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团宠后她只想认真搞事业》 第1章 穿成团宠 “姑娘,陆夫人又来了。” 丹雪靠近梨花木雕的床榻,将鲛绡制成的雾白帘子掀开挂在帐勾上,红绫被子下,温若棠双目紧闭,翻了个身,继续睡得昏天暗地。 如果是平日,听到陆夫人来了,温若棠必然要从被子里窜出来,赶紧梳妆打扮,就怕自己失仪,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姑娘,醒醒,陆夫人来了。”丹雪怕误了主子的事儿回头被责罚,又唤了声。 温若棠不是没听到,是真的不想醒。 穿到这将军府,已经十天了,这十天里,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就是吃喝玩乐,美滋滋的生活让她浑然忘记自己不久前还是一个996的社畜。 那会儿她不仅家穷,还是个被爸妈洗脑了的伏弟魔,虽然成绩优异,所读的大学也很好,但工作后,只要有点钱,就往家寄,更没法好好地休息,规律地吃饭,年纪轻轻就得了低血糖和胃病。 那一日疯狂加班后,温若棠头晕目眩,又碰上电梯故障,只能走楼梯,一个没注意,一头栽下去,人没了。 还好不是真没,再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到了这雕梁画栋的将军府。 “姑娘,快醒过来吧,要是让陆夫人等生气了,姑娘又要去赔不是。” 温若棠打心底里叹口气,揉揉眼睛,醒了。 丹雪赶紧招呼其他仆婢,“姑娘醒了,红珠,水打好了吗?青屏,准备好给姑娘梳妆。” 温若棠磨磨蹭蹭地从床榻上下来,踩着软底绸鞋,嘟囔道:“丹雪,你就不能让我再睡会儿。” 丹雪是贴身大丫鬟,最是温柔细致,这会儿一面给温若棠换衣裳,一面道:“姑娘,您之前说过的,只要陆夫人来了,就算天塌下来,也得把您叫过去。” “陆夫人是谁来着?”温若棠的脑子还处在混沌状态,随口就问了句。 丹雪一脸惊讶,“姑娘,陆夫人就是陆清徽陆公子的亲娘呀,您未来的婆婆。” 想起来了。 这副身体的原主儿也叫温若棠,是将军府的三姑娘,上头还有俩哥哥,本来爹也宠娘也爱,俩哥哥亦把她捧在手心,结果偏这三姑娘是个恋爱脑,看上了京里有名的纨绔陆清徽,天天追在人家身后也不嫌丢人,生生把自个儿的名声败坏透了。 家里人劝的劝拦的拦,可惜温三姑娘任性妄为,死心塌地就要嫁入陆家,十天前还为了姻缘去城郊寺庙祈福,结果不知怎么,脚下打滑,一头磕在青石铺就的山道上,把一缕芳魂磕散了。 将军府就这么一个闺女,打小就当心肝儿宠着,这一没,将军夫人差点哭死过去,结果府上刚把丧幡挂好,温三姑娘又醒了过来。 这简直是天降狂喜,温夫人当场就说,从此往后,阿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要是敢再劝着阿棠不叫阿棠顺心,她就和人拼命。 她哪里知道,三丫头这娇娇软软的小身躯里,早已换过灵魂。 温若棠坐在铜镜前,看着丫鬟青屏给自己挽发梳妆,连连赞叹她生得一双巧手。 青屏素来寡言,听到夸赞只是憨然一笑,轻声说:“不是奴婢手巧,是姑娘太美了。” 三姑娘确实生得一张好脸,肤若凝脂,樱唇秀眉,一双杏眼灵动万分,因还未出嫁,青屏给她梳了双环髻,宛若白兔的一双耳耷拉下来,玉雪可爱。 温若棠怎么都想不明白,原主有这样的容颜,这样显赫的家世,为何要追在那陆清徽屁股后面?怕不是被下了蛊吧! 好在作为一个社畜,温若棠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恋爱结婚生子都是浮云,养好身体乃是第一要务,其次就是赚钱,对于陆清徽那边,及时止损才是上上之策。 温若棠打扮好,一路就往归耘堂去,方一进门,就蹦蹦跶跶地扑到温夫人怀里,连声喊“娘亲娘亲”。 她知道温夫人待自己好,也知道温夫人渴望有个贴心小闺女,相比那个世界的父母,温若棠觉得,能撞大运碰上这样的母亲,她愿意竭尽全力地活成温夫人想要的样子。 而且,在一个温暖的环境里呆一阵子,人好像不由自主地就会软萌起来…… 温夫人心都化了,即使这丫头已经十五岁,在大锦朝来说,已经是该议亲的年纪,但对她来说,仍旧是怀里那个香软的小姑娘。 “阿棠昨天睡好没有?头还痛不痛?用了早膳没?” 温若棠抱住温夫人的胳膊,“睡得挺好的。娘亲问了好几次,头早就不痛啦,就是还没吃早膳,饿得很,想吃大肉包子。” 温夫人赶紧吩咐,“还不快让厨房送大肉包子过来,再把那一瓦罐熬了一个时辰的小米粥送来,别忘了配上一碟腌萝卜和一碟丹桂花糕。” 温若棠笑眯眯地问:“娘亲吃了没?” “早吃了,这个时候,你爹和你大哥的早朝都上完了,若圣上不留,估摸就要出宫回家了。” 母女俩言笑晏晏,冷不丁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插进来,“将军府真是好规矩,客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人来见礼,倒是主人家自己聊上了。” 温若棠循声望去,见着一个穿金戴玉的夫人坐在一旁,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配上骄傲的神情,很有几分像正被追求的母山鸡。 这陆家都是什么品味啊,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夫人轻轻拍了她一下,赔笑道:“陆夫人见谅,我这闺女不久前受过伤,难免有些心疼,这才多问了几句。阿棠,快给陆夫人见礼。” 温若棠起身福了福,“见过陆夫人。”接着又坐回温夫人身边,糯糯地问早膳怎么还没来。 陆夫人愣了一下,开口便道:“这,这就完了?” 温若棠奇怪地看向她,“不然呢?” “三姑娘,从前我来将军府,都是你亲自给我奉茶的!” “陆夫人也说了,那是从前,打今儿起,将军府没这条规矩了。”温若棠对丹雪道,“陆夫人可能是渴了想喝茶,你去给她随便弄一壶来。” 满堂寂静,谁也没想到,从前碰到陆家人恨不得贴上去的三姑娘,性子翻天覆地地变了! 第2章 天兵天将下凡 丹雪以为自己听错,迟疑了片刻,一顿一顿地问:“姑娘是说,让奴婢,去随便,弄一壶茶?” “对,快点去,我知道你也没吃早膳,待会儿大肉包子来了,咱们一起吃。” 丹雪确认了,不是自己听错了,是姑娘脑子给摔坏了。 不过她从小就跟着姑娘,姑娘不管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她都要去做,当即出去泡茶。 当然,这茶就是拿滚水一冲,十分随便。 温夫人有些着急,她知道闺女就是爱慕陆清徽,俩人也定了婚约,将来闺女怎么都得嫁进陆家,要是把陆夫人得罪了,她拿婆婆的身份这么一压,闺女就没有好日子过。 暗地里推了推温若棠,温夫人小声说:“这孩子,虽说将来都是一家人,陆夫人也把你当亲生女儿疼,但你说话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赶紧给陆夫人赔个不是。” 陆夫人刚才堵了一口气在胸膛,听到温夫人这么说,才稍稍好受了些,端着身份道:“还是温夫人明理,三姑娘,我们家清徽最喜欢孝敬公婆,明理温柔的女子,你本来就骄纵任性,可得好好学着。” 温若棠想了想,问:“陆夫人觉得我骄纵任性?” 陆夫人冷笑一声,“你骄纵任性,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要不是我们家清徽见你一片痴心,也不会应承这桩婚事。” 温夫人脸上露出愤愤之色,她向来见不惯陆夫人这副模样,可闺女喜欢,她就只能为了闺女去讨好这个女人。 温若棠握着母亲的手,笑着示意她别生气。 紧接着,她又问:“陆清徽也觉得我任性骄纵?” “当然。” “那陆清徽既是个孝顺的人,为何要答应娶一个任性骄纵的女子回家?他就不怕把他爹妈给气死吗?” “你!”陆夫人拍着胸口,抬高了声音,“我说了,他是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不忍拒绝!” “得了吧,全京城都知道我任性骄纵,他连面子都不要,还想娶我,只能说明他扒着我们将军府,舍不得松手罢了。” 陆夫人“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三姑娘,你是摔了一跤,把人给摔疯魔了吗?你见天跟在我们家清徽身后,大家有目共睹,我告诉你,如果你再这样和我说话,我回去就让清徽退婚!” “别啊陆夫人。”温夫人着急了,要是真退了婚,就凭温若棠的性子,恐怕就要抹脖子上吊了,“阿棠是小孩子,一时气性上来也是有的,你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你快坐,坐下我们好好说。” 陆夫人打鼻腔里哼了声,又坐回原位,掸了掸衣袖,傲然道:“温夫人,不是我说你们将军府,本来养这丫头就没养好,要是让我们陆家退了婚,以后就甭想嫁出去了。” 温夫人咬了咬嘴唇,一把按住又想说话的温若棠,“是我们不对,陆夫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夫人道:“没什么,主要是我们清徽如今四处结交朋友,在外也颇有名气了,虽然我们陆家银钱也不差,但我总想着要给三姑娘一个机会,让清徽知道三姑娘的好处,所以今天特地上门,想指点指点三姑娘。” 温若棠“啧”了声,“夫人想怎么指点我?” “你要是此刻多帮一帮清徽,予他金银上的支持,他一定感念你的好处,将来你嫁入陆家,他定会一直把你当做正妻,不让妾室越过你去。” 温若棠比出一个大拇指,“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打秋风’、‘不要脸’这六个字,表演得如此清新脱俗。” 陆夫人再一次“腾”了起来,“温若棠,你是不是真的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这就回去让清徽退婚!” “别啊,别啊。”温夫人指挥着下人,“你们快拦住陆夫人。” 温若棠看着母亲着急的模样,心疼不已,根本来不及管什么陆夫人,只安抚道:“娘亲,您听我说,陆家人的嘴脸我是看透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嫁过去的,所以这个女人将来也不会是我婆婆,你别担心我过不好。” 温夫人捂着胸口,颤颤悠悠地说:“阿棠,你真的,真的这么想?” 温若棠郑重点头,“真这么想,娘亲,我知道你们之前为了我,补贴了陆家不少钱,现在想起来我都心疼死了。您就让她走,等拿到退婚书,这辈子我也不嫁了,娘亲别嫌弃我一直呆在将军府好不好?” 单只听最后一句话,温夫人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阿棠,你这是戳娘亲的心窝子呢,娘亲怎么会嫌弃你。但是作为女子不嫁人……” 温若棠一面拿起帕子给自己的哭包娘亲擦眼泪,一面信誓旦旦,“嫁人有什么意思,吃好穿好赚大钱,才是我毕生理想。” 作为一个社畜,这绝对是温若棠的真心话,她十分清楚,将来两位哥哥要继承将军府,也要娶亲,父母在时可能会同意自己住在这里,但等父母百年之后,嫂嫂们可能就会看她不顺眼了,她还是得赚钱攒钱,搬出去比较好。 不过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就是个笑话了。 陆夫人朗声道:“瞧瞧,这是教出了一个孽障啊,不嫁人,想当个老姑娘,这辈子就算完了!” 温若棠皱眉,“你不是要回去退亲吗?怎么还没走?” “我……”陆夫人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续上话,“我要看看你到底能作妖到什么地步,我们清徽是要退婚,不过退婚书上要写明,是你们将军府有问题,是你温若棠有问题。” “笑话,我能有什么问题?”温若棠骤然转过身,与陆夫人对视,“自打议亲以来,你们陆家就拿着各种借口找我们将军府要钱,每次还都狮子大开口,低于两千两白银都瞧不上,这事儿说出去,谁不说是你们吃软饭?” “是我们吃软饭还是你们将军府上赶着?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温若棠才不管她反驳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做人讲究一个良心,你们既然硬要吃软饭,就该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可你们呢?三番两次上门来羞辱我,折腾我家人,那陆清徽,在外面出了名的一掷千金,都掷到谁身上了你们心里一清二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是卖身的姑娘瞧着也比你们高贵些!” 陆夫人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一身圆润的肥肉尽皆抖动起来,她开始挽袖子,“你这个小贱人,今天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 谁知一句话没说完,一只圆凳砸在了她花红柳绿的身上,陆夫人凄厉地嚎叫起来。 温若棠定睛一看,自己那哭包娘亲一手拎着一把圆凳,一手叉腰,如同天兵天将下凡,怒目圆瞪,“你骂谁小贱人呢?你当我们将军府的人,都是面团捏的?!” 第3章 喜获贴心小棉袄 变了,就连一贯温柔可亲的夫人,也变了。 只有陆夫人扑倒在地,嚎哭着,撒泼着,“你们将军府以少胜多,欺负人,我可是你们的亲家!” “用不着以少胜多,我一个人,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温夫人又是一圆凳拍过去,在陆夫人杀猪般的叫声中快意地说:“我早就忍你这死婆娘多时了,要不是我的阿棠一心对你们好,我早就要抡大棒子给你打出去,这下好了,阿棠觉悟了,老娘再也不用堵这一口气!” “你……你……你们将军府从上至下,都没教养!没教养!” “我们将军府本来就讲究一个以武服人,你有本事就站起来和我对打啊!”温夫人圆凳一丢,拎起裙子又踹上两脚,“我没出阁时就跟着我爹学武,出阁后又跟着夫君学武,竟让你这种贱人踩在头上作威作福那么久,呸!” 场面陷入混乱,温若棠双手一直举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去补两脚,还是该去拉着自家娘亲让她别气坏了身子。 好在小厮的一句话,中止了温夫人的动作。 “夫人,三姑娘,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随着这声提醒,温将军温景焕带着大儿子温亦涵大步往归耘堂中来。 温景焕常年征战,身上沾着洗不净的血气,又留有短髯,不怒自威;温亦涵则通身温润如玉的书生气息,只消站在那里,便会让人赞一句“真乃翩翩佳公子”。 本来打人打得正欢脱的温夫人忽然就停住了,也不知从哪个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在看到温景焕时,直接开始擦拭眼角那说来就来的眼泪。 “夫君,咱们将军府,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温若棠的嘴角抽了抽。 不是吧,这娘亲的脸,堪比六月的天哪,那巴蜀之地的变脸绝活,怕是也比不上! 可偏偏温景焕就吃这一套,走到温夫人身边就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沉声安慰,“萱妹,为夫回来了,莫怕,你先坐着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温夫人老老实实地坐了,温景焕转头就瞪了一眼温若棠,“孽障,你是不是又惹你娘伤心了?!” “不是阿棠……”温夫人赶紧分辩。 “你别说话,我就知道陆家人一来,这丫头肯定胳膊肘往外拐,没想到急急忙忙赶回来,还是看到你落泪。” 温若棠哭笑不得,爹娘太过恩爱,倒霉的就是她这个出气包,赶忙上前一步福了福,“爹爹先别动怒,听女儿慢慢说。” “你叫我如何不动怒?”温景焕指着伏在地上叫“哎哟”的陆夫人,“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今天简直是反了天了,你未来婆母到我们府中,给折腾成这样,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紧接着他又骂仆人们,“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把陆夫人搀扶起来?” 陆夫人浑身上下都痛,尤其是臀部,挨了好几下,坐到椅子上都艰难,直叫唤个不停。温景焕看这不是个事儿,低声吩咐温亦涵,“你快出去找个郎中,尽量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小。” 温亦涵点了点头,轻声说:“爹,阿棠刚摔了一跤,身上还没大好,您别罚她。” 温景焕一巴掌拍到大儿子肩膀上,“都闹成这样了还不罚?!她就是被你们宠坏了,你们能护得她一时,能护一辈子吗?” 温亦涵了然一笑,“爹就别说这话了,您想要消除影响,不也就是怕阿棠名声再坏下去吗?要论起宠阿棠,这家里谁越的过您?” 温景焕咳了一声,“胡说,我一向是严父。还不快去?” 温若棠在旁听着,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感动,眼见温亦涵要出去,赶紧上前阻拦,“大哥,不用请郎中了。” “嗯?阿棠听话,不管闹成什么样,接下来的事情,我和爹帮你解决。” “不是的,大哥。”温若棠十足认真地道,“我不打算嫁去陆家了,所以陆夫人便是下一刻就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不该由咱们去请郎中。” 温景焕还没反应过来,“胡闹,她可是你未来……等下,你说什么?你不打算嫁去陆家了?” 温若棠使劲点了点头,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又把温夫人拉过来,“你们问问娘亲,刚才我就和娘亲说过了这想法,可爹爹一过来就生气,都不让我说。” 温夫人轻轻推了温景焕一把,嗔道:“就是,我们阿棠醒过味儿来了,她说要一辈子都在将军府陪我们,可你只晓得骂他,骂的我的心都一颤一颤的。” “这……这……一辈子呆在将军府吗?也挺好,也挺好……”温景焕搓着手,胡须抖动着,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才阿棠好像是在和自己撒娇? 为了这小闺女,他简直操碎了心,还被陆家拿捏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阿棠觉悟了,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吗?没有了! 如果不是要一直保持严父的形象,他简直想立刻出去亲自放几挂子鞭炮! 温亦涵嘴唇蕴藏着笑意,走到温景焕身边,拱了拱手,“恭喜爹,喜获贴心小棉袄一枚。” 温景焕白他一眼,肃然道:“什么贴心小棉袄,我看是个炮仗,就算要退婚,也不该把陆夫人打成这样,传出去,骄纵任性的事迹又要添上几笔。” 温夫人讪讪地笑了笑,拉住温景焕的袖子,小声说:“夫君,其实……人是我打的……” 温景焕看着她,一时语塞。 温夫人又摸出帕子,眼泪滚滚而落,“夫君不知道,这陆夫人辱骂我们阿棠,阿棠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从小没被弹过一指甲,她竟然敢骂阿棠是,是小贱人……” “打得好。”温景焕立刻夸赞,“我看萱妹是打轻了,阿棠就算再顽劣,也轮不到别人来管教。这陆家人想要踩在我们家头上,简直是痴心妄想。来人,把陆夫人给我立刻请出去,别脏了我将军府的门楣。” 陆夫人在一旁,一直想插话,奈何这家人一个比一个话多,她完全逮不着机会,这下什么都没做,就要被请出去,凭什么啊! 第4章 求一件事 “你们别碰我!”陆夫人推开要过来搀她的仆婢,撒起泼来,“将军府欺负人那,定亲的礼都过了,现在要反悔,没门!我告诉你们,我陆家丢不起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出退婚书的。” 温若棠冷然一笑,“奇了怪了,刚才不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退婚吗?这打脸来的也太快了吧。” 陆夫人的面色很难看,“无论如何,陆家与温家已经联姻,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天的事掀过去就算了,不然,我就让我家夫君捅到御前,让圣上评评理。” “陆夫人太高看自己了吧,圣上日理万机,有空管你家的家事吗?!” “不必与这种无知夫人争吵。”温景焕把温若棠往自己身后一拉,果断地一挥手,“你们既不愿出退婚书,就由我们将军府来出,届时你们陆家只用将姓名签上即可,来人,陆夫人既然不想被请走,我们送她一程,直接将她丢出去。” 将军府的仆婢未必个个会武,但温景焕的随侍绝对不是吃素的,当即上来了两个一看就是在军中呆过的彪形大汉,架肥猪似的把陆夫人那么一架,就弄出了归耘堂。 温若棠觉着,世界一下清净了许多。 厨房的人见缝插针,总算把准备好的早膳送了上来。 温若棠对丹雪招手,“快来吃包子喝粥,待会儿要凉了。” 丹雪一向惧怕威严的温景焕,偷偷觑了一眼,摇了摇头,小声道:“奴婢没有和姑娘一同用膳的道理,姑娘自己快些吃吧。” 可温若棠惦记着丹雪肚子也是空的,不想落下她,眼巴巴地看向温夫人。 温夫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和温景焕说。 作为一只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也能面不改色的社畜,温若棠立刻拿捏出一副讨好的嘴脸,甜甜地说:“爹爹,闹了一早上,女儿还没吃饭呢……” 温景焕瞪她,“那还不快吃?难道还要我和你娘亲喂你不成!” “女儿一人吃没意思,女儿想要丹雪陪着。” “没规矩。” “反正都是自家人啊,只要家里人不说,谁也不晓得丹雪与我同桌吃饭。”温若棠又可怜巴巴地找援军,“大哥,你说是不是?” 温亦涵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阿棠说的有道理。爹,就让她们一道吃了吧,阿棠正长身体,再不吃,饿坏了怎么办。” 温景焕鼻腔里“哼”出一声,虽然没有同意,可也没再反对了。 温若棠知道这就是答应了,雀跃着拉过丹雪,直接就塞给她一只最大的包子。 她俩吃得欢,温景焕和温亦涵也在旁边商量着正事。 “阿棠退亲的事,还要上点心,陆家人没那么好打发。” “是,若陆清徽只是白身,此事倒也好解决,可偏偏他父亲近来在圣上面前露了几次脸,少不得要多加防范。” 温景焕的眉头紧锁,“明日起我得去京西大营练兵,你二弟又南下未归,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让家里人吃亏。” 温亦涵应承了。 温若棠一边默默地吃着早膳,一边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很愧疚。 记忆里,是因为她的缘故,父亲和大哥才不断在朝堂中提拔陆家,如今陆大人已经入职礼部,有面圣的资格,以至于今日退婚要麻烦许多。 吃完最后一块绿豆糕,温若棠用绢帕擦了擦手,起身向父母亲行了个大礼。 温夫人忙去拉她,“这是做什么?” 温若棠垂着头,“从前是做女儿的糊涂,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现在想弥补,却又囿于闺中,不能走在前头冲锋陷阵……” 一句话没说完,温亦涵“噗嗤”笑出声来,“有我们在,要你冲锋陷阵做甚?” “可也不能拖后腿。”温若棠很认真地说,“我想求一件事,不知爹爹是否愿意给女儿名下拨一间小铺子,女儿想试着经营经营,也学一学理家立足的本事。小铺子体量不大,就是亏损也有限。” 才说完,温亦涵就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赞道:“阿棠终于懂事了。” 温景焕也摸着胡子连连点头,点到一半似乎觉得不能一味鼓励,硬生生地僵住了脖子。 温夫人则赶紧招手让人把记载家中产业的册子拿来,翻了翻,指着其中一个道:“阿棠,你看看这个如何?” 温若棠凑过去看,“这……是个酒楼?” “嗯,平日里不少宾客,你只需躺着收钱。” “不行!” “那这个?这个是绸缎庄子,生意不算十分兴隆,但好在是老字号,不需要怎么操心,自有老顾客上门。” “也不行。” “米铺,这个米铺很好,我们庄子里的米都拖到这里卖,你平日里去逛逛,清点清点,只要不出错,就高枕无忧。” 温若棠扶额,“娘亲,我想要铺子,是为了锻炼自己,您给我挑的这些本身就在盈利,我去了,只会束手束脚。” 温夫人很忧愁,“家中也有又小又破还亏本的铺面,可你何必那么累呢?” “这是为自己赚钱,不累。”温若棠翻了翻册子,指着其中一个,“娘亲,我要这个。” “这小铺子平日里就卖点包子面条什么的,整日下来,只有早晨能赚一点点钱。” 温若棠使劲点点头,“那就要它。若我能把它经营好,还怕经营不了其他铺子吗?” 温夫人还想劝,被温亦涵拦了下来,“难得阿棠这么兴致勃勃,娘不如依了她,儿子也会从旁帮手。” 眼见着温景焕也没有反对之意,温夫人只得答应,如此就算说定了。 想到自己终于从打工人变成了老板,温若棠傻乎乎地笑着,她本就可爱,这样一笑,直甜到温夫人心里去。 温景焕本来还想多说两句让她认真经营不可胡闹,看到自家的小傻丫头两眼弯成月牙,到底只来了句,“看在你娘的份上,我就不责骂你了,不过要是亏本了,不许哭!” 温夫人瞪他一眼,“好不容易自家闺女有心,马上又要去风吹日晒地吃苦,你何必还要说她!” 温景焕背过身去小声赔笑,“我的意思是,即使亏本了,也是小事,这不是还有她大哥二哥可以帮衬么,哭容易伤身……” 温夫人“嗯”了声,总算展露了笑颜,“这还差不多。” 第5章 告诉我,他是谁 爹娘天天撒狗粮,撒得温若棠哭笑不得,不过说到底,他们都是宠着自己的。 回到自己屋中,温若棠扑在床榻上念叨,这团宠的生活环境,真是不利于人成长和发展啊! 丹雪听到温若棠嘀咕,问:“姑娘在说什么……团宠?” 温若棠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就是说,日子过得太顺心了。” “不见得。”丹雪从镇纸下抽一张帖子,递过去,“陆公子说下午想见姑娘一面。” 温若棠翻身而起,“什么时候递过来的?” “就在刚刚,大概是陆夫人回家后告状了。姑娘要见吗?” “见,如果能把陆清徽说死心了,双方都出具退婚书,于我而言也是个好事。” “姑娘可别听到他的花言巧语又陷进去了。”丹雪还有些忧愁,“今天下午本该和老爷学射箭,看来又要推了。” 温若棠知道这件事,将军府的孩子都会射箭,也会些拳脚,皆是由温景焕手把手教出来的,纵然自己是个闺女,也没落下。 当然,从前的温若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能说比其他女子厉害些,要是真上战场,就不够看了。 “丹雪,下午我去。”现在的温若棠深觉自己需要各种自保的技能,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学习机会。 丹雪愣了愣,迟疑地说:“但是,姑娘,今天季公子也来。” 温若棠也愣了愣,开始从记忆里扒拉这个“季公子”。 他是越国公季老大人的独子,从小体弱多病,越国公拎他来温家,拜了温景焕为师,每个月来那么几次,不求学一身武艺,只求能够强身健体。 很可惜,这么多年下来,季公子除了那张脸越长越妖孽,成了京中有名的“如玉君子”,惹得一众女子如痴如醉,身体一点儿没见好。 面对旁人时,他往往清冷却有礼,可一旦碰上温若棠,就只剩下清冷了。 至于他的姓名……以往只追随在陆清徽身后,对其他男子完全不关心的温若棠努力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两个字。 忘归,他叫季忘归。 “他今日也来和爹爹学射箭?” “是的,老爷马上要去京西大营了,临走前怎么都得教一次。” “那就一起学,我不小气。” 丹雪很惊讶,“季公子一贯看姑娘不顺眼,要是从前,听到季公子去,姑娘绝对是不去了的。” “凭什么啊。”温若棠喝一口茶,把茶盏磕在桌上,“这里是我家,教人的是我爹,要走也是他季忘归走!” 丹雪舒一口气。 看来,姑娘还是姑娘,至少在“讨厌季忘归”这件事上,姑娘并没有变。 午觉之后,小厮就前来通报,陆清徽到了。 温若棠估摸着只是退婚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便直接换好短衣长靴,又让丹雪拿出小马鞭,拎着就去赴约。 陆清徽站在将军府的小花园中,身量修长,穿着最时兴的衣衫,头上还带一顶白玉冠,这么看过去,倒是人模人样的。 温若棠走到他身后,“陆公子是吧?” 陆清徽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抹笑容,“温姑娘,之前听到你摔了,却一直忙碌,没能来探望,现在还痛么?” “不痛。”温若棠不想多说废话,直接道:“今早陆夫人过来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退婚书带来没有?” 陆清徽面不改色,“你不会还真的想要退婚书吧?我知道你是被我娘气着了,你放心,我已经责怪过她,以后不会再有今日之事。” 温若棠眯了眯眼,“陆公子孝名远扬,竟然会为了我责怪自己的母亲?” “人人都要讲理嘛,”陆清徽摊手,“虽说我母亲的意思不过是先让你的嫁妆过门,但不甚合礼数。我在此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再说什么‘退婚’之类的气话了。” 温若棠摇摇头,“不是气话,我是真的要与你退婚,如我这等骄纵任性的女子,嫁入陆家,必然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你赶紧写退婚书来,双方好聚好散。” 陆清徽竟然还是笑,“竟然生了这么大的气?好,我这就去给你做一身新衣裳,你是喜欢黛蓝色,还是喜欢竹青色?” 一番话说得温若棠也想笑,“合着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你却从来没有用心去了解过我究竟喜欢些什么,那如今是怎么有脸过来说这样的话? “温姑娘,不过是双方之间生出一点小矛盾,什么有脸没脸的评价,实在过分。” “不过分,想想自己竟然昏了头养一个软饭男这么久,就是比这难听十倍的话,我也能骂出来。” 陆清徽的笑终于挂不住了,“温若棠,你本来就读书识字样样不通,绣花弹琴个个不会,能与我定下婚约,本就是运气,你现在竟然还将自己的本性暴露在我面前……”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希望明天就能看到退婚书送过来。” 陆清徽被打断,很是梗了一下,才厉声追问:“你是不是找到下家了?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定是找到下家了,才会这么果断地选择退婚。告诉我,他是谁?!” 温若棠的耐心已经渐渐流失殆尽,“没有下家。与你见面,只是想告诉你我退婚心意已决,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你是去学射箭?” “不然穿这身衣服做什么?” “那你一定是看上了季公子!我就知道,你和京中那些贵女一样,俗气得很,只看到人家的家世和脸,就巴巴地贴上去!不要脸!” 温若棠只听到最后三个字,想都没想,一鞭子抽在了陆清徽身上。 “啊——!你疯了?泼妇!当真是泼妇!” 温若棠手上不停,边抽边骂,“我爹娘心肝儿似的把我养这么大,竟要受你这小人的谩骂和折辱,我告诉你,季忘归比你好几百倍,我就是看上他了,你能怎样?你是敢找他算账,还是敢与我将军府过不去?废物!” 陆清徽抱头躲避,口中还叽叽歪歪,“你见异思迁,始乱终弃,本就是你不占理,还敢打人!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退婚,就算是熬着,我也熬到你过门,绝不让你和你的奸夫称心如意!” 第6章 做戏做全套 温若棠追着他打,嗓门也放开了,“你已经有了婚约,还拿着我家给的钱在外面沾花惹草,我看你才是奸夫。” 陆清徽脚底抹油,跑的溜快,但嘴上也没停,“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很正常。” “那人家季忘归还颇得女子爱慕,怎么就没有逢场作戏?” “季忘归季忘归,我看你就是被他迷了心窍!” 温若棠想让他彻底死心,及早退婚,索性把心一横,边追着打,边大声道:“我就是被他迷了心窍,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那你这一辈子都甭想嫁出去了。” 温若棠提着马鞭就挥,“就是为他一生不嫁,我也心甘情愿!” 下一刻,她的马鞭被人握住,她也一头碰上来者的胸膛。 雪松般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腔,映入眼帘是大片的荼白色。 印象里,喜好穿这个颜色衣衫的人是…… 她干笑地抬起头,和一双清冽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边揉鼻子边讪讪地说:“季公子,你怎么正好从旁边的岔路过来?这可巧了不是。” 季忘归看着她,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温若棠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小马鞭,解释道:“我正在教训人,让你见笑了,要不你先请?” 季忘归仍然站着不动。 “好哇!好哇!”陆清徽在一旁指着温若棠痛心疾首地跳脚,“当着我的面,就眉目传情起来了,可真是……可真是没脸没皮。” “你怎么说话呢?”温若棠心想当着陆清徽的面,必然要演出款款情深的模样,并且事情由自己起,不能害季忘归一起被骂,一拍胸脯,就挡在季忘归前面,“骂我也就罢了,你胆敢再骂季公子一句,我今天把你打得出不了这个门!” 陆清徽可不敢得罪越国公府,慌忙解释,“季公子,我不是骂你,我是骂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看她这么快就把你护上了,不是没脸没皮是什么!” 季忘归微微偏过头去,看了陆清徽一眼,低声说:“深珏。” 他身后的随侍应了一声“在”。 季忘归又道:“丢出去。” “是。” 于是跳脚的陆清徽宛若一只柔弱不堪的小鸡仔,直接被那个叫李深珏的随侍拎起腰带,横着出府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温若棠站在原地,听着陆清徽的叫嚷越来越远,挠了挠头,迟疑地说:“那个,谢谢了。” “不必。”季忘归默了片刻,忽然问,“你打他?” 总算开了个还算不错的话头,温若棠赶紧接话,“是,我想退婚来着,但他不愿意,这种人就非得打服他不可。” 季忘归的目光又深邃了几分,“退婚?为了我?” “可不就是……啊?什么?”温若棠连连摆手,“不是,你误会了。” “那你退婚,是为了嫁谁?” “我不嫁,我一辈子不嫁。” “果然。”季忘归转过身去,走了两句,见温若棠不动,低声道,“还不跟上?” 温若棠摸不着头脑,什么果然?果然什么? 季忘归见她傻乎乎的模样,转过身去,握住她的手腕,往前带了两步,立刻就松开,“射箭课要开始了。” “噢。” 两人走出十余步,季忘归突然又说:“就算我不娶你,你也不必一辈子不嫁。” “嗯?”温若棠迷茫了一下,而后一拍额头,“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不过,我不娶你,不是你不好,是我的婚事本不由自己做主,恐怕到最后你会伤心。” 这误会可就大了,温若棠赶紧解释,“季公子,是这样,刚才我一时情急,和陆清徽说一心爱慕你,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我这辈子嫁不嫁人,和你没什么关系。” 季忘归的脚步骤然停了。 温若棠没防备,又撞上了他的背。 她揉着鼻子,心想自己这一天真倒霉,总是在撞人。 季忘归转过身来,这次他的面庞上,是恼怒的神色,“温若棠,你是个女孩家,怎能如此不顾自己的名声,随口就是爱慕谁。” “我……”温若棠想了想,小声说,“反正你确实不会娶我啊,说一说也不掉块肉。” “那你的名声呢?” “名声算什么,做人呐,最要紧是活得开心。” 季忘归一转身,一拂袖,就往前走。 温若棠想了下,赶了几步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季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季忘归立刻止步,“说。” “我方才说,为了你终身不嫁,心甘情愿,想必你也听到了。” 季忘归闷闷地“嗯”了声。 “其实,你可以把它当成真话。” 季忘归僵了僵,微微低头,声音冷冽,“温若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温若棠赶紧摇头,“不是,不是,你也看到了,那陆清徽一时半会儿不会死心,不如就这样对外宣称我一心一意爱慕你,陆清徽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陆家现在是叼了块肉在嘴里的狗,你觉得他们会知难而退吗?” 温若棠不介意在利用他人的情况下拍拍马屁,赔笑道:“哎呀,季公子有如此相貌,如此家世,是陆清徽拍马也赶不上的,他在季公子面前知难而退,多正常啊!” 季忘归似乎有些受用,淡淡地“嗯”了声,补了一句,“那你记得,做戏做全套。” “什么意思?” “既然爱慕我,就要有爱慕我的样子。”季忘归背着手,说得特别坦然,“待会儿记得给我端茶送水,记得给我扇风替我擦汗,记得在你爹面前给我求情,让我少练一会儿。” 温若棠长大了嘴,“至于这么精细吗?” “不精细,你如何骗过陆家?” 温若棠觉得自己好像挖了个坑,紧接着又跳了进去,“我……” “好了,照我说的做。小校场到了。” 将军府在建设之时,就和其他府邸不大一样,专门把花园设计得很小,辟出了一块空地做校场,不过由于地盘有限,这校场也不大,所以大家都称“小校场”。 此时温大将军已经在小校场里连射十箭,看到门前的两人,先是随意说了句“到了啊”,又猛然看过去,惊异地问:“你们一起来的?” 第7章 白月光 季忘归走上前来,拱手行礼,“是的,见过师父。” 温景焕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说:“没吵架,没打架?” 季忘归解释,“阿棠已经痛改前非,特地守在半路上与我道歉,从今往后,我们和平共处。” 温景焕还是不信,看向闺女。 “季公子没骗您。”温若棠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努力挤出一抹笑,:“女儿是真的认识到自己从前做下许多错事,现在只想和季公子好好相处。” 季忘归看向她,“既然约好和平共处,我也唤你‘阿棠’,以后你就喊我一声‘忘归哥哥’吧,如此才不显生分。” 温若棠瞪大了双眼,明显就是一副“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的模样。 季忘归平静地看回去,根本没有丝毫占他人便宜的心虚。 倒是温景焕催促道:“你们一个是我闺女,一个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儿,有今天这般和睦的景象,我心甚慰啊!阿棠,还不快喊一声?别又失了礼数。” 温若棠眼一闭心一横,捏着嗓子,用甜到齁的声音说:“忘归哥哥。” 她听到似乎有轻轻的笑声传来,睁开眼看过去,却只看到季忘归并未弯起的嘴角。 她想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就季忘归这个冷面人,绝对不会对自己笑的! “好了。这就开始练吧,忘归,有阵子没过来,弯弓搭箭可有生疏啊?”温景焕心情很好,说话都比平时温和许多。 “忘归听师父所言,一直没有停止练习。” “不错,来,今天你用这把弓。” 师徒二人已经开始投入到射箭当中,温若棠定了定神,也开始跟在后面认真学习。 半个时辰过去,温若棠忍不住给自家老爹树一个大拇指,这从战场上学来的功夫,果然厉害,相比较而言,季忘归体弱,虽然射箭极准,但额间已经有细密的汗珠。 正这么想着,季忘归看向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温若棠假装没看到的样子。 季忘归趁着温景焕擦拭弓箭,低声道:“给我擦汗。” 温若棠很不情愿,绞着手不动弹。 “你既然不愿做戏,我只好将实情告知陆家。” 温景焕听到只言片语,问:“什么实情?忘归,你似乎提及了陆家?” 看来季忘归是要来真的,小校场旁伺候的人多,正所谓人多口杂,如果叫陆清徽知道自己之前是说谎,恐怕更不会退婚了。 温若棠咬牙,冲过去横在两人中间,拿出帕子就往季忘归脸上一抹,动作之粗狂,直让季忘归皱眉。 她口中说:“哎呀,爹爹你看看,忘归哥哥都出汗了,今天先练到这里吧。” 温景焕愣住了,半晌才喃喃说:“阿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温若棠挂着模板一样标准的笑容,“知道。爹爹,我既然要同忘归哥哥和好,总得要拿出一些诚意来,擦汗只是小事,待会儿我还要亲自为忘归哥哥斟茶倒水,就怕他不喝呢。” “阿棠泡的茶,我怎会不喝。”季忘归典型的蹬鼻子上脸,“刚好,这会儿我就有些渴。” 温景焕一挥手,“既如此,我们休息休息,阿棠,你快去泡茶。” 温若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真的是亲爹? 眼见着温若棠委屈巴巴地走了,温景焕随地而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忘归,坐。” “谢师父。” 温景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阿棠想和陆家退婚。” 季忘归点点头,“我已经听她说了。” “忘归,退婚之后,阿棠就是自由身了,可以再嫁旁人。” “我明白。” “我知道阿棠被我和他娘养得骄纵任性,在外面名声也不大好,但说到底,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她再如何,也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季忘归看向温景焕,“师父这话的意思是?” 温景焕叹口气,“我不会拐弯抹角,况且你我之间情同父子,就直说了——我怕阿棠看上你。” 季忘归身侧的手缓缓成拳,“阿棠若看上我,我未必不能娶她为妻。” 话已出口,季忘归自己都觉得心凉,就在刚刚,他才与温若棠说了,身不由己。 果然温景焕续道:“作为越国公的独子,你的婚事必然是圣上做主,这些年圣上也没少在世家贵女里为你甄选,这些你我心中都清楚,阿棠名声不好,圣上一则看不上她,二则也不会让将军府结下越国公府这样强有力的姻亲。就算你们真的结成夫妇,阿棠也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宫闱争斗,还要面对其他女人。” “不会。”季忘归斩铁截钉地说,“我只娶一人,护她终生。” “可阿棠并非你心仪的女子。”温景焕叹气,“你从前就觉得阿棠肆意,听闻阿棠要与他人定下婚约,也没有反应,以后又怎么会真心相护?” 季忘归有些惊讶,“师父之前就在观察我与阿棠的关系吗?” 温景焕的神情略微不自然,“咳,若你以后有女儿就能懂了,只要是生活在自家闺女身边的男人,甭管他们俩有没有可能,你都会仔仔细细观察,不漏过一点蛛丝马迹。” “生怕自家地里的菜被猪拱了?” 温景焕一拍大腿,“可以这么说吧!” 季忘归笑了笑,“师父果然不会拐弯抹角。” “所以啊,你与阿棠既不能成,最好就不要过多接触,免得小丫头又爱慕上不该爱慕的人,到头来伤心伤肝的。” 季忘归的目光深邃,深不见底,“师父,你恐怕不知,阿棠于我,是窗外的一抹白月光。” 温景焕眉头紧锁半晌,终于开口,“白月光?这是何意啊?” “月凉如水,让人心中平静,可真想触摸,又能明白不过是可望而不可即。” 这下轮到温景焕惊讶,“你,你是说……” “在师父面前,我也就直说了,小时的那件事,我一直很放在心上。” 温景焕也记得那件事,那会儿温若棠才六七岁,被温夫人带到宫中赴宴,见到季忘归因体弱被几个调皮捣蛋的皇子联手欺负,冲出去就和皇子们扭打起来。 第8章 将军府的法子 事后温将军和温夫人四处赔罪,好在温若棠力气小,也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圣上又正重用着温景焕,把此事概括成“小孩子家家打闹一下很正常”,就揭过去了。 此刻的温景焕很奇怪,“难道只因如此,你心里就有了阿棠?” 季忘归摇摇头,“旁人看阿棠肆意,我却觉得她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而心有月光,也未必要得到她。听说她对陆清徽倾心,听说她要嫁去陆家,我只望她过得开心,是以面上并无波澜。” “那你现在……” “可就在刚刚,阿棠说了几句话,我不知为何,心里翻江倒海。”季忘归古井无波的眼神亮了好几分,“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的肆意,用在我身上,竟然是这样的感受。” 眼见着自家地里的菜真的有猪在惦记,温景焕还想挣扎,“可这也不是爱慕啊。” 季忘归回:“书上有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嚷嚷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我的时候,皆是触动。” 温景焕叹口气,摊了摊手,“这话是怎么说来着,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师父,我不是家贼。”季忘归很正经地纠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算您的家里人,阿棠若嫁给我,就如同回家一般。” 温景焕觉得单从逻辑上来讲,讲不过这个徒弟,索性闭嘴不言。 季忘归反倒安慰起他来,“师父放心,如今我尚不能违逆圣意,在我有十足把握之前,绝不显露分毫,否则必然会给阿棠和将军府带来麻烦。” “你知道就好,阿棠再经不起折腾了。” 话音方落,温若棠终于端着茶过来了。 她半蹲下,把茶盘往前递了递,抱怨道:“烧水就烧了许久,你们说什么呢?” 温景焕很严肃,“没说什么。” “噢……那爹爹,尝尝我泡的茶。” 温景焕拿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一巴掌打开季忘归准备去拿另一只茶盏的手,“别喝了,起来,继续练。” 季忘归的脸抽了一下,“师父,不合适吧?我正渴着。” “有什么渴,都休息那么半天了,阿棠可是坐都没坐一下!”温景焕直接拉着季忘归的胳膊让他站起来,“作为一个男人,你先把身体给我练好了,不然你能保护谁?” 温若棠先愣后乐,没想到倒个茶的功夫,爹又变回亲爹了。 看着温若棠高高兴兴地把茶盘拿走,季忘归低声道:“师父,您这是公报私仇。” 温景焕也压低声音,“不要胡说,我与你之间能有什么仇。” “猪供白菜之仇。” 温景焕捋捋胡子,“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不遮掩了,今日你射不足五十箭,不许回家。” 季忘归第一次觉得,师父看多了兵法,挖坑给他人跳这件事,做的挺得心应手。 温若棠完全不知道这俩男人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又练了一会儿射箭,她觉得手臂酸痛,就坐在一旁开始琢磨如何经营自己的早点铺子。 这一晚季忘归也留在将军府用晚饭,温夫人很心疼这个病弱的公子哥儿,频频给他夹菜,又责怪温将军下午时太过严苛,把孩子们都给累坏了。 温景焕叹气,“萱妹,你不懂……” 温夫人立刻就说:“我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是打小身体好,觉得其他人都能如你一般,把忘归阿棠死命折腾。” 温景焕看了一下席间,都埋头吃饭,没注意自己这边,赶紧凑到温夫人耳边很小声地道:“冤枉啊,真的是冤枉,待我晚间回去了,慢慢与你细说,孩子们面前,且给我留些面子。” 温夫人点点头,温景焕这才肃然道:“现在的孩子,都娇弱不堪,如何能守住我们大锦河山,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他们将来面对大风大浪时,也能有岿然不动的气势,忘归,阿棠,你们明白吗?” 季忘归沉声应答,“明白。” 温若棠也连连点头。 席面上气氛正好,温亦涵的贴身小厮忽然急匆匆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惹得温亦涵的眉头直接拧了起来。 温景焕问:“怎么了?” 温亦涵的目光扫过温若棠,摇摇头,“没什么,待会儿我再与爹单独说。” 温若棠却问:“大哥,是不是与我有关?” 温亦涵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怎么生得这般敏锐了?” “既然与我有关,就直接说吧,总不能爹爹与大哥在外面替我遮风挡雨,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温亦涵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将筷子搁下,平静地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下午,我打发人往陆家送了退婚书,不曾想陆夫人直接将退婚书撕碎,将碎片送了回来。” “混账!”温夫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菜似乎都跳了跳,“她那男人陆而知不过是个挂名的东宫官吏,还是靠着我家夫君才调去礼部做了个侍郎,竟敢这么嚣张!” 温亦涵赶紧让人把残羹都撤下去,温景焕则怒道:“确实混账,确实嚣张,可你也不必这么拍啊,万一把手给拍坏了怎么是好!” 温夫人咬了咬嘴唇,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我们闺女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不仅不生气,反倒吼起我来。” 温景焕手足无措,温若棠哭笑不得地递过去一张干净帕子,温景焕接了,亲自给温夫人拭泪,“我怎么会不生气,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你也知道,那陆家就是个泼皮无赖,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得再想个别的法子。” 温夫人点点头,抽着鼻子,心情总算是缓了过来。 温景焕肚子里也有气,瞪了温亦涵一眼,“让你办个事,就办成这样。” 温亦涵叹气,“按照我们大锦的规矩,退婚必须双方同意,并签上名字,儿子也是想按照规矩来,原本不想与陆家兵戈相见才这么做。但事到如今,不得不用将军府的方法来解决了。” 季忘归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忽然问道:“世兄,不知将军府的法子是?” “拖到小巷子里打一顿,像陆清徽这样的纨绔子弟,基本上挨不了多久,就会自愿签退婚书的。” 第9章 亏本的早点铺子 “这个办法……确实很符合将军府的作风。”季忘归扶着额头,“但我觉得,如果一开始就选择这个方法,陆清徽可能会就范,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温亦涵算是将军府里的小军师,闻言细想一想,就明白了,轻轻叹口气,“是我没想周全。” 季忘归摆了摆手,“无妨,咱们把阿棠的这桩婚事先拖着,真闹大了也不好看,再等上一阵子,或许寻到个契机,不仅能让陆清徽心甘情愿地退婚,还要让他揽下所有责任。” 温夫人忧心忡忡,“可是再拖下去,阿棠年纪大了,更不好议亲了。” “没事娘亲,我说了不嫁的。” “胡说八道,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 母女俩为着嫁不嫁的事争起来,温景焕却一巴掌拍在季忘归背上,直拍的他咳嗽了两声,“好小子,又在一石二鸟!你要是敢乱来,害了阿棠,我打到越国公府去。” 温亦涵一头雾水,“什么一石二鸟?怎么就害了阿棠?” 温景焕心里清楚得很,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桩婚事是一则,另一则,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温若棠身上有婚约,就不会有其他人来议亲,拖久了反而正合季忘归之意。 不过现在事情都未定,他也不能告诉其他人,面对大儿子,就只大手一挥,“不用你操心的事别操心。” “我……爹,你这话真是,家里哪件事不该我操心?” 季忘归淡淡一笑,拍了拍温亦涵的臂膀,示意他不要再问了,接着轻声向温景焕道:“面对师父,我所言句句属实,绝不会乱来,也绝不会害了阿棠。” 温若棠并不知道那边师徒俩一直在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这一晚,她有更多的事要忙。 回到自己屋中后,温若棠就把将军府的账册拿来细细研究,对数字她一向敏感,因此关于将军府整体的开支她心里大体有了数,知道自己若亏损,亏损多少不伤根本,之后她又写了几份合同,才上榻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温若棠起了个大早,在走街串巷的吆喝声还没起来时,就乘马车去了属于自己的小饭馆儿。 不得不说,这早点铺子,确实是个亏本的模样。 且不说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单看那破败的门楣、落了灰的桌面,就知道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吃。 整个铺子只有一个圆滚滚的厨子,一个精瘦的伙计,看到温若棠过来,很有些懈怠地上前行礼。 温若棠随便挑了个长凳坐下,从丹雪手中接过薄薄的册子,翻了几页,见不过是平素记账,便知没什么可看的,直接阖上。 她的目光扫过二人,温和地说:“都介绍一下自己吧,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了几年,家人都在何方,平日里最会做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从前听闻将军府的三姑娘是最肆意妄为的人,本来以为她接手这么个小铺子会闹翻天,可现在看来,好像和之前管理自己的大公子没什么两样,都挺好说话的。 厨子当先往前一步,中气十足地道:“回姑娘话,我叫孟起,在这里做了五年了,我娶妻已经十二年,生了四个娃,两男两女。我最会做的就是清汤面,咱们这个铺子,本来也就只卖清汤面。” 温若棠点点头,示意旁边的伙计说下自己。 “我叫于小八,家里排第八,我还没娶亲呢,不过我会认字写字,平常就是给孟大哥打打下手,跑个堂,洗个碗,记个账。” 温若棠“嗯”了声,和气地道:“我既然接手了这个铺子,少不得要做一些改变,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对于钱,你们是如何看待的?” 俩人显然蒙了一下,孟起挠了挠头,先说:“钱是个好东西哇,我家媳妇儿就嫌我赚的少,不过我也能理解她,家里有四个孩子要养呢。” 有人开了头,稍微内敛些的于小八也附和说:“我也想要钱,我见到那些富贵人家,都请仆婢给自己的爹娘捶腿捶背的,我要是有钱,也雇一个,等我爹娘下田回来后,就能舒活舒活筋骨了,而且……娶媳妇也要钱呢。” 言罢,他憨然一笑,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不错,爱财就好,就怕碰上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温若棠笑了起来,“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带你们赚钱,将来甭管是孝敬父母也好,养孩子也罢,只要赚来了钱,你们想法统统能实现,愿不愿意搏一把?我可要提前说明,一旦答应,像今天这样的懈怠闲适,不会再有了。” 孟起一听完,就两掌一拍,“赚钱有啥不愿意的?而且我听姑娘说话,恁得接地气,真是通体舒服,我就是要赚大钱,姑娘不知道,我家二小子脑瓜子特灵光,我就想供着他读书,万一读出个宰相……嘿嘿!” 温若棠微笑颔首,又看向于小八,“你呢?” 于小八使劲点点头,“愿意。” 温若棠看了丹雪一眼,“把我昨晚写的东西拿给他们吧。” 丹雪拿过来两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于小八接过后就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孟起则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若棠道:“我知道你们的身契都在将军府中,按道理没必要再签这个合同,但身契里有些东西没有写到,为了保证我们的铺子独一无二,你们也须在这个合同上按手印。” “那没问题,我现在就按。”孟起显然没甚心机,直接就答应了。 “别急,听我说完,其实合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我会给你们一些菜肴的独家配方,这些配方绝对不可以外泄,若违反了约定,轻则你们要赔偿我大量银两,重则要入狱的。” 孟起拍着胸脯说:“这个道理我明白。” 温若棠笑道:“你要知道,不仅有主动泄露,还有被动,比如你说给你媳妇听,你媳妇对他人不设防,讲了出去,或者是别人套你话,把这些配方套到了,这些都算泄密。所以平常即使不在铺子里也要注意。你们心里要清楚,每次泄密,都是在断自己的财路。” 第10章 记忆力 如此敲打,孟起和于小八都知道了保密的重要性,等俩人按了手印,温若棠把合同收好,起身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那我们……” “接下来的十五天,你们要去将军府的厨房和我学习一些新菜品的做法,并且,我得重新装修这个铺子,还得准备一些食材和炊具,十五天后,我们棠记粥铺正式开业!” 回去的路上,温若棠作为一个社畜,终于感受到了当老板的快乐,喜得一张嘴就没合拢过。 当然,她也无比感谢曾经抠门的自己,为了省钱,她从不点外卖从不下馆子,不仅每天的饭得先做好带到公司,其他时间只要有空,除了看书,就是闷在厨房里研究菜肴。 这下算是物尽其用了。 而且温若棠发现,大锦所拥有的食材十分丰富,有些海鲜蔬果已经开始出现在富贵人家的餐桌上,最重要的是,这里竟然有历史上很晚才传入的辣椒! 只不过,大家谨遵“士农工商”的地位排序,除了宫中的御厨,很少有人愿意花大量的心思去研究新的菜品用以赚钱,所以吃来吃去,还是那几样普普通通的菜肴。 因此,自己要做的,一定得是创新。 温若棠想着想着,心痒难耐,直接要来纸笔,在颠簸的马车上用东倒西歪的字写下即将在棠记售卖的菜肴列表。 正写得来劲,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毛笔往前一冲,把之前写好的字画乱了,温若棠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赶车的小厮小声说:“姑娘,京兆府门前好多人,把路都给堵上了。” “他们在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啊,不过小的看到前面有陆家的马车。” 温若棠忽然想起来昨天大哥和季忘归之间的对话,他们说,今天再用将军府的法子,就来不及了。 所以今天的陆家,是会作妖吗? 想了想,温若棠说:“我得去看看。” 丹雪忙道:“那姑娘把帷帽戴上。” 到得京兆府门前,吃瓜群众们都很热心,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一大早,陆夫人就跑来敲鼓,说自己有冤情。 府尹大人把她喊进去一问,竟然和温陆两家的婚约有关,那陆夫人口口声声说温家人背信弃义,为了攀高枝竟然要毁约。 自然,这种涉及到其他官宦人家的案子,府尹大人一时也不好断案,就暂且压下,说得多方问询,方能定夺。 结果陆夫人从京兆府出来后,并不回家,直接在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开始讲述将军府如何仗势欺人,如何把她这个亲家打出了门,当真是好不可怜。 这会儿她还在表演,哭天喊地地说:“大伙也知道,我们陆家世代书香,从来没有与人动过手,可那将军府的人,为了让我儿子签退婚书,还威胁说要打我儿子。大伙儿且看着吧,若我儿子这些日子受了伤,绝对是那将军府下的毒手!” 丹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声叱骂,“难道她家儿子上茅坑摔了也算我们的?这下给她占着个先机,还真是不好再动手了。” 温若棠冷眼看着,“这法子虽然丢脸,却很有效,你看周围那些人,都在痛骂我们家,在天子脚下闹这么大,恐怕圣上都要知道了。” 丹雪着急,“那没有很好的理由,还真退不了婚了?” 温若棠摇摇头,“不怕,咱们再看看,找个时机,打她的脸。” 眼见周围的人都在为自己说话,陆夫人演得更加张扬,“将军府的三姑娘,从前就跟在我儿屁股后面,一味讨好,我们想着,虽然众人素来说她骄纵任性,但如果我儿能让她改好,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结果她不仅骄纵任性,还水性杨花!” 有吃瓜群众不解,“碰上这样的女人,你们何必还要闹,直接退婚不就完了吗?” “你们不知道啊,他们将军府抠门得要死,明明是自家闺女的错,却绝口不提补偿,还想把错误推到我儿身上,谁能忍下这口气?况且我陆家世代清白,从未出现过退婚之事,要是真退了,百年之后,如何让我们去面对列祖列宗?!” 温若棠见她说得差不多了,排开人群,走到中心,福了福身,“才一日没见,陆夫人的职业就从打秋风改成唱戏说书了?” 陆夫人听到温若棠的声音,就像打了鸡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高声道:“大家快看,这就是那水性杨花的三姑娘!” 一时间,无数责骂声入耳,温若棠却满不在乎,不卑不亢地说:“我与他人定下婚约了吗?我被人捉奸在床了吗?凭什么就你这疯婆子一句话,就给我定下了水性杨花的罪名?” “我儿回家后都说了,你看上了越国公府的世子,还想狡辩!” “我看你简直是脑子不清楚,谁都知道我将军府素来与越国公府交好,即使我与季公子有青梅竹马之谊,也不会在定了亲之后出现瓜田李下之事,我们要是有什么,早就该有了,还轮得到你儿子吗?” 这个逻辑,陆夫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地方,瘪了瘪嘴,就要嚎哭。 温若棠不给她机会,挣开她的手,朗声道:“我之所以和陆家退婚,是因为陆清徽常常流连在烟花之地,且所有开销,都是将军府来承担。他这般打我的脸,我若还是想要嫁他,就是辜负了这么多年爹娘的精心养育。” 陆夫人冷笑,“你胡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叫迎来送往吗?陆家和将军府之间,偶有金钱往来是很正常的事,就是你娘都说不出究竟是你们家出钱多,还是我们家出钱多!” 温若棠嗤笑一声,忽然问:“你有没有经历过高考?” 陆夫人愣了,“什么高考?” “你知不知道参加高考的学子,要背多少东西?要看多少数字?要做多少题?”温若棠带着帷帽,却好似有俾睨天下的气势,“谅你也不懂什么叫‘超强的记忆力’,所以,碰上我,算你倒霉。” 第11章 开始表演 温若棠轻轻闭眼,昨天晚上的那些被研究过的数字在脑海中还有不少存留,一一飘过,等她睁开眼时,已经是胸有成竹。 她转身面对大家,飞扬的宽袖若漫天云彩,光是窈窕的身段就让人深陷其中。 “各位,方才陆夫人说我们将军府抠门,那么抠门就得有抠门的样子,我家的账册,我能全部背下来,尤其是和陆家之间的账目。”她转头,目光透着帷帽都颇显凌厉,“陆夫人,你想听吗?” 说“全部”,自然有夸张,但气势上一下又涨了几分。 陆夫人有些慌,但她长到这个年纪,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去背账本,想了想还是说:“你别胡言乱语,瞎说的话我是不信的!” “好,好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温若棠清了清嗓子,她知道,这会儿该她登台表演了。 “去年七月十三,陆家以要消暑买冰为借口,从将军府支走白银五百两。” “去年九月初三,陆家以陆清徽将要游学,家中周转不开为借口,从将军府支走白银七百两。” “去年十月二十五,陆家送回白银二百两,说此钱作为聘礼的一部分。” “去年十二月十五,陆家以要给陆清徽铺路为由,要求我父亲一同出钱,支走白银三千两。” “今年元月初三,陆父陆母携子登门拜年,给我封了二百两红包,拿走我父所封五百两红包。” “今年三月十六,陆夫人独自上门,以陆家要筹备婚嫁物品,一时周转不开为理由,向将军府支走白银两千五百两。” …… 说的越多,周围的人神色就越愤怒,陆夫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铁青。 这么听下来,将军府不是嫁女儿,是找了个时时刻刻需要供奉的祖宗啊! 陆夫人找不出其他话反驳,只能大声喊道:“假的,你说的都是假的,这些往来,我也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 温若棠道:“我可以让婢女立刻回去取账本来,正好咱们就在京兆府门口,直接拿进去给府尹大人看看,想来账本上都记得清清楚楚,府尹大人也能辨出真假!” “没错,我们将军府从来不怕对账。”清朗的男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温亦涵大步走来,把温若棠拉到自己身边,小声说,“笨阿棠,大哥都说了这件事会帮你解决的,你怎么还亲自下场?” 温若棠有了依靠,傻傻地笑起来,“这不是怕她说得太多,败坏我们将军府的名声嘛!” 温亦涵疼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从身后的小厮手上拿过账本,高声道:“我家小妹本不想步步紧逼,奈何陆家定要将事情闹大,我们将军府虽从不惹事,却也不怕事,账本我已经带来,陆夫人,我们这就请府尹大人升堂断案吧!” 陆夫人哑口无言,半晌才死死扭着手里的帕子说:“你们有备而来……以多欺少……今日我家中还有事,改日再和你们算账。” 她埋头就想走,可周围的人兴致已经上来了,如何能放过她,直接筑起了一道人墙,七嘴八舌地“劝阻”。 “哎呀陆夫人,人家账本都带来了,你也折腾这么半天,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吧?” “就是啊,我放着家里的活儿不干,炒瓜子都买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要不要我帮你敲鼓啊?” “都说陆公子一表人才,陆家家底丰厚,陆夫人,别再藏着掖着了,赶紧拿出你的家底给我们看看啊!” 温亦涵暗暗好笑,低声对温若棠说:“这些围观百姓,暗讽起人来也十分厉害。” 温若棠连连点头,“是的,一看就是常常蹲守在一线的吃瓜群众,都是老阴阳家了。” “何为一线?何为吃瓜群众?何为老阴阳家?”温亦涵抛出疑问三连。 温若棠意识到自己失言,“哎呀”了半天,解释道:“这个‘一线’,就是打仗时前线的意思,如果把看热闹比作战场,站在最前面看热闹就是‘一线’,至于吃瓜群众……” 说真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吃瓜。 还好就在此刻,人群里挤出来一个脸色煞白的陆清徽,拉着陆夫人就往外走。 温亦涵上前一步,抬手阻拦,“陆公子,事情还没解决。” 陆清徽低着头,“将军府已经占尽上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温亦涵的口吻冰冷,“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应该送给你母亲。” 陆清徽咬咬牙,回头看向陆夫人,斥道:“娘,这样闹下去,丢的终究是我们陆家的脸!” 听到儿子的斥责,一直顶着一口气的陆夫人满脸通红,眼里似乎都有了泪意。 陆清徽拱手,向四面八方躬身,“让大家见笑了,我向大家保证,也向将军府保证,以后我娘再也不会出来闹事。” 言罢,他再度拉着母亲往外走。 这一次温亦涵并未阻拦。 没有热闹可看,人群渐渐散去,温亦涵与温若棠同上马车,一道回家。 “可怜天下父母心。”温若棠忍不住感慨。 温亦涵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嗯,摆明了今日陆家故意派陆夫人来闹,就是怕咱们私下里找陆清徽的麻烦,可到了最后,只有陆夫人一个背锅。” 温亦涵点点头,“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只可惜此事已经被圣上知道,圣上说,年轻的时候,小打小闹都很正常,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毁掉一桩婚事,让我们不要再想着解除婚约。否则按爹的脾气,今天一纸新的退婚书已经甩在他们面前。” “圣上这么闲吗?连臣子儿女的婚事都要插手。”温若棠愤愤,“圣上是不是看我们温家不顺眼啊!” “没到不顺眼的地步,不过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了,陆家不仅不能给将咱们任何助力,还会拖后腿,圣上乐于见到将军府结下这样的亲家。” 温亦涵看着妹妹眉头都拧住,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不过这些都不是你担忧的事,你不是说了吗,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圣上那头,爹和我都会想办法去争取的,只要我们忠心耿耿为大锦,圣上定会松口。” “我才不担忧嫁不嫁人呢……” 温若棠小声嘀咕,心里却在想,温家得留后路了。 第12章 开张 历朝历代,优秀的武将往往都难以留下好结局,不是死在敌国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可惜将军府中众人,包括温夫人,都不太善于经营,如今至多维持个收支平衡。 如果有朝一日温景焕从那个位置上下来,恐怕这一家子就要遣散大部分人。 温若棠想,得努力攒足了钱,让温景焕赶紧放下兵权,告老还乡才是。 她问:“大哥,你有没有认识的木匠铁匠?我要重新做一张招牌,还要打一些炊具。” “这个简单,我让小厮带你去。” “那大哥知不知道京中哪家杂货铺农作产物品类最多?” “自然,我们家名下的酒楼,也是需要这些铺子给我们提供原材料的。” “太好了!”温若棠抚掌赞叹,“如此一来,省了我许多事,只需跟着他们四处跑就是了。” 温亦涵看起来很遗憾,“我家阿棠这么快就长大了吗?之前你说要个铺子,我还当只是小打小闹,现在看起来,你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温若棠心里暖,“长多大都是大哥的阿棠啊。” 妹妹这么一说,温亦涵就算是有些遗憾,也消失殆尽了,只满眼宠溺地嘱咐,“不管碰到了什么事,都要记得家中还有我这个大哥,而且……”这句话的口吻尤其郑重,“铺子经营得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开心。” 温若棠心里想,只有对自己这么好的家人们都平安,她才能开心,不过在自己有能力之前,没必要先把想法说出来,只是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在温亦涵的帮助下,温若棠亲自跑了许多地方,不仅把招牌炊具等加急做了出来,还联系上京中最大的供货商,向他们订购了不少农产品。 当然,古代的保存技术有限,虽然供货商本身挖有温度较低的地窖,但终究不比现代的冰箱,温若棠和他们商量好,除了当季的叶子菜,鸡肉等也要当天早上宰杀的。 厨师孟起只会做面条,是个问题,好在早点比其他步骤复杂的菜品好学多了,温若棠专门抽出三天,对孟起和于小八进行紧急培训。 培训到后来,连孟起都对温若棠竖起了大拇指,连说不知道三姑娘的脑袋瓜是咋长的,仅仅在一口早饭上,就能想出这么多花样。 到了开张那天,棠记粥铺焕然一新,除了门口摆了四张干干净净的桌子,里面也专门辟出来隔间,数下来,小小的店铺,竟然能容纳数十人。 温若棠带着帷帽,坐在隔间之中,满脸兴奋地看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燃尽,对于小八微微点了点头。 于小八收到信儿,开始敲锣打鼓吆,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见差不多了,孟起代表东家出来说话。 他没读过什么书,但胜在实在,温若棠怎么教,他就怎么复述,“各位乡亲,今日棠记粥铺重开业,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尝尝鲜,二人同行的,咱们给便宜一文钱,三人同行便宜两文钱,最高可以便宜五文钱!” 别看一文钱很少,想当初温若棠看《水浒传》,武大郎家卖的烧麦,一文钱就能买三个,而那些电视剧里一顿饭几十两银子,对于很多大锦人来说,可算是天方夜谭。 温若棠心里很清楚,早点铺子只是一个开端,先赚赚小钱,积少成多,有了经营的基础后,才能做大做强。 有人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菜品,挠了挠头说:“不认字,咋办?” 孟起“呵呵”地笑,“不认字的,可以一边看我做,一边听我给你们介绍。” 他在已经烧开的滚水里加入面条,煮熟后捞出,直接从旁边的碗中舀出一勺棕色的酱,浇在面条之上,紧接着又往里加了些葱花、酱油、卤水汁子、剁碎的花生,然后对于小八点了点头。 于小八甚是配合,一棒槌敲在啰上,红着脸,扯着嗓子道:“热干长寿面,出锅啦!” “热干长寿面?这是啥玩意儿?” “不知道,没听过。看着连汤都没有,干巴巴的能好吃吗?” “就是。那个酱料,颜色奇奇怪怪的。” 孟起抬了抬手,示意大家看向自己,只见他拿出一双筷子,一边拌,一边道:“各位,咱们这个酱料,是独家秘制,主要是以芝麻为原料,再佐以花生等,吃了这碗面,补肝益肾,润肠润燥,可不就能长寿吗?” 于小八在一旁红着脸补充,“而且大家可以闻一闻,是不是香气扑鼻?是不是闻着就想流口水?” 众人都凑过去闻,来此处的大多数人都还没吃早点,饥肠辘辘之时,闻到这个味儿,正如于小八所说,忍不住流口水。 孟起又说:“这一碗热干长寿面,在我们铺子中只需十文,若六人同行,只需五十五文便可吃到六碗,有人要尝尝鲜吗?” 人群中当即有人说:“给我来三碗,我们三个是结伴来的!” 于小八算了账收了钱,在本子上飞速记录;孟起先递过去一碗,赶紧开始做其他两碗。 第一个吃过的人才送进去一口,就瞪大双眼,比出一个拇指,含混不清地说:“香,真香。而且这玩意儿好像挺管饱,别看要十文,量是真够大!” 有他起了个头,大家再无担心。本来在这里看热闹的人就多,况且都是住在左近的,彼此相互认得,结伴同行简直太过容易,当即就有不少人开始喊着自己也要。 温若棠知道,这个开头,算是成功了。 丹雪在一旁小声问:“姑娘,万一第一个吃面的人说不好吃怎么办?” 温若棠笑了笑,小声说:“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托儿?” 丹雪摇摇头。 “这个托儿就是指,提前找人假装成顾客,故意说产品如何如何好,引着那些真正的客人买东西,第一个吃面的人,其实是咱们的人哪。” 丹雪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果真是无商不奸啊!”说完又觉得不对,赶紧解释,“姑娘,奴婢可不是说您!奴婢是说,奸人都跑去做商人啦!” 话音方落,丹雪有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温若棠哭笑不得,摆摆手,“罢了罢了,奸就奸吧,能赚着钱就行。” 第13章 煎饼果子来一套 孟起还在招呼着,“大家也别光吃这个热干长寿面,再试试咱们的养生小罐粥,正所谓粥铺粥铺,最厉害的还属各类粥,要知道,大户人家中,就常常吃粥补身,各位客官在忙碌之余,也不要忘记补养身体啊!” 于小八配合着,把每个菜品牌子翻转过来,原来牌子后面就写着粥的功效。 孟起一一介绍。 “青菜肉末粥,讲究咸香润肠。” “香菇鸡肉粥,最是鲜香益气。” “葱花鱼片粥,入口爽滑补脾。” …… 其实好些饭铺酒肆都有粥出售,但从未有个铺子专门卖粥,还给每种粥都加上了说法,对于好些没有读过书,连字儿都不太认识的人来说,这样的介绍,让他们觉得只要买了粥,就能和有钱人家一样,吃上精贵的养生药膳。 入店的人越来越多,把凳子都坐满了,点单的声音此起彼伏,于小八不断穿梭在人群中,像是有用不完的劲儿。 好在粥类都是孟起睡前用大土罐盛好食材,煨在小火上,如今已经炖的非常浓稠,只需要从其中盛出,就能送到食客的桌上。 香气四溢中,对小罐粥的赞美也渐渐多了起来,大有和热干长寿面平分秋色的趋势。 不过这热闹的场景还是让温若棠有些惊讶,她到底是低估了京城百姓的购买力,前面放孟起和于小八两个人其实是够的,但收下来的碗筷就顾不上清洗了。 温若棠赶紧让丹雪去传话,告知他们今日会从将军府紧急调人,等早饭的时间过去后,她就立刻张贴告示招打杂的。 刚打发了随行赶车的小厮回府接两个帮厨的丫鬟过来,就听到有人说:“我倒是挺想吃,但你看看,这地方都坐满了人,我也要赶紧去做活儿,买个饼得了,哪里有空吃这种精细玩意儿。” 温若棠轻轻一笑,这一点她自然已经想到了。 孟起亦是会心一笑,指着旁边一只圆而平的铁板,大声道:“这位客官,不若来一套我们家的煎饼果子,这不仅可以在店中食用,还可以用油纸包了,拿在手上吃,绝不会耽误你赶去做活儿。” “一套?为什么叫一套?煎饼果子又是什么?” 孟起挠了挠头,同样的问题,他之前也问过三姑娘。 三姑娘那会儿怎么说来着?“你甭管,总之‘煎饼果子来一套’是很流行的话,一套,可以当做一个数量词,你只需让人知道煎饼果子,知道这东西方便又好吃就行!” 于是孟起有样学样,大手一挥,“客官甭管这是什么意思,总之,来一套煎饼果子,您吃不了亏,上不了当,不好吃,下次就不来了嘛!” 对方摸出铜板,爽快地说:“行行行,就给我来一套。” 只见孟起加了火,从一旁的铁桶中舀出一些面粉糊糊,在烙锅上铺匀,打上一个鸡蛋,仍是铺匀。 一转眼,又不知从哪儿摸出白瓷罐装的酱料,均匀涂上,紧接着又放了些葱花、青菜、萝卜丁,以及提前炸好的类似油条的东西,配上一些肉末,卷巴卷巴,就算好了。 这是经过温若棠改良后的煎饼果子,考虑到古代没有“薄脆”这种东西,也没有可以储藏鸡柳培根的冰箱,她把里面的肉改成过了油的肉末,刚好煮粥也需肉末,如此进货时也不麻烦。 孟起把煎饼果子切成两半,用油纸装好,递过去,“客官,想要吃饱又吃好,煎饼果子来一套!” 朗朗上口的话语,仿佛给予了心理暗示,那人接过去,咬了一口,只感觉酱料、萝卜丁、肉末混在一处,香气充盈在自己口中,远比其他店子里清汤寡水的面条好吃百倍! 他伸出手,大拇指往那一竖,根本没空说话,又咬了一口,才含混地道:“好……好吃……” 这边的动静,店中的食客自然也看到了,有些人本着“来都来了,再花点钱也不算什么”的心态,当即就说:“给我也来一份那什么煎饼果子啊!” “我也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煎饼果子来一套!” 场面如此火爆,棠记粥铺的名声,算是打响了。 长街尽头,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季忘归把帘子慢慢放下,轻声道:“今天还好,没人来寻她的麻烦。” 随侍李深珏坐在前面赶车,沉声问:“公子不去尝一尝?” “不了,我若露面,反倒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烦恼,等过两天再派人过来买吧。不过,”季忘归轻缓的笑声打里面传出来,“这小丫头挺有意思的,那些吃食的做法,在京中可算是独一份。” “确实,属下见过卖面卖饼的,却没见过这样做的。” “常人卖早点,都是路边随便支个摊,她仿佛想把早点做成个行业,单是京中百姓的新奇劲儿,就能让她大赚一笔。” “温姑娘所售之物,价格并不贵。” “确实都是些小钱,但积少成多,说不定真给她闯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好了,走吧。” 李深钰调转马头,一挥鞭子,马车就渐行渐远。 而季忘归最后还不忘掀起帘子,笑着往长街的另一头看了一眼。 另一头,没有马车,却有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子。 刘管家低着头,陪着笑道:“老爷,咱们就光在这里耗着,也不过去看看三姑娘?” 温景焕坐在轿子中,冷哼了一声,“她能耐得很,需要我们过去看吗?” 刘管家嘀咕,“老爷既然不看,过来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铺子到底是将军府的铺子,她之前任性张扬,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万一别人趁此机会来砸场子怎么办?” 刘管家仍陪着笑,“咱们将军府何曾怕过这样的事,老爷还是怕伤到了三姑娘吧。” “她调皮顽劣,伤到了长长记性才好。” “那老爷,咱们这就回府?” 温景焕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似乎有些恼怒,“罢了罢了,要是来了一趟却没去看,夫人定会说我不关心闺女,其实将军府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不堪。下轿,我去瞧瞧,瞧一眼就走。” 刘管家“哎”了一声,赶紧去掀轿帘,心想,这才是老爷的真实想法嘛! 第14章 骄傲 温景焕背着手,沉稳地向棠记粥铺走去。 他长得严肃,身上又有杀伐之气,皱着眉头往店中一站,把热闹的气氛都压住了。 于小八咽了咽口水,他长久在铺子里做活儿,连温将军长什么样都忘记了,还当对方是来砸场子的,上去小心翼翼地说:“客官看看那菜品牌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孟起赶紧过来,一巴掌拍在小八后脑勺上,小声说:“这孩子糊涂了,还不快叫老爷。” 于小八这才从记忆里把温景焕的模样扒拉出来,腿一软就要跪下。 温景焕直接抬手,托住他的小细胳膊,低声道:“罢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若行礼,岂不是让食客们都不自在。” 隔间里的温若棠看到父亲,忙说了句,“小八,还不快把客人请到我这里来?” 温景焕一副不太有耐心的样子,直接往隔间走去。 温若棠起身请父亲坐下,又让孟起把各色早点都上一份,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期待,“爹爹今日不是要去京西大营吗?这是专门过来给我捧场?” 温景焕本想说“不是”,偏偏对上女儿的目光,根本没法说出口,半天才沉声道:“去京西大营途径此处,便来看看你有没有胡闹。” “那爹爹看我胡闹了没有?” “倒是……没有。”温景焕承认得很勉强。 温若棠“嘿嘿”一笑,把上来的早点推到温景焕面前,“爹爹尝一下,这个粥看着普通,但这会儿已经完全炖烂了,又稠又软绵适口;至于这个面,这个卷饼,都是女儿自创的。” 她也不好说是重生前和各类网页app学的,只好厚着脸皮把能耐都往自己身上揽。 不过温景焕听到“自创”二字,已经拿起了煎饼果子。 开玩笑,闺女做的东西,他要是不好好品尝,说得过去吗? 咬了一口,温景焕点了点头,“还行。” 温若棠看起来有点失望,“只是还行啊……” 温景焕心头一紧,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严苛了,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松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些许,“在京里算是独一份。不过还是要继续努力,绝不可有了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更何况做生意之事,于女孩儿家来讲,到底不是正途……” 说着说着,又往严父的路子上走去,温景焕觉得不妥,索性就此打住。 不过温若棠一点都没有挫败感,反而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说的是,我一定稳扎稳打,不过我觉得,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是正途。” “罢了,你有这样的想法,远比之前瞎胡闹来的好。” “爹爹放心,我有分寸,若将来能够补贴家用,赡养父母,也算您和娘亲没白养我一场。” 温景焕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温若棠不听话,他只需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够了,偏偏她这么乖巧,就像是之前受了许多的苦一样。 温景焕觉得有些心疼,最终只说了四个,“嗯,好孩子。” 他抬起手,似乎想如温亦涵一样,摸一摸闺女的小脑袋,但终究是放下了,舀了一勺子粥送入口中,又吃了一筷子面,便站起身来。 温若棠也起身,“爹爹这么快就要走了?” 温景焕点点头,“你琢磨出的这些吃食不错,以后也给你娘做几次,她一定高兴。” “我记得了,今天回去后就给娘亲做。” “还有一事。”温景焕浑身不自在,“做生意,尤其是做早上的生意,要起得很早,你从前没吃过这种苦,如果扛不住,就歇息几天,我们将军府还不至于等你赚来的这点钱,知道么?” 温若棠软软地一笑,“谢谢爹爹关心。” “我这是怕你又病倒了,惹你娘伤心。”温景焕往外走,口中仍低声道:“再有,如果有人过来说什么女子不能露面经商,就喊人过来,拿大棒子打出去,将军府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温若棠拍拍胸脯,“爹爹放心,都说虎父无犬女,我定然不会任由旁人欺负,也不会丢了您的脸!” 温景焕鼻腔里“哼”出一声,“总说‘放心’,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真正让我放心过?!好了,不用送了,我走了。” 他大步离去,刘管家笑眯眯地对温若棠行了一礼后,也赶紧跟上。 走到轿前,刘管家打起帘子,温景焕直接道:“坐什么轿子,你见我何时出行是坐轿子的?牵马来。” 刘管家赶紧打发小厮去牵马,跟着温景焕走了两步,笑着说:“老爷心情极好,是吃了三姑娘做的饭菜,觉得还不错吗?” “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再说也并不是她亲手做的,怎就见得心情好了?” “您的意思是,还非得三姑娘亲手给您做一份儿独一无二的才行?其实小人跟您这么多年,知道您什么样是心情好,您眼底的笑意都藏不住呢。” 温景焕瞪他一眼,“不过是这丫头终于想开了,她娘不至于成日担忧,值得我高兴了些。” “那小人明白了,姥爷是说,三姑娘的这个粥铺,弄得不甚好。” “也不是,我这丫头,到底随我,聪明。”温景焕比划起来,“你刚刚是没尝,那热干长寿面,全京城,独一份儿!还有那个粥,比宫中御厨熬得也不差。再就是那个什么果子,一口咬下去,里面还有什么东西脆脆的,口中全是热乎乎的香气。” 刘管家擦了擦眼角,看起来十足欣慰,“三姑娘终于长大了。说句僭越的话,当年小人是跟着夫人一道来的将军府,看着两位公子和三姑娘长大,把他们当自家孩子疼,如今,三姑娘已经成长到让老爷感到自豪,小人真是高兴。” “你看你,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温景焕拍了拍刘管家的肩膀,“等我们再老些,不论是亦涵亦清,还是阿棠,都叫他们把你当成长辈孝敬,让你也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小人不敢,小人跟着老爷和夫人,这辈子已经知足。” “我一贯说一不二。”眼见着小厮牵着马过来,温景焕往前走去,不过口中还是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丫头,怎么说长大就长大了呢?” 他叹口气,定了定心,翻身上马,向京西大营而去。 第15章 一桌饭菜 温若棠藏身在铺子门前,偷偷地目送父亲离去。 从前的她,哪里有这样被父母捧在掌心的时候,尤其是弟弟出生后,父母连一个多余的目光都吝啬给予。 而现在,温景焕要去京西大营,却来了城东的棠记粥铺,分明就是把她搁在心尖尖上。 温若棠觉得,碰到这样的家人,拥有这样的亲情,即使是豁出命去,也要担起责任,也要给家里留好后路。 她走回暂且属于自己的小隔间,静静地想着之后的做法。 等早上的热闹过去,她让孟起关好门,开始了总结。 “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孟大厨腿脚麻利,一人担起整个铺子,值得夸赞;小八一贯胆小害羞,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温若棠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着,“你们二人协力而为,才有今日盛况,若一直这么坚持下去,到得月底,我会给你们发一笔奖金。” 孟起搓搓手,“多谢三姑娘,只是……啥是奖金啊?” 温若棠道:“通俗而言,就是除去你们本该拿到的工钱,额外奖赏的,总之算下来,你们会比原本所拿份例多上不少。” 孟起咧开嘴笑,于小八则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距离娶媳妇又进了一步。 温若棠翻了翻账本,在心内快速地估算了一下,缓缓地说:“今天早上约莫赚了不到两千文,再除去成本,净赚十两白银上下。” 孟起双眼瞪大,相当兴奋,“这般厉害?!以前一整天下来,能赚到二三两银子,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温若棠能理解他的心情,可能在现代各类电视剧里,大侠们动不动就甩出五十两纹银来个牛肉套餐,但实际上在这大锦朝,富贵人家正经主子的贴身大丫鬟,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二两纹银。 一个小小的早点铺子,只上午便能赚十两银子,可不就是厉害极了。 温若棠细细分析:“这几日棠记粥铺想来都会如今天一般热闹,不过再过一阵子,大家的新鲜劲儿过了,留下的就只有真正喜欢吃的一批人。到时候你们也不必觉得沮丧,只要认真经营,赚的钱绝对比之前多。” “是。” “还有,你们不要觉得赚的钱与你们无关,你们的奖金和铺子收入直接挂钩。当然,在一家声名远扬的铺子里做过,以后若是想赎了身契去别处,也能谈个更高的工钱。所以经营好棠记粥铺,于你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孟起如今已经对温若棠心服口服,直接就说:“我绝对不会去别的地方,这些做法都是姑娘教我的,离了姑娘,我孟起啥也不是。反正我只跟着姑娘,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和孟大哥想的一样。”于小八亦抢着说。 温若棠微微一笑,“希望诸位和我之间,能够一直不负彼此吧。对了,孟起,我打算再招四人。” “四人?不需要那么多吧。我觉得再要一个打杂的也够用了。” “不,我想让你们做工三天,休息两天,如此就要实行换班的制度。” 孟起瞬间紧张起来,“姑娘是觉得我做得不好,想培养新人来替换我吗?” 温若棠摇摇头,耐心解释,“棠记粥铺之后将会全天营业,京中很晚才开始宵禁,那么不管是粥、面还是煎饼果子,都可以当做宵夜提供给食客,如果全天候这么做,你们会很累,所以才要多招一班人,和你们轮换。” 孟起连连摆手,“没听说哪家酒肆饭铺是这样的,姑娘不用担心我们累不累。” 温若棠笑道:“可即使多加一班人,给你们的奖金也不会少呀。” “不是奖金的问题……我们都是劳苦命,干一天也没啥。”孟起挠头,“姑娘要是再招人,小人怕姑娘瞧不上咱们了。” 温若棠哭笑不得。 毫无疑问,如果只用孟起和于小八,再找个打杂的,是最省钱的方案,她并非圣母,也没有追着给人放假给人发钱的习惯。 但是作为一个因为无底线加班而丢掉小命以至于穿越的人,她深知劳动人民的辛苦。 什么“打工人打工魂”,自我调侃里都是拿命去熬的血泪。 她改变不了整个世道,但她现在做“老板”了,至少能改变几个人的命运,让他们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以后我的店铺中,都会实行轮班倒的制度,除非你们做的实在糟糕,或捡其他的高枝儿飞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解雇你们。” 孟起和于小八对视一眼,对温若棠的盲目信任让他们齐齐点了点头。 于是温若棠拍板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孟起,新来的厨子可以由你来挑,不用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棠记以后还会开不同的分店,我们需要很多厨子,但你要记得,第一个跟我的人,我最看重。” 她偏过头,拍了拍心脏的位置,“还有你,小八,你也是最早跟我的人,我永远记在心上。” 温若棠的目光和动作是那么恳切,恳切到只一瞬间,孟起和于小八觉得自己也算个人了,即使不能和主子们平起平坐,也是踏踏实实地站在这里,能呼出一口人气儿。 在他俩眼里,说过这话的三姑娘自带光芒,是全世界最美最好的人,如果有谁说三姑娘半句不是,他俩能拿着菜刀去拼命! 接下来,温若棠又针对菜品指点了一二,这才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忙了一早上,精神一直紧绷,回去后用过午饭眠了眠,打发了小厮约个不错的人牙子明天送人过来挑,温若棠就投身厨房,亲自给温夫人做了一桌饭菜。 夜幕降临,月亮从东边悄然爬上天空,温亦涵从书房出来,刚抻了抻酸痛的臂膀,就被等待已久的小厮引去了膳厅。 他看到坐在桌边的温夫人,正要行礼,温夫人已经一边擦眼泪,一边拉住了他的胳膊,郑重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你看看,这一桌菜,都是你妹妹做的!” 温亦涵惊异不已,低头打量片刻,同样用胆战心惊的口吻说:“没人帮忙?” 第16章 家人 “我方才问了,厨房的人讲,他们就是洗菜切菜打打下手,做菜都是阿棠亲自来的。”温夫人捂着心口,“你说,阿棠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背着我们学会这些?” “是啊。”温亦涵想想就觉得难受,“阿棠最近的变化那么大,肯定是受刺激了,她表面上高高兴兴,其实内心不知道有多痛苦,只有投身于繁忙的粥铺事业,才能缓解一二。” “我的阿棠……”温夫人又要拿帕子擦眼泪。 “娘别哭了,是儿子无能,没有保护好阿棠,如果再让娘落泪,儿子的罪过就更大了。” 正说着话,温若棠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了上来,高高兴兴地嚷嚷:“开饭!” 然而嚷完了才发现,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愁云惨淡,一个满目忧愁。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做的菜不香?不应该啊!” “就是太香了,才叫人愁啊。”温亦涵叹气,“将军府的姑娘,何时学过下厨房。” 温若棠心中一紧,难道这么快,她就露馅了? “我……我就是瞎做……” 温亦涵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头上,“别说了,能做出这样的菜,背地里一定下了不少功夫,你是为了陆清徽才这么委屈自己的对吧,听大哥一言,以后咱不做饭了,免得累着烫着,听到没?” 原来想到这上头去了,温若棠舒口气,又转为哭笑不得,“可我喜欢啊,娘亲,大哥,你们要是疼我,就让我做菜赚钱吧,我现在可浑身都是劲儿。你们看看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都是用爱做出来的啊!” 没人在乎她自卖自夸,只是不断确认。 “真的?真的仅仅是喜好?亦涵,你信吗?” “不是很信。” 温若棠感觉要抓狂,“真的!” 温夫人又问:“你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温若棠表示,证明自己真的很快乐,现在看来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一阵好说歹说之后,温夫人和温亦涵总算相信了,温若棠赶紧给他们布菜,“娘亲,快尝下鲈鱼;大哥,你看了一天书,就喝碗猪肝粥,猪肝是可以明目的。” 温夫人捧着碗念叨,“好好好,我家阿棠出息了,都知道照顾人了。” 温亦涵也说:“阿棠的手艺也这么好,看来只有不长眼的东西,才会错过我家阿棠。” 大概这就是亲人,温若棠想,不管她之前怎么糊涂,都会把她捧在手心里,捧到天上去。 温景焕不在,留了个空位,但将军府还是这么热闹,月亮悄悄越过柳梢,照着温情四溢的一家人。 晚膳后,温若棠亲自把温夫人送回屋,温夫人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你别怪你爹爹和大哥一时半会儿没法帮你退亲,将军府眼下要低调些才好。” 温若棠觉得这话奇怪,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温夫人眼底有隐忧,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道:“我也是猜测,若是最终没发生,也就是白担心。” 温若棠还想问,温夫人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的棠记粥铺,听说刚开张就十分热闹,过两日也带我去吃吃,好不好?” “那自然好,平日里想请娘亲,还怕娘亲没时间呢。” 温若棠知道,别看温夫人是个小哭包,其实她决定的事,往往很难改变,因此即使对刚才的话还有疑惑,也不再多问。 回到自己屋中,温若棠一边浣手,一边问丹雪,“我身边三个大丫鬟,你,红珠,青屏,可都有心上人了?” 丹雪吓了一跳,“奴婢不敢,想来红珠青屏也是不敢的。” 温若棠把手上的水珠儿擦干净,“你放心,我不是在套你们的话,也不会因此而责罚你们,我知道在你们看来,女孩子年纪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也不能耽搁你们,若你们有心上人了,我不仅可以找机会同娘亲说,把你们放出去,还能给你们铺铺路。” 丹雪使劲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心上人,也不想嫁人,如果姑娘出嫁了,奴婢就跟着姑娘去做个管事嬷嬷,如果姑娘不出嫁,奴婢就和姑娘做伴儿,挺好的。” “你家里人呢?” “奴婢家里人只疼奴婢的弟弟,又没钱,就把奴婢买到将军府来,签的是死契,所以奴婢从来不做他想,只想跟着姑娘。” 听到“弟弟”两个字,温若棠的心揪着疼了疼。 她抿了抿唇,拉着丹雪的手柔声道:“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不去想也罢,咱们两个一起长大,就算以后我只能上街讨饭了,讨着了一个馒头,也分你一半。” 丹雪本来有些难过,听到这话忍不住就笑出来,“姑娘胡说,姑娘这一辈子都会大富大贵。” “借你吉言。”温若棠道,“你把红珠和青屏都叫来,我问问她们。” 红珠与青屏一动一静,听到温若棠的话,都先红了脸。 青屏道:“奴婢没有心上人,只知道任凭姑娘安排。” “那红珠呢?” 红珠鼓起勇气,脆生生地道:“奴婢是有的。奴婢是家生子,打小就和大公子身边的冬生认得,他说了等年纪再大点,就求夫人的恩典,讨奴婢出去。” “不错。”温若棠感慨,“彼此爱慕是多难得的事儿,我也为你们高兴。那么嫁人之后呢?你就打算在家相夫教子么?” “不,奴婢还是想进府伺候姑娘,就像夫人身边的嬷嬷一样,不仅吃喝不愁,还能拿月例。” 丹雪瞪了她一眼,“就想着拿月例,全然忘了伺候姑娘才是咱们的本分。” “我从没忘记本分。” 红珠很认真地解释,“姑娘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我对姑娘也忠心耿耿,要是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就叫天上一道炸雷下来把我劈死!但我惦记着月例,也是实话,有了这些,我能补贴家用,到了年下,还能攒一笔小钱给爹娘买身新衣裳。” 温若棠感念丹雪的忠诚,却也认为红珠所说没什么错。 人活在世,不就图自己顺心,图家人舒心,这顺心和舒心,好些时候,都从一个“钱”字儿上来。 第17章 亲上做亲 “既然你已有想法,从明天起,就一起随我去粥铺,我会手把手教你怎么管理铺子,将来你出嫁后,粥铺也可以交给你打理,你的月例自然不会少,不在我跟前当班,也有更多活泛的时间照顾家人,你看如何?”温若棠笑吟吟地问。 红珠长大了嘴巴,半晌没回过神。 温若棠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让她阖上嘴,然后问:“不愿意吗?” “不,不是……”红珠磕磕绊绊地说,“奴婢就是没想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不是掉馅饼,在教你的过程中我也要看看你的能力,如果实在学不会,我会给你安排其他的路。不过我想,只要掌握了一门技能,就算面临夫君抛弃、子女不孝,也不至于饿死道中。” 温若棠看了看旁边两个听得入神的小丫头,“当然了,丹雪和青屏将来也会跟着我学这些,女子在这世道存活本就不易,一定要相互照顾,方能实现共赢。” “共赢”是什么,丹雪三人不知道,她们只知道,跟着三姑娘,有肉吃。 红珠重重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温若棠赶紧将她扶起来。 有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多说,尊重与否,都是表现在行动里的。 第二日天还只是擦亮,温若棠就带着红珠和丹雪坐上马车,悠悠地往棠记粥铺去。 约好的人牙子早就带了人等在那里,温若棠让孟起和红珠去挑人,俩人嘀嘀咕咕商量好一阵子,又问了些问题,最终选了四个长得十足老实的。 温若棠并不插手,要了纸笔,准备付钱签契,红珠小心地问:“姑娘不怕奴婢和孟起挑错了人?” “不怕,咱们现在不过是个小铺子,还不至于有人在这上头算计我们,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是人牙子筛了一道的,出不了大错。” 温若棠狗刨似的签上了大名,又按了大拇指的指印,拿过旁边的手帕擦了擦,续道:“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非得你们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下次挑什么样的人更好。” 孟起撸了撸袖子,“姑娘既然信我,我一定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的。” “是叫你管人,不是打人,撸袖子做什么?”温若棠忍不住笑,又对红珠道:“看到没,你也该有孟起这样的自信。” 有新人加入,不免要来回介绍一番,等温若棠把他们都安排好跟着对应的前辈学习,棠记粥铺也要开门了。 这一日依旧热闹,温若棠仍在隔间看了一会儿,见都已经步入正轨,就将红珠留在此处,上马车离去。 她相信自己将来还会有更多铺子,如果只盯着一个不学会放手,不仅身边的人难以成长,她也会疲于奔命。 马车一路走到玄武街上,温若棠正要下去观察下这里酒肆的情况,忽然前边儿前呼后拥地来了一批人,中间围着个精巧华贵的轿子,红缎作帏,周遭饰以垂缨。 旁边的仆从敲着锣,朗声让人避让。 温若棠让赶车的小厮往一旁让让,随口问道:“谁家女眷出行,这般气派?” 丹雪也不知道,倒是小厮往帘子旁凑了凑,说:“瞧着像是越国公府的轿子,之前小的给老爷赶车,在街上碰着过几次。” 越国公府,听着有些耳熟,温若棠想了想才道:“是季忘归家里啊!” 小厮应了声“是”。 自家爹爹的品级没有国公爷高,让一让路,也是理所应当,温若棠耐心等待。 周围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聚在一起讨论,声音飘进了马车中。 “是越国公府的老夫人出行么?这么大排场。” “不是老夫人,是未来国公爷的儿媳妇!哎哟,看你这样子,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讲给我听听啊!” “我媳妇家的老嫂子在越国公府做洒扫,早就打探到,今日接回的是左大人的独生女儿。” “左大人?你说的是那个官拜御史大夫,后来去西边巡察,被流寇杀了的左夏阳左大人?” “可不就是他,这个左大人,说是从前和国公爷、圣上一道拜过把子,算下来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听闻左夫人早早亡故,现在左家就剩一个左姑娘,还不得接过来养着?越国公府里的人都说,左姑娘将来就直接许配给那位如玉公子的,亲上做亲。” …… 温若棠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左大人的事迹在原主儿的记忆里也存在,想来其为国捐躯、忠肝义胆之典故,在大锦境内被好生宣扬了一番。 据说当今圣上还在做皇子那会儿,就与之后的国公爷、左大人关系极好,三人还一同上过战场,在那种热血沸腾的地方拜了把子,也很正常。 如今左大人身死,他的独女嫁给国公爷的独子季忘归,听起来更是十分般配。 温若棠觉得季忘归的婚事,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听过则罢,等越国公府的仪仗过去后,她赶紧带好帷帽,到各类酒肆客栈里埋头做调查。 “这个酒……还不错,竟然这般清冽,咱们大锦的酿造技术还挺高的……” “噫,这小菜,盐虽放得少,却用了猪油,还挺香。” 温若棠微掀帷帽,或吃或闻,念念叨叨,还不忘招呼丹雪也坐下来一起吃。 主仆二人正高兴着,忽然见到陆清徽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跟着直往她们这桌走。 他站定后拱了拱手,试探性地问道:“是温姑娘么?” 温若棠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倒也没有立刻赶人,只是很平静地问:“有事吗?” 陆清徽在她对面坐下,身段比之前放低了许多,“这些日子我总想去将军府再见一见你,可将军府的下人们都说你很忙,今天我正好路过玄武街,看到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外面,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温若棠忘了让马车走远些,暗道“失策”,口中道:“陆公子究竟有什么事?”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温若棠有些无语,不过是想解除婚约而已,不要搞得像好久不见、带着遗憾而分了手的情侣好不好? “如你所见,吃嘛嘛香。” 第18章 没意思 “可我过得不好!”陆清徽急切地说,“回家后我思来想去,从前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混账,有负于你。我良心难安辗转反侧,只想给你好好地道个歉。温姑娘,咱们别闹了,把婚事顺利地进行下去吧。” 温若棠想了想,忽然问:“陆公子从东边来的?” 陆清徽顺嘴就说了实话,“不,我从家里出发,自是从北边来。” “往南去还是往西去?” “往西啊。”陆清徽摸不着头脑,“你问这个做什么?” “从陆府出发,若是去书院、棋社等地方,不会走玄武街这条路,陆公子应该也没有故意绕道而行的怪癖。”温若棠的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慢慢画着,为了开粥铺而四处跑的经历,已经让她记熟了京中大部分的道路,“北来,途径玄武街,往西,是去京中的青楼一条街吧。” 陆清徽万万没想到,仅仅几个问题,就被她套出此行目标,纵然万花丛中已锻炼出厚脸皮,也忍不住红了红脸。 “我就是路过,绝对不是为了……” “绝对不是为了妖娆美艳的花魁姑娘?绝不是为了颇有才情的红颜知己?”温若棠一把抹去桌面上简易的地图,“陆公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想说的话,我猜都能猜到,还有说下去的意思吗?” 陆清徽也觉得没意思。 这段日子以来,陆清徽慢慢地认识到温若棠,以及温若棠背后的将军府对他的重要性,就连一贯不理家中事务的父亲都说,若失去了将军府这样的姻亲,以后很难找到更好的了。 他想抓住温若棠,也留神有关温若棠的消息,听闻她每天天不亮就在外奔忙,听闻她开了个挺火的粥铺,听闻她粥铺里的东西好吃得呱呱叫……这么看来,骄纵任性的温三姑娘,认真起来也挺招人喜欢的。 但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改不了寻花问柳的毛病。 或许这就是温若棠对他失望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陆清徽痛下决心,“好,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去那种地方,我会好好筹备聘礼,将你风风光光娶回家中。” “陆公子可能有什么误解,你我之间不是一两个保证就能恢复如初的,令堂的模样,就注定了我若嫁过去不会好过,更何况即使过了这么久,陆家也没有把吃下的软饭吐出来,已经可见陆家上下的态度——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尊重过我,尊重过将军府。” 陆清徽无法反驳,只能压低声音道:“但是,你说这些都没用,圣上的态度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两家是不可能退婚的。” “圣上仅仅是建议,不是说退了婚就要被绑去菜市口砍头。” “圣上的建议那也是金口玉言,圣意不可违逆!” 温若棠不想与他纠缠不清,从荷包里拿出饭钱丢在桌上,起身要走。 陆清徽亦起身,挡在她面前。 就在温若棠忍耐不住,打算直接抄起板凳让他涨涨记性的时候,酒肆里的气氛忽然沸腾起来。 小二高亢的声音简直要把天空都撕裂,“季公子,您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您快里面请,直接去楼上雅间么?” 季忘归穿着一身荼白色衣衫,外罩着玄色披风,缓步进来。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许多男子都已经换了单衣,那边青楼一条街的姑娘们更是都着上轻薄纱衣,偏偏只因这两日起了些小风,季忘归便要搭上披风御寒。 只是这样的孱弱,并不能减损丝毫的贵气,他的发束起来,更显得眉眼若星,淡淡的一个目光,就能让围观之人屏息凝神。 季忘归仿佛没看到这边的陆清徽和温若棠,只是在柜台上放了一包银子,淡淡道:“明日越国公府宴客,送些酒过去。” 掌柜的掂量了一下,赔笑道:“您出手阔绰,实际用不了这许多。” “无妨,把店中最好的酒打一壶来,给我的随侍尝一尝。” 掌柜的忙亲自去打酒。 陆清徽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温若棠。 温若棠这才想起,之前当着他的面演了一出戏,现在好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她招了招手,挤出一抹笑,“忘归哥哥。” 季忘归往这里看了一眼,缓步走来,手握拳搁在唇边咳了一声,沉声道:“你在这里,也好,免得深珏跑一趟。” 季忘归向身后伸出手,随侍李深珏就从自己袖中拿出一张请柬,季忘归拿过后直接递到温若棠手中,道:“越国公府明日设宴,邀请你与亦涵一道赴宴。” 温若棠打开请柬看了看,原来是为着左溶溶入府,想要将她引见给同龄人认识,足见国公爷对故人之女的重视。 “好,我回去同大哥说,我们一定到。” 季忘归点点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冷然道:“你成日里都在外面游荡,也不怕师父担忧?还不快回家去!” 温若棠觉得这人简直有毛病,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横眉冷对,不过谁叫自己在陆清徽眼里是个舔狗呢,只能含泪继续“舔”下去。 “忘归哥哥这是在担心我吧,行,那我听忘归哥哥的话,这就回去了。” 一句话说的自己都有些想吐,温若棠硬撑着做出一副脑残粉的模样,迈开小碎步跟在季忘归身后往外走。 在陆清徽眼中,温若棠这简直是卑微到了极致,想想当初的这些卑微都是对着自己,陆清徽不平衡得厉害。 “温姑娘,你的未婚夫婿就在这里,你跟这别人回去,合适吗?不如还是让我来送你。” “不用。” “怎么不用,你原来说过,希望我骑在马上,守在你的马车边,送你回家。” “那是原来,现在我可一点也不想出现这种场景了。再说你一大早的就要去青楼,想必是有要紧的红颜等着,别在这耽搁,快去吧。” 温若棠自觉讽刺之意已经足够浓,偏偏陆清徽听不懂一般,铁了心地跟在她身后,切齿而低声地道:“你以为和季公子走一遭,他就能喜欢上你了?” 第19章 剩下的我来 温若棠脱口而出,“他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事情,我愿意跟着他回家,是我的事情。” 嘴比脑子快,说完才觉得哪些地方不对,“愿意跟他回家”,回谁的家啊?! 季忘归本来走在最前面,忽然止步,回过身看了一眼,迟疑地道:“这是谁家的公子来着?” 陆家到底不是簪缨世家,更没有温景焕那种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底气,之前又被季忘归的随侍扔出将军府,很有些害怕和尴尬,没想到对方似乎并不记得自己。 难得有和季忘归搭话的机会,他也不敢记仇,上前一步,拱手作礼,“我姓陆,陆清徽,家父任礼部侍郎,名讳上敏下成。” “哦,原来是陆大人家的公子。” 陆清徽笑得甚恭敬,“京中一些宴饮我也常有参加,其实已经与小公爷见过数次,小公爷可能不记得了。” “嗯。”季忘归看向李深珏,“今日我心情好,既然碰上了,也给他一张帖子吧。” 李深珏低头说“是”,从百宝袋一般的袖子里又掏出了一张请柬,双手递给陆清徽。 陆清徽有些激动,双手往衣衫上擦了擦,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的地位太过低下,赶紧沉了沉气儿,接过来道:“承蒙小公爷邀请,明天定准时赴宴。” “既如此,就快回去准备准备。” 陆清徽连连点头,“多谢小公爷提点。”跟着就大步出门而去。 李深珏在一旁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过是赴个宴,能做什么准备,公子忽悠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温若棠见他走了,终于松一口气,讪讪地退了一步,保持着距离行了一礼,“那我也先走了。” “不用我送?” 温若棠抬起头看向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调侃自己,还是真心实意,总归每次都拿他做挡箭牌,也算是欠了人情,随口就来了句,“不用不用,倒是你要回府,我可以送你。” “行,那你送我回府。”季忘归语气平静到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既然没有别的事……啊?”温若棠准备好的客套话已经说到一半,忽然悟过来刚才季忘归所说,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大可不必”。 “你说,让我送你回府?” “不是我让,是你主动提出的。”季忘归嘴角轻勾起弧度,“我,却之不恭。” 温若棠深吸一口气,弯腰抬手,“那季公子请吧!” 季忘归还真不客气,出门后直接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温若棠本来也想上去,想着这里到底是古代,未婚男女同乘实在是不妥,咬咬牙,上了旁边本来属于季忘归的马。 丹雪在下面急得不行,问:“小姐,奴婢怎么办?” 温若棠指了指马车,“你要么坐里面去,要么和赶车的小厮坐一起。” 丹雪想都不想,一屁股坐在了车沿子上,“那奴婢还是选择和小厮坐一起。” 她才不愿意和那个冷冰冰的玉公子相对呢! 温若棠拉住缰绳,仔细感受着这副身体里的记忆,还好原主到底是将军之女,平常骑射就比普通闺秀强了许多,在大街上骑已经驯服的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咱们就出发吧?” 李深珏点了点头,“出发。” “深珏。”马车里的季忘归突然出声。 李深珏赶紧俯身下去,“属下在。” 季忘归用很低的声音说:“看着点,别摔了。” 李深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本就是江湖游侠出身,在马上和人比剑都不一定能摔,这句嘱咐,自然是冲着旁边那位娇滴滴的温三姑娘而去的。 “属下知道了。” “嗯。回府。” 马车悠悠地行走起来,旁边那些用扇子遮脸、用袖子遮挡,实则都在用余光观察的围观群众对这样的奇景自然是指指点点。 “哪有男人坐马车,姑娘骑大马的,这季公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有人提出了甚合温若棠心意的观点。 然而下一刻,这个倒霉蛋就被其他女子群起而攻之。 “季公子身体不好,坐马车有什么不对?倒是那个将军府的三姑娘,嚣张跋扈,动不动就纵马疾驰,骑马又怎么了?” “就是啊,温三姑娘搞不好也看上季公子了,所以巴巴地把马车让给季公子。” “季公子肯坐,那也是温三姑娘的荣幸。” …… 温若棠咬牙切齿地听着,内心早把车里那位骂了千百遍。 凭什么自己都委屈成这样了,好名声还能被季忘归捞走,怪不得之前也与他合不来,这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少女收割机,谁沾上他都要挨骂! 呸!渣男!季忘归和陆清徽一样,都是渣男! 季忘归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轻轻撩起了帘子的一角,正看到旁边骑马的温若棠,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处都泛白。 这得有多气啊。 季忘归忍不住笑,到底是个傻丫头。 正想要找个什么有趣儿的法子让她消消气,马车忽然停了。 马背上的温若棠赶紧拉了拉缰绳,看着对面那个挡道的、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和气地问了句:“不知能不能这位公子能否让一让?我们这边人多。” 那贵公子马前有个拉着缰绳的小厮,娘娘腔腔地说:“我们公子也有急事,还是请姑娘让步吧。” 温若棠有些犹豫,本身让一下不算什么,问题是马车中还坐着其他人,更何况怎么看,对方两人一马,让起来都比他们更容易些。 然而就是这犹豫的当口,骑在马上的男子似乎听到了旁边群众的议论之声,问:“马车里坐的,可是越国公府的季忘归?” 不等答话,他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马鞭,“我说呢,原来是那个病秧子,可能是病得快死了,要赶回去医治。得了,八宝,咱们让。” 温若棠有些气愤,对方这般当着面揭短,还揭的是老天爷给的这种很难改变的短,就算季忘归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她也忍不了这种嘴欠之人。 “你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才是印堂发黑双目无神,是大凶之兆,多半命不久矣!” “你!你可知我是谁?!”贵公子拿着马鞭指她。 “我管你是谁,本只是个让道的小事,你非得当街找茬,还有理了不成?” 贵公子看向马车,切齿怒道:“季忘归,被一个女人保护,你要不要脸?” 温若棠还想说话,马车门动,季忘归从上面出来了。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只是看向温若棠,轻声说了句,“剩下的我来。” 第20章 贵公子 有这么一句话,明明他仍是那个看起来病弱的季忘归,温若棠却一下子安心了。 季忘归负手看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贵公子,目光冷冽,气势竟半点不输。 “你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吗?” 鞭子在半空打了个空响,贵公子反问:“你敢说我愚蠢?” “就是愚蠢!眼下是在大街上,你不说低调行事,小心谨慎,还主动寻我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和你哥哥,只要我因你挑衅出了一点事,你母亲与你哥哥同样会担上骂名!” “放肆,你不就是仗着……” “对,我就是仗着。”没尾巴的一句话,偏生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样子,季忘归的冰冷远比平日里更甚,“你最好谨言慎行,不然你今日要去做什么,平素里又做了些什么,很快就会呈到案头。” “你别威胁我,我告诉你,我行的直坐的正,不吃这一套!” “既然不吃这一套,我就在此处,有什么仇与怨,尽可当街清算。不如,我就从城北的那家算起?” 贵公子的眼神依旧伶俐,但口中不说好了。 对峙好一会儿,他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喝道:“八宝,咱们走!” 八宝牵着缰绳,小声问:“公子,走哪……走哪去呀?” 贵公子微微弯腰,一巴掌打在八宝后脑勺上,“回头,绕道,给我们尊贵的小公爷让路!” 八宝不敢再做声,牵着马就往后溜。 事情已了,吃瓜群众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看越国公府的热闹,走的走散的散,季忘归见到温若棠已经下了马,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模样,走过去沉声问:“吓到了?” 温若棠摇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他身份很贵重?” 季忘归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在温若棠耳朵左近道:“你与他见过面,不过是很多年前的宫宴上,想必你已经忘了——他是三皇子。” 三皇子……温若棠在记忆里搜索,讶然不已,“是那位当今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多年未见,长变样了。”说完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天家贵胄,得罪了他,倒是麻烦。” “他是冲我来的,不要紧。不过刚才……”季忘归顿了顿,“你这么怕我被别人说?” 温若棠解释,“我知道你身体不怎么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是父母给的,怪不了谁,但你已经努力和我爹爹学骑射练身体,若还点着这件事念叨,就着实可恶。” 季忘归点了点头,压住想要弯起的嘴角,看了李深珏一眼。 李深珏面无表情,但是却偷偷给季忘归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主仆俩相处多年,单从表情上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一个在说,“看到没,阿棠心里绝对有我,明明猜到对方身份贵重,还为我出头”,另一个则是在说,“是啊是啊,我家公子追姑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温若棠浑然不知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打哑谜,上马道:“那就继续送你回家吧!” 一路上,温若棠带着个帷帽,闷得不行,偏偏旁边的李深珏也不怎么说话,又要防备着三皇子再度来找麻烦,着实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越国公府门前,温若棠翻身下马,在马车边道:“季大公子,到了到了!” “好。” 温若棠看着他从马车里出来,看着他站定,直接就说:“送你回家的任务完成,我走了。” “等一下。”季忘归靠近了一步,低声道,“别人对你的评论,用不着放在心里。” 温若棠有点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看着季忘归。 季忘归见她如此,叹着气提醒,“在遇见三皇子之前,骑马过长街的时候,那些人……” “噢,你说这个。”温若棠摆了摆手,“我就是一时来气,这会儿气就已经全消了,我知道生气伤肝,才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倒是……聪明。”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生气的?我不是一直带着帷帽吗?”温若棠细细一想,就明白了,“你看到我抓着缰绳的手?” 季忘归把目光偏向一旁,“我不是在观察你,就是偶然一瞥。” “我可真是服了,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尽在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温若棠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摇了摇手,“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忘归有些憋闷,一时不知道如何该不该拦住温若棠,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银铃般的女声。 “哥!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你也不在府里等着我!” 季忘归一个侧身,躲开了大大的熊抱,看着面前杏眼柳眉的丫头,他无奈地地说:“左溶溶,你已经十五了,也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 左溶溶嘟着嘴,“以前见面的时候,都是这样啊。” 温若棠差点上了马车,见来了人,还姓左,想来就是国之重臣左夏阳大人的独女,不好不打招呼,微笑地点了点头,就准备走。 左溶溶却“噫”了声,凑过来看,笑眯眯地道:“好漂亮的姑娘,你是哪家的姐姐,来越国公府做什么的?” 温若棠刚要说话,季忘归忽然道:“她是温将军的女儿,叫温若棠,她开了一间粥铺,听闻里面的什么热干长寿面、煎饼果子、小罐粥,都是既特别又好吃,你同她交好,以后去蹭吃蹭喝,便有了名目。” 左溶溶的眼里骤然放光,还咽了咽口水,“我有钱,我不蹭吃蹭喝,但是……粥铺在哪?” 温若棠当机立断,抬起了手,用最标准的微笑,最殷切的语气,问:“左姑娘若没有其他事,不如现在就去粥铺尝一尝?你瞧,我的马车就在这里,待会儿再将你送回来。” 开玩笑,左溶溶入京的排场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果粥铺里的吃食正和她的口味,那简直就是找到了一个活招牌,作为一个“奸商”,温若棠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 左溶溶二话不说,抬脚就想上马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忍住了,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季忘归。 “哥……” 第21章 左溶溶 季忘归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淡然道:“去吧。” “老夫人那边……还有叔叔婶婶那边,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呢……” “没关系,我会告诉他们你见到了十年未见的故友,相谈甚欢,晚些回来。” “还是哥对我最好了!”左溶溶直接对温若棠说,“那我们走吧。” 季忘归对温若棠点了点头,又和左溶溶补了一句“别说漏嘴”,便带着李深珏进了门。 上了马车,左溶溶还爬在窗沿边从帘子缝里看季忘归的背影,等实在看不到了,她在转过头去,笑着道:“我哥是不是特别好?” 温若棠并不觉得季忘归很好,但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想法,她附和,“对,特别好。” “我听说京中好多待字闺中的女孩儿都爱慕他。” “你听说的没错,季公子一出行,就吸引万千目光。” “那你呢?你爱慕我哥吗?” 温若棠想到季忘归那冷若冰霜的脸,那起伏跌宕的性子,抖了抖,“不爱慕,一点也不爱慕。” “既如此,那我就可以和你说说了,我挺想嫁给他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红扑扑的,温若棠有些惊讶,“京中女儿很少如你这样直白。” “我感觉我有直白的底气呀。我从小就和他认识,后来爹爹外放了,我们一家才离京。”说到自家爹爹时,她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不过我知道爹爹的心愿,他希望我嫁入越国公府,和他的结拜义兄亲上加亲。” 说起从小就认识……温若棠忽然想到,记忆里自己也算从小就和季忘归认识,不过接触时的气氛都不怎么好。 看来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讲究气场,她与左溶溶能很快熟稔起来,与季忘归,就是气场不和。 到了棠记粥铺,左溶溶已经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好似碰到个不喜欢季忘归的女子挺不容易的,终于能把那些话倾泻而出。 温若棠一边听着,一边要了一罐粥,一套煎饼果子。 菜品上齐,左溶溶看了一会儿,问:“这是我们两个一次吃?” “不,我吃过了,这顿我请你吃。” 左溶溶尴尬地笑了笑,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不用你请,我有钱,就是可能……不太够。” 温若棠还没听明白,“是钱不够?” “是菜不够。”左溶溶挺认真地解释,“我特别能吃。” 温若棠有些不信,按道理来说,左溶溶到越国公府,就算接风洗尘的宴席还没开始,也该摆好了各类瓜果点心,怎么也不会把她饿着吧! 但是接下来……左溶溶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她没有撒谎。 空空的小罐,空空的盘子,左溶溶眼巴巴地望着厨房的方向,看起来就像被虐待的孩子。 温若棠见不得这眼神,一挥手,“孟起,各类粥都给左姑娘上一罐来,煎饼果子还做两个,再给左姑娘配两碟咸菜。” 左溶溶眼睛放光,满脸的欣赏和赞叹,“若棠,你很好,特别好,你这棠记粥铺的东西也好吃,要不是你看不顺眼我哥,我恨不得把你哄成我嫂子,以后就天天跟在你后面要饭吃。” “‘要饭’这个词……”温若棠哭笑不得,“你不是爱慕你哥来着,也拿这个开玩笑?” “爱慕能当饭吃吗?你要是当我嫂子,我是会伤心,可更会高兴啊!” 温若棠觉得这姑娘倒是难得的明白人,毕竟爱慕真的不能当饭吃。 粥上来了,左溶溶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她还算有节制,面对之后的煎饼果子与咸菜,她决定用油纸包好,带回越国公府当宵夜。 送她回去的路上,温若棠问:“大锦女子以纤弱为美,你这样吃,不怕长肉?” “其实我已经长肉了。”左溶溶拉着温若棠的手往自己腰间带,“你摸,你摸,这是不是一圈肉?” “还真是……不过,软软的,摸起来挺舒服。” “我这人,其他忍得住,吃,忍不住。”左溶溶道,“不过没关系,我应该嫁得出去。” 约好了下次再一道喝粥吃饼,温若棠看着左溶溶进了越国公府的门,才让小厮调转马头离开。 越国公府内,莺啼柳绿,回廊九转,左溶溶的绣鞋踩在青石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才一进门,就被蹲守的小厮带到了季忘归的书房外。 小厮通禀了一声,季忘归从书房里走出,指了指外面的石凳,“坐。” 左溶溶坐下后,看起来很舍不得地从两个煎饼果子里选出一个,往前推了推,“哥,这个给你,你要是不想吃的话……” “想吃。”季忘归很不客气地接过来,直接就吃了一口,“嗯,确实不错。” 左溶溶的心在滴血。 这本来是她的宵夜啊! 季忘归浑然不觉,“溶溶,你觉得温若棠怎么样?” “……人特别好,生得又好看,还会做菜,她说棠记粥铺里的菜,都是她自个儿创的,你说厉不厉害?” “嗯,厉害。但是这样厉害的人,最近却碰上个麻烦。” “什么麻烦?” 季忘归把陆家不肯退婚的事情讲了讲,细细分析道:“如果温若棠嫁去陆家,陆家绝对不会让她在外这样抛头露面,棠记粥铺便只能关门,听闻温若棠还知道不少新鲜菜品的做法,以后你就吃不到了。” “这怎么能行!”左溶溶拍案而起。 “是啊,这怎么能行,可现在圣上也赞同这门亲事,除非陆家主动愿意退亲,否则违逆了圣上的意思,将军府也不好过。” 左溶溶嘀咕,“圣上这么闲吗,连臣子女儿的亲事也要插手。” “如今朝中能作战的人不多,温将军就是其中一个,论起威望,他已经远超其他将领了。因此这将军府若再与强大的家族联姻,圣上的担忧会更上一层。陆家家底薄,无实权,正合适。” 左溶溶愤愤不平,“那也不能牺牲若棠的终身幸福啊!” “天家无情。”季忘归轻咳一声,“不说这个,你如果想帮她,我这里倒有个办法。” 左溶溶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帮,绝对要帮,就为了这一顿饭的情意,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若棠姐掉入火坑!” 第22章 青青草原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第二天正好是个艳阳天,温若棠一大早先去了一趟粥铺,见红珠干劲儿满满,已经开始慢慢上手,放心了许多,之后等温亦涵从宫中出来,又到当值的大理寺告了假,便一同往越国公府去。 才到门前,就有小厮过来,一个引路,一个帮忙牵马,温若棠带了丹雪和青屏两个丫鬟,温亦涵身边却没带小厮,他说越国公府财大气粗,一应俱全,男儿出行也不必太过仔细。 果然除了一路上都有人指引,到得宴席处,已经摆好了各类甜果糕饼,一些少男少女到得早,都分拨而立,对着越国公府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点评赞叹。 季忘归作为主人,带着左溶溶和大家互相认识,人人都晓得这宴席就是为了左溶溶融入京中铺路,言语之间皆是十分客气。 见到温若棠,左溶溶赶紧过来,拉住她说:“昨天回来后就惦念着下次再去棠记粥铺,要不约明儿早上再见?” 温若棠笑道:“总不至于国公府的吃食还不如外面一间小铺子。” “都是些样式精美的菜色,吃起来没什么意思,我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在街边,在巷尾。” 有人想讨好左溶溶,凑过来问:“这个棠记粥铺,可是城东新开的那家?” “正是。”左溶溶特别骄傲,“是我家若棠姐姐开的,大家若是得闲,记得去捧场,我敢担保,你们去了一次,就会魂牵梦萦。” “左姑娘说好吃,那肯定是不会错的,不过,左姑娘口中的若棠姐姐,不会就是这位温家三姑娘吧?”旁边一个下巴颏尖尖的小姑娘故作惊讶。 左溶溶不知她话中含义,顺着道:“是呀。” 小姑娘捂住嘴唇低声笑了笑,“噢,三姑娘啊,没想到三姑娘还有开铺子的本事呢。” 这下连左溶溶都听出来些许讥讽之意,皱着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摊了摊手,“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温三姑娘本就名声在外,现在还开起铺子来了,这在咱们大锦的大家闺秀里,可还真是独一份,厉害死了。” 温若棠与这姑娘素不相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上来排揎一通,不过她觉得几句话而已,不痛不痒,不搭理就完了。 左溶溶却不这么想,直接站在温若棠前面,右手的大拇指越过肩膀,直往后点,“若棠姐就是厉害死了,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去开铺子啊!” “左姑娘说得没错,”温亦涵早就想驳斥回去,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这位不知哪里来的姑娘,说话夹抢带棒,令人生厌。” 小姑娘被两人围攻,整个人有些懵,一懵就继续说错话,“温若棠任性又草包,在陆公子后面死皮赖脸地追着,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啊,我就是这么一说,我也并没有把左姑娘和温公子与她混为一谈,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是我们咄咄逼人还是你乱嚼舌根无事生非,我妹妹所做之事,都是将军府的家事,由得你来说三道四?” 温亦涵本就是做学问的人,吵起架来并不弱,左溶溶更是有啥说啥,眼见有人和自己同一战壕,更来劲了。 “对啊,是你先叽叽歪歪,还怪我们咄咄逼人,你说若棠姐任性草包,我看你才像个草包,一张嘴也不积德,‘任性’两个字放你身上倒是刚刚好,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去棠记粥铺,门都不给你进!” “没错,我们将军府名下任何一家铺子都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还请姑娘以后谨言慎行,别给自己的家族丢脸。” 两个人,两张嘴,小姑娘说不过,捂着脸哭着跑了。 旁边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哪里还敢惹温若棠。 温若棠目瞪口呆,“太……狠了。” 左溶溶得意至极,赶着邀功,“若棠姐,温公子,你们看我厉害么?” “厉害,姑娘伶牙俐齿,一身气势称得上女中豪杰。”温亦涵夸赞得十分利索。 左溶溶笑成了一朵花,悄声对温若棠道:“你们家的人,都特别合我脾胃。” 温若棠失笑,“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连我们家的人都要吃。” 不过言罢,她又正了神色,“今次多谢你替我出头,不过以后这样的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一是我不想给其他任何人带来麻烦,二是即使让那姑娘逞几句口舌之利,我也不少些什么,把大家的心情闹坏了,不值当。” “胡说。”左溶溶立刻反驳。 “确实胡说。”温亦涵附和,“首先,这不是给我们带来麻烦,如果有人欺负你,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出头,不若一头碰死。” 左溶溶续道:“其次,护住了你,我们现在的心情很好,看以后谁还敢惹你!” 俩人说完,相视一笑。 温若棠扶着额头,心想,这奇怪的cp感是怎么回事……季忘归的头上此刻真的没有长出青青草原么…… 不过她也不是矫情的人,旁人对她好,坦然接受,以后加倍偿还便是。 季忘归走过来,微微颔首,“亦涵,阿棠,你们来了,没及时招待,着实失礼。” “哥,刚才不是你推了我一把,让我先过来和若棠姐说话的吗?你放心,我护住了若棠姐,就算及时招待了。” 季忘归咳了一声,“不要自夸。” “这哪叫自夸……” 一句话没说完,陆清徽快步走来,伴随而来的是激动的声音,“国公府设计之精巧,用料之富贵,当真是让我惊叹啊。” 他走到温若棠身旁,对所有人拱手行礼,“小公爷,温公子,温姑娘,还有这位姑娘是……” 左溶溶利落接话,“我姓左。” “左,想来就是忠勇名臣左大人之后了,小生陆清徽,见过左姑娘。” 季忘归和左溶溶对视了一眼,道:“这位陆公子对如今京中的吃喝玩乐也十分熟悉,你又不知道的地方,可以问问他。” “不敢,不敢,左姑娘若有吩咐,说一声就是。”陆清徽觉得有些怪异,对吃喝玩乐熟悉,到底是讽刺自己不务正业呢,还是夸自己知道的多呢? 第23章 射箭 不过眼下陆清徽想不了那么多,他只听见左溶溶赶着道:“我许久没回来了,还真想找机会把京城好好地逛一逛。”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季忘归微颔首,却又嘱咐了一句,“不过,我父亲也说了,你若出嫁,国公府一半财产尽算作你的嫁妆,你现在身价贵重,平日里也不要太胡闹。” 说完这句话,他又向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左溶溶则对陆清徽说:“那么就请陆公子去那边饮茶,顺便给我讲讲京城中时兴的东西……当然,主要是吃,吃最重要。” 陆清徽的一颗心瞬间就飘了起来。 本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在温亦涵温若棠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曾想刚到就得了左溶溶的青眼。 而且刚才季公子说什么来着?国公府一半财产尽算作左溶溶的嫁妆。 将军府再家大业大,能有国公府大?虽然大家都说左溶溶是未来的季家媳妇儿,但现在看来,其他人也还有希望。 于是陆清徽斟酌了一下,终究是留下一句“既如此,我待会儿再来找温公子温姑娘”,就跟着左溶溶走了。 温若棠看着他们离去,眼底有隐忧,“溶溶一派天真,不会被陆清徽的花言巧语糊弄了去吧?” 温亦涵安慰她,“有忘归这个明白人帮她盯着,不至于。” 然而之后的宴席中,左溶溶似乎一直对陆清徽颇有兴致,不仅特地吩咐国公府的婢女给陆公子上好茶,还点着他让他现场赋诗。 陆清徽意气风发,一首诗虽然做得稀巴烂,但有左溶溶为他鼓掌喝彩,也无人敢说出半个“不”字。 这期间,国公府里只有老夫人过来了一下,她满头银发,垂暮之年却精神矍铄,一张脸上写满了阅历和气魄,听说当年她独自抚养如今的越国公季沉波长大,吃了不少苦头,颇得众人尊重。 老夫人一手拄着龙头拐杖,另一手由贴身丫鬟搀着,环视了一圈,道:“我们溶丫头长久不在京中,如今回来,是要与同龄人多认识认识。今天天气正好,我见着这么多年轻人,觉得满心欢喜。” 她对左溶溶招了招手,“溶丫头,来。” 左溶溶赶紧走到她身边,老夫人续道:“与大家好好相处,拧成一股,将来,你们才是撑起大锦的人。” 听到这样的话,少年们不免有些不认同,想着左溶溶说破天了,也不过一个女子,女子如何能撑起大锦? 温若棠却目露欣赏之意,心想果然老夫人是有大智慧的,晓得女子能顶半边天的道理。 等送走老夫人,少年人们的气氛愈发活跃,都是鲜衣怒马的年纪,有人喝了酒后就嚷嚷着要去比射箭。 女孩子们用团扇挡着半张脸,也想看热闹,轻轻笑着讨论,“听闻季公子是和温将军学的射箭,一定很厉害。” “是啊,我们还真想瞧瞧呢。还有王家二公子,陈家大公子,听说骑射也是一把好手。” “今天那位大出风头的陆公子,不知厉害不厉害。” “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未婚妻温三姑娘乃是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呢。” “嘘,你讥讽她声音可要小一点,温家公子和左姑娘在往我们这边看。” …… 这些话断断续续入耳,温亦涵和左溶溶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温若棠赶紧一手一个把他们按住,示意不必与她们生气。 在她心里,不论穿越到了什么样的世界,不论长到什么年纪,只要与外界有接触,便无法避免有人在背地里说闲话,争吵反驳皆是徒劳无功,只要自己知道要什么,自家人知道她是什么样,就够了。 不过温若棠自己也没想到,成了将军府的团宠也就罢了,还莫名其妙收获了左溶溶这样的小迷妹,运气好成这样,知足,太知足。 正想着这些,季忘归已经站起身,邀大家一起到越国公府的校场中试试身手。 越国公府的校场就比将军府的大了许多,温若棠跟在温亦涵身后,看着少年们嘻嘻哈哈地比试,在阳光的照耀下尽情地挥洒汗水,当真是心向往之。 不一会儿,就有人邀请温亦涵下场,温亦涵是年纪轻轻就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英才,却很少在射箭上下功夫,笑着谦虚了几句自己不如几位兄弟,便弯弓搭箭,连射五下,虽未命中靶心,其中一枝却也相当接近。 左溶溶击掌大赞,“可以么,之前瞧着温家哥哥是个斯文读书人的模样,不曾想也这样有本事。” 温亦涵和气地道:“我这不算什么本事,我二弟亦清所学才叫真本事,他只比阿棠大了两岁,却足以跟着我父亲上阵杀敌。” “温家男儿都是好男儿。”说着说着,左溶溶忽然看向陆清徽,“陆公子不下场试一试吗?” 陆清徽有些赧然,“陆家一贯以读书为第一要务,射箭这种事……” “试试嘛,就是射不好,不过大家玩笑几句。” 陆清徽受到鼓舞,下得场中,挽起长弓,可惜长期流连烟花之地,又很少训练,双臂使不上劲,飞起的羽箭明显后继无力,在半空中就坠落下去,激起一小片尘土,连靶子的边缘都没碰着。 有人嬉皮笑脸地揽住他的肩膀,“陆兄不行啊!听说陆兄好事将近,可不能不行!” 陆清徽红着脸挣脱他的手,“只是这段时间疏于锻炼。” “勇于承认不足,也是男子气概的体现。”左溶溶又护起来,“陆公子别气馁,一时的成败不作数。” 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笑了两句也不再多言。 陆清徽感激地看了一眼左溶溶,左溶溶也微笑地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 温若棠不知左溶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正想提醒她陆清徽不太靠谱,旁边人群里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说了句,“听闻温三姑娘射箭也是一把好手,不如下场给我们展示展示!” 当即有阵阵嗤笑声传来,谁不知道温三姑娘空有力气却没什么脑子,虽然现在她名下那个什么粥铺挺热闹,但估摸也是温家在背后助力,这句话说到底是明褒实贬。 第24章 做出正确的决定 温若棠却像是没听出来,淡淡一笑,道:“谁说的这话,自然是要与我一起来,不然本姑娘独自下场,岂不是很没面子。” 然而先前说话的人没有应声,温若棠耸耸肩,“既然如此,还是把场地让给有骨气的少年吧。” 不是她没有那个射箭的本事,实在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姑娘下场比拼,她想要融入环境和气生财,而不是作为一个异类存在。 季忘归忽然说:“我来。” “嗬!”大家发出惊呆,兴致高昂起来。 季忘归从温若棠身边走过,从旁边的随侍手上接过弓与箭,搭上后几乎没有瞄准,直接就射了出去。 羽箭破风,呼啸而过,正中靶心! 少年们大声叫好,女孩子们也都娇娇软软地说着“厉害呀”、“不亏是季公子”之类的话。 季忘归回头拿羽箭,目光扫过温若棠。 温若棠只是漫不经心地鼓了下掌,一双眼却没离过左溶溶。 眼见着她和陆清徽越走越近,温若棠着实有些担心。 季忘归微皱眉头,将第二支箭搭在弓上。 众人的欢呼声中,羽箭离弦,铮铮地穿过空气,然后……于半途中栽倒在地,看起来比之前陆清徽那一下还后劲不足。 欢呼声戛然而止,好些人的嘴还长得大大的,双手还鼓着稀稀拉拉的掌,不免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季忘归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把弓放回随侍手中,道:“就这样吧。” 温若棠心中疑惑,之前在将军府的小校场中,温景焕罚他连射五十箭,虽然之后的十余箭不太精准,但那也是都在靶心左近徘徊,如何到了这里,第二箭都射不准?难道他在藏拙? 可一般人藏拙,是怕人暗害,季忘归都已经是这般身份,能怕谁暗害? 尴尬的气氛里,唯有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衫的女孩子轻摇团扇,温柔地道:“季公子本就不擅此道,第一箭正中靶心已可见天赋异禀。” 于是便有其他女子开始附和,“是啊……算天赋异禀了。” “没错没错,季公子的能耐,本就不局限于这一方校场之中。” 温若棠小声问温亦涵,“那位姑娘是谁?我瞧着好像挺多女孩子都想与她交好。” “是徐家的长昭郡主徐兰语,她母亲是圣上亲妹,临阳长公主。长昭郡主一贯中意忘归,不论忘归做什么,郡主都会夸赞,听说还带着几个姑娘一起,给忘归写诗,宣扬‘如玉公子’的名头。” 温若棠觉得这些举动有些耳熟,想了想,一拍大腿,“这不是和饭圈粉头带着小姐妹们给爱豆打call控评一样嘛!” “何为饭圈?何为粉头?何为爱豆?何为……” 这些名词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温若棠摆了摆手,无语望天,“这看脸的世道哟!” 不过有了那几句话,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下,也不如先时那么尴尬,有些和季忘归关系还不错的世家子弟甚至上去揽住他的肩膀,开玩笑道:“没耐力不持续可不行。” 季忘归淡淡说:“以后再练。” “没问题,以后咱们练的时候,也喊上你,你别又推脱了。” “嗯。” …… 温若棠道:“别看季忘归在大家面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缘倒是很好。” “女孩子们就不必说了,你也说了,看脸的世道。”温亦涵解释,“至于男子嘛,你可能不知道,忘归虽然话少,出的主意却十分有用,而且他从不问出身,从不看家世,只要出手,必有助益,所以很多同龄人都服他。” 少年们大多数还没有沾染朝堂之中的老大人们蝇营狗苟曲意逢迎的习气,能在这个圈子里拥有这样的地位,并不靠越国公府的权势获得,显然是细水长流自己一步一步达成。 温若棠忽然有点佩服季忘归了。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左溶溶居然和陆清徽跑了不远处的湖边柳树下说起了悄悄话,温若棠再也忍不住,大步过去,想要拉左溶溶出火坑。 可是还没靠近,就听见自己的大名出现在左溶溶口中,“……若棠姐竟然这样对你吗?她在我面前还是很好的。” 很明显俩人都说到了激动处,陆清徽的声音也不小,“那当然了,你是谁,你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她那么势利的人,怎么会不上赶着找你。” “那陆公子现在究竟有何打算呢?难道就想和若棠姐这样共度一生?” “我……我也不想啊……可是……” “可是?” “左姑娘,你单纯不解世事,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无奈之举,陆家家道如今中落,若是寻不到强有力的姻亲,我爹爹在朝堂中会举步维艰,我以后想为大锦效力,也很难找到机会。” “不就是强有力的姻亲么,越国公府算不算强有力?” 陆清徽像是惊住了,半晌才说:“左姑娘,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什么不重要,我只是觉得,对方既然都已经想退婚了,你应该好好考虑,好好选择,做出正确的决定,免得后悔。” 说完这句话,左溶溶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然而这一转身,就看到了温若棠。 “若棠姐!你在这里多久了?!” 温若棠笑了笑,“有一会儿了。” 左溶溶很急切地说:“若棠姐,我,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温若棠却肯定地摇摇头,“不必多说。” 左溶溶上前几步,似乎想去拉温若棠的衣袖,温若棠却退后一步,定定地望着她,“溶溶,真的不必多说。”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左溶溶忽然点了点头,“好,我不多说。” 温若棠连记眼神都懒得给陆清徽,直接转身离去。 陆清徽跳脚道:“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傲气,明明咱们也没说什么坏话,甩脸子就走,一点也不体面。可是我又不能……不能……” 左溶溶暗暗“呸”了声,“确实不体面。” 温若棠离开了左溶溶那边,就一径找到季忘归,“季公子,我有事想单独问你。” 季忘归的眉头蹙了蹙,和身边的人微微颔首以示歉意,便带着温若棠走了几步,“你该喊我什么,没忘记吧?” 第25章 堂堂男儿 温若棠有些焦躁,“我没空和你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缠,我只问你,左溶溶看上陆清徽,是不是你故意布的局?” “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季忘归的目光沉下去几分。 “季忘归,你别和我打马虎眼,等事情发展到最后,我还是会知晓真相。” 季忘归默然了一下,神色轻松了些许,“说说看,是怎么发现的?” 温若棠直视着他,“溶溶才到京城,就算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有越国公府撑腰,也不至于直接就瞧上谁,更何况你我皆知她心思纯良,对于她接触的人,你一定会帮她把好关,别人不知道陆清徽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你会放任溶溶和这样的男人搅在一处?” 季忘归的余光轻轻扫了下周围,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便沉声笑了笑,“我没想到,现在的你,没原来那么笨了。” “你……找打!” “好了,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太多,你只记得一点,如果能通过溶溶解除你的一纸婚约,有利无害,其余就不必深究了。” “但溶溶本性良善,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和陆清徽这种人接触,简直是一种折磨。” “她愿意。”季忘归深深看了温若棠一眼,“听说是帮你忙,她愿意。” 温若棠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咬了咬唇,终于问出心底话。 “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打听到我想退婚?是你主动与她提及的,对吧?” 季忘归的脸色很平静,内心却着实僵了僵。 这话要怎么答?难道说自己这么些天来,觉得陆清徽特别讨嫌,希望除了家人,温若棠身边没有其他男子? 还是说本来只是想找到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共度余生,结果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忽然发现自个儿的目光已经离不开温若棠了? 不行不行,他绝对不能这般主动,温若棠可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呢。 见他半晌不答话,温若棠自顾自地往下说:“得了,我明白,你就想帮我父亲分忧解难,但是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请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拉进来,尤其是溶溶,她本该无忧无虑。” “知道了。”季忘归有些郁闷,语气也愈加冷清,“没什么事我就去招待他人了。” 温若棠也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太久,很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尤其是陆清徽,感觉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不欲闹出什么事,温若棠点点头,算是放过了他。 到得宴席结束,离去之时,左溶溶仍然没能和温若棠再说上一句话,她眼里又是着急又是愧疚,温若棠还不好当着陆清徽的面安慰她,免得前功尽弃,只能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说了句“过两日棠记粥铺见”,就上了马车。 正要出发,忽然听到陆清徽的声音,“温姑娘。” 温若棠连帘子都不掀起,“有何事?” “我打算后日过府探望温伯母,也给你和大哥带些礼物,不知最近可有什么中意的物什么?” “没有。我们温家人也都好得很,不需要探望。” “温姑娘,今日与左姑娘所言,思来想去,确实有些过分,再加上那日在酒肆温姑娘所说,也令我反思,所以此次登门,不仅是探望,更是对以前种种不尊重的作为致歉。” 温若棠终于肯掀开了一点帘子,露出半张脸,“陆清徽,其实众人称呼你‘纨绔子弟’,已经说明你的出身比好些人都优越许多,堂堂男儿,当有铮铮铁骨,何必一心一意想要通过姻亲关系往上爬呢?或许你有朝一日走出熟悉的环境,能发现一片全新的天地呢?” 陆清徽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从小至大,不论是操心的母亲,还是不问家事的父亲,都不曾讲过“男儿当自立”这样的话。 纵然身边亦有全靠自己的寒门学子,但明明可以轻松得到的东西,为什么要百般努力呢? 可温若棠说“堂堂男儿”、“铮铮铁骨”。 “我……” 不等他说完,帘子已然放下,温若棠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回家。” 陆清徽眼睁睁地看着温家的马车渐行渐远,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好,温若棠,我就试最后一次,如果这次之后,你仍不回头,我也不会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他下定决心,大步向反方向走去。 凉风轻拂,绕过马车,吹向门内,微微带起季忘归的衣袂。 他并没有专程过来送客人,只是和温亦涵说了声“招待不周”,但他站在门内,目送着温家马车远去,负手走了两步,低声念叨了一声,“奇怪。” 站在他身后的李深珏素来寡言少语,今次却一副很想说话的样子,回道:“属下倒不觉得奇怪。” 季忘归瞥他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属下知道,公子在疑惑为什么自己当日在将军府和温将军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后,就越发喜欢温姑娘。” “这么明显?” “是的。” “那你说说,这是为何。” 李深珏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原来属下游历天下之时,碰到过一些不肯配种的猪,就是把母猪牵到这些猪跟前,天天见面,给它一个暗示……” “你打住,不要说了。” 李深珏还挺诚恳,“其实属下的意思是就是,如果公子长期关注一个人,可能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对这个人有意,于是就越陷越深……好比那些猪,最后还是成功配了种。” 季忘归有些想打人。 李深珏并无知觉,还在分析,“更何况,温姑娘现在和从前全不一样,周身气度与其他女子不同,公子自然难以放下。公猪看到好看的母猪……唔!” 季忘归出手如风,直接将李深珏掀翻在地。 “公子……偷袭……” “偷袭还是轻的,要不是知道你确实不怎么会说话,我必揍得你鼻青脸肿。”季忘归风轻云淡地拍了拍手,“站起来,要是有人看到了问起,你就说是自己摔倒了。” 李深珏应了声,起来后看着有些丧气,“公子何时练了武功,总觉得又精进了许多。” “夜深人静之时。” “公子吃独食。” “这能叫吃独食么?是你自己不努力。” 第26章 新菜 俩人说着话,越走越远,莺歌燕舞之中,绿柳依风摇摆,很多越国公府的仆人看到这一幕,都默默地想,这左姑娘就是不一般,自从她来了后,公子和深珏的话都变多了,脸上的表情,好似也多了那么一点儿。 不过不论外界如何变化,温若棠执着地走在赚钱的道路上,回家后她并没有闲着,而是亲自去提供食材的铺子,挑选了些许,要求明天早上和其他食材一起送去棠记粥铺。 之后她回家,将这段时间新想到的菜谱写出来整理了一下,装在匣中,吩咐丹雪明天要把这些都带上,才在院子里练起了打拳。 丹雪一直在收拾屋子,来回几趟,看到她一板一眼的样子,忍不住问:“姑娘不累?” “不累,打打拳而已。”对于温若棠来说,只有工作才会身心俱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 丹雪摇摇头,“奴婢学不会这玩意儿。” “怎么会学不会,我力气与你差不多,也就是学一学这些动作,把力气使对,等爹爹回来了,还可以让他来指点下我们怎么用兵器。再说了,你学会了,也能护着我,不是吗?” 其实这一套拳法也是温景焕传给温若棠的,只不过从前的她并不上心。 但如今这个世道,动不动就要被拉出来展示才艺,她一不会跳舞,二不会弹琴,三还写得一手狗刨毛笔字,虽然会背诗会背古文,可也不能光靠一招鲜吃遍天啊! 丹雪在她的劝说下,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盘,跟在她身后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不一会儿,青屏也看到了,一开始她还偷笑丹雪的模样傻乎乎的,后来听说这套拳法能强身健体,打起人来也颇见功效,红着脸加入到了学习的队伍中。 温若棠有些惊讶,在她心目里青屏安静得和只小乌龟似的,中途休息的时候没忍住,问道:“你怎么也学?” “姑娘不让吗?” “让让让,你来学,我高兴,就是奇怪以你的性子,竟然会主动学这个。” “前两天的时候,听到做杂活的李婶子哭着说,她被家里男人打了,我一看,眼眶都发青,胳膊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可见那人下手有多狠。”青屏看起来心有余悸,“如果以后我……学了这个拳法,说不定能自保。” 温若棠蹙着眉,“是家暴啊……明天下午让李婶子和她男人来见我,这种事可能有很多,咱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青屏记下了,主仆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继续练打拳。 不一会儿,有些负责洒扫浣洗的小丫头也在探头探脑,温若棠不客气地把她们都收至麾下,于是在将军府的谷雨轩里,出现了类似广场舞的“奇景”。 一边打拳,温若棠一边想,或许自己还能开设个女子防身班,少收点钱,就算不一定能打过男人,强身健体,也是个好事…… 如果让丹雪知道了这个想法,她肯定会说“姑娘真的钻到钱眼里去了”、“平常打打拳就算了,哪里还能当个正经的营生”。 温若棠忍不住笑起来,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第二日,天还蒙蒙黑,温若棠就已经起了床,她带上写好的菜谱,一路往棠记粥铺去。 孟起和于小八头一天就收到了丹雪的消息,带领店铺里的其他人到得很早。 温若棠当着他们的面展示了一下怎么用不起眼的黄豆和蒜末做出色香味俱全的巴蜀担担面,以及怎么把新鲜的鸡肉丁、切块的豆腐和些许肉末放在鸡蛋与面粉摊出的饼中,做出外焦里嫩的鸡蛋灌肉饼。 孟起带着他的徒弟小厨皆是瞪大了双眼,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个脑子,把步骤牢牢记住。 好在温若棠深知练习的重要性,把做的面和饼与大家分吃后,就让孟起和他的徒弟开始练习。 伴随着鸡蛋打在铁板上滋啦滋啦的声音,一时间整个棠记粥铺都弥漫着香气,远远地传了出去。 路上有零星的行人,闻到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若不是还得讨生活,多半就要在棠记粥铺面前排起队。 天色渐明,眼见孟起也练得差不多了,温若棠便把新做好的菜牌挂好,道:“大家都辛苦了。” 孟起浑然不觉,“姑娘可真是夸张,比起那些半夜起来端茶送水换尿壶的,我们这种还能算辛苦吗?做奴仆的就不说了,再看那些风吹日晒种田锄地的,这里至少还有瓦片,还有屋檐,下雨了咱也不怕。” 红珠也说:“就是,谁要是喊苦喊累,我第一个不容,咱们在这里做工,饭菜都能放开吃,平常姑娘又照顾,等他们新来的上手了,开始轮班,还能有休息的日子。我和其他小姐妹说,她们都不相信有这种好事,羡慕得要命。” 于小八的胆子比先前大多了,这会儿大声道:“主要是姑娘把我们当人!” “确实……我在人牙子那里的时候,动不动就被打骂……还是姑娘这里好。” “对啊,我听说之前一个被大户人家买走的丫头,跳井了,比起她,咱们幸运多了。” “所以小八那句话说得对。”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温若棠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了他们的感慨。 这就是自己的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吧,那个世界也存在很多不公、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至少大部分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而在这个世界里,上位者只要稍稍放低一点姿态,就能得到其他人的感恩戴德。 温若棠却并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感恩戴德,她只想以真心相待这些可爱的、努力生活的,人。 笑了笑,温若棠从匣中拿出了另外一叠菜谱,递给孟起,道:“我之前就说过,我们棠记粥铺以后还要售卖宵夜,大锦的宵禁并不严格,不过我们还是按照规矩来,戌时三刻敲暮鼓,我们就戌时一刻打烊。” “那这些是?” “菜谱,宵夜除了煎饼果子鸡蛋灌肉饼,还可以加上我新写的这些,以你现在的能力,自学不成不问题,你可以和你的小徒弟一起研究研究,有什么不会的就让红珠传话问我。” 第27章 休妻另娶 孟起由衷赞叹,“姑娘真是太厉害了,就姑娘的本事,我学一辈子怕是都学不完。” 温若棠笑道:“我也会有才尽的时候,还要有劳大家在平时做工时,就集思广益,多在一起研究新菜品。” 这些都是真心话,虽然她确实记得很多菜肴做法,但一是这里没有冰箱,很多需要长久储存食材的菜品做不了;二是食材的丰富程度比现代还是差了许多,那些热干长寿面巴蜀担担面什么的,真要给现代人吃,搞不好还要被说不正宗呢! 结果,就是这样的真心话,又让大家觉得,三姑娘对自己的看重,真是不一般,铆足了劲儿为三姑娘干活,所有的付出皆是心甘情愿。 今日的棠记粥铺也有不少食客,很有可能是左溶溶昨日大肆宣传的功劳,温若棠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呆了一会儿,就被人以“没有座位了,隔间里那个不吃饭的姑娘能不能让一让”的理由,“请”走了。 嗯,生意太好,老板就别在一旁添乱了。 温若棠坐上回家的马车,回去后又亲自给母亲做了几道菜,接受了“虽然菜确实挺好吃,但我们将军府的姑娘不要总是下厨免得把脸给熏黄”了的教导,才回到屋中,好好地睡了个午觉。 大梦方醒,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袅袅升起的香线上,丹雪守在一旁,手里拿着刺绣的活计,时不时就看温若棠两眼。 “姑娘醒了?” 温若棠觉得身上微有些热,拿起榻边矮几上晾好的茶喝了一口,才笑道:“每次睡了午觉醒来,总是会有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其实姑娘没睡多久。”丹雪一面把外衫拿过来,服侍温若棠穿好,一面说,“那李婶子和她男人才刚来没多久。” “李婶子……”温若棠立刻想起来了,“她来了你就该和我说,这样的事比睡觉重要。” “奴婢下次记得了。” 温若棠理了理衣衫便往外走。 李婶子和她家男人此刻就站在院子里,李婶子满脸都是惶恐,旁边的男人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见到温若棠后,李婶子规规矩矩的行礼,男人却边行礼边笑问:“不知三姑娘叫小的过来,是有什么事?” 青屏搬了把太师椅放在檐下,温若棠坐下后,才悠悠地问:“都叫什么名字?” 男人赶忙道:“小人叫李充,平常做喂马养马的活计,这女人是小人的婆娘,平常在府中打理花草,没名字。” “没名字?”温若棠看向李婶子。 “回姑娘话,奴婢出嫁前是有名字的,娘家姓马,叫笑儿,不过出嫁后随夫姓,年纪大的喊奴婢‘李充家的’,年纪比奴婢小的喊奴婢一声李婶子。” “说的挺明白的。”温若棠点点头,又带着点笑容看向李充,“听闻你在家中,大展威风,将自己的妻子一通好打,将她管得服服帖帖。” 李充见三姑娘在笑,语气也挺温和,还当是自己大振夫纲的名声传了出去,三姑娘要奖赏他,连忙道:“是啊,小人别的不说,管婆娘很有本事的。现在小人说东,她不敢往西。是不是?” 最后那个“是不是”,冲着马笑儿去,马笑儿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似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是,奴婢听、听他的话。” 温若棠淡淡道:“那看来打人的事就是真的了。只是不知为何要打人哪?” 李充鄙夷地道:“我家这婆娘是个不下蛋的鸡,嫁给我这么多年,一个崽都没生出来,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人打她已经算是轻的,没休了她另娶,已经是仁至义尽。” “休了她另娶……”温若棠重复了一遍,只觉得齿寒。 “对啊,姑娘瞧瞧,她长得又丑,做事也不麻利,小人娶了她,真是倒了血霉,要不是念着她母家也容不下她,离了小人更没人要她,小人才不想和这种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一连串的贬低,让马笑儿浑身发抖,她忽然抬起头,愤怒地喊:“那你不如休了我好了!你除了吃酒打人,就是骂我生不出孩子,你还这么瞧不上我,为什么不直接休妻!” 李充提起拳头,“哟,在姑娘面前胆子大了?我要是真休了你,你这个废物就只能等死知道吗!” “我在家等死,也好过被你打死!” “好了,都闭嘴,我这谷雨轩,不是给你们吵架用的。”温若棠的脸色冷了很多,“青屏,去外面喊个老成稳重的嬷嬷进来,再喊两个护院,要身手好,指哪打哪的那种。” 青屏快步而去。 李充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还搓着手做美梦,以为从此就能摆脱脏臭的马厩。 等嬷嬷到了,温若棠吩咐,“带着去暖阁,细细查马笑儿身上有哪些伤口,丹雪,你也跟着过去,在旁边记录。” 丹雪应声,干脆利落地带着人就走。 李充这才后知后觉三姑娘好像并不站在自己这边,小心地道:“姑娘心肠好,还帮小人媳妇看伤,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他行一礼,转身就要走,温若棠斥道:“拦住!” 两个护院往谷雨轩的院门一站,双臂一伸,直接挡住了李充的去路,他回过头,脸上的笑很艰难地挂着,“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小人什么坏事也没做,姑娘何必为难小人?” “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好管闲事,而且最见不得打自己媳妇的男人,今天既然进了这个门,总是要得到些教训才能出去。” 李充挺了挺脊背,看起来据理力争“姑娘,这是我们的家事,小人打不打她,与三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像她这样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就该打,不是只有小人这样,三姑娘能管天下人吗?” “你说得对,我管不了天下人,但是碰上了,有能力管,我就得管,如果全天下的人对这样的情形都报以漠视的态度,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都要死于你们这种男人的毒手!” 第28章 一报还一报 温若棠不觉得自己有多正义,完全是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在处理这件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女子在很多事情上都吃亏,自己也因性别被曾经的家庭瞧不起,她觉得,女子之间,撕扯来撕扯去没什么意思,就该相互扶持。 但是这样的想法,已经让在场之人受到了震撼,青屏以及那些看热闹的小丫鬟心窝子都是暖的,知道如果以后自己碰上了事,姑娘绝对会第一个站在她们前面,而不是坐视不理。 不一会儿,丹雪带着嬷嬷和马笑儿出来,一脸愤恨地给温若棠递过去一张纸。 上面写满了马笑儿所受的伤,从脸上,到身上,不是青紫就是伤口,就连脚上都有烫伤,着实是触目惊心。 温若棠光是看,就觉得胆寒,心中的怒气也腾腾地往上升。 “能不能生孩子,本就不是一个人决定的,你怎么不觉得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她是你的结发妻子,本是要陪你过一生的,你本该扛起责任,保护她爱重她,却只会窝里横,下这样的狠手。你是个男人,不,你是个人吗?!” 李充本想反驳,可被温若棠的气势一压,只嗫嚅了两声,“我……我……” 温若棠把手中的纸递给丹雪,“你一条一条念,护院们准备好,马笑儿受了什么伤,就给我往李充身上添什么伤,让他也感受一下被暴力支配的绝望!” 李充挣扎,“小人不服,这是小人家里的事,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姑娘凭什么因此责罚小人!” “就凭伤害他人有罪!就算是路上不小心碰伤了行人,都要赔钱道歉,难不成只因她是你的妻子,就可以用一句‘这是家事’揭过去?我告诉你,我谷雨轩里,没有这一条律法!动手!” 护院都是跟着温将军练出来的,一直都秉持着“不打女人”的观念,听到了全部的过程,早就看这个李充不顺眼,其中一个上去就照脸上给了一拳。 一声惨叫,李充扑倒在地,而丹雪还在念着她手上的那张纸。 “左臂处有长疤,据询问,为菜刀所伤。” 护院从身侧抽出长刀,往李充左臂上来了一下,鲜血横流,李充如同被杀的猪,脖子都扯直了。 “背部大块淤青,据询问,为李充所推,撞到矮柜。” 护院提起拳头,直击李充后背,李充哪里受得住这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老血。 …… 这样的惩罚持续着,温若棠还特意看了一眼马笑儿,她的十指都蜷缩着,握得很紧,脸上也有不忍和痛苦之色,可唯独没有喊“停”。 比起给家暴男求情的人,温若棠觉得马笑儿有骨气多了。 到了最后,李充已经是奄奄一息,护院还过来请示,“姑娘,烫伤脚背需要去厨房取碳,属下是否现在过去?” 温若棠淡淡道:“把欠下的烫伤先记着,留他一条性命,如果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形,一并清算。” 然后她看向马笑儿,“你觉得这样行吗?” 马笑儿点了点头,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是个粗人,贴身伺候奴婢配不上,但奴婢愿意给姑娘当牛做马,脏活儿累活儿第一个上,只求姑娘别嫌弃。” “你们先把这人带下去上药。”先吩咐了护院带走李充,温若棠才再度看向马笑儿,“你想一直跟着我?” “是。奴婢可以不回家,可以被休弃,但奴婢想跟着姑娘。” 温若棠叹了叹,“这个世道不甚公平,你若与李充和离,他可能会再度娶亲,你却很难再嫁人。你娘家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马笑儿惨笑,“奴婢娘家人不管奴婢,还说奴婢这么多年未有生养,本来就是靠着李充有良心,才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都让奴婢忍。” 温若棠半晌无语,良久才道:“快先起来,其实刚刚在惩罚李充的时候,我就想着把你调到我铺子里去打杂,活儿不难,就是累,要一整天洗碗筷擦桌子,如果你会下厨,还可以帮厨子备菜,你愿意去吗?” “奴婢愿意。只要不用天天面对那个人,奴婢去哪都愿意。” “那丹雪,你先带她看下郎中,把身上的伤治好,再带她去棠记粥铺。” “姑娘。”马笑儿恳求道,“奴婢晓得姑娘有观世音菩萨转世般的好心肠,但奴婢身上的毛病自己知道,什么都不用治,抹点药酒就好了,奴婢只想给姑娘干活,不想做一个没用的人。” 温若棠知道她这是被打怕了,抓住了自己,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生怕迟几天又生出什么变数,想了想,说:“好,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丹雪带你过去,但你要答应我,如果身体熬不住,立刻和我说,我可不是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 贴身丫鬟都习惯了三姑娘时不时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词儿,马笑儿则有些弄不明白,好在前面半截儿她懂,赶紧跪下去谢恩。 等丹雪把她带走,青屏小声说:“姑娘才不黑心呢,让马笑儿去粥铺,不就是为了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保证她的安全么。” “可怜人太多了,碰上一个愿意自救的,帮她一把,也是积功德。” “那姑娘是打算后日去粥铺吗?” “嗯,你找人往越国公府带个话,就说我请左姑娘喝粥。” “好,夫人那边呢?” “我晚上亲自与她说。” …… 主仆二人说着话,就把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两天后,温若棠和温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带上了丹雪和温夫人的陪嫁王嬷嬷,未到清晨就晃悠悠地往粥铺去。 本来照温若棠的意思,不需要起那么早,粥铺都还没开门,更何况平常在家中温夫人也尝过她的手艺,不急着吃这一口。 但温夫人说,她这两天也听说了棠记粥铺的名声,已经迫不及待了,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自家闺女每天是怎么辛劳的。 夏日的天亮的越来越早,不过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母女俩在马车中念叨着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十分舒适惬意。 第29章 劫道 正说到隔壁人家的女儿三年抱俩,还是俩儿子,平日里十分辛苦,好在夫君贴心,平常不管亲娘怎么说,都会搭把手帮着照顾,拉车的马骤然嘶鸣起来。 在丹雪呼喊的“夫人姑娘小心”中,马车也停住了。 温若棠先去看温夫人有没有撞到哪里,见无碍,才问:“怎么停的这么急?已经到了吗?” 小厮颤抖着声音传进来,“姑娘,有人,有人劫道!有些拿着长棍,有些拿着刀子!” 温若棠愣了愣,她没听错吧?劫道?京城里,天子脚下,有人敢劫道? 然而由不得她不信,马车外很快传来了劫道标准用语,“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 “买路钱没有,我倒是想看看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竟敢如此大胆,敢劫我将军府的马车!” 所有人都觉得,这句话应该是传闻中骄纵的三姑娘说的,没想到一把推开马车门的竟是一贯柔弱的温夫人。 温若棠拉都没拉住,赶紧跳下马车,站在温夫人身前,看着那些一身黑衣蒙面的劫道者。 略微数了数,一共十一人。 温若棠不知他们的路数,低声对丹雪道:“这里离粥铺很近了,去搬救兵。” 可惜丹雪没来得及走,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对方就攻了过来。 温若棠心中一凛,凝神应敌,好在对方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江湖中一流人物,打起架来也没有章法,左一刀,右一棒,大多都是歪的。 温若棠随身带着一柄防身的小匕首,但匕首不如刀好使,抽出来后只能近身格斗,她一边躲闪,偶尔戳出一下子,一边想,看来自己下次出门得带上大砍刀,来一个剁一个。 就在左支右绌之时,忽然听见了虎虎的风声,一根长棍呼啸而至,正中其中一人的后脑勺。 那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哭包娘亲温夫人——不,温若棠这时候很想称呼一下她的名字以示尊重,哭包娘亲方萱——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木棒,怒道:“什么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都给我滚!” 可对方脸上明明露了怯色,行动上仍不退缩,温夫人把棒子舞起来,倒是也无人敢靠近,就在局面僵持之时,孟起一声怒吼,“三姑娘,我们来了!” 温若棠微微偏头,余光看到孟起、于小八和马笑儿三人,一人提了个明晃晃的东西过来。 于小八手上的那个,还沾着绿色的菜叶子,好像都是菜刀来着…… 孟起速度快,最先冲到温若棠身前,于小八的手都在抖,但努力挺起胸膛站在孟起身边,给温若棠和温夫人筑成人墙。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马笑儿,她直接就往人群里冲,一阵乱挥乱砍,还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 “一群狗杂种,敢欺负我家三姑娘,老娘和你们拼了!” “嚷嚷什么,砍的就是你!不要脸的东西,三姑娘要是掉一根毫毛,老娘让你们陪葬!” …… 温若棠惊了,她完全没想到马笑儿的战斗力这样强,这么算下来,这些人里,她可能只比丹雪和于小八厉害些。 有这些人帮忙,劫道者被打得抱头鼠窜,有人开始哭喊,“之前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娘啊,娘啊,救我。” “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救命啊,这黑心钱我不要了,谁来救救我啊!” 就在这时,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出了什么事了?温姑娘,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想打劫?别,别怕,我来保护你!” 陆清徽赤手空拳,快步走到温若棠面前,起了个势。 温若棠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指挥着孟起和于小八把这些人控制起来,还让赶车的小厮把被温夫人敲晕的两人拖到一起躺着。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显得陆清徽的到来那么可有可无。 陆清徽嫌恶地看了一眼劫道的人,问:“温姑娘,你最近是得罪了什么人吗?如果不是我每天都在棠记粥铺附近徘徊,想与你见面,也没法保护你了!” 温若棠不说话,一双乌黑而明亮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无地自容。 温夫人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棠记粥铺也不算什么偏远之处,没想到靠近它的小巷子里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阿棠,以后你来这里,要多加派人手。丹雪,你快去报官!” 陆清徽赶紧上前一步,愤愤道:“不如把这些人交由我处置吧,他们让我未来的岳母和妻子受惊,我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温若棠忽然轻笑一声,“交给陆公子,陆公子是想杀人灭口么?不,凭陆公子的胆量和脑子,走不到杀人灭口这一步,充其量就是拿些钱,让这些小混混别在将军府附近再出现,对么?” 陆清徽的脸憋得有点红,“温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来者口中说的是劫财,偏偏我们一下马车,就开始喊打喊杀,怎么,这么快就从劫财变成了要命?这逻辑说得通吗?” “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听我慢慢说。” 温若棠好整以暇,看着陆清徽的眼神就像是猫咪看掌心里的鼠,“这些人武功武功不行,能力能力不行,充其量算个小混混,却敢在京城的巷子里劫财,听闻我们是将军府的人,也不退缩,很显然是背后有人指使,专门冲着我们来。” “而且陆公子没听到吗?刚才有人喊,‘黑心钱不要了’,这就已经坐实我刚才的说法,咱们再来看看谁能从中受益,唔……不就是在一旁徘徊着,时刻准备英雄救美的陆公子你嘛!” 陆清徽还想挣扎一下,“我不是……” “你还要反驳,不如就公堂上见。”温若棠打量了一下抽噎不止的混混们,“就这几个,能是什么硬骨头?想来还没上刑就都招了。届时……我想想,在京中拦路打劫,是个什么罪名?会坐牢吗?会断送下半辈子的前途吗?” 陆清徽不敢说了。 他这会儿是真的绝望。 第30章 退婚 从一开始,陆清徽就知道这不算什么好点子,但就这个年纪,这个阅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招,他还自我安慰地想,如果能靠“英雄救美”这种戏文里常见的情节哄得温若棠回心转意,就不用再动脑子走别的路了。 可他真的没料到,将军府的女人,都这么狠。 先是温夫人空手套长棍,打昏了俩;之后温若棠手里的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直接就见了血;到最后,那个满嘴“老娘”的疯女人提着菜刀过来大杀四方,吓得陆清徽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如果不是怕那些小混混喊出自己的名字,他已经要哭着回家找阿娘了。 “我也是没办法啊……”话一出口,眼泪就汹涌而出,“怎么都哄不回你,而且,你们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温若棠愣了。 若是女孩子哭了,她还能上去拍两下肩膀,安抚两句,这一个少年当着大伙儿的面哭成这样,她总不能说“算了算了咱们不退婚了”吧! “我又没打你,至于么……”温若棠小声嘀咕。 温夫人叹了口气,“我来。” 她走到陆清徽身边,温温和和地说:“清徽,其实这一年来,我也常常与你有接触,我知道,你是个本性不坏的孩子,碰到这样的事,吓到了吧?” 陆清徽使劲点了点头。 “吓到了也很正常,不过,你要是真想娶阿棠,就要习惯。”温夫人严肃起来,“我们府里的人,都是见过刀子见过血的,尤其是阿棠她爹,死人堆里都不知道爬过几回,如果阿棠出嫁后有什么闪失,伤了左手,她夫君的左手便也要卸下来,伤了右腿,她夫君的右腿也要抛到河里喂鱼。” 顿了顿,温夫人柔声问:“我说这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如果是之前闹的时候说这种话,陆清徽会觉得,不过是威胁之语罢了,但到了如今……他觉得温夫人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我不敢不明白……” “所以啊,你想娶阿棠,定要做好虽是为阿棠舍弃性命的准备。今日我看出来了,你想英雄救美,是么?” “是,是,还是您懂我。” 温夫人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阿棠有难,你会先把自己的小命舍掉,唔,有这样的想法,很好,若你记住以后这条性命属于阿棠,属于将军府,我便同意你们的婚事了。不如赶紧商量下婚期,把事情定下来吧!” 陆清徽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差一点又飙了出来,他几近恳求地说:“夫人,我……今日之事后,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配不上温姑娘,我想退婚。” 温夫人皱起眉头,“真要退婚?” “真要退婚。” “一刻也等不得?” “一刻也等不得。” 温夫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却提起木棍往地上一磕,磕得陆清徽魂飞魄散,“我最不喜欢反悔和骗人的孩子。” “我绝不反悔,绝不骗人!” 温夫人把木棍扔到孟起手里,提着裙子上了马车,“既如此,前面就是棠记粥铺,大家一道过去,把退婚书签了吧。至于这些小混混……一起跟上,把今天的过程写成供状,签字画押,留作证据。” 于是一行人哭丧着脸,对于那些受伤或昏倒的,扶的扶背的背,跟在将军府的马车后缓慢地挪动着。 陆清徽的脑中甚至还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和温温柔柔的温夫人讲了几句话,就被忽悠到了棠记粥铺里。 红珠刚从住处过来没多久,听一个专管打杂的小丫头说出了这样的事,魂都没了,随手就抄起后院的铁锹就准备过去,结果刚好碰到将军府的马车停到门前,温若棠从上面下来。 她把铲子一丢,扑上去就问:“姑娘,有没有受伤?快让奴婢看看!” 温若棠笑道:“放心,我没事。” 孟起拿大拇指点了下自己,自夸道:“咱们到的及时,不过夫人和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没出什么事。” 听到这话,红珠转身就把小丫头狠狠打了一下,斥道:“除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你还会干什么?姑娘平常给你发的工钱少了?连去救姑娘和夫人都不敢!” 小丫头“哇”得一声哭出来,温若棠赶紧上前拦住,“罢了,她才多大,来救我的人,自然要赏,可发自内心害怕的,也不能逼着她上啊。” 小丫头一边抽泣一边愧疚地说:“奴婢对不起三姑娘,对不起夫人。” 温若棠笑着摇摇头,“先都进去吧,把正事办完,粥铺也要开张了。” 她口中说的正事,自然就是签供状和退婚。 “于小八,你过去把事情问清楚,并一一记录下来,他们写了姓名按了手印就可以先走;至于陆公子,请到隔间里坐坐吧。” 温夫人见温若棠都安排好了,当先进了隔间,要来了纸笔。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出现这样的事,退婚书只能现写。 然而提起了笔后,温夫人迟疑了一下,又把笔放下,将笔墨纸砚都推到温若棠面前,认真道:“阿棠,你来写。” 温若棠“啊”了声,“我不会呀……” “那么我念,你写。”温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长到这个岁数,为娘只在打人杀人上下过功夫,写的字实在不好看。” 听到“打人杀人”四个字,陆清徽在一旁抖了抖。 温若棠哭笑不得,“我的字娘亲还不知道吗?丑得天怒人怨,就是鸡崽子在地上刨两下都比我写的好看。” 看到她们推拒来推拒去,一纸退婚书第一个字都难以写下,陆清徽简直要崩溃了,挽起袖子就道:“我来,我写!”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清徽飞速地拿过毛笔,飞速地在纸上写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退婚书,飞速地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姓名。 接着,温若棠拿过纸笔,同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婚就算退成了, 陆清徽舒了口气,内心却仿佛有些失落,“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温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已经退婚,她也不会看陆清徽不顺眼了,“好孩子,不着急走,既然来了这棠记粥铺,吃两口粥,再尝尝煎饼果子。” “我……” 他实难下咽啊! 第31章 亏本 温夫人笑着说:“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你和我们家阿棠最终还是有缘无分,但还是可以多来照顾下生意,就算做个世交的兄妹,也不错啊。” 温若棠扯了扯温夫人的袖子,用很小的声音说:“娘亲,够了够了,再逼下去,人要给逼疯了。” 温夫人也用很小的声音,“傻丫头,之前陆家从咱们家拿了那么多钱走,现在退婚了,能吐出一点是一点。” “有道理!还是阿娘厉害。” 温若棠一向知道,即使自己是穿越者,也不会比所有人都聪明,她的优势,只不过是执着、细心,以及掌握了一些这里的人不知道的东西罢了。 她坚信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在某一方面比自己能力强的人也很多,就像温夫人,虽然不怎么会经商,却把将军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子女方面,除了对小女儿格外纵容些,两个儿子都有出息。 还有今天温夫人的表现,都值得她去尊重,去学习。 果然陆清徽听了这话后,不敢就走,当即就说:“好,好,那就每种菜品上一份,不过……我能不能去旁边吃,一直呆在在这个隔间不合适……” 温夫人大度地挥了挥手,“去吧,不过别忘了常来啊!” “绝不敢忘!” 陆清徽连拱手礼都忘了施,转身就走了,就好像这隔间里有女鬼。 温若棠舒了口气,忽然就觉得身上有什么担子卸下来了,“终于退婚了啊。” 温夫人点点头,“这件事先不用大肆宣扬,免得有心之人拿此事做文章。” 什么是有心之人,做什么文章,温若棠没有继续往下问,她感觉到母亲其实在再帮父亲一起承担着皇帝的猜忌以及其他一些大臣的虎视眈眈,有些东西,就算问,温夫人也未必会答。 不过知道他们夫妻同心,比知道其他任何更让温若棠感到安心。 她喊来于小八,点了许多菜,光是小罐粥就上了三种,再加上三分煎饼果子,三份巴蜀担担面,以及三份鸡蛋灌汤饼,搭配上爽口咸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连温夫人都有些担忧,“不会把你给吃亏本了吧……” 温若棠笑着说:“不会吃亏本,只怕不够吃。” 温夫人惊叹,“这怎么可能还不够吃?!” “天哪,这一大桌子,能吃个八分饱了。”左溶溶清脆伶俐的声音很是时候的响起,看到温夫人后,笑眯眯地福身,“您就是温家伯母吧?果然若棠姐生得这样美,都是随您。小女姓左,名溶溶,给您见礼了。” 温夫人自然早就听说了左夏阳大人的事迹,对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满是怜惜,拉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身边带,“快坐下,一大早就赶过来,累不累?还想吃什么就多加点,吃不完就带走,千万别饿着自己。” 温若棠有些无语:“……娘亲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这孩子,咱家缺这点钱吗?别怕亏本,回头饭钱我来出!” 自然温若棠这话也是开玩笑,左溶溶很清楚温家人都对自己很好,越发和温夫人亲近。 一顿饭下来,温夫人虽然为左溶溶的食量所震惊,但更多的是伤心,“这一看就是好吃的吃少了,以后将军府里开饭,溶溶随时可以过来。” 左溶溶“嘿嘿”一笑,小嘴儿特甜,“好,其实不是为了饭菜,主要是能见到伯母,我高兴。其实越国公府的饭菜也不错,只不过我更喜欢吃若棠姐做的,别有滋味。” 温夫人被她哄得很高兴,就差现场认下个干女儿了。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真将左溶溶认作干女儿,温若棠也会高兴,毕竟来到京城的左溶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就像浮萍,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也没有真正会把她当亲生骨肉对待的阿爹阿娘。 “溶溶,你想开铺子吗?”温若棠忽然问。 左溶溶摇摇头,“我不想,因为根本就不会。” “不想试试吗?” 左溶溶撑着腮,想了一会儿才说:“算了,还是不试了,我现在连掌家都不是特别会,还得学,老实说我没有勇气和精力再去学另一件事了。” 其实温若棠是希望左溶溶也能有些自己的营生,哪怕是旁人瞧不起的做生意,但正所谓人各有志,左溶溶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温若棠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到这条路上。 “好,不过你如果想尝试,可以来找我。” 左溶溶使劲点点头,“若棠姐,谢谢啊。还有之前和陆清徽的事……” “好啦,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和季忘归商量了才去做的,不是背叛我。” “我就知道你这样聪明,肯定会懂我。” 温若棠与她相视一笑,心想不论什么年代,少男少女之间,好像不过就是情爱、自立、自尊,家国天下还与他们无关,而这些小小的情绪,在平素里的聊天中,就尽数解决了。 饭毕,左溶溶又打包了一些爽滑可口的鸡蛋灌肉饼,才心满意足地上了回越国公府的马车。 温夫人道:“我家阿棠的这个棠记粥铺,确实很不错,虽然看起来并不富丽堂皇,但只要在这里坐下,就觉得满满都是温馨。” 温若棠就笑,“娘亲,你是觉得左溶溶给你带来了温馨吧?” “傻丫头这话怎么有些反酸?因为溶溶是你朋友,娘亲才格外喜欢啊。不过,那也确实个可怜的孩子。”温夫人搂着她嘱咐,“以后要多喊溶溶来家里玩。” 温若棠连连点头,又说:“今天起得早,娘亲先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处理些事。” 温夫人有些舍不得,今天过来看了看,才知道温若棠每日操的心,比自己想象得更多,可她的状态分明比以前更好了,便只能道:“好,但你也要早点回去休息,还是那句话,将军府不缺你挣得这点子家用。” 温若棠笑吟吟地送温夫人上了马车,回到店中,坐了一会儿,和孟起说了些话,过了早晨的高峰期,客人就不如先前那么多了。 今天的事,还得有个总结。 等店里空了,温若棠留了个打杂的在堂中,然后把其余人召集起来,在后院开了个“小会”。 第32章 敲打 “今天我经历了一些事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对于那些勇于站出来的人,我自然是要给一些奖赏的。丹雪。” 丹雪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银子,给孟起、于小八、马笑儿三人一人发了一份。 “都拿好,一人是十两。” 其他人要么倒抽一口凉气,要么投去羡慕的目光。 十两啊,如果一个人能拿出十两银子,那他在大锦已经算不上是穷人,而一户省吃俭用的庄稼人,用上几年都够了! 好几个人开始后悔,悔自己没有比平常来的早些,悔自己没有赶上这样的好机会。 红珠倒是连连点头,一副“就应该奖赏他们”的样子。 温若棠将各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忽然问:“马笑儿,我刚刚问了孟起,今天是你发现我被袭击,你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会救我?你身上的伤明明还没有好,从前的你……也并不反抗。” 马笑儿的脸一下涨红,从前的她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但在温若棠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张了口。 “回姑娘话,奴婢听红珠说,姑娘今天会来,奴婢想早些见到姑娘,时不时就去街头看一看姑娘的马车到了没有,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到姑娘出了事,奴婢就立刻回去拿刀,刚好孟起和于小八也到了,就和奴婢一起去。” 她脸上浮出义愤填膺的神情,“至于为什么会救姑娘……奴婢得姑娘大恩,要是见到姑娘被欺负,奴婢不上去跟人拼刀子,就不是个人!” 温若棠问:“害怕吗?说实话。” “害怕。奴婢以前遭李充打,心里也是害怕的,但真到冲过去的时候,什么害怕都忘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姑娘出事了,奴婢就算死,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温若棠长久没有说话。 其实她问马笑儿,是为了引出后面的一些话,但马笑儿说过后,她只觉得感动。 她想,自己也算运气不错,碰到的很多人,都值得深交。 深吸一口气,她的嗓音微微有些哑,“所以,这所谓的奖赏十两银子,不是说我和夫人的性命只值十两,这是我对他们感谢的心意,同样,他们也把我当成要紧的人。情谊无价。” 在场的人都懂了,姑娘是个讲义气讲情谊的人,如果只盯着那十两银子的奖赏,倒是狭隘了。 温若棠又说:“至于今天没有救我的人,我也不罚,人在害怕的时候选择自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你们要记住,跟着我,不能有害人之心,若拿着我发的工钱还向我捅刀子,我绝不轻饶!” 如此敲打敲打,也算是借题发挥点到为止,温若棠又说起另一件事。 “如今棠记粥铺已经渐渐走上了正轨,我打算将旁边的店子也盘下来,开一家点心铺子,点心铺子需要掌柜,需要厨子,如果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向我自荐。 孟起很直接地说:“那小人就不自荐了,小人可从来没做过点心,在粥铺里做做早点和宵夜,挺好。” “嗯,专做一件事,做到极致,也是一种成功。其他人呢?还要考虑考虑?” 大家都点了点头,而马笑儿的双手一直拧在一处,她似乎很想说什么,但直到温若棠走,都没有说出口。 马车上,温若棠用心盘算新店子的事。 想要盘点,得先打听打听情况,这件事交给青屏去做比较好,她话少,显得老实,更能从旁人口中问出实情;而红珠近水楼台,又爽快利落,可以去谈生意。 至于小丹雪,她此刻正认真念叨着,“姑娘,学那个打拳真的挺有用,今天奴婢还打中了一人的鼻子,以后咱们每天都练一练吧。” 温若棠应承着,“好,每天都练。” “姑娘,奴婢以后也要像红珠一样,学会管人的本事。” “之前在谷雨轩,不都是你在管青屏红珠她们么?” “那不一样,红珠去了棠记粥铺后,周身的气度和在谷雨轩时不同,我想肯定是因为见过的人多了,见过的世面广了,姑娘常说学无止境,奴婢也要和红珠学。” “那以后再碰上新的铺子,就交给你试试。” “其实那个点心铺子也不错,不过奴婢觉得,姑娘想给马笑儿,对么?” 知道温若棠讨厌李充,现在她们都把“李”这个字和马笑儿彻底撇开,直呼其名。 “你看出来了?我想给她一个机会,如果她主动来找我,我会考虑让她打理。她说话行事,大体的思路都是清晰的,又忠心耿耿,铺子给这种人看管,我放心。” 丹雪连连点头,又感慨地说:“姑娘终于退婚了,如果这件事让老爷和大公子知道,肯定高兴得要命。” 然而温亦涵的反应,完全出乎丹雪意料外。 他先了解了前因后果,又急切地问温夫人和温若棠有没有受伤,知道两人完好无恙后,便叹口气,又叹口气,最后才哀怨地来了一句,“这个家看来是用不着我了。” 温若棠赶紧扯了扯温亦涵的衣袖,“才不是呢,现在爹爹不在,只有大哥能坐镇此处。” 妹妹一安抚,温亦涵心情舒畅多了。 然而温夫人直接瞪了他一眼,“这也就是阿棠心软,哄着你呢,就说今次退婚,有你什么事儿啊!我看你爹的嘱咐,你是一点也没做到。” “儿子也想出力,可是儿子毕竟在朝中行走,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明确说了这婚不能退,儿子明面上也只能应承着。” “应承应承,再应承下去,你妹妹都要披上红盖头出嫁了!”、 “是儿子的不是,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呸,以后阿棠顺风顺水,再也不会碰上陆清徽这样的男人。” 温夫人的气顺了顺,“这话说的才稍微有些像样。” 温若棠哭笑不得,转脸又去哄温夫人,“娘亲,大哥一直对我很好很好,是我的错,看上了陆清徽,才有之后的糟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不懂事了。” 温亦涵委屈巴巴,虽然早就知道爹娘偏心眼,但从前二弟温亦清在的时候,还有人陪他一起受着,现在…… 现在就应该把温亦清接回来,难兄难弟一道受委屈,少一个都不行! 第33章 书肆 温夫人瞧见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亦涵也没少出力,别的不说,单是阿棠在外头做生意,却没有什么人议论,就是亦涵的功劳,这一点阿棠要好好谢谢哥哥。” “这没什么,一般来说,大家对一件事一个人的评价,都是跟着文人墨客走的,他们夸赞女子也能有作为,大家就便也会这么想,找一些缺钱的文人,带一带舆情风气,就解决了。” 温亦涵习惯性地摸了摸温若棠的头,“更何况阿棠开的是食肆,只要好吃,议论之声就会少很多,还是阿棠自己争气,会做好菜。” 怪不得那些食客来归来,却几乎不讨论棠记粥铺的东家,如果换到其他女子身上,这般张扬,怕是要被口水淹死。 温若棠轻轻地说:“哥,以后做了事,别遮着掩着,要告诉我。” “都说了,小事而已。” “是小事,可我都想记在心上啊。” 对于这样娇娇软软的妹妹,温亦涵表示,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只想更加地把自家妹妹宠上天。 所以这天下午,温亦涵派贴身服侍的小厮奔流往谷雨轩送了好些摆件。 眼见着奔流一趟趟往屋里搬,温若棠的心仿佛在滴血,“大哥这是做什么啊,这么些东西,白玉佛手、翡翠香炉,还有这叫不上名的燃香……得多少钱啊!有钱都经不起这么花,何况将军府还没啥钱……” 奔流年纪不大,长得虎头虎脑,身上的肉也十分结实,闻言笑着说:“姑娘担心这个做什么?有老爷和大公子在,短不了姑娘的东西。” 温若棠很郁闷,“这不是短不短东西的问题,有这钱,拿去再投资几个铺子、或者再买个小宅子,它不香么?” 奔流“嘿”了声,“都说姑娘勤俭持家,还真是如此。” “你是想说我掉到钱眼里去了吧?”温若棠坚信,下人们在讨论自己的时候,绝对用不上“勤俭持家”这样的好话, 奔流又“嘿”了声,“这是姑娘说的,可不是小人说的。” “……你小心点搬动,别磕到碰到了,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急用钱,这些东西拿出去还能当个好价钱。” 正念叨着,丹雪过来了,福了福身道:“姑娘,马笑儿来了。” 温若棠不放心地看了看气壮如牛的奔流,才道:“让她进来吧。” 马笑儿第二次来谷雨轩,踏入院门的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说来也怪,明明只得三日时间,她却好像已经脱胎换骨。 “姑娘。”她深深屈膝。 温若棠抬了抬手,和气地说:“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马笑儿道:“今天早上,姑娘说想将粥铺旁边的那家店盘下来,做点心铺子,奴婢趁着铺子里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过去看了看,还打听了一下。” 温若棠有些惊讶,“这么快?我原是打算派青屏过去的。”顿了顿,她说了“等下”,然后猛然回头咬牙切齿地说,“奔流,你来回走动的时候慢点,刚才差点撞到我的八宝格子!” 奔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的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温若棠又看向马笑儿,“你继续说,那家铺子怎么样?” 马笑儿道:“……旁边那家店原本是个卖书的,生意不太好,已经在关门的边缘徘徊,偏偏店主是个屡试不中的书生,总觉得卖书才是正途,所以不论怎么艰难,他都想坚持下去。” “坚持的钱从哪来?” “他帮人写信、抄书、跑腿,总之能干的全都干,就是为了维持书肆。” “地契在谁手中?” “在城北赵家手里。” “赵家?” 马笑儿也不知是哪个赵家,赧然道:“奴婢只打听到这些。” 话音刚落,温若棠听到了银器落地的脆响。 于是气沉丹田,一声怒喝,“奔流!” 奔流回应得特别快,“姑娘放心!银器砸不坏!” 温若棠就差没去拎他耳朵,“让你搬个东西摆个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呢?这银器是砸在地上吗?不,这是砸在我的心肝肉上!” 奔流又一次认错,“是我的错,姑娘,谷雨轩还是小了些,我都周转不开,以后还是和大公子说说,给姑娘换个大些的住处。” “这是我谷雨轩的问题么?丹雪青屏红珠她们怎么就没这样?你千万别和大哥说什么换住处,你俩不来折腾我,不来戳我的心肝脾肺肾,我就谢谢你俩了,行么?” “噢,那我回去一定不和公子说换院子的事……如果姑娘实在生气,可以罚我。” 温若棠被他的憨然弄得哭笑不得,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继续吧。注意些!仔细些!。” 一回头,马笑儿捂着嘴笑。 “你看看,这真是……”温若棠扶了扶额头,“还是再说回铺子的事。既然地契不在店主手中,也可以想法子加价把铺子买过来,但听你说这个书生很是执着,强抢恐会要了他的性命。” “姑娘说的是,那咱们就放弃了?” “不,这个铺子我势在必得。” “可是……” 温若棠耐心解释,“本身棠记粥铺所在之处就较为偏远,周围也没有其他有名的铺子,平常有人想来吃,却不愿走那么远的路,只能把附近的铺子渐渐做活,让客人想着,来了后不仅可以吃个早点,扯两块布做做衣服,买几本书,顺便带些点心回去,这样才有吸引力。” 马笑儿明白过来,这是要让客人们觉得来一趟来得值,使劲点点头后说:“那奴婢再去劝劝那书生。” “不,我明日做一些准备,后日亲自去。” 马笑儿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些许,不过还勉强笑了笑,“奴婢没帮上姑娘忙……” “怎么这样说?你打听到的这些,已经让我对情况有了大致的掌握,所以我才能有接下来的行动。”温若棠问,“你想去点心铺,是不是?” 马笑儿低着头,“是。奴婢听红珠姑娘分析了,姑娘是为了防李充伤好了后报复,才把奴婢放在棠记粥铺,可棠记粥铺的人已经满了,多去一个人,并不是帮忙,而是累赘,所以奴婢才……但奴婢没有帮姑娘解决事情,没有脸再提这件事。” 第34章 光 “你今年什么岁数了?”温若棠忽然问。 “二十九。不过姑娘别觉得奴婢老了,奴婢还有的是力气。” 温若棠有些难过,为马笑儿难过。 之前青屏她们口口声声都喊的是“李家婶子”,后来见了面,温若棠看到她脸上留下的沧桑,以为至少已经三十五至四十,没想到,她才二十九。 二十九岁,在温若棠曾经生活的世界里,许多姑娘还未有嫁人,能够拎着精致的包包穿行在各大商场,就算碰到了渣男,也还有回头的余地。 偏偏到了这里,马笑儿又不笨又不懒,眉眼间隐隐可见年轻时的秀气,一切还那么艰难。 “二十九岁,正是当立的年纪,不要这样驼着背低着头。”温若棠笑得甚是温柔,明明这副身躯只有十五岁,却是一副姐姐般的气质,“也是老天爷眷顾你,让你碰见了我,点心铺子就是你摆脱过去生活的开端。” 马笑儿猛然抬起头,“姑娘是说……是说……” 丹雪把青铜风灯摆在旁边的石桌上,掩唇而笑,“姑娘早就看出来你想去点心铺子,之前就说,你若有勇气来找她,便允诺了。” 马笑儿鼻头一酸,眼底蓄满了泪。 面前这个轻摇罗扇,身着蝴蝶暗纹石榴裙的女子,就是她的光啊! 哀伤而又凝滞的气氛里,奔流把一只木雕仙鹤放在温若棠跟前,发出“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大声道:“姑娘,瞧瞧这玩意儿摆在哪比较好?” 温若棠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仙鹤,看着那双不带一点仙气的豆豆眼,彻底绷不住了。 “给我哪搬来的哪搬回去!我现在怀疑大哥不是想送我东西,是想清库存!” “不会啊……这些都是大公子精挑细选……” “立刻拿走,不然我就把这个鬼鸟劈了当柴火烧!” 奔流缩了缩脖子,双臂发力,仙鹤拔地而起,向外面晃晃悠悠地挪去。 然而温若棠还是听到了奔流嘟嘟囔囔的一句话,“这玩意儿贵着呢,说是什么木雕大师雕的,合下来得要几百两呢……” 温若棠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将军府攒不下来钱。 除了温景焕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其他从温夫人到温亦涵,全是富贵窝里泡大的,他们可能知道怎么面对内宅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却完全感受不到钱才是真正的好玩意儿! 还好,还好,温若棠自我安慰,至少家里还有个能赚钱攒钱的,只要她攒下体己,将来能够救急,也够了。 不过被这么一打断,马笑儿没哭成,气氛倒是好了起来,温若棠与她定好后日早上去书肆的时间,便将她打发走,然后赶紧关上了谷雨轩的院门。 奔流还在外面拍着门喊,“姑娘,还有一板车的东西没搬完呢!” 温若棠有气无力,“我这会儿有要紧事做,你把剩下的先存放在库房里,等我有空了,你再搬来。” 奔流应了,颇认真地说:“那姑娘随时喊小人,若办不好姑娘的事,大公子要责骂的。” 好不容易等到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温若棠觉得世界都清净了。 “青屏,磨墨。” 温若棠挽起袖子,对于后日盘铺子的事,她要好好计划。 而此时此刻,陆家已经闹翻了天。 “你说什么?你就这样把婚给退了?!”陆夫人要把大腿拍青,“你这个孽障,你知不知道将军府这门亲事有多难得?” “难得吗?之前娘不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知道将军府扒拉着我们家么?” 陆夫人怒道:“你以为我愿意上门去瞧人眼色打秋风?这一大家子的开销,不就是靠我一点点从将军府搬来的?!” 说着说着,她就推了一把在旁边吧嗒吧嗒抽烟袋的陆敏成,“你也说两句话啊,合着孩子的婚姻大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敏成打从鼻腔里“哼”出来声,“你们娘俩怎么折腾的,本来就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清徽能找到得力的岳家,是他的本事,现在得力的岳家没了,那也是他不中用。” 陆夫人怒目圆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子长这么大,你关心过多少?难道他没有爹?” 陆敏成也不恼,吐出缭绕的白雾,“你不是自觉将他教育得很好么,你看看与他一般年纪的,温家长子已经入朝为官,在圣上面前都能露露脸,还有张家的四郎,李家的三哥儿,哪个不比清徽有出息……” “够了!清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过你一声好言好语,我们娘俩在你眼里就是可有可无,你的心里头,早都被外面那些个小贱人给装满了吧!” 陆夫人越骂越怒,连带着面庞看起来有些狰狞,“清徽没出息,还不是都和你学的,每天一大早。就往那些脏地方去,比去书院还要勤得多!” 陆敏成从烟袋里拿出点烟丝往里加,“我又没让他和我学,再说了,从他小时候起,就都在你的监管之下,现在你管不住他了,倒是怨起我来,真是不可理喻。” 陆夫人最恨的就是夫君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上去撕扯起来,陆敏成脸上写满厌恶,一面叱骂着“无知妇人”,一面起身想远离这里。 陆夫人不让他走,扯住他的衣袖,他便拿自己的烟杆子去敲陆夫人。 一时间鸡飞狗跳。 倒是引起这件事的陆清徽,被隔离在外,如旁观者一般,默默地看着、听着。 没有人关心他当时怕成了什么样,也没有人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果然在这个家中,不论发生什么事,最终都是走到这一地鸡毛的模样。 他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好在他还能去找左溶溶,毕竟,如果不是左溶溶的刺激,他也不会急于知道结果,而做出那样的决定。 越国公府的大门紧闭,听闻来着是陆清徽,对方根本就不让进,怎么问都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姑娘出门了”。 陆清徽倒也不急,想着总有机会再碰到左溶溶,摸了摸荷包,里面还有些碎银子,便一掉头,寻欢作乐去了。 第35章 书肆改造计划 将军府里,温若棠伏案疾书,等到她抬起头来,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 丹雪把饭菜端上来,“刚才看着姑娘太认真,不敢打搅,这都是已经热了两道的,姑娘看合不合口味,不合就让厨房重做。” 温若棠摇摇头,拿起碗筷就吃,吃完后才舒出一口气,“今天先休息,明日再把计划完善完善,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能给奴婢看看么?” 温若棠直接抓起桌上的纸递过去,“随便看。” 丹雪从小就跟着温若棠一起念书识字,此刻认真看了看所谓的“棠记食坊改造计划”,整个人瞪大了双眼,“姑娘,这在京中,又是头一个。” 温若棠道:“嗯,我在京中也没见到类似的,不过要做好准备,一旦咱们开了头,定会有人模仿。” “那怎么办?” “这种事没法彻底杜绝,管不了别人便只能管自己,我们得打出招牌,做出口碑,让棠记成为老字号。这样人家一想到书咖这种地方,就想到棠记。” “书……咖?” “噢,就是改造后的书肆,只不过我们叫棠记食坊。” 说起赚钱,温若棠的眼底都放光,第二日更是一大早就起来完善计划,又派人出去打听关于赵家的事。 原来这个赵家,在京中赫赫有名,因它是当今皇后的母家。 赵家的人倒都很低调,赵皇后的父亲在朝中为官,脾气绵软,待人接物多以和稀泥为主,因此人缘很不错,家中也有不少产业,温若棠想要的书肆也是其一。 小厮来回走动打听,不免惊动了温亦涵,他得知了妹妹想要这个铺子,特地过来道:“我与赵家二郎交好,你要真想要,同他说一声就能拿去。” 温若棠眼睛放光,“大哥真厉害,我想把铺子整个儿盘下来,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那个铺子一直没赚着什么钱,赵家也不会当宝贝一样攥着,不过……棠记粥铺如今火了起来,你恐怕要比平常花更多的钱去盘。” “只要不是漫天要价,比平常贵一些,我都能接受。” “这时候就不抠门了?”温亦涵笑着问。 “我心里可有数呢,该大方时大方,这铺子对我来说很要紧,虽然心在滴血……” “笨阿棠,逗一逗你就信了。”温亦涵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都说了我和赵家二郎关系好,他早就眼馋我手上的一幅字帖,过两天我亲自跑一趟,估计还能更便宜些。” 温若棠却没有高兴,眉头拧到了一处,“大哥的字帖……想来也是珍爱的吧。” “在阿棠喜欢的东西面前,什么都不算。” “大哥……”温若棠嗫嚅,“你别给他了,我宁可多加点钱。” 温亦涵笑着说:“这件事交给我了,退婚一事就梗在我心中,如果还不能帮你解决其他事,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什么用。” 看得出,他确实耿耿于怀,温若棠到底没有坚持,“那好吧,不过大哥,这件事还不急,我想亲自和掌柜的谈一谈。” “掌柜的?”温亦涵莫名,“他不过是租了铺面,而且还不善经营,与他谈有什么用?” “我想试一试。大哥……” 温若棠这么糯糯地一喊,温亦涵就心软,“好吧,好吧,都依你。” 温若棠雀跃,“谢谢大哥!” “既然都谢谢我了,那个木雕仙鹤……” “木雕仙鹤我真的不想要。” “很贵的!” “贵也不想要,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有多丑,放在院子里,走过路过都要看到它那对豆豆眼,丑得人眼睛疼。” “你太夸张了,都说仙鹤是长寿的好兆头,你摆一个,讨个吉利。” “一点也不夸张,我看到它,只会折寿。” “你瞎说什么!快呸两下!” 温若棠哭笑不得,还真的呸了两下,之后继续为了木雕和温亦涵“斗智斗勇”。 不过闹归闹,温亦涵带来的消息无意是给温若棠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等第二天一大早站到了书肆门前,她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 书肆门可罗雀,和一旁的棠记粥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店主似乎并不在意,只随手在门口贴了张纸,上面写明最近到的新书。 温若棠缓步走进,柜台后面传出慢腾腾的声音,“书都在架子上,可自己翻看。” 不大的门店,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把不同的书分门别类,归置得十分清晰明了。 “这书肆很不错,干净整洁,唯有书香。看得出,掌柜的是爱书之人。” 柜台后,一直低头读书的男子终于慢慢抬起了头,他约摸三十岁,看起来有些瘦弱,可能长久不在外走动,肤色也极白,倒显得很秀气。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温若棠,“姑娘不像是来买书的。” “嗯,你叫陈申是吧?我确实不是来买书。我是将军府的三姑娘,来此处是想……” “如果姑娘是要盘店子,就请立刻出去。” 丹雪忍不住,“你说话客气些……” “丹雪。”温若棠止住了她,温和笑说,“公子很聪明,不知是如何判断我想来盘店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到她这副模样,陈申也不好拿起扫把就赶人,只冷淡答道:“前天见着有个女人在外面打听有关于我和书肆的事,就知道有些人在打铺子的主意。现在看来,指使那女人的,就是姑娘了。” 温若棠并不否认,“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姑娘请回吧。” 温若棠摇摇头,“其实我此番过来,并不是想要夺走你的铺子,而是想让你这书肆里的书,让更多人看到。” 听到这话,陈申并没有丝毫动摇,“姑娘想盘下这个铺子,自然怎么好听怎么说,可惜我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当然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馅饼,我要的,是你我之间,合作双赢。”温若棠将自己写好的计划书放到陈申面前,“你可以先看一看,也许看完之后,你的态度就不会这么坚决了。” 陈申接过,先读了最上面的几个大字,“棠记食坊打造计划。”顿了顿,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很有些难受,“姑娘,这字是你写的?” “当然。” 陈申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讲出心底话,“你的字写得太难看了。” 第36章 强迫症 温若棠满不在乎,“……难不难看是重点吗?反正你看得懂就行了。” 开玩笑,她本身就没练过毛笔字,在这个世界还不能写自己最熟悉的简体字,能不难看吗?! 陈申却执着地说:“都说见字如人,没想到姑娘的容貌和字的差距这般大,令我十分难受。” “你是有强迫症么?” “强迫症?何意?”他一边说,一边把面前的纸抚了抚,抚得平平整整。 温若棠抿唇微笑,“这个解释起来就麻烦了,公子还是先看看我写的计划吧,这个更要紧些。” 陈申的目光,痛苦地落在了那些字上。 好不容易看完了所有,他似乎已经不堪折磨,把所有纸都倒扣在桌面上。 “这个字……” “好,我向你保证,以后会去好好学写字的,但你也知道,练字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咱们可以暂且不要纠结于此了么?” “嗯……”陈申显然非常努力地压住了心中的不快,说起那份计划,“所谓棠记食坊,是以售卖糕点为主,以给食客们提供读书的地方为辅。姑娘的点子十分有新意,可是边吃边读书,本就是对书的亵渎,所以我不同意。” “亵渎?所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从某种意义上的来说,是精神的食粮,食客们过来,不仅肚子填饱,脑子也填饱,如此一箭双雕之事,你竟说是亵渎?” “我……” “下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食坊里带着点穿堂凉风,一些慕名而来的人,买了小瓷碟盛着的一份糕点,拿着从书架上精心挑选的书卷,坐在窗边,静心阅读。这一幕在你眼里,算亵渎么?” 陈申感觉不妙,这样的场景,听起来就静好安逸,可怎么才短短几句话,自己就要被说服了似的……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姑娘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京中百姓,大多数没念书不认字;还有那些真正有钱买书的人,要么一身铜臭,要么寻花问柳,他们怎么会愿意过来?” “所以开这样一家铺子,不更是一件好事吗,也许会有一些读不起书的人过来买份最便宜的糕点,坐上一天,而有些不想买书的,为了糕点而来,结果碰上了一本手不释卷的好书,直接付账带走。” 温若棠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语气温和却带着极大的鼓动性,“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满足了你的期盼,你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陈申本来抱着铺在人在,铺亡人亡的想法面对温若棠的到来,结果到了现在,他已经弄不明白,自己的坚持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就在此时,温若棠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并且陈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经营这个书肆,要进货、招待、清扫……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去阅遍群书,那些书放在架子上,就等同于明珠蒙尘,你忍心吗?” “我想告诉你,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书,交给我来管理经营,都是最好的!” 陈申丢盔卸甲。 从小到大,陈申的梦想无非就是和这些书一辈子呆在一起,可很显然这么下去,他早晚还是守不住这个铺子。 就在前两天,发现马笑儿过来打听后,陈申辗转反侧,生怕第二天睁开眼睛时,铺子就已经不属于自己。 现在看来,之前的惶恐,倒像是白搭。 不过同意之前,陈申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三姑娘,能不能让我把这份计划重抄一下?” 温若棠扶额,强迫症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随你……” 陈申从柜台下摸出笔墨纸砚,快速地抄写起来。 温若棠一点也不着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一盏茶的时间后,一篇焕然一新的计划出现在众人面前,陈申长舒了一口郁气,整个人舒服多了。 温若棠接过来看了看,先是赞道:“陈公子写得一手好字。”顿了顿,又说,“既然都谈到这一步了,不如直接把合同签了。” “合同?” “噢,就是书契,我雇你做棠记食坊的管事,主管进新书、写公告、算账、发工钱等事,你看如何?” 这些都是老本行,陈申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温若棠便伸出手去,捉住桌面上的毛笔,道:“那我现场写一个。” “姑娘莫动!姑娘请快快放下!”陈申的身体都僵住了,两只手张开来放在胸前,像是在投降,“姑娘可以告诉我书契怎么写,由我来执笔,但请姑娘莫再碰笔墨纸砚了!” 温若棠当真是哭笑不得,缓缓地放下了笔。 陈申赶紧把毛笔拿过来,并在砚台中轻轻地蘸取,直至墨不浓不淡了,他才用手按着平整的纸张,说道:“姑娘,可以开始了。” 温若棠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着,陈申赶紧记录。 其实他的书契和孟起于小八的都差不多,只不过要干的活儿不大一样,两个人还商量了一下,比如平日子进新书的银两如何给,大概需要多少,平常有客人来,陈申除了帮他们找书,还可以进行答疑解惑, 如此种种,都写得明明白白。 等到最后一个字写完,没有一处错字,更不会有温若棠随手涂出的那种黑坨坨,如果不是上面有了字,整张纸可以说是光洁如新。 陈申把自己的大名写在最末,然后举起来观赏了一下,颇舍不得地递给了温若棠。 温若棠忍笑道:“我保证好好签。” 她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虽然没什么所谓的笔锋构造,但相对于之前来说,已经好了许多。 俩人都按上了自己的手印,温若棠就让丹雪把书契收了起来。 陈申还不忘嘱咐,“叠好些,纸边要对上。” “放心,这样的事,丹雪做得最好。”温若棠和气地说,“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就先走了。对了,我大概会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来重装棠记食坊,这么算下来……八月一日开业,那天你再来。” 陈申点点头,“记住了。” 温若棠也微微颔首,起身打算离去。 陈申却忽然道:“三姑娘。” 第37章 作不作数 温若棠驻足,“还有何事?” 他沉默了一下,道:“世人皆说三姑娘任性骄纵,肆意妄为,但现在看来,世人所说并不准确。我的习惯并非人人都能接受,三姑娘却从入门起就十分尊重,我娘曾经说过,碰到这样的人,应当感激。” 陈申拱手做了个长揖,“所以,多谢三姑娘。” 这是打从进书肆以来,陈申态度最好的时候,温若棠从中感受到了这个男子所受到过的家教,对于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手下,她更加安心。 “令堂这样指点,可见陈公子家学渊源,希望以后都能彼此尊重,将棠记食坊好好地经营下去。” 陈申未答话,只是默默点头。 才出了书肆,丹雪就忍不住感慨,“姑娘运气真好,不管是开粥铺,还是开食坊,总是能碰上好人,孟起于小八就不说了,这个陈申,看着拒人千里之外,实际上也是讲道理的。”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好人,也没那么多坏人,只不过是有共同的目标,脾性也相合,所以才能走到一处罢了,若哪一日目的不同,可能就会渐行渐远。”温若棠笑笑,“当然了,我运气也确实好,遇见你们。” 丹雪却把其中一句话听进去了,郑重承诺:“奴婢永远不会和姑娘渐行渐远的。” “我相信。”温若棠抬头看了看日头,大概已是辰时三刻,旁边的棠记粥铺人来人往,孟起带着他的小徒弟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旁边铺子里走出的东家。 而于小八一手拿肩上的毛巾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手平稳地端着一碗热干长寿面、一份鸡蛋灌肉饼,在桌椅之间穿行;红珠坐在柜台后面,把个算盘拨得噼啪响,看来也上手了。 像他们这样努力的人,还有跟在于小八身后学跑堂的小厮,还有正在后院洗碗筷的马笑儿,还有青屏、奔流…… 温若棠真的觉得老天爷待她不薄,能来到这个世界重活一次,还能和这些人结交。 将军府的马车停在跟前,她面带笑意准备上去,忽然听到脆生生的声音。 “若棠姐!” 左溶溶快步走来,光是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就能感受到喜悦。 温若棠赶紧向她伸出手去,两个小姑娘的手牵到一处,“你怎么在这里?帷帽也不戴。” “我在南边的时候,从来都不戴帷帽,闷得慌。我是才在棠记粥铺吃了早点来着。”她凑近几分,神秘兮兮地道,“若棠姐,你还没回家,肯定不知道去宫宴的事吧。” “宫宴?”温若棠还真不知道,“你要去么?” “我要去,不过将军府里,温伯母和你也要去呢。” 温若棠摇摇头,“我确实尚未听说。” “今天早上才四处传开,待会儿回家,伯母就会同你说了。” 温若棠便邀请,“那你要不要随我回家?今天家里炖了雪菜鱼汤,中午吃上时,想必鲜香浓郁,香掉舌头。” 左溶溶明明才吃饱,闻言又忍不住了,回头就和跟来的小丫鬟说,“你们派一个人回去,和老夫人说一声,就讲我去将军府了,中午也不回去吃饭。” 左溶溶出行,身边跟着的人也不少,其中一个便福了福身离去。 温若棠提议,“不如同坐我的马车回去。” 左溶溶连连点头,扶着丫鬟的手就要上去。 然而又是一声呼喊,“左姑娘,留步,请留步!” 温若棠无语望天,今天这个马车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谁想上去,便会被喊一声。 左溶溶见是他,撅了噘嘴,“你来做什么?” 陆清徽看了眼温若棠,面露难色,低声向左溶溶道:“我能单独和你说么?” “不能。”左溶溶很直接,“我的事,若棠姐都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藏着掖着。” 陆清徽跺脚,“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就别说了。”左溶溶拉着温若棠的手,“我们走。” “好,我说,我说。”陆清徽赶紧拦住,偷偷看了温若棠一眼,看到她一脸平静似乎没什么反应,才厚着脸皮往下讲,“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找你,但越国公府的小厮总说你不在家……” “他们倒也没骗你,我呆在府里也没事做,所以经常外出。” 陆清徽“嗯”了声,声音又小了几分,“我和温姑娘退婚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 “那你之前……” “我之前什么?” 陆清徽很着急,一时还真忽略了旁边有别人,“你之前不是暗示我,让我和温姑娘退婚么?其实这两天我也不想来找你,可在别的地方呆着,我总是在想左姑娘如今又在做什么,是否听到了我退婚的消息……” 温若棠忍不住了,抬了抬手,“陆公子,我有个问题……你刚刚说在别的地方呆着,这‘别的地方’,是哪里啊?” 陆清徽梗了梗。 他喜欢去什么地方,谁不知道啊,何必把最后那一层遮羞布扯开呢?! 可是左溶溶还在一脸茫然地追问:“对呀,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陆清徽羞恼不已,“这不重要!左姑娘,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左溶溶更茫然了,“我之前承诺过你任何话吗?我只是说,让你好好考虑,好好选择,不要后悔。” “但你还问我越国公府算不算有力姻亲,这不就是在暗示我……” 左溶溶打断道:“那我问你,越国公府算不算有力姻亲?” “自然算!” “你看,我问你这句话,就是这个意思,你正常回答了,也就结束了,你说的什么暗示,从头至尾都是你自己的臆想。” 陆清徽的脸憋得通红,手也紧紧握拳。 温若棠怕他恼羞成怒愤而动手,将左溶溶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谨慎地提防着。 自然她口中还要劝解着,“陆清徽,刚刚我也听明白了,其实就是溶溶说了几句话,被你误解,但你有手有脚,又是个男人,只要肯上进,何愁没有机会成功?娶妻生子是你人生里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第38章 亲人一般 陆清徽双目通红,“温若棠,你变化真的太大了,从前的你,哪里讲得出这样头头是道的话。” “所以你明白了吗?人总是要成长啊。就算你不爱去书院,总也读过书,书里的道理你比我更清楚,还是那句话,生为男子,纵然不能为国为民顶天立地,也要自己养活自己,让爹娘安心。” “爹娘爹娘,你只知道拿大道理说我,你可知道我爹娘是什么模样?你可知道我家中是什么模样?就算我想有出息,这个家也会给我拖后腿!”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温和了些许,“我从前看过一篇……话本,里面有个叫贾探春的姑娘,说过这样一番话,‘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连姑娘家尚且渴望脱离家庭影响,自尊自立,你又为什么不行?” 陆清徽无言以对。 温若棠说完,拉着左溶溶上了马车,令小厮出发。 如果陆清徽始终不能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把希望寄托于娶一个贵女,说再多也没有用。 眼见着陆清徽被远远甩在后面,左溶溶终于轻松了下来,随口就道:“还好之前我哥教过面对陆清徽时该怎么说话,之后又怎么不承认,不然非得陆清徽他缠上不可。” “季忘归?从你故意和陆清徽接近开始,你说的所有话,都是他教你的?” “当然了,我哥很厉害的,他甚至连陆清徽会说什么都想好了,就让我一口咬死从未承诺过他。” 温若棠嘀咕,“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明白,我和陆清徽如何,与他季忘归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这事儿到头来与我哥有什么关系?他怎么那么上心?”左溶溶也摸了摸光洁的额头,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温若棠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季忘归另眼相待的地方,便说:“我猜,是你与我交好,他怕我和陆清徽成亲后就不能陪着你了,更何况我爹爹又是他师父,这等举手之劳,他想帮也就帮了。” 左溶溶很容易就被这个解释说服,转头又想起另外一事,颇感兴趣地问:“若棠姐,你刚刚说的那个话本叫什么名字?那姑娘是叫……贾探春?有这样厉害的女子,我也想看看。” 温若棠答道:“其实不是话本,是一本被后世封为神作的书,叫《红楼梦》。” “红楼……梦?没听说过。” “我是偶然看到过孤本,现在也找不到了。”温若棠怕她继续追问,赶紧转移话题,“你再说说宫宴的事吧,为什么我和母亲也要去?” 左溶溶“哦”了声,把自己知道的都吐露出来,“这次宫宴不是在宫中举行,而是在圣上和娘娘们避暑的甘泉宫,所以没那么多规矩,皇后娘娘说,一是想召我过去瞧瞧,二是也看看如今年轻的女孩子们。” “年轻的女孩子们……”温若棠立刻意识到什么,“是为了选妃?还是选宫女?” 左溶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哥说,他也受召一起去,就算皇后娘娘要留下我在身边伺候,他也会想办法帮我拒绝的。” 温若棠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忧心。 左溶溶有越国公府帮忙,自然不怕把青春耗在宫里,但将军府本来就面临着鸟尽弓藏的局面,她温若棠对于宫里各位主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要白不要的人质。 更何况温家人护短,那是出了名的,她这个小女儿正好就是温家上下最大的“短处”。 老天有眼,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真的不想入宫和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老男人,更不想嫁给某个皇子——夺嫡成功了就要面对他的三宫六院;夺嫡失败更惨,直接被打被杀或者关禁闭。 她的人生还丰富着呢! 不过当着左溶溶的面,温若棠并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忧心,只是暗暗盘算。 回到家后,温夫人见到左溶溶,很是开心,一叠声地让厨房加菜,如此动静,也惊动了刚刚到家的温亦涵。 他今日并不当值,听闻左溶溶来家中做客,特地打发了小厮去街上买了糖炒栗子送去。 左溶溶没有什么不爱吃的,一边剥栗子,一边等饭菜,随口就问:“温大哥也在家吗?” 温若棠点点头,“在呢。” 左溶溶立刻就说:“那不如喊温大哥一起用午膳,总不能就因为我的到来,你们一家人还不能一起吃顿饭了。” 温夫人也伸出手去摸了个栗子,闲闲道:“说的是,溶溶不是外人,把亦涵也叫过来吧。” 立刻有仆人出去传信儿,没多久,温亦涵就身着家常衣衫,款步进来,先向母亲行了一礼,再看向左溶溶,“左姑娘。” 左溶溶礼数不失,起身福了福,“温大哥。” 温夫人招呼着,“都坐都坐,在我跟前随意些,不要太拘泥于什么礼数。” 左溶溶笑嘻嘻地坐了,又剥了个栗子放入口中,吃完后问:“温大哥,这栗子是在哪买的?” “好吃么?” “好吃,火候到位,喷香可口。” “这家门店很小,也没什么招牌,在城西的一条小巷子里,我光是说,你恐怕很难找到。” “那得闲了,劳烦温大哥身边的小厮带个路,以后我就能自己去买了。” 温亦涵想了想,“下午我就有空,不如我亲自带你去。” 就算是亲自带去,也是一人坐轿一人骑马,身边还有小厮丫鬟跟着,对于大锦人来说,倒也是合礼数的。 “好呀!”左溶溶喜滋滋,“若棠姐的亲人就像是我的亲人,温大哥就如同我大哥一般,我便客气了。” “确实无需客气。” 温夫人本来歪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闻言似乎忽然精神起来,身体都直楞了,“怎么,亦涵,你与溶溶很熟么?” “之前在越国公府见过一面。” “只见过一面?那你就主动带人去买栗子?” 相比温夫人的惊诧,温亦涵十分镇定,“左姑娘之前在越国公府护了阿棠,在我看来这样的做法如她所说,像亲人一般,亲人之间带着去买栗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39章 大哥和溶溶 温夫人“噢”了声,“亲人一般……” 左溶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还是会护住若棠姐的,不过温大哥也很厉害,寥寥几句都就堵得人家说不出来话。” 温亦涵笑道:“还是左姑娘仗义,颇有侠女之风。” “这怎么还互相吹捧起来了?”温若棠调侃,“看起来,你们倒是脾性相投。” 温夫人笑得眉眼弯弯,“既是脾性相投,溶溶以后要常来将军府。” 说着话,菜也陆续上来,大家围桌而坐。 左溶溶才来京城不久,对京中其他世家的一些八卦故事很感兴趣,温夫人便耐心述说,温亦涵偶尔还插一两句话作为补充,气氛十分欢愉。 饭后,温若棠把左溶溶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又嘱咐旁边翻身上马的哥哥,“买完栗子后记得把溶溶送回越国公府。” 温亦涵道:“放心,便是你不嘱咐,我也会把左姑娘送回去。” 左溶溶把马车帘子一掀,爽快道:“温大哥,你也当我是妹妹好了,以后别‘左姑娘’、‘左姑娘’那么喊,就和若棠姐一样喊我名字。” 温亦涵轻笑,“好。” 身边的人相处这般融洽,温若棠也高兴,目送他们远去后,才折回归耘堂。 温夫人的扇子摇得飞快,一脸兴奋地问:“你觉得你大哥和溶溶怎么样?” 温若棠愣了愣,温夫人的这个表情……特别像自己穿过来前看到的,大学室友沉迷磕cp的样子。 “娘亲不会想让溶溶当我的嫂子吧?”温若棠连连摆手,“怕是不行,溶溶爱慕季忘归,一心一意要嫁入越国公府呢。” “是这样吗?我想着即使国公爷有亲上做亲的想法,也还能争取一下,没想到溶溶本身就……”温夫人的脸上写满了遗憾,“算了,不说这事了,阿棠啊……” 她的口吻担忧又疲惫,温若棠才叹了口气,依在她身边,小声说:“娘亲,我知道了要去甘泉宫的事。” “溶溶告诉你的吧?三日后一大早就要出门。”温夫人揽住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之前就觉得,将军府这段时日不会很好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要是平素给皇子选妃、给圣上充实掖庭,哪里轮得到咱们这样舞刀弄枪的人家。” 温若棠不禁想起来之前的某个晚上,温夫人眼底的隐忧,忍不住问:“爹爹一向忠心耿耿,为何?” “忠心耿耿,但在军中呼声很高。他一直与兵勇们同甘共苦,以至于现在还流传着兵将不认圣上,只认温将军的说法。” “说这种话的人该死!” 温若棠心里真的恨,多少忠义之士,就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亡! 温夫人点点头,“是该死,可惜有些文官的嘴,是堵不上的,就算堵上了嘴,他们还有一双手能写呢。” 温若棠感觉到温夫人并没有很慌张,便问:“那我能装病么?” “装不了,皇后娘娘倒是温和,但此次宫宴,显然是圣上在背后主导,你要是敢装病,圣上就敢让太医来给你把脉,查不出什么毛病,一顶‘欺君’的罪名扣下来,将军府便完了。” 温若棠咬咬牙,“那就不装病,兜头兜脑地倒几桶凉水,再吹一吹晚上的凉风,真病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要挖你娘我的心肝那?”温夫人拍背的手重了许多,“你这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真要是发了烧,能不能救回来还两说呢。” 温若棠这才想起来,这是古代,感冒发烧都能要人命的。 “那,那怎么办?要不我表现得差一些……” “藏拙啊……”温夫人摇摇头,“本来名声就不好,再被人说蠢笨,以后还怎么嫁出去。” “都说了不嫁人了。” “胡闹。”温夫人笑了笑,“等你再长两岁,想法会变的。不过阿棠,你也别心急,你不会进宫,也不会嫁给哪个皇子,娘亲会保护你,让你嫁给真心爱慕的人。” 温若棠的喉咙梗了梗,“好。” 母女俩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温若棠又陪着喝了盏茶,服侍好母亲午休,才漫步出来。 一路走到谷雨轩,方一进门,就看到奔流正等在那里。 温若棠现在瞧见他就有些害怕,赶紧扫视一圈,见没有碰翻什么东西,才松了口气。 “小奔流,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奔流憨然一笑,“大公子说,姑娘今天出去谈生意上的事,可能会有个结果,让小的过来等一等。” “噫,我刚和大哥一道吃了午饭,他怎么不当面问我?”温若棠很奇怪。 奔流更奇怪,“什么?大公子竟然和三姑娘您一道吃的午饭?不能啊……公子说,今天有件要紧事处理,得一直呆在书房,让小的们不要去找他。” “难道事情办完了?”温若棠小声喃喃,“总不能真是冲着溶溶去的吧……这可不成啊,大哥将来恐怕得伤心……” 奔流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为什么公子要伤心?” 被这么一问,温若棠醒过神,感情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她不相信温亦涵常常在外行走,没有听说左溶溶就是未来的季家媳妇儿,听说过还这么着,或许内心也有了成算吧。 “没说什么,你回去后告诉大哥,可以和赵家二郎商谈盘铺子的事了。” “姑娘真厉害,那小的这就回去。” 温若棠点点头,又吩咐丹雪,“抓些铜板给奔流。” 丹雪在宅子里生活了十来年,这一类的事早就得心应手,直接把准备好的铜板拿出来,放在奔流手中,“姑娘知道你等了半日,又要来回跑传话,这是赏你喝口好茶的。” “多谢姑娘。”奔流欢喜地接过,忽然想起什么,问:“我看姑娘这会儿好像有空闲?那个木雕仙鹤……” “快,丹雪,快把他送出去!” 温若棠感觉脑中嗡嗡作响,怎么算上她大哥,主仆俩尽和那只呆鸟过不去呢?! 谷雨轩再度恢复了平静,青屏往鎏金三足香炉里加了一把安神香,丝丝缕缕的薄烟缭绕出来,温若棠忙了一早上,此刻阖上眼,就进入了梦乡。 第40章 甘泉宫 接下来两日,温若棠带着丹雪和青屏到处跑,一是要修整棠记食坊,将书架都挪开,放几个桌椅,二是要购入新的食材,并找一些厨子、杂工。 由于店子空间不大,满打满算只能放四张八仙桌,温若棠便想出一招,直接空出一面墙,在上面打出书架,书架下面则用长长的木板做桌面,打出长壁桌,下面搭着供人坐的圆杌。 如此一来,就能容纳的更多的食客。 一开始,陈申还不放心,每日都跑来看一看,结果他发现温若棠真的很爱重他的那些书,装铺子的时候为了保证书不被损坏,都提前收好,整整齐齐地放到了库房中。 而且光看书架的数量,就知道光拿旧书肯定不能放满,他还真得想办法去寻摸一些新书。 至于厨子和杂工,其实都好寻,京中本来就有一些甜点铺子,大多卖的是栗子糕、莲子糕、蜜饯鲜桃、糖炒花生等物,自然也培养出了不少富有经验的从业者。 只不过,想要将糕饼甜点做得新颖,还要绞尽脑汁地讨论,花费心血去试验。 温若棠还来不及去考虑这些,到得第三日一大早,她还没睡醒,就被拉到梳妆台前面。 青屏的一双巧手上下翻飞,淡描眉,轻点唇,如瀑青丝挽作双鬟,细致而又精心,将她打扮得如清风里摇曳的芙蓉花。 这是温夫人嘱咐的,这次去甘泉宫,不能太张扬,也不能太简单,宫里的公主们这个年纪也要开始梳妆了,自然不能太过朴素显得不尊重;而如果一身火红的颜色去,也纯粹是在给一些不能穿大红衣衫的娘娘们添堵。 母女俩都准备好后,就一同上了马车,一路上,温夫人都在给温若棠将宫里的那些事。 “皇后娘娘的母家姓赵,赵家在京中也是有名望的家族,赵家三郎和你大哥年纪相仿,他俩读的同一个书院,便一路交好,当初他未娶亲时,你哥哥还想着把你说给他呢。” “到了眼下,皇后娘娘膝下有两名皇子,大皇子早已娶妻,现在已经育有二女,三皇子则和你一般年纪,都是刚过十五,这次宫宴,自然也是要看看是否有人适合做三皇子妃。” “当然了,圣上也还年富力强,挑选适龄女子入宫,为皇家绵延子嗣,也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不过圣上的后宫如今并不寥落,所以明面上不会这样讲。” 温若棠听着,生出好奇之心,“圣上一共有几位皇子,几位公主?” “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都已经出嫁,三公主年仅五岁,至于二皇子,那是淑妃娘娘之子,平常甚少说话,人人都说圣上不喜欢他呢。不过四皇子聪明,五皇子样貌清俊,都是圣上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有人说,太子之事,未有定论。” 温若棠低声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季忘归几句话,就让三皇子调转马头,如今大皇子年岁渐长,正是会引起圣上防备之心的时候,想来三皇子虽然脾气大,却也知道这一点,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拖哥哥的后腿。 “怪不得什么?”温夫人问。 “哦,没什么,我瞎念叨两句。” 温夫人笑道:“到甘泉宫后,可不许瞎念叨,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是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其余的千万不要多说,听到没?” 温若棠点点头,“娘亲放心,我知道轻重。总归进了甘泉宫,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你也可以留心看看,如果有好姑娘,抢回来做你嫂嫂也不错。” “娘亲,咱们规规矩矩的人家,能不能别用‘抢’这种字……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哥哥到现在,都已经二十一了,还不说亲啊?” 大锦人婚嫁并不很早,不至于出现十二三岁就嫁人娶妻的情况,不过女子到了十八,男子超过二十,家里面也是要慌的。 “之前你大哥不是一心扑在读书上么,还说什么事业未成,不想成家。” “那现在,大哥在大理寺当值,虽然官位不高,可前途无量,也能算事业有成了吧?” “在我这个做娘的看来,从他中了进士起,就已经功成名就了。可他这个臭小子,到了这个年纪后,不知是见得多了,还是偷偷地有了心上人,遇见说亲的,总是以一句‘不大合适’,就推脱了去。” 温若棠撇了撇嘴,故意说:“大哥可真挑剔。” 温夫人却正色道:“倒也不是,与其随随便便找个人搭伙过一辈子,不如多挑挑,挑到个称心如意的。” 温若棠挽着温夫人的胳膊,软软地说:“娘亲和爹爹真好,如果在别人家,说不定直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个过场,然后五花大绑拜堂成亲。” 温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并非我和你爹爹有多开明,主要是很多年前,我与他一见倾心,才能在结为夫妇后不天天脸红脖子粗地吵架。有我们这样的例子,怎么能让孩子们受委屈,娶个或嫁个自己不爱慕的?” 猝不及防的一把狗粮,就这样硬生生地塞到了温若棠嘴里,作为一个算上穿越前已经单身了四十年左右的可怜蛋,她只能卑微地说:“看来大哥和我的缘分都还未到……” “确实还未到。挑了这么久,除了忘归那孩子和溶溶,我觉得其他很难有配你们俩的。可惜,他们俩倒成了一对儿……” 温若棠表示,与其让她和季忘归凑到一起,天天砸碟子摔碗地吵架,不如把她送去沙场打仗。 一路平顺地到了甘泉宫,果然是避暑之地,刚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迈入大门,就能感受到丝丝的阴凉之气。 蜿蜒的鹅卵石路向深处道路两旁都栽种着参天的古树,听小太监说,甘泉宫真的有活泉,从山上引下来,注入人力挖出来的湖泊中,所以风从湖面上过,十分凉爽。 “真有钱。”温若棠小声感慨。 温夫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同样很小声地说:“天下财物尽归圣上,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温若棠并无意去挑战皇权,立刻附和道:“是,这样的行宫,尽显天家贵气。” 第41章 暂时过关 绕过几处亭台楼阁,到了一汪晶莹剔透的湖泊边,湖水平静,只微微泛起涟漪,清可见底,想来便是清泉汇流而成。 一旁的水榭上书着“听香”二字,温若棠忍不住就笑了笑,难不成这里还有一位香帅? 不过这么看过去,香帅没有,宫女太监倒是比别处多了好些,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小太监一面引着她们往水榭里走,一面笑道:“已经有几位夫人和姑娘到了,陪在皇后娘娘身边逗乐呢。” 温夫人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袋子,偷偷地塞给小太监,“多谢公公带路。” 小太监十分自然地接过,脸上的笑容更盛,“皇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也宣了三皇子来,三皇子早晨要去南书房读书,会在午膳时分到。” 温夫人这就懂了,当着他的面回头吩咐温若棠,“听到么?三皇子也会来,说话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冲撞了贵人。” 温若棠点点头,嘴闭得更紧了。 “皇后娘娘,温将军家的温夫人和温大姑娘到了。”带人到场,小太监躬身下去禀报。 其实按道理来说,温若棠在温家,就应该是大姑娘,但温景焕和方萱认为,姑娘是比小子更值得疼爱的心肝肉,将她另外排行显得生分,所以温若棠就跟着哥哥,算行三。 自然,对外,这种做法也有把女儿当儿子养、不可看低温若棠的意思。 下人们都喊三姑娘,这名头慢慢地便传了出去。 然而到了宫里来,皇子是皇子,公主是公主,半点不能出错,温若棠再怎么被喜爱那也是女子,既是女子,怎能和她的两个哥哥相提并论? 温夫人和温若棠都听出来称呼变了,别的没有,倒是更坚定了不能做皇子妃、不能入宫的决心,娘俩低头行起大礼,一切都规规矩矩。 “臣妇温方氏,携女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万事顺遂。” 皇后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快起来吧,让我瞧一瞧温家的姑娘出落成什么样了。” 温若棠半抬了头,一抹大红色的衣衫入眼,余光微微往上,便是一张面如满月的面庞。 皇后的五官称不上精致,但胜在合在一起,便显雍容,大约也是在这个位置上呆的久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位者的气势,叫人不敢亲近。 此刻她悠悠然一笑,言道:“不错么,已经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容貌也出挑,便是比宫里一些年轻的妃嫔也不差,嗯……有你娘年轻时的影子。” 温若棠赶紧道:“臣女不敢和宫中娘娘们相比较,再说宫中的娘娘们个个都容颜如画,再添上几许高华气度,臣女唯有仰视。” 温夫人也微笑着道:“皇后娘娘可不能多夸她,本就是个皮猴性子,再得您夸赞,岂不是要和臣妇年轻时那样,在家里无法无天了。” 皇后闻言,似乎十分感慨,“说起年轻那阵,你跟着你那个任职云麾将军的父亲没少在外面打猎,人人都晓得方家的闺女能上战场,你一旦骑上马,搭上弓,多少人的目光就离不开你。” “皇后娘娘谬赞了,那时候皇后娘娘倾国倾城,是整个京城最娴静柔端的大家闺秀,那些目光,自然都是在皇后娘娘身上。” 皇后摇摇头,“真要说起倾国倾城,那还得是……罢了,多喜庆的日子,不提她。” 温夫人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声“是”。 皇后又拢起一抹微笑道:“每每说起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别的,你看着你家闺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呢,我瞧着不像你说的什么皮猴性子,倒是很适合陪着我写字。” 她看到温夫人想说话,便直接偏过脸去,面对温若棠,“你叫若棠是吧?听说前段时间,你本来有的婚约也退了,正好进宫来跟着我学写字如何?” 温若棠本是静静地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忽然说到了自己身上,刚忙福了福身,“回皇后娘娘的话,说起写字……就在前几天,臣女刚被人嘲笑了,怎敢还到娘娘跟前献丑。” “就是因为被嘲笑了,才要发愤图强啊。” “臣女要是有娘娘这样的天赋,发愤图强也就罢了,可臣女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她抬头,眼里都是惶恐和羞愧,“偏偏臣女家里教导过,笨可以,不能给人家拖后腿,臣女不论如何也不敢拖娘娘的后腿,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点着她对温夫人道:“你看看,就是同她开个玩笑,倒是给吓着了,温夫人快哄哄。” “能得娘娘指点两句,是福分。”温夫人平静而平淡地回了一句。 皇后又笑,“好了,今天是宴饮,原是想着故人之间可以聚一聚,更能看一看年轻的孩子们,说指点就太严肃了,来人,给温夫人和温大姑娘赐座。” 这么半天,终于算是过了关,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座位。 温若棠想,宫外的人进宫累,宫里的人,更累。 刚坐下,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接着就是一句嘲讽入耳,“还真是草包一个。” 温若棠看过去,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那个小姑娘满眼都是鄙夷,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显然“草包”二字,是冲自己来的。 这个人么,她倒也认识,当初在越国公府,就是她忽然出来,排揎了自己,结果被左溶溶和温亦涵骂哭了。 温若棠知道怎么治这种喜欢找存在感的人。 她睁着一双无辜又迷茫的眼睛,看向这个小姑娘,“你是谁?咱们见过面吗?” 小姑娘的双手骤然紧握,“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你是哪家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家世不太好,平常很少来这种宴席吧?我想大约是这个原因,咱们才没有见过。” 一连串的问话,差点把小姑娘问懵,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才低声而快速地说:“你记清楚了,我叫秦月仪,之前在越国公府我们就碰过面,而且像这样的宴席,我常常参加,反倒是你,没有资格被邀请。” 第42章 同病相怜 温若棠“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之前就见过面啊,看来你长得一般,才学一般,脾气也一般,所以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你说什么?”秦月仪一把抓住了桌上的扇子,使劲扇了几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内心的焦躁,“什么容貌、才学、脾气,我总是要比你好很多的。” 温若棠点点头,“你说好很多就好很多吧。” 秦月仪彻底被憋住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你不要拿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和我说话。” “你本来也不是个大人啊。”温若棠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月仪,“你多少岁?” “十五。” “看不出来,其实还没到吧?” “差几个月就到了,和十五有什么分别?” “唔……这样啊。”温若棠也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了一会儿场中的歌舞表演,忽然问:“我忽然忘记了——你叫什么来着?” 秦月仪彻底崩溃,她觉得自己在温若棠面前,从来就没有赢过。 可偏偏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不能提高声音,不能责骂,更不能立刻起身离去。 是的,她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和温若棠这个讨厌鬼排排坐上几个时辰。 而坐在她们前面半步距离的秦夫人和温夫人还在说着看似亲近的话。 “你看,两个小闺女聊得多开心。” “是啊是啊,孩子们年龄都相仿,咱们两家早就该多走动走动了。” “若棠长得是真好看,像画中走出来的娃娃。” “瞧你这话说得,月仪眉眼清秀,举手投足温柔有礼,又常常参加这样的宫宴,那才是未来不可限量。” …… 这些话也传到了后面两个姑娘的耳中,秦月仪只想驳斥,自己根本没有和温若棠聊得很开心。 温若棠看到她气得脸通红,想着到底是个小丫头片子,终究留了一线,言道:“我想起来了,秦月仪,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名字呢。” “不用你想起来,你根本就不配念我的名字。” 温若棠皱了皱眉,自己本就不是泥人脾气,退了一步也换不来秦月仪的海阔天空,她也懒得再多说。 不一会儿,左溶溶和季忘归终于到了,他们二人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请了安。 皇后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向左溶溶伸过去,“好孩子,快过来给我瞧瞧。” 左溶溶上前,皇后细细打量了一番,眼里就有了泪。 “你和你爹长得像,怎么好端端的,就……而且你娘也……唉!” 左溶溶咬了咬嘴唇,父母双亡,本就是她心底的一根刺,被这样一说,如何能不哭? 皇后看她落泪,忙道:“本宫的不是,不该提,以后你随时进宫,想要什么,缺了什么,就说出来,你在本宫心里,和女儿一般。” 左溶溶福身轻道:“臣女不敢。” 皇后看向季忘归,“忘归,你回去后可要多照顾照顾这个妹妹,告诉她来宫里就和回家一般。” 季忘归长身玉立,施拱手礼,“是,忘归记下了。” 皇后便把左溶溶安排在自己下首,因整个宴席只有季忘归和三皇子两个男子,他们的座位便与女眷隔了些许距离,放在皇后的凤座左近。 左溶溶偷偷地看了温若棠一眼,目光带着些许羡慕,落在温若棠旁边的位置。 温若棠知道她想过来,却囿于皇后的安排,便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她不急于一时,也算是打了招呼。 一时曲毕,算着时辰,再来上那么两首曲子,就能吃饭了,这时门前的太监扯着尖声尖气的嗓子,高声道:“三皇子到!” 随着这声唱喏,三皇子许湛知带着那个叫八宝的小太监大步进来,行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笑道:“湛知今日念书如何?” “今日好不容易有宴饮,也同先生说了下午不去,母后就别说学习的事了。”三皇子凑近了几分,眉眼间皆是亲昵,“儿臣饿了,要先吃些点心垫垫。” 皇后指了指季忘归旁边的位置,“那快些坐过去吧。” 三皇子看了一眼,回过头就道:“儿臣不愿和一个病秧子坐在一处,免得过了病气。” “胡闹!”皇后赶紧看向季忘归,“忘归,湛知就是口不择言,你可别放在心上。” 季忘归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口中却淡淡来了句,“皇后娘娘多虑,我向来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只是越国公府那么多人,也未见有人过了病气,怕是三皇子格外虚弱才会这般害怕,还是尽早宣太医过来给三皇子把把脉,调理调理吧。” 三皇子怒道:“我格外虚弱?季忘归,你说这话之前,也不先看看你自己?!” 季忘归看了他一眼,低头饮茶,并未说话。 他要说的话,已经在刚才说完了。 如此这般,三皇子更加恼怒,皇后看起来有些无奈,一副不知道怎么劝的样子。 三皇子大步走去,一屁股坐在了季忘归旁边,“你以为我真是怕过了病气?我只是不愿和你这样的人坐在一起。” “我知道。” “知道你还阴阳怪气?!” 季忘归又饮一口茶,“我乐意。” “你当我不敢揍你?” “你敢,你当然敢,毕竟堂堂三皇子。”季忘归看他一眼,“只可惜,只要你碰了我一根手指头,第二天,‘三皇子殴打越国公之子’、‘皇后娘娘教导不周’、‘纵子行凶’等弹劾奏折,就会像雪片一般飞到圣上的案头。” “你只敢拿父皇来威胁我?季忘归啊季忘归,你究竟算不算个男人?” 季忘归不搭话。 再之后,不论三皇子怎么说,季忘归都一脸平静,不再回应。 反正只要提醒了三皇子可能会拖累皇后,他就不敢动手,既然不敢动手,何必多费唇舌。 温若棠带着同情,看了好几眼季忘归,觉得眼下和他算是同病相怜。 自己身边的秦月仪没什么好脸色,而那头的三皇子脸色更差,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摸出一把刀子来把季忘归给砍了。 第43章 红豆曲 皇后瞧着气氛不如之前,笑了笑,“来了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不如把自己拿手的才艺展示展示,我记得……” 她一眼扫过去,看到秦月仪跃跃欲试的脸,续道:“我记得秦家的这个小丫头,琴技是一绝?” 秦月仪赶紧起身,“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的琴技,一绝称不上,只能说比同龄人稍好一些罢了。” 秦夫人也起身,低眉顺眼地说:“皇后娘娘这可真是谬赞了,其实月仪还习了书和画,因样样都学,样样便都不精。” 这话明贬实褒,在场不免有人小声嘀咕“张扬”,然而温若棠有不好的预感,秦月仪如果想表现自己,怕是早就像其他女子那样,目光不离三皇子了。 果然等小太监搬来了琴,秦月仪忽然道:“皇后娘娘,臣女一人弹琴太显单调,不若再找个姑娘相和,或以歌为伴,或在一旁书作画写字,如此更有意趣。” 皇后点点头,“这个提议好。那你可有推荐的人?” 秦月仪看似随意地扫了一圈,最后钉在温若棠身上,“刚刚和温姑娘坐在一处,说了几句话,倒觉得脾性相投,那就温姑娘吧。” 皇后的目光投过去,温若棠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皇后娘娘明鉴,臣女和秦姑娘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虽然秦姑娘说与臣女脾性相投,但显然她并不了解臣女。为了不扫娘娘的兴致,还请另寻他人。” 秦月仪却铁了心要让她出丑,咄咄逼人道:“你身为将军府独女,却什么都不学,难道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哪怕随口唱两句,也能给皇后娘娘逗逗乐,如此推脱,才是扫兴。” 温夫人忍不住了,想要起身和这嘴上不饶人的小丫头说道说道,温若棠却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女儿这样是什么意思,但本着对孩子的信任,她到底忍住了。 三皇子一直觉得温若棠的声音有些耳熟,正在奇怪,忽然听到将军府三个字,隐约想起之前咒他“命不久矣”的小丫头,围观群众讨论时,正说她是将军府三姑娘。 那会儿她带着帷帽,自己的关注点又放在季忘归身上,后来也总想着报复季忘归,倒把她给忘了! 正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三皇子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温姑娘是吧?我倒还真想看看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能展示些什么。” “三皇子所言极是,这也是臣女想知道的。” 皇后微笑着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期待,若棠,你就随便唱两句。” 随便唱两句,说得倒是很好听,稍有不对,又赶上皇后心中不快,便是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 温若棠看起来战战兢兢,“皇后娘娘面前,臣女怎敢随便,只是怕唱得不好,惹皇后娘娘生气。” 皇后面带微笑,“胡说,就是再不好听,不过大家笑话笑话,本宫何至于为此而生气。” “既然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臣女却之不恭。”温若棠又面向秦月仪,“秦姑娘,我不通音律,就按着自己会的唱了。” 秦月仪信心满满,“随你,我的琴技,自然是能跟上你的。” 她心里很明白,温若棠根本就不知宫商角徵羽为何物,也从来不听小曲儿,估计一开口只会蚊子哼哼,到时候她再弹几个险调,把她带跑偏,这个丑就出定了! 温若棠清了清喉咙,开口的一瞬间,三皇子就笑出声来。 因她没有词,真的只是哼哼。 从来没有人唱歌是这样的,秦月仪也强忍笑意,拨动了琴弦。 温若棠还在轻哼,三皇子的笑声越来越大,“这是什么玩意儿……唔!” 在他没注意时,季忘归忽然拿起桌上的莲子糕,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紧接着就是小声而冷漠的一句话,“真的太吵了。” 三皇子把嘴里的莲子糕吐出来,狠狠地瞪了季忘归一眼,正要说话,温若棠第一句唱词出来了。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噫……”奇怪的调,奇怪的词,即使作为各种秦楼楚馆的常客,三皇子也从未听过,他打算暂时放过季忘归,先把这首词写了什么、是谁写的给弄清楚。 其实温若棠也挺无奈,她不是一个特别会唱歌的人,又担心自己跑调,所以只能先把调子给哼出来,再慢慢地唱出词。 还好她大学期间沉迷《红楼梦》,除了看原着,还把同学的平板借来看了好几遍电视剧,对于宝玉所唱的这个《红豆曲》,已是滚瓜烂熟。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三皇子怔怔地道:“好词啊……难道京中出了新词人?”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女子的忧愁,似乎被这首词写尽了,而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女子,她们从一开始的不解、嘲笑,忽地就变成了被读懂心思的泪眼婆娑。 就连皇后的身体都往前倾了倾,目光专注。 这里头,唯有秦月仪的心拔凉拔凉,她没想到温若棠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故意改换了音律,想把温若棠带跑。 然而温若棠是真的不知道五音为何物,在她看来,秦月仪弹秦月仪的,她唱她的,两只耳朵听不懂古琴之音,便直接屏蔽。 所以她还在继续。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一遍唱完,温若棠又开始从头唱第二遍,这下大家更加专注地去听词,秦月仪心中苦涩,手下发狠,一声极刺耳的声音后,琴弦绷断了。 这是不太吉利的事,秦月仪着吓了一跳,呆呆地坐在远处,但心里还隐隐想着,刚才那一声,绝对能够影响到温若棠,就算是凤驾面前失仪的责罚,也是两个人一起担着! 可惜温若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按自己的调子走。 一曲罢,她福了福身,默默地站在那里。 满室安静,皇后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有击掌的声音响起,温若棠循声望去,竟是季忘归。 他的眼里像是有光。 第44章 自信 温若棠觉得自己看错了,不过容不得她想那么多,很快,左溶溶也开始击掌,大家如梦初醒一般,都击起掌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议论之语。 “……这词是谁写的?写得可真不错啊。” “是,我也听到了,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就像唱进人心里似的。” “还有那句‘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就说咱们为妻为母的,谁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心酸苦涩?” “温家姑娘唱曲儿挺好听啊,我瞧着比秦家姑娘好些,秦家姑娘弹断了弦呢……” “曲调不知是哪位大家谱写的,稍有怪异,不过总的来说确实比秦家姑娘好。” …… 秦月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最后“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是故意,臣女也没想到这个弦会断,从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后的眉间微蹙,“本来众人都高高兴兴的,忽然断弦……” 秦夫人吓得跪下磕头,“皇后娘娘,月仪只是为了献艺,对天家不敢有半分不敬,也无意扫大家的兴。但弦断终究是月仪的过错,臣妇愿代为受过!” 季忘归忽然道:“琴弦忽断,想来也是意外,并非秦姑娘故意,皇后娘娘,不如此次就饶过秦姑娘?” 三皇子眯了眯眼,“你给她求情?” “嗯。” 三皇子忍不住笑,低声道:“能让你管这种事……怎么着啊,看上她了?” 季忘归没有回答。 “既然忘归帮忙求情,本宫就不计较了,只是断弦终究不吉。”皇后看了一眼季忘归,接着掀了掀手,“下去吧,这把琴本宫就赐给你了。” 秦月仪脸上还带着泪痕,怔怔地跪着。 赐给她…… 秦夫人咬着牙把秦月仪的头往地上按,“娘娘宽容大度,还不立即谢恩?” 秦月仪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她知道,这断弦的琴就是她的耻辱,以后将要摆在家中,碰不得动不得,伴随一辈子。 而她想要拖下水的温若棠,此刻直直地站立着,皇后正颇温柔地看着她,“……刚才那首词,写下来给我瞧瞧。” 温若棠有点想推拒,然而话还没出口,旁边待命的小太监们已经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都拿了上来。 “臣女这一笔字,实在是献丑。” 皇后道:“词写得好,字丑不丑又有何要紧?” 温若棠得了这句话,便拿起狼毫,放心大胆地写了起来。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小太监把温若棠所写的《红豆曲》呈了上去,皇后刚拿到手中,下巴就往后缩了缩。 “这个字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温若棠微笑道:“字虽丑,但在京城里可算独一份,或许这也是臣女的特色吧。” “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定会说你自负,”皇后失笑,“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娘娘,容臣女分辩一句,臣女是自信,不是自负。不过,臣女确实有趣,所以臣女的娘亲才说臣女是皮猴么。” 温若棠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显然真的没有一点点因毛笔字写的丑而羞愧。 她相信若让在场的这些人现在去写钢笔字,也未必有她写得好,这种东西要练,她现在没有太多精力,但等将来,她一定能挤出时间来弥补这个短处。 皇后把词读了读,点着其中一句道:“‘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这句写的真好。这词是你自己写的?” 温若棠想了想,皇后不比左溶溶心大,若说是孤本,皇后必然要追问在哪所得,书名为何,内容讲的是什么,解释起来十分麻烦。 于是她在心里诚恳地给曹公道了个歉,厚着脸皮说:“是自己写的,约莫是之前读了一本好书,辗转反侧,后在梦中偶得,也是运气。” 左溶溶憋了许久,此刻终于插了一句话,“这哪里是运气,就算给我十年,我都写不出这样的好词。” 三皇子忍不住了,起身道:“母后,给儿臣看看。” 皇后便把纸张放在小太监手中,小太监双手奉过去,三皇子才看了一眼,眉头就紧拧起来,“这个字……罢了罢了。” 他看了许久,“啧”了声,道:“好词。” 温若棠福了福身,“多谢三皇子夸赞。” 皇后笑着对温夫人道:“你看看,你家闺女有这样的本事,早就该在人前展露展露了。湛知一直颇喜读写诗词,却很少会夸女子写的词呢。” 温夫人心中上下打鼓,她是真的不知道温若棠还能作诗作词,只能勉强笑道:“或许是这个丫头歪打正着。” 三皇子却道:“这可不是歪打正着能写出来的东西。” 季忘归忽然道:“看来三皇子对温姑娘青眼有加。” 听到他的声音,三皇子忽然想起那天在长街上,温若棠和季忘归一道对自己进行的“攻击”,猛然抬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什么青眼有加,我不过是觉得这首词写得好罢了,对于写词的人……没兴趣。” 温夫人和温若棠正在想如何和三皇子拉开距离撇清关系,有了这句话,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可惜皇后像是很有兴致,赶着又问:“若棠可还有其他的本事?不如都表现出来,给大家瞧瞧。” 温夫人的心又提紧了,很显然到了这一步,皇后已经在帮三皇子甄选正妃了。 她连忙起身,道:“皇后娘娘,据臣妇所知……” “温夫人,本宫正在问若棠话呢。” 仍是温和的笑容,仍是轻柔的语气,但一句话托出的气势,已与先前大相径庭。 温若棠笑了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确实还有一样本事。” “快说说。” “臣女的马车上常备大砍刀,写字上,臣女或许比不过在座的其他姑娘,但比起射箭砍人,臣女应该能拔得头筹。”温若棠扬起了一张写满自信的面庞。 “常备大砍刀?射箭砍人?”皇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第45章 挖了个坑 温若棠颇认真地点点头,“若不是进宫不能带砍刀,臣女倒是想给皇后娘娘瞧瞧,那把刀刀口打磨得十分锋利锋利,刀身泛着寒光,就是和战场将士的佩刀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秦姑娘不是邀臣女唱曲儿么?臣女也想邀秦姑娘比刀法或者比射箭,如此也能给皇后娘娘助兴。” 皇后连连摇手,“罢了,都是女眷,舞刀弄枪的,不合适。不过你为什么要在马车上常备大砍刀?” 温若棠解释,“臣女名下有个铺子,常常要在外走动,臣女怕劫道的,也怕有人欺负上门,常备大砍刀,至少能避免被欺负。” 皇后语塞。 其实温家的态度皇后不是猜测不到,明显温景焕是靠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功名,根本不需要自家女儿入宫来锦上添花,因此她也想过温家各种拒绝的说辞,连如何打太极都想好了,没想到这温家女儿耿直,耿直得过了头。 就这样的性子,她怎么能冒险把温若棠放在宝贝儿子身边,万一哪天一言不合,这女人抽出大砍刀就往三皇子头上砍去怎么办?! “好了,你唱了一曲想必也累了,去旁边休息休息吧。”皇后不再多看她一下,眼风轻扫过其他人,“还有哪家的姑娘学了琴棋书画?都可来展示展示。王夫人,你家闺女本宫看着就不错。” 关注点就这样转移了,温若棠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安静地坐回原位。 经过了刚才一事,秦月仪消停了很多,手里捧着她那把断了弦的琴,战战兢兢,连糕饼都不能再吃一口,自然也不会再寻温若棠的麻烦。 而接下来的大家闺秀,要么是作画,要么是写字,相比温若棠的“大砍刀”,温和太多。 午时一过,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疲色,终于宣了上菜。 温若棠早就饿了,想来左溶溶更饿,偷偷看了一眼,果然等皇后举起筷子后,左溶溶便开始默不作声地横扫千军。 她低头一笑,也举筷用膳。 宫里的膳食虽然精致,但味道没有外头的丰富,尤其是那道龙须面,清汤寡水,上浮着两根叶子菜,大约是为了不出错,其他酱料一概也无,远不如棠记粥铺的巴蜀担担面。 好不容易熬到皇后用膳结束,又听她说了几句话,今天的宴席才算终结。 温若棠跟在温夫人身后行礼告退,皇后眼皮子都不抬,只微微点了点头。 左溶溶很想和温若棠一道回家,可皇后以“再留一下午,待会儿圣上忙完了恐还要过来瞧瞧你,问问你父亲的事”为由,将左溶溶留下。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温若棠的背影,内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那时候离开甘泉宫,还赶不赶得上去棠记粥铺买宵夜。 左溶溶既然不走,季忘归便也被留下等待。 皇后看着宫人们撤去残羹剩饭,忽然问:“湛知,今日所来的贵女中,可有你中意的?” “母后定就是了,大皇兄的婚事,不就是父皇同母后一起定的么?” “你是小儿子,可以允你挑选中意的女子,我也会想办法说服你的父皇。” 三皇子笑道:“说的像是儿臣没有大皇兄重要。” 皇后伸出食指,隔空戳了戳他的脑袋,也笑起来,“都重要,只不过湛元为兄长,将来要撑起一片天,在正妻的选择上,总要慎重些,其实你能自己选,才显出圣上对你的宠爱呢。” 三皇子本也是开玩笑,闻言就说:“那儿臣可就说了,儿臣觉得所有的闺秀中,只有那个温家姑娘还有点儿意思。” 季忘归在一旁,忽然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桌面上,淡淡道:“确实,温家姑娘写得一手好词,又会射箭耍刀,和三皇子甚是般配,我觉得,皇后娘娘可以尽早与身上说,给三皇子温姑娘赐婚。” 三皇子心中一凛,他素来和季忘归不和,而今对方忽然当着他的面夸温若棠,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之前在街上看到温若棠护着季忘归,他揣测着,莫不是温若棠也对季忘归有意,但季忘归不喜温若棠,才想找个办法甩开她吧? 左溶溶知道温若棠志不在此,急得不行,扯了扯季忘归的袖子,低声说:“哥,你瞎点什么鸳鸯谱呢?若棠姐那性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要是和三皇子闹得鸡飞狗跳,不就成了笑话么?” “三皇子从小跟着师父学武,总不会比一个女子好还弱,我倒是觉得,为免迟则生变,早些一纸诏书定下来,温姑娘不日就可过门了。” “哥!”左溶溶忍不住跺脚,跺完才想起这是在甘泉宫内,皇后面前,赶紧低头告罪,“臣女一时情急,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摇摇头,“这里也没有外人,本宫早就说了,你只当做回家一般。只是……本宫看温若棠也不过尔尔。” 三皇子嚷嚷,“季忘归,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挖了个坑给我跳?!” 季忘归表现得越急切,三皇子就越谨慎,本来看中温若棠的心一下就消散了好些,追着问:“你除了在温家习武,和温若棠也没什么交情吧?一心希望她飞上枝头……说,你们是不是想联手害我?” 季忘归的目光看起来特别诚恳,就是诚恳得有些过了头,“没有,我真的没想害你,我只是觉得你们般配。” “呸。你能有什么好心思。”三皇子愈发不相信,“温若棠一身武艺,还在外面经营生意,简直比男人还男人,又受不得委屈,我们皇家都是要开枝散叶的,她一个吃醋,把我一刀砍死,我不就白白断送了性命么?” 季忘归叹口气,“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其实就是被我说中了吧?你不喜欢温若棠,所以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我。” 季忘归淡淡道:“我为什么要不喜欢温若棠,没有理由。” 说是这么说,他的目光却向之前秦月仪弹琴的位置飘了一下。 第46章 未来三皇子妃 这个细节被三皇子尽收眼底,他立刻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温若棠欺负了你看上的秦月仪,你才要把她推给我。季忘归啊季忘归,饶是你藏得深,还是被我给猜到了。” 左溶溶被他们说得一愣一愣,季忘归倒是不再说话,只把桌上的茶盏拿起来小酌了一口。 三皇子十分得意,这就对了,季忘归被戳破了内心真实的想法,除了喝茶掩盖尴尬,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回过头去,随性地道:“母后,温家姑娘性子急躁,就是侧妃也当不得,反观秦家姑娘,碰到断弦后战战兢兢,对母后,对天家,都有十足的敬畏之心。儿臣觉得秦家姑娘可以坐三皇子妃之位。” 皇后赶紧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湛知,你太过赌气了。” “母后明鉴,儿臣并非赌气。”三皇子振振有词,“秦月仪容貌上佳,又弹得一手好琴,若嫁与儿臣,想必夫唱妇随,十分和谐。” “夫唱妇随”四个字,被三皇子狠狠咬住,他带着些快意,看向季忘归。 他曾说“等着瞧”,眼下就做到了! 季忘归只是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三皇子心里暗骂,水桶,光这一天都喝了多少茶了,大概就是身体太差不能借酒消愁,活该,真是活该。 季忘归慢慢地站起来,“秦月仪……” “未来三皇子妃的闺名,可不是小公爷该叫的。” 季忘归施拱手礼,眉眼间有些许疲惫渗露出来,“既如此,皇后娘娘,我先告退了。” 皇后轻轻往后靠了靠,“圣上或许快来了,再等一阵子吧。” “皇后娘娘容禀,我身体不适,恐难以支撑。” 皇后看起来很遗憾,“……身体不适啊,可圣上特地说了,想见见左姑娘,也想见见你呢。罢了罢了,以后再寻有机会。” 季忘归又施一礼,带着左溶溶缓步出去。 等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皇后整个人松了下去,“累极了。还好他识趣,没真把圣上等来。” 三皇子道:“母后何必办这样的宴席,平白坐上几个时辰,人都坐麻木了,还要见到厌恶的人,还要提防着他与父皇见面。” “左溶溶进京,若是我和圣上都不召见,天下人还不知要怎么说天家薄情。趁着这个机会帮你相看相看,也是好的。”皇后抚着自己玉葱一样的手指,“其实圣上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本宫知道,他见不见左溶溶都无所谓,不过是想见见季忘归罢了。” 三皇子嘟囔,“弄得像季忘归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一般,明明是一个没有官职的白身,平常就该自称‘草民’,偏得了特许,在母后面前都是‘我我我’的,半点也不尊重。” “慎言,什么亲生儿子,这是你该说的话吗?”皇后将拇指和食指搭在眉心,轻轻揉着,“你父皇要是真想见他,本宫也拦不住,好在今天确实事务繁多。” “那秦月仪……” “你真想好了?我说了,赌气归赌气,一辈子的事不能胡来。” “秦月仪断了弦,儿子却还愿意娶她,想必她会感恩戴德一辈子,怎么看都比温若棠好,而且秦家算富庶,却无实权,我这样的身份,正妃的母家大权在握,并不合适。” 皇后颇为欣慰,“我儿如今有成算多了。既如此,便把秦家姑娘当做待选之人,再多观察一阵。” 而那边厢,左溶溶心里一直憋着话,等出了甘泉宫,身边没有其他宫人,她才赶了两步,小声问:“哥,你真的瞧上了秦月仪?” 季忘归想了想,“其实不论我瞧上了谁,我都是你哥哥。” 左溶溶愣了好一会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溶溶,将来你会嫁人,会有自己的家,而我作为你的兄长,会是你最强有力的后盾,没有人敢欺负你。” 左溶溶越听越糊涂,“我是会嫁人,可大家不是都说,我入京,就是为了嫁给你么?” 季忘归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我会找到好时机,好好地和你说下这件事。” 左溶溶懵懵懂懂地上了马车,听到夏日里蝉鸣阵阵,着实心烦,但她习惯了听季忘归的话,更习惯了凡事不去多想,抱膝坐了一会儿,她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而将军府中,温若棠也听着外面的蝉有一搭没一搭叫着,烦闷不已,她先吃了个冰碗静了静心,才躺在榻上默默地想事情。 今天的表现,和宫里的要求完全不符,皇后不至于想不开硬要把她塞给三皇子,危机似乎暂时消失了。 温若棠真正忧心的,是新铺子所用的食谱。 京中的点心品种并不少,想要做出不一样的东西,得无数次尝试,更何况这里没有烤箱,还需要自己搭建一个能够长时间提供恒定温度的烤炉。 这种事情必须要说做就做,温若棠立刻打发了人去请手艺匠人。 她工钱开得高,干活的人便尽心尽力,不出两天,一个泥制的烤炉便已完成。 当然这两天温若棠也没闲着,她带着丹雪和青屏,去城中各大粮食铺子扒拉人家的粮仓,把所有能储存较久的农作物都收购了回来,还收了不少当季的瓜果。 之后她将这些甘薯等作物洗净后,削去外皮,切成条状,搁在锅中蒸煮,熟后放在竹匾上晾晒,记着时辰,每隔一阵子就过去翻一翻。 如此反复了两三日后,温若棠和丹雪一起,收获了第一批甘薯干。 至于其他的瓜果,因不好保存,温若棠直接将它们的果肉切片,用加了盐巴的水泡上半个时辰,再将烤炉加热,把水果片放进去,慢慢进行烘烤。 这个活十分很细致,得时时刻刻关注着炭火,过旺了就会烤糊,温度过低又无法将水分完全烘出来,温若棠就把此事交给了细心的青屏。 整个谷雨轩都忙得不行,大丫头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而小丫头们倒是扛起了贴身伺候的活儿,对于她们来说,能贴身伺候是脸上有光,即使比平日里更忙,也心甘情愿。 第47章 棠记食坊 棠记食坊如今的整修都是马笑儿跟着,每日她都会把当天的进度做一个总结,并给温若棠当面进行汇报。 她的进步显而易见,而她的夫君李充,再也没有被提及过,好似就这样从马笑儿的生活中消失了。 丹雪和青屏觉得这样很好,私下里讨论起,都说看来嫁不嫁人,没那么重要。 五天后,由温亦涵牵线安排,温若棠和赵家二郎在棠记粥铺的隔间里见上了一面。 赵家二郎全名赵无渊,微胖,白净,手里常拿着一把扇面全白的乌木骨折扇,看到温若棠后,玩笑道:“这铺子你大哥不知和我磨了多久,偏要以最低价买入,弄的我和我们家老爷子也磨了许久,磨得他脑仁子疼,最终才给了这个价。” 他伸出右手,比出一个“三”。 这就是三百两的意思,温若棠知道,这个价在京城已经算很不错了,况且并非租用,而是直接买卖地契,便福了福身,恳切道:“多谢赵公子,既是和大哥交好,小女便冒昧,以后唤您一声‘赵二哥’。” 赵无渊折扇掩唇,笑道:“亦涵,你这妹妹甚是乖巧,这样乖巧的姑娘,怎么对付生意场上的那些老油子?要不要我多帮衬些?” 温亦涵推了他一把,“去去去,有家有室的人,还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字帖不想要了?” “你可不能过河拆桥。”赵无渊从袖子里拿出地契,又伸出左手,“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温亦涵早就备好了银票,正要递过去,温若棠上前一步,“大哥,我来。” “嗯?” “这是我要买铺子,自然是我来。” 温若棠从袖中抽出几张小额的银票,数了数,连同陈申签字画押的契约一道递过去,“这是三百两,赵二哥清点清点。还有这是铺子如今的租赁者亲笔所写,他往后会直接跟着我做事,赵二哥就不用专门再找他说铺子转让一事。” “嗯,我已听说,说实在的,你先和陈申那个轴人谈好,不知少了多少麻烦。”至于银票,赵无渊看都不看,直接收到了自己怀中,然后看向温亦涵,“妹子给的就不必清点了,不过亦涵,你得先把字帖给我,我可怕你赖账。” 温亦涵失笑,招了招手,奔流直接捧着一只木匣过来,温亦涵接过后直接扔给赵无渊,“自己看看吧,装字帖的檀木盒子也一并送你了,免得你说我小气。” 赵无渊“啪”的一下把地契拍在桌上,“最后两张是已经写好的文据,上面有铺子的大小方位,四至地价,我已经签好字画好押,妹子也在后面依葫芦画瓢便可。” 当然,说完这话,他便没空再管什么地契了,如获至宝地抱着那一方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看了一眼就关上,轻轻摩挲着外盒。 温若棠照他所说,签字画押,之后一人得一份文据,地契就算完全属于温若棠了。 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块地,温若棠叠巴叠巴,揣在袖中,同样如获珍宝。 之后赵无渊说要尝一尝棠记粥铺的菜,温若棠便张罗了几道,赵无渊吃的心满意足,一手捧着字帖,一手捧着滚圆的肚儿,上了轿子。 温亦涵自然是和温若棠一道坐马车回家,回去的路上,温亦涵仍点出了三百银票,往温若棠手里塞。 “拿着吧,你才能有多少体己,这三百两给的,怕是挖心挖肝吧?” 温若棠喜滋滋的,“挖心挖肝自然有,可更多的还是高兴。大哥,你把银票收着,我给出的那三百两,都是自己赚的,用着安心。” “自己赚的?”温亦涵以为自己听错,“是棠记粥铺赚的?” 温若棠点点头,靠近了一些,小声道:“棠记粥铺头一个月,盈利三百七十二两。” “三百七十二两!那么小一间铺子,三百七十二两?!”温亦涵被震了震,“你可知我们家那间酒楼,一个月才多赚多少?” “我知道,我看过家里的账簿,那间酒楼一个月满打满算,能挣五六百两。” “所以那么小一间铺子……我知道棠记粥铺日日爆满一位难求,可也不至于这样多。”温亦涵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续道,“阿棠,你约摸是个经商的天才。” 温若棠憨然一笑,“我也希望自己是个经商的天才。因我最喜欢钱,没有钱,有地也是行的,至少靠双手种地,也饿不死。” 温亦涵又习惯性地抬手揉她的头发,“所以,大哥给你钱。你想要铺子想要地契,大哥给你买。” “自己赚的才香呢。” “钱有什么香,不过是带这些铜臭罢了……快把银票收好。” “在我眼里,钱就是香的。大哥,真的不需要你给我补贴,你们之前帮我处理过那么多事情,我还要倒给家中银子,养着你们呢。” “没有听说过一家子父母健在,两个哥哥都在,倒要个妹妹挣钱养家的。” 温若棠一时没有再驳,只是粲然一笑。 不论温亦涵怎么说,温若棠就是不接,温亦涵拗不过她,最后只说这三百两先放在自己这里,温若棠如有急用,可随时拿去。 又过十余天,棠记食坊正式开张,鞭炮齐鸣,张灯结彩,有棠记粥铺珠玉在前,食坊吸引了更多百姓围观。 软糯的红薯饼、洒满了果干碎的慢烘小蛋糕、用猪油做出的蛋黄酥……各类新奇而香气四溢的糕饼不断被端了出来。 由于糖在这里很是贵重,温若棠并没有在其中加很多蔗糖,倒是用了些易于保存的蜂蜜,光是闻起来就起来别有一番自然的甜香气。 就如孟起之前会站出来代温若棠发话一样,马笑儿也要代替温若棠站在众人面前把铺子里所售之物一一介绍。 她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旧衣裳,头发亦是一丝不苟地盘着,确有几分掌柜的模样。 然则她双手忍不住去拧衣摆,又怕拧出了褶皱,当真是无处安放,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眼见着门外的食客越来越多,温若棠柔声问:“可准备好了?” 第48章 妖妖调调 “奴婢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马笑儿很愧疚,“本来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偏偏真到了要上场的时候,奴婢害怕了。不如还是让陈申去……” 温若棠没有一味催促,反而认真地问:“为什么害怕?” 马笑儿认真回答:“怕奴婢做不好,耽误了姑娘的事,更怕这样一个机会就被奴婢自己错过了,又要回到原来的生活。” 温若棠正色道:“首先,即使你当着大家的面说错了什么话,只要可挽回,并把它改正了,就不会耽误我的事,毕竟没有人天生就会掌管一个铺子,也没有人天生就能在很多人面前侃侃而谈;” “其次,倘若你不想再回到原来的生活,就更应该鼓起勇气,替自己争取不一样的人生,所有的胆战心惊,所有的踌躇不前,都是绊脚石,踢开他们,只管往前走,就对了。” 说来也怪,几句话后,马笑儿的情绪慢慢就稳定下来。 明明对面的小姑娘娇小可人,一张精致可爱的面庞上还隐隐有着稚气,比自己还小个十来岁,可只要她张口,就能给旁人带来力量。 如果不是深知温将军温夫人像护眼珠子似的疼爱小女儿,马笑儿几乎要以为三姑娘从前的日子并不顺风顺水,而是吃了许多苦,才能悟出来这样的道理。 她的手掌在衣襟上抚了抚,大步走了出去。 守着糕饼的小二朗声道:“这是我们的掌柜!大家先听我们掌柜说几句。” 马笑儿看着下面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用平生最大的声音道:“各位客官久等,我是棠记食坊的马掌柜,今日棠记食坊开业,多谢大家捧场!” “我们棠记食坊售卖各类甜食,如各位客官所见,有软糯红薯卷、干果如意糕、蛋黄酥……但是由于每个糕饼都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准备、烘烤、装点,所以每日供应的数量有限,先到者先得。” 一番话说下来,马笑儿胸中的紧张气息纾解开来,忽然就觉得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话,也并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各位还可以看到,我们棠记食坊中,还有座椅,壁桌,以及这一架子一架子的书,如果大家购买了糕饼点心后,并不想回家再食用,可以入店后借一卷书,再点上一碗牛乳茶,舒舒服服地呆上一整天。” 有人便笑道:“全是点心也不管饱,若是饿了可怎么办?” 马笑儿抬起左手,“旁边便是棠记粥铺,饿了过去来一套煎饼果子,再来一罐粥,搭上两碟爽口小菜,岂不是人生圆满?”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当即有人拿出钱来买糕饼,店中的位置不一会儿就被占满,没赶上的人只能挑选后用油纸包好,去棠记粥铺再点些什么坐着吃。 不知是没有估算好食客的购买量,还是粥铺的声名远扬带动了食坊,总之,今日所做的糕饼很快就售卖一空。 一些老饕是专门赶过来尝鲜,不免唉声叹气,都问明日能不能做多些。 马笑儿进去请示了一下温若棠,出来后道:“各位也知道,我们棠记食坊中所有食物,都有精细的工序,别的不说,单是这水果干,就要放在炉中慢慢烘烤,才能锁住水果的清香而不至变糊,所以想吃的人,可以明天早上早点过来。” 正巧左溶溶急匆匆地赶过来,刚下了马车,就听到马笑儿这一番话,如遭雷劈。 温若棠眼尖,赶紧让丹雪把左溶溶请进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后院走。 棠记食坊的后院也不大,但摆了小小的方桌,温若棠让她先坐下。 左溶溶都快哭出来,“本来一大早就起来了,可老夫人昨日的东西吃梗着了,早上便闹身子不舒服,她身边也没个儿媳妇服侍着,我作为晚辈,总要尽尽孝,好在请了郎中来看,开了一副药,服用后好多了。” “长辈有恙,自然要侍奉膝下。” 看到左溶溶唉声叹气的模样,温若棠也不再逗她,拿过一早就放在旁边的食盒,打开后把一碟又一碟的点心放在了她面前。 每放一个,左溶溶的眼睛就亮堂了几分。 “所有品种的点心都给你准备了一份,就是怕你来晚了,若是吃不完,还能装好了带回去,你瞧如何?” 左溶溶扑上去,搂着温若棠的脖子就道:“我若是个男人,便娶你回家。” 温若棠抬手捏了捏她吃得圆圆的脸,“再说这样的话,季忘归要吃我的醋了。” “他才不会,我觉着他像是不大喜欢我。” 左溶溶满不在乎地来了一句,拿起一个红薯卷就开始吃。 温若棠却瞪大了双眼,“他不喜欢你?你这般可爱有趣,他不喜欢你?他的眼睛怕不是瞎了?!” 左溶溶把口中的点心咽了,先赞了一声“好吃”,才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谁知道呢?上次从甘泉宫里出来,我以为他看上了秦月仪,就追问他来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要找个时机与我好好说说。” “真是胡闹,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要嫁给他,回头他又不娶你,多糟心哪?不行,等爹爹回来了,我要让爹爹好好地骂一骂他!” 左溶溶赶紧摆手,“罢了罢了,若棠姐,万一忘归哥哥本来就不心悦我,我还这样找人给他施压,只会让他越来越厌烦。”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了另一个碟子里的蛋黄酥,啃了一口,“要说难过,肯定是有的,但是在忘归哥哥和我说明白之前,我还能抱着点幻想。我明明与他是青梅竹马呀……他要是连我都不喜欢,还能喜欢什么样的人?” 温若棠恨恨地道:“多半是被哪个妖妖调调的女人吸引了去,就像之前的陆清徽,放着一心一意的大家闺秀不要,定要去逛一逛青楼才能舒坦。” 姐妹俩在一处说话,最容易同仇敌忾,左溶溶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没错,我非得找出那个女人,瞧瞧她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将我给比下去!” 温若棠给她打气,“到时候我随你一起去,咱们气势不能输。” 第49章 闹事 左溶溶吃了两口点心,一拍桌子,痛定思痛,“双环髻是不能梳了,显得年纪小,太稚嫩。” 温若棠也一拍桌子,“让青屏给你挽个漂亮的发髻,把旁人都比下去。” “行,再借我一身衣裳,赤红赤红的那种,穿上后就有了气势。 “再涂上绯红的口脂。” “染上赤红的蔻丹。” “就这么定了。” 说着说着,俩人就眉眼弯弯地笑到一处,仿佛左溶溶的心伤已经烟消云散,现在正要上战场。 “好了好了,”温若棠摆出认真的神色,“或许季忘归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他那么病弱,又能有什么精力出去见识到风情万种的女子呢?” 左溶溶笑得停不下来,“若棠姐,我早该来找你,同你在一处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开心。” “那以后就算嫁人了,也要时常来找我。” “就算离得开夫君,也离不开你,就是怕你嫁人后,要在家中相夫教子了。” 温若棠摇着扇子,闲闲地道:“我倒是不想嫁人,如果能一辈子独身,把家里人和朋友照顾好,我心满意足。”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丹雪快步过来,低声道:“姑娘,有人闹事。” 温若棠起身,“闹事?” “嗯,看着像是大家的姑娘,平常应该是习惯了花钱就能买着想要的东西,偏偏来我们铺子里的时候,所有的糕饼,甚至连牛乳茶,都已经售卖一空。这位姑娘就闹了起来,口口声声说今日一定要买到。” 温若棠并不着急,先问:“马笑儿怎么处理的?” “正在劝,告诉对方明日早些来,就能吃上新鲜出炉的糕饼。可对方不依不饶。” 温若棠笑了笑,倒是不担心会闹出什么大事,反之,有这样的人,会让店子的名气越来越大。 她拍了拍左溶溶的肩膀,“你先吃着,我出去看看。” 左溶溶却摇了摇头,梗着脖子把口中的点心吞下,“我和你一起去。” 等二人走到前面,马笑儿已经有些焦躁,旁边看书的客人们也都面露厌烦,嘀咕道:“说好的可以安安静静读书呢?有这种人,怎么能安静?” “就是啊,看来棠记也不过如此……” “不知掌柜的能不能劝住,不然这种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温若棠把这些嘀咕尽收耳中,打量了一下来者,淡淡地说:“噢,原来是秦姑娘。” 秦月仪抬了抬下巴,“你们这个铺子差得很,有钱都买不着东西,我一看门口的棠记,才知道是你开的。温若棠,没有那个本事,何必揽这等瓷器活呢?” 左溶溶像一头发怒的小牛,跳出来就想要骂人,温若棠赶紧把她拦住,面向秦月仪道:“我本来以为,秦家和将军府差不多,对于自家的闺女,偏疼一些,才养出你这样的性格,现在看来……” 秦月仪追问:“现在看来如何?” “……不过是秦家上上下下都没有家教罢了!” 秦月仪怒道:“你竟敢这样说我!” “我敢说你,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犯不着这么惊讶。”温若棠的脸上再无半点温和神色,“之前你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我想着大概是小姑娘不懂事,不需要计较什么,然而你三番五次故意与我作对,就别想着我还会给你好话好脸色。” “我可不是专挑着你和你作对,就看看这棠记食坊,该有的东西没有,尽是一摞摞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书店呢!这般附庸风雅,却不把糕饼多做些,本末倒置,看看以后谁还愿意来。” 本来就有些食客跑了很远也没有买到想吃的点心,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旁边的棠记粥铺随便吃点,听到有人起了个头,都赶过来抱怨起来。 “就是啊,也不见得只有棠记的吃食好吧?以后真是不想来了。” “把功夫全都花在其他的事情上,确实本末倒置。有那个买书的功夫,还不如多做点糕饼。” “没错,食坊就是食坊,最终还是落在一个‘食’上,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 “一边吃东西一边读书,本来就是装装样子,能读进去什么啊!” …… 有这些人煽风点火,在里面读书的人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好多都在犹豫要不要离开。 陈申气得满脸通红,翻来覆去地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温若棠看到秦月仪得意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列位请听我一言,从一开始,我们的马掌柜就说过,棠记食坊的东西皆是精心制作,除了水果干,蛋黄酥里的蛋黄、红薯卷里的蜂蜜,都是找了很多地方才挑选出来。” “各位想想,这样的精致,是许多富贵人家才能见到的,而现在,你们不需要雇佣仆人回来,不需花重金去请找那些有本事的厨子,只需要早起过来排个队,就能吃上,这又有什么不划算呢?” “实话告诉大家,若我们不注重品质,只是为了赚钱,也能够让人人都买到,但我们棠记素来有良心,不仅仅要为各位的嘴巴着想,还要为各位的身体着想,不新鲜的食材,咱们不要,不健康的做法,咱们不要。” 温若棠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语掷地有声,“即使担负骂名,棠记也绝对不会拿客官们的饮食开玩笑!” 一篇话下来,不少人连连点头,着实地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而温若棠的反击还未完。 “至于食坊中的这些书,各位请想想,若碰到刮风下雨,烈日炎炎,食坊中能坐下来歇歇脚,还能随手拿一卷书读一读,这里还有这么多读书人,碰到不认识的字还能讨教讨教,一本万利之事,何乐而不为?” 她冷笑一声,“结果这样的好事,到了秦姑娘这里,变成附庸风雅。是不是真的附庸风雅,要看读书的人是谁。我看来我们食坊看书的,一盏茶,一碟子甜点,静心凝神,个个都是富有学识之士,怎么就成她口中的附庸风雅了?!” 第50章 这不公平 这话出口,倒是把其他人的情绪也挑动了起来。 “对啊,我在这里看个书,怎么就成了附庸风雅?我还没说这位姑娘聒噪吵人呢!” “棠记食坊的书又多又新,我家贫买不了那么多书,但过来点一碗牛乳茶就能坐上一天,这也要挨骂么?” “温三姑娘借着卖糕饼,给咱们这种读书人提供了看书的地方,我觉得挺好的,而且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温三姑娘,真不知道怎么能把‘附庸风雅’四字扣在温三姑娘头上。” …… 秦月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当初在越国公府一样,眼泪又开始打转转,“好好好,你们人多,一齐来欺负我,我说不过你们,我走。” 言罢她转身要走,温若棠却伸出一臂,拦住她的去路,“你莫名寻了我多次麻烦,我却不能次次都不与你计较。” “你想怎样?你别忘了,这是你的铺子,在这里闹大了,以后谁还敢来?” “想来的人自然会来,更何况大家都长了眼睛,知道究竟是谁在无理取闹。”温若棠环视了一圈,“我棠记食坊承诺了要给大家提供一个清净的读书之处,绝不会食言,对于秦姑娘这样的人,不给个教训,如何叫其他人知道我们的规矩?来人!” 马笑儿立刻应声,“在。” “将秦姑娘请去后院坐坐,若她实在不敢,跪地求饶,就不计较了。” 秦月仪根本不需要马笑儿来“请”,抬步就往后院走,口中还说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都知道我进了你的铺子,你敢把我怎么样?” 温若棠给了马笑儿一个眼神,示意她安抚食客,又对丹雪低语了一句话,便也往后院去。 左溶溶扯了一下温若棠的袖子,“不如让我出面,直接将她赶走,反正我也不怕得罪秦家。” “我也不怕得罪秦家……其实我和秦月仪之间的事,并不会上升到家族,只是总有这么个人与我过不去,也怪烦人的,我想看看能不能一次解决。溶溶,你是我的底牌,我不成了你再护着我,好么?” 左溶溶感觉自己十分有用,立刻答应了。 秦月仪站在院子中间,看到温若棠过来,嗤笑不已,“你这地方这么小,还不如我家的一个厨房大,就算再用心经营十年二十年,也比不上人家细雨楼随随便便一个月。” 细雨楼是眼下京城最红火的酒楼,听说光是厨子就有十来个,个个都有一项专长,所以那里的食客能够吃到全天下的美食。 只是,细雨楼什么都好,就是有一则不好——太贵,一般人吃不起。 温若棠不恼不怒,“拿我这小铺子和细雨楼比,挺不错,说明在你心里,棠记食坊在京中已有立足之地。” “我可没这么说,你真是自负得很。” “不,我是自信,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把什么做到最好。” 这时候丹雪过来了,她手上捧着一柄大砍刀,背上还背着弓箭和羽箭。 秦月仪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你们想干什么,我身边可还带着小厮丫鬟,真拼起来,我也不怕你!” 温若棠拿过大砍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忽然一刀向着秦月仪挥出。 秦月仪一声尖叫,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也一声尖叫,两个人乱做一团,人人都瞧见,有一缕秀发,从半空中缓缓飘落。 不得不说,武将世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就算从前学的时候又偷懒又胡闹,也多少有些底子,再加上温若棠近来抽空练习,这种刀过发落的唬人功夫,倒是拿得出手。 温若棠将刀放在一旁的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淡淡地道:“小声点,铺子不大,别吵到了客人看书。” 这旁边的小厮瑟瑟发抖不敢上前,只结结巴巴地说:“温姑娘,你要是敢对我们,对我们姑娘动手,老爷和夫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倒没想取她性命,只不过秦月仪,当初在宫宴上,你非要拉我一道,我应了你,眼下算是风水轮流转,咱们今日比一比刀法和箭法,你要是赢了,以后我这铺子你想来闹就来闹,但我要是赢了……” “这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秦月仪用手按着垂下下来的发丝,刚刚那一下,她挽起的发髻散了一半,“你拿你的长处和我的短处比,傻子才会答应!”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本来就不公平。你学了那么多年的琴艺,明知我从不在这方面下功夫,却巴巴地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出那样的要求,这就公平了?” “但是你藏了一手,最终出丑的是我。” “如果我没有那一手呢?我面临的会是什么下场?”温若棠上前一步,吓得秦月仪又往后退了一步,“皇后娘娘会厌恶我,宫里的人会笑话我,全京城的人都会对我指指点点。你当初拖我下水,不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吗?” 秦月仪不知该说什么,只反复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温若棠却一大步跨过去,右手一伸,就扯住了她面前的衣襟,目光狠厉,正和秦月仪泛着泪光的一双眼对上,“今天你不想比也得比,你要是输了,以后别再来聒噪我,只要带有‘棠记’二字的地方,你都给我离得远远的!” 她向身后伸出一只手,“丹雪,弓箭给我。” 弓与箭入手,她才缓缓放开了秦月仪,指着屋檐下悬着的风干大蒜,“咱们就射这个,我先来,共射十箭,谁射中的多,算谁赢。” “我不和你比……” 一句话没说完,温若棠拿起旁边石桌上的砍刀,一刀劈在旁边的石凳上,发出金石撞击之声,“比不比?” “比……我比!” 温若棠很满意地想,果然很多时候,暴力能解决所有问题。 第一箭射出,正中最下面那头大蒜。 温若棠把弓箭递给秦月仪。 秦月仪连弯弓搭箭都不会,折腾了半天,羽箭好不容易飞了出去,可她力气不够,这么小的院落,连一半都飞不过,直接栽在了地上。 “该我了。” 第51章 晚了 温若棠拿过弓箭,又是一箭射出,倒数第二个大头蒜碎裂开来,跌落在地。 她再度把弓箭递给秦月仪。 如此来回三四次,秦月仪没有一次挨到了大蒜的边,胳膊却渐渐酸痛起来,不知哪一箭后,她忽然崩溃了,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不比了,我根本就比不过你!” 温若棠冷然一笑,“不比了?晚了。” 她搭上一枚羽箭,弓弦紧绷,而那泛着金属光泽的箭头,竟明晃晃地对着蹲在地上的秦月仪! “三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旁边的小厮和丫鬟求饶之语还未说完,箭已离弦。 秦月仪从未觉得自己离生死这么近,她的腿已经软了,脑中一片空白,只等着那锋锐的箭头穿入自己的头颅。 可是下一刻,“叮”的一声,她用以挽发的碧玉步摇落地,青丝飘散,而那羽箭则一头撞进旁边的泥土中,箭尾微微抖动,似乎犹有余威。 丫鬟扑上来,哭着道:“姑娘,姑娘,咱们走吧……” 秦月仪有些发怔,抬头看向温若棠。 她并不知道,温若棠也舒了口气。 刚才那一箭,她故意射歪,就是怕伤及秦月仪的性命,但若不给出重重一击,秦月仪恐怕又难以得到教训。 所以射中步摇,刚刚好。 “你现在明白了吗?”温若棠问。 秦月仪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定定地看着,说来也怪,这一箭后,她的内心忽然平静了许多。 “每个人都有长处,也有短处,若总看着的短处践踏他人,最终只会遭到反噬。”温若棠轻轻歪了歪头,周身的气势柔和多了,“我并不太会讲大道理,我也不想与你为敌,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处处与我作对。” 秦月仪知道自己输了,但是细细想来,好像这一场比拼,都是她一个人在暗暗较劲,温若棠甚至都不想接招。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样的女子,偏偏是个水性杨花的人。”秦月仪站了起来,不顾旁边小丫鬟的死命拉扯,红着眼睛说出内心想法,“你要砍要杀,随便,但我真的看不惯你对一个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温若棠着实想了想,才迟疑地问:“水性杨花,你是说……陆清徽的事?” 提到这个名字,秦月仪骤然上前,抓住温若棠的手腕,“陆公子何辜?你之前对他千般万般好,哄得他与你定了亲,可现呢?你始乱终弃,又不肯与他结为夫妇,你凭什么把他这样耍来耍去?!” “我没有耍他。” “你知道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每天喝得烂醉如泥,喝醉后就瘫在街头巷尾,嘴里还喊着‘温姑娘’,喊着‘温将军’,在大家眼里,他已经成了个笑话……” 她的语气越来越低,但谁都能听出来其中蕴含的痛苦。 温若棠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陆清徽在自己的生活里,同样是主角儿,会有其他人把他当成最要紧的那个;而对于秦月仪来说,陆清徽的委屈,就是她的委屈。 温若棠叹了口气,“你只见到我与陆清徽解除婚约,却未见到陆清徽背着我流连烟花之地;你只见到陆清徽烂醉如泥,却没见到我以前求而不得时的模样。秦月仪,以前的我,就是现在的你。” 秦月仪再一次愣住了。 最后那句话,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可现在就像是擂鼓一样,一下一下敲着她的心。 温若棠又补了两句,“你爱慕陆清徽,大可在他低谷的时候陪着他,改变他。你过来为难我,真的没有丝毫意义。” 秦月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骤然起身,披头散发地向外面走去。 丹雪小声问要不要拦住,温若棠摇摇头,“今天的事,我只能做到如此,让她走吧,或许想一想就明白了。” 马笑儿已把前面的客人们安排妥当,忧心忡忡地问:“姑娘,咱们店里的糕饼真的不太够,虽然比其他糕饼铺子的价格要高,但买的人还是很多,要不要从明天起多做一些?” 温若棠摇摇头,“且不说我们的人手不够,单是盯着烘烤炉子的火候,就是个体力活,青屏这段时间把眼睛都熬红了,咱们怎么还能再往上加?” 不是流水线制作,就是这点不好,不过…… 温若棠笑了起来,“你放心,糕饼和早点不一样,糕饼在很多人眼里,只能用来锦上添花,谁也不会吃它来饱肚子,所以这样的东西往往是以稀为贵,今天秦月仪来闹了一通,棠记食坊限量供应的名声传了出去,生意只会更好。” 果然,自打这天开业后,棠记食坊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不少人一大早就赶过来排队,一排就是小半个时辰,但这些人不仅不抱怨,还聚在一起说这家的果干多么独特清甜、糕饼多么软糯好吃。 当然,这颇为一致的口风,也得益于不少穷书生会过来。 他们只点一碗牛乳茶,就在这里坐上一天,作为掌柜的马笑儿不仅不黑脸,看到茶盏空了,还笑吟吟地问他们要不要加一些白水。 书生们不免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即使是占便宜,也占得通体舒服,在当下这种靠一根笔杆子可以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的世道,他们很乐意为这样的铺子说一些好话。 账本上,每日所赚的钱不断在增长,温若棠细细地算了下,如果照这么下去,单是这两个铺子,每个月都能净入八百两。 而且果干这种东西相较于水果来说好储存很多,只要在秋日硕果累累之时多烘一些出来,就能保证整个冬天不断货。 关乎食材,永远是事不宜迟,温若棠打算去郊外瞧瞧,看看有没有便宜的小庄子,如果能买一个下来,打造出冰窖和粮仓,以后碰上例如供货的粮商忽然不做了的突发事件,也不会忧愁。 温夫人听说温若棠要去京郊,赶忙说:“我们温家在京郊本身就有一个庄子,何必再买呢?更何况庄子在建时就挖了地窖,一应房屋仓库都是你外公在时安排好的,都能用得上。” 第52章 庄子 温若棠笑着说:“我知道那个庄子,之前看账簿的时候看到了,所以特特地找刘管家问了问,他说一直以来,这个庄子都给我们将军府供粮,逢年过节还会进一些活鸡活鸭活猪,管事的还是他的堂弟。” “这个庄子不成么?” 温若棠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那是爹爹和娘亲的庄子,所以……” 温夫人的双眼瞪大了,“阿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与你爹爹的庄子,不就是你的么?你这孩子说话,着实是伤人心。”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温若棠扶额,“娘亲你万万不要掏手帕出来,要是被爹爹知道了您被我说哭,皮要给我揭一层去。您听我说啊,我的意思是,爹爹和娘亲的庄子,眼下供着家里的米铺,还供着家里的吃食,能不动就不动。” “而且,我还有两个哥哥呢,以后他们还要娶媳妇儿,不能让嫂嫂们觉得,家里什么东西都可着我,总是要一碗水端平,才能让一家子都舒坦呀。” 温夫人叹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没错,但你是家中最小的,又是个姑娘……” “甭管姑娘还是儿子,甭管最大的还是最小的,娘亲,你和爹爹都把我们当成掌上明珠来疼爱,我是知道的。”温若棠软软地靠过去,“爹娘要是处事不公,家里的孩子会伤心的,我不想再因此难过,更不希望两个哥哥为此有什么不快。” 小丫头这么贴心懂事,温夫人哪还能说出别的话,只一味顺着,“好好好,回头让你大哥陪着你一起去京郊看庄子,你们顺道去一趟家里的庄子,就当是代我巡视巡视。” 温若棠应了,高高兴兴地离了归耘堂。 然而在她走后,温夫人才后知后觉地道:“阿棠刚刚说不想再因此难过,这个‘再’……难道我和夫君之前有什么一碗水端不平的地方伤到了阿棠?” 温若棠倒不知道自己又给母亲带来了这样的困惑,兴冲冲地跑去和温亦涵商量去京郊看庄子的时间。 温亦涵听闻妹妹的想法,着实有些震惊,言道从没想过温若棠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这种自己挖冰窖建粮仓的行为,似乎只有细雨楼能干得出来。 温若棠笑道:“其实不是生意做得大,只是习惯了未雨绸缪而已。” 温亦涵想了想,说:“既然是要买庄子,不能像没头苍蝇般乱撞,我先让奔流跑一趟,也问问京中专司庄子买卖的牙人,看看近期有哪些庄子需要转手,刚好十日后休沐,我陪你跑上一天,当能敲定。” 温若棠显露出狗腿气息,“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哥果然对我最好。对了,阿娘说还要去咱们家的庄子上看一看。” 温亦涵“嗯”了声,“这都是小事,家中庄子一向平安无事,主要是查账,若到时候实在赶不回家,咱们就在庄子里住一晚。” 如此说好,温若棠心满意足地回了谷雨轩,刚进院子,她就大声嚷嚷起来。 “姑娘们,今天大爷我心情好,有没有和我一起练刀法的?” 丹雪忍俊不禁,“姑娘在外面,说什么都是振振有词,一身正气,偏偏到了家中,就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过呢,奴婢就喜欢这样的姑娘,自然是要跟着姑娘练刀法。” “好丹雪。”温若棠又问,“青屏来不来?” “奴婢当然来,虽然奴婢还没嫁人,也不用上战场,但近来奴婢觉得自己的力气大了许多,连端水都觉得没那么重了,可见打拳练刀都是有用的。” 阳光下的谷雨轩里,莺啼燕舞应和着欢声笑语,不一会儿又换做了铁器撞击之声,走过路过的仆从们都忍不住伸着脖子往里看看。 眼见温若棠一柄开了刃的刀舞得虎虎生风,旁边的丹雪青屏也是一身劲装,挥刀挥得有模有样,有人就笑说:“三姑娘这是要练一队娘子军呢。” 旁边的人道:“练不练娘子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夫人是有这个本事的,年轻那会儿还说要为大锦杀伐四方,说不定女承母志,三姑娘真成了女将军。” “现在四海太平,连我们将军都只能去京西大营带兵,又何须女将军。” “你以为真太平?我听说南边出了些流寇,弄得民不聊生。” “南边的流寇,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噫……倒也是啊。” …… 遥远的流寇眼下看来确实和京城还没有什么关系,温若棠练完了刀法,又开始伏案想新的菜谱。 赚钱从来就不容易,她还得结合当时当下的情况,多多翻阅一些关于药材食材的书籍。 等夜幕降临,丹雪进来点灯,才发现姑娘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轻轻唤道:“姑娘,姑娘。” 温若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我怎么睡着了?” “姑娘是太累了,晚上厨房里熬了些清粥,烧了两个小菜,姑娘随便吃点,就早些洗漱休息吧。” 温若棠点点头,丹雪便喊小丫头端菜上来,又说:“姑娘,左姑娘差人传话过来,说三日后想去棠记食坊,买一些糕饼回去给老夫人,若能见上一面就更好了。” “好,你帮我记着日子,那天早上提醒我过去。” 左溶溶很尊重棠记食坊的规矩,虽然温若棠可也给她私下里准备糕饼,她也会起个大早,老老实实地去食坊门前排队。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由仆人做的,她在后院里摇着扇子,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那边人满为患,挺得意地说:“现在大家都以吃到棠记的糕饼为荣,我却直接和若棠姐认识,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指不定来巴结我。” 温若棠也摇着扇子,这大热天的,没有电扇空调着实难熬,“夸张了,那些大家的公子姑娘不过是尝个鲜,等时间久了,他们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才不是呢,就算其他家也在糕饼上撒果干,大家也认定了棠记是最正宗的。”左溶溶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说另一件事,“对了,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避暑?” 第53章 小清庄 温若棠问:“你们?去哪避暑?” 左溶溶回道:“就是越国公府一大家子,他们在京西有一处宅子,虽然比不上甘泉宫,却也是溪流环绕,绿荫蔽天,老夫人说过去住几天,我哥就讲了,那边没什么意思,我定要觉得无趣,多带点人才好玩。” “所以你就想起了我?” “是呢。我哥还说了,那边往来不便,得把家里的好厨子带过去,不然我可吃不了苦。我一想,那只有把若棠姐请去才好。” 温若棠忍不住笑,“你是眼馋我这个人呢?还是眼馋我的手艺?” “都眼馋。”左溶溶苦恼不已,“我一直在思索,除了让你做我嫂嫂,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使我们成为一家人。” 温若棠便开玩笑,“既然我不能做你嫂嫂,不如你就来做我的嫂嫂吧。” “温大哥啊……”左溶溶还当真考虑了起来,最后一手支着腮帮,嘟囔道,“温大哥与我性情相投,本来也挺不错的,可我已经想好了,我得要嫁给忘归哥哥的。” 温若棠把她耳边的碎发往耳后抿了抿,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同你玩闹了,避暑我是不能避了,过几日我要同大哥去郊外看看庄子,如果碰上合适的,恐怕要立刻买下来修缮。” “啊……”左溶溶拉长尾音,满是遗憾。 但她也知道温若棠定下来的事,很难改变,所以只是约好了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温若棠一定要把自己的时间空出来。 然而令温若棠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七天后一大早,她来到将军府门前,准备坐上前往京郊的马车时,左溶溶兴高采烈的声音传了过来,“若棠姐!” 温若棠回头一看,左溶溶身后跟着季忘归,一人一马,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左溶溶一身干净利落的骑马装,翻身下来,直接过去牵温若棠的手,“若棠姐,你们不是要去看庄子么,我们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温若棠也挺高兴,“好是好,不过你怎么晓得我今天要出门的?” “我哥打听来的。” 季忘归咳了一声,面向温亦涵解释,“溶溶很想和你们一起游玩,我就让深珏去问一问,刚好他与奔流在街上碰见,便询得时间。” 左溶溶接话,“我怕你不带我去,想着赶早来见你,对你软磨硬泡,或许你赶着出发,就会同意了。” “肯定会带着你呀。”温若棠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但你们不是要去避暑么?” “不避暑不避暑。”左溶溶笑眯眯地说:“我哥说这段时间京中学子颇多集会,他应承了别人要一道参加,跑来跑去不甚方便,所以我哥就打算留在京中。我听说他都不去,赶紧说我也不去了。” “老夫人没有你在旁陪伴,岂不是很无趣?” “才不会呢,没有我的时候,老夫人每日看花听戏,有意思得很。” “那你哥哥……”温若棠的眼风轻轻掠过季忘归。 “本来只是我自己来的,但我哥说今天没有其他事,就陪我一起来了。” 温若棠点了点头,噢,原来是闲了一天没事做,才陪着左溶溶过来。 温亦涵素来与季忘归交好,直接就道:“刚好今日天气不错,还有小风,一起去郊外走一走,若碰到好的庄子,忘归也能帮忙看看。” 季忘归点点头,“却之不恭。” 于是左溶溶跟着温若棠上了马车,季忘归和温亦涵骑在马上,一行人向城外行去。 左溶溶很兴奋,一路都在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温若棠也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看,比起京中熙熙攘攘的场景,京郊显得寥落很多,只偶尔能看到田间有人扛着锄头劳作。 温若棠道:“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我以为京郊也会很热闹。” “京郊的庄子都是大户人家的别苑,偶尔才来一趟,若没有人时时来管理,那些庄子里的人自然就懈怠许多。” “那看来我家的庄子也差不多。” “或许温夫人治理有方呢。” 温若棠摇了摇头,就算再治理有方,也有个鞭长莫及的说法。 温亦涵一早就挑选好了几个庄子,此刻一个一个看过去,却要么是小了,要么是太大,要么是所处的地基太软,根本没法挖冰窖。 如此跑了大半天,中午就随便吃了些干粮,人也疲累起来,温亦涵不免叹气,怪自己没能给妹妹找到称心如意的地方。 温若棠安慰道:“不着急,本来么,若是样样都占全了的好庄子,主家也不会随随便便放出来,” 温亦涵看着自己手上的单子,点着最后一个道:“就剩这么一个了,如果这个再不行,就得再让牙行找其他了的。” 温若棠问:“在什么地方?” “再往西走七里。” “那就过去瞧瞧。”温若棠回过头问,“溶溶累么?” 左溶溶摇头,“不累,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温若棠便放了心,完全没看到季忘归带着几许希望她能关怀关怀的眼神。 这个男人累不累,并不在温若棠的考虑范围内。 再往西行出七里,一转过眼前的山坳,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却十分干净的牌匾映入眼帘,上书三个大字,“小清庄”。 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人已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的样子,看到温亦涵一行人赶紧上前行礼,“是温公子吧?小的是庄子的管事,姓吴,听牙行说您今日要看看庄子,小的不敢怠慢,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温亦涵季忘归一起下了马,又到马车旁边等到温若棠左溶溶出来,才往里面走去。 刚进去庄子,温若棠的眼前就是一亮。 看得出,这庄子上了年头,但所有设计都透露着精心,几处房屋错落有致,旁边还有谷仓,最最要紧的是,这个庄子竟还有个地窖,说是原先的主人用来放酒,稍稍拾掇拾掇,就可以改造成冰窖。 温若棠哪哪都喜欢,忍不住问:“吴管事,这个庄子你主家打算多少钱卖?” 吴管事笑眯眯的,“小人的主家急用钱,所以这个庄子只要二百两白银。” 第54章 成交 这简直如同天上掉馅饼,温若棠震惊了,和温亦涵对视一眼,对方的眼里也全是捡到便宜的喜悦。 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妹妹在一起久了,连温亦涵都变得抠门起来。 温若棠尽量收了收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迫不及待,“不是我瞧不上吴管事,实在是这里并没有主家在,我想与你确认一下,你说的是否算?需不需要再回去请示一下?” 吴管事仍是笑,“算,小人手上有庄子的地契,只要姑娘也同意这价钱,随时可以叫牙行的保人过来。” 温若棠点点头,“吴管事果然是敞亮的人,正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个庄子我是一定要的,只是不知多久能够给付?” 吴管事道:“现在。” 温若棠立刻就说:“既然如此,现在就去找牙行的保人,直接把庄子交易了,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吴管事拱了拱手,“小的这就派人去。” 他转身走了两步,温若棠想起一事,忽然叫住他,“对了,你还没有和我说这庄子的原主儿是谁,既是买卖,总是要都了解清楚才好。” 吴管事迟疑了一下,笑道:“只要姑娘能买到合适的庄子,又何必在乎小人的主家是谁呢?” 被他这么一说,温若棠却不敢就此签下契书,反而追问道:“这个庄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庄子如果有什么问题,姑娘转了一圈,自然能看出来。” “那么,以这个价格出售,主家却不肯透露一点信息,究竟是为什么?” 左溶溶在一旁帮腔,“就是啊,要是主家是什么贪官污吏被圣上抓了正在清算,这庄子到时候要拿去充国库,咱们岂不是就亏了……” 话还没说完,季忘归把她往后面一拉,“有你什么事?” “若棠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左溶溶振振有词。 “你没有买卖过庄子,不懂便不要插嘴。” 温若棠摇摇头,“溶溶怎么不会不懂,我觉得她刚才那话很有道理,如果真的说不清庄子的来历,即使买下来,也是个隐患,所以还请吴管事坦诚相待。” 左溶溶得意地看了季忘归一眼,一副“我就是很有用”的模样。 从一进门开始就挂着笑容的吴管事终于不笑了,转而露出为难的神色,他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想挣扎,“姑娘,小的给您保证,这庄子没有任何问题,真的只是主家急用钱。” 温若棠抿了抿唇,“大哥,不然咱们还是走吧,我心里没底。” 温亦涵虽有遗憾,但还是道:“你说了算。” 温若棠点点头就往外走。 吴管事看起来急了,追在温若棠身后百般劝着。 “姑娘,这么好的庄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只是不知主家身份而已,不至于这么大个便宜都不占吧?” “哎哟,您停步,您停步好么?” …… 温若棠却很果决,径直出门走到了马车边,直到快要上去时,才停了下来,言道:“吴管事,你若诚心,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告诉我,你的主家是谁?” 吴管事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温若棠再不多说,抬脚就要进马车, “好好好,小人同您说,小人的主家其实是……”他的眼风飞快地划过季忘归,哭丧着脸道,“是越国公府。” 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季忘归亦是有些惊异的模样。 左溶溶“啊”了一声,想要问话,季忘归已经先她一步锁着眉头开了口,“我家?” “是,小公爷。” 温若棠觉得不对劲,看向季忘归,“你家的庄子你不晓得也就罢了,你家的管事你也不认得?” 季忘归很肯定地说:“不认得。” 温若棠又问吴管事,“那么你呢?你也不认得你家主子?我记得刚到的时候,你并没有向他见礼啊!” “小人……”吴管事擦了擦汗,“小人一心想要把庄子卖出去,就忘了这一点。小公爷还请恕罪。” “罢了。既是全心全意卖庄子,便饶你这一次。” 温若棠又问季忘归,“你家急用钱?” “……可能吧。” 左溶溶在一旁“噫”了一声,“哥,你不是对家中事务都了如指掌么?是不是急用钱你不晓得?” 季忘归扫了她一眼,“不晓得。” 左溶溶觉得那目光有点冷,抖了抖,犹犹豫豫地道:“哦……那就是你没太注意,但是,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说错了什么话么?” “你最好回马车里坐着去,别再掺和这事了。” 语气平淡,但左溶溶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 温若棠赶紧把左溶溶护在自己身后,“本来就很奇怪,好好地卖个庄子,偏要遮遮掩掩,这样吧,既然越国公府也急用钱,我便再添上一百五十两,拢共三百五十两买下这庄子,如何?” 吴管事忙说:“这也不用……姑娘,既然之前已经谈好了价格,小的怎能反悔?就二百两,您要就拿去。” 温若棠问季忘归,“作为主家,你也同意不加价?” 季忘归“嗯”了声,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温若棠。 “啧,败家,当真是败家。”温若棠忍不住感慨,“这样吧,看在我们也算是师兄妹的份上,我就当自己是三百五十买下的庄子,只不过你们拿走二百两,剩下的一百五十两,越国公府若是有急用,可以随时找我支取。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啊……” 左溶溶低声解释,“其实老夫人年纪大了,国公爷又病着,夫人也整日吃斋念佛不出房门一步,越国公府就是我哥当家……” “溶溶。”季忘归打断了她,又对吴管事说,“就按三姑娘说的办。” 吴管事低着头,不动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那小人这就去拿契书。” 在牙行保人的见证下,温若棠终于买到了满意的庄子。 看到她喜上眉梢的样子,温亦涵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开心?” 温若棠使劲点头,“开心,有这样的庄子,以后再想准备一些食材,就方便多了,而且后面这块地也可以好好地开垦一下,种些应季的菜,如果人手足够,再养养猪、养养鸡鸭鹅,自给自足。” 第55章 劳动的人 说起种地养殖,她就像被点燃了心中的火苗,浑身的血液皆沸腾了起来。 能够拥有一块地,哪怕“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都是一种乐趣啊! 温若棠满腔雄心壮志,索性让吴管事把纸笔拿过来,开始仔仔细细地查看整个庄子,一边看一边就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哪里要插个丝瓜架子,哪里可以开辟出一块地种一些花卉,哪里种点蒜苗和小葱,她都细细地规划。 左溶溶一开始还跟在她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偶尔提出一两句建议,后来便觉得无聊,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而另两个石凳上,正坐着温亦涵和季忘归。 他们都喝着清茶,看着温若棠忙忙碌碌的模样。 左溶溶道:“若棠姐其实也挺累的,别看庄子已经到了手中,还有很多要改的地方,而且她还要经常弯下腰去扒拉那些泥巴,就好像庄子也是一本书,需要细读翻看。” 温亦涵笑道:“阿棠的粥铺和食坊都如此成功,本来就不是偶然,咱们所见到的成功,背后往往有十足的努力。” 左溶溶有些懊恼,“要是我和若棠姐的脑子一样好使,就能帮帮她了。” “其实你陪她来看庄子,已经是帮她。”温亦涵和气地安慰,“至于这个时候嘛,不给她添乱,就对了。” “那我也在这里安安静静喝茶。” “来,喝这杯,这杯我晾了一阵,已经凉了。” “谢谢温大哥。” “我这里还有从将军府带出来的点心,我瞧瞧,是绿豆糕和莲米糕,要不要吃?” 左溶溶双眼放光,“吃吃吃。温大哥可真细心。” 温亦涵面带微笑,把油纸慢慢打开,放在了左溶溶面前,又对季忘归说:“忘归,你也可以吃一点。” 季忘归只摇了摇头,“多谢,我倒还不饿。”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温若棠。 其实左溶溶和温亦涵说话的时候,也时不时看温若棠一眼,毕竟今天所做的事,都是围绕她,所以季忘归的举动也并不奇怪。 可季忘归知道,自己是忍不住只想看她。 明明温若棠现在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连裙摆都沾上了泥巴,但那种全神贯注去做一件事的神情,不仅好看,还有些戳中人心。 至于为什么……季忘归自己也不明白。 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温若棠终于走了过来,她也不和大伙儿客气,拿了桌上的茶壶就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渴死我了。” 左溶溶又给她续了一杯,“再喝一口,你方才实在是太用心了,当心中暑。” 温若棠笑了笑,再度饮尽,才说:“好多了,实在叫你们见笑,我办起事来就忘记了你们,这天气又热,我现在是不是难看极了?” 她鬓边的碎发因出了汗,都贴在脸颊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也打湿了刘海,更别提身上的脏污,那是左一块右一块,恐怕拍都拍不干净,得回去拿皂角好好洗洗才行。 左溶溶摇头,刚要说话,季忘归突然开口,“不难看……挺好的。” 在他眼里,温若棠眼下有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和明亮的一双眼,就是比那些衣衫永远精致、到了夏天只会坐在屋中抱怨天热、暴躁地摇扇子的小姑娘好看许多倍。 温若棠又笑,“那我就信了,毕竟都说劳动的人最可爱嘛。不过……这小清庄于我而言,真是个能收获快乐的地方。” “劳动的人最可爱。”季忘归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说法倒是新奇,不过,很有道理。” 温亦涵怜惜地递过干净的帕子,让她擦擦汗,言道:“今日天色已不早,刚好娘说了要巡一巡庄子,我想,不如就去咱们家的玄虎庄住一晚。不过你没带丹雪和青屏,怕是没人贴身照顾。” 今天因有一锅水果干要出炉,温若棠打发了丹雪去守着,又派青屏去粥铺和食坊看着,所以没有带任何一个大丫鬟出门。 本来谷雨轩里有几个小丫鬟贴身伺候的能力也足够,但温若棠说出来买庄子又不是游玩,执意不带仆婢。 现在她也仍是这样的观点,“哪里需要贴身照顾,我只需泡个澡,换身衣裳就行了,马车里都有备好的。大哥,你要知道,就算我独自一人生活,也会活得很好。” “这话说的,仿佛你从前独自一人生活过似的。” 温若棠心想:当然生活过呀,大哥你不知道,在我之前的那个世界,很多女孩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城市,特别、特别努力地为自己的未来打拼着呢。 她不能说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只是面上含笑。 温亦涵又问季忘归和左溶溶,“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去?如果不愿意……” “愿意的。”左溶溶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答应完后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哥,赶紧续了句,“哥,你也愿意的,对吧?” 季忘归点了点头。 温亦涵道:“那我让奔流先行一步,叫庄子里的人准备准备。” “等一下。”温若棠拦住,“大哥,别让奔流先去,既然是巡庄,总是得看到他们最真实的样子,才晓得有没有问题。” 温亦涵笑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怕怠慢了客人。” 左溶溶立刻就说:“温大哥,咱们都是这样的关系了,还客气做什么,就按若棠姐说的,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如果真发现了什么问题,还能尽早解决。” 温亦涵到底接受了这个建议。 于是在温若棠嘱咐了吴管事再看管几天小清庄,等过一阵子她找人过来接手后,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趁着天还未黑,赶紧往玄虎庄去。 玄虎庄离小清庄并不远,只走出了几里地,就遥遥可见玄虎庄的大门。 等马车停下,奔流就上前扣门。 先扣三下,并没有人来开门,只有人在里面懒洋洋地问了句,“谁啊?” 奔流看向温亦涵,温亦涵小声说:“先莫透露身份。” 奔流点点头,朗声道:“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借宿一宿。” 第56章 好大的威风 好一会儿,里面那个懒洋洋的声音才又传来,“我们这里可不给白住。” 奔流忙说:“给钱的,给钱的。”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有开锁的声音,大门拉长了“吱呀”的声音,慢慢地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绸缎衣衫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小胡须,手里把玩着两个揉手核桃。 他的脸上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看到温亦涵和温若棠,先是不可置信一般,接着赶紧把揉手核桃往袖子里一捅,退后两步做了个长揖,“小人不知是大公子带着三姑娘前来,着实怠慢,还请大公子三姑娘恕罪!” 温亦涵轻描淡写地说:“刘管事在这里的日子,倒是过得很舒服么,比起你那堂哥,轻松多了。” 刘管事名叫刘屹,正是将军府里管家刘岸的堂弟,听到这么说,他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小人堂哥跟着老爷,自然是要比小人累一些,不过小人在这里也没有懈怠分毫,还请大公子明鉴。” 温亦涵径直往里走,“上一壶好茶,让厨房做晚饭。” 刘屹躬身,“小人这就去。” 温亦涵道:“直接在这里吩咐他们就是,我们都没带什么伺候的人,你就跟着服侍。” 温若棠暗暗好笑,看来大哥管起家来也有一套,如此一来,刘管事就是想隐瞒什么,也没有机会与人串通。 一路到正堂,温亦涵先请季忘归左溶溶坐了,等着其他奴仆上了茶,才对刘屹道:“把庄子里的人都喊来,再将庄子里的账簿都搬来,正好饭菜还未上,我看看庄子如今的情况。” 刘屹赔笑,“大公子车马劳顿,何必急于这一时呢?不如先坐坐,喝两盏好茶,等吃过了晚饭,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明日再查。” 温亦涵颔首,“我懂你的意思,明日最好再带上客人们到田埂里去散散看看,又是一天辛苦,拖到后日再查;后日则出去爬爬山看看景,回来后胳膊也酸腿也痛,再挪到大后日……可我在朝为官,哪里有那么多天休沐的时间,只能打道回府。” 温亦涵说了一溜话,觉得有些渴,饮了口茶才又续道,“这就正合了刘管事你的心意,是么?” 刘屹恭敬得很,低头道:“大公子真是说笑了,小人只是担心大公子太过劳累。” “劳不劳累不由你说了算,我只说最后一遍——把账簿都拿上来。” 刘屹冲着身后的小厮抖了抖手,“还不快照大公子的吩咐去做?把该拿的账册都拿上来。” 温若棠刚喝了口茶,闻言赶忙补了一句,“不该拿上来的也拿上来,不然到时候发现有所欺瞒,定会严惩不怠。” 小厮偷偷地看了刘屹一眼,见他一脸严肃不与任何人对视,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下去了。 不一会儿,小厮就捧着几摞账簿上来,低声禀报所有的册子都在这里了。 温若棠看了看,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提前要禀告给大公子的?比如说庄子里眼下存在的问题,比如说你们过分中饱私囊的事。” 其实温若棠也知道,就是在将军府中、温夫人的眼皮子底下,都有下人贪一点小钱,这种远离主家之处,必然更加常见。 但是她觉得,水至清则无鱼,小贪可忍,大贪难容,故特地咬重了“过分”两字。 然而话是问出去了,却没有一个人肯答,大家伙儿低着头,皆是一副和自己不相干的模样。 温若棠点点头,“既然现在都不张口,那么待会儿发现了什么,也不必多说,认罪挨打就是。” 温亦涵等她说完,方指了指最前面的人,“你手上是今年的?拿给我看。” 温若棠也上前去,拿了一本去年的静静翻阅。 单从账面上看,玄虎庄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不过近两年的收成都不算好,尤其是供给将军府的东西,越来越像是糊弄。 温亦涵看完后,就把手上的账簿递给了温若棠,温若棠便也把自己所拿去年的给了他。 才刚翻了两页,温若棠就皱起了眉头。 温亦涵看到她的模样,问道:“阿棠,怎么了?” “大哥,你看看去年账簿的第三页,支出是多少,收入又是多少?” “支出……一百二十七两,收入是一百五十三两。” 温若棠点了点头,“我知道冬末的季节很难有什么收获,倒是要买不少种子和小鸡小鸭准备着来年的开春,但再对比对比今年的开销和收入,分别是一百九十二两和一百四十七,就着实让人奇怪,怎么还能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温亦涵道:“我也看到了这一点。” “之前我在筹措粥铺和食坊的时候,接触了不少铺子,他们都说因南方有些动荡,所以今年的粮食比去年还要涨了一些,在我的印象里,去年也没出现天灾,玄虎庄的囤货若在今年卖出,本该有个好价钱,断然不该是账簿记载这样。” 温亦涵直接挥手,要来纸笔,把这一页的问题记录下来。 刘屹看起来有些心急,直接就道:“请大公子和三姑娘听小人解释……” 温若棠骤然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刘管事是吧?刚刚让你们说庄子里的问题,你们都三缄其口,眼下我正和大哥说话,还并没有问你,你为何要插嘴?” 刘屹僵了僵,“是小人不懂规矩,还请姑娘恕罪。” 温亦涵淡淡道:“我瞧着这玄虎庄的人是都有些不懂规矩,客人来了这么久,说倒茶就只是倒茶,糕饼呢?庄子里最常见的炒花生炒瓜子呢?厨房不得快些准备好端上来吗?当我们一个个都是茶壶不成?” 刘屹转身就呵斥,“你们都是瞎子聋子?这么几位主子坐在这里,连服侍都不会服侍,我看就是平常对你们太宽厚了,让你们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快滚去做事?!” 左溶溶撇了撇嘴,“真是好大的威风呐。” 温亦涵与她一唱一和,“溶溶说的是,当着我们的面尚且如此,平常恐怕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第57章 用膳 被这么一挤兑,刘屹只能“扑通”一声跪下,“冤枉啊,小人也是一时情急。” “可我倒觉得,那些奴仆听刘管事的话,更胜过听大公子的话呢。”左溶溶看起来十分正义凛然,“家中倒是不怕有蛀虫,却怕有些人借着主家的名头,瞒上欺下!” 温亦涵对左溶溶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左溶溶偷偷地笑了一下,又去看季忘归。 可季忘归只是低头轻吹茶盏,好像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自己无关。 刘屹看起来有些慌了,伏地道:“庄子里有些开销,小人记得不那么清楚,但小人并没有从中牟利,更没有欺上瞒下,还请大公子明白小人的拳拳忠心!” 温亦涵对温若棠招了招手,“阿棠,你坐近些,我们把剩下的账一起对完。” 温若棠看了看伏在地上有点像蛤蟆的刘屹,知道温亦涵是想罚他一罚,没有多言,坐了过去。 才看几眼,温若棠就指着其中一竖行道:“三月份的这一笔有些奇怪。” “是,和以往相差甚远。” “还有这一笔支出,上面写的损耗……照时间看,应该是拖着陈米去我们家的米铺卖,何以损耗竟这么高?” “我都记下来。” “嗯,大哥要记清楚些,到时候若要报官,这是绝好的凭证。” “也不知会怎样定罪,听说官府里光是打板子就能把人打残废。” “大哥再记一下这一笔,明显是和匠人串通一气,抬了修缮庄子的价。”温若棠附和着,“打板子那都是小事了,听说官府里的刑罚只有咱们想不到的。” 温亦涵点了点头,一边记一边道:“还有夹手指、拔指甲盖儿、挖膝盖骨……” …… 兄妹俩旁若无人地说着,但是每说一句,刘屹就要抖上那么一抖。 左溶溶一开始还觉得好玩,后来听到那么多入账支出的数字,脑子里乱七八糟,开始昏昏沉沉,赶紧抓了几个刚上来的炒花生剥着吃。 季忘归则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温若棠。 她那刚才句话,劳动的人最可爱,或许还能换个说法。 认真的人最貌美。 温若棠的身上就像是有用不完的劲,永远也不会累似的,只要说到和钱有关的事儿,她那双明眸就会灵动起来,但是,她的目光又那样专注,专注得宛如初晨的光,仿佛能给所有人带来希望。 季忘归见过很多女子,但莫名就想感慨一句,“阿棠她……很特别。” 左溶溶才往嘴里扔一把花生米,这是她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听到季忘归的感慨,很想接话,可又觉得嘴巴里有东西时说话不太有礼,死命地咽了下去,才一边锤胸口一边说:“什么……呀,每个人都很特别啊。” “阿棠尤其特别。” 左溶溶不认同,“若棠姐以前说过,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就连双生子都会有差异,所以虽然若棠姐特别,但我们也都很特别。” 季忘归摇摇头,没有和左溶溶继续争论。 他觉得很多感受是不讲道理的,就像明明左溶溶也是特别的姑娘,却只有温若棠能让他触动一样。 等到温亦涵和温若棠对完账,饭菜终于做好了。 温亦涵指使着人把账本往旁边挪一挪,支了个大圆桌在正当中的位置,然后皱着眉看着伏跪在地的刘屹,“要不你去外面接着跪?在这里耽搁我们用膳了。” 刘屹再抬头,已经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嘴脸,“大公子,小人想明白了,想清楚了,小人有错,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大公子宽恕小人这一次。” 温亦涵奇道:“刚刚不还说拳拳忠心,没有欺瞒么?” 刘屹哭丧着脸,“大公子和三姑娘一边念一边记,小人越听越觉得,那不是账簿,而是阎王爷手里的生死簿,小人扛不住了,跟您有什么就说什么,亏欠的银子,小人也会想方设法补上。” 温亦涵理了理袖子,“早这么着,省多少事?出去等着,吃一口饱饭。” 刘屹不敢走,“公子的意思是,不让小人当饿死鬼么?” 左溶溶笑了起来,“你傻呀,真要你死,现在直接就把你绑去见官了,还说那么多废话做甚?你赶紧去把饭吃了,待会儿肯定要问你账目的事,闹到多晚还不知道,不吃饱能有力气?” 刘屹大大地松了口气,“多谢姑娘指点,小人这就去。” 打发走他,四人才入座围桌用饭,季忘归一贯是不想说话的时候能半天不吐一个字,左溶溶却觉得什么都新奇,叽叽呱呱说个没完。 温亦涵在外面和其他大臣们一起用膳,自然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可面对左溶溶的多话,他不仅没有提醒,反而不断附和,引得左溶溶冒出更多问题。 温若棠自诩不是个话少的人,但在他们二人念叨之时,竟然插不上什么话。 不过她也是真的饿了,索性埋头苦吃。 玄虎庄依山而建,所用食材大多取自山间,便是一道野菜炒鸡蛋,平日里在京城里就难得一见,温若棠吃得也算痛快。 只是她刚把最后一粒米送进口中,抬起头来,就与季忘归的目光对上。 季忘归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来,往她的脸边伸去。 温若棠毕竟与他男女有别,中间隔了两个圆凳,见他如此,不自觉地就往后躲了躲,“忘归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季忘归把手收回,冷然道:“你脸上粘了三颗饭粒。” 温若棠赶紧上手去摸,果然摸下来米饭,不免笑了笑道:“多谢提醒。” 季忘归默然片刻,“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温若棠奇道:“我们之间只要不吵闹,向来都是这般客气有礼的啊。” “所以以后就把这坏习惯改了。” “坏习惯?”温若棠摸不着头脑,“那要怎么相处啊?见面就吵起来打起来?” “……就不能像亦涵和溶溶那样,说说笑笑,如同……兄妹一般?” 温若棠在脑海里幻想了一番自己和季忘归言笑晏晏的场景,打了个哆嗦,“不行不行,那不是我,也不是你。” 第58章 对账 季忘归感觉有一股子气郁结在胸口,直接放下碗筷,对着温若棠冷声道:“不吃了。” 温亦涵正和左溶溶说着山上的野猴子,比比划划好不热闹,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兄弟已经寒了一张脸。 温若棠想着自己到底是主人家,还是好脾气地问了问:“怎么就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要我给你盛一碗野菌汤去?” “不必。” “这里是不比城中,但尝一尝山野风味,也别有意趣啊,再说了,现在吃不饱,再晚点可是要饿的。”温若棠拿起筷子给他布菜,“你就着这道炒鸡蛋吃吃看,很下饭的。” 季忘归总算又拿起了筷子,可是眼见着温若棠舒了口气,偏忍不住,又加了句,“怎么,与我说话很提心吊胆?” 温若棠理所应当地道:“因为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客人吃不好饭,主人家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愧疚,你要说这是提心吊胆,也没错。” 季忘归有些懊恼。 明明字字句句都是想要她同自己亲近点,但怎么说着说着,她反而越离越远了? 他把温若棠布的菜三口两口地吃了下去,又把碗递给温若棠,“野菌汤。” 温若棠便笑起来,“这才乖么。” 乖?季忘归觉得除了长辈父母,并无人敢这般把他当孩子一样哄着。 可看着温若棠并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起身去厨房给他盛汤,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笑容,季忘归觉得,得了,乖就乖吧。 一时饭毕,左溶溶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有束缚,不愿就去洗漱睡觉,想要散一散步。 温亦涵不放心,“这里不像城中,处处点灯,黑灯瞎火磕了碰了或碰到猛兽了怎么办?还是让忘归陪着你。不过你们一定要记着,不可走出庄子。” “记下了,我和哥就在庄子里走走。” 吩咐好仆人把庄子里的风灯都点亮,温亦涵才带着温若棠一同审问刘屹。 一顿饱饭之后,刘屹只想好好地活下去,早就把之前那个倨傲的自己抛到九霄云外,看到温亦涵温若棠坐定,他先跪为敬,同时道:“账簿上的那些问题,小人心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公子问什么,小人就答什么。” 温亦涵道:“你先老实告诉我们,你在庄子里,是否有作威作福?有没有强抢民女等龌龊事?” “作威作福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在公子姑娘来了后一时改不过来,但强抢民女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小人真没有。” “克扣他人钱财,压榨他人血汗呢?” “克扣……是有点……”刘屹慌忙解释,“但小人也不是没有脑子的蠢人,不至于把那些农户逼死,他们在玄虎庄拿的钱,可不比在别处拿的少,所以公子和姑娘过来后也看到了,庄子大体上还是有序的。” 温亦涵轻哼一声,“你们在庄子里做管事的,雁过都要拔毛。” 刘屹赔着笑,“公子说笑了,大雁飞在天上,小人又不会射箭,哪里拔得到它的毛。” “闭嘴。”温亦涵怒斥,“我是在和你说笑吗?我知道你们很懂什么叫层层盘剥,但平心而论,将军府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们,倒是那些贫苦百姓,挣的每一个铜板都是靠血汗换来,你凭什么克扣他们的辛苦钱?!” 刘屹以头磕地,不敢做声。 温若棠给温亦涵倒了杯茶,劝道:“大哥别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先喝口茶顺顺气,这个克扣的罪过,咱们就先给他记一笔,打二十板子如何?” 温亦涵“嗯”了一下,饮了口茶。 温若棠又看向刘屹,“我们的父亲就是白手起家,后又镇守边关多年,风吹日晒,所以深知平头百姓的苦,将军府里从来容不下恃强凌弱的人,这二十板子,你须挨得心服口服,之后还要把克扣的钱财还给那些农户,听到没有?” 刘屹赶紧应着。 温若棠又拿过刚才记录的纸,道:“现在开始对账,你得把每一笔账都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你要知道,能做管事的人有很多,将军府也不缺你这么一个。” 言罢不等刘屹回答,她就念出了第一列字。 “元月二十一支出一百九十二两,进账一百四十七两。” 刘屹早就把这一日的事想得明明白白,此刻脱口而出,“那一天小人带着庄子里的人把囤粮、养了一年的肥猪肥鸭以及山上伐来的木头、采摘的菌菇果子、打来的猎物皮毛等好些东西拿去城里清卖,数量很大,所以卖了个好价钱。” “支出呢?” “买种子,买猪崽鸡崽,还要请人来修缮庄子的粮仓,还要给庄子里添置些新物件……只是……小人把这些东西的价都报高了。” “从中牟利多少?” 刘屹的声音如蚊子哼哼,“牟利六十多两。” 温若棠心中估算的,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数,往旁边的纸上记了一笔,道:“继续往下说。二月份的……” “牟利五十七两……当时是……” “三月……” “三月的小人鬼迷心窍……九十多两……” …… 一个问,一个答,倒是以极快的速度就把今年账簿中的问题问得清清楚楚,当问到去年的时候,因时间隔得相对久了些,刘屹好些时候都需要想一想才能勉强说出情况,速度便慢了下来。 不过可以看出,去年时,刘屹敛财还未如此疯魔,只是偶尔会生出一些小心思。 温若棠一边记,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到得最后,她气馁地想,原来一个郊外庄子的小管事,都比自己富有。 真是没有天理。 温亦涵把纸张拿过去看了看,拨了拨算盘,在下面又记下一个新的数儿,问道:“这总共算下来是九百七十两,就算你一千两吧,限你明日将钱如数交还,再去领二十下板子,一共四十,小惩大诫。” “小人是应该挨板子,但是……”刘屹的眼角耷拉下去,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小人手上没多少钱了,明日只能还回一百多两,若是砸锅卖铁,应该能凑足二百两。” 第59章 溶溶月色 温亦涵皱眉,“不对啊,这么一大笔钱,你都用去了哪里?” 刘屹连磕三个头,“小人不敢说……” “那就直接拖下去打死罢了。” 刘屹立刻就怂,拉住温亦涵的衣角,“小人说,小人说,那些钱,都赌输掉了。” 温亦涵并不相信,道:“庄子里时间多,日子长,偶尔开几局,我们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说赌,是个理由,但其他人哪有那么多钱和你赌?” “不是在庄子里。”刘屹的脸上都是悔恨,“公子不知道,近来京郊有一些流动的赌场,小人就是一时没忍住,去看了看,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温若棠有些惊讶,和温亦涵对视了一眼,问道:“什么流动的赌场,你说清楚些。” “其实小人也说不清楚,仿佛是突然出现的,他们坐庄的人居无定所,但会在所到之处点亮红色的灯笼,不止小人会去,很多附近庄子的管事都会去,小人也是被好友拉去的,单只会一个买大小,可这玩意儿……真的上瘾啊!” 温若棠的神情凝重起来,“私设赌坊是重罪,这已然不是小事了,大哥,咱们要不要报官?” 温亦涵点点头,肃然道:“要报,明日我就去京兆府说明此事。” 温若棠道:“既然刘屹讲其他庄子的管事也都去过,那么人证也很多,大哥到时候可以和府尹大人提一提。” 温亦涵笑着问:“你大哥在哪当值来着?” “大理寺……”温若棠一面说,一面也忍不住笑,“我竟然还指点大哥怎么报官。” 温亦涵又看向刘屹,“今天先到此为止,明日你先和我去一趟京兆府,再回来领板子,四十大板,一下也不能少。” 刘屹嗫嚅地应了,问:“那小人欠下的银子……” “你现在有多少钱银子就补上多少,自然剩下的也要补齐,你可以去做苦力,可以变卖家产,给你三年的时间,补不齐仍要见官。” 三年已经很宽限了,刘屹感激涕零,又使劲磕起头来,“小人一定尽早补上,多谢大公子,多谢三姑娘。” 温亦涵挥了挥手,“汲取教训,不可再犯。下去吧。” 等刘屹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温亦涵起身抻了抻手臂,道:“阿棠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温若棠却舒了口气,抬头看天,小声道:“今天的月亮虽未圆满,但月色澄亮,再美不过。” 温亦涵看到她的模样,笑着说:“想赏月?” “想喝酒。”言罢又解释,“今日买到了可心的庄子,又处理好了自家庄子的事,很痛快,所以想喝酒。” “阿棠可真是……女中豪杰。”说是这么说,温亦涵转头就对奔流道,“去把地窖里的果酒搬两坛来,再打发小厮把季公子左姑娘请来。” 温若棠赶忙道:“不用他们去请,我亲自去拉了溶溶来。”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脚下也走得飞快——有月有酒,有庄子有朋友,这不就是梦想中的生活么。 玄虎庄她不算熟悉,好在都点了灯,一路找过去总是能找到。 温若棠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刚穿过一个月亮门,就听见里面有李深珏的声音。 “是赌场……恐和临渊有关……公子所料不错,已经渗过来了……” 模模糊糊的三句话,温若棠听不明白,然而才走近了两步,李深珏已经住了口。 季忘归望向她所在的方向,问:“刘屹的事,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温若棠左顾右盼,“你们在说什么?溶溶呢?” “她说累,散了一会儿就不散了,但非要等你们,现在可能已经趴在屋里的桌子上睡着了。” “噢……”前面一个问题,季忘归没有回答,温若棠便知趣地没有再问,而是说,“想要喊你们喝酒赏月来着,忘归哥哥去么?” “去。” 听到这话,李深珏的面庞浮上些许着急的神色,季忘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定然还有后续。今日先喝酒。” 李深珏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温若棠弄不明白他们主仆俩说什么,也不好打听,只道:“那我还是得去和溶溶说一声,不然明天知道了咱们不带着她,定然要不开心。” 一般人若碰到了好友已经睡着,想来就会说“那便不打搅了”,到温若棠这里,却又不太一样。 季忘归评价,“你很了解她的性子。” 果然,温若棠把左溶溶喊醒,才说了“喝酒赏月”四字,左溶溶就彻底清醒了。 “去去去,快,现在就去,别让温大哥等急了。” 温大哥倒没有等急,等他们三人过来时,温亦涵已经开始自斟自饮。 左溶溶笑道:“好哇,温大哥吃独食,快快,给我们都满上,这样独自一人,可没什么意思。” 温亦涵亦笑,“哪里是独自一人,有满院溶溶月色相伴。”顿了顿,他略带歉意地说,“唐突了。” “这有什么。”左溶溶拿起一杯果酒,直接喝了一大口,然后把酒杯往石桌上一磕,“我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月光如水倾泻,所以我娘给我取名叫‘溶溶’,你提起月色,我就想一想我娘,挺好的。” 温若棠默默地坐到左溶溶身边,揽住她的肩膀。 左溶溶眉飞色舞,“我娘要是知道我认得了你们兄妹,一定很开心,她从前怕我交不到掏心掏肺的朋友,担忧得很。” 温若棠就打趣,“一般父母,不是都怕女儿嫁不好么?你娘竟然担忧这个?” “我娘,也是个奇女子嘛。”左溶溶又倒满了一杯酒,却拿起来往温若棠手中送,“能跟着我爹走南闯北,也是很有见识的呢。” 温若棠接过,一饮而尽,“为咱们有这样的爹娘,浮一大白。” 温亦涵和季忘归虽然没说话,但都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温若棠便搂着左溶溶,像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妹妹,柔声说:“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爹娘,给他们带上一坛好酒,你若已经成亲生子,就带上孩子,陪他们坐一坐,和他们说说话。” 第60章 书生意气 左溶溶倏然挺了挺腰杆,“我是要带若棠姐去看看他们,让他们知道,左溶溶现在过得可好啦。不过若棠姐,我和你说实话,成亲生子,并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 温若棠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走遍天下,尝尽美食。” 左溶溶也笑,“若棠姐最懂我。”手上摩挲了一会儿酒杯,她正色道,“其实我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弱,我娘就说要多吃,吃得多了自然就能健壮起来,但我那时候不懂我娘的心,总有些挑三拣四。” 难得听她讲父母的事,其他人都静静地坐着,唯有温若棠把揽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像是感知到温若棠给予的力量,左溶溶絮絮叨叨地往下讲:“我娘给我炒的菜,我不吃;把肉碾成沫儿,团成丸子煲汤,我不吃。只要饭菜稍稍不合胃口,我就撂下筷子,就是全家人追在我屁股后面喂,我都不肯再吃一口,为着这个,我爹好几次差点把我吊起来打。” “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温若棠轻声道。 “哪里是不懂事,就是蠢哪,蠢极了。”左溶溶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若棠姐,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天底下,甭管谁做的东西,都不如我娘做的好吃,那么香那么可口的饭菜,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吃得干干净净,残渣都不剩,盘子都给舔干净。” 温若棠使劲点点头,“我信,倘若伯母还在世,我定要拜她为师,好好地学学做菜。” 左溶溶摊了摊手,“可惜咱们认识晚了,我懂这个道理,也懂得晚了。我娘去世前,除了担忧我爹,就是担忧我的身体,她捧着我的脸,说,我这可怜见儿的黄毛丫头,什么时候能长胖些啊……” 温若棠故意摸了摸她的小肚子,上面肉滚滚的,柔声道:“做到了呀,我们的溶溶做到了呀。” 左溶溶眼中泛着泪光,面上却笑着,“所以我现在很爱吃东西,吃东西的时候,就想,娘看到了,定会很高兴,眼睛都笑成两弯月牙儿。” “定是如此。” “而且,若棠姐你想想,我爹为什么会死于流寇之手?还不是为了南边儿的百姓能吃上一口饭?我每吃一筷子菜,每吃一口米,都是为了不辜负他们!” 左溶溶把“吃”这件事说得这般振振有词,却戳得温若棠心酸无比,一句话也讲不出。 “溶溶所言……真好。”最后是温亦涵轻轻感叹,打破沉寂。 季忘归也顺着这话沉声道:“确实很好,溶溶,你须记得越国公府……虽然不是你的家,但能为你遮风避雨。” 温若棠想到自己的经历,安慰道:“溶溶,你要相信我,这个世界很玄妙的,或许你的爹娘正在其他什么地方,琴瑟和谐地生活着,比咱们还快乐得多呢。” 左溶溶“嗯”了声,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温若棠的,又对着季忘归温亦涵举了举,“希望如若棠姐所说,所有逝去的亲人,都在咱们瞧不见的地方,高高兴兴地活着。” 她一饮而尽。 其他人亦是一饮而尽。 温亦涵放下酒盏,“好了,虽然眼下远离京城,也不好太过放肆,之后我们就以茶代酒……” “不行不行。”左溶溶小手一挥,“以茶代酒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温大哥就别管着我们了。” 温若棠看到温亦涵还想劝,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哥,刚才溶溶说她想要吃遍天下的美食,你呢?你最想做什么?” 温亦涵认真想了想,说出八个字,“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言罢他又笑了起来,“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但最终都归在这八个字上。” 季忘归的神情郑重了许多,主动举杯面向温亦涵,“慕君之高义,倾盏以为敬。” 温亦涵与他碰了碰杯,仰头喝下。 “其实我并非如忘归说的那样高义。”温亦涵续道,“只是唯有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父亲才不会南征北战,母亲才不会每日在家中提心吊胆,二弟不用学成归来后就上战场……至于阿棠的铺子,也能继续红红火火下去。” 温若棠赶着问:“就不为别的了?” 温亦涵举头望月,目光清明而坚定,“也为百姓。天下百姓甚苦,为官者若不能为民请愿,忝居其位,又有何用!” 温若棠为由这样的兄长而骄傲,左溶溶心中也平添豪情,但仍笑道:“还说不是高义,说了这么半天,都是为他人想,却没有一丝一毫是为自己想。” 温亦涵温和地笑了笑,“说是不为自己想,其实处处都是为自己想,那八个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我自个儿可以高枕无忧地活着么?” 左溶溶一拍桌子,每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才不是……温亦涵,你本就是个胸怀万里河山之人。” 温亦涵的眼底倒映进了明晃晃的月亮。 左溶溶已经激动起来,还要继续往下说。 “温亦涵,什么叫书生意气,这就叫书生意气。我相信你会名留青史……但我知道,你要的不是名留青史……你说为什么我这样幸运呢,认得了若棠姐,还认得了你,你们都这么厉害,为了自己,为了苍生。” 耳听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温若棠哭笑不得,赶紧朗声道:“奔流,奔流,去弄些解酒茶来。”回过头来就把左溶溶手里的酒杯拿走,笑着说,“这么快就喝醉了,你酒量当真不行,季忘归,以后你尽量不要让溶溶饮酒。” 左溶溶嘟囔,“我没有喝醉,我可清醒着呢,若棠姐我和你说,我还要继续喝,你要是不把酒杯还我,我跟你急……” 温若棠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爱怜地道:“瞧瞧,两团红晕,目光也迷离了,还说自己没醉。” “就是没醉呢……”她抱着温若棠腰,脸就在温若棠的肩上蹭了蹭,如同一只好不容易找到家的猫儿。 “溶溶,溶溶。” 温若棠轻轻拍着她的背,喊了两声,但左溶溶已经听不见了一般,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61章 混账 温亦涵立刻吩咐下去,“奔流,让人抬一个藤椅来,溶溶折腾了一天,又饮酒,想来确实累得不行了。” 就在等藤椅的当口,温若棠忽然想起来一事,看向季忘归,“不知忘归哥哥对未来的期许里,是否有溶溶?” 季忘归反问:“你怕我待她不好?” 温若棠道:“本来这件事并不该由我来担心,但溶溶先前活得太过坎坷,能养得这样的性子,已经很不容易,我希望未来她的夫君能够将她放在心尖尖上,让她不再孤苦无依。” 季忘归直视着温若棠的眼睛,道:“若是以兄长的身份保护溶溶,那我必然一生不弃,但若以夫君的身份……这样的嘱咐,阿棠,你不该说给我听。” 温若棠小心翼翼地把左溶溶的脑袋往自己的肩窝摆了摆,希望她睡着能舒服些,又低声问:“你这话是何意?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左溶溶将来要嫁入越国公府。” 季忘归道:“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从没有许诺过将来要娶溶溶为妻;京中所有人也都知道,越国公府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说过,溶溶会是未来的季家主母。” 温若棠哑口无言,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 但她心中焦灼,还是忍不住追问:“可只要你开口,这件事就能够确定下来。” “我为什么要开口?溶溶从来就不是我心之所向。” 一瞬间,温若棠茫然无措,如遭雷劈。 当然更多的还是伤心,为左溶溶伤心,原来这姑娘预感季忘归不喜欢她,是真的。 温若棠想,自己若是哪一日碰到这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事,都未必有现在难过。 “溶溶一直爱慕你啊……你对她就没有半点情意?” 季忘归摇了摇头,“没有。”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温若棠怒火腾腾地起来了,“混账,真是混账!你若没有情意,该在她一进京的时候就对她说,并且及早给她挑好人家,而不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让那些传闻在京中盛行。” 季忘归道:“我尚未找到机会,溶溶在我面前几乎不提及将来的婚事,也不会透露自己的心事。且在越国公府里,她往往伴在祖母左右,若是出门,便是去找你,我与溶溶之间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能比你和她还少。至于越国公府的态度……” 顿了顿,季忘归还是往下说,“最要紧的,还是圣上的态度,现在圣上还未指婚,越国公府又怎能随意帮她相看人家?” 温若棠一时语塞,方才情急之下,还真忘了溶溶的婚事并不由越国公府做主,虽然圣上也未必会真会放在心上,但作为臣子,绝对不能未请口谕而擅自行事,这是对皇权应有的敬畏。 温亦涵在一旁打圆场,“溶溶年纪还小,也没说此时此刻就要定亲嫁人,倒也不必如此担忧,忘归,你和溶溶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要多顾及一下她的心情,别让她太伤心了……藤椅来了。” 旁边的女婢搭了把手,温若棠很轻地将左溶溶放在了藤椅上,嘱咐道:“你们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仔细些,别惊醒她,给她找一床薄被,搭在小腹处,记得把蚊虫赶一赶再放下帐子。” 看着藤椅悠悠离去,温若棠回过头来,就听见季忘归的声音,“其实溶溶对我,也未有多刻骨铭心,只不过她举目无亲,习惯于依赖我,依赖越国公府,眼下,她也很依赖你。” 温若棠现在看他,就像看一个负心薄幸的渣男,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是不讲道理的,但怎么都忍不住,“总之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知道应有的分寸,溶溶就算不是你未来的妻,也是你的妹妹,若你敢让她太过委屈,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温若棠也不知道。 很多人都活得身不由己,平心而论,季忘归对左溶溶,确实像一位兄长,除了不能回应情意,其他都是面面俱到。 季忘归看了她许久,忽然说:“阿棠,溶溶固然是你的好友,但我也是你的师兄,你对我和对她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你应该公道一些。” “我……” 温亦涵又一次站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今日赏月也算尽兴,我们各回各处,早些歇息吧。” 季忘归微微颔首,抬步就走,但是走过温若棠身边后,他止住了脚步,低声说:“你刚刚问我对未来的期许……我这个人没有亦涵的大志,但我若属意谁,必至死不渝,百折无悔,只想与她生生世世相伴。” 温若棠满脑子都是问号,道:“……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季忘归淡笑,“以后你就懂了。” 言罢正巧一阵夜风拂过,他的衣摆被轻轻带起,月色下看,这张脸果真是绝色。 温亦涵本不想打破这样的气氛,但眼睁睁低看着季忘归准备继续往前走,终究是开了口,“那个,忘归。” “嗯?” “方向错了……” 季忘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了忙忙夜色里。 温亦涵笑着摇了摇头,道:“阿棠,我们也走吧。” 季忘归和左溶溶住在庄子的西面,温亦涵和温若棠则在东面,一路上温亦涵都没说什么话,直到温若棠即将进屋,他才挠了挠了,迟疑地道:“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大哥有话就直说吧。” 温亦涵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迟疑一下,才道:“我总觉得忘归对你……似有男女之情。” 温若棠骤然睁大了双眼,“这……大哥,你不要吓我。” “没有吓你,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之前在京中,或许还有遮掩,到了这庄子里,他就不加掩饰了。” 温若棠忽然反问:“大哥,你有爱慕的女子吗?” 温亦涵愣了愣,慢腾腾地说:“没……没有啊……” 温若棠点点头,“你看,你并没有爱慕的女子,你怎么能知道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温亦涵道:“……有几分道理。” 第62章 冤家路窄 温若棠果断地道:“总之我觉得,比起天塌下来,还是季忘归对我有男女之情更可怖。” 温亦涵掀了掀手,“那你快些进去休息吧,今晚的话,就当是我胡说。” 温若棠笑嘻嘻地拉开了门,飞快地留下一句“大哥虽是胡说但季忘归和左溶溶已经没戏了,大哥要是对佳人有情千万不要错过了啊”,就“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温亦涵站在门前,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 夜深人静,月光更盛,水银一般倾泻满地,虫鸣阵阵,仿佛不知疲惫,但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倒是很容易入眠,温若棠简单洗漱一下,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众人都在公鸡此起彼伏的打鸣声中醒了过来,温若棠念着左溶溶昨天喝醉了,特地亲自下厨房,熬了一锅粥,又用菜油炸了些面饼,正好庄子里的人都喜好腌些咸菜,她拿小碟子装了点,就端上了桌。 左溶溶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等来了温若棠,因自己没干活儿,不好意思先动第一筷子,赶紧拿过碗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粥,才招呼,“别客气别客气,都吃起来。”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神情夸张地说:“果然还是若棠姐熬的粥,味道最好!” “一碗粥而已……”温若棠给她夹了个油饼,“细嚼慢咽,别伤着胃。” 温亦涵道:“今日我得回城中处理庄子的事,还要去大理寺,阿棠,你和忘归溶溶慢慢地回去,不用着急。” 温若棠喝了口粥,道:“那我和大哥一起回去,我也有急事。” 温亦涵奇道:“你有什么急事?” “想来是为了新买的小清庄。”季忘归道,“一想到那么多地方要规划修缮,阿棠哪里等得及。” 温若棠“嘿嘿”地笑,便是默认了。 温亦涵道:“庄子修缮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你莫要心急,等再过一阵子,我请来能工巧匠好好看看,再破土动工。” 温若棠摇摇头,“来不及,若是赶着修好,硕果累累之时,就可以大量囤积起来了。” 温亦涵问:“那你今日回城中后,立刻又要过来?” 温若棠又摇头,“今天来回赶,恐怕真到这边,天色已经晚了,也做不成什么,而且我是打算在玄虎庄住一阵子,这样可以时不时地去看小清庄的进度情况,所以今天回去后,我要和娘亲说一说,求得她同意,顺便去找个好匠人,最好能长期合作。” 温亦涵并不同意她这般辛苦,可是不同意也没用,温若棠既是下定了决心,那就是撒娇、恳求、晓之以理……十八般武艺全上,温亦涵很快就败下阵来,甚至还答应温若棠回去后会帮着说说话。 如此说定,季忘归和左溶溶也不打算停留,更没什么好拾掇的,直接跟着温亦涵回京。 城门口依旧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和每一个普通的早晨都一样,但对于四人来讲,昨天的经历后,情谊更深了一层,不免依依惜别。 左溶溶千叮咛万嘱咐,“若棠姐若再去小清庄,就把我喊上,我陪着解闷也是好的。” 温若棠知她没去避暑就是为了常常与自己见面,爽快地答应了。 季忘归也说:“我知道亦涵定然放心不下,若我得空了,也会去看看她们俩。” 温亦涵轻笑,小声道:“那不如一起去,还像昨晚那样,四个人一起对月饮酒。” 约定好后,季忘归与左溶溶同回越国公府,温亦涵则带着刘屹去京兆府,奔流则先和其他小厮护送温若棠回家,再去温亦涵身边当值。 温若棠赚钱心切,道别后就催促小厮快些赶车,一路往家去,结果刚走到一条小巷子旁,就听见奔流勒住马,喝道:“做什么的?这样冲出来,也不怕被马踏死?!” 温若棠刚要掀帘子问,外面就传来熟悉的女声。 “这位小哥,请你帮个忙,那边躺了个人,麻烦你……不不,恳求你,将他扶去医馆。” 奔流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巷子里墙根下确实躺了一个男人,正准备讨温若棠的示下,那姑娘怔怔地看着马车上以小篆书写的“温”字,颤声说:“可是将军府的马车?” 奔流点了点头,“正是。” “不知车中坐的人是谁?” 温若棠推开马车车门,淡笑道:“秦姑娘,又见了。” 秦月仪的笑比哭还难看,“是,又见了,当真是……冤家路窄。”说完她往旁边让了让,“你走吧,我知道你不会帮忙。” 温若棠往小巷子里张望了一下,问:“是谁倒在那里?” 秦月仪摇摇头,“与你没有关系。”又强调一遍,“你走吧。” “救人要紧,不论你与我是不是冤家,也不能拿旁人的性命开玩笑。” 秦月仪咬了咬下嘴唇,哭丧着脸,“我说冤家路窄,不是说你与我,是说你与他……” 温若棠脑子里转了转,就反应过来,“陆清徽?他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喊都喊不醒,浑身都是酒气。” “只是喝醉了吧?鼻孔里还出气儿吗?” “出气的,但和我见过的醉酒之人又不太一样,怎么喊都没反应。”秦月仪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另一只手,显然和温若棠说这些她心不甘情不愿,但有求于人又不得不说,“我偷跑出来的,丫鬟小厮都没带,不然我早就把他送去医馆了。” 温若棠又看了一眼,出声道:“奔流。” “小人在。” “把他放在你的马上,先送去医馆再说其他。” “是。” 奔流力大无穷,过去把陆清徽抗了起来,随随便便往马背上一放,就道:“姑娘坐回去吧,咱们现在去最近的医馆。” 温若棠看了一眼秦月仪,她一身尘土,脸上被眼泪冲得灰一块白一块,鬓发也散乱开来,看着比那天在棠记食坊好不了多少,终究是心软,叹了口气道:“你上马车罢。” 秦月仪摇摇头,“我在后面跟着。” 温若棠冷然道:“你的腿能跑得比马快?你耽搁的不是我的时间,是陆清徽的性命。” 第63章 一吐而快 秦月仪听到“陆清徽的性命”几个字,再不犹豫,直接跳上了马车。 车轮轻动,马车又开始向前行,秦月仪的手一直抓着窗沿,指尖都失去了血色,嘴唇也紧紧抿着。 温若棠猜她很紧张,当然,更多的还有尴尬,两个闹成那样的人,再相处时竟是这样狭小的空间,秦月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 到头来还是温若棠先开了口,“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同陆清徽碰上了?” 秦月仪低着头,“不是碰上,我出来找他的。” “你?你出来找他?” 秦月仪小声说:“陆清徽好几天没有回家了,陆夫人急得不行,到处问,我家与陆家很近,就知道了这件事。” 温若棠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人陆清徽失踪,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 “没有大好的日子了。”秦月仪忽然就哭了。 温若棠抬了抬手,却又觉得两个人关系没近到能帮忙擦眼泪的地步,便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往她怀里一掷,“哭什么啊……快擦一擦,回头别人以为我欺负你。” 秦月仪这次很听话,拿起帕子就往脸上抹,除了眼泪,还抹了一层灰下来。 “我是天刚亮,趁着角门开锁,从家里跑出来的,我到处找,找了好久好久,才在这里找到了他,所以有些失态,倒让你笑话了。” 温若棠道:“我笑话你做什么,你就那么中意陆清徽?没了他活不得了?” “你从前不也是吗?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现在醒悟了,为时不晚,你要是还不醒悟,将来面对个陆夫人那样的婆婆,可就晚了。” “我不可能嫁去陆家的。” “那你还……” 还做这种无用功。 不过后半截话,温若棠没有说出来。 感情真是不讲道理,秦月仪可以为了陆清徽一次又一次和自己过不去,也可以为了他偷跑出家,天刚亮的京城街上都没什么人,从来走到哪都前呼后拥的大小姐心里想来也是害怕的,可最后还是找到了心上人。 秦月仪很小声地说,“没了他我能活,但活得不快乐。你只晓得自己想要嫁给他,却不知道陆家的情况。陆大人虽然活着,但在家里时,与死了没什么两样,陆夫人和陆大人在陆清徽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闹,每日吵得整条街的人都听得见。” “家里大人都不管陆清徽,他就到处跑,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喝的,我是在我家后门碰见的他,看他孤苦伶仃很可怜,就把自己的点心分给他一些,他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吃完后一抹嘴,梗着脖子说句‘谢谢’,转身便走。” “那时候我就想,他要是我弟弟,我肯定对他特别特别好,不让他连一口饭都吃不上。但再往后,他就不来了,听说他读书也没读出来,成日只会往那种地方跑,母亲提起他都是厌恶,但我反而对他越发记挂……”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奔流的声音传进来,“姑娘,到了。” 温若棠吩咐,“你先将他送进去,让郎中看看,我和秦姑娘马上也进去。”然后又对秦月仪说,“走,去瞧瞧。” 秦月仪二话不说,当先下了马车。 奔流的速度很快,她们进去之时,陆清徽已经被平放在里面的床榻上。 大夫在一旁摸脉,脸色严肃。 秦月仪想问,又不敢打搅。 大夫把完左手把右手,最后捋着胡子想了想,才说:“把他扶起来。” 奔流赶紧把陆清徽扶了起来,郎中把袖子挽起,伸出手去,细细地摸了摸陆清徽的头,好一会儿才舒出一口气。 “好了,放他躺下吧,小心些,别再磕着了。” 秦月仪赶紧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病了么?” 大夫问:“你们是他的家人?” 秦月仪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温若棠接上话,“我们是他妹妹。” 大夫点点头,“既是亲人,以后定要多劝着些,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他这样的情形,应该是昨日喝多了酒,又绊倒了哪里,跌了一跤,正好撞到了头上,现在长睡不醒,多半是还处在昏迷的状态。” 秦月仪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怎么办?” “《内经》有言,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矣。伤到了头,就看他的造化了,可能过一阵子就能清醒,可能就此……” “不,不要说了!”秦月仪抢上一步,“你用心救治,我们有银子,要多少都有,只要能把他救活过来。” 大夫叹气,“这也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老夫先给他开两副药,一副外敷,一副内服,他这个模样怕是很难灌进去,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罢。” 他提笔写了两张药方,温若棠接过来看了看,不过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微微叹气,吩咐道:“奔流,你跟着大夫去前面抓药,再借个药罐子熬上,这脑袋上的毛病耽误不得。” 奔流应声,奔忙起来。 秦月仪流着泪,怔怔地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 温若棠对她道:“我会安排人通知她母亲过来,你就别在这里呆着了,赶快回家去吧。” “我知道我呆在这里不合适。”秦月仪死死地握着手里的帕子,那还是温若棠给她的,“但我就想多看他几眼,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还不一定会死呢……” “我当然不会咒他死,我希望他长命百岁,但是……我可能要嫁人了。” 温若棠愣了一会儿,问:“嫁去谁家?” “天家。” “……三皇子?” “嗯,不是正妃就是侧妃,圣上已经向我爹爹露出来些许意思了。” “明旨还未下,不必如此心灰意冷。” “就算最终没有嫁成,我家也不可能同意和陆家结亲。” 她接话的速度很快,显然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到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个人,终于能一吐而快。 温若棠道:“陆清徽本就不是良配,刚才听你说,他家的情况是那个样子,他只会用余下来的半生治愈幼时所受的伤,又怎么会有能力去好好地爱护别人?” 第64章 说服 “我知道。你说的道理,我都知道。”秦月仪的语气染上哀戚,“我只是忍不住……” 温若棠一时无言。 秦月仪拿帕子静静地擦着眼泪,唯闻陆清徽漫长的呼吸声。 奔流正好过来,打破了平静,“姑娘吩咐的事,小人都办好了,内服的药已经熬上,外敷的药正在研磨,大夫说他待会儿亲自过来给陆公子上药。” “好,你找个小厮给陆家报个信——就是先前和我定了亲的那个陆家,然后咱们就可以走了。” 奔流又出去一趟。 温若棠问:“你还是打算留在这里?” 秦月仪点了点头,“你先走吧。” 对于劝不动的人,温若棠从不多费唇舌,只道:“你也晓得将军府和陆家闹得很不愉快,等陆夫人来了,你就告诉她是你救了人,关于我,一个字也不要提。” “好。” 温若棠没有再迟疑,直接转身离去。 秦月仪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心中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奔流还在往里赶,见温若棠出来,忙道:“姑娘吩咐的小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温若棠点点头,“那我们回家吧。” 经历了这件事,温若棠的心情有些许低落,但才一到家,温夫人就拉着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连着问了好些问题,温若棠忙于应对,便暂且把秦月仪和陆清徽抛在脑后。 然而当温夫人听说温若棠打算在玄虎庄住上一阵子,眉头就紧锁起来,立刻反对道:“不行,那么偏远的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不许去。” 温若棠拉着她的袖子撒娇,“虽然偏远,但也是自家的庄子,只要把丹雪带上,娘亲也可以放心。” “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丹雪在,也得有衣服、有胭脂水粉、有府的床榻被褥,才能将你服侍妥当。”温夫人拍了拍她的头,劝道,“你的粥铺和食坊已经经营得很好了,就算是想要再弄个庄子,只派人去就行,何必巴巴地跑去吃苦?” “哪里是去吃苦,开心还来不及。”温若棠再三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温夫人却还是不肯松口。 她也有她的道理,温若棠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离开过亲人单独生活,眼下温景焕又不在,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温夫人在家中也是鞭长莫及。 但温若棠觉得,自己不会出什么事。 母女俩就去不去玄虎庄说了半晌,说到最后口干舌燥,又让仆婢泡了壶新茶,喝过后继续说。 如此直到温亦涵回来,还没有个定论。 温夫人让温亦涵劝劝,奈何温亦涵已经被温若棠收买,反倒帮着温若棠说话,气得温夫人一面拿起帕子就擦眼泪,一面说:“就是因为你们父亲不在家,你们便来磨我,一点不让我省心,看等他回来了,怎么一个个把你们收拾了。” 温若棠哭笑不得,抱着母亲好一通安慰,终究是退了一步,“那就再等几日,我先去找找匠人,琢磨个设计图出来,等之后大哥有时间了,我再同大哥一起去。” 等温若棠离开归耘堂回去休息,温亦涵把茶盏倒满,给母亲递过去,道:“其实阿棠现在做事很有章法,娘也不必这么拦着。” 温夫人叹气,“你当我是真的不知道阿棠在生意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但眼下,我总觉得不甚安全。” “娘亲夸张了,京城附近,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温夫人摇摇头,“世道并不太平,不然你爹为什么要去京西大营练兵,一练这样久?朝廷里必然有些人联合起来,瞒下了一些事,京畿虽是重地,兵将却大多没上过战场,真出了事,哪能指望他们。” 温亦涵知道母亲从来都不是内宅里的无知妇人,对这样的看法也颇认同,但他还是想帮妹妹说话,“娘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大可和阿棠直说,她现在很懂事,定会明白娘的良苦用心。” “阿棠本无忧无虑,一心扑在铺子上……”温夫人按着额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是该和她直说的,是我这个做娘的想左了。” 温亦涵笑道:“明日再说也来得及。” 但是到了第二天,温若棠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直在外面忙到日落时分才回将军府。 温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在归耘堂里用晚膳,看到温若棠狼吞虎咽的样子,温夫人心疼地说:“累了吧?多吃点肉。” 温若棠眉飞色舞,“不累,阿娘不知道,今天在城中我到处打听,结果打听到了一个姓孟的能工巧匠,众人皆说京中的很多结构精巧宅子都是他领着修建的,我想好了,就请他去修缮小清庄。” “嗯,不错。” “都说请他要花费很多,不过花多少银子都值得,只要小清庄修缮好,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冰箱……冰窖,就算碰上一时的价格涨跌,也能让铺子平稳地经营一段时间,即使碰上了灾年,将军府也不用担心没吃的。” 温夫人叹口气,“说起生意上的事,就不饿了?快再吃些菜。” 温若棠道:“还真是,说起这个就不饿了,娘亲,你明儿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温夫人喝了口汤,摇摇头道:“你啊,就是想去玄虎庄住着,是不是?”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讨好这么明显么?” 温亦涵点点头,“简直是毫不遮掩。” “娘亲……”温若棠再度靠过去,“就去十天,十天后庄子基本上有了雏形,我就能安心地回来了。” 温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儿,温若棠拿下巴蹭了蹭温夫人的肩膀,“娘亲,我一定乖乖的,平常就呆在庄子里,回来后……我就给您和爹爹做十天的饭,还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再给您买些新首饰……大哥,你也帮我说说呀……” 温亦涵把目光偏去一旁,妹妹这么着,他可是完全无法拒绝,只能交给温夫人劝说。 然而温夫人轻轻地说了声,“好吧。” 温亦涵和温若棠都睁大了双眼,不过一个是惊异,一个是惊喜。 “谢谢娘亲!” 第65章 贵了 温夫人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我手头上一摊子迎来送往的事,不然就陪你一起去了。” 温若棠道:“娘亲放心,我晓得的。” 温亦涵唉声叹气,“娘,您不是说一定能劝住阿棠么?” “想了想,如果让阿棠这样低声下气,还不如遂了她的意,咱们家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这样讨好过别人,看着让人心疼。” 温亦涵故意道:“前段时间和陆清徽还没退婚的时候,不就……” 温夫人瞪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心我拧你的嘴!” 温亦涵笑着说“不敢”,这般插科打诨之下,温夫人的担忧也减了些许。 如此事情就算定了下来,温若棠差人给左溶溶带话,言道大约两天后就会再去一趟京郊。 然而左溶溶又让人传话回来,说越国公府的老夫人贪凉,忽感风寒,自己得去侍奉左右,如果十来天后,老夫人的身体情况好转了,她便去玄虎庄找温若棠。 于是温若棠亲自去挑选了一些补品,让青屏给越国公府送去,算是一个小辈的一点子心意,又带着几个小厮和丫鬟跑了一日,联系上那位巧匠,与他谈好价钱,并把小清庄的大体方位告知对方。 第二天中午,温若棠亲自下厨,给温夫人做了一顿饭,又陪着布菜献殷勤,之后便带上了一些护院,和一个贴身伺候的丹雪,再度出城,往玄虎庄去。 当日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前往小清庄。 请来的匠人名叫孟楼,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行动如风,只要碰上肯给钱的,就一定会出山,这一行的人都称他一声“孟五先生”。 温若棠到时,孟五先生已经带着自己的徒弟站在小清庄的外院儿中。 温若棠对有手艺的人向来很尊重,上前去见礼,笑道:“就是这个庄子,有劳先生了。” 孟五先生拿了个水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闻言把烟杆子往旁边石桌上磕了磕,道:“姑娘没来的时候,我就带着他们转了一圈,这个庄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既然用来储物,自然是越大越好。” 温若棠道:“先生说的是。” “所以下面这个地窖,必然还要再扩一扩,旁边这些房屋,也要拆去两个,连同这中间的空地一起,建个更大的谷仓,那些剩下的屋子中间,可以见缝插针地多建些个房屋,如此下人们能随时照顾到谷仓。” 孟五先生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水烟,续道:“至于与庄子的尾巴衔接的那面山,不如挖个山洞,冬暖夏凉不说,用石头那么一砌,又增了储物的地方。” 温若棠眼前一亮,“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先生果然厉害,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孟五先生道:“你再瞧瞧,没其他地方要改了?” “没有,我的要求本已经和先生说好了,先生这是在原有的要求上锦上添花,我没什么其他要说的。” 孟五先生老实不客气地往旁边一坐,“那咱们算算钱。” 温若棠坐在一旁,看着孟五先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黄金打的小算盘,噼里啪啦飞快地拨动着,最后报出来一个数,“你满打满算,给个六百两吧。” 丹雪瞪大了双眼,脱口道:“六百两?您不该上街上抢去?” “这小丫头,忒不会说话,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孟楼出手,何时低过六百两。” 温若棠不动声色,按了按丹雪,笑眯眯地道:“先生,贵了。” 孟五先生豁然起身,念叨着,“小姑娘可不能出尔反尔啊,之前可是说好了,多少银子都肯出,老头子这才肯过来,现在又说这种话,一看就是不讲诚信之人。” 温若棠摇摇头,“不是我不讲诚信,我知道五先生有本事有能耐,比其他匠人价格都高,本也做好了准备,但我说先生开价贵了,是因为先生所需材料,都是由我这里提供。” 孟五先生张了张嘴,半晌才说:“我又不是你的家仆,哪里有让你们自己提供料子的道理。” 本来么,除非是在自家随随便便折腾点什么,会让家仆开工做活儿,其余在手工匠人那,都是直接定成品,从没见过温若棠这样的。 温若棠厚着脸皮说:“先生不懂了吧?这叫半包。” “半包?” “就是匠人只管做,其余买料子之类的事,都由主家自己负责,如此主家也能放心,更能时时刻刻参与到建造中来,碰到了问题也能快速地解决,是极好的做法。” 虽然温若棠从前并没有那个钱能给自己在大城市付个首付,也没有接触过房屋装修,但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同事讨论装修房子的事情时,温若棠在旁边听过,那个出场率很高的词汇“半包”,就这样学会了。 对于对自己房屋有要求,或存款不那么充足的人来说,半包绝对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孟五先生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又是好面子的人,不愿说自己真不懂,只含混地道:“比较少见,不过了解过一些。” 温若棠笑道:“既然孟五先生也知道这个说法,我就不多讲了,其实半包更能体现五先生的价值,因我给五先生的钱,全都是冲着五先生的一手技艺而去。” 孟五先生迟疑了一会儿,道:“那你先开个价,让我听听是否划算。” “二百两,您和小徒们的吃住,也由我包了。” 孟五先生一甩袖子,“不行,太少,太少,五百两。” “二百二十两,那二十两就当是我对先生的敬意。” “敬意也不抵那许多钱啊,四百五十两。” “两百四十两不能再多了,先生也多是使唤徒弟做事,坐在这里,每日有吃有喝,便能拿两百四十两,多么划算。” “小丫头片子的这张嘴……” “这样吧,二百五十两,这是我主动加价以显诚意,每日还给先生上一道养生粥,盼望先生能长命百岁——毕竟赚钱容易,康健难求。” “不说了,四百两四百两。” “二百五,除了养生粥,顿顿有猪肉,还给先生另备点好烟丝,如何?” …… 第66章 侧妃 几个来回之后,温若棠咬死“二百五十两”,孟五先生又加了些例如每天都要有汤、不能拿野菜随意糊弄的条件,终于敲定了最终的价格。 孟五先生唉声叹气地看着契书,“你啊,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大家闺秀,真是抠门抠到家了。” 温若棠仍是一贯的笑眯眯,“先生也爱财爱到了极致呢。” “我这里有这么多人要养活,爱财才是理所应当的。” “将军府也是如此,还有我的铺子、庄子,都是如此,那么多人地要我养活,看来我和先生同病相怜。” “老头子才不和你这能能言善辩的小丫头同病相怜。”他把自己的大名写在契书上,又按下手印,十分舍不得地把契书递过去。 温若棠抬手去接,孟五先生却不松手,而是眼巴巴地说:“真的不再加点了?” “先生乃是君子,一言九鼎,这都临到头了,就甭再改了。” 孟五先生松开来,面上却很是难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便宜……” 温若棠一面在契书上签字画押,一面道:“瞧您这话说的,就这笔钱,好些人家省着过,能过好几辈子,您还说自己便宜。” 孟五先生道:“真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长了这张嘴,我看天生就是做奸商的材料。” “多谢先生夸赞。”温若棠面不改色,“以后我还会开更多的铺子,到时候还要请先生帮忙呢。” 孟五先生猛吸一口水烟,咂咂嘴,吐出一团烟雾,显得很享受。 温若棠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我知道您听到了,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谁跟你说定啊,以后你家的活儿,我是不接了……诶,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怎么起身就要走?!” 温若棠转过身来,温温柔柔地道:“我手头还有很多事,我得去躺玄虎庄,安排人给你们做饭送饭,还得差人去买料子,对了,还要给先生弄上好的烟丝呀。” 孟五先生嘟囔,“这还差不多。” 温若棠满面笑意,出了小清庄。 孟五先生早已想好,玄虎庄里的仆人本就是做大锅饭,再加上孟五先生和他的徒弟们,不过就是多做一锅,根本没什么问题,而且玄虎庄下边儿还有不少农户,只要他们想多挣一笔,都会为此事出力。 至于那些修缮庄子所用的料子,得派小厮快马加鞭地回去找奔流。 奔流可能并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卖料子的,但他长了一张嘴,还有天生的好体力,只要在京城里跑起来,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温若棠晚上住在玄虎庄,每天一早起来,就往小清庄去。 不得不说孟五先生确实有本事,他教出的徒弟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小清庄当真是日新月异。 只是不论再怎么快,十天时间都有些不够,眼见着中秋也到了,温若棠打算于八月十五当天回去一趟,第二日再起早赶来。 温夫人拿她没办法,只能让人装了大包小包的吃食,还有好几套换洗衣物,届时可一并带过去,又抱怨着二儿子还没回来,不然也能陪着温若棠去玄虎庄居住。 饭桌上,温若棠等温夫人念叨完,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二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成?算下来,他已经同现在的师父学了五六年吧?” 说起这个,温夫人也有气,“亦清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给我写来信,都说自己很好,师父很厉害,受了什么苦、经历了什么,都不和我说,你爹也是,亦清还那么小,就把他丢出去,每年才能回来一次,你爹也不心疼。” 温亦涵倒还帮父亲说说话,“爹怎么可能不心疼,每次听到有人往东去,总要打听是否途径棋山,若正好经过,爹就会准备好些东西,托人给二弟带去。” “学武多苦啊……”温夫人望着明月,手里紧紧握着装了桂花酒的瓷盏,“亦清小时候就憨乎乎的,在外面没有爹娘护着,还不知道别人要怎么欺负他。” 温亦涵扶额,“娘……亦清每次回来,都说师父和师兄们待他很好……” “报喜不报忧,孩子们的心思,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会不懂。”温夫人显然堵了一口气,不吐不快,“我也不要他考个武举状元,等他年底回来后,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去了。” 温亦涵看了温若棠一眼,一副“看吧就是你,亦清要倒霉了”的模样,温若棠偷偷一笑,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二哥也不在,只要温夫人别只逮着她一个人关爱就可以了。 母子三人正对月谈天,温夫人的陪嫁王嬷嬷走了进来,先是笑着向大伙儿行了礼,才道:“奴婢见过夫人和大公子三姑娘,祝夫人一家子都有福气,团团圆圆。” 温夫人笑着道:“不是说今日你们小家团圆,不用进府么?” 王嬷嬷祥和地笑了笑,“夫人,奴婢家里虽然也热闹,但奴婢自个儿没孩子,瞧一瞧兄弟家的小崽子们,心里也就踏实了,想来想去,还是回来陪着夫人,也陪着公子姑娘们。” 温夫人挥手让人在一旁加了个稍矮些的圆凳,道:“那你也坐下,都是一家人,总不能过节了,还让你在一旁伺候。” 王嬷嬷算是把一辈子都耗在了“服侍温夫人”这件事上,深知她不拘小节的性情,也没有拒绝,福了福,微微侧身,坐了圆凳的边儿。 温夫人递过去一只倒满桂花酒的杯子,“喝酒,你酒量可不比我差。” 王嬷嬷笑着接过,一饮而尽,“多谢夫人赏酒,这桂花酒甜香甜香的,与原来在方府时喝的味道一模一样。” 温夫人笑道:“这酿酒的手艺,我可没丢。” 王嬷嬷把酒杯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夫人还不知道吧,外头都传开了。” “什么事?” “宫里的口谕下来了,秦家的姑娘啊,做了三皇子侧妃。” 温夫人一愣,看到王嬷嬷笑容满面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拍了下大腿,“好事啊,看来要准备些礼物,登门恭喜秦夫人了。” 第67章 鬼使神差 王嬷嬷连连点头,笑成了一朵花,“奴婢听到这个信儿,赶紧就来同您说,夫人,现在您的心,算是落回原处了吧。” 温夫人舒了口气,“可不是,只是我也没想到能这样顺利,我们温家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就避开了这次劫难。” 王嬷嬷赶忙道:“夫人还是要慎言,被天家选中,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怎能说是劫难?” “是,我说错了,是我家小女顽劣,配不上天家。”温夫人举起酒盏,“我自罚三杯。” 温亦涵也觉得高兴,不过却按住了温夫人的手腕,“娘,爹不在,只能儿子管着您,这桂花酒固然好喝,却不能喝多了。” “你是我生的,竟然反过来管我?” “儿子是怕您身体受不住。” “我酒量如何自己心里清楚,今儿高兴,就是要喝。” 温亦涵推了温若棠一把,“阿棠,怎么发起呆了,快和我一起劝劝娘。” 温若棠回过神来,顺着温亦涵的话就说了句,“是,是要劝娘。” 温夫人放下酒杯,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温若棠赶紧摇摇头,“没有,只是刚才听到了三皇子侧妃的事,想到了之前在宫宴上,秦月仪断弦的事,没料到她与三皇子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 温夫人道:“就是因为断弦,所以是个侧妃,要是那弦不断,指不定就能做个正妻了,可惜啊……不过琴是她自己要弹的,说到底还是自作孽。” 当初她拖着自家闺女下水的事儿,温夫人可没忘,这会儿念叨两句,也算是出了心中一口气。 温若棠忽然问:“娘亲,您之前说,不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嫁给三皇子,如果今日传出消息,是我做了三皇子侧妃,您会怎么做?” 温夫人笑了笑,“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如果圣上真选中了你做三皇子妃,多少会提前透露点意思,不然这段时间里你若闹腾出什么事,天家脸面也不好看。那么当我得知了圣上的意思后,我就会想办法进宫面见皇后。” 温若棠疑惑,“面见皇后?难道您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温夫人左瞧瞧右看看,周遭都是亲人心腹,说一些私密话也无妨,便压低了声音,细细讲述。 “一哭二闹三上吊那都是小手段,哭肯定要哭的,不过是感谢天家能够不计前嫌,将你这么个退过婚的女子许配给三皇子,当然也要拉着皇后忆一忆往昔,当年咱们在一处玩的闺秀们,谁还没点过去,要是圣上知道了……” 温若棠悚然一惊,嘴巴长得大大的,皇后的……过去? 温夫人看她那模样,就知道想歪了,赶紧道:“你当是什么?皇后娘娘大家出身,越界之事自然是不会做的,但当年皇后娘娘也有个青梅竹马,两家差点就做了亲。” 温若棠咽了咽口水,“娘亲……这是威胁皇后,而且最后到底没有做亲,也威胁不到什么……” “是,是,我知道,所以忆往昔后我就要和皇后娘娘分析利害,连她有青梅竹马的事,京城里都有那么些人知道,你这种是订过亲又退婚的,万一以后谁想拿三皇子说事,从你这里入手怎么办?” 温夫人叹气,“总之是豁出去了,你是唯一的闺女,你若是出了事,孩子她爹想来也要大病一场,带兵是不能了,只能告老还乡,这桩婚事看起来,怎么都不划算哪……” 温若棠依偎过去,“好了好了,娘亲不要说了。” 其实这样的做法,听起来就像蚍蜉撼大树,且不说圣上和皇后吃不吃这样的威胁,便单是违逆圣意这一则,就会给温家埋下祸根。 温夫人一定也知道,但她还是想好了,一意孤行非要这么做,看起来十分不聪明。 因为这份不聪明,是为了护住温若棠,让她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谁叫温夫人面对的,不是大棒子能打走的陆夫人,也不是大砍刀能吓走的陆清徽,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呢? 温若棠觉得自己比秦月仪幸运太多了。 晚饭之后,温夫人因多饮了酒,被王嬷嬷扶回去歇息,温亦涵说自己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没法多陪妹妹,让她带着人上街逛逛,若碰到了好吃的好玩的尽管买,他来销账。 温若棠知道大锦中秋之夜外面很热闹,大家团圆后,总是拖家带口地上街游玩,女子也不必带帷帽,就连宵禁都比平常晚一个时辰,便拉上丹雪青屏,说出去走一走。 京城果然灯火通明,以至于月色都黯淡了好几分,好些孩子都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或是指着路边的糖葫芦讨要,或是搂着父亲的脑袋,小声告诉他想去哪家铺子。 丹雪和青屏凑了钱,两人买了三个糖葫芦,说是请姑娘吃,温若棠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就这样边吃边走,一双腿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把她带到了秦府的后门。 有丝竹之声远远穿来,偶尔还夹杂着爆竹声,想来是庆贺秦月仪嫁入天家,后门却冷清,仿佛仅仅是隔了一个宅子,变成了不同的世界。 这个地方,就是秦月仪识得陆清徽的地方。 丹雪掩唇笑道:“果然,姑娘是有心事,不然怎么会专往这里走。” 温若棠“嘘”了声,指了指墙根处,“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丹雪青屏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果然有一团黑影缩缩在那边,也不知是人是狗。 温若棠道:“过去看看,小心些。” 丹雪把糖葫芦的签子一丢,从墙旁拎了个细竹棍,另一手提着灯笼,口中说着“姑娘小心”,站在了温若棠前面,向黑影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 青屏有样学样,两个丫头化身两个打手,一同来到墙边,提着灯笼一照,对方的面容显现出来,丹雪惊讶不已,问道:“陆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也不怕被当成偷儿打一顿?” “你们打死我算了……”陆清徽看到丹雪手里的竹棍,颓然往地上一坐,捂着脸道,“就冲我脑袋打,我不想活了。” 第68章 清醒 丹雪不搭理他浑浑噩噩的话,回过头,对温若棠道:“姑娘,陆公子身上有酒气,想来是喝了酒,所以在这里胡言乱语。” 温若棠厌恶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偏偏一时的火气上来,很为秦月仪不值,扭过头吩咐道:“青屏,你去旁边人家借一瓢水,把他给我浇清醒了。” 青屏立刻去做,很快就借来水,兜头兜脸地浇下去,陆清徽扯着脖子叫了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 温若棠冷冷地道:“清醒了么?” 陆清徽瞪大了眼睛,“……温若棠?” “是我。” “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若棠故意道:“听闻秦姑娘得圣上赐婚,做了三皇子侧妃,我来恭贺她。” 陆清徽道:“恭贺……恭贺应该走正门,你来后门做甚?” “也是啊。”温若棠淡淡地说,“那么陆公子,你又来后门做甚?缅怀秦姑娘对你的种种好么?” 陆清徽往后退了两步,哑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和秦姑娘没有半分关系,” “没有半分关系,却在这个时候来后门,陆清徽,你还巴望着门里会出来个小姑娘,给你带来热腾腾的糕饼点心?” “她和你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看来你也知道了她的心意,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医馆?” 陆清徽良久没有说话,末了,他一声苦笑,靠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去,“看来你和秦姑娘关系很好,她连这个都同你说。是,我是在医馆知道的。那天我醒来,看到我娘对她千恩万谢,她不答一言,双眼却哭成了桃子。” “回家后,我脑袋还是痛,一睡就睡很久,还总梦到小时候事……秦姑娘人很好,把自己的吃的分给我,我要是去晚了,她就捧着糕饼傻乎乎地等,下雨了也等。” “我娘说,看那模样,秦姑娘对我有意,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让我把握机会娶她回家。但这一次,我忽然就不想像我娘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娶一个贵女,我觉得这样对不起她捧着糕饼的样子。” 温若棠一时无言,她想,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最柔软的部分,即使大奸大恶,那一片柔软,也要久久地供奉起来,用以回味和保护。 对于陆清徽来说,他可以胡闹,可以颓废,却不能玷污了心里那个秦家小姑娘。 温若棠不自觉地也挪步到墙壁边上,靠着问:“那你为了她,做了什么,又打算做些什么?” 陆清徽惨笑了笑,“我屡试不中,只能等来年的春试,所以这些日子我都起早,去书院读书,我以为等我考取了功名,就能去和娘说,让她去提亲……是我想得太多了。” 温若棠想了想,低声道:“陆清徽,你有没有发现,你活到这个年纪,一直在追逐幻梦泡影,所有得不到的人和物,对你而言都是好的。” “我怎会……” “你怎么不会?我表明了想和你退婚之后,你才闹出了‘英雄救美’的一出戏;左溶溶于你而言遥不可及,你便翘首企足;至于秦月仪,你与她幼时相识,却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直到如今,才悔不当初。” 陆清徽久久不能言,温若棠续道:“还是那句话,你是一个男人,活到这个份上,却连秦月仪都不如,你可知道,秦月仪明知自己很有可能嫁给三皇子,却还是从家中偷跑出来四处寻你?” 陆清徽的嘴角微微颤抖,“她……” “你娘说她救了你一命,这话真没错,只不过,她是赌上了对女子最重要的声名,才捡回了你这条命!” 陆清徽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全身都在抖,温若棠稍稍凑近了几分,才发现他在极力忍住哭。 比起之前痛哭流涕的模样,好似有了进步。 这个男人……若是在从前那个世界,还能称得上一声“少年”,如今也终于慢慢成长了。 温若棠慢慢离开了墙壁,站直了几分,低声道:“你得争气,别再喝酒,别再去青楼了,只有你自己,能给自己争口气,尤其是眼下,你的命并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你不能辜负秦月仪那样救你。” 陆清徽没有说一句话,但温若棠感受的到,他的目光变了。 后门轻轻动了一下,发出很小的声音,陆清徽却立刻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双手拍在门环上。 “是你?是你么?” 里面悄无声息。 陆清徽自嘲地笑了笑,“可能只是风吹过。温若棠,我也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你和我讲这些道理。” 温若棠平和地道:“你我又不是仇人,退婚之后更是再无利益上的牵扯,佛家都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说的这些,能让你醒悟,也算是积了德。” “我是该醒了。”陆清徽把着门环,“如果我拼出功名,入朝为官,她为三皇子侧妃,我帮三皇子,就是帮她。” “能这样想还不算晚,不过你们这辈子注定是陌路人,你也要遮掩情意,不要给她带去麻烦。”温若棠嘱咐。 “我知道。”陆清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我从来只想着自己快活,现在终于知道了有想要护着的人,是什么感受,挺好的。” 温若棠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陆清徽亦是点了点头,“我再呆一会儿,很快也回去。” 后门再一次动了动,但这回显然不是风吹,门直接从里面打开,伴随着木门常有的“吱呀”声,秦月仪双目如桃子一般,脊背却挺得很直,亭亭地立在门槛内。 陆清徽的神色激动起来。 “你……” “我不是来见你的,我听到了温姑娘的声音,所以来和她说一句话。” 温若棠有些讶异,“请说。” “是上次见面时欠你的,连带这次,一起说了。”顿了顿,秦月仪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地讲出两个字,“多谢。” 温若棠摇摇头,“不谢。” 秦月仪不再多言,也不多看一眼陆清徽,直接将门关上,落锁。 温若棠悄然叹了口气,带着丹雪青屏离去。 这个丫头,估计一直在门后呆着,不知道听了多少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哭出了几缸眼泪。 第69章 好处 经历了这桩事,丹雪和青屏都有些难过,但明明她们都很不喜欢陆清徽来着,不免觉得产生了这种情绪,就是对姑娘的背叛,一时间很纠结。 不过温若棠给她们找到了一个理由,“你们不是因为陆清徽而难过,你们只是为了这世间总有阴差阳错的错过而难过。” 丹雪觉得颇有道理,又问:“姑娘说起别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什么时候也忽悠个好姑爷回来?” 温若棠挺起还没有完全长起来的小胸脯,使劲拍了拍,“我要是真想找姑爷,还用忽悠吗?就我这美貌,这才情,往这里一站,就有好男人排着队想要进将军府的门。” 丹雪笑得直打跌,连说姑娘不怕羞。 青屏则一边捂着嘴唇笑,一边指着前面前面手里提了个兔儿灯、正缓缓走过来的男子,道:“才说着呢,第一个好姑爷就来了。” 温若棠抬头一看,就把头猛地一低,“绕路绕路,怎么和他碰上了,多晦气呐。” 青屏拉住温若棠,“做什么要绕路,姑娘快展示展示自己的美貌和才情,奴婢就觉得小公爷挺好的。” 说话间,季忘归已经带着李深珏走到了温若棠面前,问:“在说什么挺好的?” 青屏赧然笑了笑,“奴婢刚才在同姑娘开玩笑。”又推了下温若棠,“姑娘,怎么还不和小公爷见礼?” 温若棠看身边这俩丫头就像是看亲姐妹一样,总是能被拿捏住,不情不愿地微屈了屈膝。 季忘归也拱了拱手,言道:“很巧,在这里遇见。” 温若棠赶忙道:“也没什么巧的,今天中秋,大家都出来逛逛,碰到了多正常。” 季忘归把月兔灯往温若棠手里一放,“你拿着。” 温若棠一看,这月兔长得奇丑,而且扎灯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让这月兔的前面的两个小短爪子捧着个月饼,还啃了一半,简直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她赶紧想把灯塞回去,“我不要。” 季忘归往前推了推,道:“我一个男人,拿着这种花灯,不合适。” 温若棠振振有词,“我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拿着这种花灯,也不合适。” “总是比我合适一些,就当帮我忙……我请你吃蜜饯。” 温若棠想了想,道:“这样吧,也不用你请我吃蜜饯,你就去棠记粥铺,把剩下的宵夜都买了,我就勉为其难,收下这个月兔灯,如何?” 季忘归问:“除了赚钱,你就没别的念想了?” 温若棠认真考虑了一下,说:“没了。” 丹雪和青屏悄悄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哪个男子会喜欢钻到钱眼里的女子?看来姑娘是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季忘归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温若棠“啊”了声,“去哪里?” “逛一逛,然后去棠记粥铺买宵夜。” 温若棠顿时喜笑颜开,爽快地应了声,甚至忽然觉得手里的月兔灯也没有那么难看了,跟了几步,和季忘归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老夫人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然我也不会回京中。” “溶溶累坏了吧?” “一开始有些累,祖母离不开她,好在后来好转许多,溶溶也就能好好休息了。” 温若棠忍不住一面感慨一面用余光去看季忘归的表情,“瞧瞧,溶溶是多好的姑娘啊,要是我身边有这样的好姑娘,我一定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 季忘归没什么表情,只说:“可惜了,你是个女子,娶不了。” “我是女子,可你是男子啊。”温若棠故意打量了他一番,“我现在都怀疑你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毛病,碰到这样的姑娘都不动心……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丹雪和青屏听到这里,内心疯了,丹雪赶忙使劲扯温若棠的衣摆,小声说:“姑娘,你收敛一点啊,哪家未出阁的姑娘会说这种话啊。” “知道了知道了。”温若棠随口应承着。 季忘归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口就道:“你若怀疑我身上有毛病,或怀疑我喜欢男人,大可嫁给我试试。” 俩丫鬟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下一口气又提不上来了。 青屏捶着自己的胸口,颤抖而低声地说:“姑娘,姑娘会不会应……” 丹雪也好不到哪去,“怎么觉得,我的心都要跳出喉咙眼了?这么好的机会……” 温若棠却淡定得很,直接摆了摆手,“我不嫁人。” 丹雪和青屏那点小心思,瞬间偃旗息鼓。 季忘归从旁边的铺子里买了三包核桃粘,递给温若棠和后面两个小丫鬟,摆了摆手让她们随性些不必多谢,便续上刚才的话。 “不嫁人要被指指点点,说不定因此,铺子生意也一落千丈。但是如果你撞大运,碰上我本身有些毛病,我们只做表面上的夫妻,便是天高任你飞,海阔凭你跃。” 温若棠一边吃核桃粘,一边觉得,季忘归说的话难得这般有道理。 不过……她含混不清地道:“我也不用非得嫁给你啊,我招个女婿入赘,还能使唤他做事,不比嫁到高门大户处处受约束痛快多了?” 季忘归回答:“很简单,嫁到高门大户,你的铺子就相当于有了一层屏障,等闲人不敢动你,现在你的粥铺和食坊规模尚小,没动到那些人家的根骨,如果越做越大,大量地瓜分他们的利益,你猜他们会不会对你出手?” 这其实也是温若棠一直忧心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其他铺子来抢生意,不是京城里的人都是吃素的,而是粥铺和食坊还太小了,不够他们看。 季忘归的父亲越国公季沉波虽然现在只在朝中担个虚职,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圣上当年的拜把子兄弟,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圣上都会给几分薄面。 尤其是季沉波还生了个好儿子,圣上向来怜惜季忘归体弱,把他当儿子一般疼爱,就连一向不怎么关心宫里发生了什么的温若棠,都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 要是能嫁进越国公府,对于铺子的经营,显然更有助益。 第70章 冤大头 “糖葫芦吃么?”季忘归忽然问。 温若棠正细细考虑,猛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刚才丹雪和青屏给我买了,我们仨都吃过了。” “那就做三个糖官人?” 糖官人就是后来大家都晓得的糖人,会这项手艺的人往往挑上个担子,一边放炉具,用以加热,另一边放糖料和做糖人的工具,随处落脚,就是摊子,画个小猴儿小兔儿,或者各类花儿草儿人物,就有不少孩子会来买。 温若棠正要摇头说不吃,转眼看到丹雪和青屏都在伸着脖子看手艺人用糖作画,很感兴趣的模样,知道她们平常难得有空闲专门出来买东西吃,点点头道:“你方才请我们吃了核桃粘,我来买糖官人。” 季忘归却直接把铜板递了过去,“你既帮我拿了月兔灯,今天晚上的零嘴,都由我出钱。” 温若棠没跟他抢,心里倒是在精打细算:确实,自己还欠越国公府一百五十两纹银,但之前也说好了,除非越国公府缺钱,否则不用补上;头前儿给越国公府送的补药也花了不少银子,虽说是对老夫人的敬意,但那到底是季忘归的祖母。 这么看来,现在让季忘归花些小钱,着实也不算什么了。 在等糖官人的时候,季忘归问:“刚才想了那么久,想好了么?” 温若棠怔了怔,道:“噢,我以为那个话题已经过了……我还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你的婚事不由你自己做主,而且溶溶还等你给她一个说法……你与她说了么?” “还没有,不过最近几日寻到机会,定会和她说明白的。至于我的婚事……”顿了顿,季忘归挺郑重地说,“我会想办法。” 温若棠点了点头,“那你就想办法娶到个与你两情相悦的吧,这样就算你身体就毛病,也能靠着这份情意,携手相度一生……”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因温若棠看到,季忘归的脸色越来越冷。 “你就这么不想嫁入越国公府?” 温若棠踌躇了一会儿,尽量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你也知道,其实我嫁不嫁,嫁给谁,都不太要紧,只要日子过得舒心,夫君没什么幺蛾子,哪怕纳几房小妾,我都能接受。但我和溶溶关系那样好,嫁入越国公府的可以是任何人,却一定不能是我。” 季忘归感觉自己要憋死。 之前让左溶溶和温若棠多接触,是知道左溶溶心思纯澈,若完全接纳了温若棠,一定会成为这桩婚事的助力,可现在看来,怎么左溶溶竟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手艺人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这位公子,三个糖官人做好了,这个是广寒仙子,这个是木兰从军,这最后一个……”手艺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最后一个脸做得不是很好,看起来有些苦相,就叫它冤大头吧。” 季忘归的心口,莫名其妙地被补上一刀。 他沉着脸接过三只糖官人,往温若棠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温若棠给丹雪青屏一人分了一个,追上道:“何至于这么生气?” 季忘归不做声。 温若棠又说:“好了好了,大不了不让你把宵夜全买下来,只买一半,如何?” “这是花多少银子的问题?”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确实不是花多少银子的问题,但是如果能让我少花些银子,我会很开心,以己度人,我以为这样能够安慰到你。” 季忘归深吸一口,“阿棠,你到底有没有心?” 温若棠双眼圆瞪,“我是在安慰你,你竟骂我没心没肺?” 季忘归沉默了一会儿,道:“罢了,与你多说无益,你只记得,嫁进越国公府,好处多多。至于左溶溶那边……” 一句话没说完,他抬了抬眼,冷然道:“有讨厌的人来了。” 三皇子许湛知捏了一把折扇,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打扮,身后带着八宝,正冲着季忘归而来。 季忘归加快了几步,将温若棠掩在身后,施礼道:“……许三公子。” 三皇子“哟”了声,面上尽是得意之色,“真是冤家路窄啊。” 季忘归知道他为什么得意,淡然道:“确实没想到这样人来人往的街上,也能和许三公子碰上。” 三皇子往他身后看了看,笑道:“是温家姑娘啊,季忘归,今日花好月圆,你身边却只得温姑娘相伴,是何感受啊?” 季忘归甚是认真地回答:“荣幸之至。” 三皇子上前半步,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肩膀,“啧啧,何必硬撑着呢?” 季忘归看了他一眼,全然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与温姑娘先走了。” 三皇子却不依不饶,拿扇子按着他的心口,“听到秦月仪做了我的侧妃,你这里难不难受?要不要我陪你喝两壶酒,借酒消愁啊?哦对了,你不能喝酒,你这个身子骨,太弱,一杯酒下肚,可能就……没命了啊……” “许三公子抱得美人归,挺好。”季忘归敷衍两句,打算带着温若棠绕过他。 三皇子却不肯放过这个嘲弄的机会,“真是丢人,都这样了,你也不敢与我面对面地比一场,你说你这样的病秧子,不好好地在家中养病,天天在外面晃悠什么……啊哟!” 三皇子被狠狠撞了一下,脚也被使劲踩了下,干净的鞋面上立刻印上了灰尘,最倒霉的是……温若棠手里的那个“冤大头”,直愣愣地戳在了三皇子的衣襟上。 “你在干什么?!” 温若棠满脸歉意,抽出一张帕子,着急忙慌地给三皇子擦拭,口中道:“小女想着您和小公爷说话,与小女没关系,就抬头看那边的花灯来着,结果被后面的人挤了一下,小女没注意,又不敢撞到小公爷,这么一避让,就撞到了您,您可千万别计较啊。” “不撞他,就撞本公子是吧?!” 温若棠哭丧着一张脸,十分委屈地道:“小女没有您这般玉树临风,实在是吃亏在个子矮上头了,根本没看见您的位置,而且那时候下盘不稳,等看见了,也避让不及了。” 第71章 帮忙 三皇子指着她,“你……你……” 温若棠慌忙道歉,“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小女的错,这可怎么办呀,您要不要把衣裳脱下来,小女带回去给您洗干净?” 三皇子被她这么振振有词的话语给惊到了,怒道:“洗干净?你可知……” “我知,我知。这身衣裳肯定贵重无比,我一定小心翼翼,绝对不会洗坏。”说完了她就开始抹眼泪,“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而已,得罪了您,我害怕极了。” 三皇子堵死了,他发现自己没有一句话能说完整。 本来这街上就是灯火璀璨人来人往,见到这一幕,不免指指点点起来。 “多大点事啊,何必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不是都擦干净了吗。” “就是,而且人家小姑娘也没有不认错,还说了要把衣裳再拿回去洗洗呢。” “小公子看着人模人样,应该挺富贵的,怎么这么抠门小气。” “我听说也有一种人,会找朋友借衣裳穿,说不定这小公子就是这样的情况。” …… 三皇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是从小被捧到大,没受过这样的评价,口中说着“离我远些见到你真是晦气”,伸手一挥想赶走温若棠,却正好打在她的胳膊上。 温若棠连着退了两步,季忘归伸手扶了一下,当着很多人的面,很快把手撤回,说了句“冒犯”,然后看向三皇子,定定地道:“三公子,对女子动手,过分了。” 旁边的人看到他还动了手,哪里还忍得住,念叨着“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好些热心肠的人都上来安慰温若棠,告诉她不要害怕,要是对方还动手,就去报官。 三皇子的拳头都握紧了,又不屑于解释说自己不是有意的,眼下倒是真腾起一阵又一阵的火气,只想揍人。 身后的八宝使劲拽他,拼命劝着,“公子,不能惹事啊,今天中秋之夜,老爷本来也挺高兴的,要是惹出大事来……夫人怎么办啊!” 三皇子咬牙切齿地说:“本公子长这么大,没吃过这样的瘪。” “吃一吃也就习惯了啊……”八宝苦口婆心,“人生在世,哪有不吃瘪的呢?现在吃瘪,好过在老爷跟前吃瘪……” 三皇子气得脑仁子疼,可又不得不承认八宝说的确实有道理,对着季忘归发狠说了几个“好”,又说他有本事,靠女人扭转乾坤,终究是拂袖而去。 温若棠感激地看着周遭的人,连连道谢,大家看着没有其他事了,才慢慢散开。 季忘归沉声问:“磕着碰着没有?” 温若棠从丹雪那里拿过刚才情急之下塞到她手中的月兔灯,照着自己前面的路,摇摇头道:“没有,其实三皇子只是不小心碰了我一下,后退两步什么的,都是装的。” 季忘归轻轻松口气,“演得不错。” “人生如戏嘛……”温若棠颇认真地感慨,“演技好,有时候能活得舒服点。” 季忘归点点头,“有理。不过你今日为何又替我出头?” “你说荣幸之至么,我肯定要投桃报李。” 季忘归心中早就有数,却只想听到温若棠亲口说出这个答案。 他微笑了笑,开口道:“走吧,还是往棠记粥铺去。” 温若棠应了声,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笑起来。 季忘归问她笑什么,她说:“我觉得刚才的自己是个绿茶,但偶尔这么茶一茶,还挺有意思的。” “绿茶?喝的那种?” 温若棠连连摇头,“喝不得,是一种人,外表看着岁月静好,楚楚惹人怜,实则颇有心机,常让人吃哑巴亏……这是俗话,流传不广,我也是偶然听得。” “唔,绿茶,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季忘归道,“不过这是骂人的话,你就不要往自个儿身上用了。” 温若棠随口应了声,季忘归又问:“小清庄何时修缮完毕?” “快了快了,估计还有个七八天,我也着急,得赶回来购些冰块囤些粮食和果子。” “那我想托你帮我办件事。”看到温若棠犹豫的样子,季忘归补了一句,“我给你银子。” 温若棠眉开眼笑,“给多少啊?” 季忘归道:“你不问我是什么事?” 温若棠理所当然地说:“你堂堂越国公府独苗,能托我办事,想必这事儿只有我能办;而我一个女子,又不能杀人放火,只要不触犯大锦律法,价格谈妥了,我什么都能给你办好。” 丹雪和青屏听了这一路,到了这会儿,基本上已经放弃了自家姑娘和小公爷能有发展出什么姻缘,只求她别再抠抠搜搜的丢人,忙一边一个把温若棠夹住,尴尬笑道:“我家姑娘开玩笑呢,小公爷别当真。” “是的是的,我们姑娘实则是个热心肠,小公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温若棠挣扎,“我不是热心肠,我就是要收钱……” 丹雪抬手就捂了上去,想想这样也不妥,又把手收回,“小公爷见笑了,奴婢实则是……是很守礼的……将军府的人,都是很守礼的。” 季忘归道:“我知道。” “丹雪,你糊涂了,小公爷是咱们老爷的徒弟,又怎么会不知道将军府的情况。”青屏在一旁小声提醒。 丹雪讪讪地笑,季忘归倒是很和气地说:“能看出来,你们姑娘心地良善,对你们很宽厚。” 温若棠摆了摆手,“说好话可没有用,你只讲,给我多少钱。” 丹雪和青屏再一次败下阵来,她们着实没有温若棠这样的执着。 “五十两。”季忘归竟也陪着她闹。 “五十两……你且说说,让我做什么?” “帮我做一桌好饭菜,食材越国公府都有,但要做得别具一格,味道也要尤其好。” “何时去做?” “就等你从小清庄回来后,越早越好。” 温若棠盘算了一会儿,谨慎地连续问:“你家里开酒楼么?是想从我这里偷艺么?我所知的菜谱也是有限的,如果被你偷了去,我以后还怎么开铺子?” 丹雪连叹气的想法都没有了。 第72章 监工 季忘归思索了一下,还认真地回答起来,“越国公府名下从无酒楼产业,这样,如果之后你在任何一家客栈酒楼看到了出自你手的菜肴,大可过来再找我要一笔,我赔你一千两纹银。” 温若棠嘀咕,“知识可是无价的,一千两多是多,但也有坐吃山空的那天,要不咱们签个契书,如果我的菜谱流传出去,你就养将军府众人一辈子……” 季忘归叹道:“你啊……那待会儿就去粥铺里现写一个?只要能让你放心,麻烦些也没什么。” 他这么客气,温若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掀了掀手,“罢罢罢,我就信你一次。” 季忘归心里暗笑,这丫头,吃软不吃硬,要是和她对着干,她就一腔执着要把人比下去,可要是碰着她觉得可怜些的、柔弱的,一定会退让三分。 抓住这个软肋,似乎更容易得到她的另眼相看。 说干就干,季忘归想了想,低声道:“对了……下次碰到三皇子,他必然还是要找我麻烦,你要是在场……” “那我就想办法护着你呗。咱俩之间闹归闹,你到底是我爹爹的徒弟,是我的师兄,你被人欺负,我脸上也无光。” “其实挺多人瞧我不顺眼的,偏偏我身体又不太好。” 说着话,季忘归还咳嗽两声。 温若棠给他打气,“身体不好又如何,你自己立起来,还怕他们?而且之前跟着爹爹学射箭时,我觉得你挺厉害的,就是不肯表现出来。” “我若表现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其实我的意思是,你能帮我说几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我会帮你说话的,你要是怕他们,站在我身后就是。不过……仅仅是因为你颇得圣上青眼,那些皇子就那样对你吗?也太小心眼了。” “还有别的原因,不过涉及宫闱秘事,还是不知道得好。” 温若棠连连点头,“确实,知道得多,死得快。” …… 二人之间的气氛,虽然沾满了铜臭味,却莫名奇妙地好了起来,丹雪和青屏面面相觑。 到得棠记粥铺,问得今日客人挺多,也不剩太多宵夜,季忘归没花多少钱就全买了下来。 由于粥这种东西不好带回,几个人就坐下来各吃了一小罐。 剩下的那些,温若棠让人用油纸包好,又从厨房寻出一个装米的麻袋,尽皆塞在里面,笑咪咪地放在李深珏手中。 李深珏叹气不已,这主子要花钱博美人一笑,他只能尽毁形象,扛着麻袋走一路。 温若棠觉得这一晚过得异常充实,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拎过放在桌上的月兔灯,问:“今日还要我送你回家么?” 季忘归摇头,“我送你。” 温若棠见确实有些晚了,也不多客气。 将军府门前,奔流提着个灯笼,正探头探脑,看到温若棠的身影,赶忙迎上去,“姑娘可回来了,姑娘这一趟出去得太久,大公子都着急了。” 言罢,不等温若棠搭话,他又向季忘归行了礼,笑道:“小公爷,又见了,您还要再进府坐一坐吗?” “又见了?再?”温若棠疑惑。 奔流答话答得很快,“小公爷今日已经来过一趟将军府了,噢,就是姑娘刚出门那阵来的。” 季忘归“嗯”了声,解释道:“我是来看看师娘。” 奔流接话,“……结果夫人饮了酒,已经歇下了,小公爷便找大公子,说不如像之前那样赏赏月,只是两个人么,不那么热闹,让把姑娘也叫上,结果姑娘出门了。” 温若棠道:“既如此,你们两个男人赏赏月做做诗,也是一桩妙事。” 奔流抢着道:“这不是小公爷忽然说自己有事,就匆匆离去了么。”说到这里,他“噫”了下,问,“小公爷,您的事都忙完啦?” 季忘归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是看着你家大公子有公务要处理,不好打搅他,所以借故离开,没想到半路碰上你家姑娘。” 眼看奔流还想说话,季忘归赶紧抬了抬手,让他打住,“好了,你家姑娘我也送到了,这就回了。” 温若棠目送他远去,也踏进门槛,“关门吧,赶紧去和大哥说一声,我已经回来了,让他别担心。” 奔流应声,又问:“姑娘手里这月兔灯是哪里买的?” “是不是特别丑?” “丑得厉害。” “季忘归买的,也不知道哪里买的,分明又不喜欢,又要买,结果又说一个大男人手里提个灯不合适,硬塞给我。” “从来没在街上见过这样的月兔灯,倒像是哪个学徒扎出来的,姑娘瞧这边缘,一点也不精细。” 温若棠提到眼前看了看,忽然被月兔的两个大板牙逗笑了,“不过看久了,觉得丑乖丑乖的,留着罢了。” 中秋这晚,不过是温若棠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小清庄。 孟楼的徒弟们都已在热火朝天地做工,看到温若棠来后,都大声地招呼着。 温若棠和丹雪手里拎着月饼和点心,喊他们先停下手中的活儿,吃完了再继续。 丹雪左看看右看看,末了问:“先生呢?” 小徒弟道:“还在睡呢。” 温若棠看了看日头,讶然道:“还在睡?” “昨天举杯对月……喝多了。” 有眼力见儿的赶紧进去喊师父,好一会儿,孟楼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昨儿中秋,也不在家多呆两日吗?” 丹雪有些不满,嘀咕道:“先生怎么偷懒啊。” 然而孟楼不只偷懒,他还接过徒弟递过来的药粉,用手指蘸取,认真地清理了牙齿,漱口后又就着另一个徒弟端来水洗了脸,才对温若棠拱了拱手,“姑娘久等。” 温若棠不是很在意,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今儿带来的糕饼,先生就当早膳吧。” 孟五先生也不客气,坐下就吃,边吃还边说:“嗯,味道不错,果然是将军府里做出来的东西,比庄里厨子的手艺好多了。” “先生喜欢就好。” 孟楼砸着嘴,“姑娘来的也太早了,年纪轻轻的,要学会享受人生。” 温若棠和气地回,“来这里监工,就是享受人生的一种方式。” 第73章 南去 孟楼说不过她,嘀咕着年轻真好,满身都是劲儿,就是不晓得体谅老人家,只一味压榨,眼见着温若棠又要反驳,赶紧起身去指挥徒弟们做事了。 温若棠就在这里呆着,不仅仅是监督,还是和众人同甘共苦,到得午间太阳最盛之时,还专门打发他们都去休息。 孟楼也很有意思,早上尚且能装装样子,到得下午就原形毕露,只是抓一把瓜子,边磕边看小徒弟们做工,偶尔还问温若棠要不要来一点。 温若棠接过来后,又给丹雪分一些,时不时和孟楼唠两句,竟也学了不少建筑方面的知识。 待到夜幕降临,月上中天,大家伙儿收拾的收拾,点风灯的点风灯,摆饭的摆饭,温若棠也不客气,拿小碗盛了些饭菜,在一旁单独用完,才带着丹雪,去玄虎庄住。 如此优哉游哉地过了一阵子,小清庄全部修缮完毕,孟楼交付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念叨着:“总觉得自己亏了。” 温若棠细细地检查着整个庄子,不得不说,孟楼看着吊儿郎当,却真的有一把刷子,这庄子如今的模样,和之前所设计的丝毫不差。 “嗯,孟五先生果然大才,再过一阵子,我还要登门请先生帮我设计其他铺子。” “你这丫头,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觉得自己亏了。” “怎么会亏?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而且先生自己想想,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吃喝不愁,格外舒心?” “这倒是……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个吃好喝好、受人尊重么,我尊重先生的手艺,花钱去买,又管好了先生的吃喝,先生该当知足。”温若棠振振有词。 孟楼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反驳,只能狠狠地吸了一口水烟。 唔,还好这丫头还有点良心,买来的烟丝都是极好的。 孟楼带着徒弟们收拾好东西,和温若棠摆了摆手,就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 一路上花红柳绿,阳光甚好,马车不疾不徐地入京后,继续北行,直接来到了越国公府的西角门,孟楼从抽着水烟从马车上下来,随手往守门的侍卫手里丢了个玉佩,“我要见你们小公爷。” 侍卫只看了一眼,就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先生稍候,属下这就去禀报一声。” 孟楼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去,侍卫拿着玉佩进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出来,这下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原来先生是咱们小公爷的座上宾,这就请进吧。” 孟楼拿着烟袋子,晃晃悠悠地就进去了。 走到书房前,孟楼把水烟放在身后跟随的徒弟手上,又拍了拍衣襟,小声问身后的徒弟,“我身上烟气重么?” 徒弟道:“我成日和师父在一处,哪闻得出这个。” “也是啊……算了算了,无非就是一顿说,脸皮厚点就熬过去了……” 孟楼掸了掸袖子,缓步走进。 季忘归正坐在桌案前写信,听到孟楼进来,头也不抬,只淡淡地说:“五先生请坐。” 孟楼刚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季忘归就说:“先生也该少抽些了。” “是,小公爷教训的是。” “你只是应着,却从来不肯行动。” 孟楼“嘿嘿”一笑,“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戒水烟实在太难,小公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身体要紧,我说过多次了。” “小公爷饶过我,以后定然少抽。” 季忘归摇了摇头,蘸了些墨,但迟迟不落笔,半晌才写下一行字,完后才道:“罢了。小清庄如何了?” 孟楼松了口气,“都按着温三姑娘所说,修缮完毕,温三姑娘也很是满意。” 季忘归颔首,“那么她这几天就该回来了?” “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知道了。”季忘归把信纸折叠起来,放在一个空白的信封中,问道,“还有其他事么?” 孟楼又是“嘿嘿”一笑,在温若棠面前老油子一般的人,到了这里却处处都是小心,“小公爷,您也知道,老头子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这一双手,能画个图,建个屋子,在江湖上那也是小有名气的。” “嗯。” “长生门的总堂、岐王的宅子,乃至乌月国皇宫,都是我一手设计建造的,我的技艺,可价值千金。” “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很委屈,温三姑娘才给了我二百五十两……”孟楼的嘴角微微往下撇着,眼角也耷拉着,看起来确实很委屈,“那小丫头片子能说会道,很容就把人绕进去,而且是真的抠门。” “这不是抠门,这是勤俭持家。”季忘归纠正。 孟楼赶紧道:“那我也是勤俭持家。” 季忘归直接回道:“不,先生是真的抠门,这些年来先生也没少敛财吧,没想到这点银子亦要斤斤计较。” 孟楼更委屈了,“小公爷……不公平……总不能瞧见人家温三姑娘貌美如花,就把咱们这些老人儿的心给伤了……” 季忘归抬了抬手,把信封递过去,“先生去一趟南边,信带到后就赶紧回来。” 孟楼也不问去南方哪座城,更不问带给谁,直接接到手中,捅到袖子里,只问:“急着回来作甚?” 季忘归甚是理所当然地道:“阿棠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开新铺子,先生要是不在,谁给她建铺子呢?” 孟楼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过,过分了,老头子不去了。” 季忘归悠悠道:“去南边之前,可以先去账房支五百两。” 孟楼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拱手礼,“小公爷真是英明神武,体恤他人,跟着小公爷做事,怎么都不会吃亏,刚才老头子那些话,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小公爷莫要计较……” “好了好了。”季忘归起身,郑重道,“愿先生一路顺遂。” 孟楼也收敛了嬉笑神色,郑重应道:“定不负小公爷所望。” 越国公府外,不起眼的马车悠悠地来,又悠悠地走,这一次是直接出城,在婉转的莺啼里,向南方而去。 第74章 马匪和山匪 而在京郊的小清庄里,温若棠带着几个仆婢收拾了许久,直到了夕阳西下,看着那些房屋在斜阳的照射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出安然美好的静谧,心中尽是期待。 然而才回到玄虎庄,方一进庄子,就看到一些人聚在一起,面色惊恐地讨论着什么,他们看到温若棠进来,赶紧起身施礼。 温若棠皱了皱眉,“都不做事,在这里做什么?” 刘屹挨了板子后休养了一阵子,眼下也好了些许,撑着个拐杖一边往这边赶,一边问:“姑娘没事吧?” 温若棠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刘屹低声说:“没事就好,姑娘,听说京郊有旅人被劫道了,而且……” “劫道?我没听错?”温若棠再一次感到了京兆府的不靠谱,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别处的民众还不知生活在怎样水深火热的环境里。 “真的是劫道,听说是结伴上京的一群人,男女都有,一夕之间就遭了难。”刘屹低声说,“男的都被杀光了,听闻有四个女子,全被掳走,现在怎么样了,还不知道。” 温若棠神情凝重,“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好像有七八天了,只不过这件事官府没有大肆去查,所以咱们也只是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咱们玄虎庄晚上定要锁好房门,出去走动也要结伴。” “这可是个大事啊,官府没有张贴告示提醒大家吗?” “张贴了,但告示上只说最近有野兽出没,让大家小心,那些死去的男人没法开口,女人又不见了,官府的人多半是怕闹得人心惶惶,不肯多说。” 温若棠知道,这京郊出了匪类,简直是在打圣上的脸,要是能直接行动,端了匪类的老巢,还能勉强算个立功;但若把事情闹大上达天听,头顶的乌纱帽就难保了。 那些大臣想必已经开始暗暗清查,对于他们这种平头百姓来说,只能祈盼这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其他人遇害。 温若棠问:“明日我要回京,回京的路途上,不会碰到这些劫道的吧?” 刘屹也害怕,出主意道:“要不小的多派些人手跟着姑娘?万一姑娘出事,小的真是万死莫辞了。” 温若棠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立刻就同意了。 刘屹安排了五六个青壮汉子护送温若棠回京,第二日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论如何要保证姑娘的安全,温若棠自己也小心谨慎,时不时就掀起马车帘子看一看。 这般走出一里地,没见到什么山匪,倒是见到了前来接她的人。 温亦涵和季忘归骑马快行,后面的马车装着左溶溶,速度也很快,李深珏、奔流等都跟随其后,显然他们赶着城门开启的时辰出来,所以这会儿就和温若棠碰上了。 “大哥!”温若棠满心欢喜。 温亦涵对她招手,“阿棠。” 左溶溶听到声音后,也探出个小脑瓜,笑眯眯地喊:“若棠姐!” 几人相见后,难免寒暄几句,温若棠很高兴,只是还要客气两句,“太夸张了,只是回家而已,何必这么多人来接。” 温亦涵道:“知道你这两天就要回来,我若不来接,娘肯定要责骂我,至于溶溶,若不带她,被她知道了,还不得寻我的麻烦?横竖今日忘归也无事,大家就一起来了。” 温若棠拉着左溶溶的手,“那溶溶与我还有丹雪同坐一辆马车,这就赶快回城吧。” 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左溶溶就神神秘秘地说:“若棠姐,我偷偷告诉你,听讲最近有山匪下山打家劫舍,京郊的庄稼人要么不出来,要么成群结队地出来。” “我也听到了些许消息,只是他们都是口耳相传,也不知是真是假。”温若棠又问了一遍,“这里可是京城附近,真能有山匪?” 左溶溶把食指比在唇间,嘘了一声,“小声些,我也是听哥哥说的,本来这事就丢人,现在也只敢暗暗地查,生怕被圣上知道了。” 温若棠迟疑地道:“大锦还不至于艰难困苦到这种地步吧?连京郊都有人被逼的落草为寇?” “不是京郊的人。”左溶溶附耳过去,“我哥说,是南方来的流寇。” 流寇……温若棠似乎也听说过,可这明明是个很遥远的词,怎么转瞬就已经到了身边? “数量很大么?为何不想办法为他们谋个差事?” “数量大不大不晓得,但谋个差事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这些都是流民啊,进京了吃不饱肚子还是要闹事,好些朝廷命官也反对,说怕里面有乌月国来的奸细……总之种种理由,就是不能让他们入京。” 温若棠皱了皱眉,“总说是流寇流寇,这些流寇究竟因何而起?” “大锦南边和乌月国接壤你是知道的,乌月国的边境去年就出现了一股马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乌月国你也知道的嘛,歌舞是一流,打起仗来有时还要管大锦借兵,哪里管得了他们,只能放任。结果这股马匪声势越来越壮大,不满足手头上的那点子东西,开始到大锦境内掠夺。” 温若棠问:“总不至于我们大锦的军队也连一股马匪都打不过吧?” “还真至于。”左溶溶叹气,“我随爹爹去南方的时候,才知道不是所有地方都如同京城一样富庶,尤其是边陲小镇,他们连防守的刀剑都不齐全。” “那为什么大锦……到现在还没有灭国?” “你胆子可真大,这话回了京中可千万千万不能说呀!”左溶溶压低了声音,认真解释,“其实大锦、乌月国,和西边的羌国,本就是相互牵制的,而且不管哪两方起了冲突,第三方都会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大锦和乌月国相对交好,自然也不太看重防守了。” 温若棠问:“这些都是你父亲教给你的?” “嗯。”左溶溶的神色有些黯然,“我爹说,大锦如果还这样下去,再过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不需要那么久,一定会出现问题,只能祈祷大锦出一个天纵的英才,可以力挽狂澜。” 第75章 打斗 温若棠听她这么说,不免也忧心忡忡起来,“既是如此,圣上该派兵围剿了。” 左溶溶叹气,“不是不想,只是一来马匪来去如风,根本不知道他们人数几何,落草何方,一旦大锦出兵,他们就回到乌月国境内,二来我们与羌国关系更糟糕些,重兵都放在西边儿把守着呢。” 温若棠忽然想起来温景焕,“那我爹爹去京西大营练兵,可是为了这件事?” 左溶溶挠了挠头,“这我也不知道了。” 温若棠喃喃,“看来过不了多久,爹爹又得上战场。” 作为将军,上战场是温景焕的职责,但看到大锦如今的样子,温若棠隐隐有担心。 粮草会不会不够?军饷能发出来么?圣上是否准备了强有力的后援? 倒是左溶溶心大,反来安慰她,“温将军素有经验,还是我们大锦的一张底牌,等他出手,那些马匪必然被打的四处逃散。” 温若棠道:“流寇也是隐患,这些流寇越闹越大,或许会成为马匪的助力,而且流寇之事该疏而不该堵,他们曾经也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左夏阳曾经教给左溶溶的东西,基本上都已经讲完了,听到温若棠细细的分析,只能认真地附和两句。 温若棠又说:“若铺子生意不错,要想法子施粥,就算不能救下所有的难民流寇,也要尽一份力。” “若棠姐,你太善良了,在京里做官儿的,可都瞧不起他们。” “不是太善良,所谓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尤其我这样做生意的,更讲究和气生财。” 左溶溶连连点头,“那倒也是,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的,朝廷也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些事,那些流寇影响不到我们的生活……” 话音未落,马车外面忽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细听里面夹杂着“拿钱来”、“冲”之类的劫道用语。 左溶溶的神情先是怔忡,之后很快转变为哭丧,抓着温若棠的手都在颤抖,“我不会这么乌鸦嘴吧……” 温亦涵的声音传了进来,“阿棠,溶溶,你们不用怕,就是一小股山匪而已,我们守在马车边,奔流深珏他们也都在,定不会出事。” 温若棠应声,又安慰丹雪和左溶溶,让她们不要担心。 外面已经对峙起来,为首的山匪中气倒足,大声道:“拿银子过来,就放你们过去!” 温亦涵身上倒是真带着银票,看着来者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的模样,一时犹豫,不知该与之对抗还是拿财物将他们打发走。 旁边的季忘归冷冷地扫了一眼,忽然开口,“有手有脚,却做这种下三滥的行径。” 温亦涵赶紧拦了拦,但对方已经怒目圆瞪,“下三滥的行径?这公子哥还真是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烟火啊,告诉你们,识相的就快把钱拿出来,留你们一条全尸。” “要钱,还要人性命,未见山匪有你们这般无耻。” 季忘归字字句句都如刀子一般戳着对方,对方自不能善罢甘休,喧嚣起来。 “哦哟,嘴巴倒挺厉害,我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要不带回去折磨折磨?” “最讨厌这种站在高处的废物公子哥了,待会儿我来揍他!” 还有人调笑着,“先和你们说好啊,要是做了鬼,就去阎王爷面前告官府,告皇帝,如果不是他们不管咱们,咱们也不会落草为寇,所以摊上这些,是你们活该。” 季忘归冷然道:“京郊庄子遍布,有手有脚,种田讨口饭吃,饿不死。退一步说,即使要混口饭吃,也不该夺人贞洁,伤人性命。” 温若棠听得心惊,拉着左溶溶小声问:“夺人贞洁?那些女人……都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啊!”左溶溶满脸都是焦虑之色,想打开马车门看看又不敢,“我哥之前也没细讲。” 温若棠心里沉甸甸的,官府选择把事情压下去,京中确实民心安稳,可造成的后果更加糟糕。 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还会有更多人因不知情而无辜送命,他们永远不可能再睁眼看到这个世界了。 还是那句话,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可见国库空虚、兵微将寡,大锦从明面上看,虽谈不上繁华,也称得上一句热闹,那么热闹之下的钱,到底都去了哪里? 只不过现在由不得温若棠想那么多,来者见季忘归似乎和其他被劫的人不一样,目露凶光,“看你们这样子,是不想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了?” 温亦涵听到季忘归那么说,才知个中内情,直接打消了破财免灾的想法,冷言道:“银子就别想了,你们倒是可以试试我们手上的剑。” 为首的男人怒喝道:“兄弟们,还等什么,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说不定马车里还有好看的娘们儿,杀了他们,咱们分钱分人,好好地快活快活!” 兵戈之声骤起,左溶溶害怕极了,正要问温若棠应该怎么办,就看到她从马车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 “若棠姐,你,你不会要下去吧!” “是。”温若棠神情郑重。 “别,别啊。”左溶溶都快哭出来了,拉着温若棠的袖子,“我们是女子,就算你有砍刀,也打不过那些男人的。” 温若棠心急如焚,语速很快,“溶溶,你听我说,今天是你们一起来接我,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你们中间任何一人受了伤或者……送了命,我下半辈子里都会寝食难安。” “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走,你下去会死的!” 温若棠却使劲掰着她的手指,“来不及了,你现在别想我,想想你未来的夫君,他身体本来就弱,扛不住是会死的!” 左溶溶又怕又急,被这么一说,心底那口气不知怎么松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温若棠一阵风似的旋了出去。 丹雪看起来也很害怕,但这个小丫鬟咬了咬唇,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刀子,也跟着冲了出去。 第76章 人质 温若棠到了外面,果然看到大家已经混战成一团,奔流力大无穷,缠斗一阵,瞧见破绽,抓起一个就扔出去一个,算是干脆利落;李深珏的武功似乎很不错,剑光所到之处,便有人见血倒地。 温亦涵不在刀剑上下功夫,好在对方也大多不会武功,只是凭着一股狠劲儿进攻,温亦涵到底是将军之子,平日里耳濡目染,对上这些没有武功的山匪,尚能自保。 看起来,季忘归的情况最为糟糕。 他并没有带武器,只能尽量闪躲,不过也许是他运气好,身上还完好无损。 温若棠确定了需要帮忙的对象,提刀便上。 山风拂过,温若棠鬓边的碎发被她顺手捋至耳后,紧接着一刀劈出,虽无山崩地裂之势,却让围攻季忘归的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对方眼窝深陷,面色黝黑,见来者是个女人,“呸”了一声,“这小丫头不错,长得可以,老子陪你玩玩,到时候,你也陪老子玩玩!” 在温若棠心里,语言上的攻击就如同挠痒痒,她面色不变,二话不说,又是一刀挥出。 男人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这般干脆利落,侧身躲过,差点被砍下来一条胳膊。 冷汗过后,他嘴里一些不干不净的词全都往外蹦了出来,什么“臭娘们”、“贱人”,只有更难听,没有最难听。 温若棠却充耳不闻,左劈一刀右砍一记,刀刀都是冲着要害而去。 她感觉到身后的季忘归总想往前来,猜想他是个男人,肯定不愿意被女人保护,便大声道:“你站在我身后,这时候可要不得面子!” 季忘归张了张嘴,身随意动,随手躲开了一个人的攻击,并一记手刀将他打晕在地,准备上前把状若疯兔的温若棠拉回来。 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李深珏飞身过来,低声道:“公子!” 季忘归一面躲人攻击,一面用很小的声音道:“我怕她受伤,都杀了算了。” “不可!不然公子就舍身一下吧,只要公子被俘,大家就不会继续动手。” 季忘归皱眉,“之前说好了是你……” “属下身份低微,如果是属下被俘,温公子和温姑娘未必会停手。” “你太小看他们了,在他们面前,谁的命都是命……阿棠!” 季忘归忽然喊出一声,纵身上前。 在说话的时间里,他的余光并不离温若棠左右,眼见那男人一杆长刀使得虎虎生风,温若棠脚下不稳,险象环生,他赶紧过去四两拨千斤地挡了一下,并揽住了温若棠的腰。 此招看似无意,实则高明至极,等闲人并不能看出其中奥妙,还当是季忘归运气好。 温若棠也是这么认为,更何况打斗之中不拘小节,站定后她只道了声谢。 季忘归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又攻了过来。 温若棠没想到,山匪竟然有这么多,而且他们好像看出来季忘归武功不太行,嘴巴又毒,都冲着这边过来。 她和季忘归并肩作战,两个人且打且退,慢慢地就走进了细密的林子中。 林子皆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树叶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挡住了当部分的阳光,只有几丝光线渗透过来,照在堆满落叶的地面,蒸腾出些许腐败的气息。 眼见着和温亦涵走散,温若棠心急不已,出刀不免乱了章法,脚下又甚是吃亏,被藤条绊住。 当面横过来的一刀躲不开,她打算搏一把,用身侧的伤口,换对面毙命。 手起刀落,温若棠杀到血红的眼睛里,映照出季忘归再度上前,出拳若风令敌人回防,替自己解了围。 温若棠喊了一声“好”,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几招之后,敌人的刀横在季忘归的脖颈中间,但凡用点力,稍稍往下一按,季忘归就会身首异处。 但敌人脸上的神情有点茫然,有点无措,如果刚才的记忆没有出错,应该是先被这个公子的双手拂了一下,看似没多大劲,却直接让他在原地转了个圈。 他本想这下糟了,可能碰上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然而下一刻,那公子又上前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钻到了自己和刀之中…… 他觉得今日的劫道,很有些玄妙。 不过人质在手,也算有了底气,这人冲着温若棠就道:“住手,否则他没命!” 这下太突然,兔起鹘落,温若棠僵住了,她满心都是一句话:明明和左溶溶说好了是出来帮季忘归的,这下要怎么和她交代…… 然而现在只能看见参天的树木,温亦涵左溶溶还有丹雪他们现在去哪里了,还安不安全,她完全不知道。 温若棠只能把砍刀杵在地上,抬起一只手,“那什么,咱们都先冷静一下,这位……到底怎么称呼?” 男人自觉占了上风,声音又恢复到之前的粗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叫徐武。” 温若棠听出他的声音便是那领头之人,想了想,到底是投鼠忌器,只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徐武是吧,你听我说,我这里有银票,也有现银,我给你,换他回来。” 徐武抬了抬下巴,“先拿出来,给我的兄弟——我警告你们,别想扣住我的兄弟,咱们的命贱,就算一命换一命,也划算。” 旁边的山匪虎视眈眈地靠近,温若棠握紧了刀柄,皱了皱眉,“那若是我给了钱,你却不放人呢?” 徐武把刀子往上提了提,在季忘归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现在你没有资格和老子谈条件。” 温若棠赶紧放下砍刀,从袖中拿出银票,“好好好,有话好好说,你们要钱,拿去就是。” 然而徐武说话果然如同放屁,钱一到手,他就一边指挥兄弟们把温若棠一道绑了,一边带着两个人质往后撤。 其他兄弟怎么样,他们似乎并不担心,也不打算再回去劫道之处看看。 温若棠急了,徐武显然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这么一被带走,不知道是否还能活着回来,她颤抖地喊出三个字,“等一下。” 第77章 你放心 徐武很谨慎,把刀一提,“怎么?” “你们手上的这位公子一惯病弱,若是惊病而亡,你们就什么都捞不着了。”温若棠鼓起勇气商量,“不如放了他,让他回去找我家中要钱,有我做你们的人质也足够了!” 这样一来,季忘归至少还能通个风报个信…… “你想让他回去通风报信?当我傻啊?”徐武挥了挥手上的刀,“快,都带走!” 温若棠顿时气馁。 虽然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但她真的十分珍惜,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要面临生死。 都怪杀千刀的京中官员,如果他们不那么要脸,没把瞒下山匪的事而是开始大肆搜查,温若棠又带了不少小厮,定然能把这些山匪一举拿下! 不过……温景焕如今在京西大营与世隔绝,温亦涵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官,对于匪患不清不楚,十分正常,按照左溶溶的说法,季忘归却是知道的,他为什么不提醒温亦涵或是自己多带点人? 她想到这一则,就往季忘归的方向看去,没想到季忘归正巧也在看她,温若棠就忍不住了,边走边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怎么回事,知道有山匪还不做准备?” 季忘归亦是小声回答,“有深珏在,山匪不算什么。” “这还叫不算什么?!”温若棠声音大了点,被身后的山匪推了一把,叫她不要说话,她赶忙收敛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咱俩被绑了,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你那个深珏此刻在干什么?” 季忘归道:“在保护亦涵和溶溶。他们俩绝对不会有事。” 温若棠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那我俩呢?我俩完蛋了!” 季忘归忽然说:“你怕死,为何还要护着我?” “我……你弱成那个样子,我肯定要护着你啊。”温若棠眉头紧锁,“你能不能不要问这种没用的问题了,快想一想咱们怎么逃走。” “不逃。” 温若棠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季忘归不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天爷……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屡次挡在我前面,生怕我受一点伤害。”顿了顿,季忘归轻轻问出三个字,“是爱慕?” 如果不是双手被绑,温若棠很想一刀劈开季忘归的脑袋,看看那里面究竟装了哪些玩意儿。 她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说这种话,但我想告诉你,真到了这些山匪的老巢,咱们俩插翅难逃,就算彼此之间没有爱慕,被配个冥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忘归忽然笑了笑,但那笑容淡得就像是天边抓不住的虹桥,“你放心。” 温若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放心的,难道是放心大胆地去配冥婚么? 接下来的一段路,她不再说话。 季忘归也不说话,但他心情像是很好,艰难的山路走起来就像是闲庭信步。 不得不说,这些山匪选了个好地方,除了七拐八扭的山道,中间还穿过了一个山洞,才能到达他们的老巢。 如果是温景焕带兵前来围剿,恐怕光是寻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就要寻上小半个月。 山坳中,有十数个房屋,看起来搭建了没多久,旁边还开辟出一些农田,一些妇孺正站在其中,或弯腰锄草,或施洒臭烘烘的肥。 为首的徐武一进寨子,大家就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话,听到徐武说几个兄弟可能永远回不来了,都一脸沉重,等到徐武报出那些人的名字,当即就有几个女人失声痛哭起来。 其他人要么恶狠狠地瞪着季忘归温若棠,要么上前安慰哭泣的女子。 正嘈杂着,一个身着布衣,面色黝黑的妇人走过来,排开众人,盯着徐武大声斥道:“大半天不见人影也就罢了,又去做没本钱的买卖,这下闹死了人,你要这些孤儿寡母怎么办!” “如果不去劫道,我们早就饿死了,这些孤儿寡母现在也成了一把白骨,连伤心都没法伤心。”徐武斜着眼睨了她一下,喝道:“还不快把银票拿来给夫人看看!” 见到银票,妇人骂骂咧咧了几句,终于没有再多说,只接过来团在了袖中,又指着季忘归和温若棠道:“这两个又是抓来的人质?都怪俊的。” 徐武背着手,“这是你一个女人该管的事吗?今天兄弟们都累着了,晌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咱们要喝酒,你赶紧带着其他人备好酒菜。” 妇人细细打量了一眼温若棠,轻轻“哼”了一声,一扭身走了。 徐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把他们带去西北角的屋子里关着,派几个人把守,尤其是这个女人,要看管好了,等到晚上……嘿!” 有人凑上来道:“大哥,你就别想了,嫂子盯着你呢!” “老子怕她?好不容易弄来了钱,大半年不用愁了,还不能爽快爽快?!” “大哥也就是嘴上说说吧……嫂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哥哪受得住……这女人,还是我们的……” “臭小子,你拿些肉,给那些家里死了男人的送去。” “好嘞!大哥当真是仁义!” “大哥仁义!” …… 一片叫好声中,温若棠和季忘归被带走。 匪寇们自不会懂得怜香惜玉,半推半搡的,将二人关进一个散着霉味儿的屋子里。 阳光斜刺里从窗户照进来,照出漫天飞舞的灰尘,旁边堆放了一些建屋时剩下的木棒,压着不知从来收来的稻谷,有虫蚁溜溜地爬过,发出极细微的窸窣声。 温若棠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唉声叹气,“完了,今天晚上我是完了。” 季忘归的手绑得比她更死,却还安慰她,“不怕,所有的事都会在今晚之前结束。” “你这么有信心,莫非是深珏会来救我们?” “深珏确实会来。” “什么时候?” “不是现在。” 温若棠再度气馁,“别等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埋在地下了。” 季忘归闭眼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房屋的排列,很有些奇怪。” 第78章 机会 温若棠愣了愣,这又是什么鬼问题? “我没注意……我哪里还有功夫注意这个……” “不像是普通排列的,倒像是某种阵法。”季忘归很肯定地说。 温若棠感觉这是在武侠小说里才见过的东西,忍不住问:“那这种阵法有用吗?可以把人困在里面出不来吗?” 季忘归摇头,“没用,就是好看,充其量能表现出设计山寨之人的学识。” 果然…… 温若棠叹气,“是不是阵法,其实也和咱们没关系。” “有关系。”季忘归本就冷面,此刻严肃起来,更加显得难以靠近,“他们仅仅是流寇。” 温若棠怔了怔。 对啊,作为将军的女儿,她都不曾真正学过什么阵法,那些流寇先前不过是最最贫苦的百姓,他们怎么可能会这些东西? 温若棠低声问:“所以,这些人后面有高人指点?” “指点应该谈不上,但他们可能与所谓的高人有联系,高人让他们来京城左近上劫道。一句话说,他们被人利用了。” 温若棠喃喃道:“利用这些流寇……难道是为了试探京城的实力?那现在有心之人都知道了,大锦国库日渐空虚,连围剿一个区区的山匪都要筹谋许久。” 季忘归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安慰道:“京城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大锦崇文,向来是文官居多,可用兵将太少,不过京城里有圣上的亲卫守着,到了此时,还是很安全的。” “我主要是在想我的铺子,要是真打起仗来,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温若棠想了想,又说,“不对,不对,怎么被你给带跑了?我现在要愁的,不应该是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么?” 季忘归忽然看了看照进窗子的阳光,“等午时。” 温若棠以为,午时,李深珏就会找来了。 然而午时已过,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在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门吱呀一开,竟是徐夫人端着两碗饭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上的布鞋已经磨得起毛,一张脸被晒得黝黑,双手的沟壑里也藏着些泥土,但周身不像那些山匪有戾气。 她往温若棠季忘归面前各放了一碗食物,冷然道:“吃吧。” 季忘归气定神闲,“吃不了。” “噢,手绑着。”徐夫人挥了挥手,“来人,给他们松绑。” 外面的看守很谨慎,“这……大哥吩咐过,不能……” 徐夫人怒喝,“是你们大哥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松绑!” 看守赶屁颠屁颠地照做,松绑后又赶紧去门口守着,很显然他们对于夫人都有些发自内心的畏惧。 温若棠活动了一下手腕,端起饭碗。 碗里的饭已经生了小虫,虽还不至于密密麻麻,也是肉眼可见十余只,温若棠本来就没甚心情,吃肯定是吃不下的,但看出了这个徐夫人似乎没有那么狠毒,不知道从她这里入手,能不能求得一线生机。 “那个……” 刚开口,徐夫人就压低了声音打断她,“待会儿等他们都午睡了,我带你从后面的小路走,你就往东,一路走下去,最后能不能走出这座山,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温若棠没想到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愣了愣,才指着季忘归问:“那,那他呢?” “臭男人?臭男人我管不着。”徐夫人凶着一张脸,“你别想着得寸进尺。” “不不,我不是得寸进尺,徐夫人大恩,我感激之至。”温若棠意识到她是个心善的女人,脑子飞快地转着,“可是我与他一起被抓过来,单我一个人逃出去,恐怕要遭千夫所指。徐夫人,您送佛送到西,把我们一起送走,将来我一定报答您!” 徐夫人忽然问:“他是你的情郎?” 温若棠一时语塞,旁边的季忘归却面不改色地来了句,“是。” “臭男人,也配和我说话?”徐夫人啐了一下,“小丫头,我告诉你,你现在心心念念要将他一起救出去,说不定碰到同样的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话,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别犹豫。” 温若棠略微思索,如果自己跑出去,搬救兵过来,季忘归尚有一线生机,怎么看都比呆在这里等死强,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问:“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他徐武欠着老娘一条命,敢把老娘怎么样?!” 温若棠低声说:“那就多谢了。此等大恩,必涌泉相报。” “报答……我不要什么报答……”徐夫人沉默了一下,“希望能积积德……” 季忘归忽然问道:“之前被抓来的四个女子都怎么样了?” 徐夫人闻言色变,豁然起身,“关你什么事!来人,把他们给我绑上!” 她关门离去,小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温若棠小声问:“那四个女子……” “应该是都死了。其中一个被抛到溪里,顺流而下,被一个放牛的小童发现,报了官后仵作验尸……死状惨烈,至于其他三个……看徐夫人的模样,应该也没有善终。” “死状惨烈”四个字,几乎概括了能发生在女子身上所有可怕的事情,温若棠感觉心口就这么堵了堵。 良久,她才换过一个话题,“我要是能逃出去,一定带人回来救你。” 季忘归摇摇头,“独自离开太危险,咱们当然是一起走。” “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季忘归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小半时辰,太阳渐渐西移,照入窗子的光更盛,带来扯不开的闷热。 就在温若棠焦急不已准备再度开口时,他抬手,把食指放在嘴唇之间,轻轻地“嘘”了声,“寨子里似乎安静了许多。” 温若棠皱眉,用气声说:“多半都睡去了吧。但是……”说到这里,她忽然瞪大了双眼,“你你你的手什么时候能动了?!” 季忘归觉得她这么一惊一乍,却又不能大声说话的样子,很有点可爱。 “我身体虽不太好,内功却还行,这样的绳子困不住我。来,我给你解绑。” “内功……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温若棠有些惊异,这种东西,不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高手才拥有的吗? 第79章 徐夫人 季忘归一边帮她解绳子,一边道:“暂时来不及和你细说,不过今天你所见,不要与任何人讲,包括亦涵和你父亲,也包括左溶溶。” 温若棠还有些懵懂,只问:“你信我?” “信。” 简简单单一个字,倒是有种一诺千金的意味,温若棠知道,糟了,就自己这性格,定会背负起这个秘密。 想想被瞒了那么多事,还要帮人保密,温若棠就来气。 只是这个时候计较不了这些,好不容易双手重获自由,她赶紧去墙角拿了个趁手的木棒,“咱们现在怎么出去?听徐夫人的意思,后山有条路正好是通往……” 季忘归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咱们不出去。” 温若棠又有了想把他的脑子打开看看的冲动。 季忘归续道:“这个寨子里会有一些关于背后指使者的信息。” 温若棠想想自己的生意,如果任由京郊这么乱下去,即使挑选好了庄子,也时时刻刻处在威胁之中,到底点了点头。 “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做?” “为免打草惊蛇,先等徐夫人过来,抓住她问一问。” 温若棠想到她之前主动相救,忍不住道:“别伤她。” “我不会伤她,她是否有罪,自有官府来定。” 温若棠连连点头。 又过一会儿,徐夫人如约而至,她先把守在门口的两个人支走,然后打开房门,拉起温若棠就准备去解她身后的绳子。 定睛一看,绳子已不翼而飞。 “你怎么……”一句话没问完,旁边的季忘归骤然出指,疾风一般封住了徐夫人的穴道。 温若棠猛然回过头去,像打量一个怪物打量着季忘归。 她知道这是一个有武功的世界,不然自家二哥也不会早早地出门学武,可内功也就罢了,点穴……这种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东西,居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病弱不堪的季忘归,为何会这般深不可测?对于温若棠来说,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不要喊叫,否则你会死。”季忘归的手离徐夫人的喉咙很近,“我相信夫人是聪明人。” 徐夫人死死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季忘归沉声问:“你们为什么会从南边来到京郊,可是有人指点?” 徐夫人默不作声。 季忘归继续问:“你知不知道徐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他遇见过谁?” 徐夫人还是那副神情。 “不说也可以,不过你夫君造的孽,总是要还,那些死去的女子,和你夫君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觉得你们人多,定然能把我困住,但实话告诉你,今日我来到此处,是计划当中的一环,你们已是瓮中之鳖。” 季忘归的神态是那么平静,以至于都不需要其他佐证,就能让人感觉到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下别说徐夫人了,就连温若棠双眼也有些发直。 心里一次又一次地翻江倒海,到得这一刻,终是有根弦崩掉了——合着这一路上,季忘归胸有成竹地看着她上蹿下跳,却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 徐夫人则是想帮徐武说话,“我的男人我知道,绝对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季忘归的眼里有怒火,“但是那些女人确实是被抓到这个寨子,确实是被寨子里的人……至死,甚至她们死了都没得到应有的体面,未着寸缕,就随随便便被抛到了冰冷的溪水中。” 当着温若棠的面,季忘归到底没有说出那个残忍的词,可徐夫人是经历过这一切的,脑中已经出现了当时的场景。 “徐武没做,那些女人的死和徐武无关。” “也就是说,四个女子,无一幸免。”季忘归冷然道,“她们撕心裂肺地惨叫、在冰冷的溪水里浮沉、浑身是伤地被埋在土里……这些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徐武在做什么?” 这些场面显然也在折磨着徐夫人,这个心底还有善良的女人痛苦地闭上了眼,“他们那些人都疯了,都疯了你知道吗?他们觉得天下都是自己的,人都杀了,睡个女人算个屁,睡死了,就睡死了……” “混账!”季忘归少有的怒斥,“是哪些人?” 徐夫人喃喃地说出一串名字,季忘归凝神记忆,末了,徐夫人疲惫无比地说:“他们也有媳妇孩子,曾经还有热炕头的时候,他们也就是个农民,从来没想过这些。” “想了,还做了,就是罪恶。” “……你说得对,我是没读过啥书,但我知道善恶,所以我想放这个姑娘走,他们不能再造孽了,造过的孽,将来都会应到我们孩子身上……” 季忘归迅速接话,“所以你要将功折罪,我相信曾经的徐武只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是受人挑唆才走了如今这一步。” 徐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豁出去一般,开口道:“男人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徐武心里有多苦,当时马匪从边境过来,一路无恶不作,正巧徐武的娘在田里劳作,被他们一刀砍伤,然后牵在马后拖了二里地。” “你们没见过有人是那样死的……半个头都被磨没了,眼珠子挂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你们告诉我,这种时候官府在哪里?如果不是有人给徐武指了一条明路,让我们来到了这京郊,我们不被马匪杀死,也饿死了。” 季忘归沉声道:“那究竟是谁给徐武指了这条路?” 徐夫人道:“不知道,没人见过他的面貌,徐武见他的时候,他也带了面具……我只听过那人的声音,温和,像是读过很多书,唔,是个男人。” 季忘归点点头,“徐夫人,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将来论罪,如过徐武真的如你所说,没有伤害那些女子,我会想办法帮他求情。” 顿了顿,他说:“还有,我叫李深珏,你记住了。” 徐夫人来不及回应什么,季忘归一记手刀,将她打昏。 温若棠的眉头皱了皱,“把她绑了,堵住嘴,不就行了么?” “打晕了最方便,且她见过我的脸,届时见官,可借着晕了的借着让她以为自己记忆出错,其实见到的的是李深珏。” 第80章 莲花 李深珏不如改名叫“背锅侠”得了……温若棠一时没忍住,脱口道:“小公爷真是算无遗策,每行一步,未来十余步都瞧见了,在下自愧不如。” “你我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不必说这种话。来,跟我走。”季忘归从窗缝里看了看,反手拉住温若棠的手腕,准备带着她往外走,却被温若棠甩开。 “怎么了?” 温若棠心中烦闷,但很清楚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考虑对方故意隐瞒了多少东西,只道:“你拉着我,或许是拖累,我跟在你后面,只求自保,对彼此来说更方便。” 季忘归却执着地再一次拉住她的手腕,“我一人,足够护你周全。” 温若棠定了定心,把木棒握紧了些,“好,走。” 季忘归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带着温若棠在房屋之间的空隙穿梭,中途有几次要躲过巡逻的匪寇,便在墙壁后隐藏片刻。 这排成阵法的房屋,交错而立,竟然给了他极大的便利,甚至还让他有时间俯身从地上扫几枚石子到袖中,以作暗器备用。 温若棠没学过轻功,好几回都觉得自己在半空中悬了起来,但回过神来时,双脚又稳稳地站在地上。 如此便知,这样玄妙的武功,绝对不是随便和温景焕学学就能学会的,温若棠打定主意等事情过后,和季忘归这种深藏不露的人离远些。 “每间房屋都有记号。”季忘归忽然道。 温若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屋子西南边的一块砖上,刻着一朵花,不仔细看很容易就漏过了。 那花似莲,但又不完全是莲,每片花瓣上都延伸出利刃,直指天空。 温若棠低声道:“他们果然有组织。”顿了顿,她又问,“这些人背后受何人指使,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一些,不过也是件说来话长的事,等以后有空了,我再慢慢和你说。”季忘归拉着温若棠跃上了房顶,扫视一圈,目光钉在最北的那间房屋,“那是阵眼,过去看一看。” 他伸出手去,抓住温若棠的腰带,问:“西北方有人看守,我们直接从屋顶过去,你也抓紧我。” 温若棠不知往哪下手,季忘归直接拉着她的手带了带,亦是从背后环去,拉住腰带。 “这种时候就要不拘小节。”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提气,双脚轻点,便离了屋顶,悄无声息地飘出去。 温若棠内心多少有些紧张,面上倒是不显,落地后立刻松了手,季忘归也缓缓地放开她的腰带,上前一步,推门而入。 屋里没什么陈设,但很是干净整洁,唯有椅子上搭了两件刚换下来的衣裳,正是徐武之前劫道时所穿。 温若棠和季忘归对视一眼,知道这就是找对了,立刻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分头寻找各种线索。 桌子上,柜子里,枕头下……所有能想到的藏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什么也没找到,季忘归微微蹙眉,沉声说:“刚刚忘记问徐夫人,徐武是否识字。” 温若棠点点头,“若他不识字,对方想与他联系,自然不能用写信的方式,我们找也是白找。” “不过也不算白来。”季忘归忽然在床榻边蹲了下去,按了一处凸起的地方,一个暗格应声弹了出来。 温若棠凑过去看,里面静静地躺了一只碧玉扳指,上面以极精细的手法,刻满了神佛的像。 “玉皇大帝,西王母,南极观音……其他的都是些什么?”温若棠从前不信这个,着实认不全。 “紫薇大帝,长生大帝,元始天尊,斗姆元君……”季忘归轻轻“呵”了声,“刻扳指的人心倒是很大,装得下漫天神佛。” 温若棠道:“看来徐武和那人的唯一联系,也只有这枚扳指了。” 季忘归把它拿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目光冷了许多,“走吧。” 温若棠问:“去哪里?” 季忘归道:“算着时辰,他们午睡也该醒了,之前的账,该清算清算了。” 温若棠觉得他这副模样颇有气势,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一句,“那咱们还是偷偷摸过去吧?对方人多,偷袭的胜算比较大……诶诶诶,我话还没有说完啊!” 季忘归已经揽住她的腰,直接用轻功飞了出去。 他脚下不停,直接冲进了整个寨子中最大的房屋,果然徐武等一众人都在里面。 大约中午也喝了酒,屋中酒气冲天,不过已经有人醒了过来,见到季忘归携温若棠闯入,惊叫着拿起散落在地的刀子。 温若棠想提醒季忘归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随便动武,不然到时候去了官府,他的秘密必然保不住,下一刻……季忘归已经把着温若棠的手,四两拨千斤地用木棒掀翻了最前面的人。 他打人很有章法,往往是找到破绽之后才进攻,因此他造成的伤害即使不致命,也会让人倒地后一时很难起来。 温若棠本来心中有气,这会儿也不得不佩服季忘归的能耐,而且他一边打,还能一边分心说两句话。 “……温姑娘当真厉害,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 “……虽是女儿身,却比这些男人还狠,季某佩服之至。” “……温姑娘,下手轻些,咱们还要留活口问话。” “……温姑娘快护着我,这边来人了。” 有他这么念叨着,又有眼花缭乱的动作做幌子,在场的人竟都以为是温若棠武功高强,拿个棍儿就能把人打得落花流水,气势上先减了大半。 等到温若棠的右手掐住徐武的脖子,季忘归喝令大家住手,很多人还在云里雾里,温若棠更是如牵线木偶一般,久久难以回神。 这里刀、斧、绳子,一应都是现成的,季忘归随手拿个绳子把徐武给绑了,然后给温若棠抛了个眼神,示意她来问话。 温若棠知他打定主意藏拙,只得清了清嗓子,站出来高声道:“我的本事,大家想必也见识到了,今儿有几句话问你们,如果不答,你们这位大哥,立刻脑瓜子落地,听到了么?” 第81章 清算 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徐武狠狠“呸”了声,“栽在个娘们身上,算老子倒霉,要杀要剐随便,其他人赶紧走,他们只有两个,拦不住的!” 季忘归一直分外柔弱地站在温若棠身边,这会儿才悠悠抛出来一句话,“你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连你媳妇的性命,也不顾了?我们拦不住他们,还拦不住一个女人么? “他奶奶的……”徐武仍是怒目圆瞪,只是语气弱了几分,“所有的恶事都是老子一个人做下的,与老子算账便是,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温若棠抄起木棒就往他身上打,“你还知道欺负女人不算本事?之前纵容手下对他人施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 徐武倒也硬气,并不哼唧,咬牙受住了,反倒是旁边那些人嚷嚷起来。 “不要动手!” “快住手。” “你伤了我们大哥,我们会报仇的!” …… 一片杂乱声中,季忘归的声音小而清晰,在温若棠的耳边响起,“和他们清算。” 温若棠打不过这许多人,但她对季忘归很有信心,按照他所说一步步往下走,“要报仇是吧?行啊,我就在这里,随时等你们报仇,只不过在那之前,你们先尝尝风水轮流转的的滋味如何?” 顿了顿,她目光一凝,喝问道:“李二是谁?” 人群里跳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举着刀喊道:“就是我,你想怎样?” 温若棠的语气很冰冷,“你杀了人,还欺辱了那些姑娘,将她们抛在溪里,我没有说错吧?” 李二看着有些心虚,但面上还是强硬得很,“做就做了,我就在这里,你想报仇?来啊!” 话音刚落,一枚小石子破空而出,正中他的喉咙。 这个男人出场还不过一瞬,就发出“嗬嗬”的声音,目眦欲裂地倒了下去。 旁边人的悚然一惊,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胆子稍微大点的上去探了探李二的鼻息,跟着惊恐地抬起头道:“死了……死了!” 石子是从温若棠那个方向发射出来的,在众人心里,自然就是温若棠出的手,但她分明动都没有动一下。 难道这个女人的武功已经强到可以用意念投掷暗器了? 这下更没有人再敢上前。 温若棠看着那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头一次见到死人离自己这么近,感觉唇干舌燥,心中有那么一缕不忍飘然而过。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种不忍只是对生命骤然逝去的感慨,杀人就该偿命,李二不仅杀人,还让那些女子死前痛苦不堪,这么快就抵了命,已是轻的。 她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稳稳地念出第二个名字。 徐夫人之前报出的一连串名字,就像是阎王爷索命的生死簿,只要出现在温若棠面前,就定会尸横当场。 第二个人已经害怕了,温若棠喊了两次,也不敢站出来。 其他人讲究个兄弟义气,也不肯把人推出来。 “缩在人群里是吧?无妨,我这人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温若棠直接指向最左边的那个人,“就从你开始吧。” 她把木棍在手里掂量掂量,那人退后一步,因刚刚的混战中伤了右手,眼下只能左手提刀,颤抖地说:“凭什么,我又没杀过人,我也没碰过那些女人……” “那你说,杀人的是谁?” “我……我……” 旁边有人开始浑水摸鱼,嚷道:“咱们还能被一个婆娘拿捏住?一起上啊,把她杀了!” 立刻有人反对,“大哥还在她手上……” “大哥肯定也不希望我们这样被人拿捏住,等咱们把这对狗男女杀了,大哥自然就……啊!” 又是一枚石子飞出,精准地瞄中人群中正说话的那人,这力道实在精巧,直奔右耳而去,刮掉了一块肉,那声惨叫之后,鲜血直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而在众人的余光里,温若棠的衣袖都没动一下,这女人究竟是有怎样的妖法,才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至于后面那个偶尔咳嗽、看起来病弱至极、双手藏在袖中的男人,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一片惶然中,温若棠心虚地抬起了头,喝道:“你说谁狗男女?你完全不顾你们大哥的性命,还想让大家一起陪着送命,说,是不是想浑水摸鱼,掩盖自己的罪行?!” 季忘归在她身后小声说:“不错,就是要有这种气势。” 有人想离开,温若棠眼疾手快,随手拿了个椅子砸过去,正好砸在门前,堵住了退路。 作为一个练过射箭的人,这点准头,已经远超这些从前种地半路落草的流寇了。 随着温若棠的施压,和那些不知道从何处打出来的小石子制造的恐怖气氛蔓延开来,众人都有些崩溃了,也不知道哪里伸出一只手,把坏了耳朵的人一推。 有胆子小的就开始嘀咕,“我早说了,劫道就劫道,拿了钱就该走,为什么还要杀人……咱们是杀人的那块材料吗……” 不免有人附和,“是啊,家里也有老婆,看到长得好看的,就忍不住。” 被捆成粽子的徐武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地道:“你们啊,你们啊,来京城之前咱们是怎么说的?大家都是兄弟……” 可这个时候,能凝聚起所有人的徐武已经被擒,人心散了,哪还有人管什么兄弟不兄弟。 甚或有读了点书的人想,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只能对手无寸铁的旅人下手,现在有硬茬子来了,谁犯下了罪过,就该站出来认罪,别拖累别人是是正经。 温若棠漠然地看着伤耳的男人,问:“你认罪么?” 男人无可逃避,死死地盯着温若棠片刻,忽地恶向胆边生,一个暴起,向温若棠扑去。 季忘归不由自主地想挡在温若棠身前,然而耳听得温若棠大喝一声“找死”,气势颇足,便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下一刻,男人挨了当头一棒,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温若棠呼出一口气,回过头得意地看了一眼季忘归,终于感觉到了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用处,而季忘归直接向她比出个大拇指。 第82章 无恙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更加证实了这女人绝对是个母老虎,惹不得。 接下来,身负罪孽的人一个一个被拎出来,温若棠看着那一张张或稚嫩或沧桑的面庞,俯身看着徐武,“你们背后的那个人呢?他不救你们?是放弃你们了?” 徐武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似乎打定主意不透露一个字。 “你不说话,他们就会死。”温若棠发了狠,伸脚一点,寒光闪过,一把刀翻至半空,被她接在手中,“你说过,他们都是兄弟,眼下兄弟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里,别以为我同你开玩笑。” “你们已经杀人了,我又怎么会觉得是玩笑。”徐武的眼睛爬上红血丝,极是挣扎,“各位兄弟,我们喝过彼此的血,也发过同生共死的誓,你们死了,我绝不活着……但我不能出卖恩人!” “恩人?”季忘归嗤笑,“从来没见哪个恩人会把人往死路上送,在京郊劫道……亏他想的出来。” 徐武道:“至少我们知道了,大锦京城的防守也不过如此,那么多做官儿的,却没有一个能为民做主,大锦必亡!” 季忘归立刻接话,“所以你们的作用,就是来试探大锦京城的虚实,你一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对么?” 徐武的身体僵了僵,季忘归不需要他答话,单凭反应已判断出自己猜的差不离。 “你们从离开故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一枚死棋,竟然还把那人当成恩人……太傻。这屋里的人也真是傻,一步步跟着你走向死亡。”季忘归就这么看着徐武,徐武则盯着地面。 其他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有声音渐渐起来。 “不会的,大哥不会这么对我们。” “大哥,你说句话啊,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大哥,你说过要带我们吃香的喝辣的,肯定不会让我们死。” “说话啊,大哥说话啊!” 季忘归抬了抬手,“都闭嘴,等他说。” 喧哗即止。 那么多双眼睛,都巴巴地望着徐武,接下来他的话,很有可能就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温若棠感觉到徐武有些动摇,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打破了当下的氛围。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鼓起座椅旁边的旗,季忘归的耳朵微动了动,厉声催促道:“还不想说么?带着这么多人替仇人去死,值么?!” “其实……” 徐武抬起头,缓缓地开了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大门忽然被人撞开,奔流冲在最前,挥舞着双刀,高声道:“放了我们姑娘!” 他见人就砍,力气又大,无人能阻,堂中乱作一团。 李深珏紧随其后,纵身而入。 季忘归根本不回头,一把拎起徐武的衣领,追问道:“其实什么?” 徐武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其实,带着这么多人,为他而死,我心甘情愿。” 看来刚刚的施压与催促,都是白搭,季忘归的心往下一沉,问:“为何?” “因为是他砍下了那些马匪的头颅,帮我报了杀母之仇。所以明知道自己是死棋,我也来了,你永远不会从我口里问到一点关于他的信息……唔。” 季忘归一拳打在徐武的小腹处,然后抬手卸了他的下颌,道:“我只会这一招,不过正好对你有用,自杀是不可能了。深珏,查他口中。” 李深珏应声“是”,附身检查片刻,直接手探进去,拿出一枚药丸,“有毒药。” 季忘归道:“收好。把这屋中所有的人都绑起来,交给府尹大人。” 李深珏有些犹豫,“公子,京兆府?” 季忘归点点头,轻声说:“徐武视死如归,不如丢到牢里,看看京兆府能不能撬开他的嘴。” 李深珏建议道:“我们可以用他的家人来威胁。” “他媳妇……罢了。” 李深珏虽然不解,但没有再说,拱了拱手,自去行事了。 温若棠没空管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拉住大杀四方的奔流,急切地问:“大哥怎么样了?溶溶怎么样了?” 奔流语速很快,“姑娘放心大公子没事左姑娘也没事,老爷和他们在一处,现在正在别处搜寻姑娘。” “老爷?爹爹也来了?” “是的,我们脱险之后,大公子说不如直接赶去京西大营,有老爷在,救出姑娘的胜算更大,我们就快马加鞭赶去了,老爷一听说姑娘出事,带着人就杀了过来。” 他一脚踹开了扑上来拼命的人,续道,“……还是深珏有本事,根据踪迹一路查到这里,姑娘没吃什么苦吧?” 他淅淅沥沥说了一大篇,温若棠关注的却不是这个点,而是问:“既然爹爹他们都来了,人呢?” 奔流一拍脑袋,“我们是分头潜入的,我听到这里有声音,直接就撞了进来,忘了和他们说……不过我们的动静这么大,他们也该赶过来了。” 一句话才说完,温景焕带着温亦涵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些兵卒,以及喜极而泣的左溶溶与丹雪。 “阿棠!” “姑娘……” “若棠姐,若棠姐。” 各种称呼都响了起来,在温若棠脑子里缠成一团乱麻,她只记得自己扑过去,抱着温景焕的胳膊,喊了声“爹爹”。 这一天的经历着实跌宕起伏,只有见到了最亲的人,才能卸去所有的防备和盔甲。 温景焕被叫碎了心,一边说“不怕不怕,爹爹来了,没人敢欺负阿棠了”,一面细细打量,生怕闺女受到了一点伤害。 温若棠赶紧说:“我没事,没受伤。” 奔流在一旁附和,“姑娘确实好好的,小人冲进来时,姑娘正站在最中间的地方耀武扬威,匪首都已经被姑娘绑起来了!” 温景焕又惊又喜,只是面上不怎么表现,“阿棠,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你的武功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开话题,“爹爹,这些人要怎么处置才好?” 温景焕大手一挥,“都绑了。”然后又拉过季忘归来看了看,忧心忡忡地问,“忘归,你身体一直不好,又被俘至此,没伤着吧?” 季忘归摇摇头,“多谢师父关心,有您女儿保护我,我安然无恙。” 第83章 回家 温景焕见得女儿徒弟都脱险,悬在半空的心早就放了下来,“哈哈”一笑,道:“阿棠此次做得确实还不错,但也不能太过得意,如果真的足够厉害,就不会被掳至此处。” 温亦涵赶紧道:“爹,阿棠是女孩子,已经很厉害了。” 奔流也在一旁认真地附和,“没错,看姑娘那架势,要是小人再晚来两步,姑娘怕是要取匪首而代之,成了这个山寨的大当家了。” “唔……”温景焕内心到底是骄傲的,拍了拍温若棠的肩膀,“走,回家。” 走了两步,温景焕又回头看向季忘归,“忘归,你和左丫头也都受惊了吧,你们家中也没个长辈在,嗯……不如就去我家小住两天,虽然我不在家中,但有阿棠她娘在,你们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有什么就和阿棠她娘说。” 左溶溶自然想去,眼巴巴地看着季忘归。 季忘归施礼道:“既然师父这样安排了,做徒弟的听话便是。” 温若棠低着头,没有说话。 如此,为祸没多久的山匪就算是被拔除了,温景焕把这些人一并送去京兆府,因还有他们的家人,浩浩荡荡的长队惹来不少京中百姓驻足观看。京中百姓在相互交流中,才知道先前有旅人死在他们手下,还有几个女子死状惨烈。 看着那些五花大绑的匪徒,他们情绪激奋,或赶紧奔回家或找旁人借,拿来烂白菜臭鸡蛋,使劲往他们身上扔。 而官府无作为、隐瞒圣上、不顾百姓性命的说法,也传了出去,愈演愈烈。 温若棠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这么一来,京中官员想掩盖的事情被揭开在日光之下,他们这些文官,最会给人找麻烦,之前温夫人就说过,有人正盯着温景焕的错处,这下正是把把柄送到他人手中。 温夫人一直不知道温若棠出事,直到风声传入了将军府,她才知道自家闺女经历了什么事。 这下不得了,等到温景焕带着孩子们回来后,温夫人的眼泪根本就停不下来,边哭边道:“我就说不让阿棠去,偏要去偏要去,结果被人绑了还都瞒着我……混账,你们简直混账至极!” 总不能让父亲担这些责骂,温亦涵当即就跪下,“都是儿子的错。” “当然都是你的错,你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还有脸回家么?你今天就给我饿着,不,接下来两天都给我饿着,不许吃饭!”温夫人抽噎不止。 温景焕心疼妻子,上去就给了温亦涵一下子,“你娘说的没错,平日里要你练武,你就是不好好练,现在知道了吧?练不好武,连家人都护不住。” “别啊,别啊。”温若棠赶紧抢了几步,把温亦涵护在身后,“大哥一直都护着我,而且很多东西都是讲究天赋的,大哥有读书天赋,我才是有练武天赋的那个,本该是我保护大哥。” 温景焕皱眉,“你闭嘴,这时候求什么情,你娘还在气头上呢。” 温若棠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赶紧上前把温夫人一搂,撒娇道:“娘亲,大哥一直很护着我的,而且这次大哥差点受伤,您肯定也心疼啊,那些不让吃饭的话,多伤人心啊,娘亲就不要再说了。” 温夫人擦着眼泪,“手心手背自然都是肉,可忽然给我来这么一下,我怎么受得住?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我这心里……” 温若棠小声道:“这不是见到了吗?娘亲,我同你说,还好大哥思维敏捷清晰,如果没有大哥去京西大营叫来爹爹,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那寨子里出来呢。” 温夫人又骂,“呸,你爹也是,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那些匪徒掳我女儿和忘归,还想活着进京?就该把他们都给砍死!” 温景焕弱弱地道:“为官者更要遵律法了……怎么能都砍死。” “你是遵律法,也不想想自家闺女和徒儿受了什么苦!” “是我错,是我错。” 温景焕本就是带了军营里的几个手下去救的人,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好太做小伏低。 温夫人哪里不懂这个道理,抹了抹眼泪,哽咽着向那些兵卒说:“各位肯跟着去救我家女儿和忘归,我心中十分感激,以后各位就是我将军府的恩人……” 话没说完,本来正在偷笑将军怕媳妇儿的兵卒们就正色起来,连连摆手,让温夫人打住。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夫人这样称呼,俺可不敢当。” “俺也不敢当,将军待咱们和兄弟一般,救三姑娘,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没错,听到姑娘出了事,咱哥几个摩拳擦掌,只想赶紧去救人,没想到姑娘本身也挺厉害的,倒叫俺们没什么用武之地。” “下次还有打架的事,尽管叫俺们,万死不辞。” …… 都是豪气万分的汉子,温夫人施了个拱手礼,其意也尽在不言中。 那边厢,温若棠已经把温亦涵扶了起来,温景焕给温夫人倒了杯茶,抚慰道:“哭累了吧?骂也骂了,亦涵跪也跪了,好在他们都没有出事,亦涵还护住了左姑娘,不算毫无作用,你也别气了。” 温夫人叹口气,对左溶溶伸出手,左溶溶赶紧上前一步挽住,温夫人便问:“溶溶,你也没事吧?” “我没事,您别说温大哥了,如果不是温大哥,我可能就要死……” “呸呸呸,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温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就好。” 温景焕看着温夫人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便道:“好了,我也该回京西大营了,亦涵,阿棠,不许再惹你们娘生气,不然皮给你们揭了,知道么?!” 俩人赶紧应声,看着他俩鹌鹑似的模样,温夫人却又心疼起来,推了温景焕一把,“好了好了,他们好不容易脱险,你也别念叨了,你还得回京西大营么?” 温景焕肃然颔首,“嗯,此次出营,未得圣上口谕,我得回去写奏折领罪。” 温夫人抓住温景焕的手腕,担忧不已,“这可是糟了。” 第84章 是我的错 温景焕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笑道:“没事,外面的事有我在,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养着身体,管好孩子们,我这毕竟是为了救闺女,圣上也是做父亲的人,想必只会小惩大诫。” 温夫人点点头,慢慢地放开了手,温景焕又按了按温亦涵的肩膀,接着一挥手,“走,咱们回营!” “是!” 兵卒们齐声喊道,然后向温夫人齐刷刷地施了个拱手礼,跟在温景焕的身后,大步离去。 温夫人忧心忡忡地目送他们远去,慢慢地坐回椅子上。 如此闹腾下来,大家都累了,随便用了些饭,就各回各处,左溶溶和季忘归住去客房,温若棠压下心里的担忧,默默地往谷雨轩走。 走出归耘堂,正行至后院的假山旁,季忘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棠,我有事和你说。” 温若棠根本就不回头,一径往前走,口中还吩咐道:“丹雪,明日你去铺子中,支取一百五十两纹银,直接还给越国公府。” 她语气不大好,丹雪都听出来了,小声道:“姑娘,您同小公爷闹脾气了?” 温若棠道:“非是闹脾气,是咱们高攀不上越国公府,两不相欠才是最好。” 季忘归赶了几步,将她拦住,道:“阿棠,你听我说。” 温若棠直视着他的双眼,“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爹爹必受此事的牵连,除非我及早知道会有山匪劫道,避开这一劫,但显然,我与季公子并非同路人,季公子即使知道一些隐秘,也不会告知我。” 季忘归沉声道:“我单独和你解释,可否让丹雪去一旁等一下?” 温若棠只摇头,“但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季忘归叹气,“……我有苦衷。阿棠,给我一次机会。” 他抿了抿唇,忽然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温若棠,若他是只小狗,这会儿尾巴恐怕已经摇了起来。 温若棠深吸一口气,暗骂了一声“他奶奶的”,心想自己到底心软,碰到一个男人这样小心翼翼地恳求,就不好意思再咄咄逼人。 “……丹雪,你去一旁看着,要是有人靠近,就说一声。” 丹雪放了心,她觉得小公爷挺好的,并不想姑娘就此和小公爷闹崩,赶紧应了声,乖巧地走远了。 季忘归道:“阿棠,其实流寇在京郊落草为寇的事,我也是近期才得知,他们背后有人指点是我之前就猜到了,所以想亲自去查一查,今日也是怕你碰上这些人,才专门陪着溶溶去接你,没想到真的那么巧,正好是你回家时,他们下山劫道。” 温若棠冷冷地道:“你既有把他们一锅端的本事,想直接摸到他们老巢,我也能理解,但你一路上都没有告知我,我担心了那么久,就像一个笑话。季忘归,可见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季忘归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的错。我本以为……” “本以为什么?” 本以为之前隐藏,之后却如天神下凡一样救了温若棠,就能在那一瞬间得到温若谈的倾慕呢…… 这话季忘归到底说不出口,半晌才道:“本以为你那样聪明,会看出来,而且我也没有故意隐瞒,后来在你面前,我是怎么做的,你也看到了。” 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温若棠感觉自己的气在渐渐消散,本来么,她和季忘归也不过就是一同练武的师兄妹,还没有左溶溶和他亲近,季忘归肯这样维护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足够说明他的重视。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则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旁人知道你会武功?” “他们嫉妒我。”这个问题季忘归好回答多了,松了口气,“你也看到了,三皇子对我亦是虎视眈眈,我会得太多,就更加是他们的眼中钉了。” 温若棠百思不得其解,“倒也是奇了怪了,三皇子不和其他皇子比,却和你过不去。” “天家只是表面光鲜,内里有很多事很恶心的,不听也罢,总之我不能太出挑,不然我会一直活在暗害当中。” 季忘归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这些龌龊事,说起来很平静,只是越平静,越让人觉得他应该被保护。 温若棠把头偏向一边,这个会偶尔咳嗽、眼里写着疲惫的男子,和在山寨里的季忘归完全不一样,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就不想再计较了。 “那……那如果徐武并未杀人,你会帮徐武求情么?” 季忘归摇摇头,“我不会。” 温若棠叹了口气,“果然。之前你和徐夫人说的话,也是骗她的。” 季忘归道:“那时候想套取更多的话,不得不骗,如果没有我们,徐武会继续作恶,早晚有一日会沾染鲜血,更何况他肯定也做了什么,才能让其他人服气。徐武毕竟是匪首,按照大锦的律法,该当斩首示众。” 温若棠知道杀人就该偿命,没有再多问,只道:“那徐夫人,徐夫人是想救我的,那些男人做的恶,和一直在寨中的老弱妇孺无关,如果有机会,我想拉徐夫人一把。” 季忘归点点头,“好,我会帮你盯着,像这样的罪犯家属,官府判定无罪后,可能会进行发卖,到时候咱们把徐夫人买下来。” 温若棠感觉小腹缩了缩,又有些阵痛,怀疑自己来了癸水,赶紧颔首,“那就这么说定。我回谷雨轩了。” “你原谅我了?” 温若棠只想赶紧回去,便道:“本来也没有多生气,我走了。” 季忘归却伸臂拦她,“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下次再说。” “就几句话。”季忘归有些急切。 温若棠了解自己的身体,非常确认,癸水果然来了,直接将季忘归一推,匆匆忙忙地向前走,丹雪看到温若棠动了起来,赶忙也跟上。 季忘归不解其意,仍旧跟在后面。 “阿棠……” 温若棠冲后面摆了摆袖子,“不说了不说了,几句话我也不想听,我现在只想休息。” 季忘归摸不着头脑,巴巴地跟在温若棠身后,“你还在生气么?那我给你银子……不,我送你个铺子,如何?” 温若棠哭笑不得,“我真的有事……” 第85章 面圣 “大晚上的,还能有什么事?”季忘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个果决的人,偏只要碰上温若棠的事,就变得叽叽歪歪,话也极多,“铺子也不行的话,我再送你个庄子如何?” 温若棠简直要抓狂,“你想送啥送啥,只别耽误我回去。” 季忘归道:“那过两日去签契书。” “好好好。” 季忘归又说:“明日你帮我做一桌子菜?” “为什么?” “你忘了么?中秋时你答应我的。” 温若棠这才想起来,“噢”了声,“好,明天做菜,你是要单独与溶溶一起用饭?” “是。” “知道了知道了。” “需要什么食材?我让深珏去准备。” 温若棠只要同他说话,就得回一回头,脚步自然就慢了许多,但她明显感受到癸水已经要奔涌而出,崩溃地说:“明天要什么食材,我明天再和你说成么?你快去你的客房休息,折腾了一天,难道你不累么?” 季忘归道:“不累,其实与你在一处,倒觉得很多话想说……” “天爷啊,你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吧?!”温若棠止住了脚步。 季忘归莫名其妙,问:“上帝是什么东西?” “上帝不是什么东西,但你真的是个啰嗦的东西。”温若棠严肃着一张脸,豁出去一般,一字一顿道,“我来癸水了,因为你一直拖累我,所以癸水弄脏了我的衣裳。” 季忘归愣了愣,“癸水”这两个字他是听过的,但是他真的没有接触过。 左溶溶好像也会来癸水,来癸水的时候会闹腾,说自己很难受,食不下咽,但有老夫人在,会安排人给她做补养的膳食,还会派人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你现在是不是很不舒服。” “何止不舒服,简直想打人。” 季忘归愣了愣,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那你打我?” 温若棠崩溃了,哭丧着脸说:“我要回去……回谷雨轩……” 季忘归二话不说,提起了温若棠的腰带。 丹雪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姑娘被小公爷带走了。 而且还是飞走的…… 熟悉的腾云驾雾的感觉又来了,待到双脚沾地,温若棠已经稳稳地站在谷雨轩门前。 她惊道:“胡闹,这是在将军府,很多人会看到。” “天黑了,只要他们不抬头,就不会发现。” “还有丹雪……” “丹雪是你的心腹,有你管着,想必她不会乱说。”季忘归道,“你快进去,没什么比处理癸水更重要。” 温若棠回过神来,连说了几声“对对对”,一扭身就急匆匆地往屋里去。 她是真的顾不上了,一叠声地喊“青屏”,青屏弄明白情况,又是唤人烧了热水来,又是去拿干净衣裳,谷雨轩里的人都忙了起来,没人注意到季忘归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日,谷雨轩很安静,本来想让温若棠做一桌饭的季忘归也没有来打扰。 不过温若棠还是做好了安排,毕竟答应了旁人,就要做到,然而这边厢才刚刚准备好食材,那边厢朝堂上,已然闹翻了天。 山匪祸乱之事,自然是上达了天听,圣上得知那些文官如此欺瞒不报,以至于官宦人家的子女被劫,其中一个还是越国公府之子,发了雷霆之怒,当朝就罢免了几个官员。 还有一些体察不及的大臣,亦是两股战战地遭到了申斥。 当然温将军的女儿单枪匹马拿下匪首的事,亦渐渐流传开来,圣上评论了一句“此女颇有须眉气概”,就揭了过去,即使明面上看,温若棠破匪有功,也没有得到任何奖赏。 倒是关于季忘归,圣上问了很多,先是担心有没有受伤,之后又问回越国公府的一众人回京没有,得知他没有受伤,眼下在将军府住着,有人照顾着,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圣上又专门派小太监给正在避暑的越国公传话,让他不必担忧,老夫人身体也才刚刚好,尽量把事情瞒下来,不要让老夫人知晓。 圣上对越国公府的眷顾,可见一斑。 至于温景焕擅自带人离开了京西大营的事,圣上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天未亮时就派人将温景焕召回京中。 温景焕快马加鞭,赶回时已经是午时将近,换好官服便进宫面圣。 彼时的圣上正在屏风之后用膳,听到温景焕进来,也不让撤去屏风,温景焕行过跪礼,微微抬头,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道身影。 圣上一直没有说话,一炷香的时间后,才让小太监抱了一叠奏章放到温景焕面前,悠悠问道:“温大将军,你让朕怎么处理这些折子?” 温景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臣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但臣绝不敢私自用兵,臣只是在营中问了一下,看哪些兄弟愿意和臣一起去营救小女和越国公之子,后来也不过是带了几个相熟之人前往。以上句句属实,请圣上明鉴。” “还算你去得快,季沉波也曾是为了大锦南征北战过的功臣,要是国公之子都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大锦的颜面也是丢尽了。不过……” 圣上话锋一转,“今日你家女儿被劫,明日他家女儿被劫,臣子们都去救人了,完全将‘尽忠职守’四字抛在脑后,我大锦如何有将来啊?明明犯下大错,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同朕说起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温景焕听出不快,忙道:“臣有罪。” 圣上慢慢搁下筷子,立刻有小太监送上浣手的金盆,圣上在里面洗了洗手,问:“你且说说,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温景焕低下头,恳切地道:“是臣的错,臣应当被免职,以儆效尤。” 圣上道:“既然你自请免职,朕就让你求仁得仁,不过最近军饷短缺,你又犯了错,光是免职也不够,朕限你十日内筹措两千两纹银,上缴国库。” 温景焕也知道家中情况,虽然吃喝不愁,却没有什么大笔的、可流动的银子,踌躇了一会儿,道:“臣以为……” 第86章 筹钱 圣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还带了几个兄弟去么?他们不像你,有调兵遣将、事从权宜的职权,这样随意离开军中,往大了说可以以逃兵论处,该当军法处置,斩首示众。” 温景焕不敢再多说,躬身道:“圣上说的是,圣上既往不咎,宽宏大量,臣等感激不尽,臣立刻就回去筹措银两,以充国库。” 圣上在屏风后掀了掀手,道:“退下吧。”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温景焕提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松下去。 如此已经算很好,至少两千两纹银换得了那些肯跟着自己去拼命的弟兄们,性命还在。 回到家中,温夫人还未传饭,显然一直在等待结果。 温景焕见到她后,有些紧张,还有些愧疚,先把大体的情况讲了一遍,又说自己从今往后就算是赋闲在家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靠妻子养着,着实丢人。 温夫人倒是豪气,“就算再来一百次,我也支持你出营救闺女,要是你连这点保小家的心都没有,还怎么保大家?另外,咱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说什么养不养的,你要是再讲这种话,我把你赶出家门。” 温景焕在娘子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气势,憨然地一笑,言道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温若棠几人自然也晓得了,赶过来关心,温景焕顶不习惯被大家围绕着问东问西,只好板着脸道:“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赋闲而已,而且正好有了空闲,可以教你们练练武。” 他环视一圈,身上仍带着将军的威严,“都别想着偷懒,每日下午都要来小校场,左家丫头也可以跟着学一学,就算学不会什么,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本以为最不喜欢习武的温亦涵会唉声叹气,没想到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沉声道:“儿子定然孜孜不辍。” 温景焕皱了皱眉,“你又要处理公务,又要读书,还敢与我保证孜孜不辍?” 温亦涵道:“儿子想子承父业,就算拼命,也会坚持。” “……胡闹。”温景焕道,“你妹妹都明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的长处就是读书,又折腾什么‘子承父业’?” 温亦涵不说话,但神情坚定。 温景焕叹了口气,比起不懂事的孩子,温亦涵这样的好儿子,更让他心中难过。 温若棠却说:“大哥不必想那么多,爹爹也是,这一次赋闲想必不会长久。” 温夫人亦点了点头,“南边流寇未除,圣上早晚要起用你,这一次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那些文官看罢了。不过说实在的……与其是剿灭流寇,不如赋闲在家。” 温景焕心里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但眼前想不了这么多,那两千两白银是最要紧的,他苦恼地问:“家里能拿出多少钱?” 温夫人赶紧招手让人拿账本和算盘来,又唤王嬷嬷去翻找体己,一阵噼里啪啦地拨动算盘后,她说:“粗略算下来,咱们能凑出九百两白银。” 温景焕有些着急,搓着手道:“远不够啊……”一转头看到几个孩子还在,赶紧挥了挥手,“接下来的事与你们没关系,都各回各屋,该用饭的用饭,该休息的休息。” 季忘归摇摇头,上前一步道:“师父是为了救我和阿棠才擅离职守,越国公府自然是要出这一笔钱的,只不过都走越国公府的账,想必就算祖母和父亲知道了,也不会有意见。” 温景焕拍了拍他的肩膀,“忘归,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圣上既然指明了这笔军饷由温家出,就不能让其他人插手,不然传到圣上耳中,又是温家之过了。” 季忘归皱着眉头,“那借呢?明借实给。” “罢了,因你也落入了山匪手中,圣上已很是震怒,此事越国公府不要出头最好,筹钱的事,由我们自己来。”温景焕又看向温夫人,“不如我出去借借。” 温夫人皱眉,“还是我出去借吧,你这一辈子,除了向圣上,从没向其他人低过头,更何况将来你还要带兵上战场,这份威仪不能丢。” 温景焕道:“不可,怎能让你去瞧别人的脸色。” 两厢僵持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温若棠忽然道:“不用娘亲低声下气,这个钱,我去筹。” 温景焕愣了愣,“你筹?” “圣上无非就是想伤一伤我们温家的元气,本来现在的情况是,爹爹振臂一呼,就有许多兵卒会响应,若是家中还不缺钱财,圣上只会更加忌惮。咱们就要做出元气大伤的模样,给圣上瞧一瞧,将军府真的不似其他大臣会敛财,对大锦,对圣上,从未有过私心。” 温若棠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数着,“刚才女儿就在盘算,女儿手头上有约莫有五百两纹银,屋中还有不少大哥给的摆件,拿去当铺当掉,能当个二三百两,再盘一个铺子出去……” “不行。” “不行。” 季忘归和温亦涵都是直接反对,俩人对视了一眼,季忘归先说:“那两间铺子都是阿棠的心血,与其把铺子盘出去,不如还是越国公府出钱。” 温亦涵也道:“阿棠早起贪黑,就是为了这两桩生意,我宁可当我屋里的东西,也不愿动棠记。” 温景焕却怔怔地看了看温夫人,温夫人也怔怔地看了看他,末了,温景焕有些惊异地问:“等等,阿棠,你手里那五百两纹银是怎么来的?” “自己赚的。”温若棠甚是自豪。 温景焕紧张地道:“自己赚?你别是给人家当打手去了。” 本是挺紧张的气氛,温若棠愣了愣,忍不住笑道:“爹爹想哪去了,钱都是两个小铺子挣的,我知道在你们眼里,那铺子不起眼,但你们不晓得,中秋那阵子,点心十分行销,我狠狠赚了一笔。” 温夫人立刻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家孩子,真的都聪明。” 温景焕也立刻道:“随你。” 温夫人很受用,笑道:“有这些孩子在,我一点也不愁了。” 温景焕道:“昨日不是还抱怨来着?” 温夫人便笑说他讨嫌。 第87章 好吃 本来很令人焦灼的一件事,在一家子的讨论中,渐渐地梳理开来,温夫人说阿棠既然有钱,就暂且先征用了,等家里周转开来,再还给阿棠,至于两个铺子,盘是不用盘的,各屋都拿出几样东西去当,自然能凑足。 从归耘堂里出来,左溶溶带着羡慕的神色,道:“若棠姐一家子有商有量,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能一起解决,多好。” 季忘归道:“确实很好。” 左溶溶又道:“不知道若棠姐的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亦清……他话不多,但是武功极佳,有时也挺有趣。” “哥哥也认得?” “自然。” “是和温家二哥一起习过武么?” “不是。” …… 正说着话,丹雪从后面追上来,道:“小公爷,左姑娘,请留步。” 季忘归回身问:“什么事?” 丹雪道:“昨日姑娘答应了小公爷要做几道菜,姑娘说还请小公爷和左姑娘移步观月亭,先吃些点心,菜很快就上。” 季忘归皱了皱眉,“她不是来了癸水?还能下厨?” 闻言,左溶溶吃了一惊,问:“哥,你怎么知道?” 丹雪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公爷放心,姑娘虽去了厨房,但一应食材都是奴婢们准备的,姑娘只是炒菜的时候才上,而且有几道凉菜是在姑娘的指点下,奴婢们来做的,所以不大要紧。另外,姑娘说了,之前讲好五十两,就是五十两,欠越国公府的一百五十两现在还剩一百两,请小公爷不必再多给个庄子。” 左溶溶再度忍不住插嘴,问:“庄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件小事。”季忘归随口答道,又对丹雪说,“赔礼道歉与请她下厨本不该混为一谈,庄子是我欠她的。” 丹雪微笑道:“奴婢只是替姑娘传个话,小公爷要是有什么想法,不若直接跟咱们姑娘去说。” 季忘归微微颔首,道:“那便先去观月亭。” 对于温家,季忘归轻车熟路,带着左溶溶走上了左手边的鹅卵石路。 左溶溶在后面跟了两步,还是问起刚刚的问题:“哥,若棠姐来癸水的事,你怎么晓得?” 季忘归道:“昨天是我送她回的谷雨轩,她的衣衫脏了。” 左溶溶不解,“这里不是若棠姐的家么?怎么还需要你送?” “因我有事与你讲,所以请她帮忙做这一顿饭,顺路便把她送了回去。” 左溶溶舒了口气,“原来如此。”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什么,紧张道:“你是不是要与我说我们的婚事?” 饶是季忘归对其他人并无情意,此刻也很难在面对左溶溶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时,直接说出伤人的话。 “不着急。”他走进观月亭中,指了指其中一个石凳,“先坐,咱们边吃边说。” 左溶溶很听话地坐了下来,季忘归把各色点心全都堆在她面前,道:“吃。” 左溶溶夹起一块桂花糖糕往嘴里送,打定了主意,不论季忘归说什么,她都要坦然接受,决不能像泼妇那样苦恼。 季忘归等她吃了一会儿,才问:“好吃么?” 左溶溶连连点头,“将军府……”想到温景焕被革了职,这么喊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忙换了称呼,“……温府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 季忘归道:“别吃太多点心,接下来的菜,想必比糕饼更好吃。” 左溶溶把嘴里的咽下去,道:“哥,你想和我说什么,就直说吧。你不想娶我,对不对?” 季忘归想了想,说:“其实并非不想娶你,而是从未想过要娶你,在我心里,你是妹妹,只是妹妹。” 左溶溶很苦恼地道:“可是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你,我和若棠姐也是这样说的,京城里的人,也都是这样传的,如果到时候你没有娶我,我真的会很没有很没有面子。” “不会。”季忘归早已想好,“我会在你出嫁之后再娶亲,届时对外可以说是你没有瞧上我,也可以讲你父母给你定下了更般配的亲事,如此便无人敢笑话你。” 左溶溶忽然有些难过,“哥,你就那么不想娶我么?你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现在只差我点头同意。” 季忘归叹了口气,“溶溶,我说过,我只会把你当做妹妹,却绝不可能把你当做妻子。”他把左溶溶面前的点心端到一旁,沉声说,“菜来了。” 随着这句话,仆婢们悄无声息地端着菜肴过来,因是专门给左溶溶做的,每一道菜都专门摆了盘,而且是棠记两个铺子中都没有的菜色,看着是色香味俱全。 左溶溶的眼眶有点红,鼻子有点酸,可是闻到菜香,口水也不争气地开始往外冒,季忘归给她布菜,用难得温和的口吻道:“吃吧,吃东西会让心情好一些。” 左溶溶嘴巴一瞥,就忍不住落下眼泪来,但双手像是不听使唤,拈着筷子直冲盘子里去。 第一道菜入口,她忍不住就说:“这鸡肉是怎样炒的,当真是滑嫩。” 季忘归迟疑了一下,问:“你这样边哭边吃,不会噎着?” “我只是在想,你这样温柔待我,是因为你不想娶我……”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心酸,吧嗒吧嗒地调掉眼泪,“我也不明白,我与你本是青梅竹马,就算你不想娶他人,和我凑一凑过日子,怎么就不行呢?” 季忘归郑重道:“因我未来娶的妻,必要是真心爱慕的,人只活一世,婚姻之事怎能凑一凑?” 左溶溶问:“那你是否有真心爱慕之人?” 季忘归没打算瞒她,点了点头,“有。” 左溶溶的心怦怦直跳,离那个女人越近,她就越是紧张,一时想着若是自己比不上该怎么办,一时又想着若是个不怎样的姑娘,怎么才能让自己服气。 “是谁啊?”声音缥缈而颤抖,就像不是自己的。 季忘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今天这桌饭菜如何?” 左溶溶道:“好吃啊,若棠姐做的,哪有不好吃的?” 季忘归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第88章 气人 左溶溶一开始还有些不解,渐渐地,她悟了过来,可那个名字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是若棠姐……是别人也好啊……还能打上门去,眼下还怎么梳好看的发髻,怎么染红彤彤的蔻丹……” “梳发髻,染蔻丹?”季忘归有些不解,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做法,和姻缘有甚关系。 左溶溶一边哭,一边忍不住把菜往自己碗里夹,“之前若棠姐说,要帮我把吸引你的女子比下去,这下,还怎么比?” 季忘归答不上来,只好换过话题,“是温若棠,对你而言,不是更好么?你一直希望和她成为一家人。” “这是两码事!”左溶溶抽噎着,“怎么办,我既难过,又觉得这菜真是太好吃了,怎么都没办法生若棠姐的气……她的手艺为什么能这样好……气人,真的太气人了。” 季忘归叹气道:“那就多吃点。不过,以后我若能娶阿棠为妻,你就有口福了。” 这好像是唯一的好处,左溶溶使劲笑了笑,但是那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当然现在的她也并不知道,俗语有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将来季忘归娶到温若棠,那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又哪还舍得叫她下厨? 季忘归再度给她布菜,左溶溶低头扒了几口,情绪舒缓了好些,哑着嗓子问:“哥,你是什么时候对若棠姐心生爱慕的?” “在你回京之前。” “那我输得也不算冤枉。”左溶溶叹气,“甭说你了,我要是个男人,我也想娶她……那若棠姐知道么?” “不知道。”季忘归嘱咐,“所以这件事你也暂且不要告诉她。” 左溶溶不解,“你们郎才女貌,家世也都不差,若是要结亲,伯父伯母还有老夫人一定很高兴,为什么不同她先定了情?咱们虽然也讲究父母之命,可比乌月国开化多了。” 季忘归摇摇头,“我还在寻一个契机,在那之前,不必告诉她,若将来不成,我于她,也不过是个生命里的过客,她不会因此而伤心。” 左溶溶一时无言,半晌才喃喃道:“哥,你对女子用心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季忘归道:“嗯。” “你看你看,你和我说通以后,又变成那副寡言少语的样子,你就只为了若棠姐,怕我闹起来,才会对我多讲几句话。”左溶溶不满地嚷嚷。 “小点声。”季忘归提醒,又说,“溶溶,我对你的好,和对她的好,不一样,但都是好。” 左溶溶撇了撇嘴,其实看到温亦涵对温若棠的态度,就明白季忘归待她,确实也不比亲哥哥待亲妹妹差。 但是……自己怎么就要被说服了呢?明明应该大哭大闹,砸盘子摔碗啊! 只能说这是若棠姐做的菜肴,她舍不得。 “好吧,好吧,现在想想,是若棠姐,总比是什么秦月仪好。”左溶溶埋头苦吃,偶尔才有空抬起头说句话,“哥,你努力,及早把她娶回家,在我出嫁之前,还能多吃几顿嫂子做的饭。” 季忘归从来就知道她好哄,没想到这么好哄,心胸之开阔,直叫人心疼,吃了两口菜,才道:“好,我努力,你也努力。” 左溶溶奇道:“我努力什么?” 季忘归微微抬眼,认真答:“你与亦涵不是性情相投么?阿棠以后可能会做你嫂子,你不想也做做她的嫂子?” 左溶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这条路,她从来没想过,但现在看来,也不是不行啊! 一顿饭吃完,左溶溶偷偷地打了好几个饱嗝,扶着肚子说自己要散散步,季忘归说自己还有事,就不赔她了,于是她寻思了一会儿,打定主意溜去谷雨轩看温若棠。 温若棠正准备出门,看到左溶溶,停住脚步,拉着她左瞧瞧右瞧瞧,半晌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把眼睛哭坏了。” 左溶溶问:“若棠姐,你知道我哥要和我说什么?”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说:“知道一些,那天在玄虎庄,你喝醉了,季忘归说了一些话,我们就都知道了……不过溶溶,咱们不用为了狗男人而伤心,之前许诺你要把你好好打扮起来,我绝不食言。” 左溶溶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想打扮了,我哥心里那个人,我怕是比不过。” “合着真的是看上了别人哪?”温若棠愤愤,“有你相伴在侧,还能看上别人,真是瞎了他那双狗眼……是哪家的姑娘,我倒要看看生了几双眼睛几只手,竟有这样大的本事,连你这样的好姑娘都怕了。” 左溶溶赶紧拉住她,“也就是一双眼睛两只手,没有三头六臂……若棠姐,咱们别说那个姑娘了,其实是我不想再和她比。” 温若棠肃然道:“别呀,你不是和她比,你是和自己比,甭管他季忘归看上了什么人,你活得好,活得漂亮,他自然会后悔。” 左溶溶叹口气,“难啊,就京里的姑娘,很少有人会比她活得好、活得漂亮。” “说了这半天,你还没告诉我那姑娘是谁家的。” 左溶溶一肚子话不能说,嗫嚅了一会儿,才道:“谁家的姑娘也不重要,总归……你也别再骂了,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左溶溶有什么心思向来写在脸上,这还是第一次说了温若棠不太懂的话,眼见着温若棠还要追问,她赶忙转开了话题,“若棠姐,你是要出门?去哪里?” 说起这个,温若棠也颇有兴致,答道:“小清庄建好了,要趁着快些囤积粮食和水果,我得亲自去挑选,还要和人家谈价,看看若是长期合作,能不能先记账。” 左溶溶立刻就说:“要多少银子,只管让我哥来出,他很有钱的。” 温若棠嫌弃得很,“我本就欠越国公府一百两纹银未还,现在要是再向他借,更是矮了一头,我才不想欠他什么。” 左溶溶也不知为何,此刻倒生出了几许看热闹的欢愉感,竟巴不得温若棠多多厌弃一点季忘归,如此也让他感受感受求而不得的难过。 “那我陪若棠姐一起去。”左溶溶兴冲冲地挽住了温若棠的手。 第89章 蜚蠊 温若棠也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应承着,“好啊,不过要跑很多地方,你要是累了,就让马车先送你回来。” 左溶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累”。 然而跑了两三个时辰后,她看着温若棠和别人谈价格、挑新鲜的果子、看粮食储存的情况如何,已经是哈欠连天,精神恍惚。 温若棠刚把手里的大米放回麻袋中,扭头就看到左溶溶趴在桌上小憩。 她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左溶溶的肩膀,柔声道:“要不你先回去吧。” 左溶溶赶紧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还要摇头,“不回,说好了陪若棠姐的。” “你不用这么累啊,毕竟是我自己的庄子,自己的铺子,等跑完之后,我也会回去的。” “我就要跟着……就是……待会儿回家之前,能不能去棠记粥铺买些宵夜?” 温若棠失笑,“好。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谈完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温若棠终于敲定了价格,并且以自己棠记的名声,谈妥了三个月一结的记账方式。 这也是很新奇的事情,对方并不因温景焕已经被革了职而拒绝温若棠,反而因为棠记已经有些小小的名声选择相信棠记不会坑他们,温若棠多少有些骄傲。 去棠记粥铺的马车上,左溶溶的精神回来了些,感慨道:“从前只觉得银子到手里了,就能买首饰,买吃的,现在才知道,赚银子那么难。” 温若棠道:“本来么,没有所谓容易的事,我现在所做,相对于风吹日晒下地干活的人,已经舒服许多了。” 左溶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侧过身问:“若棠姐,上次喝酒赏月,你好像没有说自己有什么梦想,你只想赚钱么?” “梦想啊……”温若棠思索了一下,“其实我的梦想和大哥有些像,国泰民安。只有国泰民安,我才能好好地赚钱,才能积累大量的财富……”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用处大着呢,手上有钱,我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亦能有吃有喝有玩,嗯……我还想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看看,看看大锦的河山是什么样子,总不能白来一次吧。” 温若棠一手支肘,一手托腮,“还有,像这次家里出事了,拿钱就可以解决,大家也不会因钱而闹出出不快。若是碰到了大锦有大灾大难,手头有银子,还能尽自己的一片心意。” 左溶溶瞬间就被洗脑了,感慨道:“这么一听,有钱真好。” 温若棠听得前面路上有人吵闹,掀起帘子看了看,静静地说:“有钱很好,不过眼馋钱的人,也挺多。” 没看错的话,眼下正站在棠记食坊门前和陈申马笑儿吵架的那个人,正是前段时间关门大吉的云逸斋的掌柜,名叫齐万竹。 要说云逸斋,原本也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食铺,因他的祖传下来的糕饼配方不少,又像棠记食坊一样,有许多与众不同的点心,食客也很愿意掏腰包。 然而就在上个月,云逸斋因经营不善,关门大吉。 有些人说是他家所用的食材越来越不好,吃起来总是会窜稀跑肚,也有人说从他家的糕饼里吃出了蝇虫所以再也不愿去,总之,京城里的铺子起得多,落得也多,云逸斋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关门后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温若棠当初要开铺子,也去了不少其他铺子尝菜,这个云逸斋的掌柜的脾气不算很好,也给她留下些许印象。 这会儿齐万竹手里托着棠记专用的油纸,上面放了几个蛋黄酥,怒道:“我说了,这里面有虫子,你们自己看,这么大个蜚蠊,还只剩下一半,真是太让人恶心了!” 他们这儿管小强叫蜚蠊,温若棠想想要是自己吃东西时,一低头,看到半个小强,确实怪恶心的。 不过她自信棠记食坊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倒是想看看马笑儿和陈申会怎么解决,特地让赶车的小厮停了下来,然后和左溶溶一起带上帷帽,缓步走了过去。 陈申被围在人群中间,没注意到主家过来了,道:“这位客官,我说过了,我们的厨房一向是十分干净的,就算客官不信,也可以跟着我去后面看看,为何只是拿着这半只蜚蠊同我们过不去?” 齐万竹又提高了几分声音,“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商人,奸诈无比,现在敢带我们去看厨房,必然是打扫干净了,我现在不想看什么厨房,就要讨个说法,蛋黄酥里吃出了蜚蠊,你们怎么赔偿?!” 马笑儿道:“我们铺子经营了那么久,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吃出过这种东西的,你拿过来就说是咱们这里的问题,我们想着你是食客,也就罢了,一直想着弥补你的损失,可你不仅拒绝我们提出的明日给你换新鲜的蛋黄酥,更拒绝我们把钱退给你,你究竟想如何?” 齐万竹“呸”了声,正好呸在陈申胸前的衣襟上,“你们这种铺子,就算换了蛋黄酥,里面也仍会有虫子,趁早关门算了。” 陈申只会讲道理,从不和人动手,只能气愤地指着他说了好几个“你”,马笑儿不乐意了,上前一步,将齐万竹推了一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对着一个读书人吐口水算什么?” “哎哟,打人了打人了,棠记食坊就是这样待客的,说不过就打人啊!”齐万竹更加来劲,四处招呼,“大家快来看看啊,棠记食坊售卖带虫子的糕饼,食客过来讨说法,他们就打人!” 本来到了晚间,周围的街坊都很无聊,听到有这样的热闹,都聚拢过来,看到马笑儿气愤的模样,又向之前看热闹的人打听了前情,不免指指点点起来。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这些可都是棠记的客人,怎么能动手?”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大家都说棠记的掌柜小二热情得很。” “不管是不是误会,掌柜的也不该动手,再说了,人家是真真切切地从蛋黄酥里吃出了蜚蠊。” “噫,蜚蠊吗……那也太恶心了……” 第90章 陈申听不得这样的话,拼命解释,“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棠记向来期盼大家身体康健,又深知病从口入的道理,从来都很注意厨房的干净程度,你们想要去厨房里看,随时可以去,我向大家保证,绝对,绝对没有蜚蠊。” “还有,我们马掌柜如果不是被污蔑到情急,也不会动手,是他先来找茬,又向我吐口水,马掌柜为了保护我才推了他一下。” 马笑儿也附和说:“是啊,我根本没用劲……而且这只蜚蠊怎么跑到蛋黄酥里去的,还没有查清,如果是棠记的问题,我们一定会向食客们道歉,并且进行补偿的。” “补偿有什么用?”齐万竹吼道,“一家铺子,吃出了虫子,就该关门,我们要抵制棠记这样没有良心的铺子,让他们在京中无法立足!” 马笑儿忽然觉得,如果能用力气解决问题,这个世道可能会太平很多。 她现在只想一拳打在齐万竹那张看似正气盎然,实则得意洋洋的脸上。 这时,一声熟悉的女声传入她的耳中,虽然很轻,但十分清晰,“既然想查蜚蠊是怎么跑到蛋黄酥里,就要把蛋黄酥拿来看看,那才是关键。” 马笑儿激动起来,“姑娘……” “嘘,就当我不在,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你们得自己学着解决。”温若棠很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就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马笑儿挺了挺脊背,大声道:“客官既然已经认定是棠记不干净,是否敢把你手里那块有虫子的蛋黄酥给我们看看,让我们查一查?” 齐万竹嗤笑,“给你们又如何,你们能看出蜚蠊是哪里的蜚蠊,属于哪个人家吗?查,查有什么用!” 马笑儿不卑不亢,从他手里接过,对着门前灯笼打出的光,细细地看了几眼,又递给陈申。 陈申亦是仔细地看了看,确实,正如齐万竹所说,蜚蠊上面也不会写名字,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蛋黄酥的蛋黄中,只余半个身体。 齐万竹奚落道:“读书人,你本身开个书肆,好好读书,挺好的,非要折腾什么食坊,你有那个本是么?” 陈申的脸涨得通红,隔壁的孟起、于小八等人都过来了,偏偏他们更不会吵架,更不能动手,只怒目以对。 马笑儿一直在思索,就如姑娘所说,这些事情他们得学着自己面对,那只蜚蠊,一定有什么问题。 蜚蠊……蛋黄酥……蛋黄酥的做法…… 旁边的人还在闹腾,说什么棠记不过是空有名头,和那些黑良心的铺子没什么两样。 陈申焦头烂额,想问问马笑儿怎么办,但身为男子,又怎能让一个女子来顶着? 他团团作揖,四处解释,听的人却少之又少。 忽然,马笑儿眼前一亮,上前一步,站在陈申前面,喝道:“各位,请安静一下,听我说!” 她看向齐万竹,“你既知道陈公子是个读书人,就该明白,食坊里的吃食,不与他相干,你用不着对着一个满腹圣贤书的好人咄咄逼人。” 齐万竹冷笑一声,“我管他是什么人,他既然在食坊里干活,出了这样的事,就要挨骂!” 马笑儿道:“出了这样的事,什么事?是你故意往蛋黄酥里放蜚蠊陷害我们棠记食坊名声的事么?” 齐万竹抬手指她,“你可不要颠倒黑白,谁会自己往吃食里放虫子,还咬一半?!” “你会。”马笑儿已是胸有成竹,“在没仔细看蛋黄酥之前,我一直在想,虫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去的,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齐万竹道:“哎哟,莫非这小蜚蠊会说话,告诉你了不成?” “蜚蠊当然不会说话,但蜚蠊的尸体会说话。”马笑儿掷地有声。 齐万竹讥讽道:“疯了,疯了,这家掌柜的疯了。” 马笑儿道:“是不是疯,请各位听我说完再下定论。各位吃到我家的蛋黄酥,会觉得蛋黄十分软糯,而且有些咸鲜,这是因为,我们所用的蛋黄,是咸蛋黄。” 京中有人吃咸蛋,却很少会有人把里面的蛋黄专门拿出来做东西,听到马笑儿这么说,周遭的食客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言道:“怪不得和其他家的糕饼吃起来不太一样。” “但是咸蛋黄本身带有腥气,如果直接用来做蛋黄酥,味道上肯定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东家想了个办法,那就是现在蛋黄上涂一些养生酒,再放入炉子里慢慢烘烤,这样才能让蛋黄冒油,且更加香气扑鼻。” 说到这里,马笑儿面露微笑,“当然了,养生酒和烘烤的时长都是我们棠记的独家配方,我就不能给大家透露了。” 旁边有人道:“理解理解,哪家铺子还没有一点独门配方,要是都告诉我们,你们生意还做不做啦!” 马笑儿越说越有底气,“多谢这位明事理的客人。所以大家也可以想到,我们需要将所有购入的咸蛋先取出蛋黄,然后进行烘烤,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发现了有蜚蠊,自然是弃之不用……” 齐万竹立刻打断,“谁说的,你们要是黑心一些,不想浪费一个蛋黄,把虫子取出来,还不是照样可以卖出去。” 陈申忍不住了,斥道:“她没有说完,你为什么要打断她的话,无礼至极!” 马笑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言道:“没事,这位客官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她将手里的蛋黄酥高高举起,“各位都可聚过来瞧瞧,且不说我们能看到蛋黄,却没有把里面的蜚蠊取出,这种行为根本说不过去,就单看这蜚蠊,通身油光滑凉,显然根本没有经过烘烤,那么这只蜚蠊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大家想必都明白了吧!” 她这样有条不紊地讲下来,大家伙儿还有什么不懂的,看向齐万竹的目光,立刻变成鄙夷。 齐万竹僵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他这副模样,宣告了事情已尘埃落定,众人看这热闹,看得一波三折,到得此时都已经心满意足,痛快地讨论起来。 第91章 生活 “你看你看,我就说棠记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在他们家吃了好多回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要是蛋黄酥里有东西,牛乳茶那么香甜里,更容易爬进去虫子了,我可从来没喝到过。” “嘁,你是天天一碗牛乳茶在棠记混一天,所以才帮他们说好话吧?” “胡说,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混……” …… 吵吵嚷嚷中,温若棠低声和马笑儿说了几句话,马笑儿点了点头,等大家声音小了些,才道:“其实之前为了留一些颜面,我一直没有揭破,眼前这位,就是之前云逸斋的齐万竹齐掌柜吧?” 齐万竹立刻否认,“我不是,别瞎说。” 马笑儿道:“一个男人,敢作要敢当,我相信这京中也有不少人认得你。” 一些人开始还没注意,被马笑儿这么一说,赶忙凑上去细看,齐万竹躲无可躲,只能拿衣袖遮住自己的脸,但这动作着实欲盖弥彰,而且也不能全然挡住,当即就有人指着道:“没错,就是齐掌柜,我之前去他家买过杏仁酥。” 马笑儿大声道:“齐万竹,你的云逸斋里有人吃出了虫子,导致食客越来越少,不得不关门,你便希望其他的糕饼铺子也和你一样?我告诉你,我家姑娘不论做什么,都有良心;我们棠记不论做什么,都有良心!” 齐万竹面色铁青,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孟起直接上前推了他一把,“我姓孟的最恶心像你这样的人,眼红咱们棠记,就正正经经地再开个铺子,面对面地比上一比,只要你东西做的比咱好吃,食客们都去你那里,我也没话说,偏偏你喜欢走这种歪门邪道。” 于小八别的或许不擅长,鼓掌助威早就熟练得很,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棠记碰到你这样的小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旁边的书生们本就站在棠记那头,见确实是棠记遭人陷害,渐渐地也帮忙说起话来。 “棠记的东西本来就好吃,正所谓,日啖蛋黄三百个,不辞长做京中人。” “李兄,这可也太夸张了,荔枝也就算了,这三百颗咸蛋黄下肚,不得噎死撑死么?” “诗词么,夸张几分也不算什么。” “我倒觉得旁边的鸡蛋灌肉饼最佳,一口嚼下去,唇齿留香,肉沫绵软,这才是吃来都美,吃来都美啊!” …… 在一片吹捧声中,齐万竹灰溜溜地走了。 温若棠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夸赞了马笑儿这次处事得当,要陈申也尽量学着,以后再碰着找麻烦烦的,须得机巧应变,之后便进了棠记粥铺。 而在黑暗的掩饰下,没有人瞧见,齐万竹拐过弯后,停在了一辆马车旁边,垂头丧气地喊了一声“主家”。 马车没有什么标识,显然主人不欲让人知道身份,不过听到了齐万竹的声音后,里面的人开口应了个“嗯”,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齐万竹低声说:“小人……失败了。”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了,当真是不中用。” 齐万竹闻言,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小人也没想到那个马掌柜是个女人,还有这样的本事,本来以为发现了虫子,大肆宣传,就能给他们重重一击……毕竟当初的云逸斋就是这样没了的,结果……” “云逸斋只是因为有虫子么?你们何其愚蠢,得罪了徐大人的弟弟,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齐万竹低着头道:“后来才知道……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女子的手轻轻磕在马车内壁上,“温家这会子本来就在凑钱,如果铺子再倒了,就是雪上加霜……可惜都被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给毁了。” 齐万竹连连磕头,“主家请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手里有很多祖上流传下来的菜谱,只要小人能够有个铺子,东山再起,必然会将棠记打压下去。” 女子道:“我要的不仅仅是棠记关门,其实打压棠记只是从最简单的开始,若能一步步吞噬将军府的产业,坏了他们的名声,你想在京城开十个铺子,我也能拿钱出来帮你开。” 齐万竹惊喜不已,“主家还愿再给我一个机会?” 女子平淡地道:“最后一次机会,三个月内,我要看到棠记入不敷出,等到那时,你的新铺子开张,才能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齐万竹咬了咬牙,“小人一定不负主家所望。” 夜色渐浓,衬着一旁的风灯愈发明亮,街上的行人也渐少,不过总有晚归的人路过棠记粥铺时会买上一份鸡蛋灌肉饼或是坐下来吃一罐养生粥,再慢慢地回家。 这些人都是熟客,偶尔会和孟起聊上那么一两句。 “我家闺女很喜欢你家的灌肉饼,上次给她买回去,她抱着啃,啃着啃着就睡着了……小丫头片子……憨憨的……” “哪里憨了,能吃是福啊,老哥,那我给你多加点肉末,让丫头吃个肚儿圆。” …… “孟厨儿,你家这个粥,喝完一罐再回家,睡觉都香些,我都连着来了三天了。” “那我给你多夹两筷子咸菜,你就着吃,更香。” …… “油滚鸡丁还有么?快,给我来一份,家里俩小子天天吵着要吃,今天卖鸡蛋赚了点钱,赶紧来买。” “莫急莫急,我现给你炸,保准外焦里嫩,让你家的小子们香掉舌头!” …… 因吃堂食的人也不太多了,温若棠和左溶溶就没有坐隔间,而是坐在正对门的位置,看着这些人来来往往。 左溶溶挺羡慕的,说:“要是我爹爹还在,他也会像这些父亲一般,给我买零嘴回家。” 温若棠笑道:“你还有我呢,我带你来吃,不比他们差什么。” 话音方落,温亦涵身后带着奔流,也款步进来,笑言:“还有我,我这个做哥哥的今日请你们吃,更不差什么了。” 左溶溶眼睛一亮,赶紧起身把旁边的长板凳拖了拖,让温亦涵坐下。 第92章 家人 奔流向两个姑娘施了礼,就去找丹雪他们一起吃东西,左溶溶笑眯眯地问:“温大哥,你怎么来了?” 温亦涵道:“忙了一天,有些饿了,正好腰也有些酸,奔流说得出来走走,我想着不如就到棠记粥铺来吃一些宵夜,权当是支持阿棠的生意,没想到你们都在。” 左溶溶赶紧把自己面前的油滚鸡丁放到温亦涵面前,“温大哥先吃。” 温亦涵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个放入口中,先赞了一声“好吃”,才问:“你们在外面跑了一下午,累不累?” 左溶溶摇摇头,“我不累,但若棠姐是真的累,温大哥若是看到了今天下午若棠姐有多繁忙,定要心疼。” 温亦涵笑道:“她这个丫头,有福不享,自己择了这条路,就是累了我也不心疼。” “温大哥口是心非。”左溶溶又给他倒茶,“吃慢些,细嚼慢咽才养胃。” 温亦涵赶紧喝了口茶,说:“咱们又聚在一处,可惜少了个忘归。” 左溶溶把茶盏狠狠磕在桌上,“他不来才好。” 温若棠赶紧给温亦涵使眼色,温亦涵见到这样的情形,立刻就懂了,试探性地问:“忘归和你说了?” 左溶溶的嘴巴撅了起来,“原来你们都知道我哥不想娶我,却都瞒着我。” “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温亦涵立刻认错,又解释,“我就是觉得,这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我若胡乱传话,闹坏了你们的关系,反倒让你和咱们生分。” 左溶溶“噗嗤”一声笑,“温大哥忒小心了,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你们生分呢。” 温亦涵悄然松了口气,道:“那我明天去给你买糖炒栗子。” “好啊。”左溶溶并不客气,“多买些,我和若棠姐分着吃。” 他们俩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一旁的温若棠静静吃茶,表示这个时候自己就要减少存在感,千万别当那光芒四射的电灯泡。 可偏偏这一晚上注定不大平静,就在他们之间气氛正好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马笑儿的声音,“……你过来做什么?我不回家……我说了我不回家,食坊还没有打烊……” 左溶溶“咦”了一声,看了温若棠一眼,打算起身去看看。 温若棠赶紧先他们一步站了起来,一手一个按住他们的肩膀,“你们就坐在这里聊着,我出去看看,估摸是马笑儿的家事,最好不要让更多人去看笑话。” 温亦涵点点头,“那我与溶溶就坐在这,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过来找我。” 温若棠才一出去,就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拖马笑儿,旁边还站了个同龄的女人,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在劝人。 温若棠正要上去把两人拉开,陈申忽然从棠记食坊里冲了出来,直接隔在马笑儿和男人中间,道:“这是怎么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男人大声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她老子,大锦哪条律法规定了,老子不能对自家闺女动手的?” 陈申道:“就算你是她老……父亲,也不能这样强迫于他,你没听她说么,她不想回去。” 男人推了一把,“有你这小子什么事儿?” 马笑儿急了,“爹,你别对旁人动手啊,陈公子只是出来劝一劝!” “这还护上了?他是你什么人?野男人?” “爹!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吗?他与我一同守着这个铺子,别乱泼脏水!” “那你就甭废话,和我回去。” …… 一时间,几人闹将起来,温若棠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都给我住手!” 马笑儿喊了声“姑娘”,奋力挣开马爹的手,跑到温若棠身边。 温若棠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害怕,扫了一圈,冷然道:“都是些什么人,来我棠记门前闹事,是当我们温家没人能管了?我告诉你们,强抢民女,我就是先揍你们一顿,再报官,都不理亏!” 马爹嚷道:“什么强抢民女,我可是她爹。” “就算是她爹,她的卖身契签给谁的?马笑儿是我的人,你们要是不懂这个道理,我就让衙门教教你们!” 马爹见她气势汹汹,一时不敢说话。 陈申赶紧上前,“姑娘,我……” 温若棠斥道:“你是店里的男人,碰到这种事,不知道把他们‘请’到后院去解决吗?人来人往的地方,成日闹腾,像什么样?” 陈申低着头,“是我的错。” 温若棠立刻道:“知道错了,还不亡羊补牢?” 陈申赶紧进去招呼小二,这个时辰,棠记食坊的糕饼早已售罄,但是会留下一两个人给这些书生准备牛乳茶等饮品。 他们算是半拉扯半劝解,把马家人带到了后院。 后院点着一盏风灯,昏暗不已,温若棠踏进后,又让加了两盏,之后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 马爹已经知道了温若棠的身份,不敢太过造次,陪着笑说:“小人马洪,这是我媳妇马孔氏,见过三姑娘。” 温若棠笑了笑,只不过是皮笑肉不笑,“你们当真是厉害啊,敢来我这里闹事,你们可知上一个来我这里闹事的,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 马洪干笑道:“小人哪里敢在姑娘的地界儿上闹事,小人只是想把自家闺女带回去。” 温若棠反问:“自家闺女?她真是你们家的闺女?” 旁边的孔氏没有忍住,接话道:“当然了,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 “好,你们倒是说说,带她回去做什么?”温若棠眼皮子都不抬,“她和棠记签了契,眼下是我棠记的人,你们想带走就带走?” 孔氏横了一眼马笑儿,又变出一副笑脸对着温若棠,“姑娘是良善人,想不到这死蹄子背地里都干了什么不孝的事。她生不出孩子就算了,现在愈发连家都不回了,就算签了契,晚上也能回家休息吧?现在她夫家上门找我们要人,我们也没办法啊!” 第93章 白养了 “那我就奇怪了,马笑儿被夫君打的时候,你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一个人站出来管管,现在她的夫家找你们要人,你们倒认定她是你家闺女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 温若棠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马洪和孔氏抖了一抖,“我告诉你们,马笑儿现在是温家的人,身契上写的明明白白,谁想要人,就找我来要,要是再让我发现这么强行上手带走的,我温府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马洪立刻就怂了,说了几个“这这这”,不知如何是好,那孔氏却抬高了几分声音,道:“姑娘,我刚刚就想说了,我们是她的爹娘,我们只是想带她回家,中途有些拉扯,那是因为一家子人,难免口角几句,再正常不过,哪里就算是强行了。我知道您是温府三姑娘,可就算是温府,也要讲道理啊。” 马笑儿的脸色苍白,这会儿似乎回过神来了,抓着心口,颤抖地道:“姑娘,之后的由我来解决吧,让姑娘担忧了。” 温若棠摇摇头,这种原生家庭,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嫁错了人还可怕,毕竟嫁错了人能和离,和爹娘之间的关系,却没法断绝。 她温柔地安慰,“这是很多人都迈不过去的坎,你能走到现今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怕,我还这里呢。” 马笑儿使劲点了点头,慢慢把手放下去,十指微蜷。 “爹,娘,我一直觉得,如果我没有嫁给李充,就不会遭受那么多苦难,但是现在看来,李充至少还托人把我弄进了将军府做仆婢,让我见到了姑娘,而你们,对我不管不顾不问,到了现在,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马洪道:“当着姑娘的面可不兴瞎说,我们也是挑了很久,才挑到李充做你的夫婿,他对你也没有多差,除了有时候会动动手,吃的喝的一应俱全,你一直没生出孩子,他也没休妻,这怎么就算是火坑了?” 孔氏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当初李充娶你,花了好些银子,还额外送了一头猪,我就问你,凭你这模样,这身板,能嫁给李充这样的好姑爷,是你的福气。” 马笑儿恨恨地道:“这样的福气,我不要,娘,你要是想要,你去嫁给李充。” 孔氏气急了,上去就给马笑儿来了一下,“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还像动手,温若棠冷着脸,斥道:“还不快拉着,由得她在这里动手动脚?!” 陈申早就想这么做了,上去拉着孔氏,那孔氏却状若疯魔,使劲挣扎,喊道:“没听说过管自家女儿还要被拦的,我要去报官!” 混乱中,陈申挨了两下,马笑儿见状,上去狠狠一撞,将孔氏撞倒在地,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孔氏愣了愣声,拍着地就开始哭,“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了这样的孽种,竟然和外人一起打我这个亲娘……她爹,你管管那,这样不孝之女,就是打死她,别人也不会说咱们的不是……” 马笑儿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压住心酸,道:“娘,你实话告诉我,李充是不是许诺了你们什么东西,所以你们才要这样把我抓回去?” 孔氏顾左右而言他,“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知道,你这个孽障,竟然敢对亲娘动手……” 马笑儿直接打断了她,定定地道:“我问你,李充是不是要给你们东西。” “这有什么重要,他是我女婿,给我点东西,怎么了?你是亲闺女,还不如这个女婿呢!” 马笑儿呼出一口浊气,低声而坚定地道:“我要和离。” 孔氏的哭声戛然而止,马洪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离。” 马洪也气急了,一面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打她,一面怒道:“你这死丫头,你要是敢和离,马家就当你死了,我们没有你这么丢人的闺女!” 马笑儿的目光甚是果断,“那么,爹、娘,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马洪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地往地上坐去,孔氏扑上去扶住,痛哭流涕道:“你有没有良心?你要气死你爹吗?为了你生不出孩子,你爹在李家人面前,都矮上一头……” “孩子,孩子,你们只晓得孩子,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孩子?刚刚姑娘说我被打,你们没有一个人,透露出一丝一毫心疼的意思,爹,娘,我被李充打成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 马笑儿感觉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我一定会和李充和离,爹,娘,我向你们磕十个响头,我还会把我这么多年积攒的一点钱全给你们,从今往后,我与你们再无父女和母女的情分,我,就是死了。” 她直直地往下磕第一个头,然而孔氏冲上去把她拦住,道:“你这是做什么,听娘的话,好好回去和李充过日子,他和我们说了,以后不会再打你,还要送我们一头猪,五只鸡……你这还看不出他的诚心吗?” 马笑儿咬了咬牙,“我一条人命,还比不上这些畜生?娘,之前的我,差点就被他打死,如果不是姑娘,你们早就要给我收尸去了!” 孔氏坐在地上哭,“白养了,真是白养了,这是哪里来的白眼狼,你哥哥家要贴补,你妹妹在夫家也正缺着钱,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在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马笑儿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上。 沉闷的声音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因院子里没有铺青石,尘土飞扬起来,又缓缓落下,和着马笑儿的眼泪,滴落在地面。 温若棠明白,眼下她正走在解脱的路上,心里的负担卸得越来越干净,终于哭了出来。 第十下磕完,马笑儿站起身来,留下一句“我攒下的积蓄会托人送到马家”,就站到了温若棠身后。 从这一刻开始,她只有三姑娘了。 第94章 问斩 温若棠冷然道:“陈申,送客,以后这家人要是再来闹,直接拿大棒子赶出去,如果他们诋毁棠记,就把他们剜二女儿的血肉来补贴其他孩子的事情透露出去,让他们家大儿子和三女儿也没法抬头做人。” 陈申掸了掸衣袖,抬头道:“听见我们姑娘说的话了吗?二位请吧!” 马洪双眼直愣愣的,孔氏却还有神智,知道再怎么也不能和官家女儿硬碰硬,啐了两下,扶起自家丈夫,跌跌撞撞地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马笑儿红着眼眶,屈膝行礼,小声说:“又给姑娘添麻烦了。” 温若棠摇摇头,“谁家里还没一本难念的经,你也没法管你爹娘,不过今日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以后就更要自立自强了。” “我会的,姑娘。” “对了,他们说你不回家,是怎么回事?”” 马笑儿道:“姑娘,李充的伤好了。” 温若棠立时紧张起来,“又打你了?” 看到这神情,马笑儿心窝子都暖,“没,这一次他不敢打我了,但他还是会骂我,骂我给他带来了血光之灾,骂我没孩子还那么横……其实我没有和他横,我只是不想和他说话。” 温若棠舒口气,“……没受伤就好,你眼下住哪里呢?” “就住在棠记的厨房,我在那里弄了个地铺。” 温若棠道:“厨房的条件太差,温府里的下人房没有住满,我让丹雪给你安排个位。” 马笑儿似哭又似笑,“那就多谢姑娘了。” 温若棠起身,她的个子比马笑儿矮,便伸着胳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后你得照顾好自己,给自己争一口气。” 马笑儿微微弯曲了双膝,“我现在有活儿干,有钱花,不靠男人也行。” 言罢,马笑儿又看向陈申,“就是家里头这么闹,给陈公子也添麻烦了。” 陈申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没什么麻烦,你也不容易……再说了,之前别人来闹事,都是你站出来的,倒是我没甚用处……百无一用是书生么……” 马笑儿赶紧道:“千万别这样说,陈公子读过那么多书,什么字都会念,有时候还能和来铺子里的读书人论一论文章诗词,我真是羡慕都来不及,咋还能说百无一用。” 陈申摇了摇头,叹道:“书生……读书人……嗨……” 马笑儿被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了。 温若棠见似乎没什么事了,忽然觉得把马笑儿和陈申放到一处经营铺子,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宵禁的时辰也渐渐近了,温若棠同马笑儿陈申道别后,又回到了粥铺。 粥铺里的两个人,还在天南地北地谈着天。 左溶溶坐在正对门的位置,看到温若棠后,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呀”了一声,问:“若棠姐,事情都处理好了?我本来还想着要去瞧一瞧,怎么给忘了……” 温亦涵也起身歉意地笑了笑,“阿棠,我后来没听见动静,便也给忘了。” 温若棠摆摆手,“没事,你俩忘了我,特别好。不过咱们得快些回家了,不一会儿就要宵禁了。” 温亦涵哑然失笑,“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温若棠也笑,心想这大约不是时间过得快,而是因为这段时间里,是同心之所向的人呆在一处吧。 夜色正好,虽无清风,却有明月,三人决定走着回去,浑然不知身后的拐角处,季忘归和李深珏正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去了哪里。 李深珏问:“公子不去棠记了?” “不去了,回温府吧。” 李深珏低声道:“其实属下心里一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忘归道:“那你就不要讲了。” “属下要讲。”李深珏一气儿往下说,“属下觉得公子不该在这时候这么着急地靠近三姑娘,三姑娘对公子的影响,也过于大了。” “她本来就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为她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并不奇怪。” 李深珏道:“大锦表面上看着还是繁花似锦,实际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公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该把三姑娘牵扯进来。上次山匪之事,就已经初见端倪,以后还有更多这样会陷入危险的情况。” 季忘归低声道:“上次她也看到了莲花,但后来没有问我,想来是知道这些涉及着一些隐秘,并不想问。” “所以还是该远离……” “所以为了她,我更要护住大锦,护住她的铺子,她的家人,有些东西不必告诉她,大锦在她眼里,还是繁花似锦的样子,就够了。” 李深珏沉默了一会儿,“……合着属下都白劝了?” 季忘归点点头,“白劝了。” 李深珏叹了口气。 季忘归道:“你放心,你的仇,我也绝不会忘。” 李深珏小声说:“属下知道公子不会忘,属下只是在想,以后也得好好地护着未来的夫人了。” 季忘归轻轻一笑,李深珏也扯着嘴笑了起来,二人并肩而行,向温府走去。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熬过了秋老虎,越国公府的一众人也回到了京中,老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山匪一事,还特特地打发人来感谢温家的照顾。 倒是越国公季沉波专门同温景焕见了一面,安抚他说官复原职不过是迟早的事,两家之间又有这样关系在,到时候他也会上书,替温景焕说话。 如此到了九月初,京兆府终于把那些山匪审明白了,正如季忘归所猜测的那样,匪首徐武宁死不屈,即便把所有刑罚都过了一边,甚至拿他夫人来威胁他,他都不肯说出自己的恩人是谁。 京兆府尹便认定,这徐武背后并没有人指使。 因徐武还是带头之人,虽然并没有杀人,但仍定了个斩首示众的结果。 圣上恼怒这群人折了朝廷的面子,朱红的笔落下,批了即刻问斩,而其他匪徒或是流放,或是一起斩首,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的家眷,男子不论岁数,尽皆流放,女子则全部发卖,季忘归也遵守了对温若棠的承诺,将徐夫人买了回来。 第95章 徐花 被买到越国公府的头两日,徐花整个人浑浑噩噩,之后季忘归带着李深珏去看了她一次,遭受了徐花疯狂的谩骂,但因答应了温若棠,季忘归颇有耐心,直到第五日上,徐花发现骂人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终于恢复平静。 季忘归细细询问徐夫人的情况,徐夫人说话远不如之前在山寨里遇见时明快,不过慢慢说,也说得清楚。 徐夫人也姓徐,据她所说,她和徐武都来自徐家村,同姓十分正常,至于名,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花”字。 她嫁给徐武也才两年,因为家中出事,婆婆惨死,而很多人也因为马匪时常出来杀人放火而家庭破碎,徐武集结了一批人,打算北上来京城讨生活。 他们是流民,一路上受尽了白眼,不仅守城门的瞧不起他们,就连其他百姓,都对他们避而远之。 徐武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说,如果这个世道这般不公,不如报复回去,让别人也体会体会被匪徒欺压的痛苦。 那个时候徐花已经怀了一胎,可是徐武催命似的赶路,如此舟车劳顿,她见红小产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说,徐武欠了她一条人命。 后来他们到了这个山坳里,在徐武的带领下,建起了山寨,徐武因为对她心有愧疚,几乎是百依百顺,除了他去杀人,去劫道,其他所做的任何事,徐花都觉得没错。 “早知道做这种行当,是不得善终的……不栽在你们身上,也会栽在别人身上……”徐花喃喃,“不过我还是恨你,如果不是你,他还能多活一阵子……” 季忘归知道很多事情论不了对错,只能低声说:“那些马匪,早晚有一天会被彻底剿灭,徐武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既幸存了下来,就好好地活下去。” 徐花冷然道:“我当然会好好活,用不着你这臭男人来和我说,不过,”她指了指李深珏,“我那天见到的,究竟是他,还是你?” “是我,不过是他从背后打晕了你。” 徐花“哦”了声,“都说是一个姓李的随侍打晕的我,看来是我记错了。” 相比较徐武已经被斩首示众的事,这只是一桩混乱了的细节,徐花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能不能去最后见一次徐武。” 徐武早已尸首分离,被丢在乱葬岗,不知道有没有被野狗啃得七零八落,季忘归想了想,还是同意带她去。 但这一趟注定白走,徐花在尸首和白骨里四处寻找,找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未见得徐武的尸身。 等到太阳西下,雀鸟回巢之时,她眼里的那点光也熄了,走到季忘归面前微微屈膝,施了一礼,道:“还是谢谢你,走这一趟,我也安心了。” 季忘归摇摇头,“是你先施了恩,你想要救温姑娘,我承这个情。” 徐花的唇颤了颤,最后只是凄凉一笑,“所以说,人还是要多做好事。” 自这天后,徐花没有再闹,她挽起袖子开始学着越国公府的仆婢们干粗活。 不过徐花到底是温若棠想要保下的人,按道理该问问温若棠的安排,季忘归琢磨着这也算个理由,正好专门去趟越国公府,与她面议,便寻了个空闲,直接往温府去。 自然,明面上,他是来探望自己的师父,还专门地穿了一身骑射装,跟着温景焕在小校场射了几箭,才缓缓地说,想去见一见师妹。 温景焕皱了眉,心里老大不乐意,“哪有你这样频繁出入别家内宅的公子哥?就算是师兄师妹,也要懂得避嫌。” 季忘归道:“师父这话不对,我并没有频繁出入内宅,一个月也就几次。” “一个月几次还不算频繁?怎么着,你是想住这里?”温景焕瞪他,“之前你家长没有长辈,又突逢变故,在这里小住一阵,我就不同你计较了,现在还要来,再过一阵子,外面的风言风语就该起来了。” 季忘归恭恭敬敬地捧了捧,“师父是光明磊落之人,又何惧风言风语。” “说好话也没用,我是不惧,但阿棠是女子,经受不了这些。” 季忘归沉吟一会儿,道:“那就……” 温景焕直接把他的话头打住,“你可别想着借着风头直接把阿棠娶回家,圣上那边似乎属意长昭郡主与你婚配,届时圣旨一下,你无法推拒不说,还要害了阿棠。” 季忘归很果决地道:“师父放心,我猜很快就会有个机会,届时若成了,我与阿棠的事也能定下来了。” 温景焕半信半疑。 季忘归又施礼,“那徒儿这就去寻阿棠了?” “不行。”温景焕把弓箭丢过去,“射足三十次靶心,我便允你去。” “……师父果然还是那个师父。” 季忘归老老实实地拿起弓箭,搭上羽箭,屏息凝神。 羽箭破空而出的那一刻,发出铮铮之声,瞬息之后,正中靶心。 这力道,这准头,即使温景焕正记恨着猪拱白菜之仇,也不免叫一声“好”。 之后二十九下,每一下都命中,甚至还有三箭,直接劈中了靶子上的羽箭。 温景焕又喜又气,一巴掌重重地拍了拍季忘归的背,兵营里的浑话也带了出来,“臭小子,竟精进至此,上次让你射五十箭,还没到这个水平……我他娘的是拦不住你了。” 季忘归道:“师父将来也可以放心了。” 温景焕瞪他,“你心思缜密,阿棠傻乎乎的,交给你,才是不放心。” 季忘归笑了笑。 或许在爹娘面前,孩子永远是最傻、最值得担忧的那个。 “阿棠在我心里聪颖机灵,而且,我不会把那些心思用在阿棠身上,我给阿棠的,一定是最实在的。” 温景焕摆了摆手,一副“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信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碍眼”的模样,季忘归恭敬地作了揖之后,带着李深珏离开小校场。 天气正好,温府后院里秋日胜春朝,偶有风过,带来阵阵清爽,温若棠正和丹雪青屏一起踢毽子,不知道是从哪个倒霉的公鸡屁股上拔来的羽毛,色彩鲜艳,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耀眼的光泽。 第96章 毽子 毽子飞起又落下,主仆三人之间皆是放开了来,青屏偶尔还会笑话温若棠踢不好,温若棠就说自己之前没踢过,学上几天,定然能超过她们。 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很远,温若棠催着青屏往她这里踢,眼见毽子过来,温若棠奋力一抬腿,毽子腾空而起,斜着飞过丹雪和青屏的头顶,落入季忘归手中。 丹雪和青屏回头见到来人,连忙收敛了,规规矩矩地福身道:“见过小公爷。” 季忘归抬了抬手,“不必多礼。”然后走到温若棠面前,把毽子递过去。 温若棠接过毽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来找我的?” 季忘归颔首,“徐夫人的事。” 温若棠道:“那你说。” 季忘归把徐花大的情况大体讲了一下,温若棠叹了口气,道:“眼下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我并不打算一直把她放在越国公府,毕竟归根结底,他们那个寨子,在她看来,是深珏动手拔掉的,她夫君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深珏将他们送了官。”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道:“……深珏可真是个背锅侠。” “背锅侠是何物?”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把徐花送去哪里?她已经无亲无故了。” 季忘归问:“你铺子里缺人么?” “这会儿倒不缺,不过将来还要盘其他铺子,总是会缺的。”温若棠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把徐花送到我这里来?” “是,她与你无冤无仇,虽然众人都说这次剿匪温三姑娘功不可没,但在她心里,你只是一个抢了深珏功劳的小丫头罢了。” 温若棠感觉,自己也成了一个背锅侠,不过背的是一鼎好锅。 当然,与其只能在越国公府里干粗活儿,她更愿意徐花到铺子里帮活儿,说不定能和马笑儿一般,找到自己的价值。 决定了这件事后,温若棠还想继续去踢毽子,奈何看了半晌季忘归,并没有看出他有离开的意思,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和我们一起踢毽子吗?你要是不想……” 季忘归爽快地答应,“好。” “嗯?”温若棠无奈扶额,“你还有这种爱好?” 季忘归道:“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温若棠一咬牙,索性又问了问深珏,“你呢?你来不来?” 李深珏退后两步,“属下就不来了。属下不会。” 季忘归却把他一拉,“玩一玩么,踢毽子很容易,学一下便会。” “属下……” “听话。” 李深珏有些郁结,用极小的声音说:“公子想讨三姑娘开心,用不着把我拖下水吧?” 季忘归同样用极小的声音说:“我也不会,两个人都不会,就没那么丢人。” 李深珏摸不着头脑,“……这样应该更加丢人吧?!” 可惜季忘归由不得他选,一把将他推到场中,正色道:“开始吧。” “……公子!”李深珏想说自己很紧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运动,也没有被这许多姑娘围在中间。 可来不及了,丹雪踢出毽子,正冲着李深珏而去。 李深珏耳尖一动,长年习武的习惯,令他觉得毽子是某种异形的暗器。 长剑出鞘,寒芒闪过,毽子一分为二,跌落在地。 鲜艳的鸡毛还在轻轻颤抖,然而一阵风过,散得毛也不剩了。 温若棠目瞪口呆,丹雪和青屏亦是目瞪口呆,季忘归反应最快,斥道:“还不快收剑?把人都吓到了。” 李深珏还剑于鞘,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步一步蹭到了季忘归身后,“属下错了。” 季忘归眉头锁了起来,看向温若棠,“你看这……毽子是哪里买的?我去买来赔你们。” 温若棠无力地抬了抬手,“罢了,那毽子是丹雪自己做的,你们要不先回家吧,咱们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季忘归便斥责李深珏道:“你看你,是让你踢毽子,不是劈毽子,眼下怎么是好?” 李深珏拱手低头道:“属下这就去找只公鸡,拔一篮子毛来,给丹雪姑娘重新做一个。” 温若棠赶紧拦住,“算了算了,公鸡又做错了什么呢?之前拔了一只公鸡的毛,吓得它好几日没打鸣,要是再这么拔下去,就要抑郁而亡了。” 季忘归道:“那我们去练拳?” “不练,成日跟着爹爹练够了。” “去射箭?” “爹爹在家,我一天得射十箭,才能出门。” “那我们出去寻好吃的?” “爹爹让小厮给我买了好些零嘴,谷雨轩都放不下了,而且我常要去铺子里,想吃什么也能自己买。” 季忘归第一次觉得在温若棠面前,被自己未来的老丈人打败了。 他带着李深珏灰溜溜地从温家离开,临上马了,他还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没有心的女子,到底没有出来送,也没有说留他吃个饭什么的。 “都怪你。”季忘归最后做了个总结。 李深珏委屈得要命,“属下已经认错了,而且是公子把属下推过去,才会有后面的事。” 季忘归冷着脸,“胆子愈发大了,从前在棋山的时候,你从不驳我。” 李深珏甚是理所当然地说:“公子也见着了三姑娘对贴身婢女是什么样子,公子该和三姑娘多学学,对属下也好一点。” “你皮糙肉厚,和那些水灵灵的小丫鬟能比么?”季忘归一抖缰绳,身下坐骑抬足向前去。 李深珏赶忙跟上,问:“公子,去哪?” “逛集市,买毽子。” 秋风渐起,打着旋而来,从温府门口,一路吹到谷雨轩中,随着太阳落山,天色也很快暗了下去,温若棠没了毽子,嘀咕着季忘归果然是个衰神,只能早早用完饭后散散步,便洗漱上榻,在心里默默规划着第二天要做的事。 第二日清晨,温若棠就起来收拾,赶去归耘堂陪着温夫人用了早饭后,她就打算出门去一趟东市。 眼下粥铺和食坊都步入正轨,小小的铺子已经不能够满足她,得去东市找个更大的店面,也许她开遍大锦的连锁酒楼,就从这一个铺子开始。 第97章 讨论 结果刚出门,就碰上了骑马而来的季忘归。 温若棠带着帷帽,微微屈膝施礼,“小公爷,你是来找爹爹还是找大哥?” 季忘归道:“我来找你。” 温若棠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别,别,你来找我,往往没什么好事,我这里可没有新毽子给你们劈了。” 季忘归抬了抬手,李深珏驮着个麻袋,上前两步,“三姑娘,属下特来赔罪。” 他当着温若棠的面打开了麻袋,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各式各样、数不清的鸡毛毽子。 温若棠惊异地抬起头,“你这是……” “还请姑娘以后多多邀请我家公子一起踢毽子,别把之前那个放在心上。” 李深珏背书似的说完这句话,又站回了季忘归身后。 “这么多毽子……”温若棠兜起麻袋看了看,哭笑不得地问,“我就算是个蜈蚣,一次用十个腿儿踢,也用不了这些。” 季忘归又回头去看李深珏,“你买这么多作甚?” “不是公子你说……” “好了,不必多言。”季忘归挺认真地给温若棠出起主意,“你家所在的这条巷子中,有不少孩子,不如给他们分一些。” 温若棠觉得这个说法倒是不错,毕竟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早当家,平日里一个毽子也抢来抢去地玩儿,便让旁边的小厮先把麻袋送去谷雨轩,言道:“等我下午回来分,正好下午他们都跑出来玩儿了。” 季忘归问:“你出去有事?” 温若棠点点头,“去看铺子。” “去哪里?” “东市。” “巧了。”季忘归拉了一下李深珏,“他也要去东市。” 李深珏一脸茫然,“嗯?” 季忘归并不管他发表了什么疑问,只自顾自地续道:“我陪他去,我们正巧同路。” 温若棠赶紧道:“倒也不是很巧,你们快出发吧,我忽然想起来谷雨轩里还有一些事……” “阿棠……”季忘归迟疑了一会儿,似乎下定决心,靠近一步,低声说,“我怕又碰到三皇子。” “三皇子哪有那么闲,天天从宫里跑出来。”温若棠皱了皱眉,“而且你也不像是胆子小的人。” “他就是很闲的,我不好与他起冲突,到底是位皇子。” “那我就更不好与他起冲突了,爹爹如今赋闲在家,我可不敢给他惹事。” 季忘归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没想到因为一个深珏,被厌恶至此,只好回去罚他了。” “诶……等一下。”眼见他拉着深珏就要走,温若棠赶紧拦住,“不是深珏的错,其实也没有厌恶……我就是觉得和你在一处行动,会有些倒霉……算了算了,既然都要去东市,那就一起吧。” 季忘归心中暗喜,这吃软不吃硬的丫头哟…… 当然,温若棠也不是没感觉到季忘归的怪异,这个人最近总是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对于一个体会过人间苦难的人来说,温若棠并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两个人若能频繁相见,一定是因为有人在主动制造相见的机会。 上了马车后,温若棠沉默地想了许久,最终和身边的丹雪严肃地说:“深珏不会瞧上你了吧?” 丹雪正在自娱自乐地翻花绳,闻言吃了一惊,“不能吧。” 温若棠细细分析,“季忘归三番五次来寻我们,而且每次都将深珏推出来,不就是想让他在大伙儿面前表现表现?” 丹雪随口就答:“姑娘也说了,是小公爷三番五次来寻我们,那为何不是小公爷看上了姑娘?” “你傻呀。”温若棠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十分肯定地说,“溶溶说过了,季忘归心里有人,要是那个人是我,就以溶溶那脾性,能忍住不告诉我?” 丹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接着又挠了挠头,“但奴婢觉得奴婢没什么值得人看上的地方……” “你哪哪都好,李深珏要是娶了你,可是他有福气。”温若棠开始盘算起来,“李深珏家世不知道如何,明面上看,是个挺不错的人,武功又好,也未见得有什么拈花惹草的事,如果你嫁给他,我也能放心。” 丹雪脸都红了,“姑娘,奴婢说了不嫁人的,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先处处看,没说非要嫁人,万一你也瞧上他了呢?”温若棠沉吟了一会儿,“看来这段时间季忘归若是来找我,我不能推拒了。” 丹雪完全被温若棠带着跑,也开始分析起来,“万一他看上的是青屏呢?甚至,是姑娘呢?” 温若棠眯了眯眼,“多半不会,如果是青屏,今日他们大可不必去东市;如果是我……我可是只想招个赘婿,深珏上次也听到了吧,像他这样武功绝佳的男儿,怎么会愿意做赘婿,所以肯定也不是我。” 丹雪被她这一通说服了,想想还有些紧张,“那姑娘,我应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爱慕过谁,除了府中的公子、小厮,我也没和其他男人相处过。” 说起这事,温若棠也有些悲愤,“你以为我就谈过恋爱吗?这么多年,我也不过是一只快乐的单身狗罢了……” “谈恋爱?单身狗?” “就是说我也不懂该怎么和男子相处,这方面我可教不了你,你自己努努力,走一步看一步吧。” 丹雪眨巴眨巴眼,她觉得姑娘着实有些坑。 不过丹雪知道,青屏那丫头在这种事上绝对更坑,左思右想,温若棠至少读的书多,讨论讨论,也不全然不考虑好得多。 主仆二人分析了一路,说得口干舌燥,到得下马车的时候,二人的心境都已经完全不同。 温若棠是带着“嫁女儿”的心态,看向李深珏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审视,丹雪则多是紧张,不知道手脚怎么放。 季忘归浑然不知马车里还有这么一出,挺关心地问:“你这次打算买个什么样的铺子?” 温若棠道:“要大的,通风好的,最好是在闹市区。” 季忘归“唔”了声,道:“这样的铺子可不便宜。” “慢慢找,不着急,我预计是入冬后再开业。”说着话,温若棠就一家一家铺子看过去,“顺便”道,“深珏,你与丹雪在后面跟着,若是累了疲了,可随时去旁边摊子坐上一坐,休息休息。” 第98章 讲价 丹雪使劲摇头,“奴婢是不会累的。” 深珏也道:“属下是习武之人,就是将京城绕上一圈,也不会乏。” 这不解风情的男人哦……温若棠暗暗摇头,只能先办好自己的事。 有些铺子不愿找牙行,却会在自家门口贴上转出的告示,这样一来,只需要找个保人,就可以转出铺子,相比找牙行更加划算。 季忘归和李深珏就跟在她们身后,时不时地在路边买些零嘴,塞到温若棠和丹雪手中。 算上温府小厮,一行七八人,倒是走出了春游的气势。 东市正在盘出的铺子并不少,其中有个酒楼,虽只一层,却有大大的天井,两边还有回廊,一眼望去十分开阔,主家之前在经营时,特地辟了三间屋子出来做雅间,不过即使这样,大堂也不显小。 这种地方,和棠记粥铺食坊,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丹雪很激动,“姑娘,以后咱们就要在这种地方开铺子了?” 温若棠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这铺子的价格想必很贵。” 旁边有管事陪着看,闻言道:“贵是贵些,少说一千两起,但您瞧瞧,外面多少人那,只要盘下来,随便开个什么,必是一本万利。” 温若棠道:“即使随便开个什么都能一本万利,你主家为何不把这金饽饽捧在自己手里?” “嗨……”管事的尴尬一笑,“我主家是书香世家,不太会经营……更何况主家也不缺这点子经营的钱。” “所以说,你这酒楼就算地段再好,没有之后的经营,还是会落得盘出的境地。”温若棠面带微笑,但话如刀子,一下就把价格砍了下去,“五百两,一次付清,你回去与你主家商量商量。” “五百两?!”管事的摆摆手,“那姑娘还是甭再来了,主家不会同意的。” 温若棠不紧不慢,开始砍价第二步:挑问题。 “其实说白了,东市上像你这样的铺子也不少,而且你看看旁边的两个铺子,都是做吃食的,我亦是做这一行,若买了你家铺子还要与他们竞争,未必是个好事。” “还有你看看这些桌椅,和整个酒楼半点也不搭,到时候我还要花银子全部换了,你这柱子,自己过来瞧瞧,都裂了缝了,还有这个雅间,竹子都发黄了呀,我还怎么用?只能全部拆了重建。” “实话与你说,你这铺子问题大得很,把柜台摆在此处,完全就挡住了风嘛,都说风水风水,你这完全是挡风挡水的,怎么能行,到时候全都要拆掉,还有这后院,杂物堆放毫无章法,厨房想必也好不到哪去。管事的,你是懂行的,你算算这么改下来,要多少钱?” 末了,她悠悠抛出一句,“不如你开个你主家能接受的价吧,咱们还能慢慢谈。” 管事的之前没觉得这酒楼有这么差,被她这么一叨咕,感觉简直一无是处。 但他到底做久了事,多少有些精明,仍旧笑道:“姑娘肯定还是觉得咱这酒楼有好处,才愿意和小的说这么多,这样吧,我也看出来了姑娘的诚心,如姑娘觉得合适,八百两,您就拿去。” 温若棠道:“高了,八百两,我都可以拿去买个不需要怎么大改的铺子了,这样吧,各让一步,六百两一口价。” “六百两太低了,小人没法和主家交代,您要是乐意,七百五十两,小人再去同主家商量商量,您瞧如何?” 如此就算砍下来整整二百五十两,所有人都觉得温若棠会就此妥协,没想到她异常执着地说:“六百两,我再另给你一百两,你去和你主家说,这个酒楼破败到这个份上,买的人太少,不如卖给我算了。” 丹雪呆呆地看着温若棠,万万没想到还能走出这一步棋。 而季忘归的脑中则浮现出孟五先生的模样,想来那天老先生就是这么被温若棠忽悠住,谈了个破天荒的低价。 抠门的老头终于有人治了,季忘归忍不住轻笑了笑。 至于眼前这位管事的,已然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到时候签契,主家是会来的,就算他卖出了七百五十两的价,那也是全落入了主家的口袋。 可如果谈成了六百两……一百两对于他这种管事来说,不算什么大钱,但有句名言怎么说来着?有钱不赚王八蛋啊! “那小人和主家去商量商量,若有什么消息,小人就着人给姑娘带个话,不知姑娘住在何处?” “城东温府。” 管事的也人精一般,听她这么报,直接问:“可是温景焕温大人府上?” 温若棠点了点头,“正是,只不过爹爹如今赋闲了,称不上一声‘大人’。” “小人明白,那就请姑娘等小人的信儿吧。” 从酒楼里出来,丹雪第一个竖起大拇指,“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温若棠摆摆手,谦虚道:“不算什么,我只发挥了三成功力。其实东市的铺子本来就没有那么贵,而且近来生意不好,没见好多铺子都在往外盘么。” 季忘归在一旁悠悠地道:“但就算是七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你的钱都拿去补那两千两了,哪里还拿得出七百两。” 他自认话里话外都带着“快找我借钱”的暗示,就等温若棠开口,可是温若棠想都不想,直接道:“这个问题我之前就考虑到了,我定然是拿不出七百两的,所以我会去找钱庄支一点,反正我所赚的钱,必然能超过钱庄收取的利息。” 季忘归沉默了片刻,道:“何必找钱庄,你又不是没有亲朋。” 温若棠道:“亲人就不说了,现在大家都艰难,至于朋友……你说溶溶吗?还是算了,溶溶孑然一身在京城,手头上定要有些钱才好,我就不问她借了。” 季忘归就差没指着自己的脑门问温若棠是不是他就不算亲朋了,忍了半晌,才说:“我有钱。” 温若棠“啊”了声,恍然大悟,“对呀,你有钱,我之前怎么压根没往你身上想呢?” “……约莫只有鬼知道。” 温若棠瞬间摇起了小尾巴一般,笑问:“那忘归哥哥打不打算投资一下我的新铺子呢?” 第99章 又来 季忘归比出一个食指,“我给你这么多,连带着之前的一百五十两,你都不需还我,届时与我算红利便是……红利我要的不多,你我之间七三分。” 温若棠赶紧纠正,“之前的那个一百五十两已经变作一百两,后来我帮你给溶溶做了一顿饭,你说五十两买来着……七三分是我七你三么?” 季忘归嫌弃道:“算得这般清楚做甚,来来往往的,我已经记不清你我之间的账了……对,就是你七我三。” “账还是要算清的,不过忘归哥哥……我七你三于我而言不划算啊。”温若棠又指着他比出的食指说,“一百两而已,加上一百两,就是二百……” “什么二百。”季忘归拍了一下她的头,“我给你一千两。” “一千两!” 温若棠不断对自个儿说,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在意这区区一千两银子,两个铺子赚上几个月,也能赚来,但是……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更让人觉得激动。 “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你家里人会同意么?” 季忘归道:“家中事务由我管,其他人皆不会过问。” “真厉害,像你这般年纪的公子哥儿,没几个会管家。”温若棠毫不吝啬地给出赞美之词,忽然又想起来一事,“那小清庄要转手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季忘归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地道:“越国公府名下产业太多,所以京郊的庄子,我都交予深珏打理,卖庄子的事,他忘记与我说。” 李深珏在后面听着,那样肯定的语气,让他都有些茫然,仿佛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自个儿忘记了。 温若棠也没多追问,总之这一千一百两银子能够到手就够了,铺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自然她也不会死守着刚才那家,东市要盘出的铺子还有不少,她一路走一路看,碰到差不多的都会进去问问,顺带砍砍价。 似乎砍价这件事对于温若棠来说,能寻到很多乐趣。 丹雪还帮着解释一下,“我家姑娘对人其实很大方,很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季忘归随性地道:“这样做亦是给我省钱。” 丹雪忙不迭地说好话,“可说的呢,咱们姑娘勤俭持家,当真是很适合嫁入高门大户做主母……” 自然这话不该由一个未婚嫁的奴婢来说,她讲到一半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不肯再往下讲。 季忘归“嗯”了一声,附和一句,“谁娶到阿棠,自然是福气。” 正说着话,温若棠折回来问:“你们说什么呢?这家铺子看完了,走吧。” “没说什么,奴婢在夸您……”丹雪很想促成这桩姻缘,正要提醒温若棠好好表现一番,转眼见到红珠在街上提着裙子四处窜,面上皆是焦急,一双眼也滴溜溜地转,似乎在找什么人。 丹雪“咦”了声,抬起手,提高了几分音量,“红珠,红珠!” 红珠循声望来,看到丹雪后,立刻知道站在她身边、带着帷帽的女子是温若棠,忙小跑着赶来,匆匆行过一礼,就道:“姑娘,食坊又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温若棠的脸色肃然起来,能让红珠这样跑来找的,想必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季忘归福了福,“忘归哥哥,我得过去瞧瞧怎么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季忘归道:“一起去。” 言罢也不等温若棠反应,抬步便走。 温若棠本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但哪还有空和他说不必去,带着丫鬟们急急地走到街头,上了马车。 路上,红珠讲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还是那个齐万竹闹出来的事,他今日又来棠记买东西,本来马笑儿和陈申都知道他有问题,不肯卖给他,偏偏来的人太多,食坊的一个小二没注意,卖给他三个奶香甜甜圈。 要说甜甜圈这个东西,也是棠记食坊独有的,虽然不如温若棠以前吃过的甜甜圈带着蓬松,但经过改良后,泛着勾人食欲的奶香气,外圈又烤至酥脆焦黄,一口下去嘎嘣脆,很多老饕都对此趋之若鹜。 齐万竹买了一个,直接就在路边吃起来,结果两个下肚后,正在吃第三个的时候,他扑倒在地,捂着肚子打滚,说自己肚子痛,一定是棠记在甜甜圈里下了毒。 马笑儿知他又开始那一套,冷眼旁观了一会儿,问怎么其他人没事,偏就他有事。 齐万竹嚷嚷的街坊四邻都听见,说是因为棠记食坊之前与他结下了梁子,所以单他吃的甜甜圈有问题,没想到棠记这样的铺子,竟会这般小肚鸡肠。 之后的事情就颇为顺理成章了,在糕饼里发现虫子,还能说是后厨未打扫干净,下毒可是害命之事,必须要弄得明明白白,马笑儿就请了郎中来看,结果郎中把了把齐万竹的脉后,很肯定地道,真是中毒。 这下就麻烦许多,齐万竹恳请周围围观之人帮忙报官,京城之人也十分热心,很快就小跑着去了,眼见着郎中都拿参片出来给齐万竹吊着命,马笑儿和陈申也被热心的群众围控了起来。 红珠急切地说:“奴婢看这件事马笑儿解决不了了,想着得赶紧找姑娘来,还好昨儿奴婢听青屏提了一嘴,说姑娘今日很可能去东市看铺子,就一路跑着过去了。” 温若棠点点头,“做得很对,眼下可有官府的人去了?” “奴婢走的时候还没到,不过姑娘去的时候,想必已有人来了。” 温若棠问:“一般这种事情,会由哪里审理?” 红珠道:“要是没出人命,也就是先派个捕头过来,问明现场的情况,若不是很严重,就由捕头直接处理了,严重的话自然要全带回衙门……如果影响很是不好,呆过衙门后,就要移交大理寺了……” 大理寺便是温亦涵如今当差的地方,倘若最终到了那里,估计能从齐万竹口中问出个真话,但对于一个小案子来说,做官儿的不重视,升堂断案都不知要过多久,等所有的过程走完,可能已过了整整一年。 第100章 毒 不能即时揭开真相,对于生意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在等待结果的那段时间,不明内情的食客不肯再来,铺子也就关门大吉了。 温若棠加快了脚步,走到街尾上了马车,“只能先过去看看,齐万竹两次与我们过不去,时间相隔不远,匆促准备之下,未必事事都能做得完美,咱们过去后看看能不能找到破绽,随机应变。” 一路上都抱着担忧的心情,紧赶慢赶到了棠记食坊门前,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水宝地,却成日都聚集着许多人,眼下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季忘归让深珏排开众人,把温若棠送了进去。 齐万竹仍旧躺在地上,不过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很糟糕,可能是找来的郎中正好带了相应的药材,可以抑制毒性,所以他吊着一口气,说什么也不去医馆继续医治,定要等到官府的人来。 而正如红珠猜测,官府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派了个捕头带了俩捕快过来,眼下捕头正指挥着那俩捕快把棠记食坊的人都抓起来,螃蟹似的串了一串,带回去审问。 马笑儿被双手被缚住,光从衣饰上与身量上便知来者是温若棠,赶紧冲着她死命摇头,意思是这件事不与姑娘相干,姑娘千万别为了救咱们把自己搭进来了。 温若棠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上前对着捕头行了一礼,“这位官爷不知如何称呼?” 捕头三四十岁,听闻对方称自己“官爷”,十分客气,便抬眼打量了一下。 虽然对面的女子带着帷帽,看不出容貌如何,但所穿衣物皆用的上好布料,上面所绣图案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出自绣娘之手,显然这女子出身不错,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娇养出来的。 他的言语之间不免客气了几分,道:“我姓王,有什么事?” 温若棠柔声道:“王捕头,我姓温,是他们的主家,这个棠记食坊亦是我开的,有什么问题,可以在此处解决吗?” 王捕头道:“原来这铺子是你的,这就好办了,你跟在后面,一起走一趟衙门吧,省的我再去传你。” 马笑儿赶紧道:“这件事和我们姑娘没关系,她早上都没在这里,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你们不能带走她。” “难道还要你教我怎么办事么?一个犯人,还随便插话,有没有点规矩!”王捕头横了一眼,“不管和你们姑娘有没有关系,都一起去,到了府衙,自有定论!” 温若棠对马笑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又拿出耐心与和气,细声细气地劝着。 “王捕头是么?一说我就知道是谁了,素来听闻你有明事理之名,在咱们京城的地界,谁提到你不竖一竖大拇指?其实这个齐万竹之前就来我们这里闹过事,最后发现他是栽赃陷害。如果今次和上次一样,王捕头把他带回,最后发现此人所言皆是谎言,于你英明的名声也不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捕头听她语气温柔,又处处捧着自己,也和气了些许,指了指地上的人,“他都这样了……” 温若棠感觉到对方有些动摇,忙趁热打铁,“上次他也好不到哪去,把自己啃了一半的蜚蠊放到我家的蛋黄酥中,王捕头是忠义之人,行事坦荡,或许不晓得这世上的有些人,尽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王捕头皱了皱眉,陷入思索。 平日里他虽受下面的捕快们夸着,但深知在京城这种丢个石头都能砸死个五品官儿的地方,自己真不算什么,尤其是碰到一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也得卑躬屈膝,难得碰上一个这样不倨傲的。 况且这姑娘声音又好听…… 王捕头咳了一声,“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我就问一问……地上躺的是何人啊?” 齐万竹恨恨地看着温若棠,本来挺顺利的一件事,可以直接把棠记食坊一锅端,偏偏温若棠刚过来,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捕头的想法。 他只能捂着自己的肚子,看起来十分痛苦地说:“大人,先前已经说过了,我叫齐万竹,住在城南曲沟旁……” 王捕头“哦”了声,又问:“中了何毒?” “郎中说,我中的是一种以马钱子为主的毒药粉,吃过后不仅会头晕头昏,还会胸胀胸闷,郎中说里面可能还放了些乌头碱,所以我现在腹痛难忍……” 温若棠问:“这位郎中,我想问一句,此人会死么?” 郎中面露不快之色,“姑娘这话问错了,我行医多年,药到病除,虽然这毒是复杂了些,可是量小,本身就吃不死人,我把能解马钱子乌头碱的干姜干草等物磨成粉,喂他吃下,他已无性命之忧。” “原来如此。”温若棠点了点头,轻笑道,“若真如齐万竹所说,我棠记的人也太过善良,连害人都不肯害个满的,只放一点点量。” 齐万竹怒道:“你怎么说话呢?一点毒药就不是毒药了么?你们想害我,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我告诉你们,棠记必须赔偿我,你是主家吧?你还要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做吃食的生意!” 温若棠问:“你想要多少赔偿啊?” “我一条性命,本是无价的,只不过我求医及时,到底没死,所以你给我赔个两千两就是了!” “狮子大开口呀……”温若棠若有所思,对方刚刚语气的着重点,似乎在“从今往后再也不做吃食的生意”,这么看来,她的棠记已经开始惹一些人的眼了,不知只是齐万竹看不惯她生意兴隆,还是另有其人。 齐万竹道:“相比较我的性命,两千两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你黑了良心,连自家食客都要毒害,你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非得让你晓得了教训,以后才不会继续害人!” 说着话,他还“哎哟”了两声,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 旁边的人本来对棠记还有几分好感,看到这段时间频繁出事,不免也连连摇头,议论着以后还是去别家铺子买糕饼,急得马笑儿差点掉下眼泪。 第101章 思索 王捕头听了这么半天,也觉得这是一桩无头公案,为了少些麻烦,便劝道:“温姑娘,你看看,这人证物证俱在,人家确实是吃了你们棠记的东西才出了问题,你们也无可抵赖,不如就按照齐先生所说,把此事解决了吧。” 温若棠摇了摇头,帷帽的纱随之轻轻摆动,“铺子么,我自然是不会关的,齐万竹所吃的奶香甜甜圈,我们以后还是会照常售卖。” 王捕头有些不快,把眉头一皱,“温姑娘一看就不是靠这两个铺子吃饭的人,何必把小事化大呢?” 温若棠道:“事实上真正把小事化大的,是躺在地上这位。” “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不仅没有和你们棠记过不去,还常常来你们铺子里买吃的,分明是你们刻意害我,才闹到这样的地步……” 温若棠不去搭理他,只对着捕头道:“不知能不能把刚才他所吃的甜甜圈给我看一下?” 王捕头皱着眉,“这……” 温若棠笑着道:“便是到了府尹大人面前,便是真的认定了我们棠记个个是犯人,也该有看到证据后,替自己辩驳两句的机会吧?” “这倒也是。”王捕头抬了抬手,“把证据拿来给这位姑娘看看,不过这位姑娘,你也要听好了,如果确凿无误无可辩驳,就是你们铺子下毒,这些人都要带走,至于这铺子,打今天起就要关了。” 温若棠道:“放心,如果真是棠记食坊出了问题,便是捕头大哥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甜甜圈被摊在油纸上送过来,温若棠不敢直接用手去碰,连带着油纸一起接了过来。 细细地看了一下,甜甜圈上面确实有些粉末,颜色偏黄,倒是和烤出来的甜甜圈颜色差不多,看来这次齐万竹真的用心了,明面上瞧,这个毒药下得毫无破绽。 温若棠好一阵子没说话,旁边的人都等不及了,王捕头也等不及了,问道:“怎么样,看出了什么吗?” 温若棠摇了摇头。 众人皆哗然,看来这棠记食坊下毒是实打实的事了。 “这棠记,也太黑良心了……亏得我日日都来这里买糕饼。” “我家孩子也吃了不少,不会出事吧?” “应该不会,这齐万竹之前就和棠记过不去,棠记只是想害他。” “那我以后也不敢再买了,棠记这种黑良心的铺子,就该关门,就该被所有人唾弃!” …… 喧闹中,王捕头觉得自己已然仁至义尽,大手一挥,“既如此,就都带走……” 季忘归带着李深钰遥遥站着,一直关注着情形,季忘归微蹙着眉,忽地抬步往前走,李深珏知道他要插手了,忙拦着道:“温姑娘还在想。” 温若棠确实还在思索,但季忘归道:“我出面,以越国公府的名义直接替棠记作保,然后再去查齐万竹,届时揭出……” “那就慢了。” “我知道这样会慢一点,但是……” “公子原来就说过,做生意最忌讳回应得慢,温姑娘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没有放弃,公子应该相信温姑娘。” 季忘归的脚步停了。 棠记的那些小二们、打杂的,年纪都尚轻,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哭天喊地,捕快们不耐地催促,陈申抖了抖衣裳说自己会走,马笑儿倒是很镇定,她早已想好了,就算被打死,也不会认这样的罪名。 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涌了起来,一直沉默的温若棠却忽然回过头去,看向地上的人,她并不是问齐万竹,而是快速地问郎中,“不知马钱子、乌头碱这类带有毒性的药,从药铺里购买时,是否会记录在案?” 郎中捋了捋胡须,“这种东西和砒霜一样,药铺里售卖得很谨慎,每一笔都有记录。” 温若棠又问:“它们磨成粉末后,会保持原有的气味么?” 郎中道:“这是自然,只是磨成了粉,药性并没有变化,所带的气味自然也不会变,只是撒得粉末少,气味就淡些,撒得多,就重些。” 温若棠点点头,小跑几步,拉住马笑儿,不顾旁边不快的呵斥,急切地说:“今日的甜甜圈还剩多少?” “也快卖完了,只剩十几个。”马笑儿迅速答到。 温若棠心中已然有数,朗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棠记当着众人的面蒙了冤,捕头大哥,我要伸冤! 王捕头叉着手皱眉道:“你问的问题我也听到了,又有何用?难道我们要把京城里的药铺都查一遍?你可知京城里有多少药铺,且你完全可以雇一个人去买,这样就不留痕迹了。” 温若棠立刻道:“捕头大哥反应当真是快,我一问记录,就晓得可以去查,但是这样一来,太辛苦你们了,如今还有个方法能证明棠记有冤。” 她指了指食坊门前,言道:“所有人都在这里选购糕饼,齐万竹亦是如此,刚刚马掌柜说,甜甜圈只剩十余个,可见棠记食坊人来人往,食客众多。” “如果说小二提前备好了一个加了粉末的糕饼,然后等齐万竹来,专门卖给他,中间要当着所有食客的面进行替换,太过显眼,可是若齐万竹不来,或者齐万竹没有选择买甜甜圈,便会前功尽弃。我想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蠢笨地下毒。” “嗯……”王捕头道,“当然,我也想到了这一则。” 温若棠道:“铺头大哥英明,自然也想到了,最好的下毒方式是等齐万竹来了后,专门往他所买的东西上添这些粉末,由于我们的糕饼需要在旁边用油纸进行包装,这时候只要袖子里藏一些,用手沾上那么些许,涂抹在食物表面,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 王捕头连连颔首,“姑娘倒是和我想到了一块去,那么只要看看谁的手上沾了粉末,谁就很可能是凶手,届时再顺藤摸瓜,找到他购买毒药的铺子,和记录一对,便是人证物证俱在,无可抵赖。” 第102章 扭转 温若棠道:“粉末易除,药味儿却最是难散,捕头大哥还可以一个一个闻过去,自然,这些粉末十分细小,可能还会渗进指甲缝而不自知,只要咱们细细地查……” 说到这里,她猛然转过头,指着齐万竹道:“你为什么要低头看自己的手?你在害怕吗?!” 王捕头身手敏捷,一阵风似的扑上去,直接将齐万竹按倒在地,“把手伸出来。” 齐万竹连着喊叫,“疼,疼,疼啊……我没有……我没有……” 温若棠振振有词地道:“你确实没有良心,上次你来找我们的茬,我们就饶过了你,这一次竟然还变本加厉,想着让我们彻底关门,齐万竹啊齐万竹,你这是何苦,还给人家王捕头添了不少麻烦。” 王捕头掀起他的手,凑上去闻了闻,“唔,确实有淡淡的药味,看来果然是他自己下药自己吃。”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指甲缝里也有些东西,不过不确定是不是粉末,得带回衙门再细细询问。” 温若棠赶紧行了一礼,“那之后的事,就有劳捕头大哥了。” 这一下局面扭转,加害和受害的身份一下就调换过来,棠记的人都爆发出欢呼声。 王捕头见这姑娘占理儿了还这般客气,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没想到此人这般无耻,还好他做贼心虚,让我等抓了个正着。” 温若棠仍捧着他,“我刚才就说了,捕头大哥英明。” 王捕头直接把齐万竹拉了起来,也不管他肚子还痛不痛,头还昏不昏,打发人把他绑起来,道:“真是个没事找事的,衙门里见吧。” 齐万竹嘴巴里还在喊,“我没有做贼心虚,我没看手……我是冤枉的,是棠记食坊下毒害我……” 王捕头却已经对温若棠完全信服,连听都不想再听,打算直接带着人走。 温若棠却喊住他,“捕头大哥。” “姑娘还有别的事?” 温若棠朗声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因齐万竹嫉恨棠记食坊生意好而起,让你们这样辛苦跑一趟,实在是于心不忍,我打算把剩下的糕饼与你们几位以及街坊邻居们分一分,就当是浪费了大家的时间,给大家赔礼道歉。” 言罢,她向四周都拱手,“还请大家不要嫌弃,棠记上下众人,以后定会更加谨言慎行,以保证大家康健为主,用最好的食材,做合大家口味的吃食。” 王捕头第一个过来,伸出手道:“温姑娘这话说的,早听说棠记食坊的糕饼味道别具一格,一直没有机会过来尝尝,现在可以白吃,哪还会嫌弃,我是很相信棠记的东西没有问题的。” 到底是在官场里摸滚打爬过的人,所谓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今天这个小姑娘很会说好话,还不显谄媚,他便投桃报李。 温若棠便道:“马笑儿,还不快给王捕头多包几个?” 马笑儿应了声,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每种糕饼都给王捕头包了两个,又唤了小二过来,让他们先给其他捕快,免得耽误他们。 王捕头接过包好的糕饼,直接打开来拈了一块咬了一口,跟着就竖了竖大拇指,“果然不错,各位,我尝过了,棠记的糕饼当真是健康又可口啊!” 温若棠笑吟吟,“多谢捕头大哥捧场,说起来,到眼下还是只知尊姓……” “王易杨。”王捕头利落回道,又问,“温家是……哪个温家?” “家父名讳上景下焕。” “温……景焕……”王易杨惊了一惊,“是温大将军?” 温若棠不卑不亢地道:“家父现已赋闲在家,‘大将军’一称,谈不上,只能说曾有功名。” 王捕头连连摆手,“若早知是温将军之女,这件事查都不必查,温将军治军严明,治家亦有方,从未见温府出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倒是我有眼不识了。” 温若棠轻笑道:“还是要多谢捕头大哥查清,予棠记清白。” 王易杨再次摆手,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都来尝尝棠记食坊的糕饼啊,那边的街坊,还有这边的……都在客气些什么……以后要多多照顾棠记的生意才是……” 齐万竹本来一直在一旁喊叫说棠记投毒,自己无罪,听到王易杨和温若棠的对话,又看王易杨化身棠记小二,大力帮着宣传,知道回天乏力,已是面如死灰,连喊叫出来的声音小了许多。 而旁边那些一开始质疑过棠记的人,但凡有些良心的,都觉得不大好意思,偏偏棠记的人十分热情,从马笑儿到陈申到小二们,都把糕饼装好了分发至每个人手上。 就是他们言道心有愧疚,推拒不要,小二们也笑嘻嘻地道:“咱们姑娘说了,请大家吃,就算之前说过什么棠记不好的话,也过去了,以后棠记还要靠各位常来,才能红红火火呢。” 好些人赧然笑着接过,小声说:“放心,以后只来你家买糕饼,你家姑娘人又聪明,又和善。” 旁边便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这两次事情,都是别人陷害棠记,咱们这条街上,好不容易出个棠记这样火的铺子,他们就眼馋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相信任何说棠记不好的话。” “我家孩子最喜欢吃棠记的糕饼,就是不太买得起……多谢你家姑娘,看个热闹还给孩子看回个零嘴……不过我也不白拿,以后碰到了人,我总是要和他们说说棠记的吃食有多好。” 如此一来,反倒是坏事变成好事,棠记不仅没有就此关门,反而收获了许多移动的招牌。 温若棠暗暗舒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指望有多少人会主动帮忙宣扬,只要不说坏话,对于一个想长久的铺子来说,就已经很幸运了。 王易杨见场面一派和谐,便带着手下的捕快和五花大绑的齐万竹走了,不过据他临走前所说,齐万竹这种情况,也就是在衙门里关个七八天,拿那些刑具吓吓他,叫他不要乱说话,便能放出来了。 第103章 很多暗示 温若棠知道大锦的律法中,还没有类似“诽谤”的罪名,如此惩罚,多半是王易杨看在温景焕的面子上,着意给齐万竹一个教训,感谢之余亦表明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等周围围观的人也散去,温若棠才想起来季忘归还一直等在左近。 温若棠赶了两步,走到季忘归身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等得久了……其实你不必来的,不是说深珏在东市还有事情要办么?” “办完了。” “咿……这么快么?” “你先前看铺子的时候,他就去办了,你全心扑在铺子上,想来没注意。” 温若棠“噢”了下,“那确实没有注意到……想必你们也饿了吧?要不要去粥铺吃点东西?” 季忘归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问:“刚才齐万竹确实没有看自己的手吧?他一直很克制,不会到了那个时候功亏一篑。” 温若棠默然了一会儿,道:“……嗨,事情都过去了,你偏要说出来。其实他抬没抬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时候,要让所有人相信他做贼心虚,只有这样,我的铺子才能一天不耽搁地经营下去。” 丹雪和红珠跟在后面,听到这番话,面面相觑,其实那个时候她们真的没注意到齐万竹做了什么,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姑娘身上。 姑娘的这份心机哟…… 丹雪叹口气,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完全可以用眼神示意:看到了没,明明京中男子都喜天真单纯的女子,姑娘在小公爷面前,却从不收敛。 红珠摇了摇头,亦是用眼神示意:罢了罢了,招赘婿吧。 然后她们俩就听到了季忘归接下来的话。 “……挺好的,至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要我说你还不够狠,齐万竹这样的人,就该一次将他按死,以后便永远翻不起波浪。” 唔,小公爷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客气还是真心话,丹雪和红珠想不明白。 温若棠一径走到粥铺的隔间,请季忘归坐了,点了些许吃食。 她倒是万事不挂在心上,外人的夸赞或贬低,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能让她上心的,是另一件事。 “丹雪,你和深珏也不用守在一旁伺候,都去吃东西吧,这笔账就记在……” 本来想说记在自己头上,但转念一想,请了深珏,岂不是要连带着季忘归一起请,万一深珏到时候真娶了丹雪,自己可是赔了左膀右臂又折钱,赶忙改口道,“就记在我和忘归哥哥头上。” 季忘归笑,“计较。我来付账便是。” 温若棠正色,“均摊是最公平的。” 季忘归饮了口茶,“我与你之间,要什么公平。” 温若棠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再开口时,话题还是回到先前,“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要让齐万竹付出代价,但怎么付出呢?世人毁我谤我,我却并无律法可依,即便是最终移交给大理寺,查出真相,也不过是将齐万竹斥责两句,关上几日,就放了出来。” 小罐粥最先上来,温若棠毕竟是主家,小二便把粥放在了季忘归面前。 季忘归一边把粥往温若棠那边推,一边闲闲地道:“不如以恶制恶,以权压人,只要你地位足够高,这样蜚蠊似的的小人就不敢惹你。” 温若棠也习惯于女子优先,不客气地拿起瓷勺,喝了口粥,随口回道:“怎么会,千里之堤还能溃于蚁穴呢,站得高,更怕小人钻空子,只能说不同位置上的人,有不同的烦恼,人生本就是不如意十之八九。” 季忘归一时找不着什么反驳的话,半晌才道:“每每都是这般振振有词。” 温若棠笑着说:“因为我读书多嘛。” 季忘归又问:“可找到了合适的赘婿?” “……怎么又说起这个。”温若棠实话实说,“没找到,赘婿不好招,招还得招个专一长情不给我惹事的,而且还没来得及和爹娘说,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看法。” 季忘归道:“天下男子,专一长情的本就少,愿意当赘婿还专一长情的,就更少了。此路本就不通。” 温若棠颇有同感,“你说的有道理,人心毕竟隔肚皮,有些人明面上表现得极好,实际上就是冲着钱来的,碰到了岳家败落,拍拍屁股就走人。” “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人心最难测,与其天天揣测别人怎么想的,不如寻一个有能耐的,你若嫁个武功、钱财、地位皆有的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亏。” 季忘归眼皮子都没抬,筷子一伸,拈了个炸到金黄的鸡肉粒放入口中,似乎刚才那个话,只是作为师兄善意的提醒,和他本人没有半点关系。 温若棠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我是不是要弄个比武招亲?从武功开始,一步步甄选,能撑到最后的,就是最佳人选。” 季忘归默了默,“……你到底在想什么?比武招亲何其麻烦,你只需擦亮眼睛,多多看看身边的人,毕竟知根知底。” 温若棠总是不曾往其他方面去想,但这一连串的暗示太过明显,不想也不合适了,闷头喝了好几口粥,她才沉声问:“你是讲,我可以考虑考虑你?” 季忘归轻轻地“嗯”了一声,如果不是温若棠一直侧耳倾听,又身处隔间相对安静,根本听不见。 氛围忽然变得紧张,季忘归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那里,指尖都有些发白,只是神色依旧平静。 温若棠喃喃道:“……有些突然,其实我之前没想过……” 就是因为没想过,所以现在才发现,之前季忘归已经给了很多暗示。 月色下饮酒的话语。 中秋那天的兔子灯。 左溶溶不肯说的人。 左溶溶……当初自己还说要和左溶溶一道,把季忘归爱慕之人“杀”的片甲不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我“杀”我自己? 温若棠喃喃,“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只是一个幌子对吧?你心里另有所属,却不能娶她为妻,只能把我娶回家放着,做给外人看。” 第104章 起义 其实话出口后,季忘归也有些后悔,他明明是想等一个契机,之后再找个环境优美,气氛和谐的地方与温若棠说这些,但……怎么忽然就没忍住?! 大概就是怕她真的招了赘婿吧。 “不是幌子。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季忘归看起来十分镇定,手中的筷子也终于动了起来,这一次是夹了些许咸菜,但也没放到粥里,而是随手放在了碗里的酥炸鸡块上。 “能好吃吗?”温若棠忍不住问。 季忘归低头一看,缓缓道:“我的口味比较独特。” 温若棠道:“哦……那咱们还是说说婚嫁之事。” “你说。” “女子自己寻夫婿,在有些人看来,是天大的丑事,我却不这样觉得,所以接下来的话,我都是很认真地问你。忘归哥哥,是真的想娶我吗?”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啊……季忘归几乎是豁出去了,他颔首,正要说话,李深珏忽然进来,急切地道:“公子,出事了。” “何事?” “南边传来消息,流寇竟集结起来,混入棋阳县中,杀了棋阳县县丞,宣告起义了!” 短短一句话宛若平地一声惊雷,早听说流寇流寇,未曾想流寇竟然已经为患到这个地步,惊得温若棠豁然起身,“什么?起起起起义?!” 季忘归倒没什么惊讶,沉着地问:“宫里知道了吗?” 李深珏道:“知道了。八百里加急今日送来。” 季忘归立刻道:“走,进宫。” 李深珏应声,跟在季忘归身后就往外走。 然而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折回去,看着一脸茫然的温若棠,低声说:“你等我回来。” “回来?我在粥铺等你么?” “不是,进宫之后,我应该就没机会再单独见你了,你等我回到京城。” 温若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他,可这会儿形势紧急,也来不及问那许多,只是点了点头。 季忘归似乎有些不放心,还加了一句,“不要比武招亲。” 温若棠哭笑不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生意不知能不能持续下去,还比武招亲?” “也不要招赘婿。” “不招……万一天下大乱,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季忘归“嗯”了下,直接拿出二两银子放在柜台上,转身走了。 桌上还有不少吃食,可温若棠哪里还吃得下,只勉强把粥喝完了,剩下的让红珠用油纸包好放在马车上,就带着丹雪等人往家奔。 八百里加急这种大事在京城里基本上是瞒不住的,温夫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在家中不断踱步,看到温若棠进来,把愁容抹去几分,伸出手道:“去哪里了?今天累不累?” 温若棠摇摇头,问:“爹爹呢?爹爹回来没有?” “还没……圣上宣召,进宫去了。” 温若棠咬了咬唇,“看来爹爹得带兵出征了。” 温夫人道:“流寇的事你也知道了?你不是出门了么?” “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传,但是我正好碰到了忘归哥哥,他和我说的。”温若棠拉着温夫人的手,“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爹爹去灭寇,当真是吃力不讨好,那些流寇本也是百姓,怎么打都不对。” 温夫人叹气,“这个道理我和你爹都知道,而且你知道这流寇起义的棋阳县是个什么地方么?” 温若棠还真不知道。 “棋阳县在大锦东南,与乌月接壤,因它两面都是连绵山脉,它的北面,就是你二哥学艺的地方。” 温若棠低声道:“棋山。” “对,就是棋山,棋山被称作大锦境内第一仙山,但它可没有什么仙气,反而高耸入云,很难攀爬,即便是绕着棋山而行,道路也十分坎坷,行商之人都不愿往棋阳县去,所以这地方可说是一年不如一年,在京城人看来,那地儿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温若棠更加忧心了,“既是个这样的地方,行军作战,粮草都不好运过去。” “没有人会愿意去那里,但是圣意又不可违抗。”温夫人喃喃道:“我只能把你爹爹的行装准备好,谁叫他从了军……这便是我的命。” 温若棠心里堵得慌,她只能跟在温夫人身后帮忙收拾行囊,巴望着带好了东西,温景焕在外面行军,能稍稍舒服一些。 母女俩忙里忙外,什么都想让温景焕带上,又怕影响他出行,挑挑拣拣半晌,好不容易才拾掇好。 温夫人长舒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喝口茶,温若棠便坐在温夫人身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心思都不在这上头,只想把温景焕等回来。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难道是棋阳县的问题确实棘手,这么多大臣聚在一处,都不能立时拿出一个完满的方案? 等到太阳落山,秋风一阵又一阵地扫过落叶,连老鸦都撕着嗓子边叫边回了巢,才有小厮激动的声音遥遥响起。 “老爷回来了!大公子也回来了!” 温夫人立刻起身,拉着温若棠的手往外走。 迈过门槛,温景焕已经带着温亦涵大步过来了,见到温夫人,温景焕又赶了两步,斥道:“今天起了风,虽说只是凉爽,但浸到骨子里去,就该生病了,到了秋日就该添衣裳了,王嬷嬷怎么不注意着些……” 温夫人看了他好一阵,才缓缓地说:“夫君,你每次要去打仗,话就会变多。” 温景焕搓了搓手,看起来有些愧疚,不过还是引着温夫人往归耘堂里走,直到进了屋内,才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圣上的旨意。” 温夫人听了就来气,“圣上怎么不叫别的人去?你明明已经被革了职,朝廷里的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哎呀,这话怎么能说……”温景焕颇小心地陪着笑,“毕竟去京西大营练兵的人是我,那些兵也肯听我的。” 看到他的神情,温夫人立刻心软了,可是心一软,这个水做的女人就忍不住掉眼泪。 她转过身去,低声说:“谁都知道你好欺负,那棋阳县是什么地方,鸡都不愿生蛋,你过去了吃什么?喝什么?你也不想想家里只有咱们娘几个,该怎么办……” 第105章 分毽子 温若棠想劝,但是又有点哭笑不得。 刚刚的娘亲分明不是这样的啊,没有爹爹在的时候,她可是要多稳重有多稳重! 不过甭管温夫人先前什么样,温景焕当真是心疼坏了,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一点、再柔一点,“我会平安回来的,不过是棋阳县而已,总比去西边吃沙子好,而且流寇仅是流寇,人数也没有,我大锦兵将,必会所向披靡……你要信我……不哭了啊,眼睛给哭肿了……” 温夫人轻轻啜泣,温景焕就低声哄她,十分有耐心。 温亦涵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等温夫人的心情终于缓过来后,他才认真地道:“此次出征,圣上很看重爹的建议,跟随的两个副将都是爹亲自选的,还有,忘归也会一起去,圣上对忘归的重视有目共睹,真正危险的地方是不会让他去的,所以娘大可放心。” 温若棠讶然了,“季忘归?他……他去打仗?” 温夫人也急切地道:“忘归怎么能去,那孩子身体一直都不好,便是长途跋涉,都能让他送去半条命。” 温景焕捋着胡子说:“我和你之前的感觉一样,会觉得忘归身体弱,难堪大任,但后来我觉得,眼见未必全为实。而且身体好与不好不重要,单从他主动请缨来看,这孩子就比很多人有骨气。骨气,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骨气有性命重要吗?”温夫人问:“圣上竟然就这么同意了?真是瞎胡闹。” “哎呀,哎呀,怎么又这样不敬……”温景焕看了看周遭,还好归耘堂附近的人早就被温亦涵打发走了,“圣上本来也是不让他去的,奈何忘归执意要前往,还说若他赚得军功,恳请圣上应他一件事。” 温夫人顺嘴就问:“什么事?” “忘归没说。” 温若棠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如果不曾知道季忘归的想法,或者是在得到消息前未曾见过季忘归,她可能还不会往自己身上带,可现在…… 季忘归的请求,不会真的与自己有关吧? 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他有武功,也很有可能因为没有经验而挡住了明枪防不住暗箭,季忘归就算真的想娶她,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他家里人怎么肯?该劝住的呀。”温若棠忍不住说。 温景焕道:“我猜他根本没和家里人商量,只是凭着一腔热血,站在了圣上面前,所以这孩子当真是有担当。” 有什么啊!你们根本不知道啊!他可能就是为了娶媳妇才站出来的!这就是色令智昏啊! 温若棠心中呐喊,偏偏这话又不能宣之于口。 温夫人摇摇头道:“真是荒唐,那样孱弱的一个孩子,竟然说上战场就上战场,不过是同你学了几天骑马射箭,最多打打拳,哪里就有那个本事了,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他,别让他与人拼命。” 温景焕道:“你看看,你就没有忘归的豪情,他说了,这次去战场,不为求死,只为求生,这么多年来越国公府深负圣恩,定要拿出他父亲年轻时的气势,为大锦的民众守住这片土地,别说圣上了,连我都是闻之动容。” 温若棠一下子又迷茫起来,这个季忘归,见一个人就有一种说法,偏偏当着圣上的面,还能做到这般冠冕堂皇,他对自己,到底是何态度?自己究竟要不要接受越国公府这样强有力的助力? 想到最后,温若棠告诉自己,算了,这些问题,还是等季忘归活着回来再说吧。 回谷雨轩的路上,温若棠有意把季忘归的事撇到一边,她的好处向来是只要思考和生意有关的问题,其他所有都会抛诸脑后,正好一进院子,看到地上的麻袋,温若棠抿了抿唇,道:“走,咱们再出一趟,把毽子分给同街的孩子们。” 丹雪忧愁道:“姑娘,咱们还有心情做这件事呢?” “不论打不打仗,百姓的生活都要过下去,许多孩子们只有这会儿能在外面跑着玩着,能叫他们高兴高兴也好。” 丹雪赶忙道:“那我让小厮把这些扛出去。” 温若棠道:“我也一起出去,今天发生的事儿有些多,心里沉甸甸的,看到孩子们还能松快些。” 果然如她所料,这个时候,将军府外面的巷子里,不少孩子都在玩耍。 本来温景焕就是自己打拼出来的,算不得勋贵世家,建府之时便选在了相对便宜的地界儿,左邻右舍皆是平常百姓,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要学着做家事,到得夕阳西下时分,才有空享受童年的快乐。 自然,就算是真正的世家,这么多年下来,周遭起起落落,又有不少的家生子会住在左近以方便服侍主子,情况多半与温府也差不多。 小厮常在外行走,会和孩子们打交道,往道中站定,高声道:“皮猴儿们,都过来,我们三姑娘要给你们发东西啦!” 小孩子们抬头望过来,羊拐也不玩了,石子儿也不打了,花绳也不翻了,时间好像在那一刻静止,唯有小巷子吹过微微的风,久久不停。 在他们眼中,站在小厮身后的那个大姐姐,冰雪一般的人儿,平常只能遥遥地看着,碰见了大气儿也不敢出,此刻哪里敢接近。 小厮从麻袋里摸出几枚毽子,那毽子都用的公鸡尾巴做的,光泽诱人,他举在手里,笑着问:“怎么,都不要么?” 又安静了好一阵子,一个穿麻布衣裳、梳着俩羊角辫子的小姑娘,捏着衣角怯怯地说:“要钱么?我一个铜板也没有……” 小厮眼睛都要笑没了,直接地把毽子塞在小姑娘手里,道:“一个铜板也不要,这是三姑娘送大家的。” 小姑娘双颊红通通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见已经有人拿到了毽子,孩子们都涌了上来。 “我也想要……” “我也是,我也要。” “我想要两个,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拿回去给她们玩。” …… 小厮一边分,一边吩咐道:“要说‘多谢三姑娘’。” 第106章 想通 一时童稚之声四起,除了“多谢三姑娘”,还夹杂着一些“三姑娘真好看”、“三姑娘还有其他的吗?我不太会踢毽子”之类的话语。 不过不论说什么,每个孩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温若棠一个一个回应,谢谢她的她便说“不要客气”,问有没有其他的就回“暂时还没有”,至于夸她好看的……温若棠就挺得意地说:“你以后也会这样好看呢。” 好不容易分完了毽子,孩子们都散开玩了起来,一时无数毽子在空中飞起又落下,小巷子里盈满欢声,温若棠偏过头去和丹雪说:“你瞧,孩子们多简单……”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裙摆,低头一看,是第一个拿到毽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仰着头,一手牵着裙摆,一手握拳,眼巴巴地看着温若棠,抿着嘴不说话。 温若棠以为她还想多要几个毽子,蹲下去,一边抬手把她脸上的灰一点点擦掉,一边耐心地问:“怎么啦?” 小姑娘把握拳的那只手伸到温若棠面前,摊开。 上面是一个已经半化了的糖块。 温若棠有些惊喜,“这是给我的?” 小姑娘点点头,脸仍是红扑扑的,“阿娘说不能白拿别人东西……这是我最后一块糖了。” 温若棠道:“那你留着吃,我家中也有这样的糖。” 小姑娘摇头,手又往前伸了伸,“给你。” 温若棠不再推拒,直接拿起来就准备往嘴里送,丹雪忙劝,“姑娘……别……” “没事儿,一块糖,吃不出毛病。”温若棠小声地打断了她,然后把糖块放进口中,十分认真地品了品后,笑着道:“真好吃,谢谢你,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小姑娘很高兴,细声细气地说:“那我去踢毽子了。” 看着她跑入人群,温若棠舒了口气,“其实,不管是爹爹,还是那些兵士,还是……季忘归,他们出去打仗,甭管为了什么,到头来,终究还是为了这些人……为了这些场景可以在大锦存在着。” 丹雪有些懵,“姑娘忽然说这个做甚?” “没什么,就是想通了。”温若棠拎着裙子招呼道:“一起啊,带我一个啊!” 丹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完美地融入了这群皮猴儿中,连一点大家闺秀的影子都没有了。 “我的姑娘啊……省省吧……”她愁眉苦脸地跟上去。 温若棠回过头看她,眉飞色舞,“你要不要一起?这些孩子的踢毽子的技术还挺好的……哎哟!” 因要说话,没注意,一枚毽子正打在温若棠头上。 丹雪急了,“疼不疼?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又要心疼,还要斥责奴婢没服侍好姑娘。” 温若棠笑道:“这有什么疼的,来,你和我们一起来。” 丹雪看着那毽子在半空中上下飞舞,带来一阵又一阵欢声笑语,最终咬了咬牙,一拎裙子,“我也来!” 夕阳斜照,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温府外的巷子里,还是头一回这般热闹,孩子们都踢出了花样来,温若棠把一天的疲惫都抛之脑后,眼里只有那一撮撮阳光下颤抖的斑斓的羽毛。 夜幕一点点吞噬着整个京城,在袅袅的炊烟中,不少孩子慢慢地被叫回家,秋日的风打着转儿,把泛黄的叶子卷起来,催着它们落满整个京城。 越国公府里亦是如此,仆人们默不作声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动作轻巧,生怕声音太大,招来老夫人的责骂。 因小公爷没和家里商量,直接入宫向圣上恳求,眼下去棋阳县已成定局的事,老夫人的心情很不好,这会儿还板着个脸。 “你这是翅膀硬了,越国公府容不下你,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是不会再管你了。” 左溶溶一脸着急,小声劝道:“哥哥毕竟是男儿,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想要出去闯一闯看一看,也是正常的,您就别和他置气了。” “溶丫头,你不必为他求情,咱们大锦本就远比他们乌月民风开放,平日里你们想出去走走看看,哪怕你一个姑娘家连帷帽都不戴,我也从不拦着你们,但上战场是怎样大的事?”老夫人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问季忘归,“你爹身体为什么这样差,你不知道吗?” 季忘归肃然回答:“孙儿知道,是因为当年在西御关外遭羌国所派重兵埋伏,伤到腰间,又因大战在即只能硬抗,没有及时医治,所以之后多走多站都会痛苦难当,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坐着或躺着。” “原来你还知道,我还当你已经全忘了!”老夫人捂着心口道,“这么多年,提到这件事,我就觉得痛苦难当,无数次想,若这伤是在我身上该有多好……可你现在,竟然还要再来一次。” 季忘归低着头道:“孙儿会保护好自己,师父也会照顾好孙儿的。” “你那个师父……他或许是不差,但战场是什么地方,打起来谁还顾得上谁?温景焕自己都未必能保住自己,还保你?”老夫人越说越气,“我看你们就是想将我气死,气死我后,你们随便怎么折腾!” 左溶溶手足无措,这么大的火气,她说到底也是个外人,根本没法像亲孙女那样撒娇地去劝。 好在就在此时,外面的小厮垂着头进来,低声说:“老夫人,国公爷到了。” 老夫人皱眉,“他来做甚?给自己的不孝子说情么?” 话音方落,越国公季沉波已经缓步进来,他只穿了一件单衣,面色苍白,头发散落着,眉毛微微向下耷拉着,目光中隐隐有着郁气,相比较季忘归的孱弱,季沉波身上带着些许长处高位的气势,却显得十分没有生气。 季沉波施礼,“儿子见过母亲。” 老夫人的眉头已经形成了一个“川”字,微微蹙起,便颇有威严,“秋风已起,还穿这么少出门,着实不知珍重。” 季沉波道:“母亲放心,并不冷,出来走走也是为了透气,捂得多了倒难受。” 老夫人却抬了抬手,“拿件披风来,给他披上。” 第107章 由得他去 季沉波没有再驳,由得下人伺候着穿上了披风,老夫人见到他这般听话,语气也好了些许,“坐那吧。你为着你儿子来,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了吧。” 季沉波又行了一礼,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道:“儿子想说,母亲不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忘归从小心里就有主意,这次前去棋阳县,必是筹划好了的,母亲不如信他一次。” 老夫人道:“你要我怎么信?当初你去西瑜关时,也说定会平安归来。” 季沉波淡笑,“相比较那些丢了性命的同袍,儿子已经算是平安归来了。” 老夫人把拐杖往地上一杵,“但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伤,已称不上是‘平安’。” 季沉波看着季忘归,“然则他亦是个男儿,身为男儿,若不能读书为民或习武护民,来这一遭又有什么意义。” 老夫人把手一挥,“这样的大道理,我未出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不必和我多说,我为了这大锦,已经折进去一个夫君,儿子也卧病多年,难道现在还要搭上一个孙子吗?” 季沉波道:“忘归从未上过战场,景焕兄多半让他在营中呆着,或者跟随左右,不过是让他吃吃苦罢了,母亲又怎会搭上一个孙子。” 老夫人默然了一会儿,“总之我说什么,你们都要驳我……我年纪大了,不如你们尚有热血,为了劝住忘归,那些不吉利的话,我也算是说尽了,既然你们爷俩都这么执着,我也就不招人嫌了。” 季沉波立刻起身,垂手道:“儿子不敢。” 老夫人道:“你要是真不敢,就该进宫让圣上收回成命。” “圣上金口玉言。” “圣上的金口玉言是对旁人,对咱们越国公府……”老夫人的脸上竟爬上意思讽刺的笑意,“不是向来有求必应吗?” 季沉波默然了,老夫人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又道:“我确实是老了,从前我也觉得,男儿该走八方,但现在,我只希望越国公府能后继有人。” “后继有人。”季沉波咬重了这四个字,又坐回椅子,满不在乎地道,“母亲,这对于越国公府来说,还重要吗?” 屋内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左溶溶听得云里雾里,想要拉着季忘归的袖子问一问,又不太敢,只能战战兢兢地道:“我……我觉得,我应该先出去一下,看看茶水好了没有……” 可是由不得她自己选,刚准备出门去,外面又奔进来一小厮,满脸惊恐地道:“夫人,夫人从佛堂里出来了,眼下已经到了门前,让小的来通报一声。” 老夫人眯了眯眼,“府里的事,是谁告诉她知道的?不是说了么,夫人专心礼佛,外事一概不用她出面。” “小的……小的不知……约莫是夫人自己问的,守在佛堂的人说,夫人偶尔也会问起公子的事。” “那就让她进来。”老夫人低声道。 左溶溶有些紧张。 她只在刚来越国公府时见了国公夫人一面,只一眼,便惊为天人。 那样的容颜,似沾染了晨露的桃花,又似画中留不住的九天神女,但她似乎一心礼佛,周身无一点饰,黑发里夹杂着银丝,目光清明却没有什么情感。 她那时候看到左溶溶后,说了一句“只当是在自己家,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忘归”,连饭都没有一道吃,就回到了自己的小佛堂,连饭都没一道用。 老实说,便是美则美矣,却让人不敢接近。 左溶溶也对她有过好奇,向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打听,小丫鬟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听爹娘讲过不少过去的事,小嘴叭叭地讲起来。 夫人娘家姓曲,闺名应该是“音儿”,之所以知道闺名,因为听国公爷这样喊过夫人。 对于夫人的容貌,小丫鬟也挺骄傲,言道人人都讲,夫人年轻的时候,倾国倾城,京中子弟竞相追捧,最后花落季家,惹得好多人都红了眼。 只是夫人不喜走动,反倒对佛法颇有兴趣,平日里几乎不见夫人出门,也从不像其他大家儿媳妇一般,会去婆婆跟前侍奉,可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国公爷,都不会指摘她这一点,那堂堂国公爷在夫人面前,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越国公府上下一众仆人,都觉得这是因为国公爷对夫人太过宠爱的缘故,无人不羡慕这样一对儿神仙般的眷侣。 小丫鬟最后总结,“还是因为咱们夫人生得倾国倾城,要是我也能生得这般好看就好了。” “倾国倾城”这样的词,在左溶溶看来皆是文人墨客造出来做形容之用的,多少有些夸张,然而见到夫人后,她觉得别的词好像也描述不出来。 眼下,弱柳扶风一般的曲音跨过门槛,面色平静地走到老夫人面前行了一礼,“儿媳见过母亲。” 老夫人摆了摆手,脸上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神色平静,“起来吧,坐到你夫君身边去。” 曲音摇了摇头,“儿媳过来,只是为了忘归这孩子的事,说完便走。” 老夫人便开门见山,“想来你也不希望忘归去战场吧?” “儿媳确实不希望,所以儿媳特地来问问忘归,这件事究竟是有人强迫,还是忘归自己愿意。” 她微微抬眼,看向身后的季忘归,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叫站在一旁的左溶溶捂住了胸口。 什么叫美目盼兮,摄魂夺魄,当是如此。 季忘归稳稳地作揖,道:“母亲,儿子是自愿去的。” 曲音问:“你可知古来征战,回者甚少?” 季忘归答:“知道。” “你可知有时就算不死,也要送掉半条命?” “知道。” “那你为何要去?” “儿子有所求。” 曲音默然了一会儿,倏然欣慰地笑了笑。 她本是无甚表情的人,忽地眉眼带了笑意,宛若百花盛放,左溶溶忍不住屏息凝神,生怕惊碎了这样的美丽。 季沉波就起身问:“音儿,你如何打算?” “那便……由得他去。” 第108章 和你爹一个德行 室内寂静,只听得老夫人的拐杖再一次墩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便是恨铁不成钢的一句话,“他可是你亲儿子。” “正是因为是亲儿子,所以才会在问了他问题后,支持他去。”曲音的声音很轻,却极为坚定,“母亲,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如果连自己想要什么都选择不了,活在这四四方方的国公府里,又有什么意思?” 老夫人蹙眉不解,“你明明吃斋念佛,又为何插手此事?你们佛家不是讲究六根清净么?” 曲音道:“我这一生已经有夫有子,绝不可能全然六根清净,他们是我的债,今生要还完。” “都有自己的道理……”老夫人看了在场的人许久,最终是颓然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一家子齐心,我说不过你们,都走吧。” 曲音说完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倒是季沉波有些不忍地看了看母亲,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到底也施了一礼后离开了。 季忘归跟在父亲身后,正要迈出门槛,老夫人道:“忘归,你留下。” 季忘归便又回去,老夫人续道:“……溶丫头,你把周围的人都带走,我和忘归单独说几句话。” 左溶溶赶紧应声,此刻也管不得季忘归,埋头滴溜溜地往外走。 很快,周遭彻底清净下来,连扫落叶的声音也没有了。 老夫人才慢慢道:“你的爹娘一个是不管事,一个是心里头只有‘顺其自然’四个字,我不指望他们了,我现在只要你一句实话,你功成回来后,要求圣上什么事?” 季忘归有些犹豫。 其实老夫人说得没错,他的爹娘并不靠谱。 从他出生起,曲音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像其他人的母亲那样天天守着襁褓中的孩子,反而常常拿着一串佛珠,只是每日会过来瞧瞧他,知道他安好,就不再多问。 至于季沉波……他的病好一阵歹一阵,能把自己照顾好已经很不错了…… 季忘归是祖母带大的,漫长的时光里,只有八岁那年,因他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季沉波带着他去外求医住了三年,其余时间他都和祖母在一处。 或许在旁人面前,他可以随口就捏出个理由遮掩过去,但在老夫人面前,他终究是说了实话,“婚事,我想求圣上应准我的婚事。” 老夫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你没瞧上溶丫头。” “不是没瞧上,是溶溶不适合嫁给我做妻子。” 老夫人问:“那谁适合?” 季忘归抿了抿唇,那是自己视若珍宝的人,若是长辈晓得了去为难,她该怎么应对?如果再做上一些手脚,趁着季忘归在外面,直接去宫里请道圣旨,把他的婚事定了下来,又该怎么办? 老夫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怕我这个老婆子去和你心里头那个小姑娘为难?还是怕我趁你离家,直接给你定了个媳妇?” 一击即中,季忘归微微低头,“到底是祖母最懂我。” “荒谬。”老夫人斥他,“本来我属意溶丫头,说句不好听的,她没有娘家,往后只要咱们真心对她好,她便会千倍万倍地对你好,而且溶丫头一直愿意和你亲近,现在你告诉我不乐意择她为妻,我也不过是想着再给溶丫头另挑好的人家,没想到在你眼中,祖母竟这么不懂道理。” 季忘归道:“祖母明鉴,孙儿也怕事情传出去,圣上不快。” “周遭的人都被打发走了,你这是单怕我说出去?” “孙儿不敢。” “我看你现在什么都敢。”老夫人眯了眯眼,“不过你说会惹得圣上不快……既是年龄相仿的,又与你又过接触,难道是楚家的小闺女,还是说……将军府的那个三姑娘?” 季忘归道:“祖母明智。” “还不说清是哪个?当心我大拐棍子招呼你!” “是温三姑娘温若棠。”停顿了一下,季忘归还补充了一句,“她很好。” 老夫人道:“我自然知道她很好,不然就你的脾性,会为了她做这些事?” “那祖母是同意了?” 老夫人道:“没同意,之前不过是宴席上偶见一面,话都没说上,总是要相看相看。” 季忘归有些紧张,“祖母其实不必去相看,我已经想好,不论旁人怎么看待,回来后便恳请圣上赐婚,圣上金口玉言,已经当着许多大臣的面应承了我,不论怎样都不会反悔。”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已经护上了,跟你爹当真是一个德行。”老夫人蹙眉,“这便定了下来?那丫头母亲也是武将家出身,怕是连照顾人都不太会。” 季忘归道:“祖母,孙儿想娶她,本就不是为了让她照顾孙儿,只因她是那个人。” 老夫人今日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被驳斥,可偏偏这又是自己打心眼儿里疼大的孙子,打不得骂不得,而那些用在别的世家公子哥儿身上的话语,对于季忘归来说,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一心认定的人,谁也不能欺负。 “季家的人……痴情胚子。”老夫人摇了摇头,“得空了老婆子也来见识见识,这温家的姑娘,究竟有什么妖法,能让你神魂颠倒。” 季忘归忙道:“还是等我回来后再陪着祖母去见她吧。” “臭小子,还没过门呢,就当眼珠子一般珍惜着,到时候若是不成……” “一定会成,孙儿有信心。” 老夫人不太想再与他说话了,说来说去,什么用都没有,“去吧去吧,我心里有了数,没什么想问的了,眼下看着你就觉嫌弃。” 季忘归就这样被打发出来了,左溶溶正拽了一根长长的枯草在手中随意玩着,远远地等,见到季忘归,赶紧上前去问老夫人有没有发脾气,有没有罚他。 季忘归摇摇头道:“祖母明事理,讲清楚便可。” 左溶溶松了口气,又问:“行囊要不要收拾起来了?这大军开拔,说走就走的。” 季忘归道:“不必担忧,这些事自有小厮解决。” 左溶溶“哦”了声,有些遗憾地道:“你要上战场,做妹妹的却没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第109章 两位姑娘 “不,你有。”季忘归眨了眨眼,“前方有战事,后方要安稳,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左溶溶也眨了眨眼,“哥是说……若棠姐?” 季忘归颔首,“看好她,主要是……护好她。” 左溶溶泛起一点儿酸意,但因那个人是温若棠,她努力把酸意压下去,只是说:“温伯父正在外面征战,谁又敢去欺负若棠姐?” 季忘归郑重道:“很多的。” 左溶溶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应着,“那我不管碰到什么事,都护在若棠姐前面,他们可不敢动我。” “很好。”季忘归道:“不过也护好自己。” 左溶溶想了想,道:“哥,你每次和我说话,都特别言简意赅,是只有和若棠姐在一处的时候,才会说个不停吗?” 季忘归还真没发现这个问题,好像与人接触有什么习惯,都是不由自主的,半晌才回了三个字,“可能是。” 这下连左溶溶都不想与他说话了,嫌弃地轻轻踢了季忘归一脚,转身跑了。 李深珏也在左近等着,见到季忘归把事情都解决了,才跟上来,还没说话,季忘归直接道:“你找个人,去打听打听齐万竹的事。” 李深珏皱眉,“公子,都要出征了,哪里还有空管齐万竹。” 季忘归道:“我这两日会很忙,不过你应该不忙,你打听到信儿后,就直接跑一趟将军府,把所知都告诉阿棠,并且提醒她小心。” 李深珏嘀咕,“属下也很忙的……” “我相信你。” “公子的相信并不值钱。” “你看你,又回嘴。” “因为公子处事不公,属下不服。” 季忘归想了想,“那就打架吧。打架见真章。” 李深珏感觉自己很可怜,“……无耻……属下还是去打听齐万竹的消息吧。” 季忘归欣慰地道:“懂事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你去找下孟五先生。” 李深珏道:“属下没有三头六臂。” “又不急,你今天打听齐万竹,明天找孟五先生,两样不耽误。” 李深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最后季忘归还要来一句,“谁叫你尚未娶亲呢?你要是已经娶了媳妇,这两日我绝不耽搁你。” 李深珏握拳,“那属下赶紧去找个媳妇。” “赶紧找吧,不然年纪大了,不好找了。”一阵风过,把越国公府的参天古木吹得左右摇曳,轻轻作响,季忘归迎着风,沉声感慨,“多事之秋啊。” 这一日,秋风不断刮过,像是永不停歇,一夜之后,京城铺就满地落叶,大早上起来,全是沙沙的扫地声。 京城的百姓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晓得了棋阳县出了大事,见面就要念叨两声“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同时开始想方设法地往自家的地窖里多囤两颗菜。 只要没打到京城,没有兵临城下,吃,还是大部人的第一要务。 温若棠这里倒是收到了一个不坏不好的消息:之前看上的那家铺子主人,特打发了管事的过来,说想和温若棠见一面,当面谈一谈价格。 温若棠爽利地应承了,并如约在三天后去了东市的茶楼。 茶楼人多,熙熙攘攘,不过有个小二早就等在楼下,看到温若棠的打扮后,笑着道:“姑娘姓温?” 温若棠点点头,“是。” 小二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抬手道:“您往二楼雅间请,已有人等候您多时了。” 温若棠单独与人谈生意,还是比较小心谨慎的,直接问:“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公子?不是公子。”小二笑着道,“是两位姑娘带了四个丫鬟,四个小厮。” 温若棠有些惊奇,一般这种事,很少会由姑娘家出面来谈,她已经是这个京城里的异类了,没想到对方一来还来两个姑娘。 小二带她上到二楼,推开其中的一扇门,弯着腰道:“姑娘,就是这里。” 温若棠点点头,走了进去。 屋中果然坐着两个姑娘,都已经摘下了帷帽,丫鬟们侍立两旁,小厮则都站在边角之处。 见到温若棠进来,她们都起身施礼,“是温姑娘吧。” 温若棠也将帷帽摘掉,微福了福,“是,我们之前,应该见过。” 两位姑娘一个尖脸,一个圆脸,尖脸的那个眼睛也有些细长,眼角微微勾起,正是之前在越国公府时遇见的徐家姑娘。 但是……温若棠眼下只记得她是季忘归的“粉丝头子”,至于她姓甚名谁,哪家姑娘,温若棠真的有些不记得了。 尖脸姑娘道:“没错,在越国公府时,咱们见过,就是没说上话,我姓徐,闺名兰语。”她指了指旁边的圆脸小丫头,“她姓楚,单名一个‘嫣’字。” 温若棠这才想起来,徐兰语,家世挺显赫的,她身上好像还有什么封号,似乎是个郡主。 不过根本不需要她再去回忆,旁边的楚嫣已经颇得意地道:“其实你该向兰语姐姐行大礼,她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她也是圣上亲封的长昭郡主,平素像你这样的人,见都不会见到她。” 徐兰语赶紧拦了一下楚嫣,“咱们今日只是来说铺子的事,没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妹妹别乱说了。” 楚嫣抬了抬下巴,虽然没有再开口,但倨傲之色尽显。 温若棠觉得楚嫣的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估摸着是之前在宫宴或者其他宴席上碰见过,瞧见她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样,也懒怠搭理,只是伸手道:“那我们坐过去再说吧。” 徐兰语点点头,三人便入座,温若棠开门见山地道:“既然是为着铺子来的,就直接说说铺子的事吧,其实之前我已经和你家管事谈的差不多了,你们对六百两这个价格有什么看法?” 问是这么问,心里也多少清楚,肯定是想加些价,所以才约着面谈。 五十两左右,温若棠都能接受。 然而徐兰语的面前放了一套茶具,一面倒茶,一面细声细气地道:“温姑娘不急,虽说在商言商,但既来到了这茶楼,喝一盏茶,也能舒缓一下急迫的心情,你看,世人熙熙,皆为利来……” 第110章 俗不可耐 “世人攘攘,皆为利往。”温若棠接上了她的话,然后喝了一口茶,道,“这茶确实不错。” 她其实并不懂喝到嘴里的东西和平常在家喝的有什么分别,只不过人家现在手里拿着东西,不配合一下,似乎说不过去。 可是徐兰语仿佛没完没了,“茶入口,清了心,对于温姑娘来说,是不是也觉得买铺子的心没有那么急切了?其实咱们闺阁儿女,平日里就该修身养性,不要总是跟着他人在外面跑来跑去。” 温若棠忍不住了。 喝茶也就算了,这长篇大论是在影射什么? 她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把茶盏往桌上一放,道:“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到这里,主要是为了铺子,还请郡主直接告诉我,这铺子能不能卖,能卖的话,徐家要多少钱,我们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往下聊。” 楚嫣正在喝茶,见她如此,瞪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兰语姐姐好心劝说,语气这般温和,每一杯茶还都是她亲手泡出来的,一般人喝不上,你竟如此上不得台面,每句话都带着铜臭。” 温若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是商人,说话不带铜臭,难道带着胭脂香?那我和你这种处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大小姐有什么两样?再说了,铜臭又不臭,我觉得铜板自有铜板的香气,有时候收到手里了,还要闻一闻。” “你……你闻铜板?”楚嫣目瞪口呆,良久才回了一句,“你真是俗,俗不可耐。” 温若棠看向徐兰语,“郡主也是这样觉得吗?如果郡主也是这样认为,我便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徐兰语微微蹙眉,轻轻抬手按住楚嫣的手腕,摇了摇头,丹唇轻启,“我来说就好。”看起来倒是位柔桡轻曼的女子,就是有什么不快,也不会斥人。 然后她看向温若棠,“俗与雅究竟该如何界定,我尚且年轻,又怎能妄言,只不过咱们身为贵女,天天把钱挂在嘴边,不一定是个好事,温姑娘行走商界本就不易,若是还因此被人指摘诋毁,岂不是雪上加霜。” 温若棠点了点头,起身拱了拱手道:“我明白了,那么,我告辞了。” 她转身就要走,徐兰语却亦是起身,“等一下,温姑娘,我自认没有说教,反而处处为你着想,你为何翻脸?” 温若棠停步道:“不是翻脸,只是我这个人做生意,讲究一个合眼缘,刚刚与姑娘说了这几句话,已经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看来徐家的铺子与我无缘。” 徐兰语的目光十足恳切,“温姑娘,你太过刚愎自用,在生意场上,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应该说,在以后的生活中,都不是什么好事。” 温若棠本来已经不想搭理她,可莫名其妙被扣上个刚愎自用的帽子,她少不得就要辩驳两句。 “这还不叫说教么?郡主是不是高高在上惯了,所以平日里说教也不自知呢?”温若棠淡淡地道,“郡主千金之躯,总不至于非要和我做买卖,还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徐兰语拦着的手往后缩了缩。 温若棠说得对,她是什么身份,今日肯亲自来见人,商量铺子的事,已经是纡尊降贵,还这般挡着人家不让走,倒不像她了。 温若棠见她不再阻拦,打算直接推门离去,偏偏出个门还要过五关斩六将,楚嫣一把将她拉住,道:“你这样子,是做生意的样子吗?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和公主府攀上关系?” “不知道。”温若棠看她一眼,“不过我知道,你肯定想和公主府攀上关系。” 楚嫣被她这么一堵,面上挂不住,恼然道:“我只是和兰语姐姐交好,为她说话罢了!” “既然你也只是想和郡主交好,提什么攀关系?难不成只有你的目的特别纯粹,旁人就非得攀关系不可?”温若棠看着徐兰语道,“我认为,不能单以身份来论徐姑娘,虽然我也称她郡主,但那是因为我对她身份的尊重,徐姑娘本身有才情,这才该是她真正吸引人的地方。” 徐兰语觉得,这话说的倒是挺有道理的,但温若棠之前的态度,让她不得不谨慎地思索究竟算不算好话。 楚嫣被她这一通抢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温若棠抬步边走,丹雪和青屏跟在后面,三人头也不回。 “喂!” 声音被甩在身后,温若棠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楚嫣站在徐兰语的身旁,看着门外空荡荡,嘀咕着,“她得意什么啊,是公主府手里有铺子,她该求着你低价出手才是。” 徐兰语抬了抬手,让人过去把门阖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温家的人,从不求人。上次圣上要将军府出两千两纹银,明明他们一时周转不开,却宁肯翻一翻库房当东西,也不问越国公府拿一个铜板。” 楚嫣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一群粗人,还学得像读书人一般清高。” “不是清高,是家风。”徐兰语耐心解释,“嫣儿,你平常不是这样的,今天碰到温若棠,你的脾气像是被点着了一般,之前在越国公府,你也忽然喊着让她比射箭……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她?” 楚嫣撅了噘嘴,道:“郡主不觉得她与小公爷走得太近了么?都说她与陆家退婚,便是为了小公爷。” 徐兰语微笑道:“她痴缠季公子我当然知道,今日过来,也是想看一看她究竟是怎样的姑娘。只不过,你我心里清楚,季公子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看上的。” 楚嫣也笑起来,“说的是,小公爷熟读诗书,那温若棠却是个连山匪都不怕的剽悍女人,小公爷怎么会瞧上她。” 徐兰语脸上的笑容却寡淡了下去,“诗书……我记得温若棠之前写的《红豆曲》,京中有哪个闺阁女子写出了比她更好的?” 楚嫣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道:“是啊,是啊……我倒是真写不出……不过兰语姐姐一定能写出来。” 徐兰语摇摇头,“只凭我读的那点书,和我那点浅薄的阅历,怎么能写得出这样好的词……可是……” 说到这里,她有些疑惑,“温若棠或许跟着她哥哥读了不少书,可她又能有什么阅历呢?” 第111章 才女 对于这个疑惑,楚嫣非常理所应当地解释,“所以我之前就说啊,她多半是从哪里抄来的。” 徐兰语沉默不语,最后才道:“罢了,今日没有把铺子卖出去,还得同母亲解释一番,我也乏了,回家吧。” 楚嫣赶着问:“不去挑首饰了?” “不去了。” “咱们别为了这种人不高兴才是。” “不是为了她不高兴,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徐兰语神情恹恹,披上了披风。 而那边厢,温若棠出了茶楼,上了马车,才捂着胸口说:“是非之地啊……早走早好。” 青屏皱着眉道:“其实那位郡主,说话虽然讨嫌了些,却不像是有恶意,姑娘一心想要那铺子,要是就这么走了,之后便要费更多的精力去找,反正生意做完后就一拍两散。” “罢了罢了。”丹雪摆手道,“咱们姑娘也金贵着,做什么要听那高高在上的郡主的教训。” 青屏小声说:“我是怕再挑不到好的,眼见姑娘熬了那么些日子,画了那么多图,现在只差一个铺子,奴婢舍不得。” 温若棠笑眯眯地揽着她道:“我知道小青屏是心疼我,放心吧,东市还有很多铺子,就算条件不如徐兰语的这个,我也想办法改造成合适的样子,别忘了,我们还有孟五先生。” 青屏点了点头,正要问去哪,丹雪把帘子一放,揉了揉眼睛,又掀起帘子看了下,喃喃地道:“我的姑娘,您是神仙么?” 青屏压根不知道在说什么事,立刻就道:“我家姑娘本就神机妙算。” 温若棠则莫名,“什么神仙?” 丹雪看着帘外道:“孟五先生,来了。” 温若棠也讶然,“这么巧?快,快下马车把他拦住,就说咱们要谈生意。” 孟楼住在京城东南角,宅子不算小,也因为不小,所以在地价很贵的京城只能买在相对来说比较偏僻的地方,温若棠过去一趟怪麻烦的,这会儿正巧碰上,如果能说定了,不论之后买什么铺子,需要孟楼前来设计修缮,都不至于无功而返。 丹雪却摇摇头,也不下马车,“不用拦……孟五先生是冲咱们来了,姑娘,您是之前的账没和孟五先生结清么?我瞧着他脸色不大好。” 温若棠一脸茫然,刚要说话,外面已经传来两声咳嗽,接着就是熟悉的声音,“姓温的小丫头,还不快下马车来,老头子要来和你谈一笔生意。” “难不成真是欠了他工钱……”温若棠听到这不耐烦的语气,也开始自我怀疑,不过好在她在孟楼面前皮惯了,一边嘀咕,一边就下了马车。 微微屈膝施了一礼,温若棠谨慎地道:“怎么这么巧,在这里碰上孟五先生,还有生意可谈。” 孟楼把水烟往身后徒弟的手上一递,道:“巧什么巧,我是来寻你的。走走走,去茶楼里,请我喝一壶最好的茶,再把那些瓜子花生糕饼都给我备上,今儿这桩生意,必能让你赚大发了!” 温若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见孟楼捋着胡子风风火火就往里走,连忙跟了上去,微笑道:“五先生可要雅间儿?” 孟五先生道:“楼下才有说书的,去雅间有什么意思?” 温若棠笑眯眯地道:“行,那就在大堂坐,小二,把你们这儿最顶级的茶上一壶来,还有什么新鲜的小吃,都拿上来。” 小二顶喜欢这样阔绰的人,叫菜的声音都比平常大了好些,“好嘞,这两位客官,要一壶好茶,还要四碟干果,三碟蜜饯儿,一碟炒瓜子,一叠香花生!” 温若棠笑着问:“够了么?不够还能再加。” 孟五先生傲然道:“且先吃着吧,总之今日,小丫头不抠门,老头子定然给你很大的好处。” 正说着话,楼上雅间出来两个带着帷帽的姑娘,后面浩浩荡荡地跟了不少丫鬟小厮,正是徐兰语和楚嫣,看到温若棠后,她们都惊讶不已。 楚嫣指着道:“你竟然没走?你在做什么?噢……你宁愿和这老头一起在楼下喝茶,也不肯和我们呆在雅间里!” 温若棠笑了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茶也是这个道理,我和这老头……”她笑着看了看孟楼,孟楼果然已经在吹胡子瞪眼,“……我们之间有许多话说。” 徐兰语的语气比之前冷了许多:“帷帽也不带,之前听闻你数次出门,都未带帷帽。” 温若棠道:“郡主站门口瞧瞧,街上不带帷帽的女子挺多的。” 徐兰语回道:“她们都是平民百姓,与我们能比么?” “都是人,怎么就不能比,难不成就因为投了个好胎,便长了三头六臂,和百姓们不一样了?”温若棠淡笑了笑,“而且郡主似乎不太了解我,我大多时候都带着帷帽,只是此番和长辈在一处,一直带着帷帽不尊重。” 楚嫣打量了一下孟楼,“啧”了声,“他是你哪门子长辈,难道将军府的长辈,就穿这样一身粗布衣裳?” 温若棠也“啧”了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他年纪大了,性情又与我投机,我敬他是自家长辈,有什么不妥?对了……我刚刚说的这话,你听过没有?” 楚嫣当然没听过,这《孟子》里的话,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 但是旁边有读过书了人,听到温若棠这么说,都把说书先生抛到了一边,低声问:“是哪家的姑娘,能说出这般有道理的话?” “确实是大道理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在朝为官之人能有这般心胸,我大锦何愁不能海晏河清。” “还有后面那句,你没注意到么?‘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振聋发聩,振聋发聩啊!” “这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吧?之前没听说过京中又出了什么新的才女啊?” …… 议论之声传入楚嫣耳中,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下倒是庆幸带了帷帽,不会被其他人看出来,而徐兰语已经不想再说,拂袖而去。 第112章 是我 楚嫣轻唤了一声“姐姐”,小跑着跟了上去,后面那些丫鬟小厮也赶忙呼啦啦地跟出了门。 茶楼终于空了下来,显得格外清净,说书先生半天吸引不了人听他说书,萎靡了好一会儿,眼见大家终于不再交头接耳,终于精神一振,把醒木往桌上狠狠一拍,继续唾沫横飞。 温若棠全然不把徐兰语的事放在心上,倒是孟楼,先嘀咕了两句“这楚家姑娘真是不懂礼貌”,之后便坐回原位,开始看温若棠。 他的看,也不是光明正大,非得偷摸看一眼,吃两只瓜子,又偷摸看一眼。 温若棠忍不住了,问,“五先生是有什么话想说吗?或者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孟楼把手里的瓜子倒腾了一下,悠悠问:“你师从哪位大儒?没听说将军府请了什么极好的先生啊。” “先生打听这个作甚?” “我近来收了几个小徒弟,刚好现在手头宽裕了,想给他们请个好先生。”孟楼捂着胸口,显然心在滴血,“虽然可能会斥重金,但孩子嘛,一天一个样,长得比竹子还快,不能耽误了。” 温若棠道:“那五先生要遗憾了,我在家中只跟着大哥念过一些书,会的那些诗词啦、名言啦,都是看闲书看来的。” “看闲书能看出这些东西?”孟楼不信,“你想藏私,也就罢了,毕竟谁还没有点秘密。不过我看这架势,你要出名了,出名之后可就不好瞒住喽。” “嘶,出名吗?俗语有言,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可不想出名。” 孟楼被她逗乐,复又正色道:“可是能说出刚才那句话的,不论是男是女,哪怕不男不女,在京城这种地方,必然要流传出去,如果你是男人,来年参加科举,圣上指不定都会问两句你的成绩。” 温若棠摸了点瓜子揣在手里磕着,碰到了间隙才回应两句,“……流传就流传吧,反正我也不能入朝为官……其实那话也不是我说的,我不过是拾人牙慧。” 孟楼摆了摆手,“当着我的面,你大可不必说假话,要是真是旁人写的,早就天下流传了,还等着你去捡他的?” 温若棠叹了口气,又要对不起孟子老先生、担着本该属于他的名声了,赶忙在心里道十遍歉。 孟楼的仍有好奇,问:“听闻那个什么红豆曲也是你写的,我逛青楼的时候……” “噗……”温若棠正好拿起茶杯在喝茶,听到这句,差点全喷出来,还好只漏了一点儿,赶紧拿了帕子一边擦,一边问,“你?逛青楼?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逛青楼?” 孟楼生气,“我还当你不是个俗人,没想到你和楚家那个不着调的姑娘一样,年纪大了怎么啦?年纪大了就不能去青楼里找乐子啦?”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说话之间却都是什么“青楼”、“找乐子”,不免让人浮想联翩,不少人支棱着耳朵,看着是在听说书人讲故事,实则心早已飘到了他们这一桌。 温若棠多少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道:“行行行,先生老当益壮,想怎么找乐子就怎么找乐子,您请继续说。” “你那个曲,现在是青楼里时兴的,好些姑娘都谱了不同的曲来唱,连我都会几句。”说到兴头上,孟楼拍着桌子就来了一段,“……相思血泪抛红豆……春柳春花满画楼……纱窗风雨黄昏后……” “打住,打住。”温若棠本以为自己没有唱歌的天赋,没想到孟楼比她更糟糕,只恨桌上这许多东西,也堵不住他的嘴,“《红豆曲》是我在宫宴上唱的,没想到还流传出去了,但是她们为什么要另谱曲?” “因为原曲怪异,又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能欣赏不同曲调的美。”孟楼还挺得意。 温若棠叹气,“好吧。孟先生,你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有步入正题。”温若棠扶额,“你找我,究竟是想做什么生意?” 孟楼一拍大腿,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图纸,摊在桌上,“怎么把正事忘了。来来来,你看看这酒楼,感觉如何?” 温若棠凝神看去,图纸上是一个酒楼的平面图,分左右两边,左边是一楼,右边是二楼,一楼的大堂十分开阔,光窗户就开了七八扇,二楼的雅间虽是一排过去,但每个雅间都有一面窗子,正好与走廊上的窗子南北相对。 这么看来,这间酒楼南北通透,采光极佳,是上好的选择。 温若棠不免心动,问:“这酒楼不知道是在哪里?我瞧着是不错的。” 孟楼道:“在东市,你放心,人来人往,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东市?”温若棠疑惑,“我之前去东市看了铺子,当时并没有这样一间正在盘出。” 孟楼把花生米扔嘴里,“那是自然,东市有那么多铺子,但真正修得极好的,两只手就能数的出来,这种铺子哪里会放到牙行里去卖,都是碰到有眼缘或是有身份的,才会出手。” 温若棠拿着那张图纸,看着那阔气的双层,看着那合理的布局,真的有些爱不释手,口中问:“不知这家铺子背后的主家是谁?” 孟楼又扔了俩花生米,平静地道:“是我。” 温若棠猛地抬头,“你?那……那铺子得要多少钱……” 就这抠门的老头,想放铺子出来,定然是个天价。 然而孟楼“哼”了声,道:“便宜卖给你,六百两,要不要?” 这简直比孟楼说自己时常会去青楼还要惊悚,温若棠怀疑地看了他好几眼。 孟楼被她看得不自在,把手里的花生放下,“怎么?你觉得我没有在东市弄着一个好铺子的能耐?” “不,我只是听说过两句话。”温若棠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一是天上不会掉馅饼,二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孟楼拍案,“你骂谁黄鼠狼呢?我给你开这个价,还说我,你这臭丫头有没有良心!” 第113章 套话 温若棠赶紧把蜜饯端到他面前,一边安抚,一边解释,“不是骂,就是打个比方,我打这个比方,自己也没捞着什么便宜啊……咱们还是说回正事,孟五先生,你出这酒楼,真的只要六百两?” 孟楼沉着脸“嗯”了声。 温若棠喃喃道:“不应该啊……抠门成那样的人,也会转性吗……你是病了,还是经历了生死,大彻大悟?” 孟楼瞪眼,“我身体牛一般壮实,还能举起这么粗的圆木。” 他边说边比划,温若棠点点头,“是挺粗的。” 孟楼收回手,搁在桌上,“……这就完了?铺子你究竟要是不要也没说。” 温若棠思索了一会儿,言道:“还有几个问题。” “你问就是。” “铺子之前死过人吗?” “当然没有。” “之前装这铺子时,所用料好不好?” “都是上好的,和你看的公主府的那个铺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铺子是何原因何时入手?” “十年前,我攒下来些本钱,买个酒楼想做做生意,不曾想我声名远扬,太多人找我建宅子,铺子就闲在那里了。” “可有赁出?” “有啊,那种地方,你晓得有多少人吗,做生意稳赚不赔,那些商贾可都是抢着要的。” “那为何现在要出手?”温若棠语气如常。 孟楼顺着就往下答,“这还不是因为有人非要强买强卖……” 说了一半,他反应过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然后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还套话呢?” 温若棠不与他说笑,严肃地道:“是谁要强买强卖?” 孟楼感觉这事儿已经要被自己弄砸了,脑子转得飞快,末了终于缓缓地说:“有达官贵人想买我这铺子,我不肯低价卖出,他们就要强买,我寻思,与其卖给他们,不如卖给你,你虽然抠门,但好歹还有些经营的天赋。” “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孟楼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万般诚恳。 温若棠有些忧心,“既然出现了强买强卖的情况,万一你把铺子转给我,他们对我打击报复怎么办?是哪一家显贵?我心里要有个数才好。” 原本以为,提出来卖铺子后,温若棠会捧着他、哄着他,最后快快乐乐地接受,没想到竟这般谨慎…… 孟楼一面暗骂着,一面绞尽脑汁,努力哄着对方收下这铺子,“……你放心,我就说你不知道还有其他人要买,出了冤大头一般的高价,所以我卖给了你,那些达官贵人最多和我计较,说我贪财,又怎么会为难你?” “这样行么?感觉是损你利我啊!” “行,怎么不行了。” “总觉得这不像是五先生会做出来的事呢……” “我这段时间受到了高僧点化,深知人活于世,要积德,我这么便宜卖给你,就当是积德好了。”孟楼拍着胸脯打保票,“你就放心大胆地与我签契,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温若棠细细寻思,感觉也说得过去,沉吟半晌,她道:“那还是找个保人。” 孟楼摊手道:“还不信任我?” 温若棠道:“也不是,不过找个保人,多了一层保证,到时若有人前来闹事,也好说明铺子的转手是你万般情愿之事,哪怕告到官府,我也有理。” “你可真是……”孟楼悻悻,“我这么大把年纪的老人家,你不说帮我一起分担分担,倒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温若棠厚着脸皮笑了笑,“现在是五先生求着我买么……再说了,您一身都是技术,去哪里都能立足,我就不同啦,我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京城,要是真得罪了权贵,铺子必然是开不下去的。” “好吧好吧,找保人,咱们签契。” 温若棠抬手拦了拦,“不着急,我还要去铺子那里去看看。” 孟楼又被她气得拍案,“你与我之间,就连这一丁点信任都没有么?”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买铺子和买宅子一样,不是不信任五先生,实在是要看看,才安心。” 孟楼豁然起身,“走走走,现在就去看。” 温若棠若有所思,“看来真是很厉害的权贵呢,所以才会让五先生这般急切。” 孟楼张了张嘴,半晌才骂出一句,“抠门的小丫头。” 温若棠倒是真把他当成脾性相投的长辈,故意笑得很得意。 桌子上还有不少吃食,孟楼吩咐跟着的徒弟找茶馆要油纸包起来带回去师弟们吃,这才起身出去。 温若棠与孟楼斗嘴归斗嘴,到底记挂着他是位老人家,打发小厮去专门给孟楼赁了个轿子,让孟楼在前面儿带路。 他们所处的地方本就是东市,铺子和茶楼只隔了两条街,很快就到了。 打开紧锁的大门,大步而入,丹雪直接发出了一声惊叹。 好铺子啊!比徐兰语那个好多了啊! 温若棠本来也是相信孟楼的话的,见到铺子后,她更加确定了自己捡着个大便宜,这铺子连修缮都不怎么需要,只要把原有的红木桌换成自己设计的那种,再把招牌一换,清扫干净,就足够了。 她挽了挽袖子,“来,找保人,签契。” 这下换孟楼笑得得意,“哼,现在这么果断干脆了?” 温若棠笑容满面地说:“您随意吐槽,只要最后这铺子到了我手里,就成。” “你不要笑得这般像个奸商。”孟楼嫌弃不已,又好奇,“吐槽是何意啊?” “就是……调侃。” “那为何不说调侃?” 温若棠看都不看他,只爱不释手地摸着桌椅,随口答道:“我自创的词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找保人来签契……” 孟楼一甩宽袖,“你派人去找,我是不管这些事的……我现在只想继续吐槽你,真是,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没有见过你这样势利的小姑娘。” “对对,我势利。” “你不仅势利,你还精明,一点钱都要抠,与你做生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五先生说的是,不过……五先生也好不到哪去,上次和五先生谈工钱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 “比你好就行。” …… 第114章 拿钱办事 温若棠大多时候都躺平任嘲,偶尔回两句嘴,自然正事也没耽误,丹雪很快就把保人请了来,一应东西都是准备好的,温若棠快速地看了一遍,就在契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孟楼看着她写,啧了声,“字真丑,和你的文采一点也不匹配。” 温若棠认真道:“这已经比之前好看一些了,之前宛若鸡爪刨的。” 孟楼皱眉,一边拿起毛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一边道:“还挺得意,真不知道温将军和温夫人两个老实人,怎么养出你这样古灵精怪的闺女来……” 温若棠奇道:“五先生认得我爹娘?” 孟楼连连摇头,“不认识,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之前我给陈老将军家里修宅子,修得他甚是满意,后来乔迁新居的喜宴上,我也有幸列席,便见到了你爹娘。” 温若棠道:“原来如此。” 契书签好,一人一份,孟楼随手扔给身后跟着的徒弟,道:“那咱们就一拍两散吧。” 温若棠笑着说:“还早呢,我这里有有几张桌子的图样,还请五先生看一看,多久能依照图样打造好。” 孟楼讶然,“这种东西你都随身带?” “……放在马车里,想到什么了就记下来,这样才能抓住一瞬而逝的灵感。” “灵感……你这丫头,尽说一些老头子没听过的新词,不过用在这里,还挺合适……”他接过图纸,随手翻了翻,便放在了桌上,“改起来很容易,只不过没有哪家会要这样的桌子,和这样铁网。你到底要做什么?” 温若棠神神秘秘地笑,“到时候第一个请先生来吃。” 孟楼把图纸叠巴叠巴收起来,“老头子年纪大了,打这种东西得慢慢来,你暂且等着吧。” 温若棠道:“不成,我急着用,冬至日之时,这家酒楼就得开张了。” 孟楼赶着就说:“那得加钱。” 温若棠道:“八十两。” 孟楼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侮辱,你这简直是侮辱我。” 温若棠眨巴眨巴眼,一派天真,“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不仅帮五先生解决了强买强卖的问题,还让先生又多赚了一百两银子,我对先生的尊重之心,日月可鉴。” “呸,老头子不信你这小丫头说的鬼话,老头子要是出手,你酒楼中的桌子,还有炉子,绝对是全京城里品质最好的,就是三百两银子,也花得值得。” 温若棠摇摇头,“我要那么好的品质做甚?这酒楼又不是只接待达官显贵,五先生就把自己最普通的技艺拿出来,随便帮我做一做这些东西就行了。这样吧,咱们也别往下说了,一百两,您不吃亏,也不上当。” 孟楼知道,如果再说下去,就凭温若棠那磨叽的本事,最终还是会以这个价格成交,与其浪费听小曲儿的时间和抠门丫头在一处,不如有钱便赚。 “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往后你再要是再有什么活儿,万万不要来找我,我是绝对不会再接了。” 温若棠用他却用得很顺手,微笑道:“五先生话不要说死,万一以后我发财了,给你开极高的价钱呢?” “可算了吧。”孟楼起身就往外走,“就别哄我了,像你这样抠门的人,有钱也仍会抠门,搞不好越有钱,便越抠门……” “先生这话也经典,和杨二嫂说的一般无二。” “杨二嫂是谁?”孟楼停步。 “是祝福巷里的一位嫂子,不重要不重要。”温若棠手里拿着帕子甩了甩,一脸谄媚的笑,“先生慢走啊,以后有生意再来找我。” 孟楼嘀咕着“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不敢再留,生怕又被抠门丫头抠走了什么东西,匆匆地出了门。 走到街上,长舒一口气,孟楼大手一挥,“走走走,赶紧去玉虹楼听曲儿,跟这丫头呆了这么久,我满脑子都是金啊银啊的。” 后面的小徒弟捂着嘴笑,“师父,您就算不和温三姑娘呆在一处,也满脑子都是钱啊。” “废话,没有钱,你去玉虹楼里,那些人能搭理你么?”孟楼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说,“你们可别小瞧这个温三姑娘,她是难得的明白人。” 小徒弟快步跟上,“看来师父还挺欣赏温三姑娘的,那酒楼,属实是便宜卖了。” “什么欣赏……”孟楼的声音小了许多,“我拿人钱财,给人办事,那酒楼我拢共卖了两千两白银,划算得很呢……” “师父,您方才说什么?” 孟楼摆手,“没什么,以后就不必再提这桩生意了,免得我心疼。” 小徒弟点点头,眼底尽是同情。 可怜的师父,从来没有这么亏过,如果不去玉虹楼好好地喝上几杯,晚上怕是都要睡不着了呢! 而在酒楼里,温若棠迟迟没有离去,她享受着这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又在酒楼里呆了好一会儿,边边角角都看了一遍,才拍拍手上的灰,说可以回家了。 刚走到街尾放马车的地方,就看看到李深珏手里拎着一柄剑,无所事事地靠在温府马车旁的青砖墙壁上,看到温若棠,他赶紧上前施礼,道:“属下见过三姑娘。” 温若棠疑惑地道:“来找我……还是来找丹雪?” 李深珏之前还真没有注意过丹雪,被这么一提,无意间就看了过去,丹雪本来就觉得这话问得有问题,脸上泛起红晕,被李深珏这么一看,更红了,跺了跺脚,丢下一句“奴婢去马车上掸一掸垫子的灰”,扭身上了马车。 李深珏挠了挠头,之前夸下海口说要赶快找个媳妇……究竟要找什么样的,可还真没想好……丹雪看起来也挺不错的。 “问你话哪,找我还是找丹雪?” 温若棠恨铁不成钢,清凌凌地又问一句,李深珏回过神来,忙道:“找三姑娘,不过公子也嘱咐过,若找不到三姑娘,找丹雪也行。” 温若棠见他不是冲着丹雪来,兴趣大减,问道:“不知专门跑一趟,有什么事?” 第115章 背得习惯 李深珏肃然道:“公子吩咐属下打听齐万竹的事,属下已经去打听过了,齐万竹此人性子执拗,不知变通,经营云逸斋之时就常与人起冲突,所以后来在云逸斋的糕饼里发现了虫子后,墙倒众人推。” 温若棠道:“怪不得一肚子怨气。” “但奇怪的是,陷害棠记的两次,似乎都是齐万竹自己做的,明面上看,他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他的妻子与他算是患难夫妻,情意深重,街坊领居都说他们感情很好,可他现在在外面折腾什么,他的妻子全然不知道,也没觉得他接触过什么人。” 温若棠思索着,“奇怪啊……不明白为什么京中那么多糕饼铺子,只对棠记怨念那样大。” 李深珏道:“属下也不解,其实就连齐万竹这次进衙门,他的妻子也不知道,若不是他好几日没回家,齐夫人急得要报官,才弄明白前因后果,现在还蒙在鼓里,齐夫人说齐万竹从前不是这样的。” “迷雾一般,看不清齐万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可得防范着些了。”温若棠得出结论。 李深珏道:“姑娘和公子想到一处去了,公子说这段时间他不在京城,姑娘定要小心谨慎,等他回来后,再着人细细地查。” 温若棠道:“……那就多谢了。” 李深珏回道:“公子说此次京中人手不足,未能及时帮姑娘解决此事,还请姑娘见谅,万万不要说‘谢’这个字,不然就回去罚属下。” 温若棠忍不住笑,“又是天降一口大锅。” 李深珏镇定道:“属下背黑锅,已经背得习惯了。” 温若棠摆摆手,“好,不与你们说谢,还请你与你家公子出征在外,都珍重自身。” 李深珏道:“姑娘的嘱咐,属下记在心中,也会回去转告公子。” 温若棠又冲他轻轻点了点头,“那么我便回府了。” 她带着青屏上了马车,小厮一抖缰绳,马车便缓缓地向前走去。 温若棠将帘子掀起一个缝,看到李深珏一直恭敬地站立着,直到马车行远,才转身离去,不免感慨道:“季忘归身边的人,谨慎有礼,比宫里皇子身边跟着的人好多了。” 丹雪道:“奴婢觉得小公爷很厉害,之前……能跳那么高。” 因着温若棠之前嘱咐过季忘归会轻功的事万万不能说出去,所以连青屏都不知道,只好奇地问:“小公爷,跳很高?” 温若棠道:“丹雪就是想夸他厉害……但是再厉害的人,能力都是有限的,整个世界唯其独尊的故事,只存在于传说中,你看这一次,一个齐万竹,就这么让人摸不透……” 说到这里,她还有些担心,季忘归既是要打仗,怎么瞒住自己会武功的事? “好在姑娘买着了喜欢的铺子。”丹雪往好的地方想,“至少在这一点上,姑娘无忧了。” 温若棠“嗯”了声,爽快地一挥手,郎声道:“今日跟我出来的人,都有赏。” 这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去,小厮们笑着应道:“多谢姑娘赏赐,姑娘万福!” 唯有青屏一面谢赏,一面提起另一桩需要解决的问题,“姑娘虽然要开新铺子了,但也要注意下粥铺和食坊,红珠今日传回来消息,说粥铺的东西渐有卖不完的趋势,昨儿就剩下了不少油滚鸡丁。” 温若棠点点头,“我看了账册,确实如此,自打中秋之后,粥铺和食坊的生意渐渐不如从前,尤其是粥铺里,虽然小罐粥的销量渐长,但煎饼果子这种拿在手上走一阵子就会凉了的东西,买的人便少了许多。” 毕竟是这样的一个世道,活在最底层的百姓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苦了孩子,很多人之所以来棠记,都是为了买吃食给家中等待的孩子,如果说回去还要烧柴火,把凉了的吃食热一热,就太不划算了。 青屏担忧地问:“怎么办呢?” 温若棠安抚她道:“放心,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既然怕东西凉了,咱们就想个办法,让它不凉。” 回到将军府后,温若棠去见了温夫人,陪着用了饭,便扑进谷雨轩里一心一意地思索又便宜又方便的保温之法。 她并不知道,自己之前在茶馆里说出的那番话,已经传了出去,尤其是常去棠记食坊的那些书生,一是吃了人家毕竟嘴短,二是听闻是铺子的主人这般有才学,立刻觉着自己来这里也能提高几许身份,传得比谁都快。 到了黄昏时分,街头巷尾只要读过书的都在说,京中出了一位新才女,那便是温家的三姑娘。 天边的余光一点点湮灭,月亮悄然攀爬上枝头,越国公府里,老夫人换了一身绸布衣衫,闭目靠在软榻上,听着丫鬟说着京城里今日发生的事。 陈家的孙媳生了个闺女……朝堂上赵大人与人政见不合,下了朝俩人一路吵到茶楼里点了一壶茶,接着吵……直到听闻温若棠与长昭郡主发生冲突,说了那番话,老夫人才缓缓睁开眼,问:“是温景焕家的闺女?” 丫鬟熟知京中诸事不说,对当朝文武大臣的姓名竟也十分熟悉,立刻颔首道:“是,温家三姑娘。” 老夫人小声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嗯,看来这丫头能做出红豆曲,并非是讨巧,而是确有真才实学。” 丫鬟道:“正如老夫人所说,眼下京城里已经有读书人议论,言道若当世有女如此,为何不能开设女子科举,让女子也能为官。” 老夫人道:“不过是碰到一位这样的才女,一时兴起罢了,要是真有女子入朝为官,他们就该说乾坤颠倒,女子误国了。” 丫鬟敛眉道:“您英明。” “后来呢,后来温若棠又去做什么了?” 丫鬟道:“后来温姑娘和京中有名的匠人孟楼一起出了茶楼,说是做什么生意去了,府中外出打听的小厮不专门瞧着温姑娘,所以不太清楚。” 第116章 战旗猎猎 老夫人不大高兴的样子,“一个姑娘家,又不是没有父兄,还真把生意当成一桩正经事来做,无怪乎皇后也不大喜欢她……还有咱们家的溶丫头也是,一天到晚就喜欢往温家的那两个铺子里跑,就好像只有棠记的东西才是最好吃的。” 丫鬟不敢应声,倒是旁边那个上了年纪的嬷嬷道:“您心里明镜似的,能让左姑娘这么一趟又一趟跑的地方,必然是真的好吃,那里的人,想来也是真的好,奴婢瞧着,那温三姑娘确有过人之处,才会收拢那么多人心。” 老夫人道:“会行商,确实是过人之处,但是女子将来终究要嫁人,在后宅之中如何为人处世,也不知道有没有学明白。她总不能和她娘一般,成日想着建功立业吧?当然也不能像我们家这个,从不操心迎来送往的事。” “且不说将军府一贯治理有方,单说温夫人平日里和其他世家往来,没听闻有什么不快,就知方家教出了好女儿,这温三姑娘定然也不会太差。”嬷嬷把老夫人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耐心地道:“一代不同一代,这是您教奴婢的话。” 老夫人叹口气,“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真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如云山雾罩,什么都看不清了。” 嬷嬷笑道:“您哪里是看不清,您希望她在后宅也能吃得开,是巴望着这姑娘好呢。” 老夫人瞥了一眼,“你这张嘴啊,年轻的时候就会说,如今更是能编出一朵花来,坏的都能说成好的,罢了,到时候找个机会,让我亲自来看看,这温若棠究竟有怎样的本事。” 树枝上残存了几许叶子,月光一照,在窗纸上轻轻摇曳,将军府的谷雨轩里,点了好些灯,温若棠正对着光,用粗糙的针线活,缝出了第一个歪七扭八的布袋子。 这袋子不大,最多只能装两个煎饼果子,她在缝制之时,考虑了各类物品的价格,最终决定往里面塞一些芦苇、剪成碎片的旧衣裳以及柳絮,代替棉花这种在这里十分贵重的物品。 温若棠摩挲了一下,虽然不如装棉花匀称,薄厚也是适宜的。 青屏凑过来看,抿了抿唇,没说话。 丹雪却道:“早知姑娘就是要缝个这样的东西,直接让奴婢来缝好了,这个针脚也太不细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家姑娘我只会赚钱,你就别嫌弃了。不过这玩意儿难看是难看了些,可以先试试看。”温若棠催促,“快去厨房摊一个鸡蛋饼,用油纸包了拿来。” 丹雪立刻应声,打发小丫鬟去了。 为了备着主子们想吃宵夜,将军府的厨房一直拢着火,鸡蛋饼也很好做,小丫鬟没去多久,就捧着油纸包回来。 温若棠接过来,把它放到了布袋子里,然后道:“拿去外面,放在院里的石桌上。” 半个时辰后,温若棠亲自过去摸了摸,欢喜地递给丹雪和青屏,“你俩感受感受。” 丹雪把手伸进去,眼中都是惊喜,青屏赶紧也摸了一下,感慨道:“姑娘好厉害。” 成功了,刚出锅的食物,用油纸包好后,放到这样不起眼的袋子中,竟然可以保温一个时辰。 温若棠笑着道:“这是直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如果是放在人的袖中,或者是胸口那里,保温时间只会更长。” 青屏佩服不已,感慨道:“其实很多人在做活儿的时候,来不及吃东西,也会把干粮放在胸前暖着,人人都晓得怎么保温,却从没有哪家铺子会给食物专门设计这样的‘衣服’,姑娘总是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东西。” 温若棠挺认真地说:“你们要少夸我,夸得多了,我会觉得自己样样做得好,便懈怠了,像这样的布袋子,我早就应该想到,而不是等入秋后食客们碰到了问题再来解决。” 不过好在布袋子所用的材料都相当便宜,而且随处可以收到,温若棠打发孟起带着于小八和陈申等人第二天出去跑了一天,收了不少,之后便直接送去小清庄,交由小清庄的人大量缝制。 布袋子做起来容易,只是赶制起来不能按照温若棠最先做出来的那个为标准,不仅针脚要细密,更加防风,还需要在外面绣上一个“棠”字。 温若棠特地嘱咐,小清庄的一众人定要分工合作,擅长绣字的就去绣字,缝布袋子的专心缝,如此才能一最快的速度产出第一批。 他们有些是牙行精心挑选出来的,有些本就在小清庄做事,都有手艺,头一天还有些缓慢,第二天熟稔起来,几乎形成了流水线一般的场景。 如此过了十日,京西大营的北卫军终于筹好粮草、拔营出征的那一天,一百个布袋子送至了棠记。 温若棠还来不及处理布袋子的事,起了大早,看着温景焕和温夫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后,就跟着温亦涵一起,沿路而行,送父亲出城。 战旗猎猎,温景焕身着戎装,眉目肃然,带着一众亲兵,在京城一众百姓的注视下,蜿蜒而出。 按说平日里遭逢战事,圣上会亲自在城楼上为大军践行,但这一次是民众造反,为了表示朝廷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乌合之众,圣上并未出现。 不过温景焕骑在高头大马上,战马身上亦带着铁器,仔细看去,戎装与铁器上都带有着隐隐血迹,那是被鲜血浸染后,没法洗掉的痕;跟在温景焕身后的两名副将都在四十岁上下,也是虎背熊腰,精神奕奕。 这种气势,是历经沙场才能磨练出来的,本就能够给民众以信心。 季忘归也骑着马,他的身份比较特殊,便跟在副将之后,他身上穿着崭新的戎装,据知道小道消息的人说,那是圣上命令御用的匠人,为他没日没夜地打造出来的。 铁甲泛着寒光,季忘归的眉眼本来就很显冷漠,这般更是遗世而独立,不少女子都甩着帕子,喊着“如玉公子”的名头。 第117章 布袋 温亦涵护着妹妹,俩人跟随着人潮缓慢地向前移动。 温若棠虽不甩帕子,对宣扬“如玉公子”的美貌也没有太大兴趣,心情却和那些少女一样,万般激动。这种场景她还是第一次见,蓦地就升腾起了强大的归属感,觉得自己终于也算是大锦的一份子了。 自然,越是有归属感,眼底的担忧越是掩饰不住。 危难来临时,带头冲锋陷阵的,是自己的父亲啊! 温景焕知道女儿会来,还会一路送至城门,虽然表面上一直维持着目不转睛的肃然,但偶尔会那么瞥一眼,在人群中偷偷摸摸地寻找。 南街上没有……唔……那俩孩子在北街……挤来挤去的……也不知道阿棠这孩子会不会被踩到…… 温亦涵和温若棠本就一直看着自己的父亲,好不容易对视了一下,赶紧抬起手摇着。 温景焕眉头蹙了蹙,一副“一点也不稳重”的模样,勉强点了点头。 那边的百姓还以为温将军在看自己,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温景焕赶紧把目光收回,免得大家太过激动,撞着了温若棠。 孩子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该说的话这些日子已经说完了,各自安好,等着几个月后的相见。 行至城门,温景焕勒住马,抬头看了看城门上挂着的牌匾,抬起手来。 他身上自带着的气魄,将所有人都震住了,百姓们屏住呼吸,等待后文。 “多谢各位相送,我大锦军队,必将荡平匪寇,还百姓太平盛世!” 中气十足的话语遥遥地传了出去,洪钟一般撞进百姓们的心中,这样的场合下,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豪情。 “荡平匪寇,还我盛世!” “荡平匪寇,还我盛世!” …… 众人齐齐呐喊,声音震得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抖动,好些人都热泪盈眶,把手围在嘴边,大声吼道:“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都要平安啊!” “平安!平安!” 喧闹声中,温景焕拱了拱手,一抖缰绳,带着大多数京城人真心的祈愿,高声道:“出发!” 城门轰然开到最大,温景焕带着亲兵们纵马而出,季忘归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温若棠,拍马跟了上去。 那么巧,短暂的瞬间里,温若棠也正好在看他。 隔着那么多人,温若棠觉得两人之间距离本来是很远的,偏偏这种“那么多人,只看见你”的感觉,一下子把距离给拉近了。 直等道蜿蜒的队伍全都走完,温若棠才捂住胸口,小声说:“奇怪。” 温亦涵的胳膊一直微微张开,护着妹妹,因此离她最近,即使很小声也听到了,问:“什么奇怪?” 温若棠道:“我心跳得甚快。” 温亦涵紧张起来,“是不是人太多的缘故?渴么?要么就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温若棠摇摇头,“不,可能……是开窍了。” 温亦涵莫名,“开窍?什么开窍?” 温若棠不敢说。 从前那会儿,可能是运气不好,也可能是大家都被她的原生家庭吓跑了,她一直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碰上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 所以现在,她并不能判断出来季忘归对自己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如果告诉哥哥实情,最终和季忘归又是有缘无分,多少有些丢人吧。 更何况……这里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先看对眼了,回去和长辈说,也仍要走一道流程,变数还多着呢…… 如果感情这玩意儿和开铺子赚钱一样直白明了就好了。 温亦涵把手往温若棠眼前晃了晃,“阿棠,你在发什么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要不我骑马送你回家?” 温若棠回过神来,暗道“美色误事”,口中说:“没有,大哥放心,我没事,我得去铺子里了。” 温亦涵还不信,“真没事?” “真没事,我就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有些失神。”温若棠催促道,“大哥还得去大理寺吧,可别耽误了公务。” 温亦涵不太放心,又嘱咐了丹雪和青屏两句一定要照顾好姑娘,这才离去。 温若棠把季忘归暂且放在一边,告诉自己把新物件推销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这新物件自然就是赶出来的布袋子,温若棠已经想好了,一个棠记布袋只收十个铜板,并且两个铺子中各放五十只,意思是告诉大家以后所有的棠记都会售卖这种;另外再向大家推出活动,如果当天在铺子里买的东西超过两百文,便免费送一个。 京城的百姓没有见过买吃食还送布袋子的,看到棠记食坊的小二演示,把已经用油纸抱好的糕饼放在布袋子中,就可以保住热气,只要不是距离太远,回家后也可以吃上热乎乎的糕饼,都觉得十分好笑。 有问人道:“难不成还要给吃食买件衣裳穿?” 小二拍了拍手里的小袋子,笑道:“只要十文,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便是以后不来咱棠记买东西了,有这样一个布袋子,装点白水煮好的鸡蛋,好一阵子都能保持着热乎,在外面干活儿的时候随时能拿出来充饥。” “我媳妇儿给我摊的饼呢?” “当然也能装,找张油纸包一下,便能放在袋子里,当然,你们要是想直接装进去,之后再洗袋子,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袋子少洗,保温的效果会好一些。” 马笑儿在一旁附和,“十个铜板,说白了在京城里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买个棠记布袋,您可以用上一辈子,便是不想装吃食,当个钱袋子也比普普通通的钱袋子瞧着好看。” 她拿起一个袋子,随手装上已经包好的奶香甜甜圈,和气道:“更何况咱们现在还有送布袋子的活动,喜欢吃糕饼的,就在食坊买,反正天气凉,糕饼也能多放几天,不爱吃的,隔壁就是粥铺,小罐养生粥、油滚鸡丁、煎饼果子任您选,买个两百文,咱们就送一个,大家自己算算,是不是占便宜了?” 第118章 街角 陈申使劲点头,搓着手道:“大家如果喜欢我的字,我也可以给大家写几笔,这样你们的布袋子会更加与众不同……” 话没说完,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反抗”。 “嗨,谁要那个字啊,本来上面绣个‘棠’,已经挺好看了,你要是一题字,就是读书人说的那什么……什么来着?” “画蛇添足!”有刚来的书生接了一句。 众人哄然大笑,“对对对,这不就是画蛇添足嘛!” 陈申瞪眼:“你们知道什么,我的字在京城里,那可是许多人都称绝的。” “嘁……” 大家发出喝倒彩的声音,陈申也不生气,只是挽起了袖子,“你们不懂的也就罢了,懂的人随时来找我,我来者不拒啊!” “嘁!”又是喝倒彩的声音,但是大家都笑嘻嘻的,显然就是开玩笑,还有人真的买了棠记布袋后找陈申写两笔,虽然这布沾墨后会晕染,但依旧可见字形,朦朦胧胧,倒别有一番风味。 棠记门前再度热闹起来,看到这样一番场景,丹雪挺激动地说:“没想到这布袋子也有挺多人买,这样下去,光是靠这个,也能赚上一笔。” 青屏亦是微笑,“不要这般没见过世面,跟着姑娘这么久了,早该知道姑娘没有一件事算不到的。” “你还说我?你刚刚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忘记啦……忘记了也不要紧,我给你看,我手腕现在还是红的呢!” “我那是高兴嘛……以后要和姑娘学的东西多得多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还不如糕饼值得学。” 俩小丫鬟拌着嘴,全然不知其实温若棠也是舒了口气。 她想开新铺子,需要很多资金去运作,在这种情况下,一分钱都不能乱花,若是这布袋子出来后没有一人愿意买,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棠记布袋已经推销出去,就是最大的成功,咱们现在不愁天气冷的时候没生意,得筹划其他事了。”温若棠带着她们往家走,边走边说,“一定要在冬至前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不然就会错过最容易赚钱的时间。” 丹雪和青屏认真听着,主仆三人都浑然未觉,身后遥远的街角处,齐万竹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看到了吗?棠记的生意不仅没有受影响,还越来越好,同样是糕饼里吃出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人家就能安然挺过难过,你却连东山再起都不能?” 齐万竹的身后,站着一个带了帷帽的女子,因隔着帷帽,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但是她每说一句话,齐万竹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进了一趟衙门,也该想明白了,只要有棠记在,你就不可能将自家的祖传糕点发扬光大。” 齐万竹恨道:“可我已经试了两种办法,甚至连自己都搭上去了,还是没能将棠记拉下马,现在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我齐万竹是个卑鄙小人,就算以后再开铺子,也不会有人愿意来光顾,我已然没有任何退路。” 女子悠悠地道:“急什么,我既然带你来看,就是想告诉你,你还有机会,京城开不了铺子,你不会先去别处开吗?等上个十年二十年,京城里哪还有人记得这种小事。” 齐万竹道:“主家上次说,只给小人最后一次机会……” 女子都不愿听他说完,直接一抬手,“你废话可真多,你的命运本来就掌握在我手中,我这些时候心情好,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推拒不成?” 齐万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娘子……我娘子说,云逸斋没了,可能就是我们齐家的命,因为我几次找棠记的麻烦被戳穿,现在她都没脸出门,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下去了。” 女子的声音很冷,“当初你痛哭流涕地说,都怪棠记开张抢了你的生意,还说你最大的梦想是让全京城只有你们云逸斋一家糕饼铺子,我看你诚心,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现在你却告诉我不愿做下去了?” “那时候云逸斋关了门,连牌匾都被人摘下来劈了当柴火烧了,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一时激愤,难免做出不可理喻之事……现在想来,并不是棠记影响了云逸斋,而是云逸斋本身就有问题……” “好了,你不必说了。”女子直接打断他的话,“现在想退出,已经晚了,你只能这么走下去,弄垮棠记,否则你一无所有。” “主家……” “你不怕你们家将会鸡犬不宁么?”女子一拂袖,“不要觉得我是在与你玩笑,你住在哪里,几个孩子,我一清二楚,我想要对他们下手,很容易。” 齐万竹僵住了。 这个女人啊……她是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从未露过脸,也从未透露过有关自己的分毫信息,齐万竹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就算真的闹出了大事,被严刑拷打,他都说不出任何线索。 所以他更有理由相信,如果不听这个女人的话,他会家破人亡,而这个女人绝对能全身而退。 半晌,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我还能怎么做?” 帷帽后传出的女声,让齐万竹有些恐惧,“仅仅是害一个棠记,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要害就害棠记的主人。” “主家是说,温姑娘?她父亲温将军眼下正在为大锦在外征战,我身为大锦的子民,怎么能……” “我觉得你太高看自己了,她父亲在外征战,与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官不为民,民不聊生,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流寇?你脑子清楚些,她爹温景焕所打的人,是和你一样的平民百姓。”女子斩钉截铁地说,“现在落在他人头上的刀,早晚有一天,也会落在你头上。” 齐万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缄口不言。 女子看了他两眼,缓和了语气,“好了,之后你按照我说的做,温若棠必然会有大麻烦,到时候你只需要隔岸观火,此事一完,你就远走他乡,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你云逸斋的名声传入京城。” 齐万竹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小人听您的。” 第119章 世兄 女子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看着他惊慌的面庞,冷笑了两声,道:“之后你就照我所说行事吧,我不会再见你了。” 齐万竹道:“主家……小人恐怕做不好,还请主家多多指点。” 女子道:“你懂什么,如今有人在查你,若是顺藤摸瓜查出我来,麻烦就大了。” 齐万竹立时紧张起来,“查我?” 女子“嗯”了声,又斥责,“怕什么,只要我没被查出来,自然有人能够保你,再说了,仅仅是你陷害温若棠,还能说是嫉妒心过强,磕头认错也就罢了,再加上我,事情反而麻烦。” 齐万竹低着头,嗫嚅地说:“主家,小人什么都没有了,还请您护小人一家周全。” “知道了。”女子不耐,“你走吧。” 齐万竹弓着腰行了一礼,背部微驼,慢慢地走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北风裹挟着冰冷的气息把萧瑟送遍了整个京城,秋日像是很快就要与京城道别,眼见一日冷似一日,青屏很细心地把斗篷披风都拿了出来,嘱咐谷雨轩的人如果姑娘要出去,定然得伺候她穿上。 平日里温若棠会坐的椅子上也被青屏全部铺上了软垫,这丫头还拿了两张薄被来放在椅背上搭着,说:“姑娘平日里坐在桌前写写画画,就把什么都忘了,真要是感觉冷了,已经是寒气入体要生病的,姑娘一定记得,只要坐下,就随手把薄被抓过来搭在身上。” 温若棠看着她忙里忙外,忍不住道:“我何至于这般精贵,我的身体,比京中好多不喜动的贵女好多了。” “姑娘不要说这种话,有时候邪门得很,一说这种话就要生病。”青屏颇认真地道:“奴婢也是为姑娘好,姑娘如今可是个聚宝盆,捧在手里还怕打了呢,若是生病了,那些个铺子怎么办,咱们的发财大计怎么办?” 丹雪笑道:“别看青屏平常是个闷葫芦,说起话来倒还挺有道理的。” 温若棠闷闷地道:“她也就是与你和红珠比,话少了些许,在这谷雨轩里,没哪个是话少的,都能管我。” 青屏道:“瞧姑娘说的,奴婢们还不是为了姑娘好,姑娘可真是一点也不知奴婢的心。” “你瞧瞧,我才说上这么一句,她就有这么多道理等着我。”温若棠道,“拿些水果干来,我们边吃边想想,新铺子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完善,若发现了什么问题,你们便直说。” 青屏赶紧去拿水果干,等她回来时,丹雪已经和温若棠讨论起来,“姑娘,咱们的桌子都已经定做好了,可万一还有人想吃其他的东西,桌面恐怕就放不下了。” “来这里便只能点这种菜品,想吃别的菜肴,自然可以去其他酒楼。” 青屏把水果干放在桌上,也凑过去看,看完便叹,“从前也听说过有人这样吃肉,但是没见到这么多人一起这样吃肉,这在京城里,姑娘的铺子一出,又无人能比得上了。” 温若棠道:“不过是这一冬无人可比而已,到了下一个冬天,像这样的铺子,必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你们知道的吧,现在京中也有不少其他铺子开始做蛋黄酥了一样,可能味道上与我们不太一样,但仍有人会去买。” “说起这个,奴婢就来气,何止蛋黄酥呢,小罐粥、炸鸡丁、甜甜圈……”丹雪掰着手指头数了好些个,愤愤不平,“什么东西,只要现了他们的眼,各种类似的全出来了,分明就是些不正宗的玩意儿,也想比过姑娘去!” 温若棠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他们只得其形未得精髓,也没什么。” 毕竟,自己所写的这些食谱,也是从另一个世界抄来的,虽说因为食材有些不同而做了很多改动,但大体的做法还是沿袭下来。 温若棠没有资格责怪他人抄自己的食谱,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感谢创造这些东西的人。 第二日,风不见小,天还阴沉下去,似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温若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自己的铺子。 她就像一只松鼠,攒下了一点资产,就忍不住翻一翻,不是怕一睁眼就没有了,而是翻一翻,就觉得满心欢喜。 结果今日确实不宜出行,才到棠记粥铺,就听见一声霹雳,跟着瓢泼大雨呼啦啦地下了下来,还好马车停在门前,下来后只需走几步路,丹雪给她撑着伞,主仆二人着急忙慌地赶进铺中。 俩人的裙摆都长,难免沾上一些雨水,主仆俩倒也不在乎,一边收伞,一边笑着弯腰,用帕子反复擦着,把因雨水力道太大而溅到上面的小石子和脏污弄掉。 长长的衣衫本就不大好洗,光靠帕子擦,是很难擦掉的,温若棠有些心疼,正在嘀咕“以后天气不好绝不出门自找麻烦”,粥铺里赵家二郎一边挥手一边喊道:“温家妹子。” 温若棠抬眼一看,是赵无渊和另外一个她不认得的男子坐在一处,便理了理衣襟,微笑着过去施礼,“赵家二哥,今日竟有这般闲情,来粥铺喝粥?” 赵无渊笑着说:“因为好喝,还对身体好嘛……来,你先坐,我给你介绍一下。”他的手搭上男子的肩膀,“这位是楚端楚公子。” 然后他又看向楚端,“猜不着吧,这水灵灵的丫头,就是亦涵的妹妹,都长得这般高了。” “也不是很高啊……我还巴望着再长长呢。”温若棠笑着道。 她确实不算高,尤其是前世的自己比起来,简直可称是娇小玲珑,不过这话一出,和赵无渊的关系,就像是兄妹,多少近了几分。 楚端人如其名,五官端正,只是较为清癯,年龄约莫在三十岁上下,向着温若棠微笑施礼,“原来是将军府的世交小妹,失礼了。” 温若棠连忙还礼,“世兄客气。” 赵无渊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些得意,“楚兄,我问你,你觉得这个棠记粥铺里的菜怎么样?” 第120章 同行 楚端连连点头,“十分不错,我刚刚回京,就被你拉来此处,没想到味道很好,与京中的其他小铺子似乎不大一样。” 赵无渊“哈哈”一笑,“我告诉你吧,这是三妹妹的铺子,这些菜品,都是三妹妹自己想出来的,你说她厉不厉害?” 楚端惊讶道:“当真厉害,很少听说年龄这样小的姑娘可以把铺子经营得这样好。”他从身边拿起了一个棠记布袋,“温姑娘请看,我已经买了你们棠记的布袋,这样东西一下就抓住了我的目光,我打算带回去当个纪念。” “多谢楚世兄照顾小女生意,这布袋不大不小,做工也不算精致,倒是配不上当个纪念品,不过冬日里带着出门,碰上热腾腾的吃食,买一个放在里面,便能保持好一阵的热乎劲儿。”温若棠客气道。 “你刚刚说的那些,都听你们棠记的小二介绍了,这不,我也买了个,我俩平日里都是当场吃当场喝,求个新鲜,这布袋子用作纪念极好。” 赵无渊邀功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在温若棠面前摇一摇,又宝贝似的揣回怀中。 温若棠哭笑不得,只能道谢:“多少也算支持我的生意,谢过二位世兄。” 赵无渊摆摆手,“生分了不是,这有什么可谢的。”旋即又故作神秘地道:“三妹妹,你可知楚兄是什么人?” 楚端拦住他,“不提也罢,提了只是丢人。” 赵无渊拉长声调“诶”了一声,“什么丢人,楚兄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二十多岁时又中了进士……” “无渊。”楚端打断他,“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毕竟没有入朝为官,说起这样的过往,只会让大家笑话。” 如今已经快入冬,赵无渊的手里却仍拿着一把折扇,他把折扇那么一合,“啪”地一声打在自己手心,“这般光辉的过往,就该说出来才是,本来你于读书一途上,就已经足够厉害,偏偏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说起做生意,温若棠来了精神,问:“不知楚世兄做的是什么生意?” 赵无渊道:“和你一样,做吃食一类。” 楚端叹了口气,“无渊啊无渊,士农工商……我身在楚家,却并没有光宗耀祖,将来是否能进楚家的祠堂,还未有定论,你却把我这样捧着,知道的说你是我好友,不知道,还当我如何张扬、不知所谓。” “什么士农工商,我就不听这个,没有商人,咱们怎么能吃上这些好吃的东西,怎么能买到好用的绸缎?”赵无渊倒是振振有词,“反正不论旁人怎么说,我这个人交友,只看投不投缘,其他一律不管。” 楚端苦笑道:“若天下人皆如无渊,我倒是无忧了。” 温若棠在一旁耐心等待他们你来我往,终于寻得一个间隙,问道:“不知楚师兄做的是怎样的吃食?” 楚端笑着说:“无非就是些路边皆可得见的菜,相较棠记粥铺,可谓是毫无特色。” 赵无渊道:“楚兄又自谦了。”他和温若棠解释,“楚兄别的都好,就是太谦虚,他的铺子虽不开在京城,但在别处也是颇有名气的,我吃过铺子里的几样菜,什么清蒸玉兰片,还有个酱泼黄花鱼,都甚是不错。” 温若棠道:“酱泼黄花鱼?” “鱼肉鲜嫩肥美,秘制酱汁亦是渗入了鱼肉的纹理之中,放入口中,瞬间即化,再之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啧……”赵无渊摸了摸下巴,“讲起来都觉得自己要流口水。” 温若棠也咽了咽口水,“听着便觉得好吃,不知楚世兄的铺子开在哪里,若是有机会了,定要去尝尝。” “无渊总喜夸大,其实不过是和其他做法用料稍有不同罢了。”楚端温和笑着,“我会在京城呆上一段时日,若有机会,邀温姑娘来家中做客,我亲自下厨,给温姑娘做这道菜。” 温若棠有些惊奇,这里的人都讲究君子远庖厨,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世家公子主动这么说,迟疑了一下,又对小声道:“太过叨扰了。” 楚端温和笑道:“这有什么叨扰,我家中有个妹妹,和你年纪相仿,你们若是能交上朋友,也很不错。” 赵无渊附和道:“是啊,不说我都忘了,三妹妹,他家那个小妹你多半见过,单名一个‘嫣’字。” 这俩字凑在一起……温若棠脑海里浮现出有点嚣张、有点跋扈的那个小姑娘,干笑了笑,“原来是楚嫣姑娘,是见过,还说过话。” 楚端的脸上带着笑意,“温姑娘与嫣儿是朋友么?” 温若棠摆手,“谈不上是朋友,之前我想在京中买个铺子,正好看中了公主府所有的一间,楚姑娘是跟着长昭郡主一起前来与我商谈的。” 楚端敏锐地问:“谈成了么?” “没有……” 楚端点点头,“我明白了。嫣儿常在深闺,不知如何行商,我猜多半是长昭郡主和我妹妹的缘故,才未谈成。” 这个做哥哥的脾气着实是好,而且正如赵无渊所说,谦虚十分,温若棠也不好意思真说楚嫣有什么不是,只道:“是价格不合意罢了,说到底那不是楚家的铺子,令妹也不能决定什么。” 楚端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嫣儿脾气急躁,定然也在其中做了梗,若是有机会,我好好地说一说她。” 温若棠赶忙道:“别,别,楚师兄万万不要说楚姑娘,本来就是一件小事,现在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也买到了新的铺子,回头看看着实不算什么,要是再这么一说,楚姑娘定要觉得是我背地里告状。” 赵无渊也道:“楚兄这脾性也真是的,虽说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负人吧,但是她们两个小姑娘,就是真的有什么口角,也无伤大雅,过阵子见上一面,一起买件衣裳首饰的,就过去了。” 楚端这才点了点头,“只要温姑娘不计较,这件事揭过去也罢。不过无渊,今天这顿我来请你,你可不能和我抢。” 第121章 赵夫人 赵无渊挽了挽袖子就道:“这怎么能行?说好了你回京,我给你接风洗尘……” “不不,接风洗尘另寻机会,今日我说什么也要付账,这是我代嫣儿向温姑娘表示歉意。” “不可不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两个人就这样争抢起来,温若棠仿佛回到了曾经生活的世界,看着大家在“酒桌上”你推一把,我推一把,就为了抢着买单。 只是她的身份变了,从跟在老板身后的小职员,换作了坐山观虎斗的店家,心境果然大不相同。 正乐呵呵地看着热闹,外面忽然气势汹汹地进来好些人,中间围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夫人,这位夫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过时直接把温若棠挤了一下,若非温若棠习过武,讲究坐如钟,就要撞到桌子上了。 丹雪红珠等人就在左近,见状正要上前给姑娘讨说法,那妇人已然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到赵无渊身边,将他的耳朵一拎。 赵无渊一声惨叫,却不还手,温若棠瞧出他们之间必然是夫妻关系,忙摆手让丹雪她们不要过来。 妇人脸圆圆的十分富态,上有一双杏目,圆溜溜地瞪着,眼风则不动声色地扫过温若棠,骂道:“好哇,让你买卤猪蹄膀,你买到这里来了,老娘在家里等了半日,连口西北风都没等回来,原来你在这里和别人快活着呢!” 赵无渊双手举起,可又不敢去碰妇人的手,只能道:“阿瑜,你别,别这么拎着,疼,主要是楚兄也在呢,还有这许多人都看着,我很没有面子……” 妇人冷笑一声,“你还知道疼?还知道要面子?你把我留在家中,一个人吃香喝辣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面子?” 言罢,她还看向楚端,笑了笑,“让楚大哥见笑了,我现在一肚子火,非得发泄出来不可,楚大哥该吃吃该喝喝,甭管我们。” 旁边的楚端哪里敢真的继续吃喝,吓得立时起身,双手也莫名举了起来,和赵无渊一般模样,口中还得结结巴巴地解释。 “弟妹,你听我,听我说啊,我今日刚刚回京……路过那个,那个东市长街时,正巧碰上了无渊在吩咐人给你切一整只猪蹄膀,就上去与他打了个招呼。无渊本来是想把猪蹄膀送回去的,但我们这不是太久未见了,心情激动,刚好无渊说左近开了一家与众不同的铺子,原本想着来尝一尝就回家去要不了多少时间,没想到……就这功夫,你已经找来了……” 楚端看着赵无渊的耳朵都红了,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弟妹先松手,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弟妹这身体,也不好动气的……” 妇人见楚端帮着求情,倒是把手松开了,脸上也浮出几许笑容,“楚大哥,说起来确实好久未见了,你在外面一切可还顺当?” “顺当……顺当……就是无渊这事儿吧……” “无渊犯了错,与楚大哥不相干。”妇人柳眉一挑,“他明明可以先把卤猪蹄膀送回去,再过来与楚大哥把酒言欢,也可以打发小厮带个话,可他偏偏把家中有孕的妻子抛之脑后,和其他女人坐在一张桌上有说有笑!” 妇人说到这里,转头就看了一眼温若棠,那目光寒津津的,宛若藏了把刀子,温若棠赶忙道:“请赵夫人听小女解释,小女是……” “甭管你是谁,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像你这般抛头露面,和两个大男人同桌吃饭,也不害臊!” 温若棠很不喜这种怒气上来就不肯听人讲话的脾气,心中不快,语气也很难和软下去,便直愣愣地道:“夫人也该看得到,这两位公子都比我大个十来岁,在我心中,他们与我大哥差不多。而且我本来就是做生意的人,如果听人讲讲话就要害臊,我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妇人立刻接话,“噢,原来是个做生意的破落户,怪不得脸皮这般厚,年纪轻轻的出来和男人厮混还振振有词……你做什么,你别拽我!” 赵无渊一直在拉扯妇人的袖子,这会儿被她甩开,终于忍不住了,喝道:“冯瑜,这是亦涵的妹妹,与我的妹妹一般无二,你不要乱说话,伤了我们兄弟间的情谊!” 冯瑜被他说的愣了愣,面对铺子中其他食客探究的目光,她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安静的空间里,半晌才听冯瑜缓缓道:“那就是……就是将军府的姑娘?将军府的姑娘怎么还出来做买卖呢……” 她用余光觑了温若棠一眼,这十五岁的小丫头一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看得出多少带着些不痛快。 冯瑜拉不下脸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妹妹道歉,只能恼然地看向赵无渊,怒道:“既是将军府的妹子,为什么不早点说?况且你说就说,那么大声是要做甚?” “哎哟,大声讲话是我的错,但我那不是想要你听我讲才如此吗?” 赵无渊扶着赵夫人坐了下来,细声慢语地道,“你自打怀了孕之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不是这次要捉我,又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个将军府的三妹妹啊,开了两个铺子,都叫棠记,眼下在京里小有名气,我就是看着楚兄回来了,想着他也是开酒楼食铺的,带他来尝一尝,一时激动,就忘了……” “和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在一处,总是会让人多想的……”冯瑜又看了一眼温若棠,虽然仍是嘴硬,但还是不情不愿地道了歉,“妹子,我误会了,不过这可不是我的错,怪就怪赵无渊,半天没和我说清楚。” 温若棠笑了笑,“也是我没有解释明白,闹成这样,在场的都有错。不过赵夫人,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还是先弄明白再决定要不要生气比较好,毕竟腹中还有胎儿,比什么都要紧。” “这温家妹妹是挺会说话的,怪不得你们聊得投机。”看得出来,冯瑜对温若棠仍有些芥蒂,但好歹不继续为难了,只是看向楚端,微微一福身,“今日搅了给楚兄接风洗尘的局,是我的不是,改明儿我在家中设宴,请楚兄前来。” 第122章 鬼画符 楚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怎么能行,弟妹怀有身孕,不可劳累,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冯瑜知道对方被自己吓着,一时半会儿是请不来了,好在楚端与赵无渊的关系着实好,便是这么闹腾一下,也折损不了情谊,便笑一笑,颔首道:“好,那等有空了,我让无渊在细雨楼单开一桌,就当是弥补我打断你们之过。” “不敢当,不敢当……”楚端只求她不要再说什么赔礼道歉的事情了,赶紧走,别把自己卷到这桩家务事里,他便感恩戴德。 冯瑜施了一礼,“我出来得久了,精神气儿不足,这就告辞回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还不走?还要吃吃喝喝到什么时候去?” 本来在一旁呆呆看着的赵无渊赶紧溜到冯瑜身边,然而冯瑜又问:“你买的卤猪蹄膀呢?” 赵无渊一拍额头,“你看看我……”又小跑回到桌旁,从长凳上拿起油纸包好的卤猪蹄膀,“在这里呢。” “丢三落四……我要是什么都不吃,只巴巴地等你回来,人都要饿死……” “哎呀,不兴说‘死’。”赵无渊拦住她的话头,“不吉利的话咱们都要避开,我这就陪你回去,咱们让厨子把这猪蹄膀的肉都剃下来,切成薄片,再弄点陈醋,这么一沾,包你喜欢吃。” 冯瑜嘀咕,“总算是识相……” 赵无渊见哄好了她,回身便抱拳,“那么楚兄,三妹妹,我就先告辞了,等过几日,我再请楚兄吃饭。” 冯瑜已经出门走到马车旁边,赵无渊赶了几步,亲自扶着夫人上去,然后自己也跟了上去。 温若棠悄然松了口气,楚端在一旁笑着问:“吓着了吧?” “赵夫人的气场着实是强大。”温若棠也笑,“不过赵公子身份贵重,人又生得有几分倜傥,赵夫人这样的脾性整好能管住他,也是天作之合。” 楚端颔首道:“温姑娘看得清楚,当初赵夫人还是冯姑娘时,我们就听闻她性子刚烈,万万没想到最终和冯家定亲的是赵家的无渊,我们都说,这下糟了,无渊一贯好脾气,这般婚配,恐要遭殃……” 说到这里,他自觉失言,赶忙打住,“温姑娘还未出阁,我不该讲这些男子们在一处的浑话,倒是说说生意上的事更自在。” 温若棠忙道:“无妨,无妨,楚公子请继续说,其实赵氏夫妇这般恩爱,倒让我想到了我的爹爹和娘亲,这样的故事,听来会让人开心。” 楚端便继续往下道:“那我讲快些,之前无人看好他们,结果大婚之后,无渊十分疼爱妻子,而且夫妻之间感情甚好,竟成了我们之中第一个有了孩子的人,那会儿无渊得意得啊……恨不得去护城河里游三圈。两个人每每一同出席什么宴席,也都携手而行,看起来比其他盲婚哑嫁的夫妇要合衬许多。” 温若棠感慨,“真好,神仙眷侣有什么意思,这般人间烟火气,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楚端看她,“这话倒不像温姑娘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 温若棠心中一紧,正干笑着准备解释,楚端又说:“可见平常在外面走走,很能长长见识,我要与家中小妹说说,让她也多出来走走。” 温若棠悄然松了口气,道:“也不敢说自己多有见识,只是多读了些杂书罢了。” 楚端把面前的茶饮尽,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地把茶盏放在桌上,温和地说:“无渊的夫妻情深讲完了,我多年未归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正在等着,也该回去了。今日得认温家小妹,实是荣幸,若有机会,还请到楚家来,尝尝我做的黄花鱼。” 他便是那种旁人说一句什么话,不论重要与否,都会记在心上的人,温若棠觉得他果真像个哥哥,给人皆是如沐春风之感。 道别了楚端,温若棠喝完了一罐粥,便要来粥铺和食坊的账本看了看,还把红珠和马笑儿等两个铺子的管事找来问了一下这几日大体的情况。 她们两个女子回起话来井井有条,已经完全上了手,各项事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温若棠放心之余,又问:“那个齐万竹还来过么?” 马笑儿和红珠都说“没再来过”。 温若棠点点头,嘱咐道:“还是要提防着些,这个齐万竹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咱们还摸不透,尤其是厨房这种重地,千万不可出现任何问题。” “奴婢们记住了。” 温若棠又说:“拿纸笔来,我算算存在小清庄里的食材还能用多久。” 笔墨纸砚立刻就被送了过来,温若棠拿起毛笔,沾了墨,随手就在纸上做起了加减乘除,旁边的人都看不懂那些或弯或直的字与符号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都已经习惯。 三姑娘嘛,和外面那些跳大神的差不多,画一些旁人看不懂的鬼画符,就如同开了天眼一般,计算出最精准的结果。 约莫三炷香的时间后,温若棠抬起头来,转了转手腕,心满意足。 还好当初收了许多果子,并且教会了小清庄里的人如何做成果干,这个冬天也许别的铺子只能卖点腊货或者其他一些比较好储存的炒菜,棠记却可以一直给食客们提供冬日难见的水果。 “马笑儿做得不错,红珠进步也很大,你们继续保持着,眼见着快到年尾了,之前许诺你们的奖金,绝不会少。”温若棠把账本阖上,让马笑儿和红珠收好。 众人脸上都带着欣喜,孟起现在和温若棠更熟悉了,有什么心底话都敢讲上一讲,挠着头憨然笑道:“姑娘能告诉咱们一个大体的数儿么?回去后告诉我媳妇儿,叫她也高兴高兴。” “当然可以。”温若棠大大方方地说,“我现下计划的是,你们做管事的,一个人三十两,其余打杂的,一个人是十两。于小八,你不用偷摸瞄我,你是最先跟我的人,所以你也算在管事的中,三十两。” 孟起笑起来,一巴掌拍在于小八背上,朗声道:“小子,不错嘛,和我平起平坐啦。” 说是这么说,他也是真心为于小八高兴。 第123章 磕一个 而于小八脑中已然空白,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三十两啊,他爹娘种地卖菜,卖个十年八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他只需要一年…… 不不,一年都没到,满打满算,他才跟了姑娘半年左右。 这下家里能过个最富足的年了,猪肉什么的,想买就买,新衣裳,想做就做。 于小八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给温若棠磕了个头。 他的动作太利索,温若棠拦都没拦住,赶紧起身去扶,一边扶一边道:“你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往下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罚你……你看其他人都还站着呢,三十两是你们应得的,到时候再谢我也不迟……” 于小八脸都是红的,半晌才憋出一句,“多谢姑娘,我一时激动,给姑娘拜个早年。” 温若棠哭笑不得,知道他是个男孩子,总是要点面子,赶紧道:“好,好,拜早年,你也新年好,可惜我今日没带红包,不然把三十两银子现封给你。” 于小八感觉自己又要跪下去。 好在那边丹雪故意说自己跟着姑娘,却没有奖金,心中不快,温若棠转过头和她说笑去了。 不然哪有一次又一次让姑娘哄着他于小八的道理。 红珠则站在于小八身边,两人共事许久,也相熟了,看着这孩子眼泪汪汪的模样,红珠低声抚平他的心绪,“这就是咱们的三姑娘,体贴又细心,你跟着她那么久了,早就该知道呀。” 于小八也低声回道:“我晓得,红珠姐,但今天的我不知是不是被三十两银子给砸傻了,听姑娘说话,就想感动。” 孟起凑过去骂了一声,“没出息。” 红珠手背向外连扇几下,赶他走,“你就别说了,刚才姑娘说到三十两的时候,你大嘴咧得就差没流口水,而且你的手,还抖了好几下呢。” 孟起立刻反驳,“我没有。” “我看的真真的。” “红珠姑娘要去找郎中瞧瞧眼睛,眼睛不行。” “我眼睛好得很,反正你也比小八好不到哪去!” …… 一屋子人,在狭小的隔间里闹成一团,仅剩的几个食客却好似习惯了棠记的铺子中偶尔会有这种热闹的时光,都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菜肴。 忽然听闻温若棠拍了两下手,接着是一声:“大家先安静安静。”所有人便都闭紧了嘴巴,老老实实地站回自己原先的位置。 “还有一事要向大家宣布。”温若棠眉眼间都是暖暖的笑意,“冬至那天,新酒楼开业,大家这几日做卖粥卖糕饼、还有跑堂时,都可以和食客们说一说,尤其要告诉他们,若当天去用餐,酒楼便送上一盘饺子,愿大家这个冬天都不冻耳朵。” 孟起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兴奋地道:“那天正好轮着我休息,我也要去新酒楼看看。” 红珠则是遗憾万分,“我去不成了,我得守着粥铺。” 马笑儿也用手算了算,末了和陈申商量,“那一日我也要来铺中,不如我们换着守两天?开业那天我去,第二日你再去。” 陈申摆摆手,“我不去,食坊里的书这么多,除了我根本没有人能立刻找到客人们要的书在哪,你要是想去,就休息两日,铺子里有我守着,不打紧。” 马笑儿不好意思地说:“那怎么成,我是做惯了粗活的,怎么都不会累着,你是读书人,要你看着食坊,还连看两日,太辛苦了。” “我本来就愿意日日守在此处。”陈申摊手,“更何况我一个男人,对那些书又十分熟稔了,能有什么辛苦。若不然听姑娘的,姑娘让你去,你就去。” 说罢,他便恳切地看着温若棠,一副“我真的可以,就让马笑儿去吧”的模样。 温若棠觉得他俩之间的相处有些奇怪,陈申似乎很照顾马笑儿,马笑儿也经常夸赞陈申、担忧陈申是否能休息好……要说二人之间没有点不同寻常的感情,温若棠不信。 不过这种话眼下不能乱说,马笑儿正在和李充谈和离的事,李充这人也是奇怪,明明之前千般万般地瞧不上马笑儿,现在人家不耽误他了,他又开始死缠烂打,有时候攒下点钱,还巴巴地来棠记食坊买糕饼。 温若棠见识过李充的不要脸,不由得把他往坏处想,问有没有可能是李充怕自己不能生,离了马笑儿后再娶一个,到时候还是生不出来必然贻笑大方,所以现在拖着马笑儿不肯和离,等到他在外面找到其他女人先生一个,再决定要不要圈着马笑儿。 丹雪说就凭李充那性格,很有可能干出这种龌龊事。 可是世上就是有很多龌龊的人,偏偏还拿他没办法——根据大锦的律法,马笑儿未生出李家后代,是有过错的那一方,便是和离,也该是李充提出和离。 这会儿温若棠不提糟心事,只笑着说:“既然陈申愿意代你看着铺子,你休息两日也好,正好咱们在新酒楼里一起喝一杯。” “多谢姑娘。”马笑儿深深福下去,又带着笑容看了陈申一眼,“那就有劳陈公子了。” 陈申摆摆手,把脸偏向一边,“都在一起共事这般久了,还如此客气做甚。” “到时候我带一壶酒回来,请食坊里的各位一起喝。” 不论他们之间究竟是如何,手下的人相处融洽,温若棠也安心,眼见着已是雨过天晴,温若棠从粥铺里出来后,便去了东市。 不得不说,孟楼虽然抠门,在自己的专业上,还是十分靠谱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打好了七八张桌子,全都由他的小徒弟们直接送到了酒楼中,而温若棠找他们定制的牌匾,也蒙着红布送到了这里。 双方之前便说好,所有东西温若棠不必过目,直接往酒楼里送就可,也是省去了一道麻烦,孟楼对她这样完全信任的态度也相当满意。 “丹雪,咱们把红布取下来,看看这牌匾。” 丹雪爽快地应了声,上去拎起绸布的一角,主仆俩一起抬手,绸布应声而落。 第124章 帖子 “棠记烤坊”四个大字出现在众人面前,和其他铺子的招牌不大一样,四个字中,“烤”字尤其大,尤其龙飞凤舞,这也是温若棠要求的,一个字,就已经言明了整个店的精髓。 看到了这样的牌匾,才感觉到新铺子近在咫尺,丹雪都激动起来,伸出手抚摸着,“姑娘,牌匾真是太好看了,我们的烤坊也真是太好看了,生意一定红红火火。” 温若棠道:“当然,不过还得找人定一些好碳,咱们从这家铺子开始,就要向更大的市场进发了,正所谓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丹雪夸赞,“姑娘当真是出口成诗。” 温若棠汗颜,“不是说押韵就叫诗……而且你以后不要总夸我,我说的很多话,其实都是从别处学来的,你这么一夸,我就觉得是剽窃了人家的东西,占了人家的名声。” 丹雪却道:“就算是姑娘从别处学来,奴婢没见过,便是姑娘教给奴婢的,奴婢只认姑娘。” 温若棠拿她这歪理没办法,末了只能道:“那咱们只能私下里夸夸,去外面万万不要吹嘘,不然别人会笑话你家姑娘的。” “吹嘘?不需要奴婢吹嘘,姑娘已经声名在外了。现在奴婢出门,常常听到有人在说姑娘说过的那句话,什么老啊,幼啊的,还有姑娘写的那个红豆曲,也有人唱呢!” 温若棠笑了笑,有这样的名气,对她而言是个好事,主要是能够吸引更多的人来花钱,生意做到后面儿,除了质量得过关,通过名气吸引除了京城以外地方的人,也十分重要。 温若棠很早就想好了,她的未来,在天南,在地北,甚至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在乌月,在羌国,而不仅仅拘泥于一个小小的京城。 对于未来的怀想还在一步步地实现当中,温若棠四处转了转,便从烤坊回到家中,正想着在外面呆了半日,得好好休息休息,青屏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张帖子,左看看右看看,道:“姑娘,是楚家递来的帖子呢,姑娘什么时候和楚家也交好了?” 温若棠愣了愣,反问道:“这么快?” 青屏也愣了愣:“什么?” 丹雪在一旁解释,“今日姑娘在粥铺里碰见了楚家大公子,大公子也和姑娘一样,会做吃食,临道别时,说请姑娘去楚家,他亲自给姑娘做一道黄花鱼。” 青屏道:“都说楚家大公子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大约是把姑娘当妹妹了。” “正是,楚大公子与赵二公子交好,赵二公子把咱们姑娘当妹妹,楚大公子自然也是如此。” 青屏点点头,“那这个邀请,姑娘得去吧?帖子上写的是五日后。” 丹雪道:“五日后……岂不是刚好是小雪了?那天恐怕要冷呢。” 青屏道:“眼下马车里就该放火炉了,姑娘要是去的话,还要把手炉也带上,京城里的人都说,楚家公子是庶出,所以颇不得楚老太爷和楚老爷的喜欢,万一他们想着是楚大公子设宴,所以连盆好碳都不给,把咱们姑娘冻着了,怎么是好?” 温若棠已经静静地听着,这会让才笑着道:“青屏,我瞧着你若不是跟着我出门,平日里也是足不出户的性子,便是拿大棒子在身后赶,你也不愿迈出门槛一步,怎么会晓得这么多八卦逸闻?” 青屏“嘿嘿”一笑,“奴婢话少,所以那些小厮啦,奴仆啦,都愿意和奴婢说话,而且他们有时候说悄悄话,也不避着奴婢,听着听着,就听到了许多……” “万没想到,我们小青屏还有收集情报的本事,当真厉害。”温若棠不吝夸赞,又问,“还有没有什么关于楚家的事儿,都说来听听。” 青屏想了想,道:“奴婢还晓得,楚家一共四个孩子,三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除了楚大公子,其余的年纪都还小,尤其是楚公子下面的两个弟弟,一个十岁,一个仅有七岁。” 温若棠有些惊讶,“这么说来,楚老爷在有了楚大公子后,好一阵子没有孩子?” “是呀,听闻……”她凑近了几分,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听闻楚大公子的出身很不体面呢,是楚老爷十来岁之时,与一个二十多岁的丫鬟……那什么了,才有的楚公子。” 说到这种话,青屏红了脸,温若棠却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面不改色地道:“还未娶亲,就生有一子,以后便是说亲都难,楚家能忍这种事,还让那丫鬟把孩子生了下来?” 青屏道:“当时奴婢听到这故事,和姑娘问了一样的问题,他们说,是因为丫鬟也有些心眼儿,瞒了好几个月,后来瞒不住了,才哭着去求楚老爷,郎中说那个时候落胎,恐怕会一尸两命,楚老爷也喜欢这丫鬟,在老太爷跟前跪了三天,最终给保了下来,后来这丫鬟就过了明路,直接给楚老爷做妾去了。” “这也不对啊。”温若棠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既然楚老爷这般喜欢这个妾室,为什么楚大公子还不得父亲的喜欢?” 青屏悠悠叹口气,“楚老爷后来还是娶了亲,楚夫人门楣虽不算高,生得却是不错,听闻脾性也好,还给楚老爷纳了几房美妾,后面楚夫人生了嫡女,妾室们还生了两个儿子,最先喜爱的那个丫鬟却已经年老色衰,而且其他的妾室都排挤他们,奴婢估摸着,枕旁风是没少吹的……” “再说了,楚老太爷碰上这样有损家风的事,一直都瞧不上楚大公子和他母亲,大宅子里,拜高踩低的地方多了去了,那些小人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楚大公子,长此以往,楚老爷看楚大公子,是越看越不顺眼。” “负心薄幸!”丹雪忍不住骂。 “确实负心薄幸,当初那丫鬟,甭管怎样有心计,楚老爷是个爷们儿,还能被逼迫不成?”温若棠感慨:“怪不得楚端和楚嫣的性子这般不同,整个楚家,唯有楚嫣是嫡出,想必千娇万宠的。” 第125章 准备 丹雪问:“那姑娘到底去不去?” 温若棠点点头,“去,楚大公子与我之间并无丝毫龃龉,为人也十分谦逊有礼,我要是不去,显得不大懂事。只不过咱们都要谨慎小心些,楚嫣多半要与我不对付。” 丹雪道:“那奴婢现在就去准备。” 温若棠失笑,“也不用那么急……再说了,这是去人家家里做客,怎么准备都没用的。” “不是,奴婢先把要带着的手炉等东西准备好,姑娘全身都要保持着热乎劲儿,只有热乎了,才能有劲儿和他人吵架。” 温若棠竟也觉得很有道理,颇认真地嘱咐:“带些好碳。” 丹雪和青屏笑着应了,开始忙里忙外,温若谈并不闲着,坐在书案前想,棠记烤坊还有什么地方不够完善。 开一个铺子,要操心的地方实在太多,还好有了前两个做底子,温若棠如今和牙行的关系也不错,挑人都能挑到手脚麻利的,其实相对来说,除了卖身到大家族为仆,大家第二愿意的,就是去饭铺里做工。 在很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庭里,有一个人在饭铺,偶尔带回来的剩饭剩菜,简直可以救命。 温若棠对于手下的人从铺子里带这一天剩下来的东西回家,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烤坊的性质不太一样,它每日所用的肉皆是新鲜的,新鲜的就贵,保存起来还需要冰块,如果有剩余,如何分配或保存,就是个问题了。 这个规矩,温若棠得立一立。 处理着铺子的事,时间过得飞快,谷雨轩外走动的仆人越来越少,所需要的灯火也越来越少,最后只有温若棠的屋中还点着灯,默默地向其他人诉说着主人的努力。 与此同时,大军日以继夜地奔赴棋阳县,终于走过了棋山,这一晚,就安营扎寨在棋山脚下。 温景焕知道身边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苦行军,唯独比较担心季忘归,在布置完之后行军作战的方略后,他特地单独留下了季忘归,问:“怎么样,还经受得住么?” 季忘归答道:“精神尚可,看来之前跟着师父练习骑射很有用。” 温景焕点了点头,“不错,其实没有经历过,永远不知道战场有多残酷,你这次跟着前来,不管是为了求圣上什么,都要好好地感受一下,或许你将来会成为我大锦军中的梁柱。” 季忘归沉默了一下,道:“自打我向圣上提起要来棋阳县,周遭的声音几乎都是质疑,唯有师父说,或许我会成为大锦军中的梁柱。” 温景焕横他一眼,“说那种话,只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是你的师父,我还不清楚吗?你并不是表面上那样孱弱,而且没有人说只有长得壮的人才能做将军。你心思缜密,若长期与敌军交战,从中学习,假以时日,成为一名名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忘归郑重地施了一礼,“多谢师父鼓励,徒儿想说,就算最终徒儿没有成为名将,也定然会努力保大锦山河无恙,保大锦百姓平安。” “有志气,男儿就该当有这样的志气。”温景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今日行军辛苦,赶紧去休息吧。” 季忘归却没走,只是站在原地道:“徒儿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师父既然要我多与敌军作战,方才排兵布阵时所设下的先锋军,不知能不能让我来领?” “不行。”温景焕果断地驳了,但很快就耐心与他解释,“先锋军须打出气势,此行兵将都为京西大营所出,他们与我左右副将同吃同住同练兵,如果命你为将领,资质不够,很难服众,届时士气低迷,还如何打胜仗?” 在行军作战一则上,季忘归是完全信任温景焕的判断,当即就道:“是我想得不周全。” “你想领先锋军,想法是很好的,不过这一战,你就跟在我身后,用你精准的箭法,伤敌而不杀敌。” 季忘归立刻领悟了温景焕的意思,刻意咬重了那几个字,“伤敌……而不杀敌。” 温景焕颔首,“嗯,这一点我也会传达三军,毕竟那些人原本都是我大锦的子民,走投无路了才会占山为王,如果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再度归顺大锦,当然比血流成河好。” 季忘归长揖,“师父心怀百姓,言为世则,行为世范,徒儿拜服。” 温景焕摆了摆手,“用不着说好话给我听,打一场漂亮的仗,比什么都重要。” 夜更深了,营帐都点上了灯,遥遥看去如同京城里节庆时万家灯火,仿佛静谧而美好。 只是时不时有兵卒成队地巡逻问话打碎宁静,让人恍然,这么多铮铮铁血的男儿是为了守护京城才身处这里。 李深珏一直等在账外,作为小公爷的随侍,他不需要其他兵卒同吃同住,见到季忘归出来后,赶紧跟上,道:“属下已经将营帐收拾好。” 季忘归颔首,小声说:“既然到了棋山,也联系一下他们。大锦的兵力,最好不要在这些流寇身上消耗。许多流寇也不过就是想讨口饭吃,若能想办法接济一二,至少不会让局势再度恶化。” 李深珏“嗯”了声,道:“属下今夜出营。” “再给师父带句好,今次我不能亲自向他老人家请安,还请他见谅。” 李深珏道:“他老人家恐怕都不在棋山。” “礼数总要先做到位,不然让他知道了,到时候要罚我的。”季忘归轻松了一句,又郑重嘱咐,“小心些,命最重要。” 李深珏沉声道:“属下一直记得,有命在,才能做想做的事。” 夜色苍茫,棋山绵延北去,宛若潜伏在夜色里的巨兽,看起来很有些可怖,谁也不会想到,有人趁着夜色在其中穿行,轻车熟路。 军情达到京中,纵然是八百里加急,也需要两三日,而京中的百姓们自打那天送走了温将军之后,只是偶尔会有人问一句如今战况如何了,听闻还没有开战,大家便开始放心地吃喝玩乐。 第126章 圈子 不过也不能斥责什么,楚家还是官宦人家,照样如此。 楚端回来后设下的宴席,邀请温若棠前来尝鱼,本来并不打算弄出多大的排场,但是这几日在楚嫣的念叨下,楚端又往公主府等一些地方发出了不少请柬,本来一个挺小的宴席,最后竟邀来不少贵女,办得倒是热热闹闹的。 而小雪这一日,京城果然飘了雪子,一大早就打在瓦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温若棠习惯于每日起床后打开窗子,透透气,刚开了一道小缝,便感觉寒气入骨,连忙换上厚衣裳。 最后在青屏的好说歹说下,她于外面披上一件火红的鹤氅,袖里揣着精致玲珑的手炉,前去赴约。 因天气的缘故,楚家在园子里搭起了长棚,免得客人们被雪粒子打着,温若棠到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等走过一条回廊,穿过月亮门,抬眼便看到楚端和他的妻子站在一处,和几个女子说着话。 女子皆做妇人打扮,想来是楚端妻子的朋友。 温若棠正在思索要不要上前和主人家打声招呼,楚端的目光已经转到这边,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接着和其他人轻语几句,带着夫人缓步过来。 楚端的妻子生得普通,皮肤却白,平平的相貌因着这肤色,倒是生出了几许光辉。 双方向彼此施了礼,楚端先道:“招待不周,让温姑娘久等。” 温若棠笑道:“我刚刚到,未见招待不周。” 楚端亦笑,看向妻子,“惜妹,这便是我和你说的温家小妹。” 温若棠笑道:“嫂子好。” 楚少夫人亦笑,“好俊俏的妹妹,被这一身红衬着,当真是天人之姿,刚刚进来时,多少双眼睛往这里看,挪都挪不开,倒是把咱们家的嫣儿都比了下去。” 楚端用食指比在唇间,“嘘”了一声,“这话可不能让嫣儿知道了,不然又要与我闹了。” 楚少夫人靠近了一步,低声说:“不知妹妹的闺名是……” “若棠。” 楚少夫人慢慢地道:“名字也起得好,真真是人若花娇。” 楚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温若棠道:“黄花鱼我已经让厨房做上了,今日可尝一尝,未必极好,但多少也算有些特色。” 温若棠道:“自然是很好的,不然怎么会让赵家二哥日思夜想。” 楚少夫人掩唇一笑,“可见不能背后说人,说了赵二郎,他便到了。” 果然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三妹妹来的早哇;楚兄楚兄,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嫂子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赵无渊带着冯瑜过来,少不得几方又要相互见礼,楚少夫人连忙扶住冯瑜,柔声道:“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过来,都说了过几日我去瞧你……” 冯瑜大大咧咧地道:“不用,你这夫君好不容易回来了,哪还得闲去瞧我,赶紧再要个孩子是正经。” 楚少夫人白皙的面庞爬上两朵红晕,轻轻地推了一下冯瑜,“这里还有未出阁的小妹妹,怎么能说这种话。” 冯瑜瞥了温若棠一眼,道:“倒是没注意到温家妹妹也在这里,不过温家妹妹常常在外面跑着,听到这些话,想必也不会觉得害羞吧?” 温若棠从之前的话语里就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即使解释清楚了也没用,倒也不是很在意,随口回道:“只要赵家嫂嫂觉得没有问题,我自然也不会觉得有问题,毕竟不是我让人家生孩子。” 冯瑜瞥她一眼,“瞧瞧,多伶牙俐齿的妹妹,你还担心她呢。” 温若棠心想对方怀有身孕十分辛苦,情绪跌宕也就罢了,只是以后再和赵无渊一道用饭,就是她脑子有毛病,眼下着实不愿再夹缠,便施了一礼,道:“我去那边坐坐,有劳楚世兄和嫂子招待。” 楚少夫人也看出些许端倪,忙道:“妹妹请自便,那边桌上都摆了糕饼和水果,就当回到自己家中一样。” 温若棠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后,就离开了他们的圈子。 左溶溶自然也在他们邀请的名单上,她来得早,很是无聊了一阵,看到温若棠进到楚家后,一直在附近耐心地等着她和主人家寒暄,眼见终于寒暄完了,赶紧迎了上去。 温若棠与她见了面,才舒心地笑起来。 气场这个东西,果然很玄妙,与很多人刚刚见面时,总会觉得有隔阂,偏偏和左溶溶,只是见了面,说上第一句话,就一见如故。 “若棠姐,你又瘦了,是不是这些日子忙新铺子,忙得太辛苦了?新铺子选在了东市什么位置?开张那天我一定是要去的,不知道能不能坐下很多人?” 左溶溶拉着她的手,就开始东问西问。 自打大军开拔后,两个人就没有见过,不过左溶溶偶尔会派人给温若棠带话,说自己又吃到了什么好东西,问温若棠想不想来一些。 温若棠往往一面让人给她打包不少吃食,一面询问她的情况。 越国公府的小厮说,如今老夫人身边需要小辈陪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孙子不在身边的空白,左姑娘又是一等一的孝顺,深知老夫人之心,便不再成日在外面跑。 听到她这么说,温若棠笑着道:“其一,我可能不是瘦了,是长高了;其二,新铺子在东市的三旺街上;其三,届时你去了,一定有位置,因为,我会给你留一个小雅间。” 左溶溶眉开眼笑,“好嘛,好嘛,那各种菜我都要来一份,把之前欠着的,都一口气吃回来。” “也没欠过你什么啊,怎么还是这样贪吃……”温若棠说是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只有宠爱的意味,“答应你,到时候每样菜都给你留一份,等我忙完后,陪你一起吃。” 左溶溶连连点头,又道:“若棠姐,你知道么,我哥这次出征,和兵士们同吃同住,不加苦不喊累,让好些兵士刮目相看。” 温若棠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小声道:“军中的事,我一点也不知……” 第127章 朱砂 “所以我说给你听嘛……”左溶溶还谨记着季忘归说不能把事情传出去的嘱咐,根本不晓得对方已经知道了,还委婉地把他的消息说出来,“老夫人专门找军中的熟人打听来的,都说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第一次上战场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厉害了。” 温若棠其实也有些忧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已经开打了么?对方实力如何?” 左溶溶掰着手指头算道:“应该快了,老夫人说可能就在这几日,她也是连日来睡不着觉,就担忧我哥呢。” “说起来……”温若棠疑惑,“你不需要在家陪着老夫人么?” 左溶溶解释说:“我今日之所以能出门,是因为老夫人要来,我陪着一起来了。” 温若棠有些惊讶,“倒是很少听见老夫人参加别家的宴席。” 左溶溶觉得很好理解,“说是忽然想出来走走。本来请柬上只写了请我过来,老夫人正好在一旁,问还请了哪些人,楚家家仆说过后,老夫人便道,这样多年轻的孩子,定然是很热闹的,听着她也想去凑一凑这热闹。” “怪不得楚家最后把宴席办得这么大,原来是越国公的老夫人要来,请人就得多请些,这府中也得拾掇好,才不失面子。” “就是这个道理。”左溶溶笑着道,“老夫人发话后,楚家的下人忙说若老夫人能来,那再好不过了,回去后就禀告了主家,不多时楚夫人就亲自来,送了一张请柬,还说一定要好好地办这次宴席,不能在老夫人面前失礼。” 温若棠道:“出来走走也好,免得整日在家想着孙儿。不过怎么一直没见着老夫人?我该去给她请个安的。” 左溶溶道:“一时半会儿见不着的,自有楚老夫人和楚夫人陪着呢,不过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她们都会来,你到时候一道去见礼,顺便问问老夫人,能不能让我同你坐在一处,我可不想傻乎乎地呆在长辈们身边,连夹菜都要小心翼翼……” 看着她焦灼的模样,温若棠摸了摸她的头发,怜惜道:“好,待会儿你先跟着我,等老夫人喊你再过去,不过就算今日不能坐在一处也不要紧,以后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多着呢,不急这一时。” 左溶溶叹气,“确实……多着呢,指不定将来便是一家人。” 她语带影射,却又不明说,关于季忘归爱慕自己的事,温若棠其实也想和左溶溶捅破窗户纸,但没寻到机会,也着实没想好怎么开口。 若是直接说吧,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若是拖得久了,到时候告诉她自己其实早已知道,怕也是伤害。 男人真是麻烦……男人惹出来的事情,更是麻烦…… 正琢磨着这件事,一声“长昭郡主到”划破了冬日阴沉的天空,徐兰语穿着一身大红颜色的如意云纹锦面披风,头上坠着两只红翡翠镶银步摇,缓步从风雪中走来。 她一出场,便成了焦点,好几个贵女迎了上去,施礼的施礼,寒暄的寒暄。 男子们倒是只远远地站着,不论是否娶亲,都忍不住多瞧两眼,男女之间虽然能说话,但有一条无形的界限拉宽了他们与徐兰语的距离,更让传闻中的长昭郡主增添了些许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贵与神秘。 楚嫣快步赶来,口中喊着,“兰语姐姐,兰语姐姐。” 徐兰语伸出手,与楚嫣相握,楚嫣屈膝行了一礼,徐兰语直接将她拉住,“好了,你我之间还拘泥这个。” 楚嫣吐了吐舌头,低声说:“要是在外面,我反倒不行礼了,可现在是在我家,要是被大哥知道了我对郡主不恭敬,定要啰嗦我一整天。” 徐兰语笑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嫣儿,也有怕的人。” 楚嫣撇了撇嘴,“除了怕的人,还有讨厌的人呢……”她的目光划过温若棠,“也不知道我大哥怎么想的,偏要请她来,而且听我大嫂说,大哥一开始只想请她一个人,顺便带上赵家二哥二嫂,要不是我说要多请几个同龄人热闹热闹,这今日的楚家,都要成她的天下了。” 徐兰语“噗嗤”一声笑出来,“太夸大了,温姑娘再怎么招人喜欢,也不至于短短的时间内,就占了你的位置,谁不知道楚家的掌上明珠只有咱们嫣儿。” 楚嫣略有些得意,又嘀咕着,“我觉得她是有什么妖法的,不然为什么小公爷也不把她从身边赶走?为什么我大哥刚一回京就觉得她很是不错?要不是大哥对大嫂情深意重,我真的要怀疑大哥也对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想法……”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徐兰语皱眉,“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就思虑这样的事……” 楚嫣低下头,嘀咕道:“我就是怕小公爷……我知道小公爷瞧不上她,但她缠着小公爷,全京城的人都有目共睹,上次中秋就缠着小公爷陪她一起看灯,后来看铺子也非要拉着小公爷一起去,这些事儿兰语姐姐也知道啊,还是公主府的管事说的。” “季公子现在出征在外……生死……前途未卜,咱们在京中平平安安,却只想着这样的事……不妥吧。”徐兰语微微垂眼,她的睫毛纤细而长,宛若翩跹的蝶,遮住了所有目光。 楚嫣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我只是害怕兰语姐姐为小公爷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诗啦、词啦,兰语姐姐写了那么多,如果不能和小公爷一起秉烛夜谈,只能落得付之一炬的下场,想想就可惜……” 正说着话,楚端过来,先施了一礼,然后关切地问道:“怎么不请郡主去屋里坐坐,外面这样冷。” 徐兰语笑着道:“是我想在外面赏赏雪,大公子可不要责怪嫣儿妹妹。” 楚嫣道:“就是嘛,大哥,你看,温姑娘左姑娘她们,不都是在外面赏雪么?” 楚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点了点头,道:“确实,不过今日温姑娘和郡主都着红衣,甚有意趣,站在这园子里,就像是美人眉间的一点朱砂,夺目而美妙。” 第128章 才女 徐兰语抬眼瞥了一下,忽然问:“可是美人眉间,又怎么会有两点朱砂?” 楚端自悔失言,“是我说错,其实郡主与温姑娘性情迥异,容貌也大不相同,不能用美人眉间的朱砂笼统而论。” 徐兰语微微侧过头,淡淡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从前在京城中,温三姑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将家的女孩儿,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拿得上台面,现在却已经被拿来和我作比较了。” 言罢她停顿了一会儿,微笑解释,“我不是说我有多厉害,只是我从小就去学那些东西,请的还是京中顶好的师父,我天赋不算高,可也不低,而我从来未听温姑娘在这上面努力过,所以她当真是很厉害的。” 楚端有些犹疑地说:“厉害……确实,现在京中人论起温三姑娘,都会称一句‘厉害’,本来先时大家只知温三姑娘做生意能比过许多男人,后来才知温三姑娘文才也不输男子,难免会有些惊奇……其实我以为,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同,所擅长的东西也不相同,郡主用心去学琴棋书画,便不输于任何人。” 徐兰语看着自己的裙摆,淡然一笑,“现在连大公子都要想方设法地安慰我了,可见在很多人心中,我确实不如温姑娘远矣。” 楚端有些无奈,看了一眼楚嫣,楚嫣感觉到了他求救的含义,忙上前拉着徐兰语道:“兰语姐姐和她比什么,这不是自降身份吗?老实说女人做生意这种事,根本上不得台面。”她笑眯眯地看了楚端一眼,“男人就不一样啦,男人做什么都成。” “上不上得台面不是由咱们说了算,是由其他人说了算,京中现在流传的皆是温姑娘的事迹,说明大家对她很认可。”徐兰语笑了笑,“罢了,进去吧,我本不是怨天尤人的人,今次感慨几句,倒是让你们看笑话。” 说完她就先走了,仿佛害怕楚端再说什么安慰的话语,而她想告诉所有人,自己并不需要安慰。 楚端特地走到楚嫣身边,低声道:“多陪陪郡主,她今日心情不大好,连我也连番说错话,踩在她的痛点上。” “还不是温若棠的缘故。为着小公爷上战场,郡主已经忧心忡忡许久了,生怕出什么事儿,结果温若棠就像没事人一般,可见她对小公爷就是一时兴起,算不得什么真心,偏偏还瞎猫碰上死耗子,说出了几句话好话,写了一首好词,就成了才女……郡主怎么能高兴。” 楚端叹气,“这就暗暗较上劲了。” 楚嫣撇嘴,“待会儿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 外面愈发冷了,从一开始的下雪粒子,慢慢变为飘起小雪,温若棠和左溶溶也进了屋中,这是楚家专门待客的地方,建造时就捡了块空地往大了修,但今天人多,桌椅摆放都有些拥挤,只能勉强保证二至三人共用一张长方桌。 因着越国公府的老夫人也来了,楚家除了老太爷正在京郊别苑养身体,不能出席,其余楚老夫人、楚老爷、楚夫人等都陪在左右,此刻她们已经坐在尊位上,老夫人便向左溶溶招了招手。 左溶溶哀叹了一声“果然逃不过”,和温若棠道:“我过去一下,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结果刚走了两步,老夫人就道:“旁边那个丫头,是谁家的孩子?也过来。” 温若棠怔了怔,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点了点头,她确认说的就是自己,于是赶了两步,跟着左溶溶一起上去见礼。 老夫人着意看着温若棠的举动,这孩子忽然被自己喊住,倒没有任何惊慌,行礼也标准,果然是方萱和温景焕教出来的,这一点上没得挑。 “溶丫头,这就是你常常提起的温姑娘?” 左溶溶道:“是,您之前也见过的。” “不太记得了。”老夫人对身边的楚老夫人说:“这就是我家溶丫头,本来刚才就该带她来给你请安,念着咱们两个老婆子也要见面说说体己话,就让她先和同龄人呆在一处。” 楚老夫人道:“这样好,跟着咱们这两个老人能有什么趣儿?刚才看着那么多孩子在外面站着赏雪,我就觉着,到底是年轻,要是让我在外面站上一刻,恐要立时冻出一身毛病。” “都这个岁数了,也该服老了。”老夫人笑起来。 楚老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左溶溶,点点头,“是个好孩子,和我们家嫣儿差不多年纪吧?今天认识认识,以后做个挚交好友,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左溶溶低声说“是”。 楚老夫人又看向温若棠,“这姑娘是……” “温将军的闺女。”老夫人道:“听闻是个才女。” 温若棠直接把头往下低了低,“‘才女’二字不敢当,其实在座的不少姐姐妹妹,都比我有才华。” 楚老夫人“哟”了一声,道:“原来这就是景焕和萱丫头的闺女啊,当年他们俩大婚,我还去吃了席呢,只是这几年我很少出门了,不知他们俩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拉住温若棠的手,轻轻地抚着,和气地问:“孩子,你娘近来身体怎么样啊?” “劳您挂心了,我娘身体不错。” “唉,你是不知道啊,当年你娘生你大哥哥的时候,经历了难产,我和你外祖母交好,又会点接生之术,你外祖母急得不行,把我都给找了过去……那可真是闯鬼门关……” 左溶溶很关心地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自然是生了下来,不过大夫说,身体也坏了,一定要好好将养着。”楚老夫人笑眯眯的,“约莫是景焕一直把她放在心尖尖上,还有娘家相助,各类珍奇药材海了似的用,身体又养回来了,之后接连生了两个,当真是有福气。” 这件事温若棠还真没有听爹娘讲过,惊讶之余便是感动,原来娘亲曾经经历了这么多,相较于把“为子女付出了多少”挂在嘴边的母亲,她从不给孩子们任何压力,更令人想好好孝顺膝下。 第129章 还债 旁边的季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方萱挺了过来,现在几个孩子都有出息,尤其这个小丫头,之前所做的《红豆曲》,就让宫里好几位娘娘掉了眼泪……不知今日有没有什么好诗好词,给我们念上一念。” 左溶溶赶紧上前摇着老夫人的袖子道:“若棠姐是来赴宴的,又与我顽了半晌,哪里有空想诗?” 季老夫人觉得这孩子有点傻,连情敌都这般护着,也不想想如果温若棠经不起这些的考验,作为长辈她绝不松口让温若棠过门,这对左溶溶有利啊! 楚老夫人也劝,“都是来咱们家里做客的,还要作诗,岂不是费脑子?” “就是现场作一首,才当得起才名,不如就以‘雪’为题,你看如何啊?”季老夫人脸上仍挂着笑容,实则温若棠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中。 这个诗,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做的好也可,做的坏也没关系,只看温若棠如何应对,是否得体。 “老夫人……”温若棠思索了一下,还是打算拒绝。 但是话还没说完,徐兰语微笑着走了过来,也是一声:“老夫人。” 按道理来说,季老夫人身上有诰命,楚老夫人却是白身,该是楚老夫人向郡主行礼,但徐兰语自认是晚辈,还是微福了福身,并一把扶住准备起身的楚老夫人,道:“我只是听说要作诗,来凑一凑热闹,要是还得劳您站起来,我就不敢来了。” 季老夫人笑道:“你就好好坐着吧,长昭郡主最是尊老的。” 徐兰语抿唇一笑,道:“老夫人,听说温姑娘又要作诗了?” 季老夫人道:“是想让她作一首,这段时间只要问京城里的新鲜事,许多都与温三姑娘有关,听她作首诗,这一趟门出得倒也值得。” 徐兰语道:“我亦是这样想,既来楚府做客,总不能只是一味吃喝,末了什么都留不下,眼下也快开席了,不如咱们在开席之前联诗,定个彩头,赢了的人自然有奖赏,输了的人就罚他吃酒,或者罚他待会儿再给长辈们表演一样才艺,这样又有趣儿,又有诗作可以流传下去,大家论起楚家这次聚会,都要赞一句‘风雅’,岂不是好?” 将将说完,楚老夫人已经连连点头,“这样好。” 徐兰语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温姑娘素有才名,不如这一场联诗,就由温姑娘起头吧。” 温若棠面带微笑,心里则已经骂了好几遍“没事找事”,恨不得直接挽起袖子和徐兰语出去打一架,定了输赢,以后也别再来聒噪。 背诗她会,但联诗……这种红楼里真正的大家闺秀们才能信手拈来的东西,对于她来说,难于登天啊! 徐兰语还追问:“怎么,温姑娘不作声,是不愿意吗?” 温若棠忙道:“联诗的形式固然不错,但这里还有男客,很多性子内敛的女孩难免会害羞,反而不能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所以还是算了吧。” “温姑娘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好法子,能让大家伙儿都参与进来?”徐兰语道:“那不妨一说。” “郡主可真是……”温若棠眼见推不掉,索性选择了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不如写在纸上,一并交给楚大公子,由几位富有才学的公子一起评判,选出几首文采上佳的,一并奖励,这样写得差的也不至于丢人,又遵循了‘文无第一’的说法,不让写出好诗的人委屈。” “这样多麻烦呀。”徐兰语轻轻道,“我以为还是不如联诗,两位老夫人如何看?” 楚老夫人做姑娘时就不喜诗词,这种情形下,也不知该如何做决定,只是转过头去看季老夫人,季老夫人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觉得温姑娘所说要稍好一些,还真是那句话,文无第一,郡主颇通诗书,想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徐兰语本以为季老夫人会站在自己这边,闻言也不好显得小气,只笑了笑,道:“既然您也这么看,就按照温姑娘所说吧。” 楚老夫人赶紧唤来楚端,让他速速去安排笔墨纸砚,也要告知大家接下来的安排。 温若棠悄然松口气。 如果刚才季老夫人同意徐兰语的说法,她就要考虑考虑装肚子痛退场了。 季老夫人脸上带着祥和的微笑,道:“那郡主和温姑娘都去准备吧,待会儿便看你们一展才华。” 温若棠行了一礼,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左溶溶找到机会,问:“老夫人,我能和若棠姐坐一处吗?” 季老夫人道:“你可会影响到她?” 温若棠忙说:“不会,溶溶很有分寸,还请您放心。” 季老夫人便掀了掀手,意思是你们自便。 看着温若棠满不在乎地走回椅子上,季老夫人忍不住想,这丫头……分明就是不想联诗嘛……多半是不会,找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一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模样……还真的挺适合后宅的。 不过太掐尖儿了也不是个好事,在季老夫人看来,最好的状态是不出头,不争锋,大智若愚。 温若棠不知别人心里怎么想的,她只是觉得很无奈。 什么古诗古词古文,分明就是被逼出来的,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背什么《孟子》,不对,应该是不入宫,不唱什么红豆曲…… 其实红豆曲也不是根源,根源还是当初原主儿看上了陆清徽。 温若棠想通了,占了人的身体,就该给人还债。 以“雪”为题作诗的消息,已经在人群中传遍了,好些公子哥儿都跃跃欲试,当然女孩子们也不甘落后,当即就有人温温柔柔地问:“不知彩头是什么?得有彩头才有趣儿呢。” 楚端笑道:“彩头由祖母来定。” 楚老夫人想了想,吩咐一旁的嬷嬷,“去把我红木盒子里的青玉步摇拿来。” 嬷嬷笑着说:“您今日也是高兴了,这青玉步摇可是二十年前的东西,现在都看不到成色这么好的玉了。” 第130章 论诗 楚老夫人道:“这么多孩子在这里,总是会出几首好诗,一个青玉步摇不算什么,再拿上两只羊脂玉的耳坠,和几方棋山产的墨。” 彩头都是好东西,更重要的是做出来好诗,便能扬名,而做不出来也不会被他人知道,免去了后顾之忧,除了楚嫣左溶溶这种着实不感兴趣的,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 笔墨纸砚已经送了上来,女眷这边,徐兰语第一个拿起毛笔,在纸上落了第一个字。 楚嫣惊叹,“兰语姐姐这么快就想着了?” 这一声引来许多目光,嫉妒有之,赞扬有之,徐兰语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没有答话,却已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楚嫣特意看了一眼温若棠,差点就笑出声来。 温若棠抬头望天,神情呆滞,旁边的毛笔还干干净净,显然是一个字都没想出来。 楚嫣不敢打扰徐兰语,抬手拉了拉旁边的小姐妹,低声道:“我就说温三姑娘之前的诗词都不是自己做的吧,现场命了题,她便只能发呆了。” 小姐妹捂着嘴笑,楚嫣又说:“反正我待会儿要看她的诗,要是写得不好,我要大大笑话她,还才女呢。” 左溶溶坐在温若棠身边,把楚嫣的神态尽收眼底,简直是一肚子火气,偏偏一回头看到温若棠双目无神的模样,吓了一跳,道:“若棠姐,实在作不出来就算了,别把人弄魔怔了。” 温若棠喃喃道:“我不是作不出来,我是在想,该向谁忏悔。” 左溶溶吓得更厉害了,“若棠姐你在说什么啊……是不是刚才在外面待久了,把身体冻坏了啊……” 就在此时,徐兰语将自己所做的诗叠好,起身送到了楚端面前。 所有人都抬头看她,楚端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方块纸,道:“郡主是第一个将诗作交予我的人,果然才思敏捷。” 徐兰语温温地笑,“还请各位公子评判。” 楚端身边正坐着赵无渊,虽然他文不成武不就,但品读诗词是一把好手,闻言直说:“评判也称不上,不过是按照个人的喜好挑几个能取彩头的罢了,其实郡主已经以速度取胜,不论之后是怎样的结果,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徐兰语又是一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静静地喝茶。 楚嫣凑过去,得意地道:“兰语姐姐,你怎么这么厉害,衬得那边的温若棠好没用啊。” “我从前就写过以雪为题的诗,正巧这次也是这个,把先前的拿出来细改一改,就能用上。至于温若棠……”徐兰语往那边望了望,温若棠仍做望天状,面前的纸只字未落,“看来是写不出,其实写不出也没什么丢人的,还有那么些不会作诗的公子哥儿呢。” 楚嫣道:“别人写不出来不丢人,她写不出来就丢人,谁叫她名声在外。” 说着说着,声音不免就加大了些,楚端听到了,微微蹙眉,看着楚嫣摇了摇头。 楚嫣倒是挺尊重这个哥哥,嘟着嘴小声嘀咕,“我说的都是实话嘛……” 楚端也关注到温若棠的情况,她才拿起笔写了没多久,便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就算是以文会友,大家尽力而为便好。” 话音落后,又有几个人起身交上自己的诗作,温若棠也不着急,仍慢慢写着。 徐兰语忽然道:“时间到了吧?” 楚端怔了怔,道:“我们其实未设时间……” “既是命题作诗,不设时间便没有了标准。”徐兰语轻笑,“说不定待会儿都要开席了,还有人交诗作上来。” 楚端道:“那么再过一炷香的时间……” “方才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楚大公子,我认为已经足够了。” 楚端看了一眼温若棠,她一笔一划,十分认真,有些不忍,迟疑了一下,旁边的赵无渊说:“那就截止吧。” “无渊……” 赵无渊却直接站起身来,朗声道:“一炷香已到,请诸位不论写完没写完,都交过来吧,我们要开始拜读大作了。” 一般来说,现场赋诗,都以这个时间为准,虽然一开始没有说明,但大家都比较遵循这个规矩。 有人奋笔疾书,写完最后几个字折好了送过来;有人则唉声叹气,把写好的团成一团,丢在一旁弃之不用。 温若棠则不紧不慢地把面前的纸折好,准备起身交过去。 左溶溶皱眉道:“若棠姐,你还没写完呢……不如我去问问能不能再加一炷香?” 温若棠道:“没事,我就写这么多。” 她缓步走去,将折好的纸放在楚端面前的桌案上。 楚端颇带歉意地笑了笑,等温若棠走后,偏过头去,低声道:“无渊……” 赵无渊也压低了声音,“楚兄还没看明白吗?郡主今日就是要和温姑娘过不去,倘若温姑娘写出来了,郡主只会更加生气,写不出来,此事也就过去了。” 楚端犹豫,“可是温姑娘有才名,若是因为来楚家后就被人说道才名都是假的,我岂不是害了温姑娘。” “没准儿人家根本就不想要才名呢。我和三妹妹见了两次面,次次她都一心扑在生意上,做不做才女,她估计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楚端还想说什么,赵无渊已经把所有的纸顺序换过,打开了最上面的那一张。 “北风吹雪夜闻香……楚兄快来看,这个还不错么。” 楚端凑过去读了读,摇摇头,“这个开头好,后面倒像是写梅,偏了题……” 其他几人亦道:“对对,这个不行,再往下看。” 楚老夫人招呼着,“快,再上一些瓜果点心来,还有已经做好的菜也可以慢慢摆上来了,咱们这是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孩子们边吃边热闹着才好呢。” 年轻人却没空吃喝,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楚端那边,几位公子还在埋头讨论着。 “把雪粒子比作是金石玉器……这个倒还行。” “楚兄看这句,虽谈不上精妙绝伦,在这一场比试中也能当得起前几了。” “唔,确实。” …… 第131章 戛然而止 几人正说着话,坐在最左边的那位公子忽然豁然站起身来,“咦”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楚端忙问道:“怎么?” “绝妙啊……绝妙啊……” 赵无渊赶紧凑过去,楚端十分好奇,踌躇了片刻,终于也把脑袋往那边伸,几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张纸上,过了好一阵子,才面面相觑起来。 赵无渊第一个说:“这该如何评判?” 楚端蹙眉,“我也不知。” 看着他们都带着些难色,其他人也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难道是出了个什么奇诡的诗,以至于这几位都看不出好坏了? 几位公子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子,又把剩下的所有的诗词都看过,仿佛等了极漫长的时间,最终才由楚端站出来道:“诸位,诗词我们已经读完,咱们大锦果然人才济济,单单是寒舍的宴席上,便有许多妙作佳句,只是我们也并非考官,也非大学士,只能凭自己的喜好来择选,若有意见不合之处,还请大家多多谅解。” 有人笑道:“楚大公子就不必自谦了,谁都知道大公子文采斐然,还有其他几位公子,都是饱读诗词之人,你们评出来的,我们自然是心服口服。” 楚端道:“既如此,我与其他几位直接将入选诗作读出,大家可一听。” 他们的声音都温和清越,每读一首诗,就有人喝彩一声,而读过的也会问明作者是谁,再拿过去给大家传看。 头两个都是男子的诗作,徐兰语一直面带微笑,侧耳倾听。 到得第三首,才听见头两句,楚嫣便激动地拉着徐兰语的衣袖道:“兰语姐姐好厉害,你的诗作也被选中了呢!” 徐兰语仍然是那样的笑容,没有任何波动,淡淡道:“嗯,确实是我所作。” 闺中女儿能在这么多男人面前于作诗一途上分一席之地,本来就是很厉害的事,加上她身份又比一般同龄人贵重,很容易便吸引了许多人的夸赞,一时间长昭郡主仿佛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徐兰语笑道:“其实我诗里还有许多语句需要斟酌,尤其是那个‘飘’字,落了俗套,若是时间再久点,想必能写出更好的。” 说起时间,大家不免又想起徐兰语还是第一个写完的,称赞之声自然更盛,楚嫣大声道:“可见还是兰语姐姐又真才实学,一些沽名钓誉之辈,只能靠边儿坐着,连写都写不完。” 人人都晓得她在说温若棠,忍不住就跟着点了点头。 本来嘛,一个将军府的姑娘忽然有了才女之名,太过奇怪,现在温若棠除了容颜姣好,其余平平无奇的样子,才符合大多数人对她的看法。 楚端皱了皱眉,向楚嫣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楚嫣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念叨着“我讲的都是实话,我没有错”。 之后又读了一首诗,楚端便说:“这四首诗,我们几个觉得在所有作品中是为上佳。” 楚嫣看了温若棠一眼,“哼”了一声,道:“果然没见到温姑娘的诗作,看来温姑娘也有江郎才尽之时,这‘才女’二字,还是尽快让给他人吧。” 徐兰语拉了她一下,小声道:“其实有的时候,正巧有思绪,能写出妙语,是很正常的事,只不过想要有名声,也不是一首词、一句话,就能担得起的,咱们都还年轻呢,倒也没必要一味追着说。” 她的声音虽小,但周遭的人本就正在安静地传阅诗作,自然是听得到的,一时很多人都看向温若棠,目光里带着点嫌弃。 不是才女却有才女之名,想来就是自己宣传出去的,看看人家长昭郡主,分明就是真正的有文采、有才华,却很少说出来…… 温若棠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这个屋子里烧的碳太旺,有些口干,万一待会儿要说很多话,就麻烦了。 左溶溶已经很愤怒,但是被温若棠拦了好几次,也没办法帮忙说话,只得按捺住火气,把手里的茶盖重重地合在茶碗上。 倒是楚老夫人眼神不大好,又一惯心大,吃吃喝喝了半天,根本没看出什么暗流涌动,只是笑着道:“快,快,把彩头给选中的人分一分,正好郡主也在其中,我的那些首饰,就都给郡主了。” 徐兰语正要言谢,楚端忽然抬手拦了拦,又看了眼赵无渊,赵无渊点了点头,楚端便开口道:“祖母,还需稍等一下,有一篇诗作,实在特殊,得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品读,那之后再考虑怎么分彩头也不迟。” 季老夫人坐在一旁,眯了眯眼,“品读?都是年轻的孩子们做的诗,何至于这么些人一起陪着品读?” 楚端面色古怪,“因为实在是写得好。” 季老夫人道:“既然写得实在是好,为何不如其他好诗作一般被选中。” “因为……没写完。” 听到这三个字,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了温若棠。 没写完还交了诗作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季老夫人轻轻向后靠了靠,道:“那就读一读吧。” 楚端应了声“是”,拿着温若棠交上去的那张纸,读出了第一句话。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他读得慢,而且每一句中间都可以留了品读的间隙,季老夫人便皱了皱眉,问:“胡天?胡天是何方天?只第一句话而言,就似乎有些不对。” 楚端道:“您继续往下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季老夫人的眉头展开了,她不再说话。 而下面已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端还在继续。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他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季老夫人愣了愣,回过神来后道:“后面呢?” 楚端道:“只写到这里。” 季老夫人长长舒出一口气,看向温若棠:“是你写的?” 温若棠起身道:“回老夫人的话,是出自我手。”自然她心里已经向岑参道了几百遍歉,只望这位诗人的在天之灵可以不要太生气。 第132章 教导 楚端上前几步,把诗作送到了季老夫人手中,季老夫人才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温若棠赶忙道:“您是不是要说小女的字……” “确实……不大好看,不过老身从不以字来论一个人。”季老夫人认真地看了一边,道,“内容上佳,此诗果然要单独拎出来讨论。” 她把诗作还给楚端,楚端便像之前的那些一样,从最近的那桌开始,让他们一个一个传递下去。 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先皱了皱眉,之后再被内容所吸引。 温若棠无辜地眨巴眨巴眼,表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毛笔字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写成如今这样,她已经相当满意了。 季老夫人喝了口茶,缓缓道:“气势恢宏,景色壮丽,怎么像是你亲眼见过一般?这是写的军中之事吧。” 温若棠摇头,“回老夫人话,那些场景我自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家父曾在边塞驻军,回家后给我讲过关外情形和冬日盛景,家父亲身经历,种种细节,让我身临其境。” “原来如此,这就解释得通了。”季老夫人笑了笑,旋即道:“既有这样的好诗,又何必限制时间?” 徐兰语的脸色“唰”得一下白了,她定定地看向季老夫人,季老夫人和气地道:“我不是在说郡主提出限时的规矩不好,而是觉得,有些好诗需要时间打磨,正好今日碰上了一首。” 徐兰语微微低头,“多谢老夫人教导。” “郡主的诗也好得很,我这把老骨头能教导什么,不过是碰上了更好的,有些惜才罢了。”季老夫人又看向温若棠,“后面的现在可想出来了?” 温若棠看到徐兰语的模样,心知到此为止也就罢了,若真的把人逼得太狠,弄成不死不休的敌人,委实没必要,于是摇摇头说:“我虽写了这些,后面却没想好,论才思敏捷,我还是不如郡主的。” 季老夫人“嗯”了一声,道:“已很不错了。不过既没有写完,按照规矩,也不能从我这个老姐妹手上讨彩头了。” 温若棠回道:“理所应当。” 到此,温若棠表现得也算进退有度,季老夫人即使称不上满意,也觉得不需要再去为难。 只不过老人家对于季忘归私下里定下这个姑娘,心中总是有个坎过不去,因此面上也不显,只是说:“好了,你回去坐着吧。” 然后又转过头对楚老夫人道:“这下可以发彩头了,都是些不错的孩子啊。” 楚老夫人道:“好,好,快把彩头发下去。” 因只有徐兰语一个女子入了选,青玉步摇和羊脂玉耳坠便都给了她,楚老夫人还握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这样俊俏,配上白玉刚刚好”。 可徐兰语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分明就是输了,只能想办法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事实上那些无用的彩头,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连接都不想接。 楚嫣还在得意洋洋,等徐兰语回到座位上后,就凑过去欢喜地道:“兰语姐姐,要不要我给你戴上,倒是很衬你如雪的肌肤。” 徐兰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倒是真的冰冷如雪,楚嫣吓了一跳,怯怯地说:“兰语姐姐,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徐兰语还在努力收敛情绪,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今日都很尽兴,只是我发间首饰是一套,再加上其他的首饰反而不好看了。” 楚嫣却说:“兰语姐姐就是不高兴了,都怪那个温若棠……如果不是她……其实她有什么可得意的,再好的诗,残缺了就是残缺了,不论如何都比不上完整的。” 被她这么一提,徐兰语心中的焦躁又“腾”地升起,余光忍不住就往温若棠所在的方向飘去。 温若棠和左溶溶似乎已经完全从刚才的事情里走了出来,两个人一人捧着一个刚出炉的梅花香饼,啃得十分惬意。 啃了一半后,两个脑瓜还边凑在一处叽叽呱呱,脸上带着笑容。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左溶溶偶一抬头,见到徐兰语正看着这边,笑容收不住,索性把嘴咧得更开。 “笑不露齿的规矩,就像从没学过一般。”楚嫣愤愤。 “胜者不需要规矩。”徐兰语垂下了头。 那边厢左溶溶也把头低下,和温若棠说:“也不知道长昭郡主怎么了,一直盯着咱们。” 温若棠道:“不管她,只要她和楚嫣不再来惹我就行了。” 左溶溶“哦”了声,又道:“鱼给我留点……快没有了啊……” 倒是瞬间就把对方给丢开了。 温若棠也饿,和她抢着鱼,两人不亦乐乎。 一阵丝竹之声后,楚家安排的歌姬和舞娘上场了,因着屋中施展不开,只能打开门窗,看着她们在风雪中一展歌喉或翩翩起舞,徐兰语看了一会儿,便觉不过尔尔,神思总是飞到温若棠的那首诗上。 之后她又会怎么写呢?如果写完了,温若棠才女之名,就算是坐实了吧。 “我猜温若棠根本就写不完这首诗,前面不过是灵光一闪,后面根本就不知怎么收尾。” 楚嫣在一旁,一直耿耿于怀,偶尔就嘀咕那么一两句。 徐兰语知道她是为自己抱不平,这么多年,不管碰到什么事,楚嫣都站在她面前,生怕她受到一点点委屈。 徐兰语就算再烦闷,也不能责怪她。 “好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嫣儿,其实你也从小跟着你哥哥读书,为何不下场作一首?倘若你作得好,也不至于让他人这般得意。” 楚嫣道:“我哪成啊,我和姐姐比都差得远了,更何况和温若棠……我不是说她比姐姐好,我是说她运气好……” “写诗不靠运气。”徐兰语淡淡地说,“在你们看来,她已经在我之上了。” 楚嫣张口结舌,“我不是……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徐兰语正要说什么,那边温若棠忽然道:“楚大公子,这些舞姬也跳了许久,不如还是让她们先下去休息休息,咱们只留两扇窗透气,把其他门窗关上,免得冻着了几位长辈,咱们在这屋里说说话也是好的。” 第133章 不满 楚端点了点头,赞道:“还是温姑娘细心。” 跟着便按温若棠的提议吩咐了下去,楚老夫人得知这是温若棠的安排,连连夸道:“温家的这个小丫头很合我意啊,可惜咱们家没有未婚配的小子了,不然……”她转过头去看季老夫人,“你家的孙子也还未娶亲吧?” 长辈开这样的玩笑,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己喜欢的小丫头,温若棠这个时候只好假做娇羞,低头一笑。 季老夫人淡淡道:“我家那孙子还未收心,不知道将来有没有那个福气能娶到情投意合的女子。” “你就放心吧,忘归一看便是有福气的孩子。” “咱们越国公府还是不比你们楚家人丁兴旺啊。” 徐兰语听着她们一来一往地客套,手在桌上渐渐地蜷了起来。 仅仅是做了两首好诗,仅仅是心思细腻些,就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她徐兰语这么多年,光是闺阁诗词都不知道写了几许,凭什么没有人这样夸赞过她?! 或许在这样的比较中,她早已经忘了,从前她走到哪里,都满载溢美之词,那些不被她在乎的吹捧的话语,若放到了别人身上……尤其是放在了一个缠着季忘归的人身上,就变得格外难忍。 “既然……”徐兰语忍不住开了口,看向楚端,“既然也看不到曼妙的舞了,不如就来联诗吧。” 温若棠暗暗叹了口气,联诗联诗,这位郡主今天是和联诗杠上了。 楚端便问了几个人,一些未婚配的公子哥儿也愿意再在郡主面前表现表现,自然都说“好”,有些女子则笑着道自己不来了,之前想关于“雪”的诗,已经绞尽了脑汁。 楚端道:“既如此,就由郡主起个头,想接的便接上,我来记录。” 徐兰语看向温若棠,“还是由温姑娘起头吧,接下来也请温姑娘多联几句,让我们也多学一学。” 温姑娘表示,自己不会起头,就算随手拿出一句古诗作为开头,之后也要有本事接得上才行。 她摇摇头,“刚才作诗时,已经用尽今日的才华,联诗之事,我就不参与了。” 徐兰语微笑,“那怎么能行?便在此地此刻,温姑娘于写诗一道,已经为众人之首,还请温姑娘不吝赐教。” “我还是不想……” 楚嫣打断了她的话,道:“温姑娘是怕之后的联诗不如之前那半首精彩?其实每个人都不会处处完美,温姑娘或许联诗稍有欠缺,但仍然掩盖不了温姑娘作诗上的光辉,说白了只是玩罢了,何必那么在意名声呢?” 捧得越高,温若棠越下不了台,弄到最后反而像是她十足在意所谓的名声,所以连一个宴席上的小游戏都不肯参与。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徐兰语,“郡主非要我联诗不可?” “不是非要……只是想让温姑娘参与……” “这理由还挺冠冕堂皇。”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她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我帮郡主一个忙吧。” 徐兰语不解,“帮忙?” “郡主不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嘛,这个简单,我把刚才那首诗做完就是了。” “可我还是觉得联诗更好……” “做完刚才那首诗吗?”楚端的双眼似乎一亮,跟着又面带歉意地说,“郡主,私以为与其联诗,不如让温姑娘把刚才那首诗做完,不然真是千古之憾事啊!” 徐兰语这才发现,自己把人逼过头了。 明明感觉到了联诗是温若棠的软肋,却被她躲过,眼下她又拿起了自己的长处,站在高处打击别人。 楚嫣还想帮着徐兰语说话,“大哥……” 楚端已经拿起了毛笔,一脸认真地道:“温姑娘请说,我来记。” 温若棠清了清嗓子,从上面一句话接起,“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顿了顿,她缓缓念出末句。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意境悠远,如在眼前。 满室寂静了良久,才爆发出一声“好”,有人忍不住浮一大白,还有人急切地问:“天山是什么山?这里的‘君’,究竟指谁?” 不需要温若棠说什么,已经有人替她解释,“天山想来就是天边之山,想想处在边界的山脉,对于我们来说,不就是远在天边吗?至于‘君’,你还不懂吗,可以指代任何一位兵卒将领,眼见他远赴边关,眼见皑皑白雪上,只有马蹄行径的痕迹……这是怎样的意境。” 被这么一分析,好些人恍然大悟,鼓着掌称绝妙。 其实楚端和赵无渊都觉得有些地方解释得不大通,比如胡琴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并不知道,羌笛倒是能猜想到是羌国的某种乐器,而且说是以“雪”为题,此诗的落脚更像是“送别”…… 但总体而言,此诗今日必然为冠……其实就是放在全天下的诗作中来比较,多半也能排得上名号。 炭火烧到了最旺的时候,温暖的屋中,徐兰语却手脚冰凉,楚嫣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眼底流淌出些许心疼,轻轻握住徐兰语的手,高声道:“根本就不符题嘛……说了写雪的,也没有字字句句都写雪啊!” 温若棠淡淡一笑,“以雪为题并非句句都要带着‘雪’字,不过无所谓,楚姑娘还想要什么样的?要不然,我再给你来几首?不过可要说好了,我若能现做几首好诗,从今往后,不论他人是不是才女,不论是不是占了谁的名头,都别强迫他人去做不想做的事。” 众皆哗然,女子争吵本和书生们争论、大臣们撕吵一般常见,但大多数姑娘都不肯直言,过嘴的话往往打好几个弯弯,如温若棠这般的,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当真少见。 徐兰语想拦住楚嫣,可是楚嫣已经硬着头皮顶了一句,“你别夸下海口,到时候作不出诗来……” 第134章 绝妙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温若棠骤然提高声音,打断了楚嫣的话。 她已经开始了。 楚端赶紧提起笔来,快速地在纸上记着。 而其他人都凝神倾听。 温若棠慢慢踱步,目光清明。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楚端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满眼都是赞赏,“好一首五绝,清冷至极,未带丝毫烟火气。” 温若棠笑了笑,向徐兰语走了一步,不顾她苍白的一张脸,再度开口,“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好!”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喝彩,显然是觉得太过精彩,着实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啊……温姑娘出口成章,谁还敢说这不是才女?” “你别讲话,她似乎……似乎还有!” 温若棠确实还有,她已经走到了徐兰语面前,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居高临下,周身的气势已经超过了身份的桎梏,徐兰语只能硬着头皮看着她,不肯露一点怯。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温若棠一字一顿,“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简短精炼的诗,却每个字都颇有力量,将徐兰语震住,不过她使劲让脸上慢慢地绽出微笑,表示自己仍维持着体面。 楚嫣在一旁结结巴巴地说:“单于……单于是什么……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词儿,也能拿来用吗……” “我曾读过闲书,说历史更迭上,有一极小的国家,他们的首领便被称为‘单于’。这样解释,楚姑娘明白了吗?”温若棠冷冷地道。 一阵小小议论声之后,有人道:“仿佛我也在哪看到过……‘单于’这个说法是有的……温姑娘当真是博览群书……博古通今……” “看来温姑娘的学识远超我们的想象,何必还非要她联诗呢?有这样的几首好诗,已经能名传千古了。”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待会儿席罢,我要找楚兄要诗来,抄回去反复诵读。” “要是我有这样的才华,我还考什么科举,这一生写诗喝酒,不知是怎样的惬意。” “可惜你没有这种才华,有这种才华的是温姑娘……” …… 讨论之声越盛,徐兰语心中越难过,她几乎已经绷不住了,而温若棠收敛了气势,淡淡一笑,回身走了。 徐兰语就像是一只被抽掉骨的鱼,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那些溢美之词,温若棠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和左溶溶眉开眼笑,吃吃喝喝。 徐兰语总觉得,这一场比拼,只有她在暗暗较劲,温若棠一直不在乎。 现在没有人想要联诗了,都在说温若棠刚才念的那几句诗词,楚老夫人也很高兴,毕竟这些诗作都是从她楚家的宴席上流传出去的,这样也能显出楚家的风雅。 唯有季老夫人脸上无甚笑容,之后也再未看过温若棠一眼。 宴席结束后,徐兰语第一个告辞离开,她的背仍旧挺得很直,维持着郡主的威严,和刚来的时候不同,其他人皆不敢上去搭话。 冯瑜被赵无渊扶着慢慢往外走,还为着此事念叨了两句。 “这个温三姑娘,怎么瞧怎么不喜,太张扬了,看把长昭郡主气成什么样。” 赵无渊晓得妻子因在温若棠面前闹出乌龙自觉失了面子,又觉得她生得过于美丽,一直有芥蒂,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其实今天也不怪三妹妹……郡主逼得也太狠了些。” 冯瑜道:“反正我不喜欢她,还未长成呢,已经是小狐狸精似的一张脸,偏偏还有一身本事,以后你也不许与她再见面。” “不见,不见,我只与夫人见面。不过狐狸精这词儿,用在亦涵的妹妹身上,不大好。” “哼……你瞧着吧,将军府的门槛,很快就要被踏破了……” 他们说着话走远,其他客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因左溶溶一直拉着温若棠,温若棠便跟着她与季老夫人一同告辞离开。 温亦涵正等在楚府门前,看到楚端将人送出来,上前见礼,楚端与他向来也交好,笑着说:“可惜可惜。” 温亦涵奇道:“可惜?” 楚端笑言:“今日亦涵说公务繁重,不得前来,结果错过了精妙绝伦的好诗。” 温亦涵赶紧问:“什么好诗?可有抄录?” 楚端道:“自然是抄录了的,回头我让人送到将军府……不过你若是着急想看,直接问你家三妹妹要便是。” 温亦涵先前虽也听闻温若棠在外面“闯”下的名声,但总以为不过是凑巧,毕竟这个妹妹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几斤几两他还是晓得的,于是很惊讶地问了句,“阿棠都背下来了?” 楚端悠悠地道:“不,四首绝妙好诗,全是三妹妹一人所做。” 左溶溶站在一旁,听到这话,使劲点头。 温亦涵惊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旁边有几位公子见到温亦涵来了,都过来攀谈,有些是冲着将军府去的,有些则是冲着温若棠。 而关于温若棠的问话都很一致。 “温姑娘尚未定亲吧?” “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对于定亲的人家可有什么要求?” “我有个兄弟……世兄可有空见一见?” 温亦涵内心有些慌张,蓦地升起一种嫁女儿的紧张感,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正站在季老夫人身后的温若棠,温若棠冲他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一战成名嘛,她也没有办法。 左溶溶和温亦涵已经是老熟人了,见他站在那么多人中间,疲于应付,赶紧过去以“温家大哥,我有事相求,请借一步说话”,把他解救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我记得阿棠名声不大好来着,之前和陆家退亲之后,没有一个人家前来求娶,怎么现在都抽了风。” 左溶溶抿唇一笑,“温大哥哥届时看看若棠姐作的诗就知道了,实在是才华横溢,让人倾心。” 第135章 兄妹 温亦涵难以置信,又腾起几许骄傲,“这么厉害呢?待会儿我得好好问问阿棠,这丫头平日里在家也没见作诗给我瞧瞧……今天宴席不错吧?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 “菜肴不错,不过……我悄悄同你说,没有将军府的好吃。” 左溶溶和温亦涵说话,双手拢着大氅,脸上带着恬然的笑容,温若棠不知是被这笑容感染了还是怎么,脸上也带着傻乎乎的微笑,冷不丁听到季老夫人说了一句,“你这般张扬,徐兰语定然要继续与你过不去。” 温若棠怔了怔,又想了想,才回道:“我先前没有做完那首诗,本就是留了一线,可对方不依不饶,即便我没有拿到任何彩头,她也不肯放过,那我何必还步步退让。” 季老夫人道:“气性倒是挺大,将来若是做了谁家的当家主母,与旁人迎来送往之时受了委屈,难道也这样直愣愣地说回去?” 温若棠道:“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非要犯我,我一个做主母的撑不起来,谁还瞧得上我的夫君、我的孩子和我们的家?” “倒是振振有词的……”季老夫人的脸上一旦没有笑容,就显得分外严肃,“咱们大锦的那位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护短,你才是什么身份,到时候权势压下来,你那铺子恐怕都要受影响。” 温若棠道:“我相信天下的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去,就算是公主,也要讲理,再说了,我要是长昭郡主,碰到了这样的事,不仅不会和对方过不去,还要常常地照顾一下对方的生意,以此表明我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也没有输不起。” 季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确实有点意思,只是可惜……” “不知老夫人所言的‘可惜’,是指什么?” “可惜你锋芒还是太外露,不大适合嫁入高门大户。” 温若棠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季忘归或许是把一些想法,告诉了祖母。 所以今天季老夫人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些许试探,试探她是什么样的性子,试探她究竟有什么本事,试探她的那些文采,究竟是真的属于她,还是从别处“偷”来。 温若棠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己好与不好,不是一场宴席、几首诗、几句话就能评判的,反正她觉得自个儿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便够了。 “老夫人,什么叫‘锋芒外露’呢?难道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也不能反抗?至于能不能嫁入高门大户,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饭吃,有衣穿,有对彼此的情意,有喜欢做的事情……我心目中的人生,该当如此渡过。” 季老夫人又看了她两眼,“这样伶牙俐齿,有时候并不讨人喜欢,而且你现在说的这些,也未必会如你所愿,入你囊中。” 温若棠还想说什么,左溶溶已经和温亦涵过来了,问:“老夫人和若棠姐说什么呢?” 季老夫人摇了摇头,抬步就走,“没什么,走,溶丫头,回家了。” 左溶溶应了声,和温若棠低声说了句“别忘了冬至那天的约定”,便跟了上去。 越国公府的马车从温氏兄妹的面前行过,温亦涵摸了摸温若棠的头,道:“听说阿棠今天有大出息了。” 温若棠笑了笑,“是有大出息了,可惜也扎了人了人,堵了人的心。” 温亦涵冷笑一声,“有些人就是太无聊,有本事也像我家阿棠一样无师自通啊。”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妹妹往马车那边走,“已经拢好了火炉,你上去的时候小心些,别碰着。” 温若棠却站在他身边道:“大哥和我一起坐马车吧。” “罢了,不宽敞,再说了,我一个男人,骑马比较好。” 温若棠又问:“大哥不觉得奇怪吗?我忽然会写诗……” 温亦涵道:“这有什么奇怪,你从小就跟着我一起读书,你一直很机灵,只是不爱学,我早就知道,但凡你开始用心,这‘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号,非你莫属。” 温若棠哭笑不得,这莫名而来的信任哟…… 不过也好,有温亦涵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她也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去和家里人解释。 而回到家中,温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温若棠在母亲和哥哥的催促下,把今天“背诵”的诗再度默写了一遍。 温亦涵才读了两首,就大呼“我家阿棠当真是天纵奇才”,温夫人对读诗没什么兴趣,不过听到儿子这么说,也知道小闺女写了极好的诗作,颇为得意地拿出纸笔,说要写信告诉温景焕,还要把这些诗一起寄过去。 温若棠哭笑不得地道:“爹爹又不喜欢读诗,寄过去做甚,再说了爹爹如今正在打仗,说这些有的没的,打搅到了怎么办?” “什么打搅,这可是闺女写的。”温夫人一边提笔,一边道,“温家的女儿出息了,单靠这几首诗,在书局编纂的诗集上混个一席之地,不成问题,这等大喜事,你爹要是晓得了,必然会势如破竹。” 温若棠还想说话,温夫人已经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啰嗦,我要想想怎么措辞。” 兄妹俩就这样从归耘堂里灰溜溜地出来了,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 温亦涵道:“你的诗送到爹那里,想来季忘归也会看到了,这可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温若棠道:“千里太远,还是要珍惜眼前人,大哥别忘了多买些好吃的送去越国公府。” 兄妹俩再一笑,温亦涵直接往书房走,温若棠也回到自己的谷雨轩。 其实在温若棠看来,这次赴宴最大的收获,其实是得知越国公府的老夫人并不喜欢她,还好当初没有听信季忘归的话,使自己深陷,届时婚事不能成,她也不会有太多的伤心。 但楚家的宴席过后,温若棠的名声彻底传了出去,她所做的那几首诗,都有人谱了曲子传唱,宫里面皇后在见到三皇子的时候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言道当初明明觉得温若棠还不错,偏偏选了秦家那闺女。 第136章 棠记烤坊 三皇子不乐意被说,反驳道:“当初选秦月仪,也是母后和父皇都同意的,怎么现在只赖起儿子来?倒是那个温若棠,遮着掩着,一点不露相,罪该万死。” “胡言乱语,你好歹也是个皇子,成日说什么万死万死的,半点也不稳重。”皇后看着穿堂而过的风掀起殿中的纱幔,低声道,“本来想着温若棠这样的姑娘不适合嫁给皇子,现在看来,与其让她在外面随便挑个人,不如将她圈在身边,也好掌控温家。” 三皇子满不在乎地道:“母后想怎么,就怎么吧,反正婚嫁之事只要母后提了,父皇都会同意。” 皇后对这个儿子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他不上进吧,又喜欢什么事都争一争,说他上进吧,又每每吊儿郎当。 好在温若棠的事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家来说,实在是太小,眼下人人都知道温若棠得罪了徐兰语,之后事情会怎样发展,皇后最多听来当个乐子,很快就又说起了别的事。 如此到了冬至那日,前线战报一大早就到了京城,说是此次温景焕将军领兵,神勇无比,三日前发起进攻,攻破了棋阳县,那些匪寇兵败,退至山里。 且不知道是不是天佑大锦,就在他们发起进攻的前几日,一些匪寇主动投降,从棋阳县里跑出来,说听到了山上仙人的指示,还是想老老实实地种田。 对于这种人,温景焕没有惩处,直接放了他们一马,还安排人送他们返乡,却未想消息传回京中后,很有几个文官上奏折,参温景焕领兵在外擅作主张,连圣命都未请,就轻易放走了反贼,有收买人心、与匪寇同流合污之嫌,理应受罚。 圣上倒是说了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温夫人还是在家担忧了好几天。 好在剩下的反贼实力大损,如今虽然借着地势严防死守,但失败已成定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京中百姓得知这样的消息,更加轻松了,只差没有上街载歌载舞。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天还有个很值得去见识见识的地方,那就是棠记烤坊终于开业了。 大家到了冬天,偶尔也会拢一团火,烤点肉或白菇之类的吃食,但是像棠记烤坊这种把“烤”作为主要的做法酒楼,他们谁也没见过。 徐兰语很早就和楚嫣约好了,今日去看看温若棠又能折腾出什么来,早起便梳妆打扮,之后又去向父亲母亲请安。 作为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临阳长公主喜好奢华,整个府邸修缮得富丽堂皇,她的驸马徐玮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探花郎,不过现在只挂个虚职,很少在外走动了。 徐兰语从小就知道,家中是母亲做主,若要出门,也得先向母亲请示,今日天气不大好,长公主还未起来,徐兰语只能站在门前,和母亲说今日约了楚嫣一道出去玩,约莫下午才能回来。 长公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几许慵懒,“这么早就要走?” 徐兰语恭恭敬敬地道:“回母亲的话,女儿和楚嫣约好了,早点就在外面吃,吃后去挑几件首饰,不知母亲有没有想要的?” 长公主在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中午在哪里用膳?” 徐兰语似乎有些慌乱,又不敢不答,道:“是去棠记烤坊。” “棠记烤坊?将军府的小姑娘开的?” 徐兰语道:“是。” “听闻今天才开业,你们今天就去给她捧场?我倒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这样好了。” 徐兰语赶紧道:“不,不是,我与温若棠关系并不好,只是楚嫣说棠记烤坊售卖的东西和平日里吃的不大一样,想去试试,而且这样才能显出我并未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 长公主一时没有说话,倒是驸马温和地道:“其实本来也不该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不过是作个诗……” “什么叫‘不过是作个诗’?”长公主打断了他,“我给她请最好的师父,还专门为她建了一处小榭,就为了她能成为京中最优秀的贵女,结果被一个粗人的女儿随随便便地超过了去。现在还要弄个这样的方法告诉别人,自己不在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用心良苦,可语儿也不需要那么优秀啊……” 长公主冷笑一声,“这话你说了多少年,我也告诉了你多少遍,我许柔谨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最好,女儿自然也要是最好。” 驸马嘀咕着,“那我当年也不是状元。” “你长得最好。” 驸马不说话了。 徐兰语仍站在门前,这样的对话,她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母亲对于“最好”两个字,有一种别样的执着,所以她打小就被要求着不论哪一方面,都得是最好的那个。 长公主又道:“别站在那里了,既要出去,就别再丢脸。” 徐兰语赶忙应了一声,“是。” 从公主府里出来,徐兰语惴惴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些许,京城的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在为生活奔波,而她坐在马车里,向楚府慢慢行去。 棠记烤坊午时初刻才开始营业,温若棠准备了好几挂鞭炮,一路从街边放到了烤坊门前,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而今日正好是冬至,不论点多少菜品,都送一盘饺子的消息也传了出去,酒楼里很快就坐满了人。 热情的小二在门前迎客,牌匾上龙飞凤舞的“烤”字儿也颇具特色,给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一进酒楼大门,便可看见错着摆放的桌椅,显得整个大堂满满当当,而楼梯在右手边,沿着上去便能看到五座雅间。 有食客坐在桌边,好奇地问:“这桌子怎么这么奇怪?我看你们的菜牌上都写着什么酱腌猪五花,调味鸡腿肉……看着怎么都像是生肉?我该怎么点?” 小二都是经过温若棠亲自“培训”的,立刻答道:“客官,小的慢慢和您说。桌子这模样,等待会儿上菜您就明白了,特别定制,专让您吃得方便;而咱们的烤坊上的是生的东西,是为了让大家自己动手烤,在这冬日里,不仅能暖和些,还能自己选择烤的程度,烤到熟或者是烤到焦,都由您自己选择。” 第137章 第一烤 食客便问:“那我为何不在家里烤呢?” “这是因为咱们烤坊里所有的菜品有涂有秘制的烤酱,还都是最新鲜的,所以您看那菜牌,每日都会换的,您说在家中哪能一口气吃这么多不同种类的肉?还有,咱们店中的蘸料也不需花钱,保管和您在家自己烤出来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噢,那是有些意思,那就给我上这几样吧……” 食客们大多数都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自然都点了不少。 而在大锦,牛是主要的劳作力,吃牛肉也是极少的情况,所以棠记食坊里的肉,大多是猪肉、鸡肉及鸭肉,温若棠又把他们做了细分,鸡腿肉要怎么弄,鸡翅膀要怎么切,让每一个食客都感受到了烤坊不同于食坊、粥铺的精致。 还有一些素菜,类似于野地里挖的野菜、仓中囤的白菜,只要能想到的,温若棠都试过了,她发现只要刷上一层油,一层黄豆酱,再往里面加一点点贵重的茴香粉末,便能烤出香气扑鼻的食物。 装着碳的小火炉被拎了上来,这就是孟楼带着徒弟专门打造的,它的外沿较宽,正好能卡在桌上的洞里,这碳也是上好的,烧出来只有很少的烟。 火红的碳上,放的是铁丝网,大小合衬,因高度和桌面持平,夹菜时十分方便,且旁边还放了青竹做的夹子,小二说,这夹子是专门用来夹生肉的,而筷子,是用来吃烤熟的东西的。 小碟子装着的油和烤料也陆陆续续地上来,新奇的感觉已经盖过了其他,大家都伸着脖子看着第一桌,那一桌的客人还刚好是个京中有名的老饕,直接拈起一片码得整整齐齐的肉,放在了铁丝网上。 刷油,撒料,滋滋啦啦地声音过后,那片肉冒着油,微微地曲卷了起来,香气也开始渐渐弥漫,等大家后知后觉地闻到香气时,口水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行了,我想吃……可是我这桌还没有上菜……” “我这桌的碳上了,菜怎么还没上,小二,小二,快些啊。” “哎哟,你们就知足吧,我们这桌连碳都还没有。” “怎么能这么香?明明只是把肉烤一下而已啊……” “料好,棠记不管是粥铺还是食坊还是这个烤坊,都是用上好的料。” “别说了别说了,快看,他要吃了。” 老饕伸出筷子,把肉拈起来,蘸了下旁边发红的酱料,放入口中。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即使自己的面前已经开始上菜了,也没空搭理。 时间仿佛静止。 老饕嚼了嚼,咽下去,呼出一口长气,只说了两个字,“真香……” 然后他继续把肉片放在铁丝网上烤,一双眼睛紧盯着,一副生怕别人抢去了的模样。 不需要再说其他,这样的表现,已经给棠记烤坊东西有多美味做了最好的注解,食客们垂涎三尺,大堂里沸腾起来,催菜的催菜,要酒的要酒。 即使半开着窗,大家也并不觉得冷,鼎沸的人声恨不得要将屋顶掀翻,而楼上的雅间早已经满了,外面还有人探头探脑地排队。 这种盛况,等同于白花花的银子飞进口袋,抚平了温若棠紧张的心情。 棠记烤坊应该也成功了,花的钱没有白费,烤坊的食物价格都不便宜,还有这么多人愿意来,每个月的收入,想想就让人欢喜。 她带着丹雪走了一圈,各处都是井井有条,尤其是厨房,切菜的声音很有节奏,不绝于耳。每个人都手脚麻利,越国公府送来的徐花在其中也格外突出,行动若风。 徐花还是不太爱讲话,面对温若棠的时候也很沉默,但她说了,她对深藏不露的三姑娘小公爷都没有什么怨恨,因为她娘曾经告诉过她一个词儿,叫“报应不爽”。 这个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儿、就算违逆山寨里其他人的意思也要救走温若棠的老实女人,相信天命,也相信徐武的下场是报应,但她还是不能和温若棠走得太近,她觉得,这样才能对得起徐武。 温若棠倒是能理解这些微有些别扭的心情,也不去强迫她做什么,只是担忧她可能偶尔想不开,所以专门安排了人暗中观察着徐花,吩咐若是有什么异动,及时禀报。 丹雪的脸上也一直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她跟着温若棠坐在角落的那张桌子旁后,挺高兴地说:“姑娘,没想到大家这么喜欢吃烤肉,这铺子又比其他铺子赚钱,咱们不如多开几家吧?” 温若棠笑着道:“多开几家是可以的,但是至少要等后年了。” 丹雪不解,“这为什么?” “因为现在是冬天,大家都喜欢在热乎乎的地方吃饭,肉类又是会让人身体发热的食物,本身就有极大的诱惑力,但是到了夏天……” 丹雪皱眉,“到了夏天,我们铺子会像一个巨大的火炉,食客们就是想吃,也不想坐在这里流汗啊!” 温若棠颔首,“对,所以到了夏天这铺子里多半得用冰,一天要用多少冰,开销得增加多少,是否能在保持供冰的情况下盈利,就是个问题了,只有经历过,才知道这铺子全年运转下来需要多少钱,所以到得后年,才能考虑要不要再开多开几家烤坊。” 丹雪赞道:“姑娘真是细致,奴婢就想不到这么多。” “生活上你就比我细致多了……” 主仆俩正互夸着,楚嫣一步跨进门来,大喇喇地问:“还有没有位置?” 她的身后,是许多皱着眉头的食客,小二赶紧过去,点头哈腰地说:“姑娘,没位置了,您瞧瞧,都排着呢。” 楚嫣回头一看,不快道:“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去?我开双倍的价,要一个雅间儿。” 小二笑着说:“雅间儿也没有了呢……姑娘要么在后面排着,要么您明天早些来?” 楚嫣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站着个带了帷帽,穿一身雪白衣衫的女子,正是徐兰语,眼下帷帽轻动,徐兰语摇了摇头。 楚嫣便又看向小二,不快地道:“本姑娘就只今天得空,你说吧,腾一个雅间出来要多少银子,不会亏了你。” 第138章 禁书 小二伸出手来,示意楚嫣自己看看大堂里的情形,赔笑道:“多少银子也不好使,实在是人满了。” 楚嫣便说“才不信”,立刻打发了个小厮,“你上去看看,雅间是不是没空的了。” 小厮飞快地溜了上去,不一会儿就下来了,道:“有一间空着的。” 小二忙解释,“那是我们主家今晚专留给朋友的。” 楚嫣道:“我管什么朋友不朋友,既然雅间没人,就给我们用。” 小二抬手就拦,“那不成,主家千叮咛万嘱咐,这位提早预订的朋友很重要。” “你知道我是谁么你就敢拦我,真是没见过你们这样做生意的,还把客人往外赶。”楚嫣拉着徐兰语就要上去。 小二知道自己后背是将军府,底气也足,偏拦着不让上,两厢闹起来,谁也不让着谁。 正在喧闹的时候,左溶溶一边喊着“让一让让一让”,一边闷头冲了进来,正好把楚嫣撞了一下。 楚嫣“啊”了声,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旁边的楼梯把手上,一回头见是左溶溶,怒而斥道:“走路没有长眼睛么?” 左溶溶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此刻也没好气儿,回敬道:“好狗还不挡道哪,你站在大门口做什么?” 楚嫣一挺胸,“你骂谁好狗?” “你也不配做好狗,我刚刚才说了,好狗是不挡道的!”左溶溶也一挺胸,气势丝毫不输。 楚嫣气急,“你……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啊……不就是拿自家爹的命换了个满族殊荣……啊!” 不知何时,温若棠已经从角落走了过来,一巴掌掀在楚嫣的后脑勺上。 旁人的惊呼声中,楚嫣的帷帽差点被打落,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了好几步。 这一下被连着拾掇了两回,楚嫣好不容易被一旁的丫鬟扶住,有些懵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温若棠冷冷的声音压住了喧闹,“她的父亲为谁而死,你不知道吗?身为大锦的百姓,不知感恩就罢了,还专往人伤口上撒盐……我告诉你,打你都是轻的,我就该拿滚红碳去烫你的嘴!” 徐兰语低声道:“温姑娘……别,别动手……不过是一些口角之争,不至于抖狠呀。” 温若棠回身看着她,“仅仅是口角之争?她已经辱及左大人,左大人为我们大锦百姓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却只计较着什么‘满族殊荣’,郡主身在高位,更应当把百姓放在心上,对左大人,自然也该是万般尊重,怎么能只认为这是口角而已?” 徐兰语帷帽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她觉得楚嫣这些时日着实有些拖后腿,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把柄送到对方手中? 而温若棠还在继续往下说:“……你们若是来做一个老老实实的食客,在外面排着队,进来后高高兴兴地吃着,我很欢迎,但是若非要找茬……我们棠记从来不怕找茬的人,我既打得她,就不怕见官说理。” 楚嫣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隐隐作痛,让丫鬟们看了好半天有没有流血,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此刻终于反应过来,脸现凶猛之色,抬手就要打回去。 温若棠眼疾手快,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戳人痛处,挨了打,这叫一报还一报,你要是还想动手,那就是无耻。” 左溶溶上前,把温若棠和楚嫣分开,道:“若棠姐,你先去雅间,我饿了,待会儿上去就要吃东西的,这里由我来拦着,那些小厮敢和小二动手,却不敢和我动手的。” 温若棠哪里放心,不肯离去,楚嫣打不到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恨不能将这烤坊给砸了,徐兰语刚刚吃了瘪,现在也不想劝阻。 双方正僵持着,一边默默地吃着,一边看着热闹,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动乱,王易杨捕头带着几个捕快排开众人,一路往里来。 他站定后刚要问话,就看到温若棠,舒了口气,直接道:“温姑娘既然在这里,事情就好办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温若棠皱眉,“捕头大哥,这是何意啊?” 王易杨对她多少有几分客气,眼下温和地道:“有人去衙门举报,你们的棠记食坊里售卖禁书,方才我已经去查过,果然查出来禁书。” 他的手往身后一伸,后面的小捕快便送上来一卷书,他便递给温若棠,温若棠接过来一看,书封上写着四个字——“锦华旧闻”。 温若棠没看过这本书,一时不解,问:“这是禁书?” 王易杨点点头,有从食坊跟着过来的食客,凑过来看了看,低声道:“温姑娘,你可摊上大事了。” 温若棠心中一紧,问:“此书究竟是写什么的?” 王易杨道:“内容自然不可言说,不然也不至于被列为禁书了……温姑娘,陈申已经被抓了,你也跟咱们走一趟吧。” 温若棠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低声问:“那我的铺子……” “食坊和粥铺都已经关了,这个烤坊……我知道你是刚开业,但也没办法,今日也得关。”王易杨靠近了几分,低声安慰,“不过温姑娘放心,我看得出来,你对此事并不知情,到时候……大可说是那个陈申的问题。” 温若棠脚下不动。 王易杨是看在温景焕的面子上,还在想办法帮她开脱,但是今日刚开了新铺子立时就要赶客关门,吉不吉利是一回事,犯了这种罪名,以后还有没有人愿意来,就难说了。 而且王易杨说的是让陈申顶罪……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迟疑之间,王易杨又开始劝,“温姑娘,即使你是温将军的女儿,也要讲究大锦的律法,还是走一趟吧,只要查清了,我们不会难你,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温若棠深吸一口气,问:“马笑儿陈申他们都在外面?” 王易杨点点头,“都在外面绑着,看在温大人如今正在为国效力的份上,我就不绑你了。” 温若棠道:“不论如何,都多谢捕头大哥没有直接关烤坊拿人,不过能不能容我出去问两句话,这棠记烤坊,先不封行么?” 第139章 瞒天过海 王易杨面露难色,低声道:“温姑娘,我实话与你说,别的禁书也就罢了,这本禁书,讲的是圣慈太后的事……要是我不封你名下的铺子……上头可能会怪罪下来。” 温若棠彻底明白了,但是明白过来的那一刻,身体都有些僵硬。 圣慈太后,乃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她老人家已经于十二年前去世了,据说当时圣上抚棺落泪,直接哭至昏厥,当真是母子情深,谁要是敢编排圣慈太后,圣上就算是为了这至孝的人设,也要展一展帝王之威,写这书的人胆子也忒大,敢在老虎头上薅毛…… 真真害死人了! 眼下情形不利,做生意讲究能屈能伸,温若棠立刻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恳求道:“捕头大哥,你也瞧见了,今日棠记烤坊刚开业,要是直接赶人,我会损失惨重……” 楚嫣看不惯,在一旁“哟”了一声,道:“刚刚还说要见官说理,这下真的要去见官了,可真是求仁得仁啊,温姑娘就别讲别的了,赶紧按捕头说的做吧,这顿饭啊,我也不吃了,待会儿亲自跟着,把你送到京兆府,如何啊?” 温若棠没空搭理她的冷嘲热讽,只努力和王易杨打着商量,“这样吧,我先出去问他们几句话,也许此书真的和陈申无关……而且咱们食坊里还有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平日里进了什么书,花了多少钱,我相信看册子,就能还他们清白。” 王易杨道:“这种东西我自然不会放过,搜铺子的时候,已经都搜到了。” 温若棠赶紧道:“捕头大哥当真是明察秋毫,何不现在就翻一翻,若是里面没有这本书……” 楚嫣打断了她的话,“你当我们傻呀,谁会买禁书还记录在案?王捕头是吧?你可千万不要随便相信一个犯人说的话。” 左溶溶骂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什么东西,也在这里叭叭的,莫非只有你长了一张嘴要显摆?” “我和王捕头说话,也没你什么事,最好闭上你叭叭的嘴,不然连你一起抓!” 王易杨皱眉,拦住了接下来的争吵。 老实说,这个处处针对温若棠的姑娘看起来有些颐指气使,而且上来就大喇喇地称官职,甭说“大哥”了,连声“大人”都没有,他不大喜欢。 “我一个做捕头的,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温姑娘现在还未定罪,无人可说她就是犯人。” “捕头大哥说的没错!”左溶溶上去就把楚嫣挤开,同时看向王易杨,做小伏低地求情,“捕头大哥,温家家风向来忠义,又怎么会违逆圣意呢?还是让温姑娘去问几句话吧,今天是冬至,谁不想回家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府尹大人肯定也不例外,为了不打搅到他,还是捕头大哥亲自解决此事最好。” 王易杨心想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小丫头说话,也比刚才那个中听多了,想了想道:“那就快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若棠福了福身,赶紧出门。 左溶溶和身边的婢女说了几句话,也跟在后面出去,楚嫣跺了跺脚,只想离开,徐兰语却拉住她,说跟着出去看一看,再加上好些看热闹的食客,大家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这个时辰,刚吃完饭的人极多,连旁边卖猪肉的壮汉也提了把刀子站在人群里,丝毫不在意自己摊子上的肉可能被偷走……而马笑儿陈申等人灰头土脸地被缚在那里,看到温若棠出来,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好在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马笑儿言简意赅地说:“姑娘,又是齐万竹。” 其实温若棠刚才已经猜到可能就是齐万竹的后招,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有气也有不解,问道:“你既知道是齐万竹找麻烦,为什么不防备着?他怎么得手的?” “齐万竹这次没有亲自动手,他只是一个诱饵……因知道我们棠记都防备着他,所以这次他故意大摇大摆地进来,我特地打发了小二盯着他,没想到却忽略了别人……” 马笑儿的双手紧紧握拳,愤怒而肯定地说,“后来我细细回忆,那是一个不起眼的书生打扮的男人,方一进来,就让陈公子拿了好几卷书给他,后来他要了一份糕饼,一碗牛乳茶,读了小半个时辰,还回去的时候他以书太多的借口,帮忙往书架上放,就这样浑水摸鱼地放了禁书……” 温若棠转过头问陈申,“你对书架上放的每一本书都那么熟悉,竟然没有发现?” 陈申垂头丧气,“太相似了,他准备的这本书,和书架上原先的那本除了书名不一样,其他用纸、书封颜色、薄厚,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我扫了一眼没看出问题,就没一个一个去检查……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要是马掌柜今日直接来烤坊就好了,她担心我太辛苦才说先帮我忙半天……结果也被拖下水……” “好了,先不说这个,大家既然共事,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大家都粗心大意了,才让人有可乘之机。”温若棠摆摆手,先稳定军心,才又道,“放书的那个人,你们真的一点印象也无?” 马笑儿道:“奴婢一直在努力地想,可是他长得太普通了,丢进人群里就不会再找到,而且那时候齐万竹也在,奴婢光顾着盯齐万竹了,没想到要观察别人。” “有备而来,禁书也是提前准备好的,想来齐万竹背后果然另有高人指点。”温若棠看起来十分严肃,“现在就要去抓他,不然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跑了……” 她转过身向王捕头施礼,“捕头大哥,请立刻下令追捕齐万竹,今日之事,必然还是和他有关,棠记次次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时,齐万竹都在场,我相信这绝不是巧合。” 王易杨“唔”了一声,道:“便是你不说,我也听出来这齐万竹十分关键,来人那。” 捕快们立刻答了声“是”。 第140章 跑了 王易杨点了几个人,道:“你们仨现在就去齐万竹家中,将他抓捕过来,如果这次还是他故意给我们找麻烦,决不能轻饶!” 温若棠赞道:“捕头大哥英明,这般雷厉风行,那齐万竹定然跑不掉。不过既然总是要等着齐万竹来,能不能让我再多问几句?” 这姑娘一惯尊重自己,而且把所有的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推,王易杨挺高兴,大方地道:“你问,正好我也听听,咱们做缉拿的人,便是得从细枝末节里寻找真相。” 温若棠问陈申,“你对每个书局所制造的书都有印象么?他们用的纸张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陈申立刻摇头,“我对书的要求可都是很高的,城南那家泼墨书局的纸就不大好,我从来不在那买书,城西有两家书局,其中一个叫‘臻文’的还不错,我们铺子里大多数书都是从那里买的。” 温若棠点了点头,从王易杨那里借来了证据,拿到陈申面前翻了翻,问:“你看得出这本书所用的纸是哪个书局惯用的吗?” 陈申凑过去,看了许久,又让温若棠把书放到他的手指上蹭了蹭,然后才道:“……这个真看不出来。” 温若棠有些气馁。 陈申又说:“不过这种纸很粗糙,上面还能看见未完全切碎的树皮,很多不怎么样的小书局会用,我习惯去的臻文书局是绝对不会用的。” 温若棠立刻接话道:“我知道,你对书的要求很高,绝对不会买这种粗制滥造的。” 她在想方设法减轻陈申的嫌疑,可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 陈申可以从臻文书局买书,也能从其他地方买书,而且书的事一贯是他在管,偷摸藏一本禁书,完全说得过去。 温若棠对他有绝对的信任,其他人却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相信陈申,这本禁书往大了说,能让整个将军府获罪。 “隐患啊……”她喃喃地道。 就算现在圣上用着温景焕,一力把将军府保了下来,陈申和马笑儿也要担责,而这件事终将成为一个把柄、一个潜在的隐患,将来兔死狗烹之时,拿出来用刚刚好。 所以这个罪,绝对不能认;陈申和马笑儿,也一定要脱罪。 偏偏楚嫣还在一旁说:“现在三言两语就想撇清了吗?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下面的人敢买禁书,还不是上面的人指使的……” 徐兰语细声细气地道:“别这么说,温姑娘本就读了很多书,买书的时候没挑仔细,不小心夹了一本禁书,也有可能,我看大可不必这么追查,毕竟温将军还在外面浴血奋战呢。” “父亲在外浴血奋战,做女儿的却在家中拖后腿,我看根本不是什么不小心,温姑娘都敢单独外出谈生意,显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丝毫不稀奇。” 左溶溶听不下去,挽着袖子就想打架,“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句试试。” “试试就试试。”楚嫣早就和她不对付,这会儿吵起来,更是把什么话都往外捅,“我觉得你着实愚蠢,她温若棠怎么跟在小公爷身后的,你是没长眼睛看不到?本来人人都说你要嫁给小公爷,现在都要被人抢去了,还在帮敌人说话呢?!” 左溶溶直接道:“我和若棠姐永远不会是敌人,她是我的亲人,我要护着她,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倒是很同情你,因为你肯定没有拥有过这样的情谊,所以难以理解。” 楚嫣与她针锋相对着,旁边的徐兰语倒是默不作声,她似乎一直在等待一个结果,而显然,之后的结果正合她意。 “王哥……齐万竹家里人去屋空……真的跑了……跑了!” 小捕快们一脸焦急地小步跑来,一句话,直接掐灭了马笑儿的希望,温若棠心里泛着凉意,她知道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但也怨不得别人。 说到底是怪自己只嘱咐了盯着齐万竹,却没算到对方使了这一招障眼法。 王易杨叹了口气,道:“知道人跑了,还不赶快回去禀报大人求来通缉令?在这里蝎蝎螫螫的……”他看了一眼温若棠,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温姑娘,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来人呐,封了棠记烤坊……” 温若棠长开双臂,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却执着地拦在所有人面前,她很清楚,这样闹下来,就算没有罪名,谣言也传出去了,等她从衙门里出来,就算一个一个拉着人去解释,都未必能把身上的脏水洗干净。 “捕头大哥,我跟着你走可以,但是我名下的棠记,都不能关门,这件事不能闹得这么大。” “这不成,私藏禁书……不,你们这还不是私藏,你们已经把书放在了书肆里,人人都可以看到,可谓是罪加一等……棠记要是不封,我如何能和大人交代,如何向圣上交代?” 温若棠不退让,“我们温家对圣上那是忠心耿耿,现在有人要以这样的罪名残害忠良之后,我着实不能服,而且陈申已经说了,他所购的一切都有记录,捕头大哥,我跟着您去衙门,是为了查清真相,还棠记一个清白,而不是认罪伏法,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封了我的铺子。” 王易杨皱眉,终于也有些不耐烦了,“温姑娘,你不要让我为难,如果是将你绑走,事情便像你所说,闹大了。” 徐兰语上前劝着,“温姑娘,温大人如今领兵在外,要是知道了家中闹成这样,还怎么能安心?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父亲想一想啊。” 温若棠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只是道:“可现齐万竹跑了,说明就是他心虚,想给我们来一个死无对证,直接封了我的店铺,会让食客以为我犯了什么大罪,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我父亲回来后,又怎样面对女儿触犯大锦刑律的情景?” 王易杨道:“这就不是我考虑的了,温姑娘,我只是按规矩办事。” 第141章 一并封了 温若棠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现在是明知那齐万竹有鬼,只打击棠记并不太公平,不如先把马掌柜和陈管事带走,给我两天的时间,我查清禁书从何而来,给衙门一个交代。” “这……” 王易杨看得出来她到底是退了一步,不免迟疑。 温若棠又补了一句,“我温家家风严谨,说出的话就如同钉子一般,更何况我父亲还在外征战,我绝不会堕了他的威名。” 提及温景焕,王易杨总是带着一些崇敬之情,毕竟让他出去行军作战,他是做不来的,他也怕死,所以保住温将军的女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可他真的做不了主啊,万一上面怪罪下来…… 徐兰语站在一旁,清清淡淡地来了一句,“其实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犯了错就得认。更何况,这一桩错,还是违逆了圣意,王捕头可要想好了。” 王易杨叹了口气,最终下定了决心,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他是打算来硬的了。 温若棠血肉之躯,打不过这许多明晃晃的真刀,离了家便是无权无势,自然也不敢和官府硬碰硬,眼下没有爹娘哥哥在身边,自己仿佛什么也不是。 她的面色很严肃,因为从前想走的一条路,似乎正被现实一点点推翻。 “好,我和你走,但是……” 一句话没说完,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似乎后面有什么人正在挤开围观的人往前来。 只见一群小厮伸着胳膊,硬是分开了一条道路,后面还有几个丫鬟引着,丫鬟们皆是容貌清丽,面目肃然,架势摆了个十足十,直瞧得众人目瞪口呆。 “我看看是谁要欺负我们溶丫头。”苍老的声音响起,季老夫人拄着拐杖,由一个婆子搀扶着,缓步走了过来。 不知是因为她的年纪,还是因为她的气势,旁边看热闹的人都自觉地屏息凝神,还往后多退了几步。 左溶溶舒了口气,小声道:“终于来啦,若棠姐,咱们不怕了。” 她拉着温若棠上去见礼,结果老夫人直接把拐杖往地上一磕,冷然道:“溶丫头,你起来,老身问问你——你现在住在越国公府,就是我越国公府的人,怎么受了欺负也不知道打回去?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来帮你打吗?” 她身上有着诰命,就连王易杨见到了都要低头施礼,徐兰语和楚嫣也赶紧上前,一前一后地福了福身。 左溶溶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嗫嚅了一会儿没有说出来什么,季老夫人也不是找她要答案,直接扫了一眼,问:“这两个又是谁家的姑娘?带着帷帽见礼,我还要问一问尊姓大名。” 徐兰语咬了咬唇,摘下帷帽,道:“老夫人,是我,刚刚失礼了。” 楚嫣也不情不愿地摘了下来,跟在后面再度福身。 长昭郡主的美貌京中众人皆知,眼下和温若棠并排站着,一如明珠流光,一如寒江月射,当真是叫人惊叹,季老夫人却只是淡淡道:“原来又是郡主和楚姑娘。” 听那话语里的意思,倒像“又”来寻麻烦的,徐兰语赶忙解释,“老夫人,我是看着开了家新铺子,还有这许多人来,想着尝一尝,并不是……” 季老夫人抬了抬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谁在欺负我们溶丫头?” 左溶溶赶紧上前两步,搀着季老夫人的胳膊,嘴皮子利落地把事情讲清楚。 “您知道,我早就和若棠姐说好了,今日来新酒楼吃东西,可还没吃上呢,先被楚姑娘排揎了一通,之后又有人告到衙门,说棠记里私藏禁书,捕快大哥不得不过来封铺子,真是要把人都吓死了。” 季老夫人笑了笑,道:“多大点事……”又看向王易杨,“不知这位捕爷如何称呼啊?” “什么‘捕爷’,不敢当,不敢当。”王易杨的腰往下弓了弓,“我姓王,名易样,您直接唤我名字便是。” 季老夫人道:“王易杨啊,是位捕头吧,老身似乎听说过你的名头。” 王易杨有些激动,“老夫人竟听过我的名头?这可真是……哎呀。” 季老夫人道:“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棠记烤坊,你真的要封?” 王易杨感觉自己的腰不自觉地往下弓了几分,“老夫人您知道,我也是按大锦的律法行事,这棠记里搜出的可是《锦华旧闻》,不封不好交代。” 季老夫人直接道:“我当是什么书,原来是《锦华旧闻》啊,我知道你一片忠君之心,那是不是你现在就带人去越国公府,把越国公府一并给封了?” 这都是哪跟哪,王易杨很不解,连说“不敢”,又问道:“老夫人请明示,这与越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季老夫人伸出手,指了指棠记烤坊的牌匾,道:“就这,越国公府投了一千两,你说有没有关系?” 王易杨脑中轰然一响……不只是他,很多人脑中都轰然一响,场面寂静得能听见铜板落地的声音,没人知道该怎么接话。 温若棠想的是,这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呢?她和季忘归的交易,一直都是私下里的啊……而且季忘归这个人也不大靠谱,他们之间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什么事都给老夫人讲了……着实过分! 徐兰语则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原来温若棠跟在季忘归身后,根本就不是很多人想的一厢情愿,她和越国公府之间,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其他人……大部分都搞不清楚状况,只有卖猪肉的屠户胆子大,心又粗,挥着刀子直愣愣地说:“这还有什么可讲的,就算是天塌地陷了,越国公府都不可能私藏禁书,整个大锦,国公爷最是忠心了!” 他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一时之间很多人都在点头,那场面就像几十只小鸡在啄米…… 良久,王易杨才缓过来,清了清嗓子,道:“那个,老夫人,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要不我回去禀报一下大人,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封。” 第142章 有权真好 季老夫人直接摆了摆手,道:“禀报?不如老身亲自过去和他说一声吧,棠记绝对不可能私藏禁书,要是私藏,我越国公府第一个不容,哪里还会和她一道做生意?这明摆是有人栽赃陷害。” 王易杨赶紧道:“不劳老夫人亲自走一趟,老夫人的意思,我一定给府尹大人带到。” “你还是未说封不封棠记烤坊。”季老夫人话赶话,“大约你是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进京兆府?” “我万万没有这个想法,谁不知道老夫人您劳苦功高,禁宫都不知进了多少次,京兆府总也越不过禁宫去。”王易杨解释,“就是事情还没查清,那齐万竹又跑了,我总是得去请示一下,然后做些什么,给圣上一个交代。” “圣上那里,我会让我儿子去交代,这个齐万竹多番陷害棠记,实际上是要与我们越国公府过不去,你只要抓到他,一切就都清楚了。” 王易杨还有些迟疑,季老夫人一拐棍杵在地上,“王捕头,老身这一大把年纪了,总不至于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王易杨怕她动怒,忙道:“是是是,老夫人总不至于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日听老夫人一席话,才知自己一直查错了方向,我这就带人去追捕齐万竹。” 季老夫人道:“去得快些,免得被人灭口了。” 王易杨不敢停留,拱了拱手,“告辞。” “等一下!”老夫人沉声道。 王易杨又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还有何吩咐?” “人都绑在这里做甚?串螃蟹么?” 王易杨一拍脑门,“对,对,还不快把马掌柜他们给放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捕快们听令行事,很快,马笑儿和陈申就重获自由。 王易杨又一扬手,捕快们就跟在他身后走远了。 这拨人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对于百姓们来说,这场热闹就是乌龙,也怪有意思的,至于棠记……有越国公府作保,棠记对大锦对圣上绝对忠心耿耿,他们不仅该吃吃该喝喝,还要多去棠记才对。 季老夫人看了左溶溶一眼,道:“现在可以安心吃东西了吧?” 左溶溶蹭过去,赔笑道:“还是您来了才管用,不然这顿烤肉我是吃不上了。” 季老夫人往里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站在原地沉思的温若棠,“雅间在哪里?身为主家,不该给我们带带路?” 温若棠后面都没怎么说话,此刻才反应过来,也来不及安抚马笑儿等人,只让他们先吃饭去别饿着肚子,才赶了几步,引着季老夫人往里走。 其他食客也哄笑着回去,里面的碳都不如之前旺了,烤坊的人连忙给大家换炭火,还有人嚷嚷道:“糟了,糟了,我的肉糊了!”引来又一轮的笑声。 而门口的徐兰语和楚嫣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没人招呼,也没人多看一眼,只尴尬地站在原地。 楚嫣踌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道:“兰语姐姐,咱们走吧?” 徐兰语的眼眶微红,摇了摇头,说:“今日既然是真心来吃饭的,就是排队等着,也要等到,你想回家,你就先回家吧。” 楚嫣忙道:“我不回,我陪着你。” 徐兰语抬头看了看烤坊上的那个匾,低声道:“嫣儿,你说我,是不是就这样输了?” 楚嫣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你怎么会输呢?你是京城里最优秀的女子。” “现在最优秀的女子已经不是我了……大家的目光都聚在温若棠身上。”徐兰语微微低着头,“今日回家,还不知母亲会怎样说我,我比不过将军府的姑娘……我连一个粗人的女儿都比不过。” 楚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喃喃地道:“要是温若棠赶紧嫁人就好了,唔,或者是,她直接不存在这世上,就好了。” 徐兰语看起来悚然一惊,“这种话可不要乱讲,咱们争归争,闹出来人命未免太过了吧。” 楚嫣低声道:“兰语姐姐真的这么想吗?那小公爷可能就要拱手让人了,公主那里,兰语姐姐又该怎么说?” 徐兰语默然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棠记烤坊里人声鼎沸的热闹。 而上了楼的温若棠面上很平静,实则心里有些紧张,她亲自给老夫人斟了杯茶,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季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搁在桌上,随口问道:“你这里用料似乎不错,听不到旁边的雅间的说话声。” 温若棠答道:“是,当初修建这个酒楼时,就用的最好的木料,隔音不错,所以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季老夫人撇她一眼,左溶溶在一旁,明明没有对视,却感觉到了极强的压迫感,赶忙道:“要不……我先出去?” “出去什么?你既然打发人把我请了来,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听着。”季老夫人随随便便就拿捏住了这个小丫头,看到左溶溶不敢动弹了,又看向温若棠,“锋芒毕露没有好下场,这个道理你现在懂了?” 温若棠垂着头,恹恹地应了声“是”。 今天的她,确实有一败涂地的意味,没想到仅仅是一个齐万竹,就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季老夫人又道:“除了这个,你还学到了什么道理?” 温若棠道:“有权真好。” 季老夫人冷然道:“现在才知道有权真好,之前皇后给皇子们选妃,你怎么百般推拒?” “嫁与皇子,有权也无用。”温若棠回答得很利索,“更何况有把对权力的渴望压在别人身上,到头来也未必能真的有权。” “不卑不亢,就是你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叫人心烦。”季老夫人一脸嫌弃,“你看看哪个上位者,愿意看着地下的人有骨气?” 温若棠道:“所以我想自己挣钱养自己,尽量不看上位者的脸色。” “幼稚,荒谬。”季老夫人直接反驳,“你能在京城开铺子,还开的这么顺利,将军府在后面有多少支撑?你是不是真的在自己挣钱养自己,心里没有数?” 第143章 懂得 温若棠不答话了。 她心里当然有数。 人家穿越都带着金手指,动不动就能开个空间,或者身份卓然,偏偏她就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连这个世界里本来就存在的武功,她也不如别人。 而将军府的名头,是她最大的光环,至少能让很多人不敢寻麻烦。 季老夫人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明镜似的,便继续往下说:“一面觉得有钱真好,一面又想置身权力外不沾染分毫,一个聪明人,该有这样的想法么?” 温若棠恳切道:“听老夫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确实该重新想一想,之前对自己的规划,是不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且想着吧,我再问你。”老夫人握着拐杖,身形板正,“将来不论你嫁去谁家,不论你的夫君处于什么身份,你是要扶持他往权力的中心走,还是想让他远离,你想好了么?” 温若棠自以为活了两辈子,已经算很通透了,没想到季老夫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几乎问得她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说:“我还没嫁人,所以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也开始犹豫了,我一直想保住的家人,似乎不能仅仅只是靠做生意保住,我想要的生活,也不仅仅是多赚几个钱就能实现。” “做生意当然没有那么容易,难不成随随便便来个人,开个铺子,卖几样好吃的东西,就能长久地在京城立足了?”季老夫人似笑非笑,“小丫头,杂书不能多看,如果真如那些书生所写,成功这般容易,那些书生怎么到现在还没成功?!” 温若棠抿了抿唇,打心眼里认可老夫人的说法。 她们就这样彼此看着,有点像对峙,也有点像用眼神交流。 左溶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生怕温若棠待会儿迎来的是狂风骤雨,只能鼓起勇气打圆场,“其实若棠姐已经很不容易了,都说没有哪个女子像她这般会做生意,您也要给她一些时间和机会,才能学会更多呀。” 季老夫人道:“她要的不是‘不错’,她要的是‘臻至’。” 温若棠面目严肃,她没想到,能懂自己的人,竟然是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确实想做到最好,但现在看来,想做到最好,权与钱,缺一不可。” 季老夫人道:“所以你之后如何打算?” “我还是不知道。”温若棠实话实说,“我一直没有考虑过要通过婚嫁来掌握权力,如果大锦能开女子科举,我绝对会全力以赴,为自己争取到一席之地,可是您也清楚,大锦不会开女子科举,而婚嫁那条路,我觉得还是太缥缈了些,如果两个人在一处,成日计较的是这些东西,我觉得很难长久。” 季老夫人道:“你什么都想顺着心意活,最终只会什么都没有,既要行商,就不能不和达官显贵们往来;既要权势,就不能嫁个一无是处、只能讨你喜欢的夫君。” 左溶溶低声道:“老夫人,生活也太难了……您现在说给我们听,我们会害怕的呀。” 温若棠摇摇头,深深地福身下去,“多谢老夫人指点。” 左溶溶还傻乎乎地看着她,温若棠微笑着道:“溶溶,能和咱们说这样话的人,本就不多,而老夫人所言,字字肺腑,我们该当感激。” 左溶溶“哦”了声,赶忙也福了福,“多谢老夫人。” 季老夫人无奈地看了左溶溶一眼,这孩子啊,除了嘴甜心善能吃,其余真没什么过人之处。 本来想着季忘归心思细腻,就要和这样的姑娘在一起才好,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这把老骨头,除了点播一下温若棠,给他们未来铺一铺路,其余也做不了什么。 “好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我也饿了,上菜吧。” 温若棠赶紧走到门口喊丹雪,丹雪怕有人过来偷听,一直守着,听到声音忙凑过去问怎么了。 “把每种肉都上一份来,还有,上一碗粥,再去东市里找一找,看有没有蒸菜,端几盘过来。” 丹雪应声,赶紧照吩咐去做,温若棠回过身来,向季老夫人解释道:“这种放在碳上烤出来的食物不太好克化,您尝个鲜,还是多喝一些粥,吃点小菜。” 季老夫人点了点头,淡淡道:“看得出来你会照顾人,将来要是嫁了人,这样的好品行不要丢。” 温若棠只是说了声“是”。 她知道季老夫人指的是嫁给季忘归后应该怎么做,在她心里,自然是两个人要相互照顾,要是自己的夫君根本不懂得照顾人,一味索取,她也不想白当人家的暖床丫鬟。 不过经过了今天的事情后,她已经明白了,很多时候不需要把心底那些道理讲出来,答应老夫人一声,不痛不痒,之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是自己来选择。 棠记烤坊的东西上得快,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满桌,左溶溶站在一旁,不敢落座,老夫人对她招了招手,道:“好了,这是在外面随便用饭,都坐下来,我吃饭的时候向来不说人,我们聊一些趣事儿,把这顿饭好好地吃完。” 左溶溶开心了。 肉片放上铁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窗户都是半开着的,风穿房间而过,散去升起的烟雾,因为烧着碳,也不觉得冷,左溶溶一双眼睛只盯着肉,好不容易等熟了,赶紧给季老夫人先夹了一片。 季老夫人沾了些酱料,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末了道:“味道确实不错,在京中是独一份,看来忘归的眼光很好,投了那一小笔钱,能赚回不少。”然后又看左溶溶一眼,“好了,你不用服侍我,你也吃。” 左溶溶的筷子瞬间伸了出去。 温若棠拿着竹夹,一边帮忙烤,一边道:“以后若我还有新铺子开张,老夫人也可以考虑考虑投钱给我,虽然不敢说稳赚不赔,但绝对比投其他铺子稳当多了。” 季老夫人笑了笑,“胆子真大,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好吧,我且看看你的棠记能火到什么时候去,要是能入的我眼,我直接给你三千两,让你继续开铺子。” 第144章 拧我的 温若棠立刻挺直了腰板,脆生生地道:“有您这句话,我自会全力以赴。” 她们俩说什么,左溶溶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一心一意,只盯着面前的美味,肚子都撑起来了也不停。 “鸡腿肉可真好吃啊……嫩得厉害……” “烤菇也好香,要是这么反着烤,还会把汁水留住……一口咬下去,舌头要鲜掉……” “本来以为五花会很肥,没想到肥肉烤焦了,别有一番风味……我大约又要长肉了。” …… 她偶尔就会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也不是为了要谁回应,只是这么一个人感慨着,有她这么带着,温若棠也忍不住吃了好些,最后就连老夫人都说自己吃多了,身体受不住。 等到饭毕,左溶溶说自己走不动路了,季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把她拉到身边来帮着揉肚子,左溶溶依偎着老夫人,才要说什么,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温亦涵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丹雪在后面劝,“姑娘正请客吃饭呢,大公子别这么着急……” 左溶溶赶紧站起来,而温亦涵连礼都来不及行,拉着温若棠就问:“怎么样,对方动粗了吗?受伤了吗?” 温若棠哭笑不得,“大哥,我没事,你先给老夫人行礼……” 温亦涵看她神色确实还不错,便松了口气,站定后施礼,“晚辈见过老夫人,方才晚辈过于担忧小妹,在老夫人面前失礼,还请见谅。” 季老夫人平淡地道:“知道你们兄妹情深。” 温亦涵又抱歉地做一长揖,才直起身来,微微皱着眉头,看向温若棠,“棠记出了事你怎么也不打发人和我们说一声?那些伙计也是,随便找个人带话给我也好啊!” 温若棠赶紧道:“大哥,棠记粥铺和食坊刚刚都被封了,伙计们自然也都被带走了,哪有时间机会往家里带话呢?不过还好溶溶请来了老夫人,这件事也解决了。” 温亦涵立刻回身作揖,“多谢老夫人,此事晚辈一定回去禀告母亲,改日登门道谢。” 季老夫人摆摆手,道:“我是看在溶丫头的面子上才过来,再说了,我那孙儿一直跟着你父亲练武,两家也算颇有渊源,帮一帮你家这个小丫头也没什么,只是以后可要注意着些,再出几次纰漏,就要三人成虎了。” 温亦涵道:“是,晚辈记住了……听老夫人说,是看在左姑娘的面子上,既是左姑娘帮忙,晚辈会另设宴席,好生谢一谢左姑娘。” 左溶溶爽快地道:“也不用另挑地方谢我,就在棠记烤坊吧。” 温亦涵一直严肃的脸色终于浮现出了些许笑意,温和地道:“好,左姑娘说在哪吃,就在哪吃。” 季老夫人的目光在俩人之间逡巡了片刻,就拿过了自己的拐杖,起身道:“好了,这顿饭吃得不错,回家了。” 温亦涵连忙道:“那我们兄妹俩送一送您。” 左溶溶其实还想呆一会儿,但季老夫人没有让她留下来玩的意思,只能和温亦涵约好了下次来吃烤肉的时间后,可怜兮兮地上了软轿,等越国公府的轿子离开了视线,温若棠才忧心忡忡地问:“大哥,娘亲知道了吗?” 温亦涵没好气,“娘今天要清点库房,估摸着还不知道,不过我想,不超两个时辰,整个京城都会晓得我们将军府的小才女差点被抓紧大牢,你猜那个时候娘会不会知道?” 温若棠哭丧着脸,温夫人要是知道了,那不用说,定然又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多半还会写信给温景焕告状…… 温亦涵瞧她这模样,又心软,“好了好了,回去我帮你求情,毕竟这也不是你的错,娘也是心疼你才会生气的。” “大哥最好了……一定要劝住啊,不然等爹爹回来,我屁股要开花。” “瞎说八道,爹每次骂归骂,什么时候真的打你了?娘一拦,他便就坡下驴。” 温若棠憨然笑了笑,好在这一次有惊无险,马笑儿他们也吃上了棠记烤坊的菜肴,温若棠说自己要过去提点他们几句才能回家,温亦涵便在一旁等她。 烤坊楼下仍有很多食客,温若棠把人聚在了后院,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奴婢的错。”马笑儿直接跪在了地上。 “先起来吧,我知道你心中也愧疚,但是……事不过三。”温若棠比出三根手指,“之后不论是粥铺还是食坊,都不允许再出任何问题。” 马笑儿也比出三根手指,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对天发誓,“如果再因奴婢的失误,让食坊受到损失,不需要捕快来抓,也不需要姑娘说,奴婢直接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陈申忙道:“拧我的,拧我的,我毕竟是个男人,有什么事都该抗在前面。” “各位,拧头又不是什么好事,用不着这么争吧……”温若棠有些无奈。 马笑儿低下头去,其他人也跟着低下头去。 温若棠知道,其实他们皆是难安,所以才故意拿这种插科打诨的话语遮掩过去,想了想,也没有再安慰,反而颇严肃地说:“我与诸位的身家性命已经绑在了一起,希望大家都能打起精神,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该认罪认罪,该见官见官,我是不再管了。” 马笑儿道:“姑娘的话,奴婢记得了。” 其他人都附和着说自己记得了,温若棠对马笑儿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件事要单独与你说。” 马笑儿赶紧走过去,温若棠低声道:“我想了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和李充和离。” “姑娘的意思是……诈一诈他?”马笑儿的眼睛亮了亮,她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我回去后打发个小厮去你家找李充,就说你犯了私藏禁书的大罪,之前已经被官府的人抓走了,好不容易你的主家请来季老夫人,暂时把你保了下来,但是这罪名牵扯颇广,所以官府可能随时会找你的夫君去问话。” 第145章 好消息 温若棠开了个头,后面的故事就越编越顺,马笑儿接着道:“然后还可以告诉他,如果证据确凿,这便是诛九族的大罪,除了我要被砍头,头一个要连坐的,就是他李充。” “我们不能逼迫他和离,反而要告诉他,夫妻应该同甘共苦,不能大难临头各自飞,若有人问话,一定要为你说些好话,即使受刑,也不能承认你私藏了禁书。” 马笑儿道:“那么我这几日就不能回家,等李充找过来的时候,我就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给他说一说那些捕快带着刀,动不动就抽出来往人头上劈……” 说到这里,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带着几许坏笑。 温若棠拍了拍手,“好了,就这样说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演技。”然后她带着马笑儿走到众人面前,说道,“虽然今日遇见了糟心事,但到底是冬至,也是新酒楼开业,你们既然来捧场,那喝的酒就都算我的,大家尽兴而归。” 众人脸上都浮出了笑容,只是有了之前的敲打,不敢太过放肆,温若棠摆了摆手,带着丹雪离开了。 兄妹俩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回到家,果然才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温夫人的梨花带雨。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我做生意做得那么红火,怎么之前都没有人和娘亲说……”温若棠又是哄又是认错,还得死死拉着温夫人——这个女人要去衙门找王易杨算账,还要去楚家和公主府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出的落井下石的女儿。 温亦涵在一旁苦口婆心,然而越是这样,温夫人越气,温若棠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地道:“王捕头其实没做错什么,虽然他确实油滑了些,可办事都是按照大锦律办的……” “当爹的在外为圣上守着江山,做女儿的在家中违抗圣意,这可能吗?明显就是有人栽赃陷害,身为捕头竟然看不出来,我就得去教教他怎么断案子!” 温亦涵道:“本来外界都传将军府太过宠爱小女儿,要是这么闹,谁还敢娶阿棠啊?” 温夫人斥道:“你还敢说话?你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等事情过了才去,回家后还想着帮忙欺瞒,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温亦涵解释,“我还在处理公务,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棠记的那些人又都被抓了,没法报信,儿子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你妹妹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挣钱,你打发奔流多去看几趟也是应当的,现在和我在这里说什么有的没的,有半点做哥哥的样子吗?” “儿子错了……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温亦涵可怜巴巴地认错,不免又开始怀念温亦清在的时光……两个人一起挨骂,多快乐啊…… 温若棠又把大哥拖下水,心中不是不惭愧,上去左摇右抱,只求温夫人原谅自己,可惜温夫人还是让嬷嬷拿出了纸笔,“刷刷”地写下一行“你闺女和儿子我是管不好了你回来后自己看着办吧”,就装到信封中,让人送了出去。 然后温夫人让人拿过来扫帚,就把他们一起赶出了归耘堂。 兄妹俩站定后面面相觑,温亦涵当先道:“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你是个倒霉蛋也就罢了,还要把我带着一道倒霉,我要收拾收拾行李,去棋山找爹,找亦清。”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想嘛……做人,最要紧是开心,大哥如果真的想离家一阵子,娘亲那边我来顶着。” 她一笑,温亦涵又心软,使劲跺了跺脚,倒像是在和自己生气,“罢了罢了,我要是把你丢下了,爹也要揍我,不管去哪,日子都没法过……” 温若棠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那要不……我下碗面给你吃?” “这是怎么个说法?” “有时候吃了面,心情会好点……” 温亦涵大手一挥,真的让她做了一碗面。 温若棠曾有过特别穷的时候,那时候吃东西都要琢磨买什么食材能够便宜些,这面条她都学了很多种做法,加上一点肉沫,再放上一点她习惯的料,就能做出一碗清淡爽口的面条。 兄妹俩也没有什么架子,温亦涵端着面碗,直接在厨房的门槛上坐了,温若棠便坐在他身边,温亦涵才吃了一口,就道“好吃”。 温若棠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忽然问:“大哥,你们之前有没有想过,要我嫁给什么样的人?” 温亦涵摇头,“没想过,总觉着你喜欢,就够了。” 温若棠“嗯”了一声,又问:“要是我嫁入高门大户,是好事还是坏事?” 温亦涵手里拿着筷子,想了想,道:“要看高门有多高,要是嫁给皇子,或是入宫,那就糟糕,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好为你出头;要是赵家那种嘛……虽然赵老太爷占了个国丈的名头,看着是门楣比我们高一些,但真吵起来,咱们也不怕。” 温若棠点了点头,“怪不得之前会看上陆清徽,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教过要找高门大户。” “看上陆清徽,是你眼光不好,与爹娘和我没关系啊。”温亦涵又笑,“不过老实说,找高门大户做什么,家里面三个男人,要是连你都养不活,脸面都没了。” 温若棠看着阴沉沉的天,喃喃道:“也不知道爹爹他们怎么样了。” “这场仗,赢面颇大,你就放心吧。” 正说着,风吹着有小厮脸带兴奋,一路小跑过来,道:“哎哟,大公子和三姑娘怎么在这里啊,可叫小的一通好找。” 温亦涵吃着面,没空搭理,温若棠便问“怎么了”。 小厮喜滋滋地道:“大胜啊,咱们家老爷大胜了啊!” 温若棠豁然站起身来,温亦涵也把碗一放,兄妹俩同时问:“可还平安?” 小厮得意地道:“自然平安,温大将军何等威风,把匪寇杀得四处逃窜,不过叫人没想到的是,越国公府的小公爷这次也很厉害,据说他拿着一柄弓,跟在我们老爷身边,射伤了十余匪寇。” 温亦涵追着问:“射伤?只是射伤吗?” 第146章 坏消息 小厮不解其意,还笑着解释道:“回大公子的话,小公爷第一次上战场,想来有点紧张,所以射出去的箭没有那么精准,到底没能杀着人,不过外面的人都说,圣上知道了这消息后,龙颜大悦,已经赏了许多东西去越国公府。” 受他笑容的感染,温若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问:“这么说来,爹爹就快回来了?” “小的猜测,还要一阵子,老爷还要领兵追捕逃窜的匪寇,虽然所剩无几,但人越少,越不好抓,后面许是老爷带着些精兵先回来,留其他人善后。” “想来会如此。”温若棠道:“不过这已经算是好消息,娘亲知道了吗?” “自然是知道了,是夫人让小的过来和大公子三姑娘说的。” 温若棠便看向温亦涵,“看来这碗面大哥吃不完了,咱们得去归耘堂和娘亲同乐了。” 温亦涵直接端起碗,把面条大口大口地吞进去,惊得温若棠喊“可别噎着”。 他吃下最后一根,从袖中拿了块朴素至极的帕子擦了擦嘴,等口中的东西咽完后才道:“阿棠做的面条,我当然要吃完,走吧,这下真是天助你我,娘绝对不会再生气了。” 果然,温夫人的满腔怒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会儿她正喜笑颜开地筹谋给夫君接风洗尘的宴席,看到温若棠后,还招招手让她要身边来,亲切地问:“你觉着要给你爹爹做什么菜,才能吃起来爽口?” 温若棠立刻回了句,“只要是娘亲张罗的,甭管是什么菜,爹爹吃来都爽口。” 温夫人捏着帕子笑,“这孩子,怎么还打趣我呢?” 总而言之,温景焕救了兄妹俩,将军府内瞬间喜气盈盈,好消息宛若长了翅膀,在这个天色阴暗的下午,很快飞遍了京城各个角落,也让百姓们精神一振。 温将军的名号再一次传开来,大家对温景焕的形容,又多了“神威”二字,因所有人都晓得棠记就是将军府的产业,所以即使到了暮色降临时,空中开始飘下鹅毛大雪,食客们也络绎不绝地涌进了烤坊。 温若棠越发感受到自己身后这个偌大的将军府的力量,如果说其他穿越的人,在那个故事里,是主角,那么自己就是误入这个世界的异数。 将军府……越国公府……乃至于庄重肃穆的皇宫,这背后究竟有多少权力,而又有哪些权力是自己可以利用的,温若棠不知道。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整个京城都笼在苍茫的白色中,街道上覆满厚重的雪,平整蓬松,等着人踩上第一脚。 第二天清晨,被压断的枝丫还在地上没人清扫,将军府已经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温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忽然到府造访的王易杨,心里多少还带着点气,连茶都没给上。 王易杨昨天差点把温若棠带走,后来又听说温将军大胜,庆幸自己被季老夫人拦了下来之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假装看不懂温夫人的举动,沉痛地告诉了温家人一个坏消息。 齐万竹死了。 不仅是齐万竹,他全家都死了。 按照城门的记载,王易杨从棠记粥铺出来后,就直接带着家眷出了城,看他们所乘的马车的情况,应该是把家中细软都带上了,也没打算再回来,可是天不遂人愿,出城后,他们才走了二十余里路,就惨遭劫匪,尸首分离。 温夫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听到这种情况,也没有害怕,只是问:“孩子呢?孩子们也……” 王易杨垂头丧气的,“都死了,年纪都还不大,死状也……也挺惨烈。” 温夫人皱眉,“这太狠心了,不论齐万竹这个人怎么样,祸不及家人,为什么要把他的家人一起给杀了?是山匪干的?” 王易杨道:“从痕迹上来说,是山匪,马车上的箱子都被打开了,金银财物全被拿走,只留了些平日所穿的衣物。但……近来的京郊很太平,按说没有山匪啊。” 温亦涵立刻接道:“所以肯定不是山匪,而是专门派出来的杀手。这些杀手冲齐万竹他们一家子去的,故而其他旅人不受波及,那些被拿走的金银财物里,或许有一些是背后指使他的人给的,那人怕留下痕迹,索性全部拿走,做成山匪劫道的假象。” 王易杨连连点头,“温大人分析得太对了啊,我也这么想,只是现在了无痕迹,下官也不知道该如何查,还有禁书的事,一下就断了线索,下官该怎么办才好?” 温亦涵道:“不着急,既然季老夫人担起了这件事,圣上那边自然不会追究,你只要把齐万竹一家遇害的事报给府尹大人就是了,大人会安排你们继续追查的。” 王易杨赶忙道:“是,下官是先过来和夫人公子说一声,马上就回去禀报大人。” “还有。”温亦涵叮咛,“记得让仵作验尸,把尸体的情况详细记录下来,既然连杀人的事都敢做了,就不会只做这一次,届时再出现同样的情形,可以比照着看。当然……这是人命,不再出现是最好的,王捕头受累些,这些时候要带着人多加巡查。” 王易杨赶紧应着,“是,是,温大人说的是,不愧是在大理寺任职……” 温亦涵摇摇头,又道:“当然,若有什么线索,还请王捕头一力追查下去,毕竟是天子脚下发生命案,这桩命案里又牵扯着禁书,只有查清了人,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所以千万不能懈怠。” 王易杨觉着自己只会说“是”,本来么,到了这将军府里,看到威严气象,下人们都屏息凝气,自然也小心起来。 送走了王易杨,温夫人还在感慨着齐万竹的孩子白白丢了性命,温若棠已经撑着脑袋凝神思索。 情况不是很好……齐万竹已经像个蚂蚱似的蹦到了秋后,她还是没有摸清齐万竹身后的人。而这样的敌人,最为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来上致命的一击。 第147章 侧妃 温若棠只能写了几份守则,让陈申抄录几份,在棠记内部进行传阅,这守则就如同温若棠的千叮咛万嘱咐,时刻提点着所有人,让暗处的敌人不再有可乘之机。 而很多百姓来说,棠记的风波已经随着越国公府的出面过去了,齐万竹的命案纵然有些吓人,但更多的是认为齐万竹露了财,才会被山匪盯上。 这许多条人命,在京中不过是一点谈资,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齐万竹当初为什么要离京,为什么要陷害棠记,都没有人再论起了。 好在随着棠记烤坊站稳脚跟,“棠记”两个字,在京中已经彻底崛起,好多酒楼看着眼红,却也只能干看着,现在这个时候,不少人都准备着回乡过年,若没有足够数量的桌子、炉子、铁网,根本开不出这么大规模的烤肉铺。 而京中达官显贵本来就多,渐渐的,也有不少贵人会提前包好雅间,在这里宴宾客。 这一日已经是十二月初九,匪寇基本上已经彻底肃清,整个南方一片太平,按照圣上的意思,大军最好在封印前回到京中,如此更能体现出大锦虎狼之师来去如风。 温若棠如今越来越喜欢坐在棠记烤坊里,除了琢磨新的菜品,就是看着人来人往,若是碰到了楚家的楚端、赵家的赵无渊这些比较熟识的公子哥儿,或者楚嫣、左溶溶这样的贵女,她都会主动上去打招呼。 这些都是人脉啊……也许哪天就能用得上了。 “三妹妹,你说这怎么办,我家夫人就是喜欢吃你家的东西,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要来……”熙熙攘攘的大堂,赵无渊扶着冯瑜走了进来,才看到站在柜台边的温若棠,就大声嚷嚷起来。 温若棠赶紧上前去,也帮着扶了一把。 冯瑜有些不自在,这小妹子确实是挺热情的,但越是处处都做得好,越衬得一开始的她太过无理取闹,要不是这烤肉确实别具一格,她才不乐意来呢。 温若棠看着冯瑜把自己的手缩回去,也不勉强,将自己的手也背在身后,笑着道:“嫂子,今日可有预订啊?” 冯瑜满意于她先问的是自己,总算笑了笑,道:“没有预订,忽然想吃,就来了。” 温若棠忙道:“这就糟了,雅间都已经订出去了,这大堂里人太多,嫂子坐在这里可能不大方便,不如先去后面坐坐,等有雅间了我就让人带你们上去。” 冯瑜大喇喇地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就坐在大堂吧,大夫说了,我这一胎稳得很,就是孩子可能有些大,要多走动走动,才好生产。” 温若棠便让小二先把一个比较靠边的位置收出来,又打发人去将军府的马车上拿来软垫,铺在长凳上,还吩咐厨房,“你们注意着些,这一桌所用的菜品都先过一遍油,弄熟了再上上来。” 冯瑜正要说“不必这么麻烦”,温若棠已经向她耐心解释,“其实放在碳上烤制的食物,嫂子现在要少吃,一是怕有地方没烤熟,影响到胎儿,二是这个碳就算再好,也还是有烟,闻多了也不好,所以嫂子只过过嘴瘾就好,千万不要多吃。” 见她这般细致,冯瑜也不大好意思再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低声说了句“你知道的还挺多的,那就多谢了”。 正张罗着,门口又进来一位贵公子,身后跟着个贵妇打扮的年轻女子,以及四五个伺候的人,他见到赵无渊后,就一掌拍在赵无渊的背上,道:“你也在这里。” 赵无渊一见之下,赶忙行礼,“见过三……三公子。” 冯瑜也跟在后面福了福身。 三皇子许湛知笑道:“我就奇怪了,这个烤坊真的有那么好吃?连你也来。” 赵无渊道:“主要是新奇,再一个,我娘子近来甚是喜欢焦香气,所以我专门陪着她来吃。” 三皇子“噢”了一声,道:“那不如一起吃吧,我定了雅间,就在楼上。” “这不大好吧……三公子身边还带着家眷,我们若是加进去,反显拘束。” 赵无渊口中的家眷,正是站在三皇子身后的秦月仪。 她很早就看到了温若棠,却连一个眼神的招呼都没有打,赵无渊冯瑜对她施礼示意,她也只是微微颔首,带着恹恹的神情。 三皇子还在拉着赵无渊往二楼走,“又不是没有一起吃过,况且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又不比少男少女,还计较这个?” 赵无渊赶紧去看冯瑜,冯瑜轻轻地点了点头,赵无渊才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皇子便在小二的指引下,与赵无渊说说笑笑地上了楼,赵无渊一面附和着,一面回头看两眼,生怕冯瑜磕了碰了。 相对来说,冯瑜的心大多了,她走在秦月仪身边,笑着夸她的衣衫好看,夸她的头饰精致,又很小声地道:“三殿下宠着您呢,这一次出来,我瞧着是只带了您?” 秦月仪甚平静地说:“三皇子妃近日回娘家去了,三殿下想带个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吵闹的妾在一旁服侍着,我刚好符合三殿下所需,所以才带我。” 冯瑜的笑容逐渐变得尴尬,本来就不是七窍玲珑的人,碰上这样夸赞也无用的硬茬,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秦月仪根本就不在乎冯瑜说了什么,径直上了楼。 冯瑜捧着肚子在后面慢慢挪着,温若棠上去搭了把手,将她扶到雅间。 正准备让小二把菜牌端上来供他们挑选,三皇子忽然点住她,道:“你不是那个……那个将军府的姑娘么?” 温若棠转过身行了一礼,敛眉道:“是,三殿下。” 三皇子道:“听闻京中冠了‘棠记’二字的铺子,都是你开的?” 温若棠道:“是,三殿下若是有兴致,可以尝一尝棠记的东西,感觉不错的话,还请三皇子多多惠顾。” 曾经在温若棠身上吃的瘪,还历历在目,现在这个姑娘收敛了那一身虎虎生风的气息,倒是顺眼多了,只是三皇子仍旧冷然一笑,道:“再好的东西,能有宫里的好么?” 第148章 交换 “自然是没有宫里的好。”温若棠十分平和地回答,“但三殿下愿意出宫来棠记,不就是为了尝尝鲜吗?棠记所用的食材,自然不比宫里的丰富,做出来的样式也没有那么精致,但三殿下可以尝到不同的味道,毕竟人活一世,口舌之上,多过一过不同的味道,才算不枉来。您说呢?” 三皇子“噢”了声,“可以啊,你现在伶牙俐齿,更胜之前,听说你之前还写了几首诗,是不是像红豆曲一般能唱出来?不如你就在这里唱着,给我们助助兴。” 温若棠心中一股火气,瞬间腾了上来,人与人之间的喜好就是这么玄妙,从那天在长街上遇见,为季忘归出了头,就注定了三皇子瞧她不会顺眼。 赵无渊在一旁劝着,“到底不是歌姬啊……是温将军的女儿……若是为皇后娘娘,在宫宴上唱一唱,还可说是展示自己,在这里……倒显得不伦不类,也拉低了三皇子您的身份不是……” 三皇子笑了笑,“给母后唱得,给我就唱不得?说白了,不论是在宫里还是现在当着我们的面来一曲,都是助兴,没什么分别。” 赵无渊还要劝,三皇子直接揽住他的肩膀,“赵兄,你很会怜香惜玉嘛。” 冯瑜刀子般的目光飞过来,赵无渊不敢说话了,爱莫能助地看了眼温若棠。 这么一大顶锅,他在媳妇儿面前,真的背不动啊…… 要是从前,温若棠多半绵里藏针地顶了回去,但经历了季老夫人的教导后,她只是低着头说:“三殿下,如今站在您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我做好了饭菜,您来尝尝,若是觉得不合口味,下次就不再来,助兴之事,着实不是我擅长的,还请谅解。” “我看你挺擅长……” 三皇子一句话还没说完,本来一直坐在一旁饮茶的秦月仪,忽然把茶盏磕在桌上,冷冰冰地来了一句,“殿下有这个空闲让将军府的姑娘唱曲儿,不如直接寻个玉虹楼的姑娘来,保准比她好几百倍,温若棠什么水平,够得上给咱们唱曲儿吗?” 赵无渊赶紧小声地道:“哎哟,醋了,醋了,您说这事儿弄的,还是算了吧……” 三皇子看着秦月仪笑了笑,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这有的菜,一样给我上一个,待会儿也不用过来了,免得本公子看到你觉得晦气。” 温若棠福了福身,出门而去。 要是碰到别桌的食客这么点菜,她一定会提醒一句,这么多定然吃不完,别浪费了,但是碰到这三皇子,她也觉得甚是晦气,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罢了。 不过秦月仪……她变化也忒大了,这一次还帮自己说话……总觉得她的眼神老是往自个儿身上飘,似乎还有什么未尽之语。 在大堂里呆了一会儿,耳闻三皇子定的那间雅间传出来欢声笑语,温若棠也松了口气,正准备去厨房转转,忽然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旋即有人在身后喊她。 “温若棠。” 果然还是来了。 温若棠微笑转过身去,问道:“怎么有空下来?是要方便一下,还是想去厨房里看看咱们这的食材?” 秦月仪想了想,道:“去厨房看看吧。” 温若棠抬起手,“那你先请。” 秦月仪点点头,直接向后面走去,温若棠跟在她身后,到了后院,木门一隔,就阻拦了些许喧嚣,温若棠正色道:“不知您有什么话要吩咐?” “什么‘您’,我一个侧妃,连个‘皇妃’都蹭不上?不过是个妾而已,真论起来,我都不该跟着出门。”秦月仪笑都不想笑一下,迟疑片刻,才续道,“其实我来,是想问问你,近来你还有没有听说陆公子的消息?” 温若棠大惊失色,赶紧把秦月仪再往角落里拉了拉,又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才道:“这话你也敢随便说?要是给人听到了,你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秦月仪冷笑,“过日子?我过的那也叫日子?还是你这里好,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温若棠本想安慰两句,但细细一想,如果让她和秦月仪交换身份生活,她也不乐意,便只跟着叹了口气。 秦月仪又问:“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陆公子如今怎么样?” “不知道。”温若棠道,“退婚之后这个人就与我无关了。” 秦月仪迟疑了一会儿,道:“其实我知道……” 温若棠觉得不可理喻,“那你还问我?” 秦月仪捏着自己的手,低声道:“本来想着,若是你知道,我就不用说出口了……我找人打听过……哎,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找秦府的人去打听的,三皇子那边不会晓得。” 温若棠不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月仪的脸上写满了沉郁和忧心,“他最近学得太苦了,旁人形容一个人读书用功用功,说的是‘头悬梁锥刺股’,结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流血过多,还是太久没睡觉,入冬以来,他就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了命……我想劝一劝他。” “……陆清徽果真是觉悟了,难得有这样觉悟了的少年郎,又何必劝呢。” “觉悟有什么用,把命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放下吧。本来陆家还有那么一点家底,我再偷摸接济着些,省点花也够养活自己了,如果来年春闱没有考上,对他得是怎样的打击,再说了入朝为官也不适合他,还不如找个营生,平平安安一辈子。” 絮絮叨叨一篇话,听得温若棠有些无奈,“你已经嫁了人,就不该多想,他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他要怎么做,那也是他的事。” 秦月仪反问道:“要是你嫁了人,你夫君不让你出来做生意,你是会听他的话,还是继续做下去?” “这……”温若棠觉得这两个事是不同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只得挠了挠耳根,问,“那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第149章 争吵 秦月仪已然豁出去了,很直白地道:“你帮我去和他说说,上次在秦府外面,你和他说话,他听的。” 温若棠叹气,“我不想揽这桩事……” 秦月仪道:“我知道,要是搁我,我也不愿意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与你做交换。” 温若棠问:“这秘密与我有关吗?” 秦月仪点点头,“很可能有关,你听了之后,至少能做一些做准备。” 温若棠思索片刻,道:“那,成交。” 秦月仪凑近了几分,低声道:“乌月国要和咱们大锦联姻,大锦没有适龄的公主,估计要从宗室女或臣女中挑一个封为公主嫁出去。” 温若棠心中一紧,“什么时候?” “年十五后,乌月使者就要来了。” 温若棠总是听左溶溶念叨,也知道了不少弯弯绕绕,问:“宗室女也没几个合适的吧?而且很多宗室已经没落了,没有实权,不如找个有实权的臣子,才能达到牵扯的目的。” 秦月仪悲悯地看了她一眼,“你想得明白就好,你爹是将军啊,还是大锦少有的能打的将军,如果你嫁过去,乌月那边多半要乐开花。” 温若棠摇头道:“圣上不会放我过去吧,我要是远嫁乌月,我爹爹以后打仗,还不得处处掣肘?” 秦月仪“唔”了声,“可是也有好处啊,你过不过得好,和温将军的心情挂钩,你要是受欺负了,温将军领兵就打过去,乌月得了你,也要小心翼翼供着。” 反正世间的事就是这样,都有两面,不管是谁嫁出去,都有好处与坏处,温若棠觉得,如果有人推一把,她远嫁乌月,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在大锦的京都依附家人而生存,都处处不容易,要是到了乌月那种举目无亲的地方,还想开铺子?能好好地活着都不错了! 秦月仪观察着她面部变了几变的神情,问:“你觉得这消息值么?够不够与你交换我想让你做的那件事?” “值,太值了,我今天若是有空,会直接去一趟陆家,把你的话带到。” 秦月仪舒了口气。 温若棠又道:“你出来得太久了,三皇子恐会着急,赶紧回去吧。” “他并不会着急,他本就有一正二侧三位妃子,还有五六个侍妾和暖床侍女,我不过是其中一个最普通的,现在他必然已经和赵无渊喝上酒了,根本不会想起我。” 秦月仪的语气淡淡的,看得出来,三皇子的宠爱,对她来说真的没有一点吸引力。 然而话音方落,那个叫八宝的小太监就过来了,笑着道:“秦侧妃当真是让奴才好找,三殿下让您赶紧过去呢。” 秦月仪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甩着袖子道:“三殿下身边那么些伺候的人,要我过去做甚?我刚从茅房里出来,不想直接进雅间去。” 八宝劝着,“侧妃不去,要奴才怎么办?三殿下离了您可处处都觉得不舒坦,刚刚才把奴才骂一顿。” 秦月仪淡淡道:“他若是离了我就觉得不舒坦,何至于有那么多侍妾。” 八宝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侍妾虽多,但带出来的只有侧妃您一个人啊,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秦月仪“哼”了一声,对温若棠点了点头后,就往雅间的方向去了。 八宝松了口气,对温若棠微微颔首,也跟了上去。 温若棠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月仪的背影,默默地想,看来很多事情不是秦月仪自己以为的那样,三皇子对她的喜爱,多半不仅仅是因为她话少事儿少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答应了秦月仪走一趟陆家,就不能食言,温若棠又在烤坊里盯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了,便带着人去了陆家。 陆家门前没有小厮,温若棠打发了人上前拍门,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里面打开来,是个满脸怯色的小丫鬟,看到人后,颇防备地问:“谁啊?” 小厮道:“我们家姑娘有几句话要带给你们家公子,还请他出来一下。” 小丫鬟摇摇头,“我家公子没空。” 小厮皱了皱眉,回到马车边,温若棠已经听到了,就道:“你和他说,是将军府的三姑娘找他,说的是中秋之夜的事,很要紧。” 小厮又跑去传话,小丫鬟听着,觉得是很重要的,但面上还是露出些许难色,“不是我不愿意传话,实在是老爷和夫人正……正在口角,公子也陷在其中……”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竟是几只碗一同落地砸碎才会有的动静,跟着陆夫人的声音强有力地穿透了门板,灌入温若棠的耳中。 “你要脸吗?你自己说你要脸吗?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让街坊领居评评理,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遭人唾弃!” “你放手……放开!”之后的男声小了些,不过显然已经很恼怒,“又不是我的错,你看看谁家不是三妻四妾,这么多年来,我好歹没纳过妾,就算出了这个事,说出去也是我占理儿……” “你还要说出去?你还要说出去?”妇人的每一句都比上一句声调更高,“清徽,你去厨房里把刀子拿来,今天我和你爹,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陆清徽终于说话了,“娘,你这又是何苦呢?再这么闹下去,陆家的脸面都没有了……” “是你爹他不要脸面,不是我!我辛辛苦苦守着这个家,他却这样对我……”陆夫人怒道,“好,好,你不给我拿刀子是吧,我就……我砸他,我要砸死他!” 地上的碎碗片似乎被她拿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地投掷出去,也不知道有几个砸中了陆清徽他爹,但是显然男人也不甘示弱,中间夹杂着成串的骂声,“就你这样的毒妇,我这么多年没休你,已经是看在你给我生了个儿子的份上,你要是还敢砸……” “我就砸,我要砸得你头破血流。你想休妻是吧,好,你休,你休了我算了!你要是真敢,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第150章 陆清徽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陆清徽他爹似乎躲无可躲,所以一直在往大门靠,左邻右舍本来就有不少闲人,这会儿都对着这边探头探脑,先前开门的那个小丫鬟觉得着实丢人,连门都没关,就扭头跑了。 温若棠从马车上下来,不顾周围探究的目光,道:“走吧,直接进去看看。” 丹雪劝着,“不大好吧……正吵着架呢。” 温若棠道:“他们吵他们的,我就进去和陆清徽说两句,不然这么等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她上前几步,跨过门槛,还没说话,就见前面那个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同岁的男人上蹿下跳,双臂挥舞着,口中一味骂骂咧咧,想来就是陆清徽的父亲陆敏成了。 陆夫人正好面向大门,看到有人进来,一句“外面的死猪也比你干净些”只说了一半,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没看错吧,这不是之前痛失的摇钱树吗……摇钱树还能自己回来? 陆清徽一直在劝,忽然看到母亲不骂了,顺着目光望过去,面色瞬间如死灰。 没有什么比这种情形更让人难受了……之前假装英雄救美时也丢人,但眼下,是在退了婚的女子面前暴露出自己家庭不为人知的一面,不堪……不堪啊! 温若棠倒是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直接对陆清徽说:“本来是让你家的小丫鬟带话的,但是她门也不守直接走了……我这是受人之托,与你说几句,你要不要过来听一听?” 陆清徽其实没什么心情听,但陆夫人把他推了一把,力气之大,让他往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好几步,跟着他听见母亲谄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快去啊,温三姑娘难得来一次,你怎么木头似的站在这里。” 陆清徽打心底冰凉,低声道:“娘,我爹走了,我们不去追?” 原来就在温若棠进门的后,陆敏成看着没有人管自己,偷偷摸摸地走了出去,陆夫人强笑着道:“罢了,追他做什么,他也是那么大的人了,吵了架出去透透气,出不了什么事。三姑娘,咱家里的事晚些再处理,你先和清徽好好说话。” 陆清徽深吸一口气,道:“娘不觉得这样有些过分了吗?家中的事情也很重要,如果连家都不平,儿子怎么安心处理外面的事情?” 陆夫人一挥手,袖子也在半空中腾了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争吵时有所撕扯,可以看到上面破破烂烂地坠下来一缕布。 “你才多大,家里的事不用你管,我和你爹吵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一起过日子,你不用担心。”然后她又看向温若棠,“三姑娘可不要被我们吓着了,其实咱们家吵归吵,还是很顾念亲情的……” “娘,你不要再这么粉饰太平了行吗?你当人家都没有长眼睛?”陆清徽直截了当地看着温若棠,“你也瞧见了,我家就是这样,今天吵架,是因为……” “清徽,别,别说啊!” 陆夫人的眼底都是恳求,手也微微颤抖。 陆清徽看了她一眼,平静地续道:“是因为我爹有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陆夫人宛若被抽去了一口气,下一口气半天也上不来,只能丧着一张脸,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哀嚎出一句话,“你这是在戳我这个做娘的心……” 温若棠惊讶地睁大了眼,陆敏成这男人看着个头不高,嘴上两撇小胡子,不知是不是长期抽水烟的缘故,牙齿黄得让人心惊,举手投足时还带些猥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外室也当真是不挑啊! “停妻再娶……咱们大锦应该有这样的罪名吧?纳妾可以,这种瞒着妻子在外面养外室的,应该也于礼法不容。”迟疑了一下,温若棠忍不住出了个主意。 陆清徽道:“是,停妻再娶有罪,但谁去告发?” 温若棠被问住了。 陆夫人还指着陆敏成手头的那点子俸禄过下半辈子,陆清徽也没有考出功名,甚至连养活自己的本事都没有,又怎么会“大义灭亲”? “邻居……”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真要有人去告了,我母亲恐要恨死那人,从此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陆家的家务事,温若棠也不好多说,更何况她知道这里头连着骨血至亲,怎么都不可能快刀斩乱麻,只能道:“好吧,你和你父亲再说说,到底是一家子,又这个年纪了,总是要寻一条对大家都好的路……” 陆清徽点点头,主动问:“不知三姑娘来此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温若棠这才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是受人之托,中秋之夜的姑娘,陆公子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陆清徽也放低了声音。 “她要我同你说,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就是再想考取功名,也不能损害自己的身体。”温若棠细细打量了他一下,确实,面色憔悴,脸色苍白,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就你这样的精神气儿,到时候进了考场,连考三日,能撑得住吗?” 陆清徽苦笑道:“不然我还能做什么?长到这个岁数,文不成武不就。” “这个岁数?你才多大,就说‘这个岁数’?”温若棠正色,“我曾经见过一句话,‘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没有到最后一刻,你怎么就能认定自己文不成武不就?” 陆清徽喃喃,“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又是一句极好的话,温若棠,你什么时候读了那么多书?之前人家说京中最近流传的那些好诗是你写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远比我厉害。” 温若棠顺着话就往下说,“你瞧,我读了这么多书,也从来没有伤过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伏案书写久了,我还会带着丹雪她们一起打打拳……因为我和那位姑娘的看法一样,身体是本钱,如果没有命,那所学的所看的所求的,都没有任何意义。” 陆清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温姑娘若是说完了,就走吧。” 第151章 回来了 温若棠知他不愿意再继续丢人下去,不再多言,施礼后转身就走了。 陆夫人本来坐在地上,看到温若棠离开,赶紧弹起来道:“三姑娘,等一下啊,要不要在家中吃顿饭?你说,喜欢吃什么,我亲自下厨……” “娘!”陆清徽直接走过去,拉住了陆夫人,“不要再丢人了……走,我们现在出门,至少先把爹找回来……” 温若棠把混乱的声音抛在身后,走到温府的马车边,径直上了去。 她和陆家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尤其是陆夫人一步步走到如今,有他人的问题,也有她自己的问题,只希望陆清徽以后能找准自己的路,自立起来。 丹雪跟着上了马车,一边往温若棠腿上搭软垫,一边道:“姑娘还恨陆家么?” “恨?” “是啊,都走到了退婚那一步,又是女子,心里多少有些恨的吧。” 温若棠摇了摇头,“没有恨,也没有同情,其实人的情绪有时候很泛滥,有时候又很奢侈,碰上了戳自己心肝儿的事,就是远在千里之外,也想施以援手;但若是对一个人淡漠到无甚感情,就连给予恨意,都吝啬万分。” 丹雪“哦”了声,赧然道:“之前为着姑娘的事,难免看陆公子和陆夫人不顺眼,但现在看到陆公子的模样,奴婢也觉得没什么可气了。” “是啊,看到原先夹缠不清的人过得比自己差,顿时什么都可原谅了,我虽对陆清徽无感,但曾经很不喜秦月仪,现在不也就这样了。”温若棠笑着摇摇头,“不说这些了,且想想自己的事吧……爹爹应该快回来了……还不知这次大胜,会在朝廷里带来什么样的风波呢……” 温景焕领着精兵,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夜的前几日到了京城,自然兵卒们直接回京西大营,只有几个将领会跟着温景焕一同到圣上面前复命。 温家的人都十分紧张,温亦涵因没有在宫中行走的资格,只能在处理完手上的公务后等在禁城外。 而温若棠今天特地没有去铺子里,而是留在家中陪温夫人等温景焕回来,这一下便从早上等到了下午日落时分。 当西边的太阳发出余热,将树影拉长成一抹黑色的缎带,而踢毽子的孩童们都准备回家了时,终于有小厮一路奔进了归耘堂,欢喜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温夫人把手里的果干一扔,豁然起身,温若棠赶紧道:“娘亲别急,把这大氅披上再出去,免得爹爹看到您穿少了,又心疼。” “是是是。”温夫人微蹙着眉头,任由身后的闺女和嬷嬷一起把大氅给她穿上,还来不及系带子,她就一边自己系着,一边冲了出去。 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温景焕戎装都未换,只是解了兵刃,带着一身冷冽的血腥气息,大步进来,显然对方也想到了自家夫人的急性子,生怕走出来太远冻着了。 “你看看你看看,出来做什么?这天冷得厉害,屋里的碳都烧好了没有?今年的碳怎么样?别给熏着了……” 熟稔的话语仿佛二人从来没有分开过,温夫人也甚是习惯地回应,“怕什么,我又不觉着冷,倒是你,没生病吧?没受伤吧?棋山那边的东西,可难吃得要命吧?” 温景焕拉着温夫人往归耘堂里走,边走边一一回答:“我没事,身体好得很,一点伤病都没有,棋山的东西也不很难吃,毕竟咱们家亦清一直吃那的东西也长得很好……我在外面的时候只是担心你,你的家书我也都收到了,我写给你的,后面那几封,收到没有?” 温夫人赶紧道:“收到了,都收到了,还来不及给你回,你就到家了。你说亦清,你也没去看看孩子?他过得怎样,你晓得么?” 温景焕故意一拍脑门,道:“你看看我,原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的,怎么一下就给忘了……”他挺了挺身板,愈发显得威严,高声唤着,“还不快出来,难道还要让你娘担心吗?!” 有脚步声从院门传来,温夫人讶然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器宇轩昂的少年面带笑意走了进来,他的头发高高束起,腰间悬着佩剑,一身黑衣,眉眼间似乎随了父亲,有凛冽之气,正是温若棠的二哥温亦清。 温夫人激动地迎上去,拉着温亦清的胳膊,半晌说不出来话,不过只这一瞬间,眼底已经有了泪意。 “你这孩子……都回京了,也不知道直接回家来……你爹也没写信,我还以为你又要向去年一样,除夕晚上才能赶回来。” 温亦清笑着道:“娘要怪就怪爹吧,是爹说先不要告诉娘,等回来后直接站在娘面前,娘一定会很高兴,结果娘不仅没有高兴,还哭了……这多半又得算成儿子的过错。” “瞎说,我高兴着呢,儿子回来了,这是喜极而泣。”温夫人一面用帕子擦眼泪,一面还要用拳头捶两下子温景焕,“都怪你,这种事情也不告诉我,亦清好不容易回来,我也没有张罗什么饭菜……” 温亦清立刻道:“我不信,既是爹回来了,娘肯定已经做了一桌好饭好菜,我现在就要吃,在宫门外等了好久,等得我都饿了。” 温夫人拉着他就往里走,“好好好,我的亦清饿了,咱们这就开饭……” 温亦涵跟在后面,和温若棠对视一眼,俩人皆是又高兴,又无奈,这夫君和二儿子回来了,其他两个一直呆在身边的孩子,看着就不算什么了。 温亦清冲着大哥和三妹妹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转头又去哄温夫人,“娘最好了,每次师门里开饭的时候,就想着家里的菜,要不是爹不乐意,我很想把娘一起带去棋山。” 温夫人爽快地道:“那开年后我就陪着你去棋山,住上几个月,天天都让你吃上我的手艺。” 温景焕皱眉,“混小子,瞎说什么,你娘管着这个家,一刻都离不得,还有,你之前在路上是怎么和我说的?还不打算告诉你娘吗?” 温夫人巴巴地望着温亦清,“什么事啊?” 第152章 家常 温亦清赶紧凑近了几分,温声道:“是打算和娘说,这一次我回来后,会在京中小住,已经同师父说好,短时间内不会去棋山了。” 温夫人怔怔的,半晌才道:“真的?” 温亦清笑着说:“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娘?” 温夫人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哽咽道:“咱们一家子多少年没有齐齐整整地呆上一段时间了……这下真好……” 温亦清道:“娘……别再哭了,爹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儿子可不想刚一回来就挨一顿打……好了好了,既然我回来是个好事,咱们就高兴起来,先把饭吃了,大家都饿着呢。” 在温若棠的记忆里,二哥就是这样,会开玩笑,也会好言好语地哄着母亲,如今他回来了,家里会更有生气儿。 一时上来了饭菜,温夫人早早就筹备好,皆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温亦清直接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温景焕则带头边吃边讲话,要么是给温夫人布菜,让她多吃些,要么就是说这次行军打仗中的事。 “忘归这孩子,这次真的很不错,弓箭射得极是精准,论功行赏必然有他的一份。” “萱妹,你都想不到,他还想做先锋,虽然这次资历太浅,未能成行,但这才是男儿该有的血气嘛……” “亦清也帮了不少忙,据说他们棋山的师兄师弟都下山来,劝着那些百姓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 温夫人耐心地听着,偶尔也回应几句。 “忘归能吃苦,倒看不出来,玉一般的人儿……” “我就说咱们家的孩子没有一个差的,亦清这么些年,没白学武。” “辛苦了,不论是我们温大将军,还是大锦的将士们,都辛苦了。” 温若棠在一旁埋头吃着,生怕自己之前被人陷害,惹得母亲哭泣的事被提起,而温亦涵和弟弟许久不见,也问了许多问题,温亦清都一一回答。 温亦清所在的棋山,零零散散坐落着好几个江湖门派,他拜入的叫“袭羽门”,据说袭羽门人丁不算兴旺,但他的师父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温亦清学出来的这一身本事,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打遍京城,那是没什么问题的。 袭羽门里还有还不少师兄师妹师姐师弟,大部分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温亦清和他们倒是也能打成一片,平日里也有不少趣事,温亦涵和温若棠听得津津有味。 温夫人也是会喝酒的人,这次家宴,自然也上了酒,三巡过后,温景焕忽然道:“也不知我的功过该怎么论,不过不论之后是什么结果,你也都别气着,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嗯?什么?”温夫人今日喝得不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怒目圆瞪道,“开什么玩笑?你还需要论功过?分明就全是功啊!” 温景焕搓了搓手,愧疚地道:“你瞧瞧,还是生气了。” 温夫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盘子抖了三抖,把三个子女的目光也吸引过去,“我生不生气根本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对你而言根本不公平,又是那些文官折腾出来的吧?” 温景焕一边拉住温夫人的手,以免她再动怒伤着自己,一边解释道:“我确实手下留情了,那些匪寇说到底是造反了,这种罪搁在刑律里,也是要诛九族的,但是我对他们,手下留情……” 温夫人道:“本来就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被逼无奈才揭竿而起,如果他们真的有造反的能力,又何至于大军一去,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温景焕笑道:“我和你想的一样,但是别的大臣不这么想啊,他们一片忠君之心,只想着如何守住帝王之威,自然会觉得这些匪寇死有余辜,今天还没吵出个结果,估计明日早朝,诸事就都有定论了。” 温夫人很不痛快,借着酒劲就说:“大锦的这些官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百姓都杀完了,对他们又什么好处?好的将领都被他们这样寒了心,以后同羌国、乌月开了战,他们是不是打算自己挽起袖子上战场,用手里的毛笔杀人啊?” 温景焕“哎”了一声,“这种话还是少说,谁知道府里有没有偷听的人,万一传了出去,圣上定要不喜的。” 到了这个份儿上,温夫人真想连圣上一道骂,忍了又忍,才没有开口。 旁边的温若棠自然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她其实一直有些奇怪,从很多方面来看,大锦的问题都已经很大了,偏偏旁边的乌月和羌国都风平浪静,半点没有想蚕食大锦的意思。 难道说,其他两个国,和大锦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今日家人相见,终究是愉悦胜过烦恼,再加上其他事情干扰,温景焕着实没有想起来温若棠差点闯下的大祸,从归耘堂里平安无事地出来时,温若棠长舒了一口气。 温亦清走在她身旁,笑道:“有一阵子没见阿棠,倒像是换了个人,也不似从前那般任性张扬了。” 温亦涵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咱们这个妹子,现在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名下的铺子也是红红火火,上次我打听了一下她一个月赚的银子,不瞒二弟说,便是放她单独出去开府,都养得活自己。” 温亦清看起来也没有太讶然,只是故意笑道:“那岂不是糟了,正好又退了婚,往后得有多少青年才俊眼巴巴地望着将军府。” 温若棠挠了挠头,“二哥惯会开我的玩笑,上面两个哥哥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呢,我就不考虑这个了。” 温亦清握拳,打在温亦涵的肩上,力气不大,温亦涵努力站定,没有退后一步,温亦清便道:“大哥,这些日子用了功嘛,能受得住我一拳了。” 温亦涵道:“你是习武之人,每次见面都要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有胜之不武的嫌疑啊。” 温亦清笑着道:“我只关心大哥两件事,一是有没有练好底子,二是有没有娶亲。” 第153章 耳根红了 温亦涵还没说话,温若棠在一旁挤眉弄眼,“底子练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娶亲之事嘛……怕是快了。” 温亦清“哟”了声,挑眉问:“是哪家的女子?” 温若棠又抢着道:“左夏阳大人家的。” 温亦清赶紧扯了温若棠一把,低声道:“胡闹,这话被有心人传出去,人家女孩子的清誉,就被你生生毁了。” 温若棠吐了吐舌头,“好好好,我错了,不说这个。就说前几日吧,大哥还在我的棠记烤坊请左姑娘吃了饭,为了避嫌,还邀了我作陪,席间可是欢声笑语不断,当真是把我给吃撑了——我插不上话,只能闷头苦吃。” “胡闹,真是胡闹,这种事情讲给亦清听做什么?”温亦涵说是这么说,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 温亦清和温若棠互看了一眼,俩人眼底都有调侃的意味。 “大哥不错啊,寻到个好姑娘,可要抓紧,不然再过几年,大哥就老了。” “二哥放心,我会想办法撮合的,我觉得左姑娘和大哥脾性也想同,两个人每次说话,都能说到一起去。” 温亦涵不知是害羞还是恼怒,跺了跺脚,“得了,不和你们说了,你们哪里懂。” 他拂袖就要走,却被妹妹一把拉住。 “别啊,大哥,你要说了,我们才能懂不是?” 温亦涵正色道:“溶溶是很好的姑娘,又特别,家中虽遭逢巨变,却一直认真而努力地活着,我打心底怜惜她,又听她说‘吃最重要’,所以才……” “所以才把她当成未来的媳妇儿般宠着,带她吃遍所有想吃的美食。”温若棠接话接得很利落,又和温亦清解释,“左姑娘刚来咱们家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吃最重要’,没想到就被大哥放在了心上。” 温亦涵嫌弃地看她一眼,一副“我真是懒得和你说了”的模样,把袖子从温若棠手里拽出来,转身走了。 “耳根都红了呢……”温若棠在后面嘀咕着。 温亦清从没见过大哥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弯了腰,边笑边说:“罢了罢了,不管怎么样,左姑娘也比那个什么陆清徽好多了,之前知道你爱慕那样的人,我恨不得一棒子把你打醒。” 温若棠“啧”了一声,道:“没想到二哥在外面那么久,也没学得稳重,陆清徽从前是不济,如今也好多了,倒是二哥你,现在京中名门望族挑女婿,都要成熟稳重的,就二哥这模样,恐怕也很难找到媳妇儿吧。” “哎,哎,你现在可比从前伶牙俐齿,我告诉你吧,是要仗剑走天涯的人,才不会娶亲。” “你仗你的剑,娘亲催你的婚,爹爹为了娘亲,定然要把你拎回来和父母之命定下的姑娘拜堂……”温若棠笑得很故意,“挺好,都不耽搁。” 温亦清抬手就往温若棠的额头上弹了下,温若棠捂着额头说疼,兄妹俩闹着笑着,给将军府留下一连串的欢声。 第二日,早朝又持续了很久,果然有不少文官上了奏折,参温景焕此次作战,刚愎自用,故意广施恩德,收买人心,其心可诛。 温景焕少不得要反驳,但是他又不如那些文官出口成章,引经据典,只能反复地说,自己所做,不过是为了大锦江山,为了圣上仁德爱民的名声。 为数不多的武将都站在温景焕那边,怒目圆瞪,说出话来震天响。 两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步,在大殿里吵翻了天。 而圣上就端坐在龙椅之上,静静地看着大臣们就差撸起袖子对对方吐口水,连旁边的王太监都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作响,他也泰然自若,最后才悠悠来了一句,“今天的事,容后再议,各位爱卿各持己见,都再写了奏折呈上来。” “这,圣上……” 王太监上前一步,大呼“退朝”。 圣上起身而去,无人敢再多说什么,但是等圣上走了后,大臣们一边往外退,一边继续刚才的口角。 看起来,谁也没有赢,但是对于温景焕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不公平,那些武将如今多以他马首是瞻,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袖子都挽了起来,似乎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宫里的人听了圣上的命令,对于这些大臣们的事一概不管,最后还是几位尚书大人看不过去,来回劝着,渐渐把人疏散开来。 温景焕知道如果打起来,反而对自己不利,见此情形也就作罢,一径往宫外走。 可偏偏有人要追上来,一脸得意之色地指指点点,“温将军以后还是得注意着些,这带兵在外,一言一行都要请示圣上,你说说,闹到如今的份上,跟着温将军的下属们都能拿到奖赏,唯独温将军不能,着实是失了脸面啊。” 温景焕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皇后的父亲赵伯新,有一小股文官以他为首,成日参这个,骂那个,温景焕都懒得与他多说,淡淡道:“赵大人是刚才还没吵够,非得打上一场不可么?” 赵伯新摊着手道:“我多少还算你的长辈,不过是多提醒你一句,这以后啊,还是要先把圣上放在第一位,百姓什么的……都造了反,还能叫百姓吗?” “赵大人又没有去前线,也没见过有多少匪寇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怎能妄下定论说他们不是百姓?” 赵伯新摆了摆手,“造反嘛……景焕不会觉得造反是个小事吧?诶,我和你说话呢……” 温景焕已经大步走了。 “太过傲气了,这般锋芒毕露,怪不得家里养出的孩子也是如此……”赵伯新看起来甚是遗憾地和旁边其他大臣感慨,“温将军将来啊,还不知道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令人忧心噢……” 温景焕不知身后的人怎么议论,他也不在意,只不过很清楚他们在故意引出自己话里的漏洞,所以不愿多言,结果刚出了宫门,就看到季忘归等在那里,一脸肃然。 这孩子从前就不爱笑,后来和温若棠在一处拌嘴时偶尔还会有些情绪爬上面庞,当下又是一身清冷,长身玉立,见到温景焕后,他深深地做了长揖,沉声道:“师父。” 第154章 帝王权术 温景焕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圣上让你来的吧?看来今日要好好地奖赏你了。” “赏我的,就是赏师父的,人人都知道师父才应该是功劳最大的那个人。” 温景焕道:“你所得都是你应得的,但是军中绝对不能让一人坐大,圣上的担忧,我这个做臣子的也理解。” 季忘归道:“我只是不信天下之事这般不公,师父,徒儿进宫后,会在圣上面前……” “不,不必。”温景焕赶紧打断了他,“圣上见到你,心情想必会很好,就不要提这种扫兴的事情了,免得圣上以为我结党营私,将你也拉入了阵营。” 季忘归何尝不知这其中的关窍,但越是和温景焕相处久,越是崇敬这个男人,他面上虽然应了,但心中还是思索着,如何把本该属于温景焕的荣誉讨要回来。 与师父道别后,他被小太监一路引到了重华殿,两边宫墙压迫性地伫立着,在重华殿这里尤其要高一些,这是圣上平日里休息的地方,宫墙越高,似乎越能让他感到安全。 圣上很少在这里见臣子,但季忘归是个例外,重华殿的大门一向对他敞开。 道路两旁栽种着奇花异草,在这个天气里,徒留枯黄的颜色,看起来有些阴气森森,季忘归走入正殿中,里面燃着不知多少年未变的月麟香,弥漫出淡淡的烟,在垂地的纱幔中缭绕。 圣上就坐在重重纱幔之中,面前放着一盘棋,季忘归刚刚走近,他就说:“来啦,就坐朕对面。” 季忘归躬身要施礼,圣上又说:“说了很多次,你在朕面前,不需要守规矩。” 季忘归道:“那是圣上体恤我,我却不能不知礼。” “好了好了,过来陪朕看一看这盘棋局。” 季忘归答了声“是”,过去坐在圣上对面。 他有阵子没见圣上了,忽然发现圣上的鬓边似有多出了一缕白发,眼角出也刻下了一道痕迹,心里竟莫名有些酸楚,忙低头看了几眼,才道:“是洛水残局。” 圣上点了点头,“只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不错,比朕的那几个儿子厉害。” 季忘归道:“忘归不敢,几位皇子所请都是最好的先生。” 圣上道:“不过是请最好的先生罢了,他们自己不争气,就是请再多的好先生,也没有用。” 季忘归从不评论皇子,此刻也是如此,只是沉默看向棋盘,半晌才拿起黑子,低声问:“这是复盘到了第四十二手?” “早就说了你聪明,看来在棋艺上也没少花功夫,竟熟稔至此。”圣上看着他,叹了口气,“若你住在宫中,朕也不至于想下棋都找不到人。” 季忘归道:“有时无聊,便会研习一下棋谱,要说下棋的水平,总不至于能在棋艺上超过那些专门研究棋艺的老先生,您若是想找人下棋,自然有国手相陪。” 圣上道:“他们都让着朕,那种棋下的没什么意趣。要不,不复盘了,你我之间来一局?” 季忘归把手里的黑子落在棋盘上,也没答应,只是说:“我还记得幼年时,圣上教我下棋,就说过人生如棋,是一直往前走,还是偏安一隅,都能在棋局中提现出来。” 圣上很满意,笑着道:“朕随口一句话,你都记在了心上?” “未敢忘却。” “忘归啊,你当真是投错了胎,你要是投在皇宫中……” 季忘归慢慢抬起头,看向圣上,“如果我真的投生在宫中,您还会和我如现在这样,面对面、和气地下一盘棋吗?” 圣上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倒是和温景焕家里的那个丫头有点像,都是自觉得清醒、喜好把话说开的性子。” 季忘归立刻就问:“楚家宴席上的事,您也知道?” 圣上道:“这京中发生的事,朕没什么不知道的。” “您英明。”季忘归接了一句,又说,“温家三姑娘说话直,也是她的好处。其实温家家风很不错,温将军此次更是大破匪寇,若没有赏他,我们这些听将令的兵卒,实在没法安心。” 圣上笑了笑,“原来是过来给温景焕说好话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跟着温景焕出去了一趟,看到的自然都是他的好处,觉得朕迟迟不论他的功劳,对他不公道。” “若要我说实话,我确实觉得这是不公道的。温将军一直忠心耿耿,在外行军作战之时,也一直把‘忠君’二字刻在心上,如今班师回朝却饱受诟病,在我看来,那些文官着实吃饱了撑着。” 圣上点点头,“吃饱了撑着,这话不是说那些文官,是说朕。” “忘归不敢。” “你敢。这全天下,只有两个人敢这么和朕说话,你是其中之一。”圣上也摸了一枚白棋,放在手里把玩,“温景焕此次领命,领的是‘清缴流寇’,可最后未清只缴,说他不遵圣意,并不委屈。将来若是其他将领带兵出征,也像他这样,不顾圣意,只想着百姓,把朕又置于何地?” 季忘归不太赞同,“可温将军这么做了,百姓们仍会感念圣恩。” “朕让他这么做,和他自己想这么做,是两码事。” 白子轻巧地落在棋盘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季忘归莫名就想到“落子无悔”四个字,仿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棋盘上不断落子,而是不是能“无悔”,就难说了。 圣上看着棋盘,又翻一翻手边的古谱,漫不经心地问:“难道你进宫来,就只想和朕说这个?” “不只是想说这个。”季忘归道,“我只是觉得,大锦西有羌国,南有乌月,不能让良将寒心。” “忠心之士,自然懂得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若连君恩都不能承受,那便是有反骨。”圣上又拿了一枚棋子,看了他一眼,问:“温景焕的事朕自有成算,不必再议。你现在且说说,到底有什么事想求朕。” 季忘归看着棋盘,定定地道:“圣上请恕我直言,原本我以为,此次出征后,赚得军功,能让您大悦,现在看来,军功在您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全然比不过帝王权术。” 第155章 反悔 圣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忘归,也就是你在朕面前敢讲这种话,你从来不怕朕。” “这份底气,是您给的,您说过,我在您面前,只说真话。” 圣上道:“真话逆耳啊,朕的心也是肉长的,听真话不舒服,你少说一点吧。” 季忘归沉默了。 “你这孩子……”圣上抬起手来,想越过棋盘拍一拍他的肩膀,不知道怎么,又把手收了回来,续道,“好了,说说你想求朕什么。” 季忘归的手里握了一枚棋子,能感觉它在手心里散出冰凉的气息,原本胜券在握的事情,忽然觉得让他觉得有些惶然。 不过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是婚事。” 圣上似乎有些惊讶,抬眼望他,“婚事?朕没听错吧。” “您没听错。”季忘归站起身来,郑重道:“我想娶温三姑娘为妻。” 圣上望着他,眨了两下眼。 季忘归倒是稳稳地站在那里,和圣上对视着。 “谁?温三姑娘?这是在闹什么……朕这些年一直在给你看婚配之人,就算你看不上兰语,也还能继续瞧瞧,温三姑娘……叫什么来着?” “温若棠。” “对,温若棠,朕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她与你不是良配。” 季忘归道:“婚嫁之事如鱼饮水,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是不是良配。” 圣上皱眉,“你与她,朕不同意。朕拿她另有用处。” 季忘归的目光沉下去,“用处?圣上,她是人,不是物。” 圣上道:“对于朕来说,只有有用和无用之分,乌月那边很快就要派使者过来请求联姻,温若棠很合适。” 季忘归的拳握得紧了些,“将门之女去和亲?我不懂何以这样安排。” 圣上淡淡道:“因为宗室之中,适龄女子太少……” “徐兰语不就是一个?” “徐兰语家中哪有什么实权,人家乌月带着诚意而来,不仅求娶,还要送嫁,嫁给咱们的是他们丞相的女儿,朕拿一个没有可有可无的宗室女给他们,这是想要交好,还是交恶?” 季忘归道:“圣上,我不知什么交好或交恶,我只知如果让温若棠远嫁乌月,将来大锦和乌月若生了龃龉,她会十分痛苦。” 圣上道:“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她痛苦与否,没有大锦的安危重要。” “那温将军呢?温将军也会左右为难。” “所以嘛,最好就是不要起冲突。”圣上甚是自然地道,“羌国近来蠢蠢欲动,我们和乌月定要拧成一股绳,才能让羌国不敢轻举妄动。” 季忘归立刻道:“如果把大锦的安危系于女子之身,那我们这些大锦的儿郎也太不中用了,我宁愿为圣上征战四方,此生无安,也不愿看着温若棠嫁去乌月。” 季忘归在圣上面前,为了礼数,还是会微微低头,偶尔施礼,但是说到在这里,他整个人直接从蒲墩上站起来、站直了,头也昂扬起来,如果不是他一贯给人留下孱弱的印象,绝对会让人觉得上战场是他的宿命。 圣上的眉心已经留下了痕迹,微微一动,就蹙成了“川”字,“忘归,朕固然是宠着你,但你也不能次次违逆朕的意思。” 季忘归道:“我并非违逆您的意思,是您金口玉言,说若此次我立了战功,便答应我一件事,我现在只想娶温若棠为妻。” 圣上豁然起身,道:“为什么不能娶温若棠,朕已经同你讲得很清楚,温若棠本身也没有被教好,现在天天在外面做生意,你看看我们京中,哪有女子像她这般抛头露面?她还退过婚,你要是娶了这样的人,旁人会笑话的!” 旁边的太监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生怕再这么说下去,最后龙颜大怒,倒霉的会是自己,领头的王公公想上前劝一劝,一句“圣上别气坏了身子,小公爷也是血气方刚”还没说完,就被沉沉地喝了一声“滚”。 太监们立刻回到自己之前站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 季忘归却好似敢在老虎头上薅毛,碰到这样的天威,仍丝毫不退缩,道:“男人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女人也是人,自然也可以。至于退婚,那是男方颇有问题,及时止损才是良策。圣上,温若棠有她的好处,您看不见,不见得别人也看不见。” 圣上一拂袖,直接把棋盘上本来摆了一半的棋局尽数毁了,而黑白的棋子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昭告着太监们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忘归,你僭越了。” 声势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季忘归仍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重复着一句话,“我宁愿为圣上征战四方,此生无安,也不愿看着温若棠嫁去乌月。” 圣上道:“朕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你就不怕朕罚你?只要一声令下,你今日可能就没法活着走出这个皇宫!” 季忘归淡声道:“圣上可以罚我,也可以食言,但还是那句话,大锦的安危不应系于女子身上,我可以命丧沙场,却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心爱之人远嫁他方。” “你给我滚出去!当真是个臭小子,放着我给你铺的路不走,非要和我作对!你娘把你养这么大,就是用来气我的吗?!”圣上骂着。 季忘归躬身施礼,“您让我说实话,所以我刚才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言罢,他也不走,就是这么一直躬着,似乎想等一个结果。 圣上一脸怒意,直接坐在了身后的蒲墩上,双手垂在自己的膝盖上,嘴里还喃喃地道:“臭小子……真是个臭小子……朕真是想好好教训你一番……” 旁边的王公公硬着头皮上前来劝着,可他又不敢劝圣上,只能劝季忘归,“小公爷,您这从小到大,圣上待您如何,您是知道的,为了这样的事和圣上闹起来,不值当啊。” 季忘归认得他,直接道:“多谢王公公指点,但是我离京之前,就与圣上约定好,回来后圣上能满足我一桩事,现在我已经提出来了,圣上却要反悔,我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圣上。” 第156章 并肩 “你是想反讽,说朕应该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吧?”圣上看着还有气,但被那么一打岔,似乎冷静了些许,到底拍了拍身边的蒲墩,沉声道,“你坐过来,朕好好问问你。” 季忘归又施一礼,坐到了圣上身边。 两人并肩盘膝而坐,大约是吵过一架疏散了周身的愤慨,倒显得气氛好了许多。 圣上想了想,问:“你想要娶温若棠,你爹娘可都知道了?” “不知道。”季忘归回答,“只有祖母知道。” “怪不得那次楚家设宴,你祖母盯着温若棠,要她作诗……”圣上的脸上忽然萌生出一点调侃的笑意,“那温若棠作的诗,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您不是不知道温将军有多喜爱他的儿女,温夫人把阿棠的诗寄过来后来,温将军恨不得交给三军传阅。” “这个温景焕……朕是不明白,分明也是铁铮铮的汉子,怎么能那么耽于情义。” 季忘归逮着机会,立刻接道:“耽于情义是好事啊,家人就是软肋,圣上也没必要担忧温将军在军中威望过高而一味打压,只要他的家人一日在大锦,他就会对大锦忠心耿耿。” “别说这些了。”圣上嫌弃地瞅他一眼,“朕现在算是明白了,你觉得温景焕就是你未来的岳丈,自然是要帮他多说好话的。” 季忘归眉眼平和,“我只说实话,不说好话。” “朕也真是闲得慌,与你讲这么多家长里短的闲话。”圣上锤了锤自己的腿,“温若棠作诗还是不错的,做生意……不是正途,不谈也罢,其实朕也不是说非得让你人生中留个遗憾,只是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么?万一你爹娘不同意怎么办?” “圣上放心,我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尤其是这些年来,愈发不管我,至于我娘……”季忘归把头侧过去,定定地看着圣上,“我娘得知我要打仗,不过问了是不是我所愿,得知是我有所求,立刻就同意了,她说,只活在这四四方方的国公府里,不去追求自己所想,有什么意思。” 圣上没有看他,只是小声道:“四四方方的国公府啊……那朕的禁城,不也是四四方方吗,有什么意思。” 季忘归没有说话。 圣上叹了口气,起身道:“好吧,好吧,拿你没办法……朕答应你了。” 季忘归的脸上也没有雀跃的表情,只是同样起身,长揖出去,“多谢圣上成全。” “先别急着谢朕,这件事暂时不可宣布,那丫头年纪还小,也不急着嫁人,朕还要再看看,要是之后她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或与他人定了亲,朕也没办法。” 季忘归平静地道:“再看十年八年,她也仍是我的。” “你真是……年纪轻轻的,不要把话说得太圆满,当心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愣生把你们拆开了。”圣上抬手就打在他的背上,“不过要是朕有你这样的韧性和决心……” “老天爷要是看不过去,我就逆天而为,圣上,所有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季忘归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语气也轻松了些许,“不知圣上还要看多久?” “急什么,至少要等乌月使臣走了。”圣上盘算着,“朕在明面上还是要表现出想让温若棠和亲的意思,最后再想个法子,就说温若棠实在不合适了,再换个人去和亲。” 季忘归赶忙道:“那还不如直接把温若棠嫁给我,或者先定了亲,如此一来,乌月使臣也不会打她的主意了。” 圣上把手一背,宽袖随之飘起又落下,“你懂什么,既然要和亲,双方自然都已经透露了些许意思,温若棠本来就是合适且有诚意的人选,忽然给她定了亲,乌月那边怎么都不好想,朕还要给你把这事儿给圆回来……” 季忘归道:“多谢圣上为我筹谋,感激涕零,溢于言表。” “得了吧,还溢于言表,朕与你相处这么多年,未曾见你对谁卑躬屈膝过……忘归啊忘归,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朕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季忘归摇摇头,“没想过,圣上在一日,我便陪圣上一日。” 圣上无奈地笑了笑,“朕有时候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实心眼儿,还是满肚子花花心肠,说出来的话不过是哄朕的。” 季忘归正要回答,忽然听见外面传进来三皇子声音,隐隐能听清几句。 “你进去通禀一声也不行吗……他季忘归已经进去了那么久……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和母后只是想进去向父皇请安……” 圣上抬了抬手,旁边的王公公忙凑了上去听候吩咐。 “谁人把忘归进宫的消息传到皇后宫里去的?” “回圣上话,奴才也不知道啊,知道圣上要与小公爷好好说一会子话,奴才还特地让身边的小太监去引的人。” 圣上不大高兴,“罢了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王公公道了声“是”,就弓着腰出去了。 很快,一身家常衣衫打扮的皇后带着三皇子缓步走进来,先向圣上行了一礼,季忘归也起身,向着皇后施礼。 皇后微抬右手,温和地道:“忘归还是这么拘礼,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在本宫面前,就像是自家孩子一般,快些起来吧。” 季忘归道:“便是皇子,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要行礼。” 皇后笑着看向圣上,“听闻这次忘归也立下了军功,把臣妾给激动坏了,这不,紧赶着过来,想帮着忘归讨一分恩典呢。” 圣上看向三皇子,“那湛知过来做什么?是该读的书都读完了,还是先生出的考题都会做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是陪着母后来的,儿臣今日的要读的书都读完了,考题也不是每个都会做,不过儿臣可以向大皇兄请教。”三皇子低着头,只偶尔抬眼看一下季忘归。 季忘归明显感觉到,他的眼底有丝丝缕缕的恨意。 圣上“嗯”了声,对于换个回答还算满意,跟着又看向皇后,“只是来讨恩典么?那皇后是白来一趟了,朕给忘归的赏赐,已经想好了。” 第157章 世安令 皇后笑着道:“臣妾想着也是,凭圣上对忘归的喜爱,恐怕从忘归离京的那一刻起,就想好等他功成名就回来之时,要赏他什么了。” “忘归还年轻,现在说功成名就还为时尚早,不过忘归的未来确实甚是可期。” 三皇子赶紧道:“父皇,儿臣下次也想上战场。” 圣上打量他一眼,“你既没有熟读了兵书,也没有一身功夫,朕瞧着你没有上战场的本领,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中吧。” 三皇子不服气,“季忘归同儿臣差不多年纪,所学的东西也差不多,不过是多跟着温景焕学了几日骑射,他既然能建功立业,儿臣自然也可以。” 皇后又在一旁笑,“这孩子想要给圣上分忧,也是一片好心。” 圣上颔首,“朕看得出来,湛知也有儿郎血气,既如此,就更要用功了,听闻前两日,你又带着侧妃出去吃喝玩乐,且不说外出该带正妃,单说你读书不认真,只一味想着吃喝玩乐,朕就不想把你送去军营丢人现眼。” 三皇子梗了梗,皇后上前劝着,“不论孩子有没有能耐,有心就是很好的,再说了,有圣上这样的父皇,还怕湛知以后没有出息么?” 圣上倒是笑了笑,道:“三岁看八十,湛知小时候就是个皮猴,静不下心来,将来要是能做个闲散的王爷,好好地过日子,朕也心满意足了。” 皇后亦笑,“圣上对湛知的期许,臣妾听来也是很不错的,都说富贵闲人难得,湛知能占两样,就是运气好了。” 三皇子拧着道:“儿臣若只是做个富贵闲人,就有负于父皇和先生们的教导了,儿臣还是想做大将军,为父皇上阵杀敌。” “不知好歹……”圣上也并非斥责,三皇子的行为言语总是带着一股孩子气,细想来,其实他也不过十来岁,在大多数父母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便只笑着摇了摇头。 皇后不动声色地上走到三皇子前,阻隔了圣上和三皇子之间的视线,换过话题道:“不知道圣上打算赏忘归什么?臣妾也想添一点彩头。” 圣上道:“嗯……忘归这个年纪,能跟着上战场,还立战功,给我们大锦儿郎树立了典范,朕打算赏他世安令,再赐他一段好姻缘。” 一旁的王公公惊讶地抬起头,在宫中人精似的混了那么些年,这是少有的让他兜不住情绪的场景。 之前圣上没这么说啊……怎么忽然就变了主意…… 皇后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什么,半晌才忍不住回了一句,“圣上是否需要三思?不大……不大合适吧?” 三皇子亦慌了神,“父皇,那是世安令,给……给季忘归?” 唯有季忘归还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样子,圣上颇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背着手扫了一圈其他人,淡淡道:“朕当然知道那是世安令。” 世安令是大锦太祖皇帝设立的,取的是盛世长安之意,而到了如今,它也确有“保世代平安”的意思。 因它不仅仅是块令牌那么简单,持有者代代相传,对于其他人来说,见令者如见圣上,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还能免死。 唯有对整个大锦做出极大贡献的人,才可能被赐下世安令,当初的开国武将也只有那么三四个得到了,而后面再无开国这样的盛事,世安令就越发越少,据说越国公季沉波当年在西御关外把圣上的一条命捡回来,也没能捞一枚。 皇后勉力让自己带着笑容,小心翼翼地道:“恕臣妾直言,忘归虽然堪为大锦儿郎表率,却不至于赐予他世安令,尤其是向来有‘见令如见圣上’的规矩,忘归年纪还小,恐不知该如何使用,要是捅出了篓子,就糟糕了。” 三皇子也道:“是啊,父皇,如果只是像季忘归这样去打一打流寇,就能得到世安令,谁人能服?” 圣上道:“眼下的大锦,读书人许多,却少有适龄男子愿意从军,朕把世安令赐给忘归,一是昭告天下人,从军不一定比读书差;二是这世安令本来就属于越国公府。” “那也……”三皇子还想说什么,皇后把他往身后一掩,抢着道:“圣上之心是好的,臣妾只恐有人不服,反而给越国公府带来麻烦。” “那皇后就为朕分忧吧,有谁不服,皇后帮朕记着,到时候由皇后出面,帮朕劝一劝。” 皇后被这么顺口的回答惊住了,好一会儿才说:“臣妾……臣妾很想为圣上分忧,但臣妾身处后宫,不得干政……” “所以不要把它当成政事来处理。”圣上十分理所当然地道,“你就当做家事,谁要是不服朕所做的决定,皇后就把他们的家眷请进宫来,好好地问一问,是不是想反了朕。” 皇后慌忙跪下,“圣上这是玩笑了,谁敢反您呢?” 圣上笑了笑,“朕不过随口说一说,起来吧,总之这个世安令赐下去,能看出谁对朕忠心不二,谁是阳奉阴违,至于其他事情,就有劳皇后帮朕善后了。” 皇后觉得自己似莫名其妙揽上一摊子事,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圣上英明,臣妾也没想到,不过是赐一枚世安令下去,就有一石三鸟之效,是臣妾见识浅薄了。”顿了顿,又问,“刚刚还听说还要赐段好姻缘,不知是定了哪家的闺女?” “朕还未看定,若是有好的,皇后也可以荐一荐。” 皇后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古怪,像是在骂人……不过圣上毕竟是圣上,城府颇深的人,怎么可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骂自己的结发妻子? 她抿唇笑了笑,道:“忘归的事,臣妾定然记在心上。” 圣上淡淡地问:“那皇后打算给忘归添些什么赏赐呢?” 皇后迟疑了一下,道:“本来准备了一些金玉之器,但现在看来,一个世安令,足见天家恩典,臣妾要是再往上添什么,倒显得太过了。” 圣上道:“皇后说的也有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忘归,你在家中等着,到时自有太监把世安令送去。” 第158章 偏疼 这种东西要宣扬,自然最好是捧着圣旨和令牌,一路浩浩荡荡地送去越国公府,就靠京中百姓传递消息的速度,很快便会天下皆知。 季忘归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道了声“是”,又说“皇恩深重,臣感念于心”,就慢慢地退了出去。 三皇子愈发恼怒,本来一介白衣,眼下得了世安令,就能称“臣”了,人家想不到、不敢想的事,在季忘归身上,似乎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一走,圣上便说自己累了,把皇后和三皇子也给打发出去,旁边的王公公上前来问,要不要多添一把月麟香,圣上摆了摆手,道:“就这样,若有若无,最是舒心。” “恕奴才妄言,圣上刚刚不大舒心?老实说,提起世安令,把奴才都吓了一跳。” “本来没想到的,看到皇后和三皇子那么着急,忽然就想与他们开个玩笑,果然朕的话才一出口,他们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圣上冷笑一声,“都说朕偏疼忘归,怎么,朕偏疼个人也要议论?一个个上蹿下跳,就差没有把重华殿给拆了。” 事涉皇后和皇子,王公公不敢妄议,只小心地道:“圣上想靠在哪里?奴才让人拿软垫子过来。” 圣上道:“就在这盘棋旁边吧。” 王公公劝道:“地上凉,隔着蒲墩还好些,直接躺下有伤龙体……” “朕以前打仗的时候,就是躺在地上,御西关外的天和京中的天不大一样,天幕宽广,星子都要多些……”圣上不搭理他,直接歪在那里,王公公赶紧上前给他身下垫了褥子,然后又听他继续说。 “御西关里还有人吹笛,笛声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现在是再也听不到了……你说,朕那会儿能吃那么多苦,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王公公长着一张可喜的脸,一笑就让人心里舒坦,此刻听问,忙笑着回答道:“圣上如今要坐镇京中,不能四处游历,身体自然只是适应京中的天气境况,奴才瞧着,根本不是什么不行,而是天命注定,圣上要坐在龙椅之上呢。” 圣上指了指自己的腿,王公公就赶紧上去轻轻捶着,圣上方继续往下说:“你这张嘴也是这么多年没变过,可惜你跟朕的时间还是晚了些,你没有听过那笛声,吹到人心窝子里的笛声。” “哎哟,奴才就是个凡人,听圣上的意思,那笛声如天籁一般,奴才不敢听,恐怕听了也听不懂。” “那倒也是,她就是个很难懂的人,她的笛声更难懂……你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也极正常。”圣上又锤了锤自己的腿,王公公见状,赶紧上前来接手,而后又听他说,“朕也是奇怪,成日在忘归那里受气,却还是愿意见他。” 王公公笑眯眯地道:“人人都说小公爷冷若霜雪,奴才却觉着,小公爷在圣上面前,话又多,又实诚。” “嗯,忘归在朕面前,确实不大一样。”圣上的脸上又流露出些许笑意,“谁能想到朕的几个儿子,通通不如忘归,也不怪那些人揣测,朕有时候都想,要是忘归是朕的孩子……” “哎呀,圣上啊,这话真的不能说……本来宫里面就有一些流言,要是圣上这些话再传出去……后宫的娘娘们可不得闹翻天了……” “闹便闹吧,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么过的么,你看着吧,朕赐给忘归世安令,她们还要再闹一通,说白了,闹也没什么用。” 王公公笑着道:“是,是,等世安令赐下去,小公爷进宫更方便了,只要小公爷进宫,圣上就高兴,奴才看了,心里也高兴。” 圣上点了点头,“端茶上来,朕喝两口,继续把这盘棋复完,每次忘归一来,朕与他说起家常,就忘了其他的事……” “这才好呐。”王公公端茶上来,“圣上平日里就是太繁忙了,该多见见小公爷,解解乏也是好的。” …… 重华殿里渐渐寂静下去,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茶香悠悠,静了人心,然而在偌大的禁宫里,虽未起风,波澜已起,季忘归得世安令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各个角落。 最生气的还是三皇子,他和季忘归年纪相近,却除了娶亲,什么都慢一步,什么都差一口气,他对着皇后就抱怨,“怎么能让季忘归拿到世安令?这以后不论谁登基,都不可能杀了……” “噤声!”皇后沉声喝道,“这话也是随便乱说的?这宫里多少耳目你不知道吗?你父皇把他当成心肝子眼珠子,要是听你说这话,还不先把你给……” 三皇子双手握拳,“母后,儿子是真的受不了了,季忘归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您也看到了吧?儿子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父皇对他这般优渥,难道真的要全天下都来揣测咱们大锦皇家有什么丢脸的传闻,父皇才会收敛?” “都说了让你不要讲了,‘收敛’这样的词,也是你能用的?你父皇才说了,你一味想着吃喝玩乐,你才该收敛。” 三皇子嘟囔着,“京里的公子哥儿,哪个不吃喝玩乐,季忘归也没少在外面招摇,要不那些女人怎么能给他吟诗作赋,还叫他什么‘如玉公子’,我呸……如玉个屁!不声不响就把世安令给骗到手了……” 皇后瞥了他一眼,“满脑子都是世安令,我瞧你确实成不了大事。急什么呢,世安令只能让他面对天子之怒时免去一死,却不能让他面临危险的时候逃过一劫啊。” 三皇子怔了怔,凑过去道:“母后早有成算了?儿子还以为母后根本不在意季忘归,才任由他这样张扬。” “不是不在意,只是我身处禁宫,若是出手,你父皇很容易就查到了。所以你也不能轻举妄动。”皇后提点,“尤其是对季忘归,明面上的敌意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反而会让你父皇觉得你太过小气,这一点你一定要学学你大皇兄,他就不会掺和这些事。” 第159章 素质教育 “大皇兄太爱读书,都已经把人给读傻了,我听说他又已经是三日未出门了……”三皇子看到母亲的神情,改了口风,“好吧,好吧,儿子不说大皇兄了,母后,您不能出手,咱们就得换个人,至少要让季忘归长个记性啊。” 皇后把镶金三足小香炉的盖子打开,拨了拨里面的香灰,轻描淡写地道:“不着急,就算世安令还没赐下去,赵家也忍不住,他们生怕季忘归此番凯旋后就拿了兵权,尤其现在圣上还没有宣告对季忘归的赏赐,这更叫他们担忧。” “外祖家?那不也和咱们有关吗……母后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皇后笑了笑,“虽说赵家是本宫的母家,但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赵家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如今整个赵家,也就赵无渊沉醉诗词歌赋又管着那几摊子生意,还算干净些,其他一个个的,都是虱子多了不怕咬,要是这些混账东西真豁出去把季忘归给杀了,我们反而能撇得一干二净。” 三皇子满脸疑惑,直感觉皇后疯了,“怎么可能一干二净?母后一定要拦着外祖,不然到时候我们都会受牵连的。” 皇后却反问他:“赵家迟早要被动,你父皇手里,关于赵家污点的证据,堆起来恐怕都有重华殿那么高了,躲能躲过去吗?” 三皇子感觉自己也要发疯,,“母后,您既然知道父皇在查赵家,为什么不提醒一两句?该补亏空的补亏空,该主动认错的就主动站出来认错,壮士断腕总好过一损俱损吧?” “傻孩子,我们摆脱赵家,才是真正的壮士断腕。”皇后喝了口茶,看着茶叶在杯盏中浮沉,“季忘归或许会成为赵家覆灭的根由,所咱们从现在开始,就要想办法远离赵家,不参与他们所做的任何一件事,等到时候赵家彻底覆灭了,圣上会顾念我们并没有作恶,又想着你和你大哥就此摆脱了外戚干权,从而保住中宫。” 三皇子有些懵懂地看着皇后,对于他来说,外祖一家个个和蔼可亲,又和自己同气连枝,虽然也知道赵家并不干净,但也不至于拿整个赵家和季忘归去搏吧…… 皇后看到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小,不知道水满则溢的道理,赵家其实已经打从根子里烂了,就不说强抢民女、鱼肉百姓之类的事情了,单说这次给温景焕议功,他们非要插手,就知赵家的结果绝对不会太好,咱们先让赵家替咱们除去心腹大患,承下雷霆之怒,将来你大皇兄登基,再将赵氏一族慢慢扶持起来,也不算辜负赵家上下所做出的牺牲。” 原来还有后手……虽然这后手听起来很遥远,但三皇子良心上总过得去了,舒口气,道:“既然母后早就算好了,儿子也就放心了。”言罢又咧开嘴嘲弄地笑了笑,“要是天下人知道,我们不担忧别的皇子,只一味防备着越国公府的,恐怕会笑掉大牙。” 皇后也笑,旋即幽幽地道:“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曲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 “国公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温若棠等在禁宫外的马车中,和马车外面的李深珏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 她是被越国公府的人请过来的,对方说是季忘归想去烤坊尝尝鲜,也有要紧的话与她说,所以务必请她在宫门前等待片刻,这样小公爷从宫中出来后,就可以直接和她见上面。 温若棠本来还犹豫了一下,总觉得俩人的事情尚未定下来,就这样赴约,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李深珏已经吩咐丹雪去找小厮套好马车,那模样,就和吩咐自家媳妇儿一般熟稔。 丹雪一直希望姑娘能嫁给小公爷,闻言都不过问温若棠,直接迈着小碎步出去让人套马。 温若棠哭笑不得,问李深珏丹雪是不是越国公府的丫鬟,李深珏板正地回答:“绝对不是,丹雪不过是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姑娘应当为有这么精明的丫鬟而感到开心。” 丹雪是不是真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温若棠不知道,她只知道,通过和李深珏的交谈,发现这个看起来一身正气板正不阿的男人,竟然是越国公府里移动的八卦收集器,不知是不是习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缘故,他总是能知道一些常人很难知道的秘密。 而表面上看,越国公府最大的秘密,就是甚少露面的国公夫人了。 李深珏听到温若棠的问话,想了想,回了一个字,“美。” 温若棠没见过曲音,只能默默地幻想,能让李深珏都说出“美”这个字的,想必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儿。 之前皇后娘娘好像也说过,在她们年轻的时候,倾国倾城的人,并不是她。 想来就是那位国公夫人了。 “那现在夫人为什么不出来走动了?我想着,在京城这种地方,又有这样的身份地位,便是别家的请柬,都接了不少吧?” 李深珏晓得面前的这位多半就是未来的主母,也不隐瞒什么,老老实实地道:“从我跟着公子起,夫人就常常呆在府中的小佛堂里,晚上有时回房,有时不回房,越国公府和别的人家也不大一样,夫人不需要向老夫人请安,而夫人和国公爷,也是三四天才会见上一面,那外面的宴席,自然是一应推干净了。” 温若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夫人也应该不大管你家公子?” “是不大管。”李深珏回答,“公子很小的时候,我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但是公子十岁以后想要做什么,夫人最多问几句话,一是‘你做这个事是自己所愿吗’,二是‘你知道这件事的情况吗’,三是‘你知道情况还要做,是为什么’,只要公子答了,且有自己的道理,夫人就会同意。” “还挺素质教育的……”温若棠念叨。李深珏问:“嗯?素质教育?” “不重要,你就当我随口胡诌的。”温若棠想了想,又道,“国公夫人原来就是这么冷淡的性子?” 第160章 突发 “听说不是。”说是这么说,李深珏的神情还是很肯定的,“曲家不是只有夫人一个女儿,其他两个姑娘为人都极热情,国公府里的老人儿对她们都有印象,还说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国公夫人嫁人后性情大变,其他两位却仍是那样大方活泼。” 温若棠揣测道:“那多半是遭逢了什么变故,才会如此。”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 温若棠倒也不是刻意打听越国公府的事,只不过话赶话说到了这里,这会儿见说的差不多了,便换过话题,“回京后去棠记烤坊吃过东西吗?” “还没来得及,属下回京后就跟着小公爷四处忙,小公爷也说了,一定要抽空去一趟。” 温若棠立刻推销起来,“烤坊里的肉都是顶好的,尤其现在是冬天,积攒了不少冰雪用以储存肉类,吃起来绝对没有问题,你们两个大男人,定要多点些肉,至于素菜,我觉得烤菇子很不错,溶溶也很喜欢……” “要是我去棠记烤坊,是不是能不收钱?” 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宫门轻轻开启,季忘归从里面出来,而后又缓步向马车这里走来。 李深珏和丹雪以及其他小厮连忙向他行礼,温若棠与他许久未见,再见之时,除却觉得他添了几许风霜,竟像是没有半分生疏。 温若棠偃旗息鼓地小声道:“要收钱的,就是我自己去吃,也要给钱的……” 丹雪嘀咕,“姑娘好财迷。” 温若棠不动声色地往丹雪背上拍了一巴掌。 季忘归失笑道:“听说温老板发了大财,没想到还是这样明算账。” “做生意嘛,起起落落很正常,今日门庭若市,明日门可罗雀,都是很正常的,我这样的做法,至少保证了生意和人情世故分开,不会被人情所拖累。” 季忘归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去棠记烤坊吧,不知还有没有雅间?” “男女有别,单独同屋而食不大好吧……” “丹雪李深珏他们亦是朋友,可以坐下来一起吃,如此也不算单独了……只不过有些话我要先与你说,丹雪他们可能要守在门前。你听一听……好么?” 他甚少有这样带着些许恳求意味的时候,温若棠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不知道还有没有雅间呢,这个时节,烤坊的人是最多的,总不能把客人赶走。” 丹雪真是恨铁不成钢,她把温若棠往后面拉了拉,低声道:“小公爷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同姑娘说,才会安排姑娘在这里等着,奴婢可告诉您,错过了这个村儿可没有这个店了,怎么还一味把人往外推呢……” 温若棠也小声说:“赚钱啊,赚钱多重要……” 看着主仆俩你推我来我推你,季忘归摇了摇头,“罢了,我们先去棠记烤坊,没有雅间的话就等一等,争取我手头上的这点银子,不流外人田。” 温若棠乐了。 这话说的,还挺合她脾胃的。 温若棠带着丹雪乘马车,季忘归和李深珏在前面骑马,刚走出一条街,左溶溶骑在马上,火急火燎地往禁宫的方向赶,见到季忘归后,她一拉缰绳,焦急地道:“哥,你出来了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季忘归点了点头,问:“来找我的?” 左溶溶说“是”,一偏头看了看越国公府的马车,问道:“你接了若棠姐,是有事要说吧?这可又糟了。” “怎么?” “伯父的病情忽然加重了……老夫人说务必让你回去瞧瞧,我连车都来不及套,就赶了出来。” 季忘归神情一紧,马车里的温若棠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连忙推开车门说:“去烤坊不急于一时,有话要说也不急于一时,病情不等人,忘归哥哥先回家吧。” 季忘归点了点头,先是颇带歉意地说:“今日白白让你跑一趟,是我的错,我先回去,一有时间,我就会去温家接你,向你赔礼。” 温若棠“嗯”了声,催促道:“快先回去吧,老夫人还等着呢。” 季忘归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一挥鞭,马儿便踢踢踏踏地跑了出去,左溶溶也拧着眉头对温若棠点头示意了一下,肃然跟上去。 温若棠有些担忧,言道:“希望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这一次,能让左溶溶这个闺中小姐亲自骑马在街上疾驰,就因为季沉波的身体确实不大好,听说之前下了几场雪,无意之间就寒气侵体,他还正和下人们说着话,就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好在越国公府本就一直有专门的大夫,很快赶来,连按人中,把那口气给按了回来,季忘归回去的时候,季沉波就靠在床榻上,看着他进来,笑了笑,道:“没什么事,是母亲让人把你喊回来的吧?我不过是感了风寒,又引出了其他病,才忽然昏厥过去,眼下已经好了。” 季忘归沉声道:“爹身体不大好,平日里就该多注意些,大夫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旧疾罢了,你若是有事,就去办。” 季忘归要摇头,直接在床边坐下,“我侍疾。” 季沉波道:“知道你有孝心,可我确实没什么事……” 正说着,他咳嗽几声,赶紧侧过身去,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季忘归赶紧从旁边小厮手上接过白水,递过去想让季沉波喝一口缓一缓。 未曾想,只是这么一瞥,就看到帕子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爹!”他喊了一声,直接把帕子从季沉波手中拿过来,“都这样了,您还说自己没事?” 季沉波仍是笑了笑,“我之前打仗,伤了肺,如今咯血,又有什么奇怪。” “有什么奇怪?”冷冰冰的女声传进来,曲音端着刚熬好的药汁跨进门来,“自己生了病,还不知爱惜身体,到头来病严重了,竟说不奇怪。” 季忘归赶紧起身,唤了声“娘”,接过药汁。 曲音点了点头,道:“你喂你爹喝下去,记得喝完后就给他吃一颗蜜饯。” 季沉波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很怕苦……” 曲音道:“你怕不怕苦,我和忘归不知道吗?” 第161章 多陪陪 季忘归让李深珏把季沉波半扶起来,一点一点把药喂进季沉波口中,眼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赶紧从旁边的小碟中拿起蜜饯,放在季沉波嘴里。 季沉波含住,轻轻嚼了嚼,缓缓舒出一口气。 曲音伸手把药碗拿了过来,又换了白水过来,吩咐道:“蜜饯吃完要漱口,之后再让你爹躺下休息,这个病就是要静养。” 季忘归一一照做,事情还没做完,曲音已经转身出了门。 眼见着季沉波确也乏了,躺下阖上双眼,季忘归低声说自己去送一送母亲,赶紧起身出来,这么多年,母子俩多少也有些默契,曲音并未走远,此刻站在北风呼啸的院里,开门见山地小声道:“多陪陪你爹。” 季忘归的心头就像是被尖锐的爪子揪了一揪,亦是低声问:“是大夫说情况不大好吗?” 曲音点了点头,“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或许还能管老天爷借个几年寿命,但恐怕……” 季忘归不太想听后面的话,赶紧道:“所以这几日很重要。” “嗯,很重要,你祖母哭了一场,眼下也不是很好,我待会儿还要去看看他,你这边照顾好了你爹,也去给你祖母请个安,让她老人家安心。” 季忘归应了,又说:“母亲也好好休息,家中现在不能有人再倒下了。” 曲音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倒下,我也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你。” 季忘归沉默了一会儿,问:“是因为我和父亲,还有这一家子人,都是母亲此生应还的债?” 曲音摇了摇头,“不仅如此,还因为你我之间是一家人。” 季忘归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怔了怔,才说:“母亲今日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曲音道:“其实是你们对我一直有些误解,我从来没有说过在佛堂里念那些佛经,目的是为了不理世事,我不过是为了求得心中的那一点点安宁,这个家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会站出来。” 言罢,她似乎觉得自己今天说的有些多,摆了摆手,抬步出了院门。 还是很清冷的模样,可季忘归心中一动。 之前想要出去打仗,曲音也是主动找到老夫人屋中……还有之前的种种……她一直打发人关注着府中的事情,不论是谁碰到了麻烦,都会站出来,寥寥几句话,就将事情敲定。 有这样的母亲,他摸不透,也永远隔着距离,但不论如何都带着些许期盼,期盼越国公府也和其他人家一样,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商量事情,遇见大风大浪也毫不畏惧。 季忘归等母亲走远了,才回身返到屋中,季沉波还躺在那里,脸色灰败,沉声问:“你娘又和你说什么了?是说我的病吧?” 季忘归道:“是在说爹的病,旧疾复发,表面上看十分吓人,不过之前那么多次都挺过来了,这一次想必也没有问题,爹只要多卧床休养,平常喝药,注意保暖,就会慢慢好转的。” 季沉波摇摇头,“我觉得和往常不太一样,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可能老天爷要收人了。” 季忘归赶紧道:“爹,你放心,我会找最好的名医。” “最好的名医啊……”季沉波看了他好一阵子,才说:“忘归,你这些年来,筹谋得很辛苦吧?” 季忘归微微睁大了眼,沉声道:“爹?” 季沉波微笑着说:“不论多么隐蔽,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你又是我儿子,我多少也是了解你的。你的身后,究竟是哪一股势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一想……是我带你出去治病之时?” 季忘归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是从那时候开始,爹应该还记得当初给我医治的白先生,他另有身份,见我于习武一途上,还算有天赋,便开始传授……您猜到了,却一直没有问我。” “也没有必要问你,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身体很不大好,但是执着地想要活下去,你一直和自己说,身上不痛,喝药不苦,说多了,就连睡梦里也朦朦胧胧地念叨……” 季沉波捂着自己的胸口,看起来十分感慨,“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这个病,若是生在别人身上,恐怕年幼时就夭折了,可生在你身上,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道坎,将来不论再遇见什么事,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季忘归有些紧张地道:“爹说这话是何意?” “万一我哪天不行了……圣上那边,不要一味依靠,他是欠咱们家的,才能百般对你好,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你还是要走出去……走出京城。”季沉波忽然止住了,淡淡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似乎又说了废话,我明明知道你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季忘归摇了摇头,“不,爹还是多说一些,这些话儿子都很受用,就是有些担心,您这个样子,像是在交代什么。” “早一点说,总比来不及说好。”季沉波迟疑了一下,缓缓吐出两个字,“你娘……” 季忘归道:“娘与爹多年感情,情深义重,爹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偌大府邸,便是娘一力撑起,所以爹一定要支撑住……” “那你是做什么用的?”季沉波忽然打断他的话,问了一句。 季忘归一时语塞,半天才道:“爹,我只是想劝你不要放弃。” “我本来也不会放弃啊……你想到哪里去了?”季沉波又咳了两声,季忘归赶紧上前帮他顺气。 “我听您说的那些话,心中着实忐忑,还是不要说了。” “忘归,你听我说,但凡有招,谁都想活下去,我也不过是想到什么就给你讲什么,怕之后来不及。”季沉波又凝神思索了片刻,言道,“我要是真的没熬过去,你有没有本事,安排你娘离开京城。” 季忘归立刻道:“有,娘想去哪,我就能安排娘去哪。” 季沉波点了点头,“好,好,有出息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像是没有了力气,阖上眼睛,靠着枕头沉沉睡去。 第162章 除夕 季忘归帮季沉波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把边角给掖好,吩咐一旁伺候的人千万要细心,不管什么时候都至少要留两个人守着,有事便要立刻喊大夫,万万不可懈怠。 下人们齐齐应了,季忘归便起身去看看季老夫人。 李深珏在后面跟着,走了一半,季忘归忽然道:“你去趟将军府,就说这几日怕是不能请三姑娘出来了,还请三姑娘见谅。” 李深珏道:“是。属下这就去。” 季忘归又把他叫住,“另外告诉她,乌月使臣会来,会求娶她,但不用忧心……”正要讲明原因,已经隐隐听得屋中的老夫人正在哭泣,饶是她品性甚是坚毅,年纪也大了,承受不了亲生骨肉这样受苦的模样。 “……等我得闲了,细细给她讲。”季忘归来不及再说太多,拍了拍李深珏的肩膀,就走进了老夫人屋中。 而老夫人见到他,愈发伤心。 …… 谷雨轩中,温若棠正裹着厚厚的衣裳,和丹雪青屏她们一起踢毽子,虽然行动不便,但今日正好无风,正适合这项活动。 越国公府的情况毕竟离她们比较遥远,尤其是国公爷,一直都病着,似乎操心也没有什么用,然而所有的欢声都在李深珏进来的时候停滞了,丹雪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把毽子往身后藏了藏。 李深珏甚是无奈,先向温若棠施了礼,才看向丹雪道:“我腰间佩剑,却不是为了劈毽子的,就算真的一不小心劈了,我也会再赔给丹雪姑娘。” 丹雪脸上红扑扑,梗着脖子道:“我才不是心疼毽子,只不过怕糟蹋了东西。” 李深珏赶忙道:“原来如此,是我会错了意,姑娘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糟蹋了。” “你以后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儿?”丹雪的红晕从脸上蔓延到脖子上,弄得李深珏着实不明所以。 温若棠叹口气,说他开窍吧,这分明就是没明白丹雪为什么脸红;说他不开窍吧,又晓得说一些安慰人的话语,叫人安心。 罢了罢了……所谓姐妹自有姐妹福,丹雪的缘分,还是得慢慢来。 “国公爷怎么样了?”温若棠问。 李深珏老实答道:“病得不大好,不过还请姑娘暂时不要告知他人,大节就在眼前,越国公府也不想给其他人家添麻烦。” 温若棠道:“明白。不过既然知道国公爷病了,我还是要准备些补品,烦请深珏带回。” “姑娘言重,属下本就是来跑腿的。” 温若棠便吩咐青屏去库房里找些上好的人参当归等药材装好,作为武将,温景焕深知这些东西在某些时候就能救人一命,故而储了不少。 李深珏便再度道谢。 温若棠又问:“今日打发你过来,是做什么?” 李深珏把季忘归的话复述了一遍。 温若棠这些日子本就在为远嫁乌月之事烦忧,听到他的话,不免眼前一亮,追问道:“为什么不必忧心?是圣上同意了……” 转念一想,如果是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毕竟嫁入越国公府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她也不知道,于是收敛了情绪,只等待李深珏回答。 不想李深珏愣了愣,半晌才说:“姑娘恕罪,属下也不知道……从宫里出来后,公子就在国公爷跟前侍疾,后来又去看老夫人了,都没来得及和属下说,公子道等闲了会给您细细讲。” 温若棠的眉头皱了起来。 季忘归也算做事周全的人,眼下却一副乱了阵脚的样子,可见国公爷的病确实不大好。 “你带的话,我都记下了,回去和你家公子说,除却生死,其他都是小事,一定要好好地陪伴着国公爷,万万不要让自己遗憾。” “是,属下都记得了。” 温若棠道:“想来你们越国公府的人如今都很忙,我也就不留你了,再有什么事,不论是传话,还是帮忙,都可以直接来寻我。” 李深珏赶紧一拱手,“那么属下就先代我家公子先谢过三姑娘了。” 温若棠摆摆手,正好丹雪也拿着补品回来了,给了李深珏后,就派人送了出去。 这个冬天似乎很是漫长,尤其是在越国公府,一直有一道阴霾遮蔽在上空。这种国公爷病了的消息,可以对其他人隐瞒,却不能隐瞒圣上,圣上忙派了两个御医前去诊脉看病。 御医自不比外面的郎中,所用药材都用最好的,开的方子也多以舒缓调理为主,季沉波服了两剂药,虽然也不见好,但整个人舒服多了,用季老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温补得宜。 除夕这一日,京城又下了大雪,温若棠的三个铺子,除了棠记烤坊,其余都歇业。 烤坊里的人要么是自愿留下来多赚一份工钱的,要么是如马笑儿这样,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回父母家,又要看亲人嫌恶的嘴脸,干脆就留在铺子中过年。 说起来马笑儿的那桩婚事,她男人李充果然胆小怕事,之前听说棠记的人都被抓走了,街坊邻里都传得沸沸扬扬,不需要将军府的小厮前去告诉他,他就已经心慌得不行,考虑着等马笑儿回来后,定要问清楚。 结果后来又听到小厮夸张的言论,他就差没有当即收拾行装连夜赶回自己家,后来想了一整晚,又没见马笑儿回来,心想真是坏了,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李充就主动跑到马家,说自己要和马笑儿和离。 马家的两位老人并不同意,奈何李充痛哭流涕,说马笑儿到现在无所出,家里催逼得紧,他要是再不和离,只能以死谢罪了。 像这样的闺女,相当于是被退回娘家,马笑儿的爹娘当然不同意,李充好说歹说,又赔上了五只鸡,三只鸭,才终于勉强让他们接受。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嫁给丈夫多年不生育,这种“罪名”都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一封休书发出去,马家爹娘在休书上按上自己的手印,这马笑儿就算是从婆家回到了娘家。 第163章 出事 马笑儿几乎是什么也没做,就摆脱了李充这个男人,恨不得半夜做梦都要笑醒,心里盘算了好几日,终趁着李充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拿了几身换洗衣裳,连自己出嫁时母亲给打的银发簪都没要,权当是以此表明自己一刀两断的决心。 今年京城的雪尤其大,扯棉絮似的往下坠着,到了下午雪势温若棠身后有丹雪打着伞,主仆二人裹挟着寒气,直接扑了进去。 出人意料,本来是家人团圆的日子,还有许多人守在烤炉旁吃烤肉,他们也抬眼看到温若棠,那张脸似乎比几个月前更加粉妆玉琢,而双颊上被冻出来淡淡的红,衬着双眼明亮,着实叫人惊艳。 好几个人高高兴兴地打招呼,“三姑娘来啦?” 温若棠一见,大多是老熟人,还有几个拖家带口一起来吃的,大大方方地笑道:“今日也来吗?” 立刻就有人应答。 “是啊是啊,今日也来,我家中没什么人了,仅有的几个亲戚也都回老家去了,在这烤坊里,比在家里还热闹呢。” “我是想着家里人一年到头,都累了,眼下到了年关,肉又贵,不如来没有涨价的棠记烤坊好好地吃一顿,待会儿一起回家放爆竹,也热闹。” “三姑娘要不要来我这桌喝一杯?这烤肉配酒是很不错的,可惜我今天只一个人,不尽兴呐!” …… 温若棠掩唇而笑,道:“还有没有一个人来吃的?和这位大哥凑一桌,我再给你们送一壶酒。” 听得送酒,大堂里的几位都热闹起来,挪菜的挪菜,拿碗的拿碗,而大锦京都靠近北地,大部分人都豪爽阔气,几句话过后,就热络起来。 肉在碳上,酒在杯中,烤坊里还专门弄了些红色的窗花,贴了“福”字,也很有几分过年的气氛了。 温若棠往后院走去,马笑儿和徐花正凑在一起洗菜,两双手在水里冻红了,脸上的笑容却是实打实的。 “没烧点热水掺进去?这样洗着,手怕是会冻伤。” 马笑儿一抬头,就看到温若棠关切的眼神,连忙起身,双手悬空滴着水,不知往哪放,只屈了屈膝,“姑娘放心,这水虽然冷,厨房里却暖和得紧,奴婢们商量了一下,就用这个水也不要紧,待会儿围着炉子烤一烤就是了。只是今日过大节,姑娘怎么来了?” 温若棠笑着道:“不大放心你,听陈申说,你今晚都不回家过年?” “陈申怎么什么都和您说……”马笑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正色道,“家里人不待见奴婢,觉得奴婢还不如院子里咯咯叫的那几只鸡鸭,吃饭的时候也受尽冷眼,奴婢想着如今能自己养活自己,也不必受这种气,索性拿出积蓄,在食坊附近赁了个小屋,独自一人过起日子来,过年也不必回了。” 温若棠点点头,“只要你过得愉快,就比什么都强,不过若是觉得孤单,今晚就进府,跟着我一同过年。” 马笑儿忙道:“姑娘一家子团聚,奴婢在一旁跟着像什么样子?奴婢就和徐家姐姐一起说说话,等烤坊打烊了,徐家姐姐跟着奴婢回去,两个人在一处还能喝上一杯,挺好的。” 温若棠看了看徐花,笑着说:“你们既然已经有安排了,我就不担忧了。徐夫人,你……” 徐花敛眉,半低着头,“姑娘还是就叫奴婢徐花。” 温若棠随口就改了,“好,徐花,你在京城也是举目无亲,碰上了什么事,就和马笑儿或红珠说。” “谢姑娘关心,奴婢记得了。” 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温若棠也没指望她对自己能有其他情绪,转身离了。 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马笑儿心满意足地把手泡进冰冷的水里,继续洗着菜,口中还念叨着,“三姑娘当真是好人,要是以后,我也能做她这样的人就好了。” 徐花半晌才应声,“我也知道她是好人……就是心里总有道坎……觉得若是和三姑娘亲近了,我当家的不会原谅我。” 她的事,棠记的人都知道,而故事的版本,自然也是季忘归制造出来的那个,马笑儿想了想道:“听我这个做妹妹的一句话,跨不过去的坎,不用非得跨过,说不定哪天碰到个机会,就想通了,就像我吧,之前以为自己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没想到竟然碰到了姑娘,整个人就重新活了一回。” 徐花笑了笑,“你和你丈夫,是和离,将来或许还会碰到更好的人,我的丈夫,可是死了啊……” 生死之事最大,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马笑儿除了叹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前面有人过来催菜,马笑儿赶紧起身把之前准备好的菜端给他。 帘子掀起,小二匆忙地扑进了漫天大雪里,从厨房到大堂的这段距离,也勾得许多食客翘首以盼。 棠记烤坊里的热闹还在继续,温若棠也要快快回家,免得温夫人找不到人两个哥哥又要遭殃,一路紧赶慢赶,才到将军府大门前,方下了马车,忽然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温若棠回头,一个小厮差点就撞了上来,丹雪连忙赶上一步,挡在温若棠面前,喝问道:“怎么回事,走路也不看么,这都到了门前了,人进人出的,也不知注意着些。” 小厮定了定神,赶紧行礼,又道:“都是小的的错,着实是大事,要快些禀报给老爷和夫人。” 温若棠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声音微颤地问:“什么大事?” 小厮赶着道:“刚才得知……越国公……去世了!” 丹雪张大了嘴,温若棠的手也骤然握紧,这……确实太突然了。 要说越国公季沉波病了那么些年,大家伙儿都有这样的准备,但是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来了,总以为不会在此刻…… 小厮见她们主仆二人久久不能回神,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小的先去告知老爷和夫人?” 温若棠抬了抬手,手背向外扇了两下,“去吧。这是大事,正好赶在大节上,如何吊唁还是个问题。” 第164章 磕头 小厮连连说“是”,再度行一礼,旋即就往里小跑而去。 丹雪看看温若棠,温若棠也定定地看着丹雪,雪花仍在悠悠飘落,落在两人肩头,生死就是如此沉重,温若棠低声道:“走吧,咱们也进去。” 丹雪跟着走了两步,感慨道:“国公爷之前打仗,就落下了病根,这个时候去世,倒也不算太意外,只是……到底是国之重臣,先是左大人,跟着又是国公爷,都走了,总是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戎马倥偬,曾经不知如何意气风发,如今却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顿了顿又低声说,“季忘归不知会如何伤心。” 丹雪平日里爱说小公爷和姑娘的玩笑话,这时也无比正经,“好在小公爷是赚了军功回来的,国公爷看到小公爷已经这般有出息,便是走,也能走得安心。”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想去看看他,多少也算我师兄,而且彼此之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就不算这些,作为晚辈,在国公爷灵前上三炷香,也是应该的。” 将军府的除夕宴已经摆好了,温若棠到时,温景焕和方萱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面色沉重,温亦涵坐在他们身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温亦清则肃然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温若棠赶了几步,上前行了一礼,温夫人向她伸出手,低声道:“阿棠快过来,到我身边,我给你渥渥手,这大冷天的还往外跑,想必冻坏了吧?” 温若棠赶紧把自己的手放在温夫人手中,果然温暖的气息瞬间就包裹住了。 温景焕在一旁道:“除夕夜还到处跑,当真是让你娘担心,还不快吃过了年夜饭,跟着你两个哥哥去一趟越国公府?” 温若棠有些惊讶,“去越国公府?” 温景焕还当她不知道,叹着气道:“越国公去世了……按照大锦的风俗,碰上这样的大节,前三天不得入殓,不得开设灵堂,所以我们至少要等到大年初四才能去沉波兄的灵前吊唁,但将军府和越国公府一贯交好,你们这些小辈先去他跟前磕磕头,也算尽一点心意。” 温若棠赶紧道:“是。” 温景焕又对着妻子感慨,“这个年过的,真是糟糕透了。” 温夫人反安慰他,“国公爷自从伤了肺,身体便一年不如一年,这个冬天又格外冷,如此遭受病痛的折磨,想想就难受,只能盼望这一撒手,是种解脱……” 然而越往下说,声音越小,易地而处,有家人子女在身边,就算是她方萱染了一身疾病,也还是会想着努力活下去啊! 温景焕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国公爷这个病,但是……左夏阳,国公爷,他们都不在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仿佛已经该退出这个世界……” “瞎说八道,他们和你不一样,你就给我好好地活着,看着这些孩子嫁娶之后,你就解甲归田,咱们四处游山玩水去。”温夫人念叨。 温若棠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一下又一下往嘴里扒着饭,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她太清楚什么叫“生死相隔”,这个最沉重的话题,每日都在发生着,一想到季忘归可能在经历着最痛苦的情绪,她就想帮着分担一些。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萌生了爱意,总之,这个人除了会拌拌嘴,对她当真没有什么不好,就当做是投桃报李。 一桌子好饭好菜,大家却都嚼不出什么滋味,待得华灯初上之时,温氏兄妹三人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都骑上了马,马蹄踩着厚厚的积雪,向越国公府奔驰而去。 因今日宫中也设宴,许多能和越国公府打交道的权贵人家都被邀至宫中,而这样的消息,还不足以让宫宴停止,圣上就算是再兄弟情深,也只能三日后再悲痛,越国公府门前便冷冷清清,连尚不能替换的大红灯笼都泛着凄凉的光芒。 温亦涵上前扣门,很快有小厮过来开门,温亦涵便道:“还请通禀,温氏兄妹奉家父之命前来探视。” 小厮认得人,言道:“公子姑娘,怠慢了,容小的去禀报一声。”先掩住了门,跟着便把话递进去。 不一会儿,府门再度开启,季忘归穿着一身白衣,亲自出来相迎。 几日不见,季忘归憔悴了好些,束发也不再精致,垂下几缕碎发,右眼发红,多半是上火充了血,全没有平日里如玉公子的模样。 见到温亦涵后,双方都只是随性拱了拱手,温亦涵直接道:“叨扰了。” “何来叨扰?还要多谢你们肯来。” 温亦涵赶紧侧了侧身,露出温亦清来,“我二弟,他有阵子没有与你见面了,恐怕都认不出来了吧?” 季忘归上前一步,两人对着拱了拱手,季忘归便道:“亦清也来了,是有阵子没见。” 温亦清道:“才回京没几日,就听闻此事……小公爷,也不必多说什么了,带着咱们去磕个头吧。” 季忘归抬手道:“你们有心,我在这里谢过了。” 温氏兄妹跟着季忘归往里走,眼见着白幡已经挂上,下人们都在自己的衣裳外面套上麻布衣衫,被积雪一映,更显凄凉。 因为还没开始入殓,只是把屋中的碳停了,也不好进去,三人便在屋外磕了头,季忘归则在门前还礼,如此虽不合平日里的规矩,但也算是温家尽了心意。 季老夫人就呆在左近的暖阁中,她老人家天寒地冻的熬不住,在曲音和左溶溶的百般劝阻下,才退而求其次地在附近守着自己的儿子。 温若棠跟着两位哥哥进去的时候,老夫人扶着自己的额头,根本不想抬头看是谁来了,这个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女子,再也没办法像当初那么坚强,疲态尽显。 曲音和左溶溶陪伴在两侧,曲音满脸都是疲倦,还有一丝释然,左溶溶则一双眼都哭肿了,看到温若棠就扑过来想拉她的手。 温若棠赶紧先跟着两位兄长一起施礼,之后才握住,低声说:“节哀。” 这般至情至性的人,想来是跟着老夫人掉了不少眼泪,现在还止不住。 第165章 后继有人 温亦涵担忧地看了左溶溶一眼,才缓缓道:“还请老夫人节哀,太伤心于身体无益,家母特地嘱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老夫人告知,温家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季老夫人叹了口气,沉声道:“温家一向不负人,着实有心了,你们这三个孩子这么跑来跑去,也是辛苦,赶紧都坐着吧,今日越国公府恐怕也很难招待周到了。” 温亦涵看这情况,确实不是该客气的时候,又行一礼,带着弟弟妹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季老夫人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庞,感慨道:“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是活也活不下去了的,看到你们,倒是觉得还有些希望……” 温亦涵赶忙道:“老夫人,忘归如今已经自立起来,便只看看他,就知越国公府后继有人。” “是啊,后继有人,好在是后继有人……不然该怎么办?”老夫人的声音渐渐沉落下去。 这种事情根本无法得到宽慰,所有明面上的话语都填补不了心中的伤口,最后还是曲音道:“其实沉波走之前,身体已经熬不住了,如此一来总算解脱。” “是,晚辈也觉得病痛太过折磨人,希望国公爷来世安康无忧。”温亦涵不敢在老夫人面前说什么“解脱”,有曲音开这么个头,才敢附和两句。 不想季老夫人看向温亦涵,沙哑着嗓子道:“亦涵,你还很小,你不懂,其实真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不想求什么来世,人人都想活下去,我的儿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不知道说我这儿媳说‘解脱’,究竟是什么意思。” 曲音直接回道:“母亲,我的意思您应该明白,本来就是宽慰之语,何必要这般咄咄逼人?沉波一开始吐的血是黑色的,后面变成了大口大口呕出鲜血,这样的病,怎么治?谁能治?既然不能治,早走就是一种解脱。” 老夫人冷然道:“你别忘了,忘归还未娶亲,他都没能看到那一日,怎么甘心?” “忘归会娶亲,还会生子,生了一个孩子,还可能有第二个孩子……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死亡都不会是一件让人甘心的事情,既然如此,平静地接受这样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对于生者和死者来说,都是最好的。” 季老夫人举起拐杖,直指曲音,“你这态度,是儿媳对婆母说话的态度吗?曲音,这么多年来,我看在沉波的面子上,从来不曾为难你,还客气有加,这越国公府上上下下,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却这般心冷意冷,让人齿寒!” 龙头拐杖雕刻得十分精细,一双龙眼赛活的,此刻十分锋锐地正对曲音,曲音却没有畏惧,也没有锋芒,淡淡地说:“我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我见过沉波痛苦难当却要在您面前硬撑、回去后昏厥咯血,还不让禀报的模样,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至孝的做法,大家有话就该敞开来说——母亲,沉波的病不是一天两天才到这般严重的境地,他真的扛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儿子是为了瞒着我,才弄成今天这副模样?”老夫人原本因衰老而耷拉下来的眼皮都挣扎起来。 左溶溶怯怯地往温若棠身后躲,她又伤心,又害怕。 其实在场的人,都是大气儿不敢喘。 唯有曲音还是那副平稳的腔调,慢慢地回答着老夫人的话。 “不,老夫人,您又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可能对于您来说,沉波几年的这场病,来势汹汹且太过突然,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么多年,我见到的都是他最脆弱的一面,所以在言谈之中,我们都认为,真到了不得不撒手的那天,越快,越是一种解脱。” 季老夫人的拐杖慢慢地垂了下去,但她的胸口仍上下起伏着,“你现在倒是一副颇了解他的样子,我儿与你平日里又能说上几句话?” “很多。”曲音自然而然地答,“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儿媳也在关切自己的夫君,母亲若是不信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可问一问忘归,他父亲是不是交代了很多事情,是不是把之后的一切都想好了。” 老夫人看向季忘归,季忘归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场婆媳之间的“争斗”,看着是曲音赢了,但曲音只是无悲无喜的站在那里,她的衣袖上还沾染了鲜血,想来是之前照顾季沉波时弄上的,来不及换,也没有换的意思,她的平静,宛如和旁人隔着厚厚的墙壁。 季老夫人的呼吸声急促而沉重,不过没有再和曲音吵下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忘归,你陪着这几个孩子去别处坐坐吧,或者送他们回去,天色也晚了。” 温亦涵赶紧起身,“是,老夫人,今日毕竟是大节,也不好久留,忘归也不用送了,还请留步。” 家务事当着这许多人面捅出来,也怪丢人的,然而季老夫人丝毫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看着温亦涵他们施礼,还特地说了一句,“今晚之事,你们三个小孩子尚不明白,所以在外碰到打听的人……” 温亦涵立刻接话,“老夫人放心,晚辈绝对不会透露出一个字。” 季老夫人点了点头,掀了掀手,“去吧,替老身谢谢你们的爹娘。” 温亦涵又道:“温府当不得您的谢,国公爷是为了大锦才这般,乃是国之忠臣义士,温府帮不上什么忙,已经惭愧不已。” 他尽力放低姿态,季老夫人的心情稍缓过来些,再度颔首。 左溶溶还不想让温若棠走,眼巴巴地小声喊:“若棠姐……” 温若棠亦是小声说:“这些时日多陪陪老夫人,她年纪大了身子骨弱,经不起撕心裂肺的伤心,那些安慰的话语,看着没用,其实反复说了,也能给人一些暗示……溶溶,越国公府再经不起折腾了。” “若棠姐放心,我会的……但是若棠姐若是得闲了,也和我哥说说吧,他熬了好几日了,衣不解带,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父子情深,但是到了如今,他连一滴眼泪都不能好好地掉,一心都在宽慰老夫人……” 第166章 这都是什么啊 温若棠心中一紧,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左溶溶的手,意思是她知道了。 季忘归已起身等在一旁,抬手示意,将他们带了出去。 从暖阁里出来,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再无别的颜色,在风灯的照耀下,打散了夜色的深沉,显出奇异的明亮。 没有屋中那压抑的气氛,温亦清像是轻松了些许,拍了拍季忘归的背,道:“小公爷,心里难受的话,就和咱们说,要是想喝酒,我陪你。” “多谢。”季忘归道,“家中琐事还很多,酒暂时是喝不成了。” 温亦涵拉了弟弟一把,“别胡闹,忘归现在是家中的顶梁柱,定要一直保持清明,你要是拉着别人喝酒误了事,我告诉爹。” “唉,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想让小公爷别那么难受嘛……” 兄弟俩一面嘀咕,一面往前走。 温若棠则是一直担忧地看着季忘归,季忘归感受到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其实这几日已经有预感,爹和我说了很多平常不会说的话,我已做好了准备。” “这种事就算做再多准备也没用啊……”温若棠又回头望了望,“国公夫人和老夫人那边……” “她们素来不合,平日里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才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父亲临终前也与我说过我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温若棠见他如此坦然,知道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悄然舒了口气,温亦涵听到了两句,特地偏过头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今国公爷既已归天,等时间久了,不论什么恩怨,都会消散的,只是忘归,我知道失去至亲之痛,你万万不要郁结于心,想着他们会去转世投胎,将来无病无痛,就会好受许多。” “嗯,我明白。”季忘归应着,目光却不离温若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温亦涵察言观色,把温亦清拉了一把,问,“要不要再去国公爷屋前哀悼片刻?你不是常说崇敬国公爷吗?” 温亦清怔了怔,“国公爷确实是铁铮铮的汉子,但我没有说过……” “好了,作为晚辈,过去静静地呆一会儿,至少要把国公爷的气概传承下去。”温亦涵看了眼温若棠,“至于阿棠,身子弱,又是女子阴气重,过去了恐不好,请小公爷代为照看片刻。” 季忘归拱了拱手,“多谢大哥。” 温亦涵听他改了口,若换做平日,多半要调侃两句,眼下只是微微颔首,就拉着一副不解其意的温亦清走远了。 刚才大家都在的时候,温若棠似乎也有挺多话想问季忘归,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季忘归也是先默然了片刻,半晌才开口道:“阿棠,我没有父亲了。” 只这样一句话,先前那些平静自持全部被推翻,温若棠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了一下,借着雪光,她抬眼看向季忘归,这才看到他眼角似乎红的怕人,那是不断擦拭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不知道人后偷偷哭了多少次,又装作坚强的样子出来安慰自己的祖母……说起来,季忘归也就才十八岁啊……换作温若棠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他可能刚刚读完高中,在诸多人眼里,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天下痛苦,莫过于失去至亲……溶溶也是,父母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温若棠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季忘归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溶溶活得不轻松,她发狠了吃定西,发狠了对身边每个人好,何尝不是受爹娘过世的影响……她本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罢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偶尔带着些许哽咽,温若棠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道:“所以我会对溶溶好,也会对你好,天地不仁,世人皆苦,大家只能抱团取暖。” 季忘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惨然一笑,“抱团取暖……倒是不错。阿棠,其实我一直以为,我爹觉得我是别人家的孩子,所以不肯对我好。” 短短一句话,惊得温若棠抬手抓住了他的肩,“这话……这话也是胡乱说的?” 季忘归道:“就是因为不能胡乱说,所以我所讲,句句都是实话。” “为什么啊……”温若棠完全不能理解,“你们家连个小妾都没有……不对,国公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其他人家的宴席都不去,怎么可能让国公爷疑心到这种事情上?” 季忘归也不遮掩,指了指北边。 那里有一盏风灯,稳稳地点着,照亮来时路。 温若棠一开始还不解,才想要问这是什么意思,心念骤然一动,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怕忍不住惊叫出来。 大锦的京城,越往北,地价越贵,而最北的地方……是禁宫。 联想到平日里听到的那些传闻……圣上对季忘归的好,出乎众人的意料;三皇子对季忘归的敌意,完全不加遮掩;曲音有倾城之姿,引世人瞩目,宫宴上皇后谈起当年事,却绝口不提她……他们好似知道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他们也都因为这个秘密发生了旁人难以理解的改变。 这些零散的碎片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最后扎进了温若棠的脑中,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季忘归看到她的模样,轻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说过,天家从不干净,比起这些龌龊事情,我母亲和祖母的争执,根本不算什么。” “何止,那些世家里宠妾灭妻、停妻再娶之类的事,都不够看了……”温若棠喃喃。 她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因为国公夫人美得让人把持不住?可那是皇帝,什么女人没见过,非得对跟着一起出生入死的臣子的妻子下手? 再说了,这些年来从未听说越国公和圣上出现过什么龃龉,难道这个铁血铮铮的汉子,这么能忍? 温若棠感觉自己脑中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麻,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这都是什么啊?” 第167章 热闹 季忘归脚下踢着雪,靴面很快就湿了一小片,“我家的情况就是这样,我知道你心中肯定还有很多疑惑,但是今天的时间不够,我没法给你解释清楚,下次若有机会,我再好好和你说。” 温若棠道:“确实很多不解,不过这是上一辈的事,想知道也不急于一时了……你爹和你,终究是讲通了吗?” “讲通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温若棠想了想说:“还是幸运的,因为不知道下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了,不讲通心中总是梗着,那得多难受?” 季忘归点点头,“说的是,到了这样的时候,方知父亲想得很远,连他去世后我要怎么生活,怎样安排母亲的生活,都已经规划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就是国公爷的儿子,不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份父子之情,做不得假。” “我信你说的。”季忘归低着头,感慨不已,“人当真是很奇怪的,只有到了某一刻,才会回忆起过去的种种,我那天坐在床榻边,守着他,忽然就想起来父亲带我治病时焦灼的模样……还有他强忍着自己身体的病痛,往大夫手里塞银子的模样……” 他说不下去了。 温若棠静静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才柔声说:“所以你看,这样多好,在最后的时光里,感知到了对方的想法,至少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用反复揣测这个人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又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去这么做。” 季忘归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某个结,像是忽然解开了。 温若棠看到风灯的照耀下,自己的两个哥哥正向这边走来,轻轻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下去,其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 季忘归也看到了他们二人,赶忙道:“你与我的事,我已经向圣上言明……圣上金口玉言,将来会赐婚……但你若不愿意,我愿意在乌月使臣过来求娶之后,再与圣上说明是我的缘故,导致婚事不能成……” 温若棠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要说从前的季忘归,就算是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些,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多少有些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但这短短数日未见,变化了许多。 她还来不及回答,温亦涵已经走了过来,道:“忘归,我们也该回去了。” 季忘归点了点头,“我送各位出门,雪天路滑,定要小心。” 等走到门前,国公府的小厮牵了马过来,兄妹三人翻身上马,季忘归并不急于知道温若棠的答案,只是轻轻一颔首,看着他们离去。 偌大的府邸被抛在身后,马蹄踩在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个归人,带着满身的风雪,步履皆是匆匆,只想快些回家。 鞭炮声比刚才来时更加繁密,夹杂着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以及大人们推杯交盏时热闹的声音。 整个京城似乎都弥漫在热闹而欢悦的气氛里,而皇宫那边的宴会上的奏乐,才刚刚响起。 越国公去世的消息,已经在席中传遍了,徐兰语担忧不已,但是身为郡主,在这样的宴席上,根本没有半途离席的资格。 圣上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但仍举起酒杯领着群臣为新年饮尽杯中酒,皇后心中沉甸甸的……这季沉波去世了,不就意味着,曲音成了寡妇? 她仍记得那年马背上的曲音一袭红衣,手里挥舞着马鞭,将一众男儿甩在身后,到了终点后,她回眸一笑,笑颤了很多人的心弦。 这么多年,仍然有不少男子会对那次的赛马津津乐道,说的不仅仅是拔得头筹的圣上,还有那忽然盛开在京城的绯色牡丹。 皇后有些坐不住了,借着给圣上布菜的机会,微微侧过身去,问:“待会儿宴毕,要微服去越国公府吗?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情份……” 圣上睨了她一眼,沉声道:“皇后糊涂了。” “臣妾……” “朕是什么身份?大锦的国运系于朕身,眼下又是新旧交替之时,去越国公府,若是沾染了什么不吉之物,影响我大锦未来一年的气数,皇后担待得起吗?” 他声音很小,却让皇后一下子慌了神,“是,是臣妾言语有误,还请圣上恕罪。” 圣上却不再看她,而是拿着酒杯,看向其他人。 “今日都要尽兴啊,为了大锦的江山世代传承,诸位再随朕满饮一杯!” 杯中酒水轻颤,圣上一饮而尽,其他人自然也仰起脖子,一气儿喝完。 大殿中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酒香四溢,连徐兰语都喝至微醺。 而宴饮过后,宫里还要放焰火,这焰火都是能工巧匠专门做给皇室的,等闲百姓平日里可见不着,大家算着时辰,都从屋中出来,眼巴巴地等着。 第一道焰火升空,把京城的夜幕照亮到宛如白昼,百姓们大声欢呼,孩子们更是蹦蹦跳跳,高唱着赞颂圣上的歌谣,到了此时此刻,大锦除夕的气氛才算是真正达到了顶峰。 温若棠已经到家,温夫人早就准备好了生姜红糖水,给他们兄妹三人一人灌了一碗驱寒,又问起越国公府如今的情况,听闻曲音倒是比老夫人更有主意,站出来和儿子一起担下所有事情,温夫人并不奇怪。 “当年她就是有主意的,别的女子都还在犹豫要不要下场和男子们比试,国公夫人已经翻身上马,笑吟吟地说如果大锦儿郎不如她,就太丢人了。” 温若棠评道:“当真是位奇女子呢。” “当然奇,所有人都不晓得曲家怎么把她藏了那么多年,忽然就在一次少年的集会上展现出了倾国之姿,我是不知道你们的爹对她有没有倾心,反正其他人……” “没有。”温景焕都不等温夫人说完,果断地的打断了她。 温夫人瞪了他一眼,“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这又不重要,我要讲的是后面的事。” 第168章 小喜 “这很重要,虽然当时爱慕曲音的人很多,但我心心念念的,只你一人而已,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容不得浑水摸鱼。” 温景焕正经无比,一看就是认真地阐述着客观事实,可在其他人看来…… “爹,娘,别这样,我和二弟都还未娶亲,阿棠也还没出阁。”这是温亦涵的诉求。 “是啊,我们碰不上命里注定的人就算了,还要看娘和爹如此这般,儿子受不住。”这是温亦清的诉求。 温夫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受不住,就快些给自己找个媳妇儿去,在外面那么些年,师姐师妹也一大把,从没见着你带回来一个,当真是不中用得很。” 温亦清不服气,“婚姻大事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我带回来也不像话啊!” “噢,你现在同我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啦?那行,明儿我就去找个媒人,给你寻个好姑娘,赶着上门提亲,到时候拜天地,你可别不愿意!” 温亦清瞬间认了怂,“儿子刚才胡言乱语,还请母亲不要放在心上。” 温若棠笑起来,机敏地把话题再拉扯回去:“……后来呢?爹没有对国公夫人倾心,其他男子呢?” 温夫人续道:“……其他男子啊,上至当今圣上,下至街边随便抓一个平民男子,都折服在国公夫人裙下,曲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如果不是太后娘娘阻拦,国公夫人,恐怕就要成为如今的皇后了。” 温亦涵皱着眉,“推算时间,当时的圣上已经大婚了。” 温夫人的声音压低了些许,“是啊,圣上……想废后。” “这怎么能成?” “当然不能成,可圣上一意孤行,最后是太后娘娘以死相逼,才作罢,而后太后娘娘又出面,处理了一批宫人,还下令让大臣们三缄其口……算起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很少会有人提起了。” 温若棠心中不免感慨,红颜祸水……不是说红颜是祸水,而是红颜招来了祸水,说到底真正做错的,还是那些手中掌握了实权的男人们。 温夫人喝了口茶,还在念叨着,“曲音原先的性子,是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带着一股子韧劲儿,结果出了阁后,就很少再出来走动了,其实这也是一桩憾事,那样的美丽,就是该让更多人瞧见。” 温若棠小心地道:“要是让更多人瞧见,或许会掀起更大的波澜,到时候一应罪过,还要推到国公夫人身上。” 温夫人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叹道:“所以曲音不容易啊,但是越国公府又什么都不缺,我有心想去陪陪吧,指不定人家清净惯了,旁人的安慰听起来反倒烦心,真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温景焕道:“其实越国公府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曲音也就罢了,忘归重情重义,怕是不好走出来,明天借着师徒之名,我去看看他,也不算吊唁。” 如此说定,也没有一直再提别家的事,到底是除夕夜,放一放鞭炮,驱除一下邪祟之气,又让小厮拿了笸箩装好的铜板,去外面街上撒。 孩子们难得能在外面玩到这个时辰,本来白净的雪被团成球砸来砸去,都不需要再清扫,就渐渐褪去,露出地面,听到铜板落的声音后,他们都忘记玩闹,欢喜地上来争抢。 温若棠本来也要守岁,一时不能睡,干脆跟在后面,高声嘱咐:“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不用急,每个人都能拿到的。” 正说着,眼见一个小丫头被撞得跌在地上,虽然都是小孩,力气不大,温若棠也担心被踩着,赶紧上前一步,把人拎起来,低头给她拍拍衣襟,结果定睛一看,正是当初给自己糖吃的那个小姑娘。 “是你呀,我记得你呢,抢铜板是图个喜庆,千万别伤到自己了。”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她,立刻眉眼弯弯起来,甜甜地道:“三姑娘……新年好。” 明明还没到大年初一,怎么忽然就开始拜年了……温若棠猝不及防,摸了摸袖兜,有些尴尬,赶紧对一旁的青屏道:“回去拿点糖过来。” 小姑娘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问:“三姑娘是要给我饴糖吗?” 温若棠道:“是呀,给你的。” 小姑娘也开始在身上摸,摸了半天,掏出来一个麻花,递给温若棠,“娘炸的,就这一个了。” 温若棠笑着道:“就这一个了吗?要不,一人一半?” 小姑娘摇摇头,手往前递一递,“只给三姑娘吃。” 温若棠赶紧接过,“好,多谢你,你再等一下,青屏姐姐很快就会拿来饴糖。”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使劲点点头。 温若棠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喜。” “听着就很吉利呢。”温若棠道:“小喜,你后来还常踢毽子吗?” 小喜细声细气地回答:“帮阿娘烧好火后,就能踢一会儿毽子,三姑娘送的毽子最好踢,我有时候舍不得,就拿麻布包了石子练。” “那不得把脚给踢痛了?”温若棠想了想,道:“既然这么喜欢我送的毽子,下次在我面前连踢三十个,我就再送你一个,如何?” 小喜吃了一惊,旋即欢喜地问:“三十个……就可以了吗?” 温若棠肯定地点头,“三十个就可以了,你会自己数吗?” “不会写,但是会数,我们踢毽子的,都会数数。” 青屏赶了过来,温若棠从她手中拿过饴糖,其实往小喜手中放了四块,没记错的话,她家里不止一个孩子,然后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正月十五那天,日暮时分,我来这里看你踢毽子。” 小喜高兴地点了点头,笨拙地屈膝福了福,就如同花蝴蝶似的转身扑进了不远处的矮房中。 温若棠把麻花直接放在了嘴里,上面是沾了点儿灰,不过嘎嘣脆,果然与买的不太一样,还怪好吃,这一晚上郁结的心情,因着这些孩子的笑容,总算散去些许。 只是季忘归……他正在经历人生中必会经历的痛苦,温若棠除了担忧,也做不了什么。 第169章 死皮赖脸 第二日正是大年初一,大家都要走亲访友地去拜年,温夫人把之前做好的新衣拿出来让温若棠换上,因过年图个喜庆,特地扯红颜色的布料做的,外面还罩了火红的大氅,梳了双环髻,上面坠着玛瑙制的流苏,整个人如桃李般娇丽可人。 温景焕的亲戚不剩几个了,倒是温夫人的娘家方府在京城扎根已久,虽然老人们都已经过世,也还是有不少亲朋,温若棠完全记不住谁是谁,温夫人让她叫人,她就跟着温亦涵叫一声,其余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他人品头论足。 “听说三丫头现在在外面做生意?京里都传开啦,我也去过她开的那个棠记,还不错。” “是呀是呀,有些爱嚼舌根的,说什么三丫头不守规矩,我看着很乖巧嘛,可见外面的那些传闻,都只是传闻而已。” “三丫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表姑,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那你可是厉害了,抱过咱们的大才女。” …… 大多数都是夸赞之声,毕竟这种时候,就是专门用来互相吹捧的,方萱也颇给人面子,拉着其他家闺女的手,就赞不绝口,长得好看的就夸“真是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长得一般却笑意盈盈的就夸“这丫头性格真好,将来定然能说个好婆家”,至于那种什么都沾不上的,方萱也能顺嘴来一句: “这孩子真健康,养得真好,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啊?” 温若棠在心底竖起大拇指,母亲在这后宅里,当真是如鱼得水。 不过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几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亲戚,就在温若棠拿起茶盏准备喝一口润润嗓子的时候,一个身量丰润的女子摇着帕子,大喇喇地进来了。 “哟,都在呢。”她的目光扫过了屋中每个人,在温若棠身上钉了片刻,“这闺女可真俊俏,是将军府的丫头吧?之前抛头露面的时候,我似乎见到过。” 温夫人对温若棠招了招手,淡淡地说:“这是你三表舅母的姑奶奶,你就喊一声‘韦夫人’吧。” 既然叫了“夫人”,显然方萱并不认可这门亲戚,温若棠起身刚福了福身,韦夫人就一把把她拉住,“这可真是生分了,不过这亲戚之间错综复杂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丫头多大了?” 温若棠温声道:“十六。” “都十六了啊!”她拉出夸张的尾音,“说人家了吗?听闻之前已经定下了,后来怎么又没成?要不要我这里再给你寻觅几个好郎君?” 温若棠笑了笑,“您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不如韦夫人先坐下,喝喝茶水,再慢慢说。” 温夫人也道:“是,先坐下吧,都是来串门子拜年的,总不好年都不拜,就说起别家女儿的婚事。” 韦夫人像是听不懂这话里疏离之意,嘴上应着,“是是是应该先拜年”,随便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又拉着温若棠左看右看。 温若棠碰到这号人物,便也直勾勾地盯着她,反而把韦夫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道:“我觉得咱们三丫头很不错,不如说给我娘家的侄子,年纪正好配得上,人品相貌也都合衬……” 温夫人立刻道:“这就不劳韦夫人忧心了,我准备再将阿棠留两年。” “留两年?那不就得十八了?!”韦夫人大呼小叫,“那不成那不成,变作老姑娘,就是有再好看的一张脸蛋,能赚再多的钱,也没用啊!” 温夫人不快地把温若棠拉到自己身边,言道:“这是我们家中的事,就算阿棠一辈子没寻到如意郎君,家中有父母,有两个哥哥,也尽可以养她一生。” “真是……”韦夫人仿佛操碎了心,“夫人这样告诉孩子可不对,怪不得这些时日三丫头在外面的名声那么不济,夫人听我的,就这样的容貌,好好地教着,到时候再一宣扬,不知多少人要抢呢!” 温夫人皱眉回道:“阿棠又不是个物件儿,什么抢不抢的?” “就是要那些少年郎们争抢着,咱们能千挑万选,才显出咱们姑娘的矜持和珍贵……”韦夫人脸上堆满了笑,又凑近些许,“要不我就受累帮帮忙,在外面传一传,至少要把三丫头的名声扭转过来……” “不必了。”温夫人对着主人家笑了笑,起身言道,“我这就打算去别家走动走动了。” 有韦夫人在,空气中的氛围都有些尴尬,主人家本身也只是和温氏沾着点亲戚,平日里谨小慎微,都不敢主动上门,这也是温景焕亲自嘱咐了温夫人要来瞧瞧他们有没有什么难处,未曾想还能出现这许多不快。 主人家赶忙道:“好,好,正巧这会儿没什么客,我亲自送夫人出去。” “怎么就要走了?”韦夫人上赶着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太过热心,还是太没有眼力见儿,“温夫人,考虑考虑我说的呀,要是乐意,我也愿意尽心,不过我也想求夫人一件事——我侄儿听闻三丫头才女之名,很想一睹芳容,明日让我侄儿上门拜个年可好?” 温夫人站定了。 韦夫人凭自己多年和妇人打交道的经验,觉得这就是把人给说动了,话比方才还多起来,“要不今日我就和夫人同行吧,咱们得商量商量,怎么让三丫头成为京里最炙手可热的闺女……” 温夫人想了想,问:“我有没有说过,阿棠不是个物件儿?我不需要她炙手可热。” 韦夫人笑嘻嘻地道:“我这是词用错了,夫人见谅,三丫头当然不是个物件儿,只不过女子么,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三丫头也是如此,与其到时候再四处找人,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寻摸个好人家,当然……要是亲上加亲,那就更好了。” 温若棠有些无语,看来不论在何时何地何年代,都会有一些古怪的亲戚,他们往往观察不出来他人的情绪,或者说,即便是知道自己惹人厌了,念着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会翻脸,也要死皮赖脸地凑上去。 第170章 惦记 温夫人加重了语气,冷然道:“我再说一遍,我家阿棠我还要留,暂时不打算嫁她出去,你可听明白了?” 韦夫人还是堆着笑容,“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我也没说这就让她嫁出去,就是先造造势,到时候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就算到头来并没有看上我家那个侄子,我也算是温家的功臣……” 这句话还没能说完,温夫人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拎住了她的耳朵。 那动作,那情态,就和平日里教训家里俩兄弟一般,可见手上也用了十足的力气,韦夫人哪里受过这个,当即扯着脖子叫了起来。 “温夫人,你你你,你放手啊!这是做什么?” 旁边的人也都吓到了,温若棠把手揣在袖子里,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顺便还问了句,“娘,要刀子吗?女儿在马车上放了一把大砍刀。” 韦夫人吓得面如土色,大砍刀?什么东西?闺阁女儿的马车上为什么会放这种玩意儿?! 好在温夫人另一只手摆了摆,“用不着,若对上她这样的人还得动刀子,你外祖父恐怕要气得活过来。” 于是温若棠再把手往袖里捅了捅,安然道:“既如此,女儿就在一旁等着,要是娘累了,女儿再接着上。俗话说,上阵母女兵嘛……” 韦夫人长久不动弹,一身膘都养了出来,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挣脱,更多的是不敢和将军夫人真动手,只能哭丧着脸道:“轻点……夫人轻点!” 温夫人笑了笑,言道:“其实我是想看看,你的耳朵是聋了,还是没长好,或者……里面异物太多,给你堵上了?” 韦夫人道:“我耳朵还挺好……夫人,夫人的手劲太大了,我受不住啊……” “如果你耳朵很好,为什么几次三番听不懂我说话?我说过,阿棠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掺和,你却每句话、每个字,都在踩踏我的底线。”温夫人喝道,手上加大力气,回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结果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我这不是想着……想着是亲戚……” 温夫人冷笑一声,直接打断,“我是不是太久没有在人多的地方发过脾气,所以大家都忘记了我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场中一时寂静,半晌才有妇人陪着笑道:“怎么会,夫人之勇,便是许多男人都要退避三舍,我们怎么会忘记呢。” 有她开头,才有人渐渐地附和。 “是啊是啊,当年夫人手握二八长矛,在围猎场上舞得虎虎生风……我虽然没看见,但早听他们说了无数遍。” “夫人还徒手劈过瓜、单手抬起四四方方的红木桌、射杀野狼……就这事迹,想忘也忘不了。” “射杀野狼我也记得,那年围猎场不知道怎么进了匹狼,国公夫人也在的,那野狼扑的是国公夫人,还好夫人弯弓搭箭,正中狼眼,不然……” 温夫人听着她们讨论,脸上隐约有些自豪神色,当然此刻不是显露这些的时候,她手上又用了劲,韦夫人的眼泪直接被挤了出来,“嗷!夫人啊,别拉了,耳朵真的要掉了!” “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听得懂我说什么,也明明知道我并不喜欢他人议论我家闺女,为什么还要屡次冒犯,你是打量我将军府好欺负?”温夫人问。 韦夫人道:“谁敢欺负将军府啊……我就是热心肠,太热心肠了……” 温夫人“啧”了声,总算松了手。 韦夫人捂着自己的耳朵,鼻涕眼泪横流,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温夫人拍了拍衣襟,言道:“之前无战事时,我夫君练兵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你觉得将军府就此要没落下去,所以从来也没见你和我们走动,更别提对温府的几个孩子的事上心,现在倒是巴巴地赶上来,就这副嘴脸,你自己想想,不觉得太小人了吗?” 韦夫人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惭愧的,不需温夫人再说些什么,没有人再敢说一句将军府的孩子有什么不是,大家主动让出一条路,都道:“同这浑人计较什么,倒是别耽误了您去别家。” 温夫人拉着温若棠,带着在外边儿和这家爷们儿说话的温亦涵温亦清,直接离了。 他们一走,气氛彻底低落下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但没人会说这是温夫人的不是,只是对韦夫人生出了几许嫌恶,韦夫人不好再待下去,随便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不过才出了门,她就低低地啐了一口,小声道:“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嫁了个好男人么,没有温景焕,她算个屁!” 这样的怨言,很难传到温夫人的耳中,韦夫人这样的人也确实不值得她挂心,但是上了马车后,温夫人仍微微蹙着眉,从一旁拉起小软被,盖在了温若棠腿上,“女子万万不能冻着,尤其是到了冬天。” 温若棠问:“娘亲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瞧出来了?”温夫人叹口气,摸了摸温若棠的头发,“咱们阿棠出落成大姑娘了,记挂的人越来越多,娘亲是为了那些人而心烦,刚好韦夫人提到了这茬,这不是撞上来给人当出气筒么。” 温若棠问:“是有人上门提亲了吗?” 温夫人并没有隐瞒,“提亲的人从来就不少,尤其是你和陆清徽退了婚,又作了那些好诗好词后。但令为娘万万没有想到的的是,现在连宫里都惦记着了。” 温若棠心中一动,小声问:“是说和亲的事吗?” 温夫人讶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从前的你只喜欢呆在府里,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你从来不关心……真是长大了,也有本事了……倒是我这个做娘亲的,老了。” “娘亲才没老,娘亲每天打理那么大的将军府,还要管我和两个哥哥,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我现在做生意嘛,难免会接触很多人,知道这些不奇怪。”温若棠道,“圣上是不是有意让我去和亲?” 温夫人点了点头,“是,而且乌月那边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诚意,说是元宵那日就会到。” 温若棠垂眸,“就在眼前了啊。” 第171章 红颜祸水 “是啊,如果圣上在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定下此事,就不会转圜了。”温夫人心中不快,“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偏要与我们家过不去,那长昭郡主身份合适、年纪合适,不该去和亲?今日算是借着韦夫人的事发泄一通,也好叫圣上知道,为了子女,我与你爹是能豁出一切的,真要逼着你去,结果未必会好。” 温若棠虽然得了季忘归的话,但一切都还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她也不好告知温夫人,更何况为了避开和亲,她亦是做了手准备,只是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派上用场。 此刻她只能说:“娘亲,圣上没有下圣旨之前,咱们只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了,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如果太过忧心,到头来远嫁的那个不是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思虑和心血?” 温夫人叹气,“你说的是有理的,只是为人父母,哪有不为孩子考虑的?” 冰雪消融的天气,总是格外冷一些,温府的马车里都拢了碳,加了厚厚的帘子,母女俩在车内说的话,车外骑马的温亦涵只能隐约听到一点儿,温亦清倒是全神贯注,显然他内功不俗,已经将所有内容尽收耳中。 等到了将军府,温若棠当先下了马车,然后又回身去扶温夫人,等把温夫人送至归耘堂,温亦清把她叫住了。 “怎么了二哥?” 温亦清伸了个懒腰,随性道:“远嫁之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若棠无奈地笑,“看来京中确实没有什么秘密。” 温亦清又说:“如果圣上执意要让你去乌月,我就想法子劫人,然后带着你隐居山林,保准谁都找不到,山林里无聊是无聊了点,但总不至于成为别人手里的质子。” “劫人啊。”温若棠觉得他有些孩子气,“那大锦和乌月,恐怕就没有太平了吧?” 温亦清嗤之以鼻,“管他天下如何?阿棠,人有时候得活得自私些。” “那将军府呢?将军府里的这些人,二哥也不管了?”温若棠问。 温亦清迟疑了一下,“……带着一起走嘛,反正爹和娘也是不会同意你去和亲的,干脆大家一起隐居。” 温若棠摇了摇头,仍是笑,不说话。 “真是……”温亦清有一种夸海口却被戳破了的气馁。 温若棠柔柔地道:“如果二哥是个自私的人,大可不管我,由得我随便嫁去那里,更不会在想到将军府里的这些人时迟疑。二哥,你在说服别人之前,也要自己先做到啊。” 温亦清恼然道:“那你就打算直接嫁出去了?” “当然不。”温若棠的目光很清明,“我也想牢牢握住自己的命运,所以会想办法不去和亲,要是所有的法子都用了,还是逃不脱,我也会顽强地活下去。” 温亦清看她一眼,“果真不一样,我这一篇道理没给你讲明白,倒是听你讲了一篇,罢了罢了,我回屋了。” 他摆摆手,大步离去了。 大锦的开年,注定不会平顺,年初三,越国公的死讯终于传了开来,灵堂也布妥当,京中的雪好不容易化了些许,又见越国公银装素裹起来。 圣上听闻此事,实难下咽,痛心不已,带了宫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去灵前吊唁。 才看到越国公的灵位,圣上就红了眼眶,叹着气道:“你们都走啦……留朕一人……不厚道啊……” 这句话不免让人想起之前的左大人,这么看来,大锦这两年,失去的都是忠臣,以至于百姓们,尤其是京城的百姓们,这个年过得也不甚欢愉,一天到晚忧心忡忡,都在议论大锦的气数。 而圣上对越国公府的眷顾,并没有随着国公爷的离世而消散,他不仅亲自带来了世安令,亲手赐给季忘归,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许诺,三年后,便由季忘归直接继承国公之位。 此言一出,别说百姓了,满朝文武都哗然,从大锦开国开始,就从没听说过“国公”这样的职衔能够世袭罔替,做儿子的若要袭父亲的爵位,必须低上一等,而太祖皇帝也规定了,三代之后,便不再袭爵。 眼下看来,发生在越国公府里的事,已经打破了许多规矩,于是大臣们也打破了大年初一到十五不议政的规矩,第二天,雪花似的奏折就飞上了圣上的案头。 皇后也坐不住,又去了一趟重华殿,但据在殿外服侍的小太监说,皇后娘娘出来时,脸色不大好看,之后也没见到圣上改变主意。 在关于越国公府的事情上,圣上出奇地执拗。 可是处在中心的季忘归,除了在父亲灵前落泪,其余时间都进退有度往来有礼,甚是规矩,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分别在不同的时辰见到季忘归,当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就连那些古板的老臣们,也不得不感慨一声“小公爷至孝”。 故而不论怎么闹,越国公府都仿佛暴风的眼,不受一点影响。 就在圣上和群臣们对峙之时,季沉波的丧事也徐徐铺开来,温家与越国公府交好,所以由温景焕夫妇带着三个孩子,一同前来,和除夕夜相比,这一次可谓是人挤人,温若棠等了好一阵子,才磕上头。 不过即使有这么多人,越国公府也安排得井井有条,茶水点心一应俱全,素衣纸钱也都安排了专人供应,沉寂多年的国公夫人再一次走到人前,吸引了诸多目光。 男人们凑到一处,总是要说说话,回忆一下国公爷还在时的日子,季忘归便专门安排了几间房间用以休息,偶尔要过去应答几句,还要迎来送往。 自然也给女眷专门安排了个休息的地方,还未进门,就能听见女人们的议论,都是出身官宦家庭或高门世家,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嬉笑,但说来说去,怎么都绕不开国公夫人。 “这个年纪了,还能有这样的容颜,也不知道是怎样保养的,有没有方子。” “当年就是惊鸿一瞥,到了如今,还带着些韵味,偏那眉梢眼角,像是连一道纹也没有……” “算下来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可是见到她,就觉得和那个时候没什么变化。” “真可怕……都讲‘红颜祸水’……” “这话还是别说了……” 第172章 出恭 门忽地开了,里面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大家都看着门口,看看是哪家的家眷过来了。 温若棠跟着母亲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徐兰语。 徐兰语一身白衣,一应首饰全无,格外清秀,而她身边坐着一位雍容的妇人,虽然穿着素净的衣衫,却颇有气势,大家都围着她坐,想必就是临阳长公主。 温夫人带着温若棠上前去见礼,临阳长公主都没多看一眼,直接抬了抬手,道:“起身吧,今日大家的心情难免悲痛,礼数上能免则免,温夫人也坐下来说会儿话吧。” 旁边还有好些空椅子,温夫人又行一礼,便带着温若棠坐过去,母女俩本来也不想和这些贵妇人在一起说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准备呆上片刻,等温景焕那边和男人们说完了,就回家。 然而这么些人凑在一处,又没有几个人是真心悲痛,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和温若棠息息相关的话题上。 临阳长公主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腔调,“圣上之前就与孤说过,和咱们大锦和亲的人,嫁过来的是丞相之女,迎娶的则是乌月的七皇子,虽然这七皇子是嫔妃所生,但一直养在皇后膝下,远比其他皇子身份贵重些。” 旁边的人先是夸赞长公主知道得多,跟着又问:“那咱们大锦岂不是也要嫁出去一位公主,方能匹配得上?这倒是让人忧心,根本没有适龄的公主呀。”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道:“没有公主,封一个就是了,总归咱们也要让一个皇子迎娶他们的臣女。” “这么一来,两厢就扯平了,还是您想得周全。” 长公主淡声道:“自然不是孤想的,不过孤能多知道些圣上的意思罢了。” 妇人们都道:“能知道圣意,已经是求也求不来的,说到底还是公主颇得圣眷,让人羡慕。不过听讲乌月不如大锦,因地处南方,很多地方还有瘴气,对女子也颇为苛刻,咱们大锦的女子嫁过去,恐要吃苦。” 长公主端起茶饮了一口,方继续往下说:“孤还年轻的时候,曾去过一次乌月,当真是蛮荒之地,生出来野蛮之人,他们那儿的贵女,从出生起,就不能出家门一步,要是经历了退婚一类的事情,简直要比死了还难受,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听父兄安排,和大锦的民风比不得。” “果真是未开化啊……大锦再怎么着,也允许女子出门,就是不带帷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了,这要是搁在乌月……” 长公主道:“这要是搁在乌月,恐怕就要拉去浸猪笼了。” “是啊是啊。”大家附和着。 这样的地方,没有人会希望自家闺女去,赶忙要打听打听,“不知会是谁家的女儿去和亲,公主那里可有些信儿?” 长公主不语。 问话的人不免有些心慌,“是不可言说吗?” 长公主悠悠道:“也不是,只不过事情还没有个定论,孤也不好现在就和你们说。”顿了顿,她特特地续了一句,“听闻七皇子颇喜诗词,想来更愿意求娶一位通晓诗书的才女吧。” 才女……诗书……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温若棠身上。 合着这位长公主,也不是真的大度之人,之前徐兰语在温若棠这里吃瘪,她便故意要让温家添堵……温若棠一边想,一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来。 温夫人也明白她们的意思,但她很清楚这样的场合,不该争闲气,只问:“做什么去?” 温若棠道:“娘亲,我想出恭。” 温夫人“噢”了声,“那我陪你去。” “要不我与温姑娘一起去吧,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徐兰语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温若棠身边,挽起她的胳膊。 要不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有难以消散的龃龉,还以为她们有多亲昵。 温若棠道:“不用吧……” “难道还得让温夫人陪你去才行吗?外面多冷呀,温姑娘就算是因不熟悉而害怕,也要顾念一下温夫人的身体。” 温夫人的一双柳眉向上挑了挑。 这是她忍不住想骂人的前兆。 温若棠倒不在乎和徐兰语撕破脸,反正早就撕破了,但是眼下国公爷还躺在那里,那是季忘归的父亲,不论谁在这会儿吵了起来,都是不敬。 “罢了,我就和郡主一起去。”温若棠赶紧拉住温夫人的手腕,“娘亲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出恭后打发人去瞧瞧爹爹那边怎么样了,要是说得差不多了,就回来喊娘亲,咱们早些回去。” 温夫人对上她的眼神,终究是点了点头。 温若棠和徐兰语一起往外走,有丫鬟守在门前,见到她们后连忙问有什么吩咐,温若棠便说出恭,丫鬟把温若棠带到提前准备好的、放了恭桶的房间里,又在一旁摆好草纸,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其实温若棠并不想出恭,她只是不想听妇人们嚼和亲的事情,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任何风波,还得让越国公府的人出面开解。 虽说一个人去世,确实只有亲近的人会伤心,但既然是来吊唁的,陪着伤伤心,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给人家添乱,才是吊唁之道吧,说那么多八卦逸闻做甚…… 她在恭桶旁边无所事事地蹲了一会儿,估摸着徐兰语已经走了,才起身推开门,没想到徐兰语正站在外面的假山旁,静静地等着。 温若棠对上她的视线,很有些无奈,问:“郡主也要出恭?” 徐兰语摇摇头道:“我陪你来的,自然也要等你一道回去。” “那真是有劳郡主久等。”温若棠走了两步,正打算抓个小厮过去问问自家亲爹好了没有,就见季忘归往这边来了。 而徐兰语停住了脚步,带着几分讥讽道:“果然。” 季忘归已经走到温若棠面前,问道:“是打算回家了吗?” “嗯。”温若谈点点头,“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季忘归也点点头,“那就回去吧,我待会儿去前边找师父,告知他在外面等你们。” “好,那就劳烦你走一趟。” 季忘归说了句“这有什么你快回去吧,外面冷”,转身就要走。 第173章 要死不活 徐兰语站在那里,觉得冷的不是这冬日的天气,而是自己的一颗心。 她犹犹豫豫地道:“忘归。” 季忘归带着应有的客气,转过头来问:“有事?” “我是想和你说……节哀,刚刚人多,我没能和你说上话……”徐兰语看起来有些胆怯,“你忙了这么些天,一定也累坏了,要记得休息。” 季忘归微微颔首,倒了声谢,抬步又准备走。 徐兰语有些极了,忽然提高声音,道:“等一下!” 季忘归这次连头都不回了,“还有何事?” 徐兰语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和温姑娘有那么多话,为什么到了我这里,总是这么简短。” 温若棠站在一旁,有些尴尬,还有些担忧,心想果然还是久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就算见识已经远超许多同龄人,也根本不会谈恋爱…… 这个时候,哪该说这种话啊,只要认认真真地关心他就好了啊! 季忘归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正好瞥见温若棠的神情,那操心别人的急切模样,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温若棠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眼道:“我……我什么也没说吧!” “我看得出来你想什么。” 温若棠撇了撇嘴,“我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我不相信自己在这一方面好不到哪去。” 说着说着才发现……倒是又把徐兰语丢在了一旁。 “季忘归!”徐兰语出声,“你应当尊重我,回答我的疑惑。” “我没有让你作那些诗和做那些事。”季忘归终于给予她一个眼神,还是那般言简意赅,“至于话多话少的问题……与你何干?” 温若棠感觉到徐兰语跟着自己过来就是猜到季忘归会找自己,想见上一面,可是现在这个场景,真是太尴尬了,她只想遁地而去,留他们俩单独说。 “哎呀……”她搓着手,“和气生财……我们说话还是要和气些。” “与你何干?”徐兰语把这句话又送给了她。 温若棠皱了皱眉,这脾气,懒得哄了。 倒是季忘归道:“你不该迁怒。” 徐兰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色惨白,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底搭建起的房屋坍塌了,而那些雕梁画柱,都碎成了粉末,风一吹连影子都不留下。 “是你过分了吧……”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觉得声音都不像自己的,“我好歹是一位郡主,就算你不在乎,不在乎我做的那些,也不该在旁人面前这样与我说话。” 季忘归反问:“那我应该怎么说?我讲话的习惯就是如此。” “那你面对温若棠,习惯就都可以改了?!”徐兰语抬手把身边的人一指,“她,就这个天天在外面跑,将来家也顾不上,还要抛头露面,究竟有什么好?就是京城里随便拉一个姑娘,名声也比温若棠好千倍万倍!” 季忘归问:“她得罪你了?” 徐兰语自然不承认,“没有,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希望这样的事实,也能让你知道。” “她未曾得罪你,你却对她指手画脚,妄加‘罪名’。”季忘归默了一会儿,忽然感慨道:“……你好绿茶啊。” 温若棠怔了怔,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之前她和季忘归提过一嘴这个词,没想到这人不仅记住了,还给用上了! 唯徐兰语不明其意,问:“什么?什么绿茶?” 季忘归摆了摆手,“多说无用,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你刚刚,是在骂我?” 季忘归果断地点了点头。 徐兰语眼眶有点红,不过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一双手紧捏着衣摆,不肯流露分毫痛苦,她微微抬起下巴,不发一言,从季忘归身侧走过,越走越远了。 温若棠叹口气。 徐兰语对季忘归的真心,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么对待一个有情意的女子,似乎不大妥当。 但温若棠也不会帮一个几次找茬的人说话,更何况在季忘归那里,这件事显然已经结束了。 “又耽搁了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找师父,你赶紧回去,外面太冷了。”他说着,就往外面走。 温若棠赶紧跟上两步,小声道:“后面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嗯,都安排好了,按照父亲的意思,不想大葬劳民伤财,所以一切从简。” “国公爷一直挂念百姓,实在是大锦的福气。” “希望也会是越国公府的福气,只要这些朝夕相处的人能够平安度过此生,也不枉父亲花费的心血。” “会的,国公爷不负天下,天下也必定不负国公爷。” ……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一起走了一段路,直到前面男子们说话的声音传来,温若棠才回过神,“我好似走错路了……” 季忘归道:“不要紧,你从这边的回廊穿过去,一直往下走,右手边就是女眷休息的地方。” 温若棠看了一眼,这条路她会走,忙道:“那我先过去了,对了,正月十五,你能不能出来一趟?” 季忘归止步,思索道:“正月十五是乌月使臣到京之日,我身上带着重孝,不能进宫,席上定然会有人把你推出去,你不要怕,圣上会安排好。” “嗯,我知道,不过我是想问问你,那天宫宴结束我回家后,有没有空来一趟将军府?” 季忘归没有答话。 温若棠赶紧说:“没时间就算了……” “有的。届时我直接过去。”季忘归的声音沉下去几分,“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寻我。” 温若棠点了点头,坦然地说:“是,第一次呢。” 言罢她摆了摆手,循路而去。 季忘归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抬步去找温景焕。 越国公府人来人往,一时温家人也都走了,众人缅怀伤心寒暄客套,看起来都是同一副样子,临阳长公主很快也呆腻了,告辞离去。 公主府的马车富丽堂皇,在这样的冬日里,都垫着狐狸皮毛,甚是温暖,然而才坐上马车,长公主就冷冷地来了一句,“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呢?” 第174章 不明白 徐兰语本来低着头,闻言一惊,打起精神道:“女儿不敢。” “自从你和温若棠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没精打采,你当别人都是傻子瞎子,瞧不出来?”临阳长公主的语气很平和,可是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戳人心窝子,“我知道你去见了季忘归,结果显然不是你所期望的那样,我猜想,他没瞧上你。” 徐兰语慢慢把头低下去,“母亲,身为郡主,不该这样主动见他,更不该对人生出爱慕之情,女儿知错了。” “听你说这句话,我就明白,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这样的脑子,怪不得不招人喜欢。” 徐兰语的手又一次捏住了衣摆。 “把你的这些小动作给我收住了。” 一声命令,让徐兰语的手松开了衣摆,交叠地摆在了自己的腿上。 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段日子你所作所为,我很不满意,尤其是关于季忘归的事。你从前给他作诗,我就不同意,觉得与越国公府结亲不是一件好事,但你那时候尚有执念,愿意为了自己所求竭尽全力,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做了不少事,结果到现在我觉得你该搏一把了,你又开始退缩。语儿,你这样的性子,真是糟糕透了,到头来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徐兰语勉强笑了笑,道:“我有父亲,有母亲,我嫁人不一定非要嫁给季忘归,也可以不嫁人了,只陪在父亲母亲身边,怎么会什么都得不到呢?” “我瞧着京城的风气近来都被那个温若棠带坏了,她出门做生意,一副没男人也能活的模样,就让你觉得你也能如此了?不嫁人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我家只你一个孩子,你将来不仅要嫁给达官显贵,还要嫁给掌了实权的达官显贵,这样才能多多帮衬娘家。” 徐兰语道:“嫁给谁都行,季忘归那里,我是不会再去了,那些诗,我回去后也都烧了。” 长公主冷笑,“没出息,写出来的东西,还流传出去了,烧能烧干净吗?不就是吃了回瘪,再去找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郎而已,有什么拿不下的。” “母亲是觉得,季忘归将来会有大出息?” “你这话说的,当真是废话,季忘归手上现在有世安令,将来不论谁登基,都动不了他,且他现在接触的是什么?是军中将士,是兵权,如果你嫁给这样的人,未来无忧。” 徐兰语沉默下去。 长公主斜睨她一眼,“温若棠挡了你的路,咱们就想办法把她除掉,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也值得你这么放在心上,真不像我的女儿。” 徐兰语用极小的声音说:“如果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就好了。” 长公主其实已经听到了,但她只是闲闲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以为徐兰语会直接说自己讲错话了,没想到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我刚才说,如果我不是母亲的女儿,温若棠那样有本事有出息的人来做母亲的女儿,就好了。” 长公主直接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徐兰语脸上,这力度掌握得也很好,虽然听得清脆一声响,却不会留下几天都无法消散的掌印。 她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气,“我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说这种话……” “我说这种话,又有什么不对吗?”徐兰语看向她,“如果母亲生的是别的孩子,尤其是个男孩,又能入朝为官,又能传宗接代,不比生我这个女儿好多了么?” 长公主听了这话,冷然道:“你这话说的的,还有些道理,若是别的孩子,有你这样的条件,定然不会像你这般不懂事。” 徐兰语立即接话,“所以母亲要不要从徐家的亲戚里过继一个来?我想这样远比把一切希望都寄在我身上强。” 长公主都懒得搭理,直接道:“回去后在小佛堂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想想今天这些话,该不该说出口。” “母亲,女儿刚才的提议。” “等你跪明白了,再来与我说。” 徐兰语面无表情,缓缓地垂下头去,“女儿知道了。” “还有。”长公主甚是理所当然地道,“与季忘归的往来,你不想也要继续。” “不,我不会再去找他了。”徐兰语果断地拒绝。 “由不得你。既然拥有了公主府给你带来的荣耀,就要去做你该做的事……” “什么是我该做的事?《闺训》里可没有说女子该自己给自己寻夫君。” 长公主嗤笑,“你给孤提《闺训》?这两年孤可是从未拿这破书制约过你分毫,你想出门就出门,你摘了帷帽孤也没有说什么,不要脸的事已经做了那么多,还缺那之后的几件吗?” 徐兰语觉得自己几近疯狂,几乎是沉声怒吼,“我不明白,京中好儿郎那么多,又不只有季忘归一个,母亲为什么定要让女儿赖着他?!” “因为拿着世安令的好儿郎,只有季忘归一个!”长公主的语调也升起来,带着极有压迫感的气势,冲着徐兰语而去,“你今日已经多次触犯我,我念着你从来听话懂事,只是罚跪,要是再说下去……” 徐兰语却如同豁出去的小蛮牛一般,又一次打断了她,“母亲究竟是为了公主府的将来,让女儿处处做到最好,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母亲觉得自己未出嫁前,没有做到最好,所以现在什么都要我做到最好,就是为了在其他人面前弥补自己曾经失去的面子!” 长公主的手又一次抬了起来,但这一次迟迟没有落下。 她看到了徐兰语的目光。 这个在自己面前从来唯唯诺诺的孩子,眼睛里全是怨恨,仿佛从前压在心底的情绪碰到了一个契机,喷涌而出,着实让人胆颤心惊。 马车仍在往前走,似乎正经过一处热闹的街道,外面的声音传进马车,松动了本已经凝固的气氛。 第175章 难测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哟!” “阿娘我要!我要三个!” “不许贪吃,小兔崽子……你看看你的牙,都烂掉了两颗,再这么下去,以后可娶不到媳妇的。” …… “你撞到我了呀。” “小生在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不知姑娘家住何方?” “登徒子!”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啊。” …… “你这菜都烂了,还卖这个价,我瞧着你是不想做生意。” “大婶,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能有这些菜都不错,爱买不买。” “你这是什么态度,做生意有你这样的?” …… 每天都有无数的故事在不同的地方上演,徐兰语一面感受着马车里冰冷而压抑的气氛,一面听着市井中那些被长公主看来毫无意义的话语。 她忽然就有些羡慕,羡慕他们的生活,想着如果能活得自在些,这郡主的身份,是不是不要也罢。 长公主端坐在那里,看着徐兰语的神情,语气缓和了些,但即便是缓和,也比常人冰冷许多,“你想过和这些人一样的生活?” 徐兰语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长公主续道:“那这样吧,明日你出门一天,身边不带丫鬟随从,也不带一个铜板,你就到这市井里,看看有没有哪家铺子愿意雇佣你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你但凡能养活自己,你便在外面自立自足,我不再管你。” 徐兰语的默然,瞬间转变成了惶然。 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身边没人伺候该怎么生活,发髻要怎么挽?衣衫要怎么穿?脏了的话,又该如何浣洗?那些吃的喝的,也都是人家弄好了送到她面前,如果身份调转……想想就要窒息了。 “母亲……我……我……” “没有孤给你带来的身份,你什么也不是。” 平静的一句话,把徐兰语彻底击溃,她忽然想到了温若棠,温若棠是知道谁也靠不住,所以一直在努力地赚钱,想办法养活自己吗? 到底能经历什么事,才会懂得这种道理? “还是照我说的去做吧,我会帮你扫清你面前的障碍,你要做的,就是让越国公府心甘情愿地来我们府上提亲。”长公主仿佛没看到她的神情,悠悠地说,“你要记恨的,不是季忘归那孩子,而是勾走季忘归的人,你想想,如果没有温若棠,能与他门当户对的,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徐兰语的脑中有些乱,她觉得母亲说的有些道理……可,自己之前分明下定了决心,一定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怎么一瞬间就推翻了自己原有的想法? 长公主不再说话,她相信这个孩子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马车走过了热闹的街道,车内车外寂静无声,街上人渐渐稀少,很快就回到了公主府,长公主自顾自地下去,面色平静且淡然,却不再多看徐兰语一眼,直接走进公主府。 徐兰语明白母亲又要几日不理自己的,只默默地走到小佛堂罚跪,跪在冰冷的青石上后,她的脑子似乎清明了好些。 然而不论她心中怎么想,也不论其他人心里打着什么样的小算盘,日子飞快地溜走,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乌月的使臣头一天就到了京郊,但未进城,这日一早,才进宫拜谒。 圣上对于乌月国郑重的态度颇为满意,见到丞相之女后,直接赐了婚,果然如临阳长公主之前所说,婚配对象是一位嫔所出的皇子,至于乌月的那位七皇子,圣上夸赞了几句,言道:“婚配之事还不急,既是要送去乌月的,总要好好挑选一番。” 不曾想七皇子人长得机灵,说话却很直愣,施过礼后,大喇喇地道:“皇上,之前不是商量过,说想给我定下温将军之女么?一开始我还想着素未谋面,怕是不好相处,结果在到了大锦之后,我常常听到有人传唱几首诗词,写得极好……‘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还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都已经背下来了,再一打听,竟是温姑娘所写,我想,定下她,甚好。” 圣上笑着道:“我们京中的女子还有许多,才女也并非只有温姑娘一个,朕还是要再看一看,为你挑选个良配,这样大锦和乌月更能世代修好。” 七皇子的眉头往中间拢了拢,“皇上,我觉得温三姑娘是很好的,大可不必再选了。” 圣上本来还想迂回一下,不曾想这七皇子确然是个憨货,而且对温若棠带着一种奇怪的执念,若非之前答应了季忘归,他巴不得这桩婚事如此便成了算了。 “今晚宫宴,不少世家贵女会列席,朕再瞧瞧。” 七皇子还想说什么,乌月使臣将他拉了拉,笑道:“和亲一事,确要慢慢商议,既然臣等前来是为了两国结盟,自会耐心等待皇上的安排。” 圣上脸上的笑容,在他们离开去驿馆后彻底消失,旁边的王公公赶紧奉上茶,圣上饮了一口,便道:“一个个的,尽会给朕找麻烦,那温若棠也是,没事儿写什么诗?” 王公公道:“奴才以为,也得是这样优秀的女子,才会被小公爷瞧上不是?” “今日须得好好看看那个温三姑娘,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本事……”圣上寻思,“要是不过尔尔,忘归的正妻之位,也轮不着她。” 王公公仍陪着笑,更加小心谨慎地服侍。 果然是天威难测,现在想来,圣上确实只答应了小公爷会把温三姑娘嫁与她,嫁去后是什么身份……可还真没说过。 随着太阳西斜,宫人们点亮了蜡烛,罩上灯罩,轻烟四三,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用以宴饮的启华殿里,烧着上等的炭火,让人恍然以为春天已经来临。 人越来越多,温若棠跟着温夫人,与其他妇人往来,遥遥地看到三皇子带着正侧二妃而来,秦月仪也看到了她,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第176章 琵琶曲 这次宫宴,本就要显出大锦国富力强,人丁兴旺,天家之人,自然是来得越多越好,几位皇子都铆足了劲儿带人,三皇子膝下还没有孩子,不然恐怕扛着抱着也要来。 大家都站着,碰到了身份贵重的,便上前来行礼,这么屈膝起身了不知道多少次,外面终于有太监宣“圣上到”、“皇后娘娘到”。 众人连忙行起大礼,温若棠跪在好几排之后,连圣上的衣襟都看不到一片,只能听得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过,很快有声音传来,“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起身后又是一片窸窸窣窣整理衣衫的声音,温若棠悄悄地把头抬起一点,总算一睹当今圣上真容。 都说圣上年富力强,果然和一旁的皇后比起来,圣上还要年轻几分,只不过到底不是年轻人,能瞧见眉眼沾染了些许疲态,只听他道:“今日宴请乌月使臣,也是为了商议和亲之事,展我大锦威仪,大家都坐下吧。” 等到整个大殿肃穆无声,圣上才看向王公公,微微点了点头。 王公公扯开嗓子,宣使臣上殿。 大家都转过头齐刷刷地看过去,乌月这次来使,派了三十余人,上殿的共十人,哪位是皇子,哪些是使臣,从穿着打扮上已经一清二楚。 七皇子的发冠上镶了一颗朱红玉石,面色白净,身量颇高,走起路来器宇轩昂,他站定后,大声说出“乌月皇子夏承川觐见”,看得出确实是乌月皇后膝下养大见过世面,面对这许多人,并未有丝毫畏缩。 等他们施礼入座后,宫宴也算是正式开始了,菜色仍是不出错的那几样,吃起来颇无滋味,倒是乌月那边的人仿佛很有兴趣,尤其是那个七皇子,一边吃还一边点评,吃到兴头上,还提出了“想见一见御膳房的厨子”的请求。 好些人交换着眼神,传递的都是心知肚明的一句话——“看吧,乌月当真是不开化,就这么些东西,他们都没吃过,比咱们大锦差多了”。 温夫人也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但她只是低声对温若棠说:“我觉得这个七皇子是个性情中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南边人的饮食毕竟与咱们不同,他吃到不同口味觉得新奇,也很正常。” 温若棠也低声道:“娘亲说的是,如果乌月真的如此不堪,又怎能在羌国和大锦之间生存这么久?咱们圣上,又何须答应和亲的请求?” “聪明。”温夫人低声道,“但愿这七皇子瞧上了别人,就他这个性子,必会直接对圣上言明,圣上为了两国修好多半也不会推拒。” 温若棠道:“那就不能引起关注……吃饭,吃饭最合适。” 于是母女俩打定主意不关心身外之事,只是埋头苦吃。 然而宫宴上的菜,量都不大,温若棠一边吃一边算,这一盘子还不能吃得太快,不然吃完了就很尴尬,当真是辛苦至极。 小半个时辰过去,一直相安无事,一时宫里的乐师吹起了竹笛,奏起了古琴,夏承川眯起眼睛,手中端着酒盏,轻轻摇晃,温夫人旁边还有人在说:“看这乌月皇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哟……” 圣上也笑着道:“看来七皇子也颇通乐曲。” 夏承川坦然道:“称不上是‘颇通’,只不过幼年时跟着母妃学过一些。” 圣上又说:“大锦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也有不少,朕记得是谁家的闺女来着,弹得一手好琵琶。” 他侧了侧身,王公公赶紧接道:“回圣上的话,是兵部尚书齐大人的孙女儿。” 圣上“哦”了一声,朗声问:“今日可在场啊?” 齐大人的孙女年方十四,还有些怯懦,跟在母亲身后出来行礼,圣上打量了一下,看着小姑娘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就知年纪还是太小了些,这样嫁去乌月恐怕也担不起,不过还是道:“既然来了,就演奏一曲吧。” 琵琶早已准备好,圆凳也搬了上来,齐姑娘接过后,小小地道了声谢,抱着琵琶坐了下去,有乐器在手,她看起来比方才镇定多了。 启华殿里一时安静下来,齐姑娘深吸一口气,手指轻拨,流水一般的音乐淌了出来,温若棠看她手法,方知何为“轻拢慢捻抹复挑”,又细细聆听,才知“大珠小珠落玉盘”形容得有多妙。 “她的琵琶,是林大家教的呢,听闻齐家老太爷亲自上门,才求得林大家点头,收下了这个小徒弟。” “怪不得这般好听,林大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到的人。” …… 在窃窃私语的议论中,一曲毕,齐姑娘沉默而认真地起身,敛衽拜下去。 她没有说话,齐夫人有些心急,这个时候该讲“启禀圣上,臣女已经弹奏完毕,雕虫小技,让圣上见笑了”之类的话,但她似乎沉浸在曲子中,把这些礼数都忘记了。 好在圣上并未计较,言道:“不错,宫中乐师的水平恐怕也不过如此,齐家的姑娘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造诣……”他微微偏过头,看向夏承川,“你觉得怎么样啊?” 夏承川连连点头,“皇上,这位姑娘弹琵琶之技,已十分厉害,若一直弹下去,定有登峰造极的一天。” 圣上道:“那看来你对齐姑娘还是颇为欣赏的。” “有才之人,尤其是有才的女子,都值得欣赏。” 所有人都紧张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尤其是齐夫人,闻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她因自家闺女得到了圣上的夸赞、没有给齐家丢脸而骄傲,却又因夏承川的赞扬而心慌……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家闺女很有可能会嫁去乌月? 圣上爽朗笑道:“那齐家姑娘必然是有才的,朕有个想法,便将她赐婚于你,如何啊?” 夏承川赶忙道:“皇上,既是和亲,称心如意最要紧,齐姑娘是很好,可我还是想……”顿了顿,他大胆地说,“……想见见温三姑娘。” 第177章 强扭的瓜不甜 一句话引得众人哗然,就是京中最大胆的少年郎,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想见哪位姑娘。 “蛮人就是蛮人,一点礼数都没有。” “他还当自己是来选妃的呢?还不是圣上说给他挑了谁,就必须是谁?” 也不知道是谁念叨了几句,立刻在席间流传开来。 夏承川也听到了他人的议论,但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还笑着追问了一句:“不知皇上是否能满足我的愿望?” 圣上轻描淡写地道:“看来我们京中才女之名确实已经远扬了,连乌月的皇子都心向往之,既如此……温氏女可来了?” 温若棠暗暗叹口气,和温夫人对视了一眼。 温夫人并未起身,之前就说好了,如若碰到了这种事,就先由温若棠自己去面对,免得温夫人关心则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激动言语,反而会引起圣上不满。 温若棠把手中的筷子搁下,缓步走到大殿中央,行下礼去,“臣女参见圣上。” 圣上“嗯”了声,语气随性的就像是在和自家孩子讲话,“平身吧,不是朕要见你,是乌月的七皇子想见见你。” 温若棠回应了个“是”,又看向夏承川,“小女见过七皇子。” 夏承川赶紧起身,理了理衣襟,才施礼道:“在下夏承川,字瑾之,见过温姑娘,温姑娘可直呼在下姓名。” 这一次的介绍,比方才多了字,可见温若棠在其心中与众不同,便有人“啧”了两声,嘀咕道:“看来将军府是要添贵婿喽。” 再看温若棠,只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臣女还是按照规矩,称您七皇子比较好。” 夏承川看起来有些失望,“还以为写出那样有灵气的诗的人,会不拘小节,没想到还是会拘泥于礼数规矩……不过,温姑娘今日可否为在下作诗一首?如此在下也不算白来一趟大锦。” 大殿里的人一时看七皇子,一时又看温若棠,都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温若棠仍是微笑,回道:“请七皇子恕罪,不行。” 圣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温若棠,皇后则小声道:“这……温家三姑娘真是不知变通,委婉些拒绝也好啊……” 夏承川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说:“在下确实是诚心求诗,温三姑娘不肯做,是有什么原因吗?” “七皇子既读得懂诗,自然也知,作诗不是请客吃饭般随意,更不是花钱就能来的东西,我现在没有诗兴。”温若棠振振有词,“再说了,我们大锦女子也不好随随便便为一个男子作诗,所以纵然七皇子喜爱诗书,也最好不要大喇喇地提出来这样无礼的要求。” 本是一句为了推拒而找的借口,人人都觉得没什么,反而体现出大锦贵女的矜傲,偏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兰语捏着杯子,指尖都没了血色,她身边的临阳长公主低声道:“你看看,没脸的事做多了,总是会被人捏着把柄骂。” 徐兰语低着头说“是”,不再反驳一句。 那天跪了两个时辰后,膝盖青了一片,要是没人搀扶,连路都走不了,而放眼看去,身边那些伺候自己的人,都是母亲为她提供的。 她离不开公主府,也离不开公主府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所以只能继续忍受着,努力想要得到母亲的认可。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变了,似乎外界的这些东西,引不起什么波澜,她只是行尸走肉般地去做所谓“该做的事”,并且脑海中至于两个字,“最好”。 长公主轻轻地道:“不过将军府教出的女儿,也着实太张扬了,孤还在这里呢,竟敢这般影射郡主。” 听到母亲这么说,徐兰语低声道:“她骂女儿,就是在打您的脸,您总不能放任她一个小小的臣女再这样下去。” 长公主的目光里总算有了些许赞赏之意,“就是要有这样的想法,人善被人欺,你之前啊,还是太善了。” 而此刻,夏承川还在为自己所求而努力,“……温三姑娘,我还会在京城呆上一段时日,如果之后有了诗兴,可以为我……不,不是为我,可以写一首诗给我看看吗?” 温若棠想了想,道:“看来七皇子确实是爱诗如命之人,那以后若是有了机会,我定作一诗相赠。” 夏承川立刻就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好,那在下就等着姑娘的诗兴。” 圣上点点头道:“唔,你们看起来倒像是君子之交……” “圣上。”长公主笑着开了口,“听闻之前在楚家的宴席上,温姑娘一开始也是推拒了片刻,后来是季老夫人想看看温姑娘究竟如何有才华,特邀楚老夫人设了彩头,温姑娘才做了几首诗,眼下是在宫宴上,不如也设下彩头,邀温姑娘作诗,如此也是一展我大锦才女的风范。温姑娘想必也是乐意的……总不能咱们圣上的面子还没有季老夫人大吧?” 温若棠忙道:“公主言重,当时也是为了博长辈一笑,硬作了几首,要说作诗好的,当属长昭郡主,速度又快,遣词用句又精妙。” 夏承川眼睛就亮了起来,“长昭郡主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拜读大作?” “温姑娘说的长昭郡主,正是孤的女儿,不过平心而论,孤的女儿于文采上,与温三姑娘相去甚远,所以……”长公主看向温若棠,“还是由温姑娘赋诗一首,不论好与不好,都是对圣上和七皇子的尊重啊。” 温若棠知道今日必然会有人把她推出去,也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忙福了福,看似很为难地道:“公主明鉴,臣女现在着实没有诗兴,强扭的瓜不甜,还请公主见谅。” 长公主遗憾道:“既是这样,想必要等和亲之后,才能有诗兴,作出好诗。” 温若棠看起来十分惊讶地道:“为何定要等我的诗呢?众所周知,郡主诗才并不在我之下,何况当日在楚家,郡主还是第一个交上诗作的,臣女想,七皇子与其等我的诗,不如请才思敏捷的郡主作一首,以全今日之愿。” 第178章 好诗与烂诗 夏承川惊喜地道:“大锦当真是人才济济,长昭郡主也如此有才华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见?” 长公主还未说话,圣上笑道:“自然,长昭乃是朕最疼爱的郡主,也是大锦女子中的佼佼者。” 夏承川立刻站得板正,“在下已准备好一见佳作。” 圣山直接看向徐兰语,招了招手,“来。” 长公主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圣上似乎不想让温若棠一枝独秀,但究竟是为了将军府好还是想打压将军府,一时还看不出来…… 徐兰语从席上走出,标标准准地行了一礼,一把好嗓子如莺啼婉转,“臣女见过圣上,见过皇后娘娘,愿圣上与皇后娘娘如意金安。” 然后她又看向夏承川,颔首微微屈了屈膝,便是打过了招呼。 夏承川开门见山,“不知能否一观郡主的诗词?” 圣上摆了摆手,“以前的诗词还拿出来看做甚,现场作一首吧。” 长公主心中“咯噔”一响,站起来微笑道:“圣上,兰语今日没什么准备……” “兰语作诗,从来都不需要做什么准备,看来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没有朕了解她。”圣上是一副真心很喜欢这个外甥女的模样,旋即颇和气地看向她,“就以刚才齐家姑娘的琵琶曲为题,作一首诗吧。” 徐兰语道:“圣上请容许臣女思索片刻。” 圣上一挥手,“给她端个书案过来,备好笔墨纸砚,写好了直接呈上来。” 旁边的宫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听到命令后手脚麻利地准备好,徐兰语就站在那里写写改改,温若棠则默默地退到一旁,在没有圣上的准许的情况下,她还不能回席继续吃东西。 而圣上也似乎把她忘记了,又对身边的王公公道:“让他们继续奏乐。” 王公公传话下去,有小太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丝竹之声响起来,这一次夏承川没有跟着陶醉,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徐兰语,一心一意地等待着。 一炷香的时间后,徐兰语交上了自己的“答卷”。 圣上读过后,点了点头,“兰语这段时间也有进益,来,你也看看。” 后面那句话,自然是对夏承川,旁边的小太监帮着传递过去,夏承川如获至宝地接住,认真品读,偶尔还喃喃地念出几个词。 “宫烛轻烟……琵琶弦……旧曲新弹……” 徐兰语微微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评价。 夏承川揣摩了好一会儿,最终连连点头,“这首诗写的也算不错了,要是让我现场赋诗一首,多半还达不到如此水平,但……也容许在下说句实话,这首和温姑娘之前所做的那几首比起来,还是有差距。” 徐兰语点了点头,“确实有差距。” 温若棠见提及了自己,赶紧福了福身,道:“七皇子须知,郡主是当着着许多人的面,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做出来这首诗,而我的那几首都是想了好一阵子,并非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足见郡主才华横溢,非我可比。” “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温姑娘也不用自谦,那几首诗,不论用多少时间作出来,都已经说明温姑娘的才华不落于人了。”夏承川再度看向徐兰语,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欣赏,“乌月女子会作诗的很少,郡主文思敏捷,在我们那里,已经能做女先生了。” 徐兰语微笑,眼底却没什么喜悦,“多谢七皇子夸赞。” 长公主也笑了笑,道:“圣上您瞧,真要作诗,不也能作出来吗?还是让温姑娘也来一首吧。” 温若棠摆了摆手,“公主殿下太高看臣女了,臣女着实是极普通的一人,而且碰到这样的场合,就胆战心惊,脑中空空,根本连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不见得吧。”长公主笑道,“之前在楚家不是一连作好几首么?温姑娘,可不能因为不想远嫁就藏拙啊,身为大锦人,就要一心一意对为大锦的万世太平而做出贡献。” 温若棠道:“臣女心中从未有推拒之念,可惜做不出就是做不出,圣上都有爱民如子之心,并未逼迫,公主何以要这般为难臣女呢?还是说,这一场和亲,本就是公主来主持,那么臣女给公主丢了脸,还请公主恕罪。” 长公主淡淡道:“莫要胡说,和亲之事自然是都听圣上的。” “诗兴这个东西,要是没有,恐怕也很难作出来,罢了。”圣上摆了摆手,意思是到此为止,又问夏承川,“看了长昭的诗,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吧?” “确实能看出郡主颇通诗书,看来大锦女子确与乌月女子很有几分不同。”夏承川甚是遗憾地说,“不过在下的心愿还未实现……在下还是想看温三姑娘的诗作。” 温若棠和气地道:“七皇子不要着急,或许您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我忽然有了诗兴,届时写在纸上送去驿馆,还请七皇子莫要取笑。” 明明现在还连一个字都没看到,听到这话,夏承川已经眉开眼笑,“好,好,三姑娘,我在驿馆,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温若棠轻轻颔首,退到一旁。 眼看夏承川的模样,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得不到温若棠的诗不罢休,圣上第一次觉得,帮人抢媳妇,是一件这么难的事儿。 “还有哪些人会作诗?”圣上问。 王公公站在一旁,说了几个大臣,言道:“据说这几位大人的女儿都会作诗。” “那就让她们都作上几首,临阳不是说了吗,准备些彩头,也好热闹热闹。” 那些世家女儿平常在外面参加宴席,还是挺愿意展现一下自己的,到了这时,只恨不得不曾传出去过这样的名声。 她们个个绞尽脑汁,尽量把自己的诗作往差了些。 温夫人看到她们的模样,不免想起自己也对温若棠说过,收敛一些,把诗作写的烂些,蒙混过关也就罢了,那时候温若棠怎么回答来着? “好诗倒是还有一大把,但是烂诗……真的没背过,不知道怎么写……” 温夫人忍不住想,自家孩子还是太聪明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烂诗才是一写一大把吧。 第179章 奉为天人 好不容易等到姑娘们写完了诗、不情不愿地交了上去,圣上才看了两首,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大锦女子的诗作水平,就是这样?朕瞧着都不用评了,兰语可以直接拔得头筹。” 皇后好奇地“哦”了一声,接过去看了看,笑着道:“臣妾对诗词歌赋倒是不太熟悉,不过读起来还是朗朗上口的。” “朕也不求她们能有‘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样的佳句,但也不至于个个都写成这样吧。”圣上冷淡的目光扫过年轻的姑娘们,她们本就心虚,全部低下了头。 皇后还想着打圆场,“大概是紧张,毕竟是在宫宴上,又有这许多人看着。” “是紧张还是有什么想法,自己心里头清楚。”圣上随手把这些诗作扔在地上,轻描淡写的道,“全部重作,之后该作出什么样的诗,自己斟酌。” 最末四个字,圣上咬字稍稍重了些,已经吓得好些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王公公在一旁吩咐小太监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把这些都收拾出去烧了?再去准备新的纸张,给各位姑娘换上。” 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很快,每人面前又摊着崭新的绢纸,如果说一开始是往差了写,现在大家都在考虑,怎么样才能写得又好,又不是最拔尖的那个。 太难了,就算是刚刚学作诗的时候,也没有体会这种艰难。 大多数人都哭丧着脸,尤其是之前好几个跟着母亲去越国公府吊唁时、听长公主说七皇子喜欢诗词的女孩子,她们哪里想到过,这句话竟然和自己息息相关呢? 第二次比第一次所等待的时间更加漫长,圣上却颇有耐心,饮了杯酒,拈菜入口,偶尔还和乌月的使臣们聊上两句。 乌月的风土人情、乌月的皇上皇后、乌月如今和羌国的关系……只要不涉及机密,使臣几乎是有问必答,而夏承川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曲调,又恢复到之前万般轻松的模样。 终于,有人交上了自己的诗作,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而一开始就被拎出去的温若棠完全避开了这煎熬的过程,虽然没得到圣上的首肯仍然站着,但仅仅是站着,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已经够让人羡慕了。 圣上随手拿了几篇诗作看了看,就让王公公全拿到夏承川面前,言道:“七皇子来看吧,七皇子说哪个好,朕便赏哪个。” 夏承川颇喜欢这个活儿,点头后立刻就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半点不敷衍。 最后,他道:“皇上,在下以为,还是长昭郡主的最好。” 不知多少人私下里松了一口气。 圣上朗声一笑,“不愧是兰语,这么些年,朕没有白疼她,来人,去库房里把那对儿红珊瑚珠手串拿过来赏给长昭郡主。” 徐兰语忙上前谢恩,因这“榜首”是夏承川评出来的,她还对夏承川福了福,以示谢意。 夏承川笑着向她举了举酒杯,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对圣上说:“皇上,大锦女子的文采远胜乌月女子,我想把这些诗都带回去,给乌月的女子们看一看,我希望他们看过之后,能多读些书。” 圣上道:“自然可以。” 夏承川又谢,圣上看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温若棠,心中倒还觉得有有几分好笑,这丫头的性子和季忘归是有点像,说不作诗,就是打死也不作诗,便开口道:“好了,都回去坐着吧。” 徐兰语福了福身,回到席中。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温若棠也行了一礼,坦然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后继续吃,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 圣上又想,唔,这宠辱不惊的模样,甭管是装出来的还是就是如此,都不错。 对于很多人来说,到此,终于可以彻底松一口气,之后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吃完面前的东西,看完接下来的表演,就能安全出宫了。 就连圣上此刻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和季忘归说这一次把温若棠留在大锦有多难,得嘱咐这小崽子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孝敬自己,不要下棋的时候总摆出一张淡漠的脸…… 然而临阳长公主仿佛中了什么邪,这时候忽然开口了。 “温姑娘的面子果然大得很,到最后也没能作一首诗给咱们瞧瞧,不过这将军府出来的姑娘,确实是不一样。听闻温姑娘开的几个铺子也是财源广进,七皇子得空了,可以去尝尝。” 夏承川惊喜不已,“温姑娘?自己开铺子?我们乌月从来没见有哪个姑娘会开铺子的。” “当然,温姑娘本就十分聪颖,孤常常听人讨论,说若能娶到温三姑娘,便是福气。”临阳长公主看着只是闲话家常,还带着些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当真是挑不出半点错,“不知多少人希望七皇子能和咱们大锦的姑娘传出一段颇具诗情画意的佳话呢。” 夏承川被她这几句话说得踌躇满志,言道:“多谢公主,在下定然会努力,为了乌月和大锦,也为了自己。” 长公主又问旁边的人,“温三姑娘的那些个铺子,都叫什么来着?” 旁边那妇人赶紧回答:“叫棠记。” “哦,棠记啊……孤没去过,是以不知道。”她又看向夏承川,“记得了吗?” “记得了,记得了,公主盛情,在下没齿难忘。”夏承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圣上拦住长公主的话头,问:“七皇子何以对温姑娘这般关注?” “因为她的诗,写进了在下的心里。在下本就是个爱诗如命的人,读了温三姑娘的诗作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又听闻是位女子所作,还是在别人家做客时中随口做出,更是惊讶不已,如今见到温姑娘,果真通身都是灵气,确实是能做出那样的诗的人。” 夏承川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若是大锦能以温姑娘和亲,定奉为天人。” 圣上心中一动,重复了最后四字,“奉为天人?” 第180章 捐赠 “是,因为乌月着实没有才女……”夏承川遗憾万分,“女子本该钟灵毓秀,可乌月的风气已经形成,即使现在鼓励女子读书,大多数也不想去读去看去学,而有些想读书的也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想读也读不进去,所以稍稍有些学识的女子,在乌月就可算是天纵奇才,若是如温三姑娘这般嫁去乌月,啧,恐怕不少人会奉为神明,言听计从。” 他说这话,让旁边一两个的使臣脸色有些尴尬,也让大锦的一众愈发觉得乌月着实蛮荒不堪。 可殊不知,正是夏承川的这几句话,让圣上开始动摇了。 会作诗、长得好、性情不错……这些对于一个女子来讲,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却带不来什么实际的利益,放在大锦,只能说是大锦有这样一位厉害姑娘,起不到任何作用,可若真如夏承川所说,嫁去乌月能被奉为天人,受众人追捧爱戴,不仅能趁着这样的机会宣扬一下大锦,还能抬高大锦在乌月人心中的地位,简直一本万利啊…… 而且这夏承川似乎对温若棠情有独钟,连挑都不需要再挑,也不需要再这么麻烦弄什么宫宴,加上温若棠的身份,乌月的皇帝也会满意,不知省了多少事。 圣上免不了想起季忘归,少年坚定的面庞在他眼前转了转。 确实,做皇帝,金口玉言,许诺了人的事不该改变,可是大锦的女人那么多,季忘归就算失去了一个温若棠,也能娶别人,一时的少年心性,不至于让他和自己翻脸吧? 再细想想,当时答应季忘归时,并没有外人,只要季忘归不说,谁也不知道堂堂圣上反了悔。 “看来七皇子和乌月,确实有十足的诚意……”圣上缓缓道。 温若棠看起来一直在埋头苦吃,实际上她会用余光去观察圣上的神色,比起刚才带着些许笑意,现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迟疑。 而他说的这句话,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商量。 温若棠觉得,自己在被“卖掉”的边缘了。 轻轻偏了偏头,似乎是在看舞娘们的衣衫首饰,可眼风整好就扫过了席间的秦月仪。 秦月仪不动声色地搁下了手中的筷子,亲自给旁边的三皇子斟了杯茶,道:“说起来,我与温姑娘也有些缘分。” 三皇子赶忙道:“是啊,是啊,当初母后为我选妃,正好是你与温姑娘一唱一弹,不过温若棠为人讨嫌,用不着和她有什么缘分。” 秦月仪的声音大了些,“讨嫌是讨嫌,但温姑娘的铺子可是实打实地赚了不少钱,我瞧着吧,才女倒是称不上,但富……富婆,倒是很贴切。” 三皇子大笑,“富婆?这个词很新颖,你说得对,很贴合她。” 他们这边动静有些大,圣上注意到,随口问:“湛知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三皇子忙回道:“父皇,儿臣正在说温姑娘会赚钱的事。” 旁边的正妃年纪尚小,性情如水温柔,见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这边来,有些羞赧,倒是秦月仪一副极坦然的样子看向圣上。 圣上看到她,就想起来了,“朕没记错的话,秦侧妃倒是与温姑娘同龄,之前还一道来了宫宴,就是在那次宫宴上,温姑娘作了《红豆曲》吧?” 三皇子刚想说话,秦月仪抢着道:“圣上好记性,当时妾身也没想到,妾身最终是嫁给了三皇子殿下,而温姑娘自己开铺子去了。” 圣上随口道:“女子嘛,嫁对人才是正经,什么开铺子,小打小闹罢了。” 秦月仪颇赞同地点点头,“圣上说的是,只是温姑娘如今也是有底气的,便是她赚得的那些财富,恐怕能为自己置办下十里红妆。所以方才公主殿下说谁娶了温姑娘,便是有福气,真乃大实话。” 圣上一笑,“秦侧妃说话,太过夸张了些,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哪会真有什么经营的才能。” 秦月仪赶紧道:“圣上明鉴,这可不是妾身夸张,实在是京里好多做生意的人的都说,温姑娘是奇才。” 长公主正愁没人帮她再把温若棠拎出来遛一遛,赶紧接上话头,道:“看来这丫头无一不好,就是去了别处,有这样的本事,想来也很快就能立足。”言罢还夸了秦月仪两句,“果然是和温姑娘来往过的,处处都说到了点子上。” 夏承川一直在用心听着,到了此刻,很是顺其自然地插了话,“温姑娘有手艺不惧背井离乡,圣上,不若这和亲之事,就定下温姑娘吧。” 温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想站出去说些什么,奈何温若棠一直紧紧拉她,意思是不用出面。 圣上没有答话,但这样的不答话,和之前的转开话题就完全不一样了,透露出来他正在犹豫的信息。 “看来七皇子真的是上心了。”秦月仪趁着这个间隙,抬起头,看向圣上,“妾身想着,如果真的定了温姑娘去和亲,那温姑娘名下的这些铺子也算是嫁妆,可以一并拾掇了带过去,将来还可以为乌月赚钱,想来乌月的皇上会更加高兴。” 长公主赶紧道:“秦侧妃这就是孩子气的话了,那些铺子,说到底还是属于大锦的,温若棠走了,自然换她的父兄来经营,怎么能带去乌月呢。” 秦月仪轻笑,“还是公主想得周全,可惜那些铺子是因温姑娘而起,也不知道她走后,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生意红火。” 他们这边旁若无人地说这话,自然所有内容都尽入其他人耳中,温若棠见前面的铺垫也做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到大殿当中,拜下,“圣上,既说的是和臣女有关的事,能不能容臣女也说几句?” 圣上心中难定,索性道:“你说吧。” 温若棠从容道:“臣女知道,自己一直在和亲的人选当中,所以眼下大家伙儿都在讨论这件事,臣女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的,但是方才秦侧妃提到了,臣女名下有几个铺子,也多少赚了些钱,如果将来定下的去和亲的人选真的是臣女,那么这些铺子就与臣女再无关系了,所以。” 她将额头挨在手背上,提高声音,“所以臣女现在愿意捐出自己所赚的一千两纹银,用于给军中将士们更换棉衣!” 第181章 跑断腿 此话出口,引起一片惊讶之声。 一千两纹银,对于今日在场的人家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人家温若棠清清楚楚地说,这些钱,是她自己赚的。 试问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能有几个人可以赚到这个钱?放眼整个京城都不多……不对,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这一个! 这是大好事,圣上却反倒不说话了,还是皇后和气地打破了冷场,“都知道棠记火,可没想到短短半年,竟然火到了这个份上,小丫头过了这年才十六吧?能有这片心,也是不错的。圣上不如全了她这片心意。” 秦月仪在下面念叨着,“看看,现在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是巴不得嫁去乌月吧……” 三皇子拉了她一把,小心翼翼地看向圣上,三皇子妃也说:“秦侧妃,你不要再说了,这宫宴上哪有咱们说话的份儿。” “没有妾身说话的份儿,妾身也说了半天了,殿下与姐姐若是没觉得温若棠颇有心机,没觉得她急于嫁去乌月给乌月送钱,就当我白说。” 她把头往旁边一偏,自顾自地吃起东西来,三皇子看到她桀骜的模样,露出点笑容,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说你不对,我是觉得,父皇自有定论,咱们听着就是了。” 可是秦月仪的那些话已经零零碎碎地进了圣上的耳,圣上终于开了口,“温姑娘有此心,朕心甚慰啊,从古至今,就有不让须眉之巾帼,若是天下人都如温姑娘一般,为了社稷尽心尽力,大锦定能江山永固,万世绵延。” 皇后忙道:“圣上说的是,臣妾也觉得温姑娘大方稳重,这可要好好赏她。” 圣上第一次用温和的声音对温若棠说话,“孩子,起身吧。” 温若棠站起来,虽然头微微低着,但背挺得很直。 圣上看向夏承川,道:“七皇子瞧见了么,这就是咱们大锦的姑娘。” 夏承川还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么一句话,已经将他和温若棠拉远了,憨然笑着应和,“皇上,在下看到了,大锦的姑娘,尤其是大锦的温姑娘,当真是独特而完美,令人倾心。” 圣上但笑不语。 既然温若棠愿意以钱财来换取自己不去和亲,圣上也不会非要把一棵摇钱树送去乌月。 更何况有了这样一个前例,温若棠要是远嫁过去,自己经营铺子赚来了钱,很有可能被乌月皇帝有样学样,拿去补贴军资,到时候吃亏的不就是大锦了嘛! 于是临阳长公主看到,从这一刻开始,不论夏承川再如何明示暗示,圣上都不再与他谈论关于温三姑娘的事,圣上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晰,她便也不再多说一句,仿佛一点不在意,自顾自地吃喝。 只有徐兰语知道,自己回家的路上,怕是又要完了。 宫宴结束后,大家都急于回家,温若棠扶着温夫人上了马车,也干脆利落地上去,然后催促小厮快些赶车。 也就是她走得快,等夏承川跟着慢悠悠的使臣团踏出宫门想要找她时,将军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夏承川甚是懊恼,“都说了让你们走快些,本来还想与温姑娘再说几句话的,你们瞧,说不上了吧?” 临阳长公主从后面过来,她不论何时都要保持雍容,自然也不会走得太快,“七皇子何必着急,听说使团至少要在京城呆上一个月,这一个月,多去棠记看看,有缘分的话自然能相遇。” 徐兰语站在长公主身后,巧笑倩兮,“温姑娘很有意思,只要是去她铺子中花钱的食客,不论身份贵贱,她都会以礼相待,而且有时候还亲自过去教别人怎么烤肉,怎么品尝糕饼。” “既如此,只要我明日得空,定要去一次棠记。”夏承川笑着拱手,“多谢公主和郡主的指点。” 长公主“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上了马车。 徐兰语紧随其后。 夏承川看着公主府的马车离去,对身边的使臣说:“你看,大锦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临阳长公主对温三姑娘,对将军府,并不那么喜欢;圣上对临阳长公主也不算很有耐心。” 使臣道:“殿下看得通透。” “尔虞我诈嘛,挤兑嘛,哪里都有,咱们乌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使臣也在朝廷中摸滚打爬多年,面对这样的话,甚是平和地道:“要是人人不争不抢,也不见得是好事,有了争抢,有了想达到的目的,人才会不断地向上,殿下以为呢?” 夏承川咧嘴一笑,“我以为?我以为就不该争抢,这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算了,你看那些女子,有哪个愿意背井离乡,人活一世嘛,和家人在一起,吵下闹下,没什么大风大浪,到了该死的年纪死一死,就挺好。” 使臣亦笑,“殿下觉得没有女子愿意背井离乡,这话就错了,只是愿意背井离乡,为自己博一个青史留名、为家族争一争圣眷的女子,和殿下的身份不匹配,殿下也很难看得上。” 夏承川一摆手,“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反正明天我要去棠记……” “若是明日大锦皇上不宣召,七皇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非拉着我去体验什么大锦的风土人情……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求娶个看着顺眼的女子回去。” 已经离去的温若棠早就把夏承川这个人抛之脑后,她跟着母亲去了归耘堂,坐下喝了一杯热茶,温夫人要和温景焕和亦清亦涵讲宫宴上的情况,温若棠就随便找了个“想回屋换一身家常衣衫”的借口,带上丹雪溜了出去。 季忘归果然已经等在府门外不远处。 温若棠拎着裙子一路跑向他,见了面就夸赞,“挺准时嘛,是不是一直让人打听着,知道宫宴散了,就赶紧过来了?” 季忘归还没说话,他身后的李深珏使劲点头,“公子本来已经派了人守在宫门前,还让属下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简直没有半刻安宁,还好此时就散了,不然属下这一晚上腿要跑断……” 第182章 歉疚 “话多。”季忘归好半天才拦住李深珏,旋即转开了话题,“今日宫宴上,圣上是不是一直护着你?” 温若棠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之前是的,但圣上也有圣上的难处,不能护得太明显,后来又有长公主和乌月的七皇子说了几句,以至于圣上有些动摇,好在我也留了后手,现在圣上是彻底打消了这念头。” 季忘归有些愧疚,“怪我不在,我明知君心叵测,却没有提前准备好,让你受累。” “这有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说自己不想去,全天下就能围着我转吧?”温若棠笑吟吟的,“不讲这个了,今天元宵,就该放松放松,好好过节,走,我们去看他们踢毽子。” 今日就算再节省的人家都点着灯,尤其是将军府,门前挂了好些个花灯,墙上也专门装饰了风灯,把长街照的如同白昼般明亮,今天的孩子们也不用特别早睡,见到温若棠来了,都欢欢喜喜地涌上来,叽叽喳喳地问问题。 “三姑娘今天也和咱们一起踢毽子吗?” “三姑娘没有去街上看灯吗?我阿娘说元宵节的灯可好看了。” “三姑娘,我们又新学了一招,要看一看吗?” “三姑娘,今天有饴糖吃吗?” …… 温若棠只要听到了问题,都认真回答,还让小厮专门拿了些糕饼给他们分食,大家也不计较吃多吃少,拿在手里就大快朵颐。 糕饼吃得快,十几枚毽子很快又腾空而起,季忘归回过头去,郑重地吩咐李深珏,“你站远些,别把毽子劈了。” “属下学剑又不是专门用来劈毽子的……”李深珏觉得自己很委屈,“不要劈一次,就反复拿出来说,要不然属下上去陪那些孩子踢两下?” 季忘归怀疑地望着他。 李深珏不喜欢被怀疑,于是他站了出去。 温若棠有些惊喜,“怎么,深珏也会踢毽子了?” “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 话没说完,季忘归一掌打在他的背上,“怎么说话呢?不会讲话你就给我回去。” 李深珏还犟,“不就是一俗语,属下有又没说温姑娘和丹雪姑娘她们是猪……” 季忘归又是一掌,这次打的是后脑勺。 李深珏委屈巴巴。 旁边的丹雪倒是“噗嗤”一笑,弄明白其实是小公爷对姑娘有意思后,她松快多了,手里拿着毽子招呼,“李公子过来吧,我也想瞧瞧李公子踢毽子是什么样。” 李深珏总算找到些安慰,走过去道:“叫我深珏就行。”又接过丹雪手里的毽子,高高抛弃。 暗器他都练过的,踢毽子也不过就是考察个眼力腿力,多简单! 李深珏伸出脚,用力一踢。 毽子冲天而起,这是未练过武的女子踢不出来的力道,丹雪欢呼着拍掌,“不错嘛,好厉害啊……” 话没说完,毽子从空中落下,正好砸中一旁的花灯,因力道太大,花灯直接倒落在地,蜡烛的火苗往上窜了窜,直接把纸扎的花灯点燃,吓得孩子们一蹦三尺远。 而丹雪的那句“好厉害啊”,最末的字儿才说出口没多久,余音还在空气里飘荡。 “啊……这……” 季忘归忍无可忍,“李深珏!” 李深珏喃喃,“属下掌握了力道,却忘记掌握方向……是属下的错。” 天干物燥的,旁边的小厮赶紧上来扑火,索性花灯之间还有距离,并未引起火灾,等火彻底熄了,丹雪上去一看,哭丧着一张脸,“奴婢的鸡毛毽子也被火撩着了……” 季忘归按住李深珏的肩膀,“去吧,再去给人买一麻袋。” 丹雪赶紧道:“不用不用,赔一个就行。” “就买一麻袋。”季忘归冷静地道,“万一以后我还要来呢?就凭他这个毁毽子的速度,一麻袋也用不了多久。” 丹雪想想,“倒也是……” 李深珏叹着气,就准备走,丹雪心软,忍不住道:“不如等有空了再去买吧,今天好歹是元宵节,总不能咱们在这里踢毽子,让深珏去驮麻袋。” 李深珏偷偷地看向季忘归,没办法,打不过么,只能听话,季忘归想了想,道,“就看在丹雪的面子上,去吧,继续踢,反正也是要赔一麻袋的人了,再毁上十个八个也不要紧。” 丹雪被前面那句话说得不好意思,“奴婢能有什么面子,多谢小公爷。”她拉过李深珏,“来,我教你,初学毽子不要用脚背那么直愣愣地踢,力气是大了,却不大好接,要用脚的内侧……” 温若棠看着他俩,脸上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笑容,一转头本来想看季忘归,却看到了小喜,这丫头似乎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 温若棠对她招了招手,她立刻雀鸟一般扑了过来,温若棠蹲下去,问她:“还记得咱们之间的约定吗?” “记得,三姑娘说十五这一天,日暮时分,我过来给三姑娘踢三十个毽子不中断,就再送我一个毽子。”小喜仰着头,眼底有点难过,“我日暮时分就到了,那时候影子还很长,可是等了好久,影子都没有了,三姑娘才来。” 温若棠一拍额头,“糟了,我忘记了。”她看向小喜,愧疚不已,“我事情太多,不记得派人过来和你说一声日暮时分来不了,对不起,你能原谅我么?” “能。”小喜很爽快地回答,“之前阿娘喊我回去吃饭,我不吃,我说我就要等三姑娘,阿娘说三姑娘不会记得和一个穷人家的小丫头约定了什么,我不信,待会儿我就能回去告诉阿娘,她说错了。” 温若棠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所以你吃饭了么?” “还没有……” 温若棠立刻转过身,随便喊了个小厮,“去厨房拿些肉饼,还有青屏做的那些梅花糕,拿上十块左右,送去小喜家里。” 然后她笑着看向小喜,“这些东西是表达我对你的歉意,希望你可以收下。” 小喜肚子早就饿了,听到“肉饼”、“梅花糕”几个字儿,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道:“三姑娘,我本来就不怪你呀。” 第183章 人间烟火 温若棠笑着道:“那你现在赶紧给我踢毽子,踢完了回家,就能吃上好吃的了。” 小喜点点头,二话不说,抛起了她手里的毽子。 第一次大约有些紧张,踢到第二十三个的时候,没接住,毽子落地,温若棠帮她捡起来,和气地说:“再来。” 小喜把手心在衣襟上蹭了蹭,才郑重地接了过去。 她的目光比方才更加认真,一双瞳仁里只有毽子上下翩飞,口中默默地数着,这一次直接踢过了三十个。 她还想表现自己,脚下不停,温若棠不仅没有喊住她,还特别认真地给她计数,季忘归本来在看温若棠,见她这副模样,不由自主地也去看小喜。 稚嫩的面庞,上面写满了认真,眼睛在花灯的照耀下,明亮而清澈。 季忘归也开始数了起来。 “五六,五七,五八、五九、六十……六十一!” 孩子们的欢呼声中,毽子落地,小喜满面通红地看着温若棠。 温若棠对她比出大拇指,从丹雪手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毽子,送到她手中,“小喜可真是太厉害了,以后教教我怎么能踢那么多。” “三姑娘,我也可以呀。”有孩子自告奋勇。 “我也可以,三姑娘,我也想得新毽子呢!” “三姑娘,我可以踢的比六十一个还多!” 只有小喜软软糯糯地道:“三姑娘,我现在就可以教。” 温若棠一一回应,先是安抚其他孩子,应承以后一定找机会让他们也参加“踢毽子赢奖品”的活动,之后又看向小喜。 “等以后再教我,你现在要回家去吃饭了。”温若棠拍了拍她的小脑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多吃点,要不然以后你长不到我这么高。” 小喜也挺听话,把两个毽子都好好地揣在自己的胸前,摆了摆手,“那我回去了,三姑娘。” “去吧。” 小姑娘捂着胸口,一路小跑,窜进了街旁的一个屋中,里面传出来喜悦和夸赞的声音。 “小喜厉害啊,都能赚吃的回来了。” “这个肉饼,平日里就是路边随便买一张,都要不少钱呢,三姑娘可真大方。” “你就别说肉饼了,饼还能买得到,梅花糕咱们家是想都不敢想……这都是托小喜的福。” 父母的声音让小喜甜甜地直笑,小喜的弟弟还不大,大约是追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姐姐”。 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比宫中乐师弹奏的乐曲还要好听,季忘归忽然就笑了笑。 “哎呀,终于笑出来了。”温若棠在一旁说。 季忘归心中一动,看向她,“所以你今天找我过来,就是想让我看看这些人间烟火?” “是啊,人间烟火才能让人真的全身心融入嘛,我知道越国公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但总不能一口气都不喘,今天过节嘛,国公爷肯定也希望你能轻松一些。” “爹……确实从来只希望我活得轻松。”季忘归摆弄着身边的一个兔子花灯,“不过府里的事是我应该承担的,像是从爹手里接过了什么东西,还要继续把它传承下去。” 温若棠顺着道:“我们都有自己要承担的事,但偶尔也可以放松放松,不然遭逢大变,又一直压抑着,心理上要出毛病的。” “心理?”季忘归微笑着道,“有时候都会想,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总是会说一些我很少听到的词,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些词很准确地形容了一些东西。” 温若棠干笑着道:“我的思想天马行空,都是瞎编的……其实我那天去越国公府,就感觉咱们还是太高高在上了,咱们听到的故事也太高高在上了,就算是小公爷一直努力去体察民情,也很难真正地感知到天下人、天下事。” “什么体察民情……”季忘归自嘲,“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温若棠指着那些散发着暗淡光芒的屋子,言道:“你看,为了省蜡烛,他们一般只点一支或两支,以至于还没有放了花灯的外面亮,但是每一个窗子,哪怕窗纸都没有糊好,也能让人感觉到温暖,有人会说,没钱的人在这世间,是生存,有钱的人才是生活,呸,都是瞎扯,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生活着,只要回家后有一盏灯,桌上摆了饭菜,亲人还在身边,就觉得这一天的努力很值得。” 讲了许多,温若棠咽了咽口水,“和她们比起来,我们的生活还挺不错的……我说得乱七八糟,你能明白吗?” 言罢她有些懊恼,本来不想说这许多有的没的,可是看到季忘归的模样,就不由自主地说了许多话,还不带什么逻辑。 然而季忘归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能生在越国公府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所以不要太去想在越国公府,尤其是在我父亲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照着自己所求所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可以了。” “不错啊,”温若棠夸赞,“都会自我总结了,你说的可比我说的好多了。” 季忘归摇摇头,“是你指引我。”他的目光投到已经玩得不亦乐乎的李深珏和丹雪身上,问,“要不要一起去?” 温若棠应承得特别快,“走啊,今日让你瞧瞧,什么是毽子公主!” 丹雪听到,还有空回过头来念一嘴,“毽子公主?那头上是不是得粘几根鸡毛?” 温若棠不满,“怎么又拆台啊,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小姐妹。” 丹雪憨然笑道:“奴婢只是个婢女,够不上做您姐妹,所以奴婢可以拆您的台。” 温若棠愣了愣,忍不住就笑起来,“你这个逻辑……我还真反驳不得。” 说着,就带着季忘归一起加进去,季忘归一开始还有些局促,可那些孩子哪里知道来者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性格,只知道又来了一个年纪大还长得挺漂亮的哥哥,愿意陪着他们玩。 “要这样踢,这样踢得高呢。” “不对不对,我来教,应是这样。” “你们这种踢法都太难了,要先教简单的。” …… 第184章 激动 季忘归被孩子们围在中间,不论面对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人,竟有些手足无措,人家怎么演示,他就怎么跟着踢,认真至极。 花灯的照耀下,能看到毽子满天飞,难得的是这些孩子竟然还能认得哪个毽子是自己的,飞出去了便自己捡回来,可谓是有条不紊,一场毽子踢下来,温若棠出了一身汗,腿也有些酸痛,知道这一身衣裳得换了,随便就坐在了将军府门前的石阶上。 将军府的人其实早知小公爷来了,但人家没进门,只和温若棠呆在一处,显然并不是来探望师父师娘,所以没有那等没眼色的前来打搅,季忘归把衣摆一撩,就坐在温若棠身边。 “有意思,之前没有经历过这些,还觉得不过是孩童的游戏,现在才知这里面还有好些学问。” 温若棠掐算着时辰,“他们快回家了,明天这个年就算是过完,又得帮着家里做事了。” 季忘归道:“他们都读书了吗?” “读书是有手头有余钱的家庭才能考虑的事,这里大多数孩子能扒着窗户跟着私塾先生听上几个月,识得些许大字,已经很不错了……其实这是大锦常见的情形,你别这么严肃啊。”温若棠笑了笑,“不能是一朝一夕改变的,慢慢来就好。” 季忘归还是很严肃,“我能不能每年从越国公府中拨出一部分银子,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去读书?不过就算是有再多的钱,也不可能让全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念上私塾……” 温若棠摇摇头,“先不急,这些孩子念书一事我在考虑,已经有了个半成想法。至于全天下的孩子……只能说是时机未到。你看,你拿出银子,肯定是交到这些孩子的父母手上吧?几乎所有人家都不止一个孩子,还有性别不同,会不会本来给女孩的钱,被用在男孩身上?会不会父母领了钱后,直接补贴家用,还是不给孩子去读书?” “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极有可能发生。” “而且怎么判断去领钱的人家中一定有小孩?还得去官府借来人口簿子一个一个查……”温若棠一面怀念那个有网络的年代,一面细细分析,“只有经历了大变革,才能彻底改变这个社会,改变人的观念,但能够带领大家大变革的人,估摸着还没出生。” 季忘归抿了抿唇,看得出他有些遗憾,“我大概也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大锦还没有腐朽到那个程度,百姓们还也能活下去,所以我猜想,这百年内,大锦还是会遵着原来的路一直走下去。”温若棠叹了口气,“我也是胸无大志的人,我只能管一些眼前的事,几个眼前的人,太多人,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忘归续上她的话,“就像这些孩子对么?如果你帮了其中的一个,其他人也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寻求你的帮助,或者你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总想着要帮助所有人,所以迟迟没有出手?” 温若棠抱着小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是啊,如今三个铺子都在赚钱,我能有余钱开设一些不用付钱的私塾,但是在这个世道里,人力多重要啊,这些孩子在家里可能干不了什么重活,但烧火做饭,基本上都会,你觉得那些做爹娘的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儿,不做家务去读书吗?” 季忘归肯定地道:“所以还是观念的问题,如果人人都觉得读书是一本万利之事,这些爹娘会上赶着把他们送去私塾里。” “现在就是读书只能做官儿,可能考上举人进士去做官儿的人毕竟还是凤毛麟角。”温若棠摆了摆手,“还是那句话,只有大变革之后,才能显出读书的重要性,这就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了。” 季忘归念叨着,“大变革……” “哎呀,我怕不是把你带跑了?别想着什么变革了,那是必须要伤筋动骨血流成河掉脑袋的,我只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完这一生……”温若棠坐直了,中气十足地道,“吃,睡,赚钱,玩耍,人生最要紧的四件事,做好了,这辈子就算没白来。” 季忘归又忍不住笑了。 温若棠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十足的活力。 她是许多人生命里的一束光啊。 “好了。”温若棠站起身来,“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了。” 季忘归也不放心祖母和母亲两个人在家,指不定又为了什么吵起来,起身道:“好,今日就先这样……哦,对了,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么?” 随随便便的语气,随随便便的问话,只有故意去看毽子的眼神出卖了内心的焦灼。 温若棠甚是直白地说:“哦,你是说,嫁给你?” “……嗯。”季忘归应着,停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话,“我身上有重孝要守,至少也要等三年后才能娶妻,所以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 “都还没说答不答应,怎么就到了反悔那一步?”温若棠笑问。 季忘归有些懊恼,目光更加坚定,死死地盯着毽子,“是我说错话。” 温若棠才发现逗季忘归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可又不好笑出声来,只能极力忍住,言道:“那么,从这一刻起,就不算说错话了。” “为什么……”季忘归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她,半晌不发一言。 温若棠也把头偏向一边,这下轮到她不好意思,“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都同意了,你不要这么苦大仇深的。” 说完了还有些失落。 之前看小说,人家回到古时候,感情都轰轰烈烈要死要活,动不动就是天下、江山,怎么轮到自己,就成了在元宵这种和情人无关的节日、在一群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中,仿佛随随便便地答应了? 季忘归倒是乖乖听话地没再看她,但声音里隐隐的激动,真是藏也藏不住,“那个……我还要等三年方能娶妻,你刚刚听到了吗?” 第185章 沉湎于此 温若棠连连点头,“听到了。” “这三年里,还是可以反悔……”顿了顿,季忘归又说,“不过最好不要,这世间的男儿郎,处处都比我好的,大约不是很多,尤其是你与我之间知根知底,还有我师父压着,我定然会予你最大的自由,和最有力的支撑。” 温若棠掩唇一笑,“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经营我的铺子,即使你家里人不喜欢,我也要这么做下去。” “家里人喜不喜欢,都与你无关,你只做自己想做的,其他的由我来解决。” “那我赚的钱得算我自己的,不入公账。” “当然,不仅如此,以后越国公府的账都由你管。” “要是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比如你又瞧上了其他女子,我们好聚好散。” “不会有这样的事,我瞧不上其他女子。” 好听的话人人爱听,温若棠也不例外,不过还是感慨,“未来的事哪说得准啊,现在是什么都说得好好的,到了将来,你功成名就,又怎会只囿于这方天地,囿于我身边?” 季忘归想了想,言道:“罢了,现在说这些,说得再多,也只是语言上的东西,无法去证明什么,我只会用自己的做所作为,来印证我所言不虚。” 温若棠道:“但愿如此。” “还有什么其他要求么?” “我想想啊……其他要求……你武功比我好,吵架的时候绝对不能打我,只要有一次动手,咱们就去和离。” 季忘归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很想看看温若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没听说过谁家闺女会直截了当地对未来的夫婿提这些个要求…… 不过么,“好,都答应你,当然,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就算你对我刀剑相向,我也不会还手。” 温若棠再一次感慨,“男人这张嘴呀,真是……一开始还总是疑惑,为什么有些姑娘坠入情网后,就无法脱身,现在是明白了,如果每天都能听到这样温柔宠溺的话,很容易沉湎于此。” 季忘归却发现了一个新的点,“沉湎于此?每天这样说,你就会沉湎于此吗?那我可以每天给你写一张字条,每天对你说一句不同的……情话。” 最末俩字,说得有些腼腆,温若棠偷笑,果然是没有经历过各类文化熏陶的人,谈起恋爱来,比自己害羞多了。 作为看过不少小说以及电影的人,温若棠觉得,还是由她来引领这段感情走上正确的方向比较好。 “情话确实可以多说一些,这是生活的调味剂,至于其他的承诺,你也要记得,有朝一日要是违背了,就得赶紧认错,及早结束,拖沓是最要不得的。再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爹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得找个时机,主动上门告诉他们。” 季忘归连连点头,“好,我会的,不过师父其实已经知道了。” 温若棠愣了愣,难以置信地问:“我爹?” “是。” “他何时知道的?怎么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大概是……”季忘归细细回忆,“你大病一场后,要和陆清徽退亲,还把陆清徽给打走了,那天在将军府的小校场,我就告诉师父,想要娶你回家。” 温若棠懵了。 他说的那是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吧?那么早就被惦记上了? “我爹……我爹他没说什么吗?” “师父说,地里的菜要被猪拱了。” 温若棠舒了口气,笑了起来,“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嘛。我就说,爹爹不会直接把我卖了。” 季忘归也笑,“师父虽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我想,只要我安排好了一切,师父自然也会放心地把你交给我。” 温若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认真想了想,才道:“人家都是先眉来眼去,接着后花园私会定情,最后是实在遮掩不住了,才告诉爹娘,最后私奔的私奔,定亲的定亲,为什么我们的顺序,完全反过来了吗?” 她越说越愤慨,之前就没有感受过恋爱的甜,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算是能聊到一起去的人,仍然略过了之前应有的过程,直接跳到了谈婚论嫁! 这是什么道理! 季忘归还没觉得有什么,认真道:“这不是挺好?人家要走很久的路,我们一下子就走完了,而且师娘也挺喜欢我的,想必我去提一提,他们没有不同意的。” 温若棠气馁,“我只是想和别人一样……也能感受到这个过程……” 季忘归恍然,“这个过程啊……那等我去学一学,不过时间会有些久,我爹要入土为安,我要按照他的意愿,慢慢地安排一些事情,阿棠,再等一等我。” 说的事关于父亲的事,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哀而不伤,显然情绪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罢了罢了。”温若棠摆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越国公府上上下下安顿好,其余的都等三年一以后再说。” 这时李深珏在一旁道:“公子,刚刚不是说要走了吗?” 季忘归觉得他有些煞风景。 温若棠也见过情侣间道了别,却又忍不住说了好些话,从这一点上看,他们之间也终于有些像热恋时期的情侣了。 温若棠心满意足,扇了扇手,“好了好了,你这就回去吧,明天我还要去棠记,也得回去休息了。” 季忘归点点头,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越国公府的事、母亲的事、圣上的事……所有温若棠不知道的,他都想一股脑地分享出去,好在……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温若棠目送他离去,每每二人的目光对上,便是别样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温若棠才带着丹雪回到将军府。 才进门,就看到二哥温亦清靠着影壁,抬头望月,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二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温亦清有点想捏她的脸,但念着到底是大姑娘了,还是把手收回来,抱臂道:“你脸上的笑容,是藏都藏不住,怎么,就确定是季忘归了?” 第186章 夏承川 “啊,二哥都看到了?”温若棠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个年纪……就像是早恋被家长逮着了一样。 温亦清道:“差不多……不过不只是我好奇,爹娘都在屋里讨论着呢。” 温若棠“啊”一声,捂住了脸,“讨论什么呀?我的婚事吗?” 温亦清眯了眯眼,“我知道女孩子到这种时候都要害羞一下的,但你也用不着忽然变得这么娇羞,我着实有点接受不了。” “好吧,二哥。”插科打诨一下,温若棠消散了害羞的情绪,恢复正常,“爹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季忘归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娘,对他满意的很,说人品相貌门第皆是上佳,她就算是找媒婆帮着说亲,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好的。” 温若棠又问:“那爹呢?爹怎么说?” “爹不想讲话,除了应和两声,说一下越国公府有挺多杂事,而且地位太高恐不好相与外,其他也没说什么。” 温若棠悄然松了口气,这个年纪,该是读书时,如此被爹娘逮个正着,心里着实担忧。 温亦清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道:“你可得想好了,季忘归这个人,并非人前大家所看到的模样,而且他现在得圣上喜欢,必定会得罪不少人,将来他可以不入宫,你却不能不帮他走动,到时候受委屈的就是你。” 温若棠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那究竟嫁给什么样的人,才能不受委屈呢?” 温亦清张了张嘴,却说不上来,好半天才气哼哼地道:“这就护上啦,我这个做哥哥的,说两句都不成。” 温若棠就笑,“没有啊,我就是问一个问题罢了,二哥要是答不上来,我就更加不知该怎么办了。” 温亦清抬手就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好吧,好吧,不得不承认,季忘归总是要比其他许多男人好一些,你要是嫁过去,他多半不会亏待你。” 温若棠玩笑道:“二哥这么说,倒显得和他很熟一般。” 温亦清瞪她一眼,“我离开京城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认得他,我只是觉得,外人对他的评价还不错。” “那二哥还有其他要说的么?没有我可得回去睡觉了。” 温亦清摆了摆手,“你去吧。”旋即又嘟囔,“总觉得自己回来后,什么也没做成,好不容易逮着几次机会说大道理给你听,还都被你反问得哑口无言。” 温若棠太了解他的性格,分明就是故意讲这些话,而且保准待会儿就好了,于是挥了挥手,直接带着丹雪溜走了。 夜慢慢沉寂下去,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长街之上没有一个行人,可若是眼力敏锐的习武之人细细地张望过去,便能看到有人穿着夜行衣,正在小巷子中穿梭。 而巷子旁边那个看来起来巍峨大气的宅子,正是越国公府。 黑色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等到第二天旭日初升的时候,整个京城在光芒笼罩之下,又显得十足热闹繁华。 年过完后,大家仍然要为生计奔波,而棠记的经营活动也要做一些调整,温若棠除了要做一些安排,还要从铺子里提一些钱出来,和之前的凑一凑,送入宫中。 早上的烤坊一般没什么人,温若棠把账本提来,拨弄着算盘细细算着钱。 别的铺子过年时多半不开门,就算是开门也很难盈利,棠记的情况却很好,可能是占了独一无二的便宜,竟然比平时所赚翻了一翻。 能有这样的成绩,温若棠挺满足,更加觉得钱是可以赚的,用钱花哪里的自由却难得,昨日在宫宴上做出的承诺,着实不亏。 才把账簿合上,门口就晃晃悠悠地进来一位公子哥儿,正是昨日才在宫宴上见过的夏承川。 温若棠算账时一般就在大堂里随便找张桌子坐了,正好大早上的也没什么来吃这些东西,空荡荡的一眼便能瞧见她。 “温姑娘果然在这里,看来他们说的没错。”夏承川特别自来熟地在她面前坐下了。 来者都是客,尤其是千里迢迢外来的人,温若棠自然不会赶,还笑脸相迎,“这么早吗?七皇子是今日烤坊的第一位客人,请楼上雅间坐吧,待会儿我让小二送您一壶酒。” 夏承川道:“什么七皇子,都说了不要这样叫了,现在还不是在宫里,更没必要这么喊。还有,我不去雅间,温姑娘就在大堂里,我还去雅间做什么?” 温若棠笑吟吟的,“礼数可不能废,尤其是您这样的身份,尤为敏感,我要是胡乱喊人,旁人不会说我不懂规矩,却会讲我爹爹没有教好我。” 她一边说,一边把面前的账簿收拾好,起身。 夏承川“咦”了一声,问:“你不一直坐在这里吗?” “当然不,我是掌柜,怎能占食客的位置?七皇子想吃什么,尽管和小二吩咐,我这里的小二手脚麻利,还是很不错的。” 眼见着温若棠直接就要往柜台后面走,夏承川赶紧道:“不如我请温姑娘吃一顿饭吧,不知肯不肯赏脸?” 温若棠迟疑了一下,婉拒道:“我没有这个时辰吃烤肉的习惯。” “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到午时,午时的时候温姑娘总是要吃饭的吧?” 温若棠有些无奈,又坐回去,小声道:“七皇子,这里既然没有别人,我也不妨和你直说,我没有远嫁的想法,还请见谅。” 夏承川笑眯眯的,“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都没有啊,我是很有耐心的人。” 温若棠叹气,“可你的耐心为什么一定要用在我身上呢?” “因为你有才华。” “有才华的女子很多,不只我一个。” “我觉得你是最有才华的那个,我夏承川既然都要娶大锦女子了,为什么不娶一个最好的?” “我不是最好的呀,我还退过婚,又做生意,在大锦的名声就不怎么样。” “那么你去到乌月,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过往,不比在大锦一直呆着好多了?” 第187章 嘴皮子 “就算你说出了这么些好处……”温若棠扶额,“可代价也太大了,要离开家人,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自己的家乡,放弃所有已经得到的东西。” 夏承川道:“这些我都可以弥补给你,以后我们可以每年回一次大锦……一次不够的话,很多次也行,我们就当游玩。而且你若嫁给我,我就是你的家人,等你生活久了,乌月就是你的家乡,你已经得到的东西……是指这些铺子吗?我愿意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自己管着自己的嫁妆,并且支持你开铺子,不干涉你的任何喜好。” 温若棠不解,“你愿意对我这么好,愿意出这些钱,仅仅是因为,你觉得我是大锦最优秀的女子?” “是的。”夏承川直言不讳。 “没有别的原因?” 夏承川想了想,言道:“其实也是有的,因为你是最合适的那个,我要给父皇母后一个交代。” 温若棠沉默下去,果然利益才是背后的推手……而触手可及的利益,远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劝人放手的。 夏承川看她的模样,赶紧道:“不过,温姑娘,我并不是在利用你,我喜欢诗词、钦慕你的才华,这不假,我认为你是最优秀的女子,想娶最优秀的女子回家,也是真心,而其他的因由,只会让我对你更好。” 温若棠沉吟了一会儿,道:“七皇子,你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憨厚实诚……你处处都要争先,处处都要最好,却不得不迎娶一个大锦女子,这几乎注定了你不可能成为下一任乌月皇帝,你一定很难受吧?” “你看,你还聪明。”夏承川笑得更加愉悦,“我又发现了你的一点好处,聪明的女子难得,也许娶你回去,那个皇位就离我近了几分。” 温若棠对付地痞流氓,或是从前打秋风的陆氏母子那类人,还有拒绝和打跑的能力,对付这种好言好语地分析利弊的人,反而只能用强大的逻辑来替换他的逻辑。 一时没有极好的想法,只能不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夏承川见她噤声,愈发苦口婆心,“我知道棠记已经在京城很有名气了,可是你的目标仅仅是在京城吗?棠记有实力开遍天下的,到时候你想要去哪,就可以去哪,我绝对不会约束你,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一枚弃子,弃子,要么找机会翻身,要么就是无人问津,如果我未能成功,就可以陪你去云游四海,开无数家棠记……” 温若棠的眼睛忽然一亮。 不是听到了夏承川说这些话动了心,而是看到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李深珏。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季忘归派来的。 李深珏大步走到温若棠面前,拱手施礼,直接打断了七皇子的话,“三姑娘,原来您在这里,让属下好找。” 温若棠急切地问:“怎么了?” “孟楼先生说之前你寻他做的东西他已经打造好了,请你过去看看。”李深珏假意瞥了一眼夏承川,又施一礼,“噢,原来乌月的七皇子也在呢,见过七皇子。” 夏承川抬手,“不必多礼,你是?” “在下是越国公府小公爷的随从李深珏。” 夏承川赶紧道:“噢,是季忘归季小公爷?听闻不久后就要继国公爷的位了,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李深珏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相比之下,七皇子尚未继承父业,可见不太有为,既然这个年纪了还无为,又何必一心一意要求娶我们大锦的才女呢?” 夏承川笑着道:“就是因为自己不太行,所以才要求娶才女啊,要是我处处都能做到最好,就不必在娶媳妇儿这件事上这么执着了。” “那与吃软饭有何不同?” “软饭香啊……”夏承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不知道软饭有多可口。” 李深珏一身正气地道:“在下是绝对不会吃软饭的,铮铮男儿,吃软饭算什么本事?” 夏承川便笑,“能吃上软饭,其实也是一种本事,只要过得好,过得舒心,不负国,不负家,不出去寻花问柳,让妻子也舒心,将来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李……李深珏是吧?不能说你不想吃软饭,就不让别人吃,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是不是?” 李深珏怔怔地听他讲了一篇话,竟然觉得有一些道理,而季忘归教给他的话已经用完,现在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温若棠打心底叹了口气,这个七皇子,面上憨厚,实则口舌之利索不比常年混迹内宅的妇人差,赶紧打岔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孟先生?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孟先生脾气可不太好,要是去晚了,非得冲我发脾气不可。” 夏承川特别自然地说:“好,那我陪着温姑娘去。” 温若棠连连摆手,“七皇子就在这里好好地吃东西吧,别动弹了,我给铺子订制了家具,本身也和七皇子无关呐。” 夏承川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大概什么时辰回……” “不必,不必。我不打算接受七皇子的邀请,所以也不会和七皇子一起吃饭。” “那我……” “快,快给七皇子上菜,每种肉都来一份,既是远道而来,不尝尝咱们棠记,不是白来了一趟吗?”温若棠催促着,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往外走,“不要怠慢七皇子,都过去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服侍的地方。” 小二们都挺机灵,全围了上去,夏承川在人群之中,还伸出一只手,想抓住温若棠的一片衣袖,可惜衣袖如同翩飞的蝶,扇一扇翅,就消失在阳光之下。 从棠记烤坊快步里出来,温若棠忍不住笑,“好像逃难……还好大家都挺聪明,知道我要离开。” 李深珏还有些懊恼,“小公爷猜到了今天七皇子还会来,特地让属下来寻姑娘,看能不能帮着解围,结果这七皇子挺会说,把属下也绕进去了,下回属下要是不动手,恐怕很难拦住他。” 第188章 不要脸 “动手还是算了,毕竟是前来和亲,这几拳下去,算是把大锦和乌月交好之路断了……只是看着七皇子的样子,除了今天会来棠记,之后的每一日恐怕都会来,我也不能整整一个月不来巡看。”温若棠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个掌柜,总不能为这种人把铺子都弃了。” 李深珏道:“明日公子会亲自来接姑娘。” “国公爷的后事……” “都准备好了,按照钦天监所说,二月三日出殡。” 温若棠点了点头,季沉波身份贵重,停灵的时间比较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又去其他两个铺子看了看,温若棠凑齐了钱,兑成银票,就亲自送去了宫门前,这一次没有宣召,自然不得入宫,好在门口的守卫听说是温将军之女,前来送钱的,愿意前去通禀。 这区区一千两,对于天家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圣上连见都不会见,只是让人把银票收了上来,派了个小太监传了个口谕,说温氏女有忠君爱国之心,甚佳。便把人打发走了。 温若棠觉得这样很好,有了圣上的这句话,她就和许多京中闺秀区别开来了,须知在这样的世界,什么才女、什么富婆,都是虚名,只有圣上觉得好的人或物,才能生存下去。 想来这件事传出去后,棠记三铺会再度迎来客流高峰。 李深珏见没有其他事了,也道别离去,温若棠则带着人去街上走了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铺子,碰到物美价廉的,再筹钱去盘下来。 第二日,温若棠要去红珠那里看储冰之事商讨得怎么样了,因为增加了一个烤坊,所以冰的需求量大大增加,红珠现在越来越会议价,这一次便是以极低的价格谈下来大量的冰块,而小清庄的地窖此刻便派上了大用场。 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冰块的量,总是越多越好,小清庄那里还堆了水果,将来要么扩建,要么就得想方设法再盘几个合适的庄子。 夏承川受邀,去宫里听戏去了,所以一整个白天,棠记食坊都甚是宁静。 大家凑在一处,终于可以讨论并处理这段时间出现的问题,马笑儿自打和离后,一心扑在棠记上,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她肯动脑子,提出来的建议都很不错。 而到了晚间,温若棠看着他们拾掇好,准备打烊,正打算问红珠要不要做自己的马车一同回去,夏承川的声音虽迟,但到。 “温姑娘,真是让我好找,我先是去了烤坊,结果烤坊的人说温姑娘今日没去,我就赶紧赶来粥铺,在粥铺外面看见将军府的马车,以为定然在里面,结果进去寻了一圈,没看到,这才知道温姑娘在食坊呢。” 温若棠“噢”了一声,努力生出笑容,“七皇子,食坊今日已经销售一空,如还想吃东西,可移步旁边的粥铺。” 夏承川道:“我不想吃东西,今天在宫里吃了不少,不过并没有你这儿的好吃……你是要回将军府了吗?我送你回去?” 温若棠坚定地摇头,“不用。” 夏承川也很执着,“还是我送温姑娘吧,天色已晚。” “就是因为天色已晚,孤男寡女最好还是不要一路同行,不然被人家看到了,会以为有什么。” 夏承川笑道:“哪有什么孤男寡女,姑娘身边带着侍女小厮,我身边也有小厮侍卫随行,定然不会损害姑娘名誉。” 温若棠也笑,“按道理来说,我生长在京城,该是我送七皇子回去,可我毕竟是个女子,我送七皇子,不合适呀,所以还是请七皇子自行离去吧。” 夏承川眨巴眨巴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半晌才道:“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该由女子送男子回家吧……” “既然这位客人不需要送,阿棠,你就送我回去吧。”季忘归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意,在夏承川身后响起。 夏承川回过头去,只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施礼道:“是越国公府的小公爷吧?” 季忘归也施礼,“是,想来阁下就是七皇子了。” “幸会幸会。” “幸会。” 说完后两人就互相看着对方,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尴尬……尴尬至极,温若棠置身其中,感觉整个人要窒息,半晌才出声道:“哎哟,面也见过了,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夏承川道:“先前也听说小公爷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又未见文,又未见武,怎知名不虚传?” “气度使然。” “若说气度……七皇子多半不知,在大锦,越国公独子,出了名的孱弱。” 夏承川又看了看季忘归的面庞,确实,单以这张脸来说,天生就带着一种旁人不敢随意触碰的脆弱感,且他的个子虽然挺高,但身板看起来也不怎么厚实…… “主要是说话,说话的时候,长期身处高位的气度,就出来了。” 季忘归“噢”了一声,“那就多谢七皇子夸赞了,七皇子身上的那份儿高高在上,也一见即知。” “高高在上?”夏承川笑着摆手,“我在温姑娘面前,可没有什么高高在上。” “是么?温姑娘方才没有推拒七皇子么?” 温若棠道:“推拒了的。” “既然已经推拒,七皇子又不会以身份压制。”季忘归偏了偏头,看向温若棠,“还不快送我回家?站在这里做甚?” 温若棠如梦初醒,“哦,好,好,这就送,小公爷上马车吧。” 夏承川皱眉,“我约莫没有听错?你可是男子。” 季忘归点了点头,“我是男子,但我孱弱,阿棠已经不是第一次送我回家,有什么可稀奇。” 夏承川抬手,“哎,可是……” 温若棠堆着笑容,“还请七皇子自己回去吧,我这有活儿了。” 季忘归已经施礼后离去了,温若棠也微微一屈膝,跟在季忘归身后走远了。 夏承川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季忘归真的上了马车,而温若棠翻身上了一旁的马,感慨道:“大锦的男子,怎么有些不要脸啊。” 第189章 性命 旁边的随从也是看到了全程,半是嫌弃半是讨好地附和,“这种事,殿下定人是做不出的,怪不得大锦近来多事,还有不少人存了反心,原来是大锦的高门男子都这般娘娘腔腔。” 夏承川没搭话,只是认真思索着。 且说温若棠那边,才骑着马走出了夏承川的视线,就听见马车里季忘归说“停”,跟着他下来,言道:“走吧,我送你回将军府。” 温若棠翻身下马,道:“现在虽然天气回暖,但到了晚上还是怪冷的,要不你坐马车我骑马。” 季忘归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提议道:“要不就,一起走回去吧。” 压马路啊……温若棠心想总算按步骤来了,喜滋滋地应着,“好。”转头就吩咐赶车的小厮先回去,身边只留一个丹雪。 今日未起风,但还是冷,街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行人,都是为了生活奔波,埋头苦行,碰到了季忘归和温若棠一行人,还能从衣着打扮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小心地避让。 温若棠背着手,一路走,一路念叨,“七皇子每日都很闲,要是能给他找些事情做就好了。” “我会想办法。”季忘归道:“不过到底是大锦的客人,他要是一心一意只往棠记奔,也不好阻拦,你不必搭理他,避让就是。” “我知道,我一直避让来着,太生硬的推拒,不利于大锦和乌月的往来。”温若棠有些苦恼道:“若不然这个月我去小清庄盯一盯,正好也要看看他们把冰块装成什么样。” “也不值当去那里盯上一个月。更何况他若执着,追去小清庄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其实他比我们急,圣上的态度不明晰,我们静观其变更好。” 他侧身,走上一旁的长街,这条曲曲折折的路行过后,便可以到达将军府所在的巷子。 又行十余步,季忘归忽然眯了眯眼睛,抬手把温若棠往身后揽了揽。 温若棠心中“咯噔”一下,警惕地看着周遭,一时没有发问。 街上安安静静,一个行人也无。 今日不逢年节,人少一些情有可原,但……他们一路行来,唯独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道路两旁的人家都未点灯,只有街边由官府所管的风灯静静地发出朦胧的光。 季忘归冷然道:“既然都来了,就出来吧。” “小公爷身体不大好,耳朵倒是挺灵敏的。” 两旁走出来十余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温若棠单从他们的身法上看,就知个个都有武艺在身,而前面的黑暗里,还慢慢走出来一个黑衫男子,能看出余者都以他为首。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还带着几许沙哑,脸上直接用黑布蒙了一大半,因背着光,连眼睛都看不清,季忘归并不执着于他是谁,只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衫男子道:“这个问题,小公爷觉得我会答吗?” 季忘归淡淡道:“要取我性命?” 黑衫男子轻笑,“是,没想到小公爷病恹恹的一个人,还挺招恨。” 季忘归看了看身后,果然后路已经被堵死,便道:“让女子先走,我招来的恨,与她们无关。” 丹雪瑟瑟发抖,不过还是努力护在温若棠前面,闻言往后蹭了蹭,似想带着温若棠回家,然而黑衫男子抽出长剑,剑刃泛着光芒,只这么看着,就能感觉上面带着凛冽的寒气。 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剑。 他说:“我原本也不想多造杀戮,但既然二位姑娘已经在这里了,又听见了我的声音,我手下这些人,是不会留活口的。” 言罢轻啧一声,似带着些许遗憾。 温若棠有些后悔,自己的大砍刀放在马车上一并被带回家了,现在要么从他人手上夺兵刃,要么就赤手空拳和这些真刀实剑打。 “小公爷,你的身体素来不好,与其反抗,不如从容就死,免得到时一头乱发,满身伤口,连全尸都留不得,太不体面。” 他抬手,剑尖的方向,正是季忘归的心脏。 季忘归的目光沉沉,看着他的手,道:“这双手,倒是养尊处优得很,看来阁下并不是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 黑衫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笑出声来,那笑声宛如沙子磨过纸张,甚是刺耳难听,“我这双手,确实与我的身份不大相配,小公爷观察当真细致,可惜这是杀手的秘密啊,你知道得越多,就越该死不是么。” 他话音未落,季忘归和李深珏忽然一起出击,俩人的身形都极快,周遭的人对温若棠的防备都多于季忘归,万万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本事,只觉得手上一空,紧接着喉间一凉,身上便没了力气。 两名杀手轰然倒地,他们双目不阖,把长街、风灯、还有道路两旁的屋子,永远地刻印在了里面。 季忘归出手后就回到了温若棠身边,直接把手中的剑递给了温若棠,李深珏有样学样,把自己手中的递给丹雪。 丹雪没有学过剑法,但也接过了那把剑,握在手里,心中安稳了好些。 “还有这样的本事,小公爷,深藏不露啊,一上来就折了我两个高手。”黑衫男子抬起手来,“看到没有,不尽全力杀人,就会像这两人一样,死不瞑目,都上吧,这四个人……杀死为止。” 刺客们不再多言,扑上前来。 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和之前碰到的那些山匪不可同日而语,出手如风一般利落,温若棠虽有武艺在身,但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斗,季忘归李深珏不能离开她们身边,只能一下又一下地阻拦住敌人的进攻。 专业的杀手,都是往可以致死的地方招呼,双方很快就见了血,季忘归脸上挂着雪珠,满眼都是杀意,手上的长剑亦是从别人手中夺的,不知是不是注了内力后刺到了人的骨头上,剑身竟已经崩掉了一块。 黑衫男子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确实,杀手们已经把砧板上的肉围得水泄不通,他再加入并不合适,而季忘归出手如风般的一招一式,都入了他的眼。 第190章 师父 月色黯淡,照出地上翩飞的影子,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每个人都把挥出去武器的那一下当做人生中的最后一下。 温若棠感觉自己是有什么地方受伤了,但根本就没空去考虑,这是你死我亡的瞬间,她只会把手里的剑刺出,即使胳膊已经酸痛到可能下一次就抬不起来,也没有说半个字。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但他们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李深珏被刺中了右腿,行动远不如之前,而敌人知道这是他的破绽,只盯着那里打。 丹雪就更别说了,她很早就扑倒在地,鲜血浸湿了衣衫,只有不断支撑着自己想要再度站起来的右手,表明着她还活着。 “深……深珏!”她忽然惊呼一声,奋然起身。 李深珏右膝盖受到重击,跪在了地上,眼见着头顶有长剑刺下,这个柔弱的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剑格挡,那刺客也不把她当回事,抬手一挑,丹雪便觉得自己虎口一震,直接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可即便是如此,丹雪也并没有松手,反而第二次扑了上去。 刺客甩手又是一剑,速度极快,李深珏习武之人,一眼看出这剑是冲着丹雪的要害而去,心中一紧,直接用自己的左肩去挡,同时手中剑刺出,正中敌方咽喉。 丹雪眼睁睁地看着一柄剑横贯李深珏的肩膀,又是因自己才会如此,痛心万分,李深珏却丝毫不在意,直接将长剑拔出,回身转手逼退丹雪身后的杀手。 相比较而言,季忘归武功比李深珏高明一些,压力也要小一些,还不至于受重伤,可随着身边的杀手越来越少,季忘归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最主要的是,为首的黑衫男子一直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季忘归知道,他不仅仅是看,他在找致命一击。 又放倒两个人后,黑衫男子出手了。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滞,因为黑衫男子的身形实在是太快,温若棠根本就看不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左近。 他是冲着季忘归的右胁而去,这一击用上了全力。 季忘归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他身形一动,就想向一旁躲避。 然而……他忽然发现,这一击之所以致命,是因为如果他躲开了,身后的温若棠可能就会被长剑刺穿胸膛。 季忘归不动了,电光石火的瞬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左边的杀手配合得极好,劈过来一剑,季忘归躲不了,但是可以用血肉之躯硬接,至于右胁,他抬起了已经残缺的剑。 拼了。 黑衫男子的剑气如同冬日里悬在檐下的冰,带着冷而锋利的气息,无声地席卷而来。 季忘归平静地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忽然一阵风来,吹起众人的衣衫,一道刺目的光芒闪过,季忘归的左臂被贯穿,但同时,他右胁的危机解了。 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老者站在季忘归身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如果说黑衫男子让温若棠没有看清,那么这位老者,就像是鬼魅一般从地里冒出来,根本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黑衫男子眯了眯眼,脚下轻点,连退好几步,而他手中的剑就在这个过程中,一截一截地断裂开来。 男子直接丢掉剑柄,道:“小公爷深藏不露也罢,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果然……小瞧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飘然而去。 青衣老者没有去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季忘归,嫌弃地叹了口气,抬手打向其他杀手。 刚才那一下,季忘归到底是被重伤着了,眼下浑身是血,但他再度提起了剑。 没有了黑衫男子这个主心骨,其他杀手竟然还在不疲不休地奋战,而且他们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完全是舍弃了自己性命的打法。 如果青衣老者不在,他们四人恐怕很难支撑下去。 温若棠知道老人的速度很快,杀手们在他的进攻下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但仿佛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听到季忘归的那句话。 “好了,阿棠,没事了。” 满地都是尸体,刺客们要么拼上自己的性命,要么见打不过便吞毒药自尽,不留一个活口。 温若棠把手里的剑一丢,掌心已全都是剑柄硌出的印子,渗着不知道谁的血,整个人颓然瘫倒在地。 季忘归赶过去扶住她,直接按上她的手腕,沉声道:“没有危及性命,但是受了外伤,得立刻救治。” 青衣老者摆了摆手,温若棠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之前泛出刺目光芒的东西,竟然是一根腿骨……看大小,应该是羊腿骨,上面还零散地挂了些肉,因为还滴着油,所以反射出光…… 所以刚刚老人就是拿了这么个玩意儿,杀死这许多人? “多谢…多谢先生,先生真乃世外高人……”她感觉自己撑不住了,即将昏迷过去,最后挺着一点力气问,“丹雪,丹雪还好么?” 李深珏的声音响起,“丹雪还有气息,三姑娘放心,属下定然救活她。” 李深珏素来不骗人,温若棠得了这么一句话,一口气松懈下去,眼皮子耷拉下去,陷入沉沉的昏迷。 季忘归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哑声道:“师父……” 青衣老者把羊腿骨上最后一点肉唆完,这些肉一直被他握在手里,一点没脏,口中道:“得了得了,先救人吧,这丫头命是丢不了,但药敷晚了,很可能留下疤。” 季忘归点点头,“请师父跟着我走,将军府就在不远处了。” 青衣老者把油乎乎的手往身上蹭了蹭,道:“什么?我没说要医她。” 季忘归随口道:“师父手里那个腿,没看错的话,是棠记烤坊的吧?凭师父的秉性,定然不会花钱,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师父吃了羊腿,就该将阿棠和丹雪救回来。” 言罢再不等待,抱着温若棠往前走。 每一步都极力平稳。 青衣老者气恼道:“什么吃人嘴短,我没听过这种道理,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啊?我说了我不医她……臭小子!” 第191章 隐山 李深珏抱着丹雪,一瘸一拐,紧随其后。 路过老者时,他强忍疼痛,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话,“师伯要是不出手相救,温姑娘和丹雪姑娘固然留下了一条命,那满身的疤痕、虚弱的身体,也终究是不能挽回了。到时候传出去,江湖中人得怎么评论?‘隐山老人和他不中用的弟子们救人也救晚了,医人也没医好,真是徒有虚名’?” 如果有江湖中人在,听到“隐山”二字,此刻便要惊呼。 世传江湖上两位顶尖高手,其中一位便是隐山老人唐稷,因他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又常常云游四方,很少过问江湖事,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模样。 有人传他已经过世,有人传他成了仙,总之讲什么的都有。 可不管他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人世,每年总是有多少人会四处寻找,耗费心血,耗尽家财,只是想要得他指点几句。 面对这样的人物,李深珏停都不停,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徒留唐稷在后面跳脚。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的身份地位啊,小深珏,你也跟着学坏了!” “尊老爱幼,尊老爱幼懂不懂?我说了不想去!” “就知道用激将法,我羊骨都没唆完,帮着你们打架,你们却这般对我……” “将军府不远吧?我可是老人家,不太能走远路……” 一路的念叨不绝于耳,季忘归和李深珏早已习惯,当初跟着学武时,就已经学会了如果在无穷无尽的唠叨中保持本心,不动如山。 说来也怪,刚刚在打斗时,那一条街像是被吞噬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巡城的官兵,也没有其他人,就连灯火都黯淡了几分,而走出这条街后,人气儿扑面而来,隐隐还能听到街头孩子们的笑声,跟着便有一队金甲卫巡了过来。 “是谁?怎么这么大的血腥气?”来者亮出兵器,喝问。 季忘归闷头往前走,冷冷地吐出七个字,“越国公府,季忘归。” “啊,原来是,原来是小公爷。”巡城人手里的灯笼往上提了提,发出惊呼,“小公爷这……这是怎么了?!” 季忘归已经与他们错身而过,言简意赅,“滚。” 他要救人,脚下不能停。 金甲卫赶紧让开,李深珏跟在后面,道:“你们去前面那条街上,把现场保护住,或许明日事发,你们还能将功赎罪,不然单是‘玩忽职守,让京城百姓陷入危难’这一条罪名,就够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金甲卫们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出事了,出大事了。 小公爷在京城里吃这样的亏,圣上会如何震怒?他们的饭碗……想饭碗都来不及了,还是先考虑考虑人头能不能保住吧! 一行人飞快地往事发地走,完全忽略了一旁有个身着皱巴巴青衣,白花花的胡子上沾了不少油污的老头口中念叨着大逆不道的话,晃悠悠地走过。 “大锦要完喽……天下要乱喽……” 将军府和平日一样,安宁且祥和,温若棠在外面做生意,碰到食客多,回来难免晚一些,大家都已经习惯,温夫人有时候还会吩咐下去给她留一口热汤,可小厮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将军府。 “三姑娘……三姑娘受伤昏厥了!” 将军府里的灯一盏一盏迅速被点亮,府中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乌压压地往归耘堂涌。 温景焕本来在书房里,都来不及好好穿衣,随便披了件披风,就旋了进去。 温若棠的情形让他胆战心惊,好在见惯生死,尚且能沉稳地吩咐下去。 “多端几盆热水过来,这么点如何够用?还有,拿干净的布过来……对,金疮药,拿最好的金疮药!” “把丹雪就放在一旁的软塌上,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请郎中,快点请郎中!跑快点!” …… 温景焕自己都没有察觉口吻中已经带了几分痛苦和颤抖,因女儿也大了,又是伤在身上,他不好在床榻边上盯着,只能在屋内来回走动缓解,而温夫人竟不掉眼泪,目光直直的,手上麻利地做着事。 她用布沾了热水,一点一点帮温若棠清理伤口,之后敷上金疮药,用干净的白布把伤口缚住,还不忘吩咐小丫鬟也这么处理丹雪身上的伤。 季忘归在一旁,沉声道:“师父,唐老先生医术高明,可以请他救治。” 温景焕早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青衣老人,之前太着急也没空询问,闻言忙道:“忘归所言定然没错,还请唐老先生救治小女。” 唐稷打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挽了挽袖子,随性地坐在床边,直接把脉。 温夫人默不作声地起身给他让位,回过头看了几眼,对季忘归李深珏招了招手,沉声道:“来,让我看看你们的伤。” 季忘归摇头,“师娘,我们无事,先看阿棠……” 话还没说完,温夫人少见地疾言厉色起来,“让你们过来就即刻过来,师娘的话都不听了么?!” 季忘归不敢再驳,带着李深珏,向温夫人身边艰难地挪去。 他们的伤也很重,如果不是靠着一口气支撑,恐怕连将军府的大门都看不到。 此刻,季忘归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不敢与对方关切的目光对上。 温夫人直接把他按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下,又指了指旁边置了坐垫的椅子,“深珏,你也坐。” 李深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忘归,季忘归颔首,他才坐了下去。 “师娘……”季忘归面色肃然,任由温夫人处理他上身或深或浅的伤口,低声道,“是我连累阿棠。” 温夫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季忘归还在往下讲,“他们是冲我来的,如果我今天没有拉着阿棠一起走,阿棠就不会有事。” 温夫人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口,“那么你想如何?你要以死谢罪吗?” “我……想。” “想”字咬得很死,他终于抬起了头,眼里有后悔,有愧疚,有恨意……定定地看着温夫人,无言地述说着自己的决心。 第192章 大事 “混账东西。”温夫人手上不停,把伤口一点点清理干净,倒上金疮药,口中道,“我和你师父年纪都大了,拼了我们这一身老命,都未必能帮阿棠报仇,你要是死了,谁去找人偿这血债?!” 温亦涵温亦清一直站在一旁,温亦清闻言,直接道:“阿娘这话说的,我们到底是阿棠的哥哥,就是再搭上两条命,也要给阿棠报仇……” 温夫人的眼风刀子一般飞过来,温亦涵拉了他一把,低声道:“阿棠已经这样了,你说这种话,岂不是戳娘的心?” 温亦清心底还是有些不服气,但到底没有再说话。 季忘归目光沉重,盯着自己的手。 上面被长剑划过,裂开一道口子,本是鲜血直流,上了金疮药后好了许多,不过一直没让他感觉到痛。 有什么可痛的,本来温若棠身上的伤,眼下都该在自己身上,现在她已经分走了那么多……自己真是混账。 唐稷站起身来,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他,只见他捋了捋胡子,道:“有点饿……” 温景焕大手一挥,“给唐老先生上菜!” 唐稷喜笑颜开,道:“不急不急,我先给这俩丫头开药方,一个外敷,一个内服,还有一个食谱,之后作进补之用。” 温景焕松了口气,郑重地一拱手,“多谢唐老先生。” 唐稷拿起旁边的笔,刷刷地写了两张,龙飞凤舞的字,看也看不清楚,还是唐稷自己又讲解了一遍,在场的人才看明白。 温景焕立刻着人揣着药方出去准备着,跟着唐稷又从袖中掏出两粒白色的药丸,往温若棠和丹雪口中各塞了一个。 温景焕有些担忧,看了下季忘归,季忘归点了点头,温景焕便压下心中的担忧,再度拱手道谢。 很快,厨房那边送上饭菜,唐稷毫不客气,挽起袖子就开始吃,那边温夫人处理完季忘归明面上的些许伤口,又去看李深珏。 李深珏赶紧推拒,温夫人道:“你之前天天和忘归一起来将军府习武,在我眼里,你和他一样,都是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季忘归对李深珏微微颔首,李深珏神情尴尬地接受了。 热水擦上伤口,激得人微微一颤,李深珏低声道谢,温夫人摇摇头,没说话。 将军府里的药材一应俱全,很快就抓了来,外敷的要磨成粉末,覆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包裹住,温夫人带着几个丫鬟给温若棠丹雪上了药,便默默地守在床榻边。 唐稷吃完了桌上的菜肴,抹了抹嘴,道:“一般嘛……看来将军府的厨子,不过如此……哦对了。”他看向温若棠所躺的方向,“今晚这两个小丫头可能会发高烧,挺过去就好了。” 温景焕张了张嘴,到底是问出来,“若高烧不退呢?” “那就麻烦一些……” 唐稷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他搓了搓手,继续往下说,“……到时候就要用比较贵的药材了,我也要费点精神,亲自盯着药的火候。” 温景焕舒了一口气。 除了季忘归和李深珏,大家皆舒了口气。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 温夫人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对季忘归道:“你和深珏今晚就住在这里吧,身上有伤,莫要来回挪动,你祖母那里,我会派人去说一声。” 季忘归起身施礼,温夫人直接将他按住,“好了,就当在自己家里。好好休息一晚,明日……该有更要紧的事做。” 季忘归颔首。 这一晚注定不能平静,温若棠和丹雪到底没有熬住,齐齐发起高烧,温夫人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守在床边,按照唐稷的说法,不断用凉水打湿布,给温若棠丹雪冷敷额头。 温亦涵想劝,一向最把妻子放在心尖尖上的温景焕却把他拦住,摇了摇头。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有心,明天,给你们的妹妹讨个公道。” 夜色沉郁,血腥气却没有散去,而小公爷和温将军之女遇袭的消息,已经趁着夜色隐秘地传了出去。 皇后娘娘就是这时候被叫醒的。 她难以置信地确认了好几遍,“出手了还没死?” 前来传信儿的小太监跪在那里,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宫外传来的消息就是这样,而且奴才听说,一行四人,没一个死了的。” “一行四人?”皇后问。 “除了小公爷和那个姓李的随侍,还有温三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一共四人。” 皇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难道又是那丫头坏了事?可就算她跟着温景焕学了不少本事,也不至于能打过这些杀手吧。” 小太监小声道:“奴才也不明白。” 皇后自然也不是问他,只是沉思了一会儿,才问道:“刺客无一幸免?” “回娘娘话,活了一个,但眼下那里已经被宫里的金甲卫接手了,不能一个一个核对尸身,不知活下来的究竟是谁……” 皇后一拂袖,“不论活下来的是谁,这几天都不会现身了,宫里的金甲卫和外面的不能比,出来便是找死。果然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次圣上,这么沉得住气……” 多年来,但凡涉及越国公府,涉及季忘归的事,都很难在宫里过夜,圣上就算是在百忙之中,也会抽空处理了。 然而这一次季忘归受伤,伤到连人都回不了府,只能呆在将军府休养,圣上那边竟如此悄无声息。 皇后摸不清,但心中并不很慌,这次的事,她是真的一点没有插手。 第二日天还未亮,上朝的大臣们就已经陆续到了宫门前,而大部分人还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觉得,今天宫里的金甲卫,神情比往常严肃些许。 直到进了宫,宫门在身后阖上,巨大的门栓直接推着横在当中,听到这一声的金甲卫们齐齐肃立,他们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193章 鸣冤 在等待皇帝到大殿的时间里,臣子们窃窃私语,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季忘归他们出事时,整条街都被封住了,消息更是一点儿也没漏出去,大多数人只能面面相觑。 同平常一样,圣上按祖宗定下的时辰到了大殿,他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在群臣的跪拜中,坐在了龙椅上。 大臣们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但圣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旁边王公公问今日有何事启奏,便陆陆续续有官员上前,启禀大锦境内发生的各类大事。 圣上平静地听完,事情大多与民生息息相关,便慢条斯理地一一处理,等到辰时刚过,有小太监挪腾着小碎步上殿,跪在一旁,低声道:“圣上,抄干净了,但……” 圣上看了一眼,问:“什么?” “但温夫人在禁宫外击鼓,说要鸣冤!” 圣上的眼色微微一沉,扫了一下,见温景焕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面色如常,显然早已知道,也不去问他,只看着小太监,“鼓从哪来?” 京中确实有鸣冤的鼓,但那是放在京兆府门前的。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也不知道,大概,大概是自己家里搬来的。” 圣上没有说话,群臣也被震住了。 “抄干净”,是抄什么?还有,在宫门口击鼓鸣冤,这是疯了啊! 圣上没有说话,群臣议论了一会儿,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大殿中一时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里,大家终于能听见遥遥传来的、一下又一下的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 些许大臣被这鼓声敲得心惊胆战,圣上微微皱眉,道:“让她敲去,无知妇人。” 言罢又看一眼温景焕,温景焕还是那样站着,不卑不亢。 圣上自然比他更能拿捏得住,淡淡道:“把赵伯新拿下吧。” 朝堂里像是骤然变天,本来赵伯新站在文官的前列,听到这个话,一脸无辜,躬身把手拱起来往前一推,道:“圣上,臣不明白!” 圣上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说话,金甲卫进得殿中,直接把赵伯新摁住。 这么一出手,后面好些文官待不住了,纷纷出列。 “圣上明鉴,赵大人一心忠君,兢兢业业,为何要将赵大人拿下?” “圣上,赵大人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就算是有一时不周到之处,也该念及功劳苦劳,宽恕赵大人。” “圣上,臣心中有言,不吐不快,赵大人这么多年为了大锦呕心沥血,又是皇后娘娘的父亲,于国于家皆有功,圣上直接将赵大人拿下,折的是皇后娘娘的面子,是两位皇子的面子!” …… 此起彼伏的话语,不仅是为了保赵伯新,更是为了保流着赵家血液的大皇子三皇子,圣上坐在龙椅上,冷眼相看。 自己还年富力强,这些个大臣已经开始找后路了。 脸红脖子粗的他们,一个个慷慨激昂,唯恐自己的耿耿忠心落在别人后面。 可帝王终究是帝王,不论下面的大臣怎么折腾,到头来还是要看他的脸色,半晌没有说话,大臣们的言语便稀薄下去,大殿最终还是复归平静。 圣上开了口,“赵伯新,你可知罪?” “臣不知罪。” 圣上道:“身兼金甲卫统领,到了此时,你与朕说你不知罪,那便是罪加一等。” 赵伯新坦然地半抬头,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若圣上所言,是指昨日戌时三刻发生在滚儿巷的事,那么臣心中已然明了,臣本打算于朝后向圣上禀报此事,既说到此处,臣便直言了——昨日越国公府季忘归与温将军府三姑娘在滚儿巷遇袭,是季忘归自己招惹是非,惹来杀身之祸,臣一宿未眠,已经查明……” 说到这里,他直接跪了下去,俯首,声音不大,但甚是清晰,“小公爷在外多年,习得一身武艺却全然不外露,更与江湖人士勾结,其心叵测,着实当诛!” 大殿里彻底安静了下去,但很快就有隐隐议论之声起来。 季忘归……不是一贯虚弱,虚弱得让所有人觉得,他将来连自己的孩子都很难拥有吗? 圣上笑了笑,“与江湖人士勾结,却对京中其他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反倒差点送了自己的性命,赵爱卿,老人儿有老人儿的好处,但太过倚老卖老,就惹人厌了。” 赵伯新却好似豁出去一般,“即便如圣上所说,季忘归并没有与人勾结,深藏一身绝顶武艺却不说,本就奇怪,再想想他时常伴于君侧,臣心中便泛起寒意……但凡他有不轨之心……” 话语意犹未尽,后面的大臣总算找到机会开始附和。 “圣上明鉴,京中发生争斗,赵大人虽有失察之罪,但罪不至丢官啊!” “原来小公爷这般包藏祸心,那就算京中真的出了斗殴杀人之事,也是小公爷的问题,在查明事情真相前,直接问赵大人的罪似有不妥。” “臣附议,退一步说,小公爷如今尚未袭爵,尚是白身,便是出了事,于朝廷来说,也是小事……” 圣上看过去,目光微寒,那官员的声音便怯懦了。 但怯懦归怯懦,他们或是大皇子一派,或是三皇子一派,或是慕赵家名而站队,此刻只能跟在赵家之后,想方设法保住赵伯新。 圣上看着没什么情绪,只是偏过头问了问,“鼓声还不停吗?温方氏要敲到几时去?” 旁边王公公的脸上挂着令人舒心的笑容,道:“回圣上话,温夫人从前也习武,相较于平常女流,力气想来大些,更何况奴才听说,小公爷也在宫门外,脸色分外苍白,他们这样鸣冤,若是叫停,恐怕会引起更多非议。” “季忘归也在宫门外?他也敲鼓了?不是说伤得很严重?” 王公公道:“守在宫门的金甲卫说,小公爷也敲了一阵子。” “胡闹,温方氏胡闹,他也跟着,快宣他进殿。” 圣上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王公公也麻溜地站直,朗声道:“宣季小公爷进殿!” 那些文官们,仿佛就这样被忽略了,赵伯新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愤愤之色。 第194章 一码归一码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不论其他皇子怎么优秀,怎么卑躬屈膝,怎么勤勉读书,圣上眼里都只有一个季忘归而已。 不停的鼓声里,季忘归孑然行来,他的脸色果然苍白,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隐隐有血渗透着,想来身上的伤比大家所能看见的更加严重。 朝臣们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让了让,季忘归目不斜视,拱手行礼,“参见圣上。” 人人都晓得他不用跪,但从前他在众人眼里太弱,又有家中父亲与圣上有厚重情分,不跪也说得过去,现在……他看起来,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如果如赵伯新所说,他又有那样的本事,如果不臣服,着实叫人担忧。 圣上见到他,脸上的担忧都不遮掩,“忘归,你的伤如何了?宣太医来瞧瞧罢。” 季忘归沉声道:“回圣上话,之前在将军府,已经寻了大夫上了药,伤自然是严重的,不过我还能走路,还能清醒着。”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然而温三姑娘和她的侍女,如今还在昏迷当中,并未脱险。” 圣上大手一挥,“给他赐座。” 朝臣哗然,赵伯新更是以头抢地,“朝臣议事之处,怎容除了圣上以外的人坐下?这有违礼法,还请圣上三思!” 圣上却道:“宫规里没有哪一条说上朝之时不可赐座,怎么就有违礼法?赵伯新,你太迂腐了。” 王公公甚是有眼力见儿,直接打发了一个小太监端了圆凳来。 季忘归拱手谢恩后,没有直接坐下,而是道:“圣上容禀,温夫人还在宫门外击鼓,为温三姑娘讨还公道,圣上能否先让赵大人给温家一个说法?” “温方氏……”圣上看了一眼温景焕,“温将军可有说法?” 温景焕低头道:“圣上,臣以为,这只是一位母亲想要给自家孩子讨还公道,如果臣阻拦……” “胡说八道。”赵伯新斥了声,又看向圣上,“禁宫门前是何等要紧的地方,今天他来伸冤,明日他来敲鼓,成什么样子了?臣看,这是温景焕纵容家人,恃战功而生骄!” 温景焕接了一句“臣不敢”,就躬身垂眸,不再多言,而季忘归也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坐下。 圣上看了他们师徒二人一眼,略带嫌弃地说:“好了,传朕的话,就说温方氏护女心切,情有可原,朕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让她先消停消停。” 小太监迈着碎步走了。 宫门外,因着鼓声,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棠记的人也都来了,他们已经知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面对其他人的询问,都义愤填膺地说了。 马笑儿红珠孟起等和温若棠亲近的好几次上前去,要接替温夫人敲这面鼓,温夫人都直截了当地拒绝,最后是在外面等待季忘归出来的李深珏看到她手都抖了,一瘸一拐地过来,低声劝道:“夫人,先休息一下吧,圣上一定不会让小公爷吃亏。” “你也说了,那是为了你家小公爷。”温夫人顿了顿,目光坚定,“可我敲鼓,是为了我的闺女。” “夫人……” “忘归是有人疼的孩子,这很好,但我家闺女也有人疼,一码归一码。” 鼓声紧接着响起,李深珏看到她一双手在寒风中已经冻得通红,上前按住一只鼓槌,道:“小公爷说了,要属下照顾好夫人,夫人还请休息,让属下接替您。” 温夫人摇摇头,“我知道你和忘归都是好孩子,我也知道忘归会为她讨还公道,但这次是有忘归,温家的事,总不能是借着旁人的东风才解决。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只是看着等着?” 李深珏有些着急,显然一时找不到个好理由,憋了一会儿脱口而出道:“那属下为了丹雪也敲一敲。” 温夫人愣住了,手也不自觉地停了。 李深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甚是尴尬地道:“属下就是觉得,夫人也累着了,这小公爷有圣上主持公道,姑娘有夫人主持公道,就属下和丹雪没有……属下这一敲,不只是为丹雪,也为属下自己……” 温夫人笑了笑,把手里的鼓槌递给李深珏,低声道:“总算还有件值得人高兴的事情啊。” 李深珏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手中已经不自觉地拿起了鼓槌,一下又一下的击上去。 他说不好话,那就不说了,反正想了想,为丹雪这小丫头讨公道,他也是乐意的。 李深珏受了伤,但到底是个多年习武的男人,臂力上胜温夫人一截儿,那鼓声便也更盛。 小太监从宫门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赶紧走到温夫人身边,和气道:“温夫人,圣上口谕。” 温夫人带头跪下。 小太监便清了清嗓,高声道:“‘温方氏护女心切,情有可原,朕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且暂停击鼓。’” 温夫人伏地一拜,道:“臣妇遵旨。” 小太监又赶上一步,将她扶了扶,“温夫人请起吧。” “多谢这位公公。”温夫人起身后,微抬下颌,看着朱红的宫门,“那我便在此处,等待一个结果。” “您今天一早就来敲鼓,敲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圣上未罚,已是隆恩,温夫人……” 他劝阻着,可是还没说话,嘴边的话就被打断。 “不仅是温夫人,老身也顶着这张老脸,过来等圣上给越国公府一个公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大家不自觉地回过头去,脚下挪动着,让出一条道。 越国公府的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身边跟着曲音,后边儿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仆婢,缓步走来。 她苍苍的银发一丝不苟地梳着,眼皮微抬便有迫人的气势,旁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她吸引,而后便渐渐移到了曲音的面庞上。 曾经的国公夫人,真正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倾世的容颜,骤然出现在这里,着实叫人惊叹。 小太监赶紧迎了上去,“季老夫人这大冷天的您怎么来了,还有季夫人……奴才这就去禀告圣上。” 第195章 放在心上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穿成团宠后她只想认真搞事业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96章 袭羽 “应该没事,圣上会倾尽太医院之力救治。”顿了顿,温景焕压低了声音,“说起忘归,这孩子远比咱们想象得厉害,一开始以为他学了行军打仗的谋略,身体虽弱些,带些兵掠阵也足够了, 没想到他竟深不可测。” 温夫人有些愣神,“怎么这样说?” 温景焕道:“圣上敢动赵家,自然不是毫无根据的,赵家的罪状,桩桩件件,想必此刻都已经摆在了圣上的案头上,可今天并没有哪位大臣站出来与赵家对峙, 真的和赵家针锋相对的, 只有一个人。” “……忘归。” “赵伯新要杀的,也是忘归。虽然明面上讲是为了圣上的一句戏言,但我总觉得赵家对忘归是有恨的,况且赵家的那些罪名,我不曾听说朝堂之中有谁在收集,可现在种种罪状,已经罗列得一清二楚。” 温夫人沉吟片刻,“所以是忘归有动摇赵家根基的能力,否则赵伯新不必这样铤而走险。”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中都已一片清明。 季忘归是圣上的暗棋,他手上所拥有的势力,恐怕远超他们的想象。 而此刻温若棠屋外,温亦清叼着根不知哪里揪来的草,随性地坐在台阶上,对着一旁同样坐在台阶上正在吃烧鸡喝黄酒的唐稷道:“唐先生,我妹这个病, 您要上点心,只要治好了她,温家上下都记得您大恩大德。” 唐稷拽下来一根鸡腿,咬了两口,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亦清啊,这里没别人,说人话。” 温亦清清了清嗓子,“行吧,师父,反正我这是赖上你了啊,我妹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就带着她跟你到天涯海角,变成鬼了都要缠着你。” “臭不要脸。” “脸有啥用?” “那确实也没啥用……”唐稷舒了口气,“你这么和我讲话,我舒服多了。” 温亦清拿过黄酒就喝了一口,接着道:“回头又说我们不尊老。” 唐稷“哼”了一声,“难道不说,你们就能尊老了?你,再加上季忘归李深珏,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温亦清就笑,“还不是师父教出来的。” 唐稷道:“你这个妹妹……” “怎么?伤势不大好吗?” 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唐稷嫌弃得很,“别这么毛躁,你这个妹妹比你能沉得住气,是可造之材。” 温亦清愣了愣,问:“师父怎么看出来的?” “屏息,凝神,静听。” 温亦清立刻照做,而后便听到一缕不太均匀的、微弱的呼吸声。 这和人昏迷时的呼吸声不一样。 他骤然起身,向屋中走去。 天光透过窗格洒在床榻前,温若棠已经醒了过来,面色苍白,双唇干枯,一双眼却有神,此刻正沉静地望向温亦清。 温亦清不知道刚刚的话她听了多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把头扭到一边去,道:“醒了也不说一声,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青屏带着几个小丫鬟守了一夜,眼下被娘打发去休息了。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 温若棠微微点头,只是这样小的动作,原本刚醒来还未复苏的躯体,慢慢也醒过来似的,牵扯得生疼,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温亦清正把水倒过来,见她的模样,“哎”了一声,“痛得厉害?这样的刀剑伤最是伤元气,你得好好养一阵子了,好在这会儿是冬天,要是夏天化了脓,还糟糕些。” 温若棠就着温亦清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水,舒了口气,声音微弱,“要是养不好该怎么办呢……二哥,你在外面,也没少受这样的伤吧?想来那时候也很难熬?” “别说丧气话,我受的伤,比你这重的都还有好几次,你看我现今生龙活虎,”温亦清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身板子硬着呢!” 温若棠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二哥在外面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只学武又怎么会受比我还重的伤?让我猜猜……占山为王?绿林好汉?哦对了,二哥和季忘归也认得,你们私底下的交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有多少事瞒着家里?” 温亦清脸上的神色僵住了。 外面传来了一声笑。 温亦清豁然起身,正色道:“有人在听壁脚,我先去将他打发走。” “不要紧,听壁脚的老先生与你是一伙的。”温若棠的语气虽虚弱,却硬生生地拦住了人,“今天不说清楚,我就去一趟越国公府,我相信季忘归不会瞒我。” “就你这样还想下地?”说是这么说,温亦清也不敢真的放任,只好停住了脚步,想了想续道,“我只能告诉你,天下从来不太平,有些人只能按照自己的法子来维持公道,其他我就不能多说了。”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既是想维持天下的公道,想必人不会少……棋山那个地方安全吗?大锦官府真的一无所知?没有哪朝哪代会放任这样的组织发展下去。” “我不能多说。” “行,你不说……来人,备轿!” 温亦清恼然,“温若棠!” 温若棠与他对视,丝毫不退让。 良久的对峙,消耗的是温若棠本就不多的体力,很快她的额头上便浮起一层冷汗。 到底是温亦清败下阵来,小声道:“好吧,好吧,真是拗不过你,你也猜到了棋山,我就不遮掩了,其实,我的师门名叫袭羽门,‘袭击’的‘袭’,‘羽毛’的‘羽’。” 温若棠愣了愣。 她对这三个字并不熟悉,日常生活里也几乎未听人提及,可她毕竟继承了这具身体里原有的记忆,而恰巧温家是武将世家,对历史罅隙里的一些东西,比旁人知道得多些。 似乎在大锦的太祖皇帝打天下时,身边的三支护卫里,有一支名叫“袭羽卫”。 听闻袭羽卫曾数次在危难中保下太祖的性命,按道理坐江山时论功行赏该是头一份,可太祖坐上了那个位置不过五年,袭羽卫就销声匿迹。 不仅如此,史书上关于他们的记载也变得零零散散,如今已经过去了近百年,几乎不再会有人提及。 温景焕也是久在军中才偶尔听得袭羽卫之名,回家后和温夫人谈及,被几个孩子听了去。 第197章 请回 此刻温若棠只是疑惑,“难道和当年的袭羽卫有些关系……” “是的,袭羽卫上下因触怒了太祖皇帝被除了名,流放到南边,后来太祖皇帝驾崩,世间再无袭羽卫,唯有棋山袭羽门。”温亦清的神情郑重起来, “袭羽门唯重‘公道’二字。” 温若棠点了点头,问:“爹爹知道吗?” “不知道。袭羽门对外并不称袭羽门,在爹看来,不过是个平常习武之地罢了。”顿了顿,温亦清嘱咐,“别和爹说, 说了他们得为我忧心。” 温若棠沉吟片刻,又问:“那季忘归也在袭羽门里?是你的师弟?” “这个么……要不你去问他?” 温若棠假意要起身, “我也不去问他, 我去问问爹爹,看看以后还让不让你回棋山。” 温亦清着急,“得了得了,怎么就那么爱告状?下什么地啊?身上的伤不疼了?不是我不想说季忘归的身份,实在是……不能说。” “是没资格说还是说了会死人?” 温亦清抿了抿唇,不说话。 温若棠若有所思,“看来是两样都占了。” 温亦清无奈道:“阿棠,别再往下问了。” 两边都缄默,屋中一时安静,能听见外面的唐稷哼起了轻松的小曲儿。 其实问到这里,心里已经有数。 季忘归是一汪看似平静的湖水,内里藏了怎样的凶险,温若棠摸不透,而她本就不想琢磨透,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除了赚大把的钱,和家人在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她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之前的情意……什么也不算。 心中绕过百转千回的念头, 温若棠终究叹了口气,低声说:“二哥,我再休息一会儿。” 温亦清“噢”了声,“那你睡着,我守在门口,你随时喊我。” 温若棠微微颔首,闭上了眼。 温亦清放轻脚步,出去后将门带上,唐稷还在外面喝酒,见他过来砸了咂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石板,“坐。” 温亦清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坐下,“您看热闹看得挺开心?” 唐稷乐呵呵道:“挺开心,你这妹妹能把你和季忘归都拿捏住,算是替我出了口气。”顿了顿, 又续道, “袭羽门蛰伏了这么久, 也该浮出水面了,让世间瞧瞧它,也让它瞧瞧世间。” 温亦清皱着眉,“太危险了。” “天底下哪有不危险的事,之前藏在暗处,咱们的人死得就少么?” 温亦清不语。 唐稷又道:“越国公府里有个你妹妹开口救下的女人,叫徐花,当时京郊闹山匪,匪首徐武正是她夫君,据忘归说,山匪所在的寨子里刻有利刃莲花。” 温亦清吃惊。 “当时你在闭关,这件事自然没有传到你耳朵里。” “那个徐花,该好好拷问拷问。” 唐稷道:“拷问就不必了,她所知甚少。不过可以推论嘛,首先肯定有人在试探京郊兵力,而之所以要试探,是因为对方还没有那个能能耐把手伸到兵中去。” “兵部无人……我记得赵家就是如此。” “但赵家有皇后有皇子,不出意外嫡子继位,何必还要铤而走险?” 温亦清答不上来。 唐稷又问,“试探之后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温亦清还是答不上来。 唐稷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 温亦清不服气,问:“师父知道答案?” “不知道,但我又不是袭羽门门主,更不是袭羽门门人,我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还真是理不直气也壮呐。温亦清抽了抽嘴角。 小院儿里没有人再讲话,师徒二人喝着酒,耳朵却都竖着,听屋里的动静,然而还未等温若棠再度醒来,就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让开让开,我是棠姑娘三表舅母的姑奶奶,就是三姑娘也要称我一声‘夫人’,我想进去,你们还敢拦不成?” 韦夫人着一身花红柳绿的衣裳,叉着腰在门前站着,趾高气昂的模样让人觉得她已经把前些时候的拎耳之痛忘得一干二净。 温亦清低声问一旁的家仆,“我娘呢?这种人不应该直接拦在门外?而且她……还带了个男人进后宅!” 家仆哭丧着一张脸,“夫人才同老爷一起出去了,不是我们不拦着他们,实在是这男人带了公主府的令牌,自称是乌月七皇子,将来要和咱们姑娘做亲的,小人也不敢误了姑娘的事啊。” 听到“做亲”二字,温亦清已经黑了脸,一挥手,“什么乌月七皇子,我不在朝中为官没见过,肯定是假冒的,立刻赶出去。” “是不是赖皮?是不是赖皮?!”韦夫人张牙舞爪地拦着,“我看谁敢动!大锦和乌月联姻事关两国交好,临阳长公主特地吩咐了,定要让七皇子和三姑娘见上一面,以慰牵挂之苦。” 温亦清赶紧接话,“什么牵挂之苦,没听说、别乱讲、不存在。我们温家的小辈从不议论婚嫁之事,都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人啊……” 夏承川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令牌摊开来,道:“温公子,你不认我,总认得公主府的牌子吧,临阳长公主好歹是你们圣上的亲妹妹,你不给长公主面子,就是不给圣上面子,难道温家已经张扬到这地步了?” 温亦清最不会的就是打嘴仗,闻言很想揍人,可揍了人就正好印证了夏承川的话,忍了又忍,才道:“我妹妹的婚事从来没有定下来过,大锦的民风虽然比乌月开放些,女子也不好在闺房里见外姓男子。七皇子,如你真的尊重我妹妹,就请回吧。” 夏承川还是那样和气地笑着,“温公子,正是因为我尊重令妹,想让所有人知道乌月对令妹的重视,才会一得知消息就赶过来。” “就是就是,乌月和大锦联姻,也是圣上近来最上心的事,温家一贯忠君,这就让开吧。”韦夫人在一旁添油加醋,手脚也不老实起来,上去就要推温亦清。 温亦清一身武功,此刻却不知该不该动手,一是几顶大锅砸下来,温家也不能白白地背上,二是韦夫人是个女人,还是个不会武的女人,对她动手有违道义。 第198章 人尽皆知 眼见着温夫人的一只脚已经踏入谷雨轩,忽然她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温亦清只感觉身旁生风,目光所及之处,韦夫人直接飞了出去,正好摔在路旁的枯草上,连着滚了好几圈。 温亦清知道,这样的扔法看着吓人,其实已经卸去了一部分力道,不至于让韦夫人受伤。 唐稷在一旁负手而立,笑呵呵地道:“病人正在里面睡着,你们这样进去不大好,老头子没有别的本事,只是痴长你们几岁,更懂礼仪,正好能教一教你们。” 韦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叫唤,夏承川暗暗打量了一下,上前一步作揖道:“这位老先生不知该怎么称呼?晚辈初来乍到,不知礼数,还请老先生见谅。” 唐稷摆了摆手,“瞧见了你之前笑里藏刀的模样,再看你如此客气,我不习惯。老头子的名字嘛,也就普普通通,你不需要知道。” 夏承川笑道:“那先生是温家的人吗?” “不是。” “既然不是温家的人,谷雨轩能不能进,就不该由先生说了算。” “我不是温家的人,里面那小丫头却是我的病人,病人能不能见客,就是由我说了算。”唐稷亦软绵绵地笑着,“她伤得那么重,若是见了客后一命呜呼,别说大锦和乌月还联不联姻,便是将军之女死于乌月七皇子之手,就足够让大锦上下同仇敌忾。届时你回去能交得了差么?” 夏承川立刻抬手拱了拱,“是晚辈莽撞了。” 韦夫人终于回过神来,才从地上爬起,根本没闹清楚先前说了什么,怒斥道:“是哪里来的脏老头子,这就对主家的亲戚动起手来了!还有没有王法!还讲不讲规矩!” 唐稷把双手揣在袖子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夏承川拦住韦夫人,和气地道:“既然温姑娘伤得这么重,我也不勉强了,还请先生带话,让温姑娘好好养伤,如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就派人知会一声,天涯海角我也想法子给温姑娘找来。” 唐稷“嗯”了声,夏承川微微颔首,带着憋了一肚子话却没法骂出来的韦夫人走了。 温亦清扫一眼旁边的仆从,“还不好生送七皇子离府?” 夏承川的背影顿了顿,声音传来,“希望下次再来将军府,就是迎娶令妹之时。” 温亦清一句“混账”低低地骂了出来。 夏承川恍若未闻,脸上的神情平和而自信。 等人走远,唐稷才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沉稳些。” 温亦清没法沉稳,急冲冲反问:“要是您老人家的妹子被赶鸭子上架地远嫁,您会怎么做?” 唐稷想了想,认真回答,“打不死他。” “‘他’是谁?” “宫里的那位皇帝嘛。” 温亦清沉默一会儿,道:“听起来也不太沉稳的样子……” 唐稷理直气壮,“我从源头上掐断远嫁的可能,这还不够沉稳?” “……师父说得都有理。” “那是自然。” “刺杀圣上是灭门大罪,我一人死不足惜,连累家人怎么办?可如果不这么做,阿棠真的要嫁去乌月……她是温家的人,七皇子不论如何也会心有芥蒂,又怎么能对她好?” 唐稷背着手往里走,“再让厨房给我送些酒来,我饿了,至于你妹妹的事,不着急,宫里那位毕竟不是个傻子。” 温亦清半信半疑。 夕阳斜照,一半的禁宫渐渐陷入了阴影里。 重华殿里仍燃着香,熏得人有些眩晕。 “朕又不是傻子,真把温若棠送过去那还了得?以后乌月若进犯大锦,温景焕投鼠忌器,还怎么替朕打仗。”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平常肃然的九五至尊对上季忘归,总是出人意表。 季忘归靠在软垫上,身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眉目间添了几分倦色,“那么长公主……” “她是胡闹。朕没有让夏承川去探视温若棠的意思。”皇帝摊手,“你看看,明知道你会因此和朕置气,朕还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 季忘归微微低头,“臣不敢与圣上置气,只是现在身处宫中,不能知道温若棠的处境,不免有些心急。” “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是有了心上人便忘了朕。”皇帝说出口,才觉得这话神似怨妇所言,咳了一声,“好了,你就安心在宫里好好养伤,外面有朕帮你盯着,到时候你娶回家的人,错不了。” 季忘归要起身谢恩,被皇帝拦住,“躺着罢!” “天恩浩荡,臣无以为报。”季忘归微微低头,“之前圣上问臣这次立了功要什么奖赏,其实臣想要的,圣上已经赏了。” “温若棠就那么紧要?你扳倒的是整个赵家,这个赏赐未免太小。” 季忘归答:“臣没出息。”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眼见着到了传膳时间,因今日说好了要去皇后那里用膳,皇帝也不再多留,只嘱咐季忘归安心在宫里住几天,就摆驾离去。 李深珏一直在旁边,此刻终于可以唤人撤去燃香,季忘归也起身道:“把白布撤去几层,宫里的太医总是小心谨慎,这样的伤口本不需要裹这么厚。” 李深珏“嗯”了声,一面帮季忘归重新包扎,一面小声道:“公子在圣上面前表现得太耽于儿女情长了,这对于公子来说未必是好事。” 季忘归淡然回道:“是好事。我若是对别的东西感兴趣,那才糟糕。” 李深珏脑子转了转,立刻就反应过来,“是属下之前没想通,现在明白了。” “我们不会在宫里久住,过两日出去了,就派人盯着将军府,夏承川还在京中,必有人要借着他生事,齐万竹背后的人也该露露脸了。” “是。” …… 京城的这个冬日终究很难再平静,尤其是夏承川,为着温若棠的伤上蹿下跳找灵丹妙药,将他们二人的“婚事”闹得人尽皆知。 左溶溶先是心疼,跟着就是气得厉害,生怕温若棠听了烦心,每天都寻了新奇物儿去给养伤的温若棠解闷,恨不得把将军府当成了自己家。 但事实上,只要圣上哪里暂时没有松口的迹象,温若棠就不会耗费心力去管这件事,真正叫她发愁的是,在她养伤的这一个月里棠记的铺子少了好些客人。 第199章 套餐 叫来马笑儿陈申红珠他们过来问了问,又坐着软轿去看了看,温若棠才摸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些流言,说温若棠养好了伤后嫁去乌月,就会将所有的铺子都关了,而眼下在棠记做活儿的人都要遣散,有些人听了不免生出惫懒之心, 混过一天是一天,做出来的食物品质下降,食客们自然失望不已。 除此之外,温若棠遇袭紧连着赵家倒塌,又有一些觉着自己什么都懂的人细细分析,说温家参与了权争内斗, 才让温若棠惹来这杀身之祸。 京中百姓最会自保, 又深谙不谈国事的道理,就不大愿意去棠记了。 回来时路过细雨楼, 眼看着不论京中发生什么都如此红火,温若棠语气里都带了几分酸意,“丹雪,你说为什么细雨楼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它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丹雪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温若棠便道:“瞧瞧,这才是聪明人,知道做生意要神秘些,不像咱们,一个‘棠记’打出去,谁都晓得是将军府的产业。” 丹雪安慰道:“姑娘第一次做生意,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也很正常。” 温若棠沉吟片刻,下定决心,“安定人心是一则,第二则,棠记不能仅仅是做吃食,京里又起了几家点心铺子和烤肉酒楼,棠记的竞争力越来越小, 得另辟蹊径,把客人再吸引回来。” 丹雪犯愁,“这可难了,怎么样才算得另辟蹊径?” 温若棠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掌心,“咱们做直播!” “什么?直……播?” 温若棠知她听不懂,也不急于解释,只吩咐道:“青屏,给你三日时间找些说书先生来,太有名气的不要,最好是那种出师没多久、嗓门大、比较缺钱、外表忠恳老实的。” 青屏有些紧张,“奴婢怕做不好。” “没事,这很简单,你去找门房上的小厮问一问,或者出去问问爱去茶馆的街坊领居,若是能签卖身契最好。” 丹雪狐疑,“这样的人学艺未必精。” “就是要不那么精的, 才能打散之前学来的骨架, 重新打造成我们需要的样子。” 青屏抿了抿唇,应声, “奴婢记下了。” “还有,丹雪。”温若棠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左手掌心划着,“这些日子以来,京城里的铺子我也看了许多,我给你列几家,你和马笑儿红珠跑一趟,去找他们进货。” 丹雪点点头,温若棠就说了几家铺名,丹雪讶然道:“这些铺子和吃食毫无关系呀。” “直播么,又不是只卖咱们有的,只要盘活了这个产业,天下东西尽可卖。你和他们谈价的时候记得压低一些,就说咱们要的量大,以后还会源源不断地要,若价格一时压不下来也不要紧,以后会有人想着法儿降低价格和咱们合作的。” 丹雪看到温若棠那么肯定,眼睛里还带着些即将赚钱的勃勃兴致,立时也变得信心满满。 温若棠已经开始为棠记奔忙,而朝中的事情还没有完,首先赵家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有许多文臣求情,抄家也没有抄得彻底,尤其是赵二郎赵无渊,因一直没有参与朝政,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一条生路,准赵无渊在城南赁个小院儿,和他夫人安住。 至于夏承川,圣上迟迟不松口究竟把谁嫁给他,每次召见却又慈眉善目,一团和气。 温若棠已经想好,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她都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将来就算真的远嫁,这也是属于将军府的产业,能让一家子衣食无忧。 如此过了一个来月,棠记烤坊里先投进了几个新人,温若棠让人把最中间的地方清出来,安置了长桌,到时候那些经过训练的说书先生便坐在长桌之后,身旁还配备了两个“助手”,跟着又把货物运到烤坊之中,挑定了一个吉日。 温若棠拍拍手,这“直播卖货”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自然就是做生意都越不过去的宣传,温若棠安排人敲锣打鼓大声宣扬、派发各类单子,不出几日,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温三姑娘又琢磨出了一个新鲜玩意儿,虽然还不能理解所谓的“直播卖货”究竟是什么,但好奇心让人忍不住就要去观摩观摩。 晴好的一天,宜入宅、开工、嫁娶、沐浴、开张。 棠记烤坊早早地热闹起来,“铛铛铛”几声锣响过后,说书先生手中扇子“吧嗒”一合,从桌子后面举出一个方正的木板,上面写着各种菜品和价格。 “各位倾国倾城的姑娘,器宇轩昂的公子,走过路过万万不要错过,咱们棠记烤坊今日推出酬宾活动,错过了可要拍青大腿啊。话不多说,先给大家介绍咱们今天第一个商品,烤肉套餐!”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套餐?套餐是什么东西?” “没听说过,温三姑娘一直折腾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也不算稀奇古怪吧,现在不少人学着她做生意,京里烤肉铺子都不知道多少个了。” …… 说书人一拍醒木,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然后开始极尽全力地讲解每个套餐里含有什么菜品,单卖是多少钱,直接购买套餐是多少钱,算下来能省多少钱。 这样的售卖形式在京中并不算头一次出现,可真真切切提出来“套餐”这个说法,并且给出实打实大额优惠的,还真是第一回,立刻就有人上前购买。 而棠记并不要求顾客买了就得使用,而是发放一张带有棠记红章的套餐券,客人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拖家带口的人一时约不齐也可以买下之后再用。 偏偏这样的套餐还是有数量限定的,售光即无,一天只得二十张券,眼见着越来越少,大家热情高涨,都涌进了烤坊。 等到最后一张套餐券卖出,不少人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伸着脖子看后面还有什么,说书先生不慌不忙,再度拍响醒木。 第200章 带货 “各位先别急着走,咱们今天共有十样好物和大家分享,刚刚只是第一件,剩下九样东西的价格,啧,就这么和各位说吧,平日里甭管您去哪里, 都看不到咱们棠记今日开的这个数,您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 说书先生直接让一旁的助手搬出来一只小瓷罐,上面贴红纸,书“甘松香”三字。 “大家看看,这是今天的第二件优选好物,沉香堂香料。沉香堂的周掌柜的是咱们京中有名的制香世家的传人,他手下制出来的香有多好,香气多悠久,各位都是极有品味之人, 也不需要在下多说。今天且看这么一罐香,若是平日里您去铺子里买,少说也要二十两起,今天在咱们棠记,不要二十,不要十八,在下向各位保证,今天绝对是是沉香堂开张三十年来最低的价。” 说到这里,他故意暂停片刻,环视众人,跟着打开瓷罐,从中拿出一块香料,旁边立刻有人递上香炉,说书人点香、入炉,一气呵成,“来,请各位先看看香料的质量。” 为了不和烤肉的气味冲突,温若棠在选择展示香料时就选择了较为清淡的, 这会儿轻烟冉冉,探入众人鼻中,恰到好处。 “沉香堂的果然不一样,是好闻。” “好闻归好闻,这一小罐,到底要多少?” “是啊,这罐子一看就是沉香堂的没错,可还没说多少钱啊?” “我家平常买香最多就是买一块,他家的香料真的特别贵。” …… 有人问话,有人议论。 说书先生笑眯眯地道:“香料这东西,确实并非生活中所必需的,所以咱们姑娘和沉香堂谈的时候特地往下压了压价,今日这罐香——十五两银子您带回家!”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心动的人不少,不过更多的是问询的。 “还能再便宜些吗?十五两……可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说书先生不动声色,将香料从罐中一个个拿出,“不是不给各位便宜,各位请看,一块、两块、三块……整整八大块香料,回去后您一块切成四块烧, 统共能烧三十二次。大家也可以算一算,平日里买这一大块都多少钱了?” “这倒是……” “所以说啊,咱们姑娘已经是尽量让利给大家了,这样吧,看在大家这般热情的份上,我自己再往里添点钱,这一罐香料今日最低价,各位只需出十四两八钱,我们这里还送一只棠记布袋!平日里这布袋也是要收钱的,今天只要买了咱们的香料,布袋就免费给大家。各位瞧瞧,这么些东西,甭管是和亲友搭着买,还是买了回去送人,都划算得要命!” 他卖力吆喝着,立刻有两三个人站出来付钱拿货,本来还有人在观望,这会儿生怕和烤肉套餐券一样卖着卖着就没了,赶紧掏钱付账。 香料卖了十几罐,剩余二十多罐就放在一旁继续由其他人售卖,说书先生已经开始介绍下一个货物。 双喜轩的绸缎、春荣堂的药丸、陈家成衣店的布靴……货物一个接一个被摆上了长桌,贵的东西有,便宜的也不少,看官们越看越精神,不仅要附和着议论着,有时候还要身体力行地抢一抢。 时间一长,好些人不免觉得站累了,肚饿了,就问小二开张桌子,点些烤肉,边吃边看边买。 人声鼎沸,烤肉飘香,聚集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时不时就发生争抢事件。 “哎哟我说王兄啊,这最后一罐香料你就不要和我抢了。” “这哪是我和你抢,分明我先一步到的。” “怎么是你先到一步?你没瞧见我,我之前就坐在那边角落里,我来得可早啦。” “不是,李兄,你来得早却迟迟不买,显然是不想要,这一罐香料,我就先拿下了。” “不行不行,最后一罐……” “就是因为最后一罐,我家娘子说了,要是带不回去,我也进不了门。” “惧内,太惧内了。” “瞧李兄这话说的,你要是不惧内,就去给自己买布靴啊,买香料做甚?” …… 这边厢是为着一罐香料谁也不让谁,那边厢则是为了一匹绸缎你推我搡,一言不合差点动起手来,好在被旁边的助手拉住了,最后好说歹说,将绸缎现场一分为二,双方各出一半的钱,才消停下来。 温若棠一直坐在二楼雅间认真地观察着一楼的事情,此刻低声道:“场面混乱,管理不到位,遇到突发事件不能即时处理……咱们的问题很多呀,还是没有尽善尽美。” 丹雪安慰,“直播带货在京城是头一遭,出现点问题很正常,姑娘不如看看卖出去了多少东西,这次当真是大赚了一笔。” 温若棠笑道:“毕竟把价格压下去那么多,大家争抢也是意料之内,其实真的算下来咱们赚的并不多,不过来日方长,有了这一回,其他的铺子想和咱们合作就不会张口便是高价。” 果然如她所料,一整日的热闹过后,账房拨着算盘算了算,一日纯利约莫三百多两银子,虽然对于酒楼来说已经很高了,可这里面还掺杂了之前近一个月的人力物力,匀下来就也不算什么了。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是咱们尝试直播的第一天,不论结果如何,都值得奖励。”温若棠嘱咐丹雪,“把先前准备好的赏银分给大家。” 棠记烤坊上上下下每人都得二两纹银,一时间尽是谢恩之声。 温若棠道:“咱们棠记好就好在上下一心,各位也尽可放心,这样的赏钱将来只会多、不会少,只要一心一意跟着我的人,我绝不会亏待,当然,若有想离开的,也别遮着掩着,及早与我说。” 话音方落,大家伙儿就急切地表起决心。 “小人死心塌地跟着东家,只要东家不嫌弃小人。” “三姑娘给小人一口饭吃,小人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想离开。” “我是直接签了身契的,要是谁干出背叛东家的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 温若棠由得他们说,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和气地说:“各位有此心,我很高兴,不过今天各位可能没注意,已经有人到咱们棠记来偷师了。” 第201章 换个 丹雪一惊,小声问:“奴婢怎么不知道?姑娘看出来了什么?” 温若棠笃定地说:“有些人点了两份肉一壶茶,在烤坊坐了一整个下午,虽然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带着笔墨过来记录,但说书先生每讲一句话,这几人就跟着默念一句,想来是在努力记忆。” “太过分了!” 温若棠看到众人愤恨的表情, 抚慰道:“不要紧,就算想学到精髓也得一两个月,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要做到先入为主,让顾客习惯我们,认为我们是最正宗的,其他不论怎么模仿,都少了一点那个味儿。” 那个味儿究竟是什么味儿,温若棠一时也说不上来, 总归还有时间去慢慢摸索。 随着天气渐暖,乌月来的使臣也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两国之间的事情都在推进,圣上很满意,赏赐便多了起来,于是使臣们也很满意。 唯有夏承川变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存在,因摸不准皇帝的意思,大臣们也不敢随便进言,而夏承川自己旁敲侧击了几次,皇帝都顾左右而言他。 如此一来,别说他等不及,徐兰语也愈发心焦,隐隐感觉到了让温若棠远嫁,似乎是个不能实现的事情了。 终于熬油似的熬到了二月底,皇帝终于再度下旨,宣适龄官家女儿进宫参加宴席。 温若棠身上的伤并未好透,温夫人很心疼自家闺女得好几个时辰拘着规矩,可天家旨意不得违抗, 只能把马车上铺好软垫,一路缓行而去。 因关乎国事,此次宴饮也有大臣参加,季忘归作为圣上现在心尖尖上的肉,自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一直没有出宫,自然也没有去见温若棠,此刻在去启华殿的路上碰面,季忘归先向温夫人行了礼,自后便以徒弟的身份跟在后边,正与温若棠并排而行,低声道:“瘦了好些。” 温若棠的神情冷淡,退后半步行了一礼,“受了伤自然不能再如平时那样吃吃喝喝。” “唐老先生的药不错,要按时喝。” “多谢小公爷提醒。” 这般不假辞色,季忘归有些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是因为自己连累了温若棠,又没有来得及致歉, 才会惹得对方如此不快,赶紧说:“有人来袭我确实不知,害你也受重伤,确实……确实惭愧。” 到底是从小被当今圣上捧大的人,做小伏低这一项,还不大会,迟疑了一会儿,看温若棠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心里竟有些慌乱,又压低了几分声音,絮絮叨叨地念着。 “我担保不会有下次了。我那天也是后怕的,我想,如果你真的……我没法和师父交代,也没法和自己交代。” “你没有受过这样的伤,一定疼坏了。现在该如何弥补,你告知我,我一定做到。” 温夫人正和其他贵妇人见礼说话,顾不上这边,温若棠听着季忘归的念叨,想了想,同样低声道:“小公爷,世间没有‘一定’。” 季忘归的眉头皱了起来。 温若棠继续道:“就像你不一定能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一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定的,我只想平平安安地和我的亲人们过这一辈子,不要再死于非命,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是何意?”他的目光沉下去。 “意思就是……”定了定心,温若棠说的更直白些,“咱们之间的关系,断了吧。” 季忘归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害她被人袭击就是错了,太过托大身边只带李深珏也是错了,可本来以为能弥补的…… 语气已经变得急切起来,“阿棠,你方才说的这些,我都能做到。你再信我一次。” “小公爷可知道,我身上的伤疤都还未好全,唐老先生也说不可能恢复如初了。”温若棠的神色却愈发郑重,“越国公府和袭羽门都离我太遥远了,如小公爷真的是为了我好,就此罢手吧。” 季忘归还想说什么,温夫人微笑着对他们招手,“你们师兄妹见面就有话要讲,讲又讲个不停,礼都不要了。阿棠,快过来给楚老夫人见礼。” 温若棠微微垂眸,加快脚步,向母亲身边走去。 行礼,问安,行云流水一般,楚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拉住她的手,“好了,老身面前不用那么些规矩,都是自家孩子。” 而楚老夫人身后的楚嫣早已经向温夫人行过礼,这会儿看到刚刚温若棠又和季忘归在一处,并不大高兴,特地走到温若棠身边把她的手一挽,道:“若棠,咱们都不熟悉宫里,不若坐在一处,也能相互照应着。” 温若棠脸上一抹和气的笑,“好。” 楚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 季忘归却知道,温若棠并不喜欢楚嫣,这么做只是为了躲他罢了。 等一行人来至启华殿中,不少大臣家眷已经到了,彼此之间好一番客套后,温若棠坐在了楚嫣身边。 还是同样的流程,还是同样的内容,夏承川初来京城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似乎这次联姻就是在一次次同样的走过场里确定下来,而这些正值妙龄的女子,这些活生生的人,究竟谁才是那个倒霉蛋,并不重要。 “还是温三姑娘。在下属意之人,始终是温三姑娘。”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夏承川语意坚决,“温三姑娘文采斐然,在下未见之时便已倾心,父皇对于温将军的门风也颇为赞赏,为了大锦乌月永交世代之好,还请圣上成全。” “嗯,你的意思,朕是知道的。”圣上的目光看向温若棠。 温若棠低着头,面无表情,看起来并不惊慌。 事实上内心早有一万句想骂……不要脸啊,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实际还不就是把她温若棠当成一个牺牲品罢了! 内心的感慨不敢说出,倒是一旁的温夫人起身,坚定地回道:“七皇子,并非我温家不愿小女远嫁,实是小女顽劣,我们做父母的将她呵护于掌心,她从小舞刀弄枪,无所不为,当真不是七皇子的佳偶。” 圣上也笑道:“大锦女子千千万万,温三姑娘若是不合适,再换个就是。” 第202章 推搡 夏承川道:“圣上,温三姑娘合适。温姑娘到了乌月,我乌月上下自然也是将她当做掌间明珠,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乌月与大锦交好的恳切之心,朕是相信的,只是温三姑娘……”圣上看起来似乎有些遗憾,抬手捋了捋胡子。 拒绝之意已经显露在面上, 如夏承川有数,到了此刻也就该接上话了,可惜他似乎铁了心,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待一个回应,半点不觉得尴尬。 季忘归忽然出列,作长揖。 圣上心头一跳, 赶忙道:“忘归,有什么事可以宫宴之后与朕私下里说,如果是身体不适, 可回重华殿休息。” 季忘归道:“臣并无不适,只是有话要说——温三姑娘不可远嫁乌月。” 本来两国联姻来回牵扯,双方在结果出来之前都没有给出准话,就是为了在利益上多多牵扯,现在有人捅破了窗户纸,引来阵阵低声议论。 夏承川看向他,“国公爷……哦,我忘记了,令尊过世后,你还没有正式袭爵,在下还得称你一声‘小公爷’……小公爷还未有官职在身,不知道乌月和大锦之间对联姻一事商讨到什么样了,其实当初大锦使者对我父皇透露的意思,便是由温将军之女出嫁,现在说‘不可’,未免不讲道理了些。” 季忘归冷然道:“我既食大锦百姓之禄,就要为大锦天下而忧,这与袭不袭爵无关。温三姑娘身份特殊, 又有咏絮之才,陶朱之富,大锦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这样的女子远嫁,七皇子还是敛了痴心妄想,另择佳偶吧。” “痴心妄想?”夏承川感觉自己心里的火气腾然而起,“我身为皇子,求娶大臣之女已是自降身份,小公爷辱我至此,就不怕乌月陈兵南线,与大锦开战么?!” “不怕。”季忘归回得极快,那些痛心疾首的大臣们都来不及劝他迂回一点,他还回头看向立侍一旁的李深珏,问:“如大锦乌月开战,你怕不怕?” 李深珏昂然道:“属下自当横刀立马,战死沙场犹不悔!” 季忘归回首,“听见了吗?我大锦有的是铮铮铁骨的男儿,你乌月陈兵南线, 我大锦自然能让乌月有来无回。” 启华殿里一时寂静了,其实季忘归的声音并不大,受伤初愈的他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可这话由他说出来,就仿佛千军万马已立于边境,战旗猎猎,蓄势待发! 夏承川一时之间被堵住了,半晌才道:“只是为了一位女子便要生灵涂炭……” “并非只是为了一位女子。”季忘归神色淡漠,“你我都知温三姑娘的身份才是关键,又何必装傻?” 夏承川感觉自己满腔怒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打从他来到大锦,为着国与国之间的颜面,人人都礼让三人,可这个小公爷不知道是傻还是直,竟然扯下了所有的遮羞布。 现在大锦这边几位参席的尚书们都露出一副脚趾抓地的尴尬神情,唯有皇帝发现拦不住后摆出泰然自若的神色,显然在给季忘归暗暗撑腰。 丝竹之乐还在响着,萦绕在大殿中,可惜无人入耳。乌月的使臣们都露出了愤愤之色,但夏承川没说话他们也不敢多言。 良久,夏承川忽然一笑,道:“从前只听说大锦越国公府的小公爷体弱多病,甚少见人,如今锋芒毕露,着实令人吃惊。” 季忘归并不多言。 夏承川自顾自地往下说:“也不知道朝中另有势力崛起,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好些大臣脸色微变。 赵家……甚至于皇权,都与这股势力息息相关,会不会有朝一日就压在自己头上? 圣上捋了捋胡子,终于悠悠开口,“七皇子啊,忘归一向忠心耿耿,腥风血雨自是与他无关,还是说回联姻的事情吧。朕知道你的心意,可惜朕也要顺应民意。方才你说了,身为皇子却求娶他国将军之女是自降身份,这样吧,朕眼下没有适龄公主,给你挑一个宗室女子,朕封她做公主,如此也勉强可配了。” 夏承川施礼,“那么容在下修书一封传回乌月,因为来此之前父皇嘱咐,定要求娶温三姑娘回去,现在改了人选,还需禀报。” “不急,不急。”圣上十分慈爱,“联姻一事本就该多多商量,这些时你就安心住下,等有了结果,朕定然备一份丰厚嫁妆。” 嫁妆什么的自然是小事,人人都瞧出来圣上缓兵之计用上瘾了,如今联姻还要往下拖。 双方只能商谈其他,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倒是将互市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如此终于不算白来。 大殿里热热闹闹,楚嫣坐在温若棠身边甚是阴沉,恶狠狠地吐出句话,“我真是不明白你使了什么妖法,能让小公爷这样死心塌地。” 温若棠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徐兰语究竟使了什么妖法,能让你次次为了她出头。” 楚嫣“哼”了一声,“我与兰语姐姐是姐妹情深,不像你,是与男人眉来眼去。” 温若棠叹气,“如果不是你的语气这样酸,我都不晓得你在嫉妒我。” 楚嫣瞪大双眼,“谁说我酸了?谁说我嫉妒了?我是瞧不上你!长昭郡主什么都比你好,小公爷有眼不识,倒让你得意起来了!” “这话说的就不对,长昭郡主在作诗方面曾是我的手下败将,经商也不一定比我强,你说她什么都比我好,不严谨。” “她长得比你美,性情比你好!” “在你眼里是这样,可惜不是天下所有人都和你眼光一样。” 不论楚嫣怎么讲,温若棠都轻巧地堵回去,几个来回之后,楚嫣气得小脸通红,脑子一热,抬手推了过去。 温若棠以为这是在宫中,再怎么争吵也不至于动手,一个没防备,正巧被楚嫣推在旧伤上,本来她也并没有好全,登时隐隐剧痛传来,胸口气息一滞,顺势就向一旁歪去。 楚嫣吓了一跳,一边伸手去拉她,一边道:“怎么回事?你可不要碰瓷儿,不是说将门之女吗?怎会这般脆弱。” 第203章 各凭本事 温若棠的衣衫都被扯乱,桌上的茶盏也掀了下来,洒在二人身上,叮叮当当,闹出好大动静。 殿中人人守规矩,她们的举动颇为扎眼,温夫人离温若棠最近, 过去将人揽在怀里,满脸都是心疼,“阿棠的伤都没好全,楚姑娘下手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跟着又低头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流血了吗?” 温若棠摇摇头,“我没事阿娘,只是旧伤隐隐作痛,恐要回去休息。” 总之这破皇宫, 她是不想呆了。 楚老夫人已经开始训斥,“嫣儿, 这是怎么回事?!三姑娘要是有什么好歹,绝不饶你!” 楚嫣慌乱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楚老夫人眉头紧锁,“殿前失仪是一则罪,打闹时伤及好友又是一则罪,嫣儿,还不认错?” 楚嫣赶紧伏地道:“小女殿前失仪,请圣上恕罪。” 圣上笑了笑,“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玩耍,罢了。” 楚老夫人也跪地磕头,“是楚家教女不严闹出这等笑话,谢圣上宽宥之恩。” 不过是宴席里的小小插曲,圣上抬了抬手,便不会多看一眼。 这边楚老夫人带着楚嫣起身,又向温夫人赔不是。 温夫人摇摇头,“您是长辈,我们万不能受您的礼,刚才我也是一时情急,说了楚姑娘两句, 还请您别见怪。” “怎么会,都是一家子,在老身眼里,三姑娘和自家孙女儿一样,她受了伤,老身也心疼着。” 往来几句话,算是把事情揭过去,然而温若棠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显然在忍受痛苦。 温夫人心疼不已,正准备拼着惹圣上不快也要提前告退,夏承川忽然站出来,道:“圣上,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圣上准许。” 皇帝笑道:“先说来朕听听。” “在下想先将温三姑娘送回家去,温三姑娘才受了伤,也没有完全恢复,长久宴饮恐雪上加霜。” 皇帝“哦”了声, “果然怜香惜玉。” 夏承川笑道:“心中倾慕,自然时刻记挂。” 皇上点了点头, 有些迟疑。 今日已经驳过夏承川, 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双方面子上不好看,更何况只是送回家去,也不会出什么事,要不是季忘归那小子太过小气,圣上乐得卖这样一个人情。 “既然这样……” “圣上。”季忘归又一次站了出来, 皇后的目光扫过临阳长公主,长公主淡淡一笑,“也不知道是何时有的规矩,每每圣上说话,忘归这孩子想打断便打断,便是几位皇子在圣上跟前儿也不敢这样肆意。”言罢又看向皇帝,“圣上,七皇子远道而来,也是为了两国交好,现在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臣妹以为不如应允了。” 皇后叹了口气,用极小的声音道:“臣妾知道圣上疼爱忘归,但此刻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临阳说得也有道理,还是……” “嗯。”圣上颔首,甚和气地说,“忘归,你还要陪朕饮几杯酒,今日就由七皇子送温夫人回去罢。” 季忘归知道他的底线,说到这里,这般语气,已经是不该反驳的了。 温夫人倒不在乎谁来送,反正有她在身边,会好好照顾自家闺女,便带着温若棠谢了恩,退出大殿。 夏承川本来随行于后,出了大殿后却赶了几步,走去温若棠右边,温夫人淡淡道:“七皇子请前面走,这样于礼不合。” “不要紧,本来就是我送温夫人温姑娘回家,若要二位跟在我身后,像什么样子。” 他甚是坚持,温夫人无意与其在宫道上起争执,想着出了宫门便借口坐马车将他甩掉,便默然前行,温若棠叹了口气,看向夏承川,低声道:“我知道你身负重任,但我也有我的立场。” “我知道。”夏承川也压低声音,“平心而论,如果我是你,我会指天骂地,想尽一切办法不远嫁。” 温若棠默了一默,“那能不能想个折中的法子,你能娶到该娶的人,我也不远嫁?” 夏承川叹气,“暂时想不到,实话和你说,临走前父皇嘱咐,定要将温家姑娘娶回来,除此之外,其他大臣的女儿都不过是前来凑数的。” “那宗室女呢?” “得是公主。可惜你们这位圣上没有适龄公主……长昭郡主家世也算显赫,但总是差了一些。” 温若棠也叹气,“那你我就……各凭本事吧。” 夏承川微笑,“总之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还请温姑娘赐诗一首,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愿。” 温若棠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得夏承川面色骤变,一句“你怎么了”才说出一半,夏承川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旁边的小太监“啊”了一声,大喊道:“七皇子,七皇子怎么了?来人呐,来人呐。” 温夫人一直在前面半步左右的距离,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立刻将温若棠护在自己身后,而温若棠脑子轰然一响,满心就是一句话——“废了啊!” 夏承川折在谁手上都行,就是绝对不能折在自己手上。 “太医,快点喊太医……” 她的话语淹没在混乱的脚步声中,小太监们也不敢做主,都想着第一时间跑去禀报皇帝。 温夫人拉住温若棠的手,稳声道:“阿棠,别怕。” 温若棠垂着头,感觉到自己和母亲的手里都是冷汗,声音微颤,“阿娘,有人要害我,这下有理说不清,就算圣上不想让我远嫁,乌月也会指着这件事发难,要捉我去问罪。” 温夫人也心惊,可在孩子面前她气势昂然,冷笑一声,“算计到我闺女头上来,可厉害得很哪,没事,大不了再打几场,我和你爹同上战场,看看他们能接我几刀!” 温若棠鼻头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努力忍了忍,才道:“阿娘,还是先想法子怎么查清楚事实,既是栽赃嫁祸,总是要有人经手,一定不能做得天衣无缝。” 温夫人“嗯”了下,把温若棠的手攥得更紧了。 第204章 玉芝香 一时王公公领着人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过来,先行了个礼,方道:“快将七皇子抬去晴光阁,圣上已经过去了,再将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请来诊治。”转而又看向温夫人,“您和三姑娘也请移步过去吧,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得您二位过去说个明白才好。” 温夫人点点头,带着温若棠跟在王公公身后走去。 因事发突然又未查清真相,参加宴饮的大臣们和家眷们也没有出宫,都聚集在晴光阁里,方一进去,无数道目光便集中在二人身上。 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季忘归见她们都无事,微微松了口气。 温若棠跟着母亲行礼,夏承川则被抬进去诊治, 好一会儿太医们才出来,为首的太医靠近皇帝,皇帝看了看旁边一溜眉头紧锁的乌月使臣们,抬了抬手,道:“直接说吧,七皇子若是在大锦生病,朕自然会派人好好医治,若是其他原因,朕也会好好查清楚,不让七皇子受委屈。” 太医面有难色,但也只好照实说:“如臣等没诊错,七皇子是……中了毒,而究竟所中何毒,臣等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若是能看查一下七皇子所使用的菜肴以及接触的物品,或许能更快地找出原因。” 皇帝的脸色微沉,好些女眷忍不住发出惊呼。 有人给七皇子下了毒,而七皇子是离开宫宴后毒发, 如此推算这毒最有可能是下在宫宴上,瞬间人人自危。 “把宫宴上夏承川接触的菜都拿过来,一个一个查。” 圣令一下,太监们侍卫们立刻动了起来,很快残羹就被呈了过来,太医们聚在一起细细检查,又皱着眉头商量了许久,才有一位太医站出来道:“圣上,七皇子的菜肴里确有一味药材,但这味药材并无毒性,除非遇上玉芝香。” 皇帝皱眉,“玉芝香?” 太医道:“极少见的一味香,并非一种香料提炼,而是由几种混合而成,味道极淡不易察觉,如和七皇子所食的药材合在一处,会使人心悸晕厥, 若是怀有身孕的女子遇上,还会小产, 前朝后宫倾轧, 多用此法害人,太医院中有人曾翻阅旧时辛秘记载,这才得知。” “所以现在已找到根源,只需看看谁身上有玉芝香即可。”皇帝的目光看向季忘归,口中的话却是对王公公说的,“去查,七皇子进宫以来都接触过谁。” 王公公领命而去,一时沉寂,徐兰语喃喃道:“不应该先查温三姑娘吗?” 声音小,却是很多人的心声,一旁的临阳长公主开口斥道:“圣上面前,怎容你随意出言?若再有胡言乱语,立刻出去领罪!”言罢她看了一眼温若棠,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 徐兰语听得出来母亲是真的生气了,垂下头去。 皇帝自然不会在乎这般小事,倒是太医们踌躇地看向温若棠,温若棠坦然道:“如果要查的话,就先查我吧。” 太医们互看了一眼,又探询地望向皇帝,皇帝沉着脸点了点头,他们才道:“既如此,温三姑娘,得罪了。” 温若棠直接长开双臂,而太医们为了她的名誉,商量后特地让一位年纪可以做温若棠爷爷的老太医上去检查,老人家也不敢太过贴近,只是细细拉过她的衣袖看了看,又附身细嗅片刻,便退开几步。 “温三姑娘身上确有玉芝香。” 众人虽然心中都早有预料,但此刻被说出来,等同于直接给温若棠定了罪,皆是哗然。 立刻有大臣站出来道:“圣上,温三姑娘在宫宴中公然使用毒药,且用毒对象是乌月七皇子,若因此引起两国争端,必会生灵涂炭,当真是其心可诛!请圣上立刻下令将温三姑娘拿下,处以极刑!” 温夫人满脸急切,可现在还不是她说话的时候,倒是临阳长公主圣上微微皱眉,起身行了一礼,道:“圣上,温三姑娘是忠良之后,臣妹想这样的人不论如何也不会拿国之要事开玩笑,此事还是要细细查一查。” 皇帝“嗯”了一声,显然赞她的想法,临阳长公主便坐回去,微抬着下巴。 徐兰语显然有些不解,长公主一眼看出来,冷冷地笑了笑,用极低的声音说:“若两国交战百姓流离,你能有什么好处?若两国还是继续联姻而温若棠真有罪,最有可能嫁去乌月的,会是谁?” 徐兰语的手捏住衣襟,不再说话。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温若棠,你可知罪啊?” 温若棠从看到夏承川倒下就细细思量,到了此刻终于定下心来,决定赌一把。 福身,开口,“圣上,臣女有个疑惑,如查出毒害七皇子的凶手,该当如何处置?” 当着使臣的面,皇帝既不好立刻就把将军之女拖出去问罪,也不好不给个交代,便道:“自然是要看七皇子伤到何种地步,严重的话自是要以命抵命,现在承认算作自首,想法子弥补过失,还有回转的可能。” “臣女明白了。”温若棠深深拜下,声音泠泠,“那就请圣上令太医查一查楚嫣姑娘,若臣女所料不错,楚嫣姑娘正是下毒之人!” 话音方落,楚老夫人就忍不住斥责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温姑娘,老身知道你不想认罪,可也不能随意攀扯旁人。” 温若棠温和道:“老夫人何不听听我的理由?打我从入宫开始,除了和几位夫人隔着些距离见礼,就没有接触过其他人,唯有楚嫣挽过我的手,之后又与我推搡打闹过,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我、害七皇子,但这玉芝香既然会留痕,现在查她,必然也能查出来。” 楚老夫人道:“既然你接触过楚嫣,就算她身上真的有玉芝香,也有可能是你撒在她身上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当然不是,如果是我自带玉芝香害七皇子,我肯定会想方设法不与七皇子接触,否则一旦事发,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我,而玉芝香这个东西上身越久,越会留下色渍,我想楚姑娘身上的色渍,一定比我深得多。” 说到这里,温若棠忽然侧过头,定定地望向楚嫣,“楚姑娘,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低头看自己的衣衫?” 第205章 十公主 楚嫣瞬间有些慌乱,反驳道:“我没看。” “你就是看了,而且你身上的色渍,确实比我深。” “怎么可能,这东西根本没有颜色……”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闭紧了嘴巴。 温若棠不再说话,望向皇帝。 皇帝则看了一眼太医, 太医明了,走到楚嫣身边,拱了拱手,“楚姑娘,得罪了。” 楚嫣和楚老太太也无法抗旨,太医又把方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然后不顾楚嫣铁青的脸色, 禀报说:“圣上, 楚姑娘的手腕上确有玉芝香的粉末。” 皇帝“嗯”了声,浑身都像是松快了几分,虽然乌月七皇子在大锦被害落人口实,但眼下要被发落的是楚家,怎么都比是温家好。 “来人,将楚嫣带下去,给朕好好地审,她一个闺阁女儿,哪里摸得清这些东西,背后定有人指使,审出来后,一并问罪!”皇帝再不留一点情面,直接将此事钉在了铁板上,似乎生怕有一点点污名沾染到温若棠,言罢还不忘看一眼季忘归。 季忘归懂礼数,拱手向皇帝谢恩。 旁人未必看得到,徐兰语却一直关注着季忘归,将这些尽收眼底。 只这一刻,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温若棠的事, 何须季忘归来谢?他们的关系连圣上都认了,可其他这些人都还和傻子似的蒙在鼓里! 眼看着楚嫣要被拉出去,楚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走近几步,用浑身的力气喊出一句话,“圣上明鉴,臣妇其实知道嫣儿下毒的事,但圣上明鉴,嫣儿不是冲着七皇子去的,而是——温三姑娘!请圣上看在嫣儿是为了给大锦除害的份上,饶过嫣儿!” 这话说得严重,众皆哗然,季忘归微微蹙眉,对身边的李深珏说了两句话,李深珏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 温夫人一向认她是位长辈,又在生育一事上帮过自己,从未有过丝毫不敬,不曾想到头来竟然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当即不管任何,上前一步便把温若棠掩在自己身后, 肃然道:“楚老夫人,饭乱吃也就罢了,话请别乱说,楚嫣祸害乌月七皇子,才是大锦的一大害,应当立刻除去。” 楚老夫人叹了口气,满脸的皱纹写尽了沧桑,眼底还夹杂了些许无奈,“方萱丫头,老身知道你养这孩子养得久了,多少有些感情,但事实摆在眼前,你再想隐瞒也瞒不下去了,就承认了吧。” 众人被这些话语说得一愣一愣,就连圣上也没有反应过来,默了片刻才看向楚老夫人:“今日只审七皇子中毒一事,其他的不需多说。” 楚老夫人豁然跪下,双手似捧着面前虚无的空气,声音沙哑,却字字诛心,“圣上,此事不能拖啊,沙羌那边已经知道了这温将军的女儿,就是当年战乱中走散的沙羌十公主啊!” 皇帝的眼睛瞪大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场中寂静,没有人敢动一下。 沙羌是盘踞在西北的国度,平常和大锦便不大能合得来,小磕小碰时而有之,十余年前更是掀起了一场战乱。 那时候,京中许多好儿郎上了战场,最终埋骨他乡。 如此便是结下了仇,京中百姓的儿子、哥哥、弟弟,家家户户多少沾点得用血来偿还的债,所以大锦可以和乌月结盟,却绝不可能和沙羌握手言和。 皇帝脸上一直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半晌才有几分迟疑道:“你可知乱说话的后果?楚家本就犯事,再攀诬他人,罪加一等。” 楚老夫人伏地,“臣妇从不乱说话,更何况这是当着圣上的面,臣妇当年给方萱接生之时,就知道方萱在大儿子之后身体就糟糕到了几点,就算拼死生下二儿子,也绝不可能再生下三丫头了,温若棠正是从别处收养而来,方萱为了瞒住此事,还特地假装有孕在家养胎……圣上如果不信,大可去找当年的接生稳婆细问。” 相比较楚老夫人的动容,温夫人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她紧紧攥着温若棠的那只手轻轻颤抖,显露出内心的惶然。 而温若棠此时此刻只想咒骂这贼老天,好不容易还她一命,到头来还要连本带息地收回去。 沙羌人本来就惯会生孩子,王族更是妻妾成群,显然这十公主在沙羌根本不算什么,要是真的身份贵重且在战乱中失踪,早就有人四处寻找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才揭开。 皇帝皱眉看向温夫人,“温氏,楚氏所述可句句属实?” “全是假话。”温夫人抬头,目光坚定,“阿棠是我十月怀胎历经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就算找到当年的稳婆,又怎知不是被他人收买,我温家世代忠良,又怎会收养沙羌公主?圣上,有些人对我们温家不利,当真不知是何居心!” 楚老夫人垂泪,“方萱啊……你也是老身看着长大的,怎么就是死不悔改呢……老身只是想拉你一把……” 当着别国使臣的面,皇帝并不想处理这件事,可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扣下温若棠、推脱楚家,而李深珏忽然进来,在季忘归耳边说了两句话,季忘归立刻站出来,拱手道:“圣上,臣有话要说。” “说罢。” 季忘归的话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臣已经查明楚家之居心,并令深珏将始作俑者带来,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楚家今日一直在给温将军的家眷泼脏水。” 皇帝赞许地看了一眼,一挥手,“带上来吧。” 人人都好奇,人人都伸着脖子看,唯有楚嫣一脸惶急,而等到那个人被李深珏押着走过来时,众人无一例外发出了惊呼。 “怎么会是他?不,不可能是他啊!” “到底什么情况?他哪有本事做这些事?我不信。” “别是弄错了吧,今日的事实在是波谲云诡。” …… 来者风度翩翩,相貌俊朗,眉眼隽永如诗画,通身清朗温雅的气质,正是楚家大公子,楚端。 第206章 孽障 皇帝微一抬手,晴光阁内恢复寂静。 楚端平静地走来,虽然他气度未变,但所穿的衣衫被划坏了好几处,渗出鲜红的血,头发也十分凌乱,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 而李深珏或许带的人多,或许武功更高明,总之还是略胜一筹。 楚老夫人都没有回头看,只是紧闭双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季忘归道:“不如让臣给圣上介绍一下吧,眼前的这位公子,是楚家的楚端,楚老太太的孙子,楚姑娘的哥哥, 亦是利刃的首脑之一。” “利刃。”皇帝重重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是利刃。” 季忘归的回复别人听不懂,温若棠却隐隐猜到,或许她哥哥温亦清所对抗的,就是这个组织。 楚端人前一贯是温文尔雅,此刻虽然外表上有些糟糕,但行动之间还甚是雅致,“在下楚端,见过圣上。” 皇帝看了看楚端,季忘归则对李深珏点了点头,李深珏立刻知意,言道:“证据确凿,是在楚端京中所置的小院儿里搜到的,有十来封他和利刃其他人往来的书信,也有当初指使徐武在京郊闹事的信件,还有他带着杀手袭击公子与温三姑娘时所穿的衣衫。” 温若棠心中登时一惊,看向季忘归,“你是说,当时的山匪也是……” “为了打探京中兵力, 楚公子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而他也确实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有之后的袭击。” 温若棠明白过来,忍不住道:“楚公子,徐武他们的命,也是命。” 楚端温和笑着,“我知道,我不过是想用一些命救更多的人罢了。” 季忘归冷言,“想救更多的人?你可知战争会带来什么?” “生灵涂炭。”楚端回答得很快,“可是不破不立,大锦的根子已经烂了,从上至下皆是玩弄权术之人,除了翻天覆地,还有别的法子吗?” “混账!” 本来一直伏地请罪的楚老夫人站起来,一巴掌打在楚端的面庞上,这一声清脆,力道也极大,楚端的嘴角渗出一丝丝血迹,瞬间便微肿了起来。 楚嫣“哇”得一声哭出来, 扑过来拉住楚老夫人的手,“您别打了,大哥他不容易……” 老夫人怒斥:“不容易?不过是小时候给了你一点好处,你这个傻丫头就记到现在,你可知道你这是助纣为虐?他楚端狼子野心,为什么要将楚家人都拖下水?!” “不是给了我一点好处,我只是觉得大哥对我很好,大哥又很可怜……”楚嫣抽噎不住,“饶过大哥吧,他下次不敢了。” 楚老夫人气得发昏,季忘归漠然道:“楚姑娘不用这么着急,你指使齐万竹在温将军出征之时和温三姑娘过不去,妄图以此与你兄长配合,扰乱温将军,这笔账还要慢慢算。” 自从楚端进到殿中,很多人的嘴巴就没有闭上过,眼下只能张得更大。 这全然出乎温若棠的预料,旧日的事情已经浮上心头,却原来自己已早早地被人盯上,若不是季忘归手握的权力远超常人想象,又如何能查清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这……我想过很多人,但从没想过是她。”温若棠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徐兰语。 徐兰语心中“咯噔”一下,用众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轻轻道:“原来楚嫣挑唆我与你作对,除了想让我争一时意气,还另有所图。” 温若棠点了点头,面色沉重。 楚嫣的哭声小了很多,身体抖动里可以看出些许惊慌,口中只道:“没有,没有这回事,我,我和大哥……大哥真的是很好的人,但是大家都欺负他……他很可怜,从小就很可怜……” 楚老夫人终于缓过来,闻言又骂:“他可怜,那些百姓就不可怜?楚嫣,你莫不是把你这一辈子所有的良善,都放在了你这个作死的哥哥身上?!” 皇帝看完闹剧,终于“嗯”了声,也听不出他的喜怒,“看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今日楚嫣下毒之事也很分明了……” “楚嫣并不知道。”楚端竟然直直地打断,“楚嫣年纪小,又是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晓这些东西,是我知道她今日会接触七皇子,特买通了御膳房的小太监,让他给七皇子加一些补品,这是好事,小太监还巴不得因此能讨赏,在那之后,我只需要把玉芝香洒在楚嫣的衣袖上就可以了。” 楚嫣低头,嘤嘤哭泣。 皇帝道:“这过程说得倒是仔细,为了朕这江山,你还有利刃的那些逆臣贼子可谓是处心积虑,七皇子若是在大锦中毒身亡,边关战事又起,你们渔翁得利,算盘打得很响么。” “只可惜得利的渔翁并非我们。”楚端眼底没有半点后悔,只是遗憾,“圣上有季忘归这柄利剑,让人始料未及,当我发现他已经快要查到我的头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跪在地上,给楚老夫人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楚家上下待我素来刻薄,尤其是我父亲楚大人,除了给我一口饭吃让我不至于饿死,其余做父亲的责任是一点也没有尽到,我深恨楚家,早就想和楚家一刀两断,今日事发,老太太眼里只有孙女,没有半分为我这个孙子求情之意,实在让人寒心,今日我楚端在此立誓,我与楚家的血亲,就此断掉,希望彼此之间死生不复相见。” “孽障,当真是孽障。”楚老夫人叹了口气,再度跪下,“圣上,楚端自小不被楚家接受,他的父亲更是许久未曾管过他,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楚家如今出了这样一个孽障,他便是受千刀万剐之极刑也是活该,只求圣上看在楚家从前兢兢业业的份上给楚家其他不知情的人留一条活路……” 如此哀戚,却换不来皇帝多看一眼,只是吩咐人将楚端押入狱中慢慢审问,至于楚嫣,到底是下毒的那个人,如果七皇子不好,第一个抵命的就是她,故而也要收监待惩。 而楚家其他的人,或许革职,或许流放,或许直接便是杀头,皇帝暂时未定,只下令不许随便走动,若有违令,立即斩首。 第207章 逃不掉 宫中的太监侍卫出手干脆利落,晴光阁里很快就清净下来,这一场“陷害”到此似乎已经落下了帷幕,皇帝的目光却又悠悠地钉在了温若棠身上。 “唔,温若棠。”他有些迟疑。 季忘归已经站出来,“圣上,臣有一言, 既然事实已经查清,楚端为了挑起争端陷害温家,温三姑娘平白无故蒙受他人污蔑,应多加安抚才是。” 皇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要说那时候,温景焕想要收养一个孩子还真是很有可能,总归他是将军, 有调动人马的权力,只要把这孩子偷偷地送回去, 并且让方萱立刻对外宣称已有孕多个月, 等到了十月,产下一女,一两岁的时候再抱出去,外人就算有疑惑,也分辩不出年纪的真假。 可是这臭小子又护上了,便是多说一句都不乐意。 几番斟酌,皇帝还是选择了宠着季忘归,“罢了罢了,朕还是相信温将军的忠心,不过以后……” 一句话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声撕破云霄的声音。 “报——” 一身轻甲的传令兵飞奔而入,根本来不及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冲过来伏地就道:“圣上,八百里加急,沙羌侵犯我大锦边界,宣城告急!” 皇帝豁然一甩宽袖,从传令兵手里接过军报,速速看完后, 目光沉了下去。 “温若棠……” 季忘归觉察出不对,可还来不及说话,皇帝已经道:“沙羌如今进犯我大锦,理由找得倒是很好——他们要迎十公主回家。” 温若棠那种想要指着老天咒骂的感觉又来了。 而季忘归第一次感觉到背脊渗出冷汗,立刻低声道:“是楚端的阴谋,他早就透露出去,不论沙羌何时发兵,只要陈兵北线,就能让圣上对温将军生疑。” 皇帝淡淡道:“这样的把戏朕自然比你清楚,只是既然已经天下皆知,温若棠也该被送回去了。” 他环视了一周,看到那些吓得花容失色的女眷,转身和王公公说:“让她们都离宫,立时传兵部户部的大臣们,眼下哪个大臣在宫中值守?一并叫来。还有,传温景焕。忘归,接下来的事情与你就不相干了,回家去。” 女眷们赶紧起身告退,今天在宫中见到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可怕, 回去没有几个月怕是缓不过来。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打仗了,粮食该不该囤?家里的男人会不会上战场?家里的贵重之物要不要送回老家去? 王公公找人弄了张软塌,抬上了还在昏迷的夏承川,乌月的使臣们跟在后面,回到驿馆休养。 那边厢临阳长公主带着徐兰语已经走出了门,徐兰语忽然道:“母亲,季忘归没有出来。” 长公主冷然道:“现在还惦记着他?他眼里有你吗?” 徐兰语嗫嚅,“没有……但是……温若棠肯定不会嫁给他了,而他手中的权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如果女儿能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身边,或许还有希望。” “倒也是。”长公主思索片刻,“温若棠不能嫁给他,也不能去和亲,说不定到头来和亲的还是你。这样吧,你回去瞧瞧,如果能哄得季忘归求圣上下旨定了婚事,公主府未来也不必愁了。” 大殿里的人还在慢慢往外散,小太监们管得不严,徐兰语又是在后宫走惯了的,直接进了殿内,而皇帝一向对她喜爱有加,心中又有别的计较,此刻大臣们还未到,便由得她行了礼站在一旁。 季忘归拱手就要说话,皇帝道:“朕够放纵你了,现在她的身份是这样,就不能由得你胡来,既然要袭国公之位,就得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适可而止吧。” 这样严重的话,皇帝从来没有对季忘归说过,见到季忘归还想忤逆,徐兰语上去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恳求道:“别,忘归哥哥,我们走吧,温姑娘不会有事的……” 季忘归不动如山。 皇帝指着道:“长昭,你也劝一劝,这小子是迷了心窍了。” “是,圣上。忘归,你听我说,你现在所作所为只是火上浇油,何必要惹圣上不快呢?我们回去,回去后从长计议,我会帮你。”徐兰语很清楚,此时此刻,是唯一可以把季忘归从温若棠身边拉走的机会,她一下子豁出去了。 季忘归低着头,可话语里全是坚定,“圣上,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的十公主送回去,这样沙羌师出无名,大锦便能占回些许上风,是么?” 皇帝皱眉,“忘归。” “阿棠何辜,不论她是不是十公主,她从小在大锦长大,如今却被自己的国抛弃。”季忘归膝盖落地,一字一顿,“季忘归愿为先锋,不破沙羌誓不还,请圣上恩准!” 徐兰语愣住了,临阳长公主看到这一幕,冷笑了笑,也不管自家女儿 温若棠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一向被恩准不需要行跪拜礼的季忘归,此时此刻跪地求恳。 若想要不欠人情,自然是该站出来说自己甘愿去沙羌平息这场战乱,可真的能甘心吗?好不容易重活一遭,就连安安稳稳和家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也做不到。 更何况即使站了出来,又真的能平息么,沙羌不过是找了个由头,所谓的十公主是高是矮是扁是圆他们都不在乎,就算真是她温若棠去了,恐怕对方也不认,还要借此发难,说大锦给的是个假公主。 温若棠如置旋涡,动弹不得。 只是她分明感觉到心一揪一揪地痛,是为季忘归? 她觉得是。 却原来,自己早就把季忘归当成了这一场生命旅途的一部分。 温夫人忽然松开了女儿的手,行了大礼。 “圣上,臣妇不才,却也是将门之后,一身武艺,臣妇愿意上战场,保护我大锦百姓。” 温若棠的手握紧了。 真是贼老天,上辈子让她什么都得不到,这辈子虽做了个团宠,什么都得到了,承担的责任也大了许多,逃不掉啊! “圣上,”温若棠开口,“我愿意去边关,如果沙羌愿意退兵,小女的性命无关紧要。” “不可!” “不可!” 第208章 抗旨 几个反对之声同时响起,伴随着脚步声,温景焕大步进来,小太监还在后面拦着,“温将军,还未通传……” 温景焕行礼,“圣上,军情紧急,请恕臣来不及通传。” 见到他,皇帝根本不留情面,“朕瞧着为了一个温若棠,你们一个一个都疯魔了。来人,温景焕犯上,杖二十。” 温景焕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求圣上先听臣一言,臣之后自去领罚。其实圣上心里也清楚,不论臣的女儿去不去沙羌,此仗都一定会打,沙羌生怕大锦与乌月太过紧密,这一次是有备而来,不是楚嫣给夏承川下毒,也会有别人,所以就算将臣的女儿送去,沙羌也不会罢休。” “但温若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她不去沙羌,朕也必要诛杀她!” 方萱一听你这话便着急,“圣上开恩,臣妇教养这孩子多年,她绝对不会有异心的。” 温景焕也只能附和妻子所言,“臣以性命担保。” 季忘归似有些焦急想说话,但没能开口。 皇帝冷然道:“所以事情发展到此,你们都已经默认了温若棠是沙羌十公主。温景焕,你好大的胆子!” 温景焕一惊,立刻低头,“圣上,臣当年……当年……” “反了天了。”皇帝骤然提高声音,震得周围的小太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指着温景焕,斥道:“你可真是大锦的好将军,心怀天下,把沙羌的公主也算作自己人,朕说你叛国通敌,要抄斩你满门,你认不认?!” 温景焕重重把头磕在地上,“臣对大锦一片忠心,臣在救温若棠时也并不知她是沙羌公主,只是觉得她所用襁褓是绸缎缝制,猜测是个贵族,而那时她出生不过两月,实在是太小了,如果把她留在那里,她会死的。将她带回来后,臣也从未透露她的身份,更和沙羌没有任何牵扯。圣上,明鉴!” 温若棠也随着爹娘磕头,着实是心乱如麻,如果现在站出来说自己愿意舍掉这条命,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季忘归恳求,“圣上,战事在即,可让温将军戴罪立功,温三姑娘颇有经商之才,亦可为军中捐献银两,眼下活人总是比死人有用的。” “朕知道。”皇帝背着手,“温景焕戴罪立功,但温若棠的余生只能在狱中读过,这已经是朕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圣上答应过我赐婚……” 季忘归情急,皇帝横过去一眼,“朕对温若棠的保护还少吗?为了让你娶她,朕多少次驳回夏承川的请求?忘归,如果你再求朕,朕一定会杀了她。” 温景焕心头一跳,赶紧上去拦住季忘归,沉声道:“别再说了,先退沙羌,若沙羌败了,阿棠还能留住一命。” “那就让阿棠一辈子呆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季忘归的眼角有些狰狞的红,面上带着些许从未有过的崩溃神色,“不行,我说过能做到,让她一辈子平平安安,都到了狱里,算什么平安?!” 皇帝道:“那么,忘归,你是要抗旨吗?” 声音不大,却阴沉可怖,仿佛只要季忘归再说出一句违逆的话,就会血溅当场。 温若棠丝毫不怀疑这位本来疼爱季忘归的皇帝在自己的皇权真正受到触动时会做出剜去心头肉的事情,咬了咬牙,她又磕了头,言道:“圣上,臣女有一言。臣女的出身并不是自己可以选的,到了如今这一步,臣女心中只有感念,感念爹娘养育之恩,感念小公爷处处维护,也感念圣上的大锦能给臣女一席之地,让臣女能够经商。请圣上看在臣女爹娘一念之善、也并没有酿成什么大错的份上,留他们性命,就算是未来让臣女永居牢狱,臣女也没有怨言。” “阿棠,你在说什么啊,你可知牢狱是什么地方?”温夫人绷不住了,跪地求恳,“圣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当年生下儿子,身体就完全毁了,可我一直想要个闺女,刚好将军说,将军说战乱中救下来一个小姑娘,就养着了,都是我一己之私,酿成大错,阿棠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得选。如果要下狱,就让我下狱。求圣上恩准。” 温若棠带着哭腔喊“阿娘”,又说:“爹娘养我这么大,已经是……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再让爹娘因我受过,我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你这是瞎说什么浑话,爹娘养你,难道还有‘仁至义尽’这一说吗?这么多年,你和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没有分别,孩子就是做父母的心肝儿,你从小锦衣玉食,做娘的能看你去受那个罪?”温夫人把头重重磕在地上,“请圣上降罪,是杀是剐,方萱绝无二话,只求不要伤害我的孩儿。” 如此慈心,徐兰语再不喜欢温若棠,都有些动容,拿着帕子偷偷在一旁抹眼泪,然而皇帝只是负手道:“温景焕,把你媳妇带下去,一个无知妇人,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 温景焕却也只能跪下,哽咽不已,“臣……臣是一家之主,收养阿棠的决定也是臣做的,臣不能眼睁睁看着……” 皇帝“嗯”了声,言道:“但是你没有资格和朕讨价还价。你以为现在是用人之时,朕就要对你一次次让步?温若棠的身份,朕将她处以凌迟极刑都不为过!” 温景焕的手颤抖着,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点后悔。 作为大锦的将军,手握兵权,楚端所在的利刃不是没派人接触过他,可他从来都是拒绝。 现在想想,如果阿棠只有一条这样的路可走,还不如当初……反了他娘的! 这也是他的孩子啊!从面团一般养到亭亭玉立的孩子啊! “圣上……” 一句“臣回去等待圣上的降罪”还没说出口,王公公忽然急匆匆地进来了,面色有些为难地道:“圣上,大人们都到齐了,可以议事了,但……国公夫人也来了,她递了国公府的牌子,就在殿外,说无论如何也要见圣上一面。” 第209章 偏殿 皇帝有些错愕,“谁?” “越国公府的曲音曲夫人,眼下就在大殿外,她说今日必须要见到您。” 皇帝失神片刻,才道:“让她去偏殿……摆驾,摆驾偏殿。” 王公公应了声,又问:“圣上,那这里……” “都先等着。” 丢下这句话,皇帝看似稳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前。 这一下情形骤变,温若棠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温将军温夫人,温将军叹了口气,拍了拍温若棠的脑袋,低声道:“阿棠,多半没事了。” 温夫人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季忘归则盯着殿门。 徐兰语陪在他身边,刚才的情形她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心却一点点凉了。 每一次,每一次她温若棠都能逢凶化吉,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不理世事的国公夫人,应该是为她而来的吧……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皇帝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曲音,曲音微微低着头,但就和之前一样,因着绝世的容貌,不论她到了什么地方,不论她有什么样的举动,众人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汇聚到她身上。 皇帝负手而立,咳了一声,道:“你直接和他们说吧。” 曲音点点头,轻轻说:“温夫人,你带着三姑娘回家吧。” 温夫人怔了怔,迟疑地说:“不知是回家收拾入狱的物什,还是?请夫人明示。” “三姑娘被带走时只不过是个刚刚落地的婴孩,又能懂什么,又能有什么错?自然是回家正常生活。”曲音顿了顿,看向温若棠,“只是三姑娘要知道,你的身份是瞒不住的,就算今日参席的女眷们不说,沙羌那边也会告知天下,而大锦一旦和沙羌开战,你的处境就会十分艰难,还有可能拖累温家。” “多谢夫人提点,我会尽自己所能。”这一下峰回路转,温若棠除了感谢,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从事发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不由自己来掌握了。 曲音对季忘归招了招手,季忘归走到她身边,曲音问:“忘归,有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 季忘归郑重点头。 “这些时日,大锦的百姓会容不下温若棠,你该如何?” “我会派人护卫,也会嘱咐阿棠尽量少出门,要避免争端直到战事结束。” “你要上战场?” “是的,我有信心凯旋。” “这次拿出你全部的本事?” “全部。” “袭羽门呢?” 熟悉的名字入耳,温若棠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当时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果然季忘归是自家二哥的“顶头上司”。 季忘归回答:“袭羽门分三部分,一部分随我同去,一部分留在京城防止利刃作乱——利刃现在还是一团迷雾,不过楚端已经显形,顺藤摸瓜,早晚会将他们连根拔起;还有一部分去南边。” 曲音“嗯”了声,“既是你已经想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下个问题,打完仗之后呢?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季忘归几乎想也没想,“若是输了,我必已埋骨沙场,身为大锦人,吃大锦百姓的一口饭,未守住国门,死了便是活该;若是赢了……” 他看向温若棠,“我会娶阿棠为妻,若天下因她的身份质疑她、毁谤她,我就会成为她最有力的后盾。” “以救济天下的功臣之身做这件事,确实比以‘国公爷’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有力得多。我儿长大了。”曲音欣慰地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夏承川那边,怎么办?乌月总是需要人去联姻的,何况他又遭了这样的罪,大锦恐怕还要再退让些许。” 偏就是这问题,季忘归很难回答。 大多数女儿都是爹娘的心肝儿,而少部分那些愿意卖女谋求富贵的,乌月也瞧不上。 “乌月,我会想办法,一定有办法。” “如果……如果乌月那边愿意,就由我……我来和亲吧。”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说出来却那么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看向徐兰语,徐兰语眼底有泪意,但还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圣上,乌月瞧得上我么?” “这是什么话,朕亲封的长昭郡主,才貌双全,身份贵重,全乌月的男子没有一个配得上的。”皇帝叹气,“只是你母亲唯有你这一个女儿。” “去和亲,自然会青史留名,如此也算是给母亲长了脸面。” 她如此笃定,就好像穷尽毕生所有的力气,终于下定决心。 皇帝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朕满足你的心愿,你母亲那边朕会让皇后好好说说。” 言罢他看向曲音。 曲音微微颔首,“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圣上可安心。” “安心,安心。”皇帝应了两声,脸上显露出疲色,挥了挥手,“好了,都下去吧,让大臣们进来。国公夫人身体不好,也尽快回去吧。” 尘埃落定。 徐兰语第一个行礼出门,走得干脆利落,温夫人也带着温若棠离开,曲音福了福身,转身就要走,皇帝嘱咐,“忘归,将你娘送出宫再回来。” 曲音也并不推拒,由得季忘归跟在自己身后。 母子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看得落花寂静无声,刚刚经历的一切如幻梦泡影,只有背脊上的冷汗十分真切。 季忘归走过重华殿,忽然就问:“娘,您和圣上,到底说了什么?” 曲音淡笑了笑,“就是说,如果因温三姑娘这样的身份就要去蹲大狱,一辈子不能出来,那我呢?我该当如何?被碎尸万段?” 季忘归瞠目结舌。 曲音微叹一口气,“我家儿子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现在这样才有意思,以后和温三姑娘在一处,不要总板着一张脸。母亲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或许这算一件。” “所以您,究竟是……” “沙羌现在的王,该唤我一声‘姑姑’,而多年以前沙羌和大锦的那场仗,我亲自下场杀敌十三,自然,那时候我的敌,是大锦。” 轻描淡写的话,震得季忘归半晌不知如何应对,好一会儿才道:“那您与阿棠该是什么关系?” 第210章 乱世 曲音摇摇头,打消他的顾虑,“现在的沙羌王是宗亲子弟,倒是阿棠,是真正的皇室女,可惜沙羌皇室十足混乱,她爹到死,一共育有十一子十九女,十公主……说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季忘归难以想象,又换过话题,“那您与爹,与圣上,是怎么认识的?” “那就说来话长……”曲音默然一会儿,面色微冷,“都过去了,不提了,总之后来我厌恶了沙羌,圣上便想方设法给我捏造身份,也是巧,曲家姑娘一病死了,临死前还和我见上一面,说如果有人能代替她孝敬爹娘,她很愿意,于是我厚着脸皮李代桃僵,成了曲音。” “再之后呢?” “再之后,圣上那时候还是皇子,能做到这些已经竭尽全力,先皇已经替他看好了正侧妃,所以圣上食言了。”曲音摊了摊手,“他的妃子都恨我,想着法给我使绊子,我虽然不怕,但总是有些烦,直到我嫁给你爹爹,生活才清净很多。这些无聊的旧事,我现在也就是告诉你知道,其实都过去了,再提当真没什么意思。” 季忘归其实很想问问自己究竟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到底忍住了,只能想破脑袋捡来一些家常话题与母亲絮叨,譬如“将来娶了阿棠,还要让她继续经商”,又譬如“母亲以后若是不想住在国公府里,大可去背出转转,大锦河山甚是壮丽”。 说实在的,再问岂不是又将过去的裂口撕开,徒添烦恼和悲伤?他心目中的爹爹,总归就是那个一直带着他寻医访药、带着他习字舞剑的季沉波。 相比较这母子俩,温若棠那边就显得沉重许多,温夫人有意哄她高兴,一路上瞧见旁边的铺子,就问:“吃不吃蜜饯儿?吃不吃甜饼?吃不吃糖葫芦?” 温若棠忍不住笑,“阿娘,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日子会很难过,但我也不怕,我攒下了不少银子,只要节省些,家里够用是一则,二则也足够我那三个小铺子撑个一两年。天无绝人之路,认真活着,老天爷不会亏待我。” 而回家之后,温亦涵温亦清也早知道了这件事,兄弟俩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字不提温若棠的身世,只是把她往屋里带,说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论如何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 左溶溶在越国公府,也是早都得知了消息,赶着过来,正巧还赶上了这顿饭,见到温若棠毫发无损,松了口气。 这小丫头如今和温亦涵越走越近,按照温夫人的意思,这一两年也就该提亲了,然而战争一来,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好在左溶溶并不在乎,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温若棠,只要温若棠不被人讨厌,她就安心。 可正如曲音所说,这件事情瞒不住,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地方,但凡有个什么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飞入千家万户,到了傍晚,京中已经人人得知。 而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自然又要征兵,这些痛苦的事情压过来,如何能不让人唾骂。 温若棠让人套了马车,赶在众人把怒火发泄到她身上之前出去了一趟。 她可以躲在府中甚至离开京城,但铺子里的那些人不行。 给每个人预支了半年的薪酬,又说明了如今的情况,温若棠甚是冷静地道:“棠记都还会正常营业,不过客人会非常少,每天枯守是最好的情况,最糟糕的是可能有人打上门来,不过你们只需说与你们无关,让他们来找我便是,如果对方真的要砸店,你们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命最要紧。” 马笑儿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姑娘放心,他们要敢动棠记,我就和他们拼了。” “我方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进去。”温若棠哭笑不得,又强调一遍,“命最要紧。还有,如果有人现在要离开,就说出来,大家都不容易,不要觉得抹不开面儿。” 有几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伙计确实是不敢冒风险,嗫嚅地说了,温若棠果然也并不为难,想法子给他们安排别的去处。 等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温若棠准备直接上了马车回去,但是马夫说:“姑娘,路上人极多,都是听说要打仗了出来买米买面的,马车恐怕堵在中间动弹不得,不如等晚一些再走?” 温若棠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喝杯茶,晚些再回去,我带着丹雪和青屏慢慢走回去。” 青屏立刻劝阻,“姑娘,这样不安全。” 温若棠笑道:“可是我之后许久不能出门啦。” 虽然是笑,但笑容里带着可怜,青屏受不住了,把头扭到一旁,“姑娘别这么看着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姑娘着想……” 温若棠又看向丹雪。 丹雪一咬牙,“姑娘,就这一次,之后可再不能了。” 温若棠甚是开心,拉着丹雪和青屏就往前走。 俩小丫头还互相埋怨着,一个说对方心软,一个便回对方不顶事。 温若棠乐呵呵地看着她俩拌嘴,又四处打量,这一路上确实多了许多人,不过大家都满脸焦急,手上提着布袋子,还有不少布袋子上绣着“棠记”。 “招兵啦,招兵啦。” “京西大营招兵,大锦男儿,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有人大声呼喊着,民众的抱怨之声也渐渐起来。 “听说都怪温三姑娘……” “是啊,温三姑娘根本不是温将军的女儿,一个沙羌人,竟然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圣上也没有处罚她,多半是看在温将军的面子上……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温将军究竟是对咱们大锦好还是对沙羌好?” “我可不想给温将军卖命了。” “温将军还不一定要你呢!这些年来,温将军对大锦也是有功劳的……” “招兵不够的话,还要强迫咱们去,温将军的功劳也是踩在咱们这些普通人的尸骨上的!” …… 有人想帮温景焕说话,可是更多的人将他反驳回去,两厢争吵起来,竟然还不忘记往自己的布袋子里装米装面。 第211章 大结局 可是没有人搭理她,小喜回头看温若棠,“三姑娘,我都说了,你不是妖怪,妖怪不会对我们这么好……” 温若棠走近两步,蹲下去扶住小喜的肩膀,想把她脸上的眼泪擦掉,然而屋子里出来个女人,颤抖地指着温若棠,“你,你放开我闺女!” 温若棠知道她是小喜母亲,想了想还是松了手,小喜回身扑到母亲怀里,道:“三姑娘对我们很好,娘别怕。” “你不懂……”小喜母亲看向温若棠道,“求求您,她还是个孩子,我们也就是平头老百姓,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敢得罪,请三姑娘放过她!” 温若棠苦笑了一声,“我明白,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我是看在小喜的面子上。” 小喜不懂什么面子不面子,只是感觉到母亲抓住自己的手稍稍松懈了些,便糯糯地道:“娘,我又可以和三姑娘一起玩了吗?” 她娘摇摇头,“回家,咱们回家,现在外面很危险,谁也不能在外面玩。” 小喜依依不舍,跟着母亲回去了。 丹雪有些愤愤,“之前姑娘对小喜好,他家里人便千恩万谢,现在姑娘出了点事,便避之不及。” “人之常情,要是她不担心小喜的安危,那才奇怪。”温若棠顿了顿,“况且,小喜不还是很愿意亲近我吗?我很知足了。” 跨过将军府的门槛,穿堂风招摇而过,扬起温若棠的披风,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必须得强大起来。 为了爹娘,为了哥哥们和朋友们,也为了季忘归。 京城很快就陷入黑暗之中,身处其中的人们多多少少带着些对未来的担忧,但不论如何,天都要亮,属于他们的人生还将继续下去。 大锦和沙羌的战争,从“十公主”开始,却没有因“十公主”结束,从乌月七皇子苏醒,到长昭郡主被封为公主远嫁,也不见双方有丝毫和解的迹象。 大锦有温景焕,有季忘归,还有孟楼,虽然少尝败仗,但沙羌的新狼主铁了心要将自己的族人带离那个只能吃沙子的地方,不论输赢,竟不断发狠猛攻。 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涌入大大小小的城镇。 很多年以后,大家也都还记得那时的恐慌,更加记得本来众人所不齿和厌恶的棠记忽然站了出来,以一己之力收留了很多难民,不仅给他们吃喝,还教其中的女孩子安家立命的本事。 后人常称这些女孩子为“棠记娘子军”,若是用温三姑娘口中蹦出来的奇怪话语,那些会唱奇怪歌曲、挑奇怪舞蹈,却甚是招人追捧的女孩子,也叫做“棠记女团”。 史书定论,便是从这时开始,越来越多的女子走上历史的舞台:她们有些做所谓的女团,“卖艺不卖身”;有些经商,一把算盘拨起来、一张嘴谈起价来,比好些男人厉害得多;有些读书习字后又走遍天下,着书立传流芳百世。 论起功劳,世人皆认定站在棠记后面的温三姑娘,是头一份。 一年过去,楚氏一族在北地的寒风瑟瑟里顽强地活着;又是半年,长昭公主在乌月已经诞下一双子女,据说夏承川治好了毒后,精神气儿反倒好了许多。 到得第二年,利刃还未被连根拔起,但对付他们,朝廷上下已经越发有信心;袭羽门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所有人面前,成为了肃清朝廷,扫除贪官污吏的一把真正的利刃。 温若棠偶有见到秦月仪的时候,彼时她已经怀有身孕,三皇子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什么好的都一应供着,秦月仪来棠记吃个饭,三皇子还让人包了水果带着,生怕秦月仪少了那一口。 说起来大军开拔前见到陆清徽的事情,秦月仪半晌没有回应,就在温若棠以为这个女子已经完全放下了这段感情,且变得更加沉稳的时候,秦月仪吃完了面前三皇子特特给她准备的冬枣,拍拍手道:“早干嘛去了呢?” 早干嘛去了呢,若是一早有此觉悟,会不会现在秦月仪嫁的,就是他陆清徽了? “要不再喝口粥吧。”温若棠只能帮她添一添饭。 不过关于陆清徽的感慨只是一瞬罢了,秦月仪扶着肚子离开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慈爱,那点子遗憾,终究是在不断向前的日子里湮灭了。 “丹雪,套车吧,算着时间要到了。”温若棠转过身吩咐。 又是一季春暖花开,柳绿莺啼里,一辆轻便的马车缓缓地向城门驶去,温若棠轻轻掀开帘子向外看,自从半年前季小将军横扫沙羌主力于离河畔,边境渐渐安定下来,京城的百姓们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沿着城门的阶梯一步步上去,温若棠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是圣上安排的,这位年纪越来越大的老人家不知怎的,越来越喜欢看小辈们随着心愿生活。 当然,他的皇子们除外。 大皇子三皇子还同其他皇子一样,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越界,据说不出意外,大皇子将来就要继承大统了。 摇了摇头,温若棠把脑中杂念甩去,静静地看着远处天与地交接的地方。 温将军班师回朝,大军行动缓慢,便派了先锋军日夜兼程,先行到京,向圣上禀报最后一战的详情。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风沙渐起,二十来骑轻骑呼啸而来。 才一眼,温若棠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而显然马背上的男子也看到了她,一鞭子下去,马儿跑得更快了些。 温若棠提着裙子就往城门下跑,本来就有婚约,什么矜持,她根本不在乎。 季忘归纵马而来,到得附近,一提缰绳,风鸣马嘶,堪堪定住。 他的面庞上平添不少风霜,可眉眼若星,果然还是那个俊朗的少年。 他下马,一步一步向温若棠走来,伸出手,似乎挥去了两个人之间相隔的三年,还有那绵延不绝的万水千山。 “阿棠,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