 苏溪抱怨的嘟囔了几句。 三个人结伴同行,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走去。 路上苏溪问起夏洛洛和宇文灯的名字。夏洛洛就不必说了,宇文灯可是鼎鼎大名的前朝国师,虽然退隐许多年,但是威望尚在,苏溪是江湖人士对朝廷的人不多关心,所以不知道宇文灯的样貌,但是对他的一些事迹却知道不少,心知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默默的把此行的安全档次又提高了一档。 二十三章 夏洛洛三人走到土地庙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树林的罅隙里透出昏暗的日光,稀稀疏疏的飞鸟归巢,落叶无声飘落。林子里静谧的有些萧瑟的意味。 土地庙只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红色的砖墙几经风吹雨打,早已褪去当初的色泽。这庙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周围两三米的地方居然寸草不生,在这个林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土地庙的门前有好几个新的坟头,黑黝黝的坟包上什么也没有,泥土是新翻的,所以这都是新坟。 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路过此处的紫麟门人为布衣门那三十几口刚修的。 土地庙的门口坐着一位年轻的紫鳞门弟子,他双手抱剑,正在打盹。夏洛洛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他的鼻子上打转。 年轻的弟子,皱皱鼻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你们是……” 那弟子腾的站了起来,差点把夏洛洛撞倒。 夏洛洛晃了几下,肩膀上落上一只有力手,将她扶稳。侧目望去,正巧看见宇文灯紧绷的脸。 苏溪看了宇文灯和夏洛洛一眼,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假笑,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小哥,不记得在下了,在下方才还与你们同行了一阵……” 那看门的紫鳞弟子立刻顿悟,指着苏溪说道:“啊!你就是刚才见了尸体就吓的两腿发软,撒腿就跑的那位公子啊……” 苏溪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转红,跟调色盘一样瞬息万变。…… “莫提此事,莫提此事,我这不是又回来了么。这林子有点邪门,估计有人使了什么邪门妖术。这两位是我的挚友,身怀绝技,愿助紫鳞洞一臂之力,共度今夜。” 紫鳞洞门人仔细打量了夏洛洛和宇文灯一番,总觉得他们年纪尚轻,手脚无力……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武林高手,于是也没怎么上心,只是客气的抱拳。 “紫鳞洞第七代弟子黄子邱见过各位。” 宇文灯默然的点点头,说道:“鄙人阿灯,舍妹阿夏。见过少侠。” “有贵客啊。” 这说话的声音是从土地庙里面传来的。黄子邱推开庙门,之间里面篝火边六七个紫鳞洞的门人围坐在一起,说话的正是坐在最里面的那个独眼的少女阿南。 夏洛洛对她印象深刻,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 阿南顶多有十七八岁,长了一张娃娃脸,模样很是耐看。即使刚刚伤了左眼用白色的纱布包了起来,也不影响她的美貌。此刻她坐在人群中间,周围的师兄师姐都露出保护的姿态,众星拱月一般护着她。 “阿南姑娘,又见面了。”苏溪挑挑眉毛,凑着近乎。 宇文灯则淡然的坐在了篝火的另一边,夏洛洛朝紫鳞洞众人报以一笑,解释道:“我哥哥阿灯,不太爱说话,不过他是个好人。这林子里晚上黑咕隆咚的还挺吓人,我们三人是见这里有火光才想来借宿一宿,打扰了打扰了。” 紫鳞洞的那位断了腿的大师兄点点头,说道:“请随意。”便不再理宇文灯和夏洛洛二人。 苏溪倒是舔着脸,挤到了阿南的旁边,也不知道和那小姑娘说了什么,害的人家小姑娘一阵脸红。 夏洛洛挑挑篝火,低声说道:“这个苏溪真是个花花公子,这种时候还不忘调戏人家小姑娘。” “他还真不是个花花公子。江湖传闻苏溪可是个至情至深的情种。他的心上人苏映雪是他的远房表妹,也是皇太子焚玉的第三房小妾。” “我怎么记得焚玉的小妾名字叫苏照月啊!” “苏映雪和苏照月本事孪生姐妹,听说焚玉原本下聘礼的是苏照月,可惜这苏照月另有心上人连夜逃走,逼得苏家只好把苏映雪交了上去,从此以后苏映雪在焚玉王府大受欺凌,苏照月了无音讯。” “啊!那苏溪岂不是恨死了苏照月。” “所以,苏溪一怒之下舍弃了半数京都的生意,投身江湖打探起苏照月的行踪来,可惜数年未有耳闻……” 夏洛洛看向苏溪的眼神瞬间带上了十二分的怜悯。这冷飕飕的眼神看的苏溪脊背发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苏溪此刻和紫麟门人走的进,不外乎是想从他们的口中知道点新线索,来我这里换金锭。” 突然,篝火腾的爆了一声,炸开一朵花火。 宇文灯用袖子一挡,护在夏洛洛前面,夏洛洛缩着肩靠在宇文灯身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别靠太近了。”宇文灯温言道。 夏洛洛顿时如坐在一团火上面一样腾的跳开了,脸上又红又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片刻,宇文灯叹了一口气,握紧她的手,又说道:“是叫你别靠篝火太近。” 第二十四章 夏洛洛分不清自己是被铃铛般的歌声惊醒的,还是被昆虫沙沙的振翅声惊醒的。反正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黑色的小虫子多的数不过来,像是训练好的一样,重重叠叠的将小小的土地庙团团围住,好像在这断壁残垣上加筑了一堵黑墙。土地庙松动的大门半掩着,隐约可见月下一个窈窕的身形,穿着和夏洛洛相似的蛊族装扮,长发散落,将面目遮掩住。 蛊族的通灵者。夏洛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蛊族的通灵者驱动的昆虫估计不是普通的昆虫,说不定是什么至毒的蛊虫。宇文灯仔细一看,果然是那夜落在窗户框上的小虫子。 “小心点。”宇文灯轻声提醒道。 夏洛洛这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苏溪扛起了连发弓弩两眼眯成一条缝,正盯着门外那个女子。紫麟门人手持长剑摆成了防御的阵法,阿南正是阵眼所在。宇文灯拿出了白羽扇,镇定自若的晃着扇子。 敌不动,我不动。 土地庙内外一触即发。 苏溪小声嘀咕:“居然只是虫子而不是尸体么,还以为遇见了传说中的赶尸人。” 话音未落,只听咯吱咯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早上新修的坟头,立刻开始松动,一节一节的白骨从泥土里冒了出来。众人立刻大惊失色,苏溪的脸色灰白。 门外那身子窈窕的女子,身姿晃了一晃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周围的“黑墙”仿佛得了讯号一般,晃动着黑色的触角,朝众人飞了过来。 紫鳞门人的防御阵法若是遇见同是用刀剑的人还可说是滴水不漏,可是对这种小巧轻盈的虫子来说简直漏洞百出。黑色的虫子像结茧一样缠上众人,那阵法立刻就乱了。 苏溪的的连发弓弩算得上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武器,可惜弓箭这类的武器,对付虫子实在没辙。只好缩着头,躲来躲去。他的轻功虽然快,却不能持久。身后跟着一大批黑影,苏溪拼了命的冲出土地庙,对着那女子就是一阵乱射。可惜那一串弓弩都被卡在了来救驾的白骨里。这白骨显然是布衣门刚死去的那些人的。身上还有些细碎的布条是埋葬的时候一同放进去的。 夏洛洛和宇文灯不知是何种原因并没有被虫子攻击。但是那些白骨却更青睐他们俩。 夏洛洛一把长剑舞的如长龙飞舞,将那些刚刚成型的白骨节节斩断,可惜这些白骨刚刚落地却又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又随意组合在一起开始发动新一轮的攻势。宇文灯手中的白羽扇已经破损,无法发挥与子陵仙子相斗时的势力,一阵扇风凶猛的推过去,也不过是让那堆白骨退后几步罢了。两人拼尽全力也不过与那毁之不尽的白骨成了胶着之势,占不到半点便宜。 门外的少女轻声唱着:三荒之虫……渡冥河之游魂于鬼魅之夜……赋予行尸魅体祭奠之舞…… 声音飘渺悠长,虫子们沙沙的振翅声与白骨咔嚓咔嚓的拼合声仿佛在回应这古老的歌谣,皎洁的月亮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该死的。”苏溪呸了一声,吐出几个往他嘴里钻的虫子,而这说话的功夫更多的虫子钻进了他的肉里,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 紫鳞洞的众人已经痛哭声一片,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师弟被虫子包围的最多,没晃几下就没了声息,片刻之后,轰然倒地,海蓝色的衣服里只剩下一幅骨架。而最可怕的是,这骨架又立刻晃悠着站立起来,倒戈向刚才背靠背相互掩护的师兄弟下了杀手。 宇文灯皱眉,眼看这形势已经无法控制。夏洛洛的身上已经被白骨打伤了几处,左手的关节处明显力道不足,是受了外伤所致。 再这么下去,他们这些人,也难逃布衣门一样的命运。 若是用一个引火术就能轻易将这些虫子和白骨焚烧掉……但他已经不是仙人了,所拥有的仙术有限,若是将这些仙法用尽,他便不能再保持这幅样子,会像一个凡人一般老去……若是没有这身仙力,他又如何度过千万年的岁月,等夏凉姬苏醒呢。 第二十五章 当太阳越过地平线,温暖的光泽如潮水般驱赶走夜的阴冷,那虫子的瘴气和白骨的尸气才仿佛真的褪去,让人萌生出生的意念来。 土地庙还是原来那副破败的老样子,只是庙前的坟头没有了。昨夜出现的那个妖女擅长控尸,若是依照土葬的方法安葬,这些枉死的同伴不知什么时候还要再从土里冒出来,于是昨夜丧生的紫鳞洞门人的尸骨全部火化了。 除了阿南以外,紫鳞洞只有三两个仍能动弹的,全身红肿面目模糊,不得不向西而行,去寻江湖上那个居无定所喜怒无常的杏林鬼医殷花满。 那个叫阿南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最小,却胆子最大。说什么也不肯同那些受伤的同门一起离开,坚持要守在土地庙等紫鳞洞马上要赶来的其他长老。 夏洛洛虽然有些担心她,只因是外人却也不便开口阻拦。苏溪、宇文灯、夏洛洛三人告别阿南又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 层层叠叠的树冠下露出些许微薄的日光,却足够驱散昨夜的阴霾。苏溪身上的红肿抹了夏洛洛随身携带的外伤药已经渐渐消退,咬着一根杂草,顺手拽开拦路的藤蔓说道:“殷花满三年都不出手医人了,这些傻子去了也白去。” 夏洛洛惊到:“你怎么不早说,他们都走远了!” 苏溪一副“他们又没给我银子,我为什么要凭白无故告诉他们”的欠揍样子。 宇文灯对殷花满也略有耳闻:“不过他确实在西边的榕城隐居,若是那些人运气好说不定会遇见殷花满的嫡传弟子,勉强也能捡回一条命吧……” 宇文灯点点头应道:“听说殷花满如今也有六十高龄了。” 夏洛洛更是惊讶:“不会吧,我曾在焕玉王府里见过一张殷花满的挂象,面目清俊,身形卓卓啊。难道是他老人家三十年前的?” “噗”苏溪大笑不止,捂着肚子差点栽倒过去。夏洛洛不满的踹了他一脚,他这才收敛了些许,支支吾吾的说道:“你和焕玉殿下关系密切,却不知道殷花满是个鹤发童颜的半仙么。那殷花满虽是年纪稍大,却容貌不凡,听说天下能让他二话不说出手救人的就只有焕玉一人,焕玉殿下常年清心寡欲连个姬妾都没有,江湖上都传闻,他二人是忘年的断袖恋人。哈哈,你这王牌杀手竟然不知……” 焕玉怎么可能是断袖呢,他身边红妆绿禧那两个丫头不就是他的如花美眷么。没有正式有名分的姬妾,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要个累赘而已,他那个色胚从来就不缺女人。 夏洛洛刚要揭露焕玉偷香窃玉的罪孽,突然南方三五百米远的地方突然蹦出一串红色的烟火,那烟火嘭的一声爆开,一道更明艳的红光直冲冲的窜入空中,只在树梢与树梢间留下一串红色的光影,转瞬即逝。 夏洛洛脸色一变,停下了脚步,眼神发直了。 “发生什么事了?”宇文灯问道。 夏洛洛不由自主的将手落在腰间的长剑上,脸色青白青白的。 “殿下……可能出事了。”说完这句,她便立刻运起十足功力朝那烟火的方向跑去。她身轻剑利,一路疾驰,就连苏溪也对她突然爆发的迅猛速度咂舌不已。 这种烟火极为罕有,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即使在白天也能让方圆百里内一眼看到。即使光影散去,也会留下一种独有的异香,能让人闻香而至。焕玉曾花了大力气从一个山林隐士那里寻来的,共有三种颜色,绿色是急事寻人,黄色是遇险求援,红色是最最最危险的一种,焕玉曾笑言说道他此生不会用这种红色,若是用了,便是叫人来收尸的…… 他身边有十几个功夫了得的好手,又有鲁班门传人鲁胥和神弓雾戚保驾护航,夏洛洛绝不相信他会这样容易的死掉。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死在朝堂,而死在山林呢? 宇文灯跟在夏洛洛的身后,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起了一丝波澜,看着她矫捷如燕,发丝轻扬,穿梭在树藤之中,突然在想,若有一天他也遇险,她是否会像这般拼命赶去…… 而这一丝丝的念头,却转瞬又被他自己拂去。 二十六章 几百米原不是什么很长很远的距离,以夏洛洛的轻功只需片刻。只是这一路越发密集的尸骨减缓了她的速度,她需得提心吊胆的一个一个辨认是不是那个锦衣白裘的焕玉。 不是。都不是。幸好不是。 夏洛洛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混乱过。直到看见那一幕,这样混乱的心跳才仿佛一瞬间停跳了。 一地散落的木屑机关术和玄铁铸造的长箭,血泊中神弓雾戚蹬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弓。断了一条胳膊的鲁班门传人正匍匐着用牙齿咬动着最后的机关,千万缕蚕丝连接着一个铁木傀儡正笨拙的当在那个白衣胜雪面色苍白的公子前面,阻挡着那粉衣控尸人的逼近,只可惜唇舌毕竟不灵敏,不消片刻那傀儡就被瓦解了。 穿着粉色蛊族衣服的长发女子哼唱着古怪的歌谣,正一步步的逼近焕玉。 “不好。焕玉已经被摄魂了……”宇文灯一看见焕玉木讷的神色就觉察出不对。 焕玉手握一把紫金匕首,正一寸寸的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胸膛。若是此刻打断那女子的催眠焕玉有可能会精神错乱,若是不打断,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么? 夏洛洛哪有宇文灯想得这么复杂,拎起长剑直冲冲就刺向那粉衣女子。脚下轻轻点地,立时飞出几丈远了,整个身体紧绷如剑,破风而去,招式凌厉,杀气四溢。 粉衣女子背后似有双眼睛一般,身子一个转弯就躲了过去。如云锦一般的长发划过夏洛洛的脸颊,不知为何夏洛洛闻到一阵腐味,直叫人作呕。 “又来一个送死的。”那女子的声音虚无缥缈,却又仿佛化作实物一般直钻入脑袋里,夏洛洛心里有几分畏惧,手下却并不手软,又是一剑“穿云刺”送了过去。刀光剑影,招招搏命。 粉衣女子转过身来接招,夏洛洛这才看清了她的全貌。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娇媚如花的年纪,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却如陈酒一般,饱经沧桑耐人寻味。 最吓人的是她的脖子。 奇怪的高领已经被人用刀剑劈开,脖子上除了一道三寸长皮肉外翻的新伤,还有一个洞…… 常人要是脖子上被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估计连喘气的劲都没了就要咽气,可是她的脖子上不仅有个吓人的洞,洞里面还偶尔有金光反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看得夏洛洛心惊肉跳。 夏洛洛用的是长剑,那女子用的却是自己的胳膊,被划开的袖口露出淤青一般深紫色的胳膊,隐约可见一片片的尸斑。 苏溪拖着断了胳膊的鲁胥到一边安全的地方落脚,慷慨的将身上的伤药全拿出来,涂抹在那一处断臂上,总算是把血止住了。 宇文灯趁夏洛洛缠住那女子的时候,绕过了她二人,将一枚黄色的符咒贴到焕玉的额头上,嘴上不断念着咒语。焕玉顿时闭上了眼睛,只是他的动作并没有半分改变,那锋利的刀刃就离胸口几毫厘的距离停顿着。 “这摄魂术着实霸道,我暂时解不了,夏洛洛你要想办法破了她的术。” 宇文灯与夏洛洛说话的时候咒语暂时停顿了,焕玉立刻又睁开了眼睛,刀尖刺入肉里,白色的锦裘上晕开一团鲜红。宇文灯叹了口气,这咒语不能断,否则立时就能要了焕玉的命,他若死了,那丫头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夏洛洛用余光看见刚才那一幕,大吃一惊。这妖女身上处处诡异,不仅擅长蛊虫,控尸,还能以身体接住她的剑招。苏溪贪生怕死的紧,早就以救人为名躲好了,宇文灯又被焕玉所中的摄魂术绊住,帮不了她,此刻只能靠自己了。 那妖女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夏洛洛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二十七章 在那一瞬间,夏洛洛感觉到后面有什么正威胁着她的生命,冷冷的杀气正攀上她的脊背,完全是本能的回头望去,就是这么一个小角度的侧身,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天下第一弓弩手的箭果然不同寻常,仿佛游走在风中,不带一星半点的响声,一息之间那三角尖头玄铁长箭就擦着她的下巴射中了对面的一棵树,那棵足有百岁高龄的大树被强劲的力道钻出一个碗大的洞。夏洛洛不敢想象,倘若她不是做杀手多年身体反射条件良好,这一箭会在她的脖子上留下多大的窟窿。 “雾戚你还活着……” 蛊族的妖女灿然一笑:“他当然是死了……”说话的片刻脚下如走龙蛇,手臂如棍子一样舞的招招带风,劲道十足。 夏洛洛咬紧嘴唇拼尽全力抵抗。原以为她只是晚上能控尸,终究是轻敌了…… 抵抗,没错,她如今只能抵抗,方才躲那一箭无形之中已叫她乱了分寸,她与那妖女的武功乃在伯仲之间,打架的架势若是散了那便再难有胜算,更何况身后那表情呆滞却身手矫捷的雾戚已经拉好了弓等待着致命一击了…… 夏洛洛额头上不住的冒着冷汗。手中长剑与那妖女的胳膊碰撞擦出零星的火花,强大的撞击力震得她虎口生疼,拼尽全力才没有叫那长剑脱手…… 眼看雾戚手中的箭就要离弦,那妖女又招招封住夏洛洛闪躲的死角,逼得她只有硬生生受下那一箭之力,夏洛洛有苦难言,心中刚要做最后的告别遗言,谁料事有转机! 三道锐响夹杂着疾风的长箭从身后的密林里射向雾戚,两箭落空,有一箭却正射中手腕。雾戚脸上半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只是手腕一震,力道偏了一偏,这原本要夺走夏洛洛性命的凌厉一箭也跟着偏了一偏,射中了她的小腿。钻心刺骨的疼痛从伤口去蔓延,夏洛洛咬紧下唇,脸色发白。 苏溪你真好样的,这时候才知道出来! 苏溪站的极远,堪堪在他那柄特制的连发弓弩的射程范围内。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个两难的决定,救夏洛洛他必然陷入这搏命的斗争,不救她眼看着她死……等那女妖缓过劲来他免不了还是要孤军奋战…… “雾戚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只是不知死了之后还没有没那样的好身手,同样是用弓箭的,不如比比谁的比较准……”苏溪撇撇嘴,将连发弓弩拉紧,蓄势待发。 夏洛洛一咬牙将插入小腿的长箭拔出,鲜血喷涌而出。来不及做止血的动作那妖女就将招式对准她受伤的小腿连连发难。夏洛洛招架不住,终于被一拳打在伤口上,闷哼一声,坐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呻吟。 “若有来生,再不要打镇妖玉笛的主意了……”那女妖轻声说道,彷如深夜花下的絮语一般温柔,双手却以诡异的角度抱在一起,像蛇一样扭成一捆,朝着夏洛洛的天灵盖猛的锤了下来。 “啊……”这破碎的尖叫声夹杂着金属破碎的声音。 夏洛洛的肩膀松懈下来,若不是她机灵,即使握住刚拔出的长箭,插到这女妖的喉咙里,此刻尖叫哀号的一定是她,不!说不定她连张嘴的劲儿都没有,就脑壳迸裂脑浆四溢了…… 她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一群人是来打镇妖玉笛的主意的? 夏洛洛还来不及多想,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从四面八方的树林里稀稀疏疏的传来骚动的声音,夏洛洛本以为又是虫子之类的,却不想这次真叫她大吃一惊了。那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细长条的灰白色半透明的物质,粗的有大树那般要两人合抱,细的有大腿一般粗壮,着实诡异了些,夏洛洛惊得一时停滞…… 那灰白色的物质轻飘飘的晃过来,像是蛇又不像是蛇,像龙又不是龙,带着微微的死气。 “那是蛇蜕,她要逃跑快拦住她……”苏溪大吼一声,猫着腰躲过雾戚的箭。 那妖女捂着自己脖子上的箭,左手一撑翻上了最大的那个灰白色的蛇蜕。夏洛洛腿部受伤,勉强站了起来立刻又疼的歪倒下去,眼睁睁的看着那妖女骑着蛇蜕逃脱了。 原来她不止能操控死尸,还能操控动物的尸体,没有生命的蛇蜕竟然也被赋予了飞翔的力量,蛊族的巫术当真不可小看啊。 临走之时,那妖女回头望了夏洛洛一眼,出乎意料,竟然不是那种森森恨意的眼神,而是一种死气,就像她所操控的尸体一样,透着一股黑墨汁一般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