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 莫守空城.1. 受不了榕姨的罗嗦,我拿走了桌上的五元钱,赶紧到玄关穿鞋子。 我一如既往地将脚套进了一双黑色的单板鞋中。突然发现鞋面有些脏了,于是我随手拿来一块抹布,细心地擦拭着。有些潮湿的抹布特别的冰凉,虽只是擦着鞋子,我的脚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冷。 榕姨站在我的身后,拿着一杯早上刚磨好的豆浆,絮絮叨叨:“哎呀,果儿,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穿这双鞋子啊,你在这等等,我重给你拿双鞋子穿,好吧?”虽是征求同意的口吻,可她已经进了房间找鞋子了。 我厌烦的听着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赶紧把鞋带系好,背上书包走出了家,我站在门外对房间里面喊:“我走了啊。”我将门轻轻带上,隐约听见了她的抱怨声:“哎呦,要死啊,反正冷的又不是我,冻死好了!” 既然冷的不是你,就不要再说了,行吗?我心里默念着走出那栋房子。 天还是暗的,月亮找不到,太阳没出来,混沌的像一滩烂泥,当年盘古开天辟日,也是因为看不下去这么颓废的景象吧?路灯还亮着,这条街上貌似就我一个行人。 寒风向我袭来,突兀的,急促的,又一晃而过。我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让它恢复到最开始的状态。脚已经冻得麻木了,行尸走肉般的向前挪动,我甚至觉得脚部的血液已经凝结了。不小心踩到一小块石子,脚板就疼到不行。 我咬咬牙,忍耐着,再怎么说,也不能换鞋子。 也许也没有那么冷呢。 我习惯的走进一家早点店,买了两份烧卖和一袋豆浆。都因为今天早上走的太急了,结果连豆浆也忘了拿。 将一张五元的纸币换成零钱,我拎着烧卖和豆浆,在车站等车。风不停的吹着,像夹杂着冰涌进我的脖子里,我不由的缩起了脖子。 原本车站也就站了几个人,然后人越来越多,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学生,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和我同校的。车子一来,人就一窝蜂的涌了起来,我被挤在当中一会往前一会往后,几乎丧失了自己的活动能力。然后,会很轻松的被他们挤上车。 每天都是这样。 他们挤得乐此不疲。 莫守空城.2. 我在车上好不容易占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我用餐巾纸把布满了雾气的窗户小心地擦开一片,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那里等我。 我快速地解决了烧卖,然后把还有些烫手的豆浆小心翼翼地倒入保温杯中抱在怀里。我静静的看着窗外,路灯灭了,行人多了,可是天还是那么昏暗。昨天晚上的天气预报好像是说这几天可能会下雪,那么今天呢,是要下雪了吗? 当车在一个站牌停下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见了他。我兴奋地挤下了车。刚一下车,原本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脚又开始麻木了。我只得忍着难受,苦笑着向他冲去。 他上身趴在自行车车把上,脚支撑在地上。虽然离得不是很近,我还是看到了他脚上那双和我穿的一样的黑色板鞋。 他好像正在听歌,我偷偷地绕到他的背后,打算吓唬一下他。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见他没有反应,我在心里暗自笑着。“喂!”我突然对着他耳朵喊了一声,明显他被吓到了,满脸惊恐的看着我,一见是我,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笑着说;“今天来的好早啊。”我笑了笑。 他将耳机拿了出来放进书包。我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英气十足的眉毛,大大的干净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还有嶙峋的下巴。清爽的短发,修长的四肢,高挑的身材,还有阳光般的微笑。我真的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他真的属于我。 他的大手在我的眼前挥了挥,笑着说:“看够了吗?”我窘迫的低下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忽然瞥见了怀中的保温杯,于是只能抬起头将保温杯递给他,他还是那样的语气,说道:“每天都能喝到温暖的豆浆,这是作为我载你上学的报酬吗?” 我瞪了他一眼,他依然还是笑笑,然后拧开杯盖,一阵阵白气翻滚出来。 他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喝着豆浆,我看着他喉结的滚动,心里甜蜜的快要窒息。 他推着自行车走在我的右边,一路上我们都没有怎么讲话,天开始不再那么暗了,有了些明媚的光亮,可惜依然看不见太阳。 就这样好不好,时间就停在这一秒好不好。 这样多美好,多幸福啊。 “果,你作业写完了没啊?”他打破了这静默,问我。 他的话突兀的在我耳边响起,我有些不耐烦,却只能回答:“写完了啊。” 他点了点头,接着说:“你们班的英语作业是《课时训练》作业12吗?”我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你能借我抄一下吗?昨天我…我有事情的,没写。第一节课下课就还给你,你们英语课不是第二节课吗?”他满怀期待地说着。 我厌恶的看着他的侧脸。 “行啊,可是我们今天早读课英语老师要来检查作业唉,怎么办呢?” 我装作为难,其实今天哪有什么老师来检查啊。 “这样啊,呵呵,没关系啦,你先应付好了,我还有别的办法呢。”他倒是安慰我,生怕我自责。我心里暗笑着,也在暗自佩服自己的演技了得,可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他看着我,笑着说:“果儿,你要笑唉,你可是我的‘开心果’,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我真的没什么的,不会被骂很惨的,放心好了。”他的笑容之中有些牵强,却很真诚,我点点头,迎合着他的笑。 我的笑,不是因为他的温柔,不是因为他的真诚,不是因为他的谅解,而是因为,谎言成功。 莫守空城.3. 我到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大半,我瞄了一眼教室后面的钟,已经七点二十了,想必他应该没时间抄作业了吧。我笑了笑,因为路上故意放慢了速度,所以才会将时间掐得如此准确。 同桌梅栎已经在座位上看书了,她坐在外面,我坐在靠墙的里面。我背着大书包,蛮横地从梅栎身后挤进座位,梅栎被我挤得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桌子上,待我坐好之后,她才缓缓地一本正经地说道:“宁果,你要减肥了。” 我抱歉地笑了笑,说:“哎呦,不好意思了啊。” 语气嗲的让我自己都呕吐。梅栎宠溺地抚着我的头发,说:“你这是什么话啊,我只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喽。”说完她继续安静的看书。 我顿时觉得梅栎人真好,可惜对于刚才的行径没有半点自责。 上课的时候,我给梅栎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今天早上我和他一起来的。 梅栎很快的给了我回复: 我的姑奶奶,你哪天早上不和杨彦廷一起来啊? 我偷偷的扫了梅栎一眼,发现她原本精神集中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我在心里暗自得意,因为我知道,梅栎喜欢杨彦廷。 我在心里享受着这种快感,于是我继续写道: 呵呵,是的啊,自己幸福的有些过头了。小廷人真的很好呢~我觉得自己会爱他一辈子的~ 我用余光盯着她,我想要看她看到那个不一样的称呼的时候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她静静的读完,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眼角已经溢出了一丝疼痛。 她开始提笔写字。 我等着她传来的纸条,我想要看到她到底要怎样祝福我和杨彦廷。 我就是想知道,她到底会忍痛写什么,我的虚荣心正在慢慢的得到满足,它就像是膨胀的气球迫不及待的想要飞上高空——我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她写的内容。 我等了好久,她写了好久。 她将纸条递过来,我迫不及待地展开,上面有她一大段清秀的字: 我看你真的是要幸福过头了,唉,你就不能不打击我吗?我现在可是单身,没法和你这个在热恋中的人比,好啦,亲爱的果儿,你要一直幸福哦,把我的那份幸福也加进去好好幸福吧。 其实杨彦廷也很喜欢你的,他也会喜欢你一辈子的,所以你要好好的爱他哈,我想你们两个一定会很幸福,很恩爱的呢。 好了哦,在上课,你好好听课啦,不聊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书包里,心里很满足,满足得和狼刚享受完丰盛的食物一样。 不聊了是借口,借口不想再疼了吧。 把你的幸福也加进去好好幸福,是指让我代你好好的喜欢他吧。 我看着梅栎,发现她正在发呆,我知道,绝对和这张纸条脱不了干系,她绝对喜欢杨彦廷!我很高兴我终于确定了这一猜想,我看着脚上那双黑色的单板鞋,暗自发誓:绝对不会让梅栎有可乘之机抢走我的杨彦廷。 莫守空城.4. “终于下课了啊。”我趴在桌子上,身体软绵绵的,没力气了。 是真的没力气了。 我拿出杯子来,发现里面除了一点豆浆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回想起他喝豆浆时的场景,心里又再次灌满了蜜。 我端起杯子,先把杯子拿去洗手间冲洗了一下,然后走向走廊的接水处,发现那里已经排了一条长龙,按这样的情况,我排到上课也接不到水啊。而且嘈杂的声音真是令我厌烦恶心。 我无奈的准备折返回教室,突然有人把我的杯子拿走了,这世道还有人用这么无聊的耍人技巧吗?我恼怒的回过头,才发现是他。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正在将他杯子里刚接好的热水倒进了我的杯子里,一滴不剩地倒进了我的杯子里,看着杯子上方不断涌起的热气,我的心里也顿时暖了起来。 他将杯子递给我,笑着说:“快点回教室吧,教室里比较暖和。”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我看着他走远,心里有些难受,就像是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 走廊里那些嘈杂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来回响着,我拿着杯子赶紧逃离了这里。 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我整个下午都趴在桌子上,想这个问题。老师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却总也离不开各种各样的方程式。 装满水的杯子被我放在抽屉的最外缘,这样我就可以随时随刻的触碰它,感受温暖。可是每一次将手放在杯子上,心里就会有一层罪恶感。 也许我对他的好还不及他对我的好的千分之一。哦,不是“也许”,这就是事实。 从我们交往的第一天,我就拉着他去买情侣鞋,因为当时是夏天,所以买的是单鞋,我当时要他永远穿着,除非有一天我不穿了,他才可以不穿,就算是坏了,也要买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子来穿,如果有一天他没有穿的话,那么他就要光着脚一天。记得国庆放七天假的时候,他妈把他的那双鞋子洗了,结果在我的赌气和倔强下,真的光着脚上了一天的课,被很多人笑,脚底也被划破了很多口子,还流了血。而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果儿,你不要生气哦,以后我一定会一直穿的,对不起啊。”所以,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他依然穿着这双黑色的单板鞋。 我们去游乐园玩的时候,他要去坐摩天轮,说是坐摩天轮的情侣会一辈子幸福,结果在排队的时候遇到了我以前玩的很好的男同学徐谨枫,于是我和徐谨枫聊了很一会,他一直站在我的旁边等着我,一直没有说话。徐谨枫问我:“你坐摩天轮啊?”我点了点头。然后他向我身后的杨彦廷看了一眼,然后他笑着对我说:“那是你男朋友啊?真好啊,有男朋友陪你坐摩天轮,不像我,一个人坐呢。”结果我被他的一番话搞的同情心泛滥,热着脑子跑去和杨彦廷说我要和徐谨枫一起坐。记得当时杨彦廷的脸都绿了,硬是不同意,于是我和他翻脸了,没管他自己跑去和徐谨枫一起坐摩天轮,而杨彦廷特别可怜地自己坐在我后面的那一节摩天轮里。末了,还是杨彦廷向我赎罪:“果儿,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小气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惹老婆大人生气了!”他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也就不生气了,可是还是和他冷战了两天。 后来我和梅栎说这件事的时候,梅栎特别鄙视我,正义凛然地说:“我的果奶奶唉,你真的是能搞,摩天轮不和自己男朋友坐,和别的男生坐。我要是杨彦廷早和你分了。”我还问她:“为什么啊?”梅栎再次瞪了我一眼,不耐烦的说:“因为摩天轮里坐的人会一起幸福一辈子的。”“可是我和那个男生是好朋友啊,我祝他幸福不行哦?他陪我幸福不行哦?”梅栎听完我这番言论彻底疯了,她抓狂道:“可是杨彦廷在意啊。”那时我真的觉得事态比较严重了,可是想想,反正杨彦廷已经向我道歉了,也就不追究了吧。 还有一次,放学他载我回家,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连人带车都受了重创。我的手肘处擦破了皮,露出了血红的肉,也流出了血,而杨彦廷的头磕在了路边的石头上,也流了很多血。可是他却第一时间的冲到我的身边,问我怎么样,我当时愤怒的冲他吼:“杨彦廷你个白痴,我都流血了啦,以后我不要坐你的车了,你想害死我吗?不喜欢我就说啊,大不了分手啊!”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真的没有看到他头上的那一大块血迹,不然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事后我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回家后,手机一直响,一直是他打来的电话,我都倔强的按掉了,还关了机。然后一连七天他都没来学校,我也没怎么在意,反正也都分了。 第八天他来学校的时候,头上缠了一大圈纱布,他一直站在学校门口等我。看到我,他跑过来,红着眼睛,小声地却清晰的对我说:“果儿,我不想和你分手,能…能…再原谅我一次吗?最后一次。”然后给了我一个包裹就走了。我打开包裹后,心就软了,那是他七天里每天认认真真的写下的整整20张纸的“我爱你”和“对不起”。然后我原谅他了,又和他在一起了。 他说的没错,他没有再惹我生气过,他尽量避开我的雷区,而这样的保护,对我来说,却觉得像是不在乎了。于是我用尽各种办法测他对我的在乎程度。当我知道他下午有篮球比赛的时候,我就故意让他陪我去约会;当我知道他脚受伤的时候,我还固执的让他背我回家;尤其是在我知道他对豆浆过敏的时候,我每天早上让他在车站等我,然后准备豆浆给他喝。记得他第一次喝的时候,整整两天没来学校,我明明知道原因,却还假惺惺的问他:“你怎么了啊?”他笑笑对我说:“没事的。就是有点小感冒。”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带着一瓶药,每次在喝完豆浆的时候,吃下去。 梅栎每次看到杨彦廷都和我说:“真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杨彦廷对你那么好,你搞的跟他是你仇人似的。” 到底是我索求无度,还是我真的不懂爱呢? 莫守空城.5. 我越想越觉得自责,内心的罪恶感在此刻疯狂滋长。为什么呢,我对他那么坏,我是爱他的,而不是恨他的不是吗。那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处处伤害他,就像是一个阴险的女人。 我真的能给他带来幸福吗?他又真的能感到幸福吗? 会不会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会比现在更快乐呢?会比和我在一起更轻松呢? 不知不觉的,我的脑子里密密麻麻的铺满了这些问题。我轻轻地摇了摇脑袋,想要驱赶这些缠人的思绪。杨彦廷是我的,唯独只有我能爱他,他唯独只能爱我一个人,他只属于我,我不能那么软弱。我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多愁善感了。 我多想坐直身体,变的振作起来。可是脑袋重重的,我无法费力的坐起来,只能趴在桌子上继续放空。 “宁果,你来回答这道题。” “……” “宁果?宁果?宁果!” 我这才发觉老师在喊我,我迷迷糊糊的看着老师,他一脸严肃的向我走来,可以清楚的看清他额头处暴起的青筋,不知道是天生就长这样,还是被我气的。突然我又意识到,好像忽略了什么。我怔怔地站在座位上,看着老师一步一步的走来。 梅栎轻轻地捅捅我的腰部,小声的说:“果儿,是无解。” 时间掐得刚刚好,梅栎刚讲完,老师就一脸怒气的站在我的面前,看着他脸上狰狞的五官,我这才清醒过来。小声地说:“这道题无解。” 他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多,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身离开了我的座位。“宁果同学回答得很好,这道方程无解。可是请宁果下次能专心听课,不要再想什么歪心思了。”话音刚落,班级里就一阵哄笑,哄笑中,我听到了一段小声的对话。 “估计她在想她的小男友吧。” “呵呵,是的呢。不过我真不知道,她怎么配得上杨彦廷的。” “就是啊,人家杨彦廷简直就是完美哎,哪像她啊。一个特别奇怪的人。” “…你小点声。我听说杨彦廷其实不喜欢她啊,他喜欢6班的陈嘉歆。” “真的啊?6班的那个不是他们班班花么。怪不得呢,听说……” 好像这阵掌声一直经久不息,一直一直回荡在耳边,刺耳的,突兀的,嘲讽的。可是,没有如你们所愿,我没有哭。这件事还太微不足道了,根本就不值得我去哭。 “好了,大家安静。宁果请坐,继续上课。”老师站在讲台上,有些得意的扶了扶眼睛,好像在对我显摆他的完胜。可是那样的动作却那么令人恶心和反胃。我刚坐下来,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一阵阵酸涩冲进口腔里。我毫无预兆的吐了,然后大口大口的吐了,先是梅栎惊讶的叫声,然后是我周边的同学的,最后是老师的抓狂的叫声。 我突然觉得没有那么痛苦,我笑着,像疯子一样吐着那些秽物,耳边是老师越来越夸张越来越尖利的叫喊声:“出去!出去!出去!快点到厕所去吐!快点,快点出去!出去吐啊…”可是我丝毫没有想消停的感觉。秽物越来越少,到最后剩的就是血。 老师看到我吐血了,立刻就吓得不知所措,一个大男人,却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用着阴阳怪腔,说:“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务室,那么,梅栎快点扶她去校务室,不,医务室,快点…” 我的耳朵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吵闹声了,那些嗡嗡的声音,杂乱无章,就像噪音那样,真令人恶心。我的身体软绵绵的,好像被人拖着,好像在走路,有了清新的空气了,耳边也是一片安静,只有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怎么回事,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努力的拉扯着眼皮,可是沉重的就像是山一样的眼皮怎么也搬不动。 算了,无谓的挣扎而已。不用再想了,我放弃了一切努力。身体重重的依靠在某个人的身上。 我所经历的这一切,就像是那道方程式一样,无解。 莫守空城.6. 这片黑暗,这阵死寂,这份冷却,这种感觉。 似曾相识。 脑海里那些污秽的画面,那些破烂不堪的记忆,重复播映。 我惊醒。是白色的墙壁,不是那里。我舒了一口气。于是我继续休息,至少这里比教室里好很多。等到我发现自己还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已经快到黄昏了。不知道是谁,把我的书包收拾好了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我的侧脸上,勾画出笼罩着一层金色的灿烂的轮廓。经过教室,发现门还没关,值日生还在处理我造成的那滩污渍。有两个女的和一个男的。同样的,她们也被包围在这金色的蒙纱下。可惜并没有看得多么赏心悦目。 那个男生勤勤恳恳的来回拖着那块地板,而两个女生背对着我,面对着那位男生坐在桌子上闲聊。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可是确实,估计目前整个校园里就剩下我们几个。 我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的背靠着墙站在教室外面。那些肮脏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刺痛了我原本早已休眠的脑神经体。 “呦,宁果你好了啊?”那位男生突然从教室里出来,而我就这么暴露了。他拿着拖把,一脸虚伪的关怀。我无奈的莞尔。他礼貌的回了个微笑,也没说什么了。倒是里面的一个女生听了我的名字就直接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满脸惊慌。另一个女生不屑地赏了我一个白眼,貌似想要给那个低头的女生撑腰。可惜在我眼里真的很滑稽,像两个小丑一样。 我装作一切都没看见没听见的样子从教室外走了过去。 “你知道么,那个女的不干净哎。” “你讲果儿?这…怎么可能?” “哎呀,你呀就是太善良了。像宁果那样的人,也只能用‘肮脏’来形容。”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哎,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讲的,好像那个人曾经住在宁果家隔壁的…” 这些,就是他们对我真正的认识吗,还真是可笑,真是有够伤人。 我步履沉重的走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了蜷缩在那里的杨彦廷。他好像睡着了,安静地抱着膝,头埋在手臂里。天已经黑了,不远处他的自行车孤单的停在那里。说实话,当时的我心里真的暖暖的,可是同时也有些不安。 他除了以前每天放学把我送回家之外,从来不会到我家这里来的。而且,自从上次出事故之后,我也就没再让他送我了。反正家不远。 我踮着脚走过去,他好像并没察觉到什么动静。结果就在我想要吓他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把我吓得不禁后退了几步。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啊。”我埋怨的咂咂嘴。 他淡然的笑笑。他的神色和往常相比有些过于严肃。不,很严肃,严肃的让我有些害怕。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 “你…没事吧?”他咬着嘴唇,问我。 突然风大了起来,有些冰冷的小东西钻进了我的脖子里。鸡皮疙瘩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蹿了出来。 是下雪了吗? 我抬头看着雪,被这纯净的雪花迷住了。心不在焉的回答:“嗯,好了。没事了。” 他看上去并不喜欢雪花的样子,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啊,怎么下雪了。”随即他清了清嗓子,用手把我的脸硬是扳成和他对视的角度。我看着他眼中的犹豫,我想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了。 我挣脱了他的手。拿出餐巾纸在他刚刚触碰的地方擦了一遍又一遍。他惊异的看着我,我知道他被现在的我吓到了,他一定没有想像过现在的我,那样陌生的我。他缓慢的问:“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漠然的看着他,说:“没什么,你来不就是说分手的么。既然这样,我可不想你用你的手碰我。…会脏。” 他眨着他的眼睛,一脸木讷地看着我。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陈嘉歆突然就出现了,她站在已经呆滞的杨彦廷前面,大义凛然的指着我,说:“你还怕脏啊,哈,可真是笑话。你本来就不干净。”她刻意把“不干净”三个字咬的很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像是一个胜利者,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脸的嘲讽和鄙弃。 雪越下越大,好像已经无法用任何方法让它停下来了。它肆意的放纵着,飞舞着,漫天覆盖。 莫守空城.7. 这么说,我好象真的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陈嘉歆骄傲的看着我,大摇大摆地挽上杨彦廷,准备离开。 “如果你以为我会像以前那样,不懂反抗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宁、嘉、歆、”最后三个字我咬着牙做重读音向她一字一顿的说。她停住了她那昂首挺胸的步伐,厌恶的回头看着我冲我吼道:“你真无聊!” 但我确信她怕了。 她已经在颤抖了。 我看着他和她即将消失的背影,也识趣的打开了家门,正准备进家,突然一个温暖的拥抱让我的后背烧了起来。他紧紧地从后面环抱着我,他的呼吸在我的脖颈处瑟瑟作痒。“你怎么…”陈嘉歆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说。 他渐渐的松开了我,我突然好想挽留,可是他一定会离开的。陈嘉歆一定和他说了我的事情,这样的我还配他么,他也不会再喜欢我了吧。死心吧。 可是他并没有离开,他轻轻的用他的手臂笼着我,然后说:“果儿,你误会了,我不会和你分手的。其实今天我来,是想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做了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原谅我。昨天晚上我真的是喝醉了。”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我…我和…陈嘉歆…”他停顿了,好像是说不下去了。我的后脊开始变得冰冷,越来越冷,后背变得僵硬了。“…接吻了。”他轻声说道。我悬着的心立刻掉了一半。又发觉好笑,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 “没关系。”我应着他。虽然心里还是不舒服,但是至少,我们扯平了。 陈嘉歆哭了。她站在我们后面,大声地哭着,雪还在下,真不知道,要多少雪才能堵住她的嘴巴。她用尖利的嗓门直接对我们吼:“宁果,你一定不会幸福的,一定不会!…” 还没有听完,杨彦廷就用手捂住了我的耳朵,然后温柔的对着我的耳朵里说:“耳朵里只能听我对你的爱,不要听这些好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第一次对男生有了莫名的好感。“你家现在有人吗?”他又在我耳畔说。我摇摇头。 于是他很自觉地踢开门,带我进了家里,然后将门关上的一刹那,世界貌似都安静了,竟然不知道我们家的门隔音效果那么好。他对我笑了笑,说:“这么大的雪,我可能回不去了,于是,在女朋友家借住一晚~ ”我疑惑的看了看外面,说:“外面雪并不大啊。”他撒娇似的说:“反正我说大就大啊。我今晚在这里睡。” 我好笑的说:“你难道是想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吗?”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沉默的原因。我看着他手上的那张泛黄的报纸,我的心狠狠的揪在了一起,那段不堪的过去,就这样的被他看到了。也许以这样的方式,我才不会在要说的时候突然卡住,这样,才能让他真正的知道我吧。我看着他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这样的我,果然没人会去爱。 我轻轻地把门打开,我知道下一刻,他会奔出去,他一定不想再和我这样的人再多待一秒钟。房间里安静的就像是虚假的。我静静地等待着他失去控制的离开。 他放下那份报纸,眼睛红红的。他满脸悲戚的看着我,掩盖不住的是他眼神里透出的同情。这样的神情,是在告诉我我的可悲吗?我不想再看到他的眼睛,对他说:“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没意见,门是开的。” 我低着头,看见他的脚步依然定在那里,没有一点移动。这不免让我惊讶。他突然将我的脸捧起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唇就覆盖上我微张的唇。他的吻很温柔,很宁静。我不知是惊讶还是怎么,睁着眼睛。结果就看到了他近距离的面孔。长长的睫毛,白嫩的皮肤,还有鼻梁。第一次看到这么完美的面孔,这么放大版的完美面孔。 莫守空城.8. “你给我讲讲吧?你和陈嘉歆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窗户好像没有关紧吧,一阵冷风让我背后一片冷飕飕的感觉。 我抱紧了身体,蜷缩在那里,他将我拥进他的怀里。他胸腔里面的心跳声那么清晰,那么动听。我的心平静了下来,缓慢地说:“宁…陈嘉歆,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的…妹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难听出他的惊讶。我闭着眼睛,躺在他的怀里,无力的点了点头。 “可是,既然你们是姐妹,那么她为什么好像很恨你啊?” 我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体里的清香,尽量平复自己早已波澜万丈的心。这些秘密,终有一天会公布于世,压抑久了,自然怕了,害怕这些秘密会毁了自己的一切。 “她的母亲,拆散了我的家庭。而父亲,为了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和我的母亲离婚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故作平静地叙说这一切,我微微的颤抖着。他更加抱紧了我。我貌似受到了鼓舞一般,继续道来:“我被判给了我的父亲。母亲一个人生活…一开始,她的母亲对我挺好的,而她对我也很好。但是…那一天,那一天我不小心毁坏了她最爱的洋娃娃…于是我们之间矛盾开始了。我的性格很倔强,不肯道歉,而且,更何况,我已经说了是不小心的…然后初中的时候,陈嘉歆喜欢的男生竟然说喜欢我…于是,陈嘉歆和我之间那道鸿沟越来越大。 “直到那天…”我哽咽了。那些肮脏的画面,那些混乱的画面,我有多想把它们统统丢掉,可是,它们就像是牛皮糖一样,缠绕在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那天家里就剩下我和陈嘉歆两个。她那天很殷勤的给我喝水,结果……结果我醒来以后,几乎是,全身赤裸…”我越说越小声,我越来越受不了,脑海里那些画面,让我害怕,让我很害怕。杨彦廷温柔的拍着我的后背,没有语言,没有眼神交汇,可是这却是我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安慰。 “那里是一个黑屋子,很小很小,几乎没有阳光,几乎没有声音。就好像聋了瞎了哑了,当时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出去,而且我衣衫褴褛,也无法出去。我就那么无助的在那里待了好久,我不知道待了多久,总之是很漫长的时间。 “没人会感受到我当时的恐惧和绝望。我提心吊胆的,不敢动弹,后来,就是这家的主人,一位好心的女人救了我。 “原本以为,这一切可以结束了。这一切都可以过去。可是不知道是谁,提供给报社那些信息,于是,我就成了全国人民为之唾弃的…妓女。” 我讲完了,然后安静的靠在他的胸膛,听着那极有节奏的声音。 他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疲惫的声音,又透着悲伤,缓慢地说:“…我爱你。”我愣住了,抬起头看着他帅气的下巴的弧线,而在那上方,是坚定的眼神。“果儿,无论你的曾经,是什么样子的。我都爱你。我发誓,只要有我在,我会保护你,让你永远幸福。”原本我以为,早已流干了的泪,这辈子再也不会再流了,可是现在,我的脸颊上早已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我小声的说。他把我扶起来,好奇地看着我说:“为什么道歉,怎么,你不接受我吗?”我摇摇头,看着他放松下来的神态,我暗自起誓,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一辈子,哪怕是付出生命。 突然想起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突然想起我的任性,突然想起他的宽容。我敲了敲他的头说:“喂,我向你坦白,我之前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他满脸的无辜,却又挠挠头,说:“没事的啊,总之现在你要好好的爱我,就当是以前做的坏事的补偿啊。” 他的笑容明媚,我甚至觉得,只要能换回他的一抹微笑,失去再多也值得。 他抱着我,然后有些愧疚地说:“果儿,今早我不是说,昨晚我有事,所以才想借你的作业抄吗?其实,其实就是昨晚我和陈嘉歆接吻的。”他的语气里有那么多的愧疚,看起来他真的对此很耿耿于怀。我抬起头看着他,笑着说:“你已经讲过了。”他睁着一双大眼睛迷惑的看着我,问:“讲过了么?”我不禁笑了起来。 “其实,今早我们英语老师没有什么检查作业。只不过我不太想借你抄,而且…路上我故意放慢速度,让你没办法抄作业的…”我也坦白了,只是声音越说越小。他抱着我的手臂慢慢的松了下来,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慌忙地说:“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真的,对不起…”他没有说话,我看向他,他已经睡着了。那样干净的轮廓,温柔的让人安心。 莫守空城.9. 早晨起来,杨彦廷还熟睡在沙发上,我看着他的睡颜笑了笑,然后换好衣服从床上下来,拉开了窗帘。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色,白茫茫的,多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可是我的前方会有他牵着我的手,我不怕。 我悄悄的从他身边走开了过去,蹑手蹑脚的关上门,谁知刚关上门,门就又开了,他揉着朦胧的睡眼,对我笑着,随即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我爱你。”我幸福的笑着,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毛栗子,像是命令一样严肃的说:“快去洗脸。” 他吃痛却又无奈的样子,又让我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的我,怎么变的那么爱笑了?这一发现让我自己都觉得震惊,我原以为那天以后的我已经不知道“笑”是什么了。 然而,现在的我因为他的陪伴而变得越来越喜欢笑了。 这些最让我们幸福的记忆,到最后会不会成为最伤害我们的回忆。 吃完早饭,他像以前那样载着我上学,可是路上很滑,我们不得不推着车子走去学校。一路上发现很多异样的眼光,这些眼神里,有那么多的情愫。看得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我不觉得想起了昨晚陈嘉歆的宣战。 我不安的看向杨彦廷,发现他也正迷惑的看着我。我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他轻轻的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向停车的地方走过去,而我,则直接向教学楼那里走。校园里貌似又兴起了另一个劲暴的话题,看着大家饶有兴趣的样子,我不禁暗自发笑。 反正我从来不会管那些东西。 我走进教室,看到了低着头在座位上的梅栎。我瞄了她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视线,此刻她正向我看来,然后又低下头去。 “昨天…你没事吧?”待我坐下后,她小声地问我,她的眼睛来回躲闪,却久久不敢对上我的眼睛。我冷笑着对她说:“有了你的…祝福,我当然会很好。”我故意在“很好”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果儿,对不起。”她把头埋在书里,肩膀好像在微微地颤抖,这样发出的声音沉闷又奇怪。我怔怔地看着她,不舍地将眼光移到窗外。 我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你知道那种被自己信任的人出卖的感觉吗?你知道当一个人在一个满是黑暗,无人问津的陌生的地方饿着渴着,承受着被侮辱的自卑,呆滞地生活的感觉吗?你知道一个人失去了一切,唯独只能爱她自己,唯独只会相信自己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没有任何安全感的感觉吗?这些感觉,就好比站在一个四面都是峡谷的小小的山峰上,没有任何退路,唯一的结果都是死亡,那种绝望,无助,悲伤,恐惧,交织在一起再混合上辣椒酱的滋味。” 那种滋味也许只有我自己才能知道吧。 我转过头,发现梅栎正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奇怪地问她:“怎么?我脸上有东西?”我还顺便用手擦擦我的脸。“没有啦,只是…不太相信这些话竟然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她又低下头去,接着说,“你一直是那么的没心没肺,从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悲伤的一天。果儿…你变了。” 我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故作豪迈地说:“少来了,我哪有变啊?我好得很。”我承认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虚了。我也承认,自从昨天听到“陈嘉歆”这个名字后,我是真的就在一夜之间变了。 梅栎很以前一样很快就翻了个白眼过来,忿忿地说:“我的果奶奶唉,拜托你下手轻点,这是人肉不是牛皮!”我抱歉地挠挠头发,这样的气氛一如以往那样轻松,可是我知道,我们彼此的心里早就没了当初的愉快。一样调侃的称呼,却多了那么些沉重。 梅栎继续看书,我继续把我那如垃圾场的书包拾掇得更加像垃圾场。这样安静的气氛明明和以前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很不习惯,有些不安。 明明才一天而已,为什么,我们的改变都那么大。明明是那么的熟悉,但无形中我们之间越来越陌生,就好像是一堵慢慢建立的墙傲慢地挡在我和梅栎之间。突然一个身影插在我和梅栎座位中间,我有些愠怒,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别过头看着窗外。 “哎呦,看来某些人也学会收敛了啊。” “…喂,雪娇,别这么说…” “你就别再这么护着她了,像她这种人,身后有大把男人为她开路…” “嘭!” “啊…”“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望着窝囊的倒在地上的袁雪娇,我面无表情,然后又慢慢地走过去,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管。我双手拎起她的领子,她原本充满傲气的脸上,已经挂了彩,血顺着她的左脸颊流了下来。“你看看你自己多可悲,你看看,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出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在我面前谈同情、谈可悲、谈怜悯吗?”她的眼睛向周围张望了一会,好像有些不敢相信,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带着哭腔说:“宁果,我下次不敢了,我不敢了…这些都是,都是陈嘉歆跟我说的。”我嘲讽的笑了,笑声刺耳。我想现在的我表情一定狰狞极了。围观的人里突然挤进来一个人,原本可怜巴巴的袁雪娇好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两眼放光。 陈嘉歆秀眉紧皱,指着我正义凛然地说:“你还有没有点同学爱啊?”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义使者。我冷哼一声,把袁雪娇扔给陈嘉歆,两个人都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终于有些男生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指责我的狭隘。跌倒在地上的陈嘉歆虽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心里暗笑。 “这出双簧表演的可真好。陈嘉歆,你真不愧是那种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种叫做‘骚’的香水味。为了攀贵附权,就这么祸害了那么多的男人。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妈在我妈面前表现的是一样的。”我疯狂的说着,没有人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场只有陈嘉歆和我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看到了陈嘉歆因愤怒而抖动的身体。虽然很恶心曾经和她住在一起,但是至少让我知道了她的弱点——最讨厌别人谈起她母亲“光荣”的职业。 她狼狈的低着头,一言不发。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走出包围圈,曾经你给过我的伤害现在我要一一奉还,而且还会伴随着一定的利息。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在我还未来得及去查看情况时,一把铁质椅子就正中我的后脑勺,一阵剧痛,然后就失去了任何知觉。 莫守空城.语续 后续 我这些年来,都没有再见过我的爸爸,而是和那个收养我的女人住在一起。其实要说感激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感谢这个女人。她在我最不堪的时候,给了我最温暖的关爱。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这个人会是我的母亲该有多好,可是,自从母亲离开的那天开始,我就从没再见过她,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在我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记得和这个女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很惊讶的看着我,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邋遢的外星人,非生物。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话:“孩子乖,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个女人叫华榕。这是她带我去医院的路上告诉我的。 她说我也可以喊她“妈妈”,说完还一脸微笑的看着我。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从没喊过她一声“妈妈”,当着她面总是会喊她“榕姨”。她也并不生气,只是会经常抱怨说这一叫把她给喊老了。 在医院我做了很全面的检查,检查表示,我并没有怀孕。这倒是一个令我开心的消息,那天榕姨烧了一桌子的好菜,看上去比我还要高兴。可是我还是会在洗澡的时候用各种各样的肥皂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用水使劲的冲洗干净。 在陌生的学校,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变得如此狼狈。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却被人一层层剖析,一点点挖掘,然后就变成了大家的笑料。那些刺耳的嘲讽,总是让人难以接受,难道那些已过的记忆真的要再次被拾起吗?那段黑暗的日子,只要一想起就会恶心。 我一直相信的感情瓦解了,我早已变得遍体鳞伤,害怕一切,我伪装的冷漠何时又会被人戳破,然后又像是享受美食一样一点点割开我最软弱的肉。 不记得了,什么时候我的生命里闯进了另外一个人,杨彦廷。他就那样不知不觉的而且没有征求我同意就进入了我的世界,就像现在一样,他又再次毫不客气占据了我的整颗心脏。可是我不得不承认,他除了在这一件事情上做得有些大男子主义以外,其他的事情就和一个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他特别爱笑,而且每次一笑,总是有一种魔力,让我的心情会立刻好起来,我很爱他的微笑。他喜欢阳光,可我喜欢下雨天。即使这样,我每次在下雨天淋雨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地跟在我的左右陪我淋雨。有一次他因为那样而感冒了近半个月。 被他这样的守护,让我越来越放肆。我肆意的伤害他,故作轻松的要求他做那些很勉强的事情。我真的有时候会觉得对不起他,可是这些感情被我埋藏得那么深。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都无法相信。而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却让我说出了对他的愧疚,说出了那段晦涩的往事。我想我一定是爱上他了。 真的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也离开了我,我要怎么活。 对我来说,这辈子最憎恨的应该是陈嘉歆,如果不是她我的生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改变,这种近乎毁灭的改变。如果没有她,也许我和妈妈爸爸会生活在一起,我不会被自己嫌弃,不会需要承受那么大的痛苦了。我说过,我会把她欠我的一一要回来。 ——宁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样一个家里,就只剩下了我。 因为母亲的病,父亲就一直在医院里照顾她。我有时候也会去那里看看他们,只是我真的受不了他们对我那愧疚的眼神和他们日趋苍老的面孔。每次看到他们佝偻的背影心里就和针扎一样的难受。他们因为几乎没有管过我,所以我抱怨过,憎恨过,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渐渐长大。他们每一次对我诚恳的的道歉,都让我讨厌自己。 当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很喜欢把音乐声开到最大,或是看电视,因为我真的怕那种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的安静。父亲在照顾母亲的空隙里,总是会烦恼一些公司的事情,这让他更加疲惫。有时我会劝他休息一下,可他只是笑着对我说:“这家公司以后就是你的了,至少要在你能接管之前,好好的将它经营下去。这样你以后才不会有更多的麻烦事。” 我知道这是他们补偿我的方式。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我喜欢的是绘画。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画画。而梦想则是做一位画家,可以不用很出名,但是我至少可以画出我心里的最美的风景。我会住在海边,每天清晨起来就可以看到波澜壮阔的海洋,走在沙滩上,嗅着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空没有丝毫的悲伤,纯净的无法形容。或许还会有我最爱的妻子,我最疼爱的孩子。 这样的梦想好像在现实中不太可能实现呢。我很多时候也会劝自己坦然面对着一切,可是在公司实习了三个月后,我看到了那些可怕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好像到处都弥漫着阴谋的味道,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我寻寻觅觅想要得到的。 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坐在画室里,用铅笔在画纸上勾画出那清晰明了的轮廓。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我这些日子所画的竟然是同一个人,每一抹笑容,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坚强,那样的生动。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我也不知道,就在学校里第一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吧,就那样匆匆的一瞥,却让我像被注射了毒药一样,动弹不了,貌似心跳也要差点停掉。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叫做一见钟情的东西。 就在那个瞬间,她就霸占了我的整颗心脏,控制了我的每一次呼吸。 和她第一次的正式相见,是在操场上。我们班和她们班的体育课在同一个时段,这多少让我有些兴奋。我在一场球赛结束后,坐在阶梯上休息,结果看见了她,一个人站在操场的中央,好像在罚站吧,旁边胖胖的老师在和她说着什么。然后就看到她转身跑开的身影,我追了上去。 追了好久,才看到她背靠着墙大口喘着气的样子。 她看到了我又跑走了,于是我又继续追。终于在大街上把她拦了下来,我喘着粗气,问道:“你怎么一见我就跑啊,你不累吗?”她也喘着粗气,无奈地说:“你算是我见过的,老师派出来捉我的最有耐心的一个。”我一听就笑了,在我解释完后,她也笑了,那一笑,沁入心底,致使我一直也忘不掉,而那次也是我见过她笑的最真诚的一次。 她好像很讨厌她的过去,每次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总是很粗鲁的打断我,然后一言不发。我从没有见过她流眼泪,她好像很坚强,可是她又是那么的脆弱。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好像为了她做任何事情包括失去生命也可以。即使是在知道了她混乱的过去后,我依然会下定决心爱她一辈子,用尽生命保护她。 宁果,你知道吗?那个“她”就是我所深爱的你,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我知道你对我的爱没有我对你的那么深,我知道你永远走不出那段阴影,我知道你的心里装满了憎恨与恐惧,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那天在你家洗手间刷牙的时候,我看到了架子上十几块不同牌子,不同样式的肥皂,虽然那么多的肥皂,但是却又被洗的变得很瘦小。而当我打开洗手间的柜子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大堆的肥皂。 果儿,那么讨厌你自己的你,真的让我很心疼,很心疼。 ——杨彦廷 很多次,我都很茫然,到底我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是什么。当成宁果的替代品,只是为了让父亲那个所谓的承诺。我一直被宁果骂为是“狐狸精的女儿”,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傻呢,一个第三者怎么可能代替得了真正的老婆,她一直自命清高,把我和她划分成了两个等级。一个是第三者的女儿,一个是正牌的大小姐。 没错,她分得没有错,只不过她把自己放错了等级。 她才是那个第三者的女儿,只是,父亲在那个第三者离开的时候答应了那个女人,不会让宁果知道自己是留着那种肮脏血液的人。这个秘密是我,父亲,母亲都知道的。唯独瞒了宁果,可是直到她无意间得知这个家里有一个女儿是第三者的女儿后,我们这家就彻底乱了。 我降格为那个第三者的女儿。还为此改了名字,随我母亲姓。 我的母亲降格为那个可耻的第三者。 她变得高高在上。像个傲气的公主出现在我的母亲和我的面前,她对我的母亲大放厥词,肆无忌惮的伤害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本来就生性软弱,自然无力回击,而父亲又碍于对宁果母亲的愧疚不敢多说,只是在私底下和她谈谈话,只是她却蹬鼻子上眼,她那样的羞辱,本来是属于她自己的,真可笑,我竟然成了替罪羔羊。没办法,母亲那样的懦弱,父亲那样的无能,只能让我慢慢忍受。 不得不说的是,她长得真的很标志,真是遗传了他母亲勾引男人的资本。我所喜欢的人竟然喜欢的是她。她的母亲抢了我母亲深爱的父亲,她又来抢走我喜欢的人,要不要那么可笑,要不要那么巧合。 注定了我会讨厌她,无论是因为我的母亲,我的家庭,我受的屈辱,我自己,我都会恨她。为什么那样肮脏的人还能生活在这样的家庭,而且享受着原来我的一切,还要那样羞辱我和我的母亲。她有什么资格吗? 她只不过是一个第三者的女儿! 后来,她倒是自觉离开了两年,那么彻底的离开了这个家庭,这让我总算是松了口气,但是这两年来,父亲仿佛一直和母亲有争吵,一直持续不断的争吵,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我一直认为这一定是因为宁果的原因,一定是她的离开让父亲误会了母亲。 终于,在高中,我又遇见了她,她好像生活的很幸福。身边有了一个一直照顾她的男朋友,有了一个处处包容她的同桌。上帝是不是瞎了眼睛,还是一时糊涂,把这些女生向往的小幸福全部给她,让她那么快乐。可是我和我的家庭却因为她而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幸福。 她凭什么那么幸福,幸福的让人妒忌。 于是我要破坏这一切,我大肆宣扬着她的身世,她流的肮脏的血液。 她在我面前那些冷漠,高傲,我要统统变为恐惧和低贱。 她不配得到的东西,当然可以去销毁。 既然不配,就不必配。 ——陈嘉歆 莫思旧人.1. 我把自行车推到车棚,找到一处空位,把车插进去,从车篓里拿出锁,锁在了自行车的后胎上。我把钥匙放进背包里,正准备进教学楼,发现走在前面的两个死党,我快速的追上去,和他们打招呼。 他们看到我,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对我傻傻的笑着。那笑容就像是我在父亲公司里实习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虚伪的笑容。有种落寞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挡住他们前进的路,严肃的问他们怎么了。 他们一开始没有回答,沉默着互相彼此看着,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然后程尔冉先开了口:“小廷,你知道吗?现在学校里都在传你和宁果的事情。他们都说,你和…宁果睡了一晚。”怪不得,今早我和果儿来的时候,那么奇怪。他有些试探的看着我的表情,我看着他们询问的眼神,我只能坦白:“是的,我昨晚在她家住的,只不过我们两个什么都没做。” 我看着眼前两双失望的眼睛,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程尔冉摇了摇头,无奈的对我说:“小廷,你和宁果现在已经被冠上了不干净的头衔,和你们走的近的人都会被人讲闲话的。更何况,那个宁果,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倒不如,…你和她分了。”看得出他的关心,也听的出他的同情。可是他的提议我不会接受。一直在一旁保持沉默的于晋宸,他沙哑着声音说:“小廷,你能,给我们一个说明。让我们有理由,站在你这一边吗?” 我看着于晋宸认真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动。真不愧是我的朋友。 程尔冉在一旁也用迫切的眼神看着我。 我咬咬嘴唇,犹豫了一会,然后对他们说:“那你们要保密才行。”待他们的点头答应,我才慢慢的把宁果的一切告诉了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们听完后面面相觑,有些不太容易接受。程尔冉还摇着头,叹息着。 我苦笑着说:“一开始我也不能接受,可是你们根本不知道她的脆弱,你们看到的是她刻意伪装起来的坚强,她有多嫌弃自己,多讨厌自己,你们也不知道。她的心里有多大的伤害,你们还是不知道。” 即使他们不再留在我的身边了,即使我失去了这两个兄弟,我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和果儿在一起,他们怎么可能懂果儿的心,那样伤痕累累的心。 既然不懂的话,又要怎么接受她呢?算了吧,自己别再妄想他们能够理解果儿,相信果儿了。我转过身打算离开,突然两肩上多了两只手,我惊讶的回过头,于晋宸和程尔冉对我灿烂的笑着,异口同声的说:“我们相信你,也相信宁果。” 我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睛,心中平静的海洋上飞掠过一群海鸥,翅膀拍打水面,激起水花,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然后又飞到了天际,盘旋着,鸣叫着,海面上徒留下一圈一圈涟漪,迟迟不肯褪去。 我也笑着,这一幕,温馨极致,三个男生在晨旭中,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纯真,好像在笑某某的裤子坏了,某某玩游戏输了,某某的调皮。那样的微笑和理解,即使是多年以后,还是那样的令人感动。 冬天也不是很冷啊。至少有在期待着太阳出现的时候,太阳会出现的温暖,那样的喜悦就好比一个孩子的生日的时候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礼物。 多想时间定格。 “哎,快去看看,出事了。”有一个女生气喘吁吁的喊着就在我不远处的女生,那个女生听闻便一脸兴奋得跑去,还边问:“怎么了?怎么了?”“…5班出人命了。”声音那么轻,那样淡然,可是我的心却一下子就缩紧了。程尔冉和于晋宸好像也听到了这段对话,小声地在我背后议论:“5班…好像是宁果的班吧…” 明明想要欺骗自己,却在这一刻,清晰的感受到了心跳不安的紊乱。 我疯了一样向那栋楼奔去。 疯了一样。是疯了。我横冲直撞地奔跑着,以前没感觉这两地的距离那么遥远啊,好像奔跑在一个无尽的世界里,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扩张,好像心脏早就没了跳动的力气,我的害怕,我的担心,就在我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宁果后,彻底的爆发了,我彻底的疯了。 我最后的一丝思绪被这鲜红的血液重重的压垮了。 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断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那片黑暗和污垢洒在窗外的雪上,世界暗了,教室暗了,我的心,我的眼前,暗了。果儿,记得你说过,你最怕的就是这种了无声音的黑暗,而你现在就陷在这样的黑暗中,你一定很怕,可是只要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我会成为你的光芒。 莫思旧人.2. 教室里的喧嚷,大声的尖叫,发了疯的哭泣,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抱着果儿,冲出教室,正巧撞到了跟着我赶来的于晋宸和程尔冉,我看着他们着急的样子,竟然哭了出来,我嚎啕着:“果儿,果儿…”他们看到我怀中的宁果,有些不敢置信,然后拉着我赶紧跑到校外,打上出租车,开往医院。 我的手扶着果儿的头,发现早就已经满是血液,我颤抖着,哽咽着,嗓子好像被什么锁起来了,只是没有节奏的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程尔冉坐在我的旁边,虽然也有些害怕,却不停的安慰我说:“小廷,小廷,你冷静下来…这…她会…不,她不会有事的。你要振作啊…”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于晋宸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不断的让司机加速,加速,差点都要连闯几个红灯,司机好像也被吓得不轻,也拼了命的踩油门,踩刹车。窗外不断飞逝过的风景,夹杂着都市里特有的噪音,变的恶心。 我看着紧闭着眼睛的果儿,她此刻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头部还在不停的流着血。她现在是那样的软弱,她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可是少了生机,她变的那么安静,好像都不会呼吸了,脖颈处慢慢的变得有些冰冷,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吗?又在做梦吗?有梦到我吗? 梦里是黑色的吗? 那是不属于你的世界,果儿,你的世界在这里,你的世界现在因为你变得难以运转,你不就能轻易离开你的世界,不然这个世界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果儿,我是你的世界。 不要沉浸在那片黑暗中啊。 上帝,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公平一点。就一点点。既然把我和果儿创造出来了,那又为什么让果儿饱受这种痛苦,让我承受这份煎熬。您就不能公平一点吗? 那么大的创伤,你一定很疼吧。果儿,如果你累了,想离开这里,那么我陪你。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我抱着果儿立刻下了车,我站在大厅里,失去控制的大吼:“医生!医生!医生!…”那么大的大厅,让我眩晕。然后,我看着果儿被放上白色的床铺,被推着进入一个又一个幽深的走廊,直到急救室的门将我关在了外面,我才慢慢的瘫了下来,还是放松不了。 我闭上眼,脑海里是果儿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是她惨白的脸色。 程尔冉和于晋宸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看着靠着墙坐倒在地的我,一直沉默。 他们知道,此刻的我不能被安慰,不然我会疯掉,甚至于我会死掉。这些现实,我慢慢用幻想去填补。 我幻想果儿穿着婚纱牵着我的手,在神父面前说出“我愿意”。 我幻想果儿拉着我的手站在海边,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她对我幸福的微笑。 我幻想她对我喊出“永远”,然后我们彼此亲吻的画面。 我幻想她牵着一只牧羊犬,快乐的和我散步。 我幻想她有一天走出了那段阴影,纯真的对我说:“我爱你。” 可是这些都是幻想,都是幻想不是吗? 我抱着头,蜷缩起身子。我无法抹灭脑海里那样无力的果儿,那样恐怖的果儿,那样惨白的果儿,那样冰冷的果儿,那样痛苦的果儿,那样绝望的果儿。 果儿应该是快乐的,幸福的,微笑的,现在活蹦乱跳的,而不是那冰冷得像尸体的的果儿。我手握成拳,压抑着心中的悲痛,说:“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害的,到底是谁害果儿的!”狠狠地,向墙面捶了一拳。手麻了,痛楚终于激起了我心脏微微的跳动。 程尔冉摇摇头。 于晋宸用着颇具磁性的声音说:“我觉得可能是陈嘉歆做的。因为在事发地点,我看到了一脸惊恐但又有着满足感的她。当时她的面孔很狰狞,和她同班一年,从没有看过那样的她。若不是她做了什么事情的话,怎么可能有那种表情。” 程尔冉忍不住调侃道:“行啊你,分析能力真好,以后当小偷都能看出警察的动向了。哪次跟哥们干一票去?”还是平常特有的玩世不恭的语气。于晋宸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我觉得和你合作,百分之一千有被抓的可能。”然后两个人就你一拳我一拳,孩子气的打起来。 “你们两个够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搀和进他们一起打架了。我全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心里空出了一块,我等你把它填满呢,果儿。 我看向急救室的门,沉重的大门,你吞噬了果儿,什么时候能打开将她还给我?还是,不会再打开了。 时间好漫长。 好像从没有这么感叹过时间的漫长。他们两个被我赶回去上课了。这条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又是只有我一个人。这可惜没有音乐,没有电视,这里安静的让我害怕。 可是我丝毫不敢松懈,紧盯着急救室的门不愿离开,生怕离开了,果儿一出来就没法第一时间看到她。怕果儿没看到我会害怕。 门终于开了。 我站起来,却因为脚麻了而变得吃力。结果只出来一个护士,我急切的询问她果儿的情况,她隔着口罩,带着正宗的北京话,说:“那位病人的脑部受到重创,流血较多。情况较严重。请通知她的监护人来一趟。” 莫思旧人.3. 沉重的关门声,好像一下把我踢进了地狱。 她多像是一位天使,被上帝派来宣布果儿的命运的,又或是死神的随从来下最后通牒的。 我木讷地呆在原地,弄不清现在的方向,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是错的,多苍白的语调,多苍白的对话,好像果儿的生死和她无关一样。她是护士不是吗?她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不是吗?什么所谓的白衣天使啊,在他们的眼里,果儿的生命就好像一场毫不重要的游戏,玩结束了就不玩了。 “如果你们没有能力将果儿完好地还给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把这家医院夷为平地,让你们统统给她陪葬!”我站在那扇沉重的门钱,向里面吼叫着,有个护士闻讯赶来,严厉的训斥我:“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我讥笑地看着她,把她逼到了墙角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说:“医院?如果连个人都救不了,你们还好意思耀武扬威的说什么医院吗?”她被我盯得越来越不自然,吞吞吐吐道:“如果…你这样的话,会…影响到里面医生的工作的啊,…这样的话,那个人…丧命的可能性…更大…所以,请保持安静…” 里面那个人丧命的可能性会更大,是说果儿会因为我的大吵大闹而死去吗?怎么会呢?我的思绪渐渐的理清了,这里是医院。我的果儿现在需要的是安静,所以我不能那么暴躁。 “谢谢…哦,对不起。”我重新坐回到长椅上,眼皮很沉重。 那位女护士好像有些惊魂未定,可是却还是坐在了我的旁边,小心翼翼地说:“没事啦,你要镇定些。里面的人是…谁啊?让你这么为她无法控制自己。” 我无力的回答她:“她是我最爱的人。…最爱的女人。”谁知这位女护士却说:“你的母亲吗?”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紧绷的弦也稍微的松了下来。我微微的笑着回答:“不是,我的女朋友。”她看上去有些吃惊,但又很快就接受了。 她站起身来,灿烂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你好像没有很大吧。大概在高中生的样子哎,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女朋友这么疯狂呢?现在的小孩子啊,哎…太成熟,把爱情当成命一样重要。非要爱个你死我活,轰轰烈烈才觉得满足。”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前辈,用像饱经了风霜的老人家一样的语气唉声叹气。我看的不禁暗自好笑。 她又接着说:“其实啊,爱情呢,就是要平平淡淡的,既不是火,也不像冰,就是那种很让你觉得舒服的温水。那种爱情才是最适合的吧。太浓烈,最后必定会分开,会受伤,太冷漠,也会分开,但不一定会受伤害。 “只有那种最温最温的爱情,不可少,那么重要。小子,像你这样爱着那个女生,有一天可能会受到很大的创伤哦。”她一本正经地看着我。我摇摇头,边回想我和果儿度过的美好时光边对她娓娓道来:“果儿不会,也不可能伤害我的。我们彼此那么相爱。” 我相信,果儿一定不会伤害我。 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一定会。 想到这,我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有些酸楚。果儿她现在害怕吗?没有熟悉的人陪在她的身边,她会恐惧吗?那眼前的黑暗,她受得了嘛?还有那么大的疼痛,他能坚持下去吗? 她听罢便笑了起来,对我伸出手,高兴地说:“啊,没想到在医院还会认识你这么有趣的小孩,喏,我叫纪桐,丝己纪,木同桐。你咧?”我拍了拍她伸出的手,说:“杨彦廷。杨树杨,颜去页彦,宫廷廷。” 她满意的听完我的自我介绍,便踩着高跟鞋回去工作了。 我还是要先打电话给果儿的家人才行。 我打到果儿的家里,却迟迟没有人接电话,这下要怎么办呢。 我有些慌张,不知所措。果儿只告诉了我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和她的手机号码,可是其他的就没有告诉我了啊。我突然想到果儿的手机里可能会有家人的号码吧,于是我立刻跑到医院外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学校拿果儿的书包,果儿的手机在书包里。 果儿,等我回来。 莫思旧人.4. 出租车在校门口停下来了,现在学生都在上课,隐约还能听见一阵读书声。整个学校还是显得那么安静,偶尔有麻雀飞离枝头,在凛冽的寒风里呼呼作响,没有绿叶的装饰,花草的搔首弄姿,整个校园一派凄凉。 那银装素裹,被践踏上无数黑黑的脚印。 冬天好象越来越冷了。 我的外套上沾上了血渍,手上的血也凝固了,我现在一定很狼狈,很可怕。门岗用看浑身是血的黑社会分子的奇怪眼神打量着我,还有那一丝恐慌。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军用大袄,坐在传达室里,根本不理会我要进校的恳求,兀自悠闲地喝着茶。茶杯上方飘着一丝丝白气,只见那个门岗刚喝一口,脸上就泛起了一点红晕。但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变扭。 有种猥琐老大叔装嫩的感觉。 我小小的反胃了一下。 隔着已有雾气的玻璃窗户,我看着门岗那闭着的眼睛,看来他是打算眼不见为净,根本不理睬我了。反正他坐在空调室里,享受得很,而我却站在冰天雪地里打着寒战,苦苦哀求,像个小丑一样,鼻子都冻红了。 也没见过这位门岗什么时候变的那么敬业啊。 我只能站在校门外,没耐心的苦等着,什么时候打下课铃呢?估计那位控制时间的老师也不太想让我进去,我足足等了28分钟,整个校园里还是一片静寂。我的耐心都要磨光了,但一想到医院里的过儿,我刚想离开的脚又缩了回来。 突然下雪了。 我想起果儿最喜欢雪了,她能看着雪从开始下一直到结束,而每次她看雪的时候,眼神里溢出的温柔让她显得更加美丽。相比起平时的冷艳,那时候的她会变得有些柔弱,甚至于不堪一击。 外面越来越冷了,我估摸着再这么等下去,我就要横尸校园门口了,这倒是能给这可敬的学校增添一些知名度。原本是不打算打扰老师上课的,,但是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我哆哆嗦嗦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我被困在学校大门口了,快来解救我…”发给了程尔冉和于晋宸,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因为程尔冉上课肯定是睡觉的,要是他把手机调个静音,那我还不是得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啊。 倒是于晋宸比较令人放心。 我的手已经冻得红肿成卤猪蹄了,我愤恨的看着门岗,心里骂遍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雪,越下越大了。这里很快就又要变成一片白色了吧,可是又会被人踩的脏兮兮的。原本是那么干净的。记得去年冬天,我和果儿放学一起回家。下着鹅毛大雪,路上全是积雪,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一开始我和果儿并肩走在一起的,后来她走到了我的后面。 我回过头寻她的时候,她正一步一步的踩着我留下的脚印,慢慢的前进。我笑她:“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不会跌倒的。你放心的踩啊,踩在雪上很好玩的。”说着我还在雪中多踩了很多脚印。 可是果儿立刻呵斥我停住。她鼓着腮帮子,严肃地说:“雪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弄脏的,再干净的东西你们也会把它一点一点地玷污,你有问过雪想不想被你玷污吗?它原本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干净。”她呆在原地,任凭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的眼眸里流淌着悲伤,泛着黑色的光,慢慢的流进了我的心里,心疼了。 那样的眼神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世界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样的眼睛了。 可是那样美丽的眼睛,现在却紧紧的闭着,好像不想再看见什么,包括雪。它们累了,需要休息。 “喂喂…”我听见耳边有声音传来,那样的语调,一定是尔冉。我看到他从老远的地方跑过来,从一个看不清的黑点慢慢的清晰,放大,直到来到我的面前。他喘着粗气,一见到我就指着我,可是半天没说一个字。 对于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程尔冉而不是于晋宸有点惊讶,我半信半疑的问:“你出来是干嘛的?”他突然憋红了脸,瞪着他的大眼睛,有些茫然的抓抓头:“不是你说让我来解救你的吗?”我无奈的看着他,点了点头,顺带叹了口气。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我发现我已经站在学校里面了。 天,是瞬间移动吗?他得意的昂着他的头颅看着我,然后问:“你好好的怎么回来了。小果果醒了啊?”我对他新发明的叫法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索性直接敲了他昂着的头。然后若无其事的回答:“去找果儿的书包,然后打电话通知她的家属。哎…怎么是你来而不是宸来啊?”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了。他捂着头,满脸幽怨地看着我,可还是那样油腔滑调地说:“就你这点破事,则能劳烦宸小王子呢?” 我叹了口气,打算揭他的老底,一揭到底。我为了我英明的决定,竟然只能清了清嗓子:“我看,是宸把你给揍来的吧?” “……算你狠,这叫亲兄弟明算账,说明宸小王子是那么的爱我…” 我受不了他滑稽的样子,只得向果儿的教室跑去。 碰巧就在那个时候下课了。校园里面回荡着悠扬的铃声,原本爽朗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代替它的则是一片喧嚷声。 莫思旧人.5. 我放慢了速度,走在教室前边走廊上,各个班级里耐不住安静的学生都钻了出来,在走廊上互相打闹。我走到5班的门口,教室的门还是关的,里面隐约传来女人尖利的吼声。透过教室门上的窗户,我看到了很多西装革履,打扮正式的人。 在那些人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粗鲁地打开教室的门,前一秒钟还站在讲台上吐沫横飞的女教师立刻停止了她慷慨激昂的演讲,和其他人一样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厌恶。 他看到了我,原本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慰籍。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粲然笑意,说:“小彦,你怎么来了?”我看着他,根本没理会他,而是兀自对他说:“你怎么来了?” 他的脸上有点尴尬,他没回答,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些不解的人,笑着说:“哈哈,这是我的宝贝儿子。”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炸开了锅。那些人的眼里有了一丝恭维的看着我。他又转过来,对我说:“我正在处理公事。” “什么事情要来我学校办?” “哎…这里有些事发生,我是这里最大的股东,当然要来。你安心回去上课。”他无奈的说。 我挑衅的看着他,手抄进了口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学着他认真的样子说:“真不凑巧,我也有事要办。而且比你的事还要紧急。”我可不能让果儿多等一分钟。我没再理睬他,而是径直的走向果儿的位置。 坐在她座位旁边的女生低着头,好像很紧张。我走到果儿桌子旁边,从她的抽屉里抽出凌乱的书包。然后正准备离开,发现了前方地上刺眼的血色。一大滩。恐怖的像是恐怖故事里面的场景。 父亲充满和蔼的声音又在我背后响起,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语气,总让我忍不住回味曾经的快乐。曾经的美好,曾经,当他还是一个真正的父亲的时候。“小彦,那个女生还好吗?”我不免觉得诧异,转过身看到他的笑脸,褪去了叱咤风云的沧桑感,他笑的和一个年轻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他眼中有些因为知道了什么事而不禁露出的自豪感,纯真如往。他像一个王者一样对我说:“你画室里面可全都是她的画像啊。……大家,我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的儿媳妇夺回一个公道!” 他调皮的向我眨了眨眼睛,我恍惚觉得,他还是以前那样的爸爸,只为了儿子而存在的父亲。可惜教室里的轰炸效应只能把我拉回现实。 讲台上原本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老师和领导都惊讶的面面相觑。几乎教室里的人除了惊讶,就是讪笑。我看着他,即使是在喧嚷之中,我在他的眼里竟然只看到了我。深邃的目光,没有了逗趣的眼神和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他老了。 我没有再看他,准备从后门出去,结果发现了一直站在教室后面的墙角处,低头不语的陈嘉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体好像在颤抖,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水墨般清淡的影子蜷缩在墙角。 我不动声色的从她面前走过,既然她站在这里,说明凶手真的是她了。我闭上眼睛,不想看到她勾起我的恨意,结果她好像感知了我的存在,用最微弱最微弱的声音说:“宁果…还好吗?”话语毫无生机,被教室里的喧闹声还有外面几只鸟的长鸣冲刷干净。 “她好或不好,你都是伤害他的凶手。你难道以为只要她好了你就不会受到处罚了吗?”我紧握拳头,控制着自己因愤怒而不断失去理智的大脑。 她抬起头,眼睛通红,目光呆滞,我可以用所有形容精神病病人的词语来形容她现在的模样。 良久,见她没有其他的动作,我准备离开。她却叫住了我。然后报给了我一个号码,并让我记下来。我没怎么理会她,我想她现在精神一定崩溃了,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倒不如让我一头撞死变成脑残。 见我没相信,她只好疲惫地说:“那个号码是…宁果亲生父亲的手机号码。我想只有他能救宁果。”她又重新缓慢的报了一遍那个号码,我半信半疑的记了下来,现在这种关头,死马只能当活马医。 莫思旧人.6. 我一路小跑到操场,雪没在下了,但是操场上覆盖着一片白茫茫的雪,未经踩踏的完整还真的很美,原来果儿喜欢的景色是如此的美丽。我看着自己踩出的两个脚印,有点煞风景的懊恼和悔恨。如果,现在果儿在的话一定又会说我是坏人了。 我哈着白气,记得果儿以前问我:“这些白气会变成天上的白云吗?”当时我暗自觉得好笑,可是却循着她说:“对啊,会变成白云。”果儿于是对着天空连哈了几口气,一阵阵白气像是一个个灵魂向上漂浮,一直消失在最高最高,最远最远的天际。 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一朵属于我们两个的白云,一直浮在天空,这样的话,即使是不在你的身边也可以看到你。” 她看着天空认真地说,纯真的脸上浮着几片红晕。 发现下雪天的天空好干净。 我站在操场上,我脚边环绕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凉意通过单薄的鞋子直传到我的心脏。我学着她的样子,向天空不停的哈气。也许真的会有一天,天空中会出现一朵专属于我们的云。 我紧握着左手心,那里用圆珠笔写下的号码,让我有些不安,这串数字好像在我手心躁动着。果儿,她会赞同我打这个电话吗?她会允许让我打这个电话吗?如果她看到她的亲生父亲,她又会怎么样呢?她会生气?还是感激? 可是如果不打这个电话,果儿可能就要永远的在黑暗里度过了,她一定会怕,那里没有人陪她。 我慢慢地松开手心,发现笔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也许,也许现在是错的。但是,但是我只要果儿平安无事。 我必须要果儿活下来。 我那么深爱着的果儿,你会明白我的做法的吧。如果你有事,那么我一定会比你先死去。因为没了存在的意义,又何必存在呢。 我掏出手机,果断地按下了号码。 “喂?”浑厚而沧桑的男中音,和我父亲的不一样,他的语气里更多的是劳累和忧郁。 “您好。请问,您认识宁果吗?”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很激动,好像异常吃惊。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声音里的颤抖,或者,他现在就是颤抖的。 “我是说,请问您是宁果的父亲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因为我觉得电话那头的人要晕过去了。 耳边沉默了好久。 我惊讶地想:该不会真的晕过去了吧。 良久他才回答:“请问是谁让你打这通电话的?”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但是还是带着一层悲哀的低沉。 海面上风平浪静,并不代表没有危险。反而那些隐匿着的礁石才是最可怕的。 而压抑着的悲伤才是最令人痛心的。 “伯父,这个我现在没有时间向您解释,宁果出事了,医院需要家属去。” “……她,出事了吗?”让我惊讶的镇静,但是也让我确定了他一定是果儿的父亲,因为他们两个还真是很像。一样的把悲伤隐匿在心中,把疼痛向自己心里洄游。 “嗯,而且很严重。需要您过去。” “……有空就去吧。” 莫思旧人.7. 我再次回到医院那个走廊,已经很累了。 雪已经停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了。几个小时呢?她还是没有出来,伤得很严重吗?医生是不是也很焦急呢?还是说他们已经摇了很多次头了。 是不是等一会果儿就要被盖上白布了?是不是她就要离开我的生活了?是不是她再也没办法看到雪了?是不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双手紧扣,汗液在手心里不停的蒸发。 耳边是嗡嗡的声音。 脑袋里面也是嗡嗡的声音。 记得我母亲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坐在长椅上抽着烟,面容憔悴,甚至直到现在父亲都没有真正的快乐过。也许他真的是工作狂,他会花很多心思在工作上,但是他对母亲的爱却又是无法比拟的。 父亲深爱着母亲,这种爱让我钦佩。母亲经常生病,好几次都濒临死亡。母亲也多次劝过父亲和她离婚,过着没有负担的日子,有妻子照顾而不是照顾妻子的生活。但是父亲几乎都是毫不犹豫的摇头。 父亲在其他女人眼里是个多金且优秀的男人,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做过背叛母亲的事情。在这一点,我爱他。可是也许是爱的过火且得不到回报,我变的仇恨父亲。 他几乎一心只放在自己的妻子和工作上,我在他的生命里也许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有泛起过。 空荡荡的走廊突然有了沉重的声响。我看见急救室的门打开了。我立刻站了起来,可是也只能木讷的站在原地,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敢去看果儿。她当时浑身是血的模样真的把我吓坏了。 护士推着果儿从我的身边走过,我看见了果儿头上绑着绷带,眼睛也绑着绷带。她的头发上隐约还能看到些血渍。 就在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果儿的生命就在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医生,迅速地跑到医生身边,询问着果儿的情况。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不应该有的情绪。他充满深意地看着我,问我:“他的家属还没来吗?” 我摇摇头,又随即点点头:“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他应该很快就到了。” 医生叹了一口气,充满了职业口吻,平缓而又低沉地说:“病人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导致视神经受损,她失明了。” 我顿时感觉要倒下去了,我忍住眼泪,望着干净的地板,问道:“还…会好么?”“这个说不好,可能是暂时性的,也有可能,是永远失明了。”我真的要忍不住了,果儿。当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你又会怎么样呢? “不是可以移植视网膜吗?那些移植过的人不就好了吗?”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任何一丝希望。 “不,病人受伤的部位是视神经,不是视网膜,无法做移植手术恢复光明。”为什么我觉得他不是医生,而是死神呢? “是指没救了吗?难道果儿要永远失明?”我觉得我的上空有什么重物轰然倒塌。 医生倍加怜惜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多大希望。我们会尽全力医治的。还有…” 他突然停顿。 我抬起头迫切的等着他的下文,发现他的眼神中有丝许的犹豫。我苦笑着说:“没事,您说吧。”他叹了口气,看着我认真地说:“刚才经过我们的检查,发现病人的心脏功能有些衰竭…虽不是很严重,但绝不能忽视。我们现在正在等她的监护人来后,商量是否手术。” 心脏衰竭? 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变成了纯粹的黑色,看不见任何一个人,我只听见自己的心碎成无数片。不是没有希望了,而是彻底绝望了。 上帝,你确定你是公平的吗?你确定你是仁慈的吗?你确定你是博爱的吗? 莫思旧人.8. 医生见我半响没有说话,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转身走了。偌大的走廊,把我和我的灵魂隔离开来。 我手中的包越来越重,现在它将是唯一支持我的重力。也是唯一果儿现在最完整的东西。我慢慢吞吞地摸索到长椅,颤巍巍的坐了下去。 突然我的身边多了一些温度。我以为是果儿,惊喜地看着她,可是眼前的人的模样慢慢的在我头脑里成像,是纪桐。 她对我笑笑,我也只能苦笑。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忧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我望着地上干净的瓷砖,似笑非笑地回到:“她…心脏衰竭…”纪桐好像比我还不能接受,在我旁边轻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洁白的瓷砖地板上我的倒影模糊不清,就像我现在的思绪,乱七八糟。 纪桐安静的坐在旁边,没有说话。我像是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果儿最怕的就是黑暗。可是现在的她却要一直呆在黑暗里。她说她会一直陪我走下去,可是好象现在,她没法履行这个诺言了。果儿已经受了很多的伤害,可是现在她还要继续忍受折磨。你确定上帝眼睛没有瞎吗? “外面的白雪皑皑,是果儿最爱的色彩,最爱的风景。可是现在她却看不到了,她说过她以后要一个雪做的城堡,终年不化,永远是干净的。果儿虽然外表很冷漠,但是她和别的女孩一样喜欢幻想,喜欢可爱的东西。 “可是注定她没法做一个平凡的女孩。这样的世界太不适合她了,她应该被保护起来,而不是这样暴露在刀刃和荆棘中。她的笑容慢慢地就在血光里消失了。 “你看过果儿笑吗?那种笑容,是我见过最美的,不经任何雕琢,最单纯的,最美好的…幻想。” 我哽咽了,我确定我哭了。因为我刚才尝到了一丝酸涩。 我低着头,这样也许就没人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了。一张餐巾纸递到我的面前,一滴眼泪滴上去正好晕开了纸张。我接过来,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她是幸福的啊。而且上帝也是公平的。”她慢条斯理地说。这样认真的听她讲话,发现她的声线很好听。给人很恬静的很舒适的感觉。 “她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却得到了你。一个会包容她的一切,甘愿成为她的一切的你。即使失去了一切,你也可以填补,即使做错了一切,你也可以原谅。她有那样爱她的你,一定很快乐的。 “哈,听你描述完她,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她哦。能让你这样去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她饶有兴趣地自己拍起了手。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迷惑地看着我怪异的眼神,失望地问道:“干吗啊,我又不是男的,又不会跟你抢她,干嘛不给我去看啊。”她嘟起了嘴,嘟囔了一句:“小气鬼。”这样的表情让我好笑。 “不是的,其实是…我不知道她的病房在哪,刚才就顾着和医生讲话了。”我无奈的坦白。她的嘴角一动,报以我一个大大的微笑,小虎牙和酒窝让我一瞬间怀疑她的年龄。 她突然站起身,一脸鄙视地看着我,然后摆摆手,对我说:“还是我带你去吧。” 我跟着她来到一间病房前,她轻轻地旋转门把手,然后示意我安静些,见我点点头后,把门打开,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我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进去,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果儿在最靠窗的那张床上,中间的那张床位是空的,离我们最近的那张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大概和我一样大的男孩,亚麻色的头发挑染着几缕深蓝色,蓬乱的刘海歪在一边,他正在睡觉。 他的模样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虽然是很好奇,但是我还是径直走向果儿。 果儿躺在床上,从额头一直到眼睛都蒙着纱布,隐约透着一片血红色。她的嘴唇已经开裂了,而且几乎没有血色。“窗外的雪,你看到了吗?”我苦笑着撩了撩她的头发。纪桐压着声音对我说:“你讲话声音小点啊,这边不是只有一个病人。” “谢谢。对了,这张床上有没有人睡?”我转过头指着旁边这张空着的床问她。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反问我:“你问这个干嘛啊?”我回答:“如果没有人睡的话,我可以睡这里吗?” 莫思旧人.9. 她的表情好像有点为难,可是她还是缓缓地说:“我去问问院方吧。” 我对她笑着说:“谢谢。”她摇摇头。然后她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另一张床上的病人,眼神有些悲伤。我再一次瞥了一眼那个男生,突然惊异的发现,纪桐和这个男孩长得异常相似。怪不得我会觉得看的眼熟呢。 我惊讶地指着男孩和纪桐,纪桐低下了头,小声地说:“他是我的弟弟,纪域。土或域。”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可是这样的淡定却遮掩不住我的疑惑。纪桐继续说:“他是先天性心脏病。” 我听得出,她的声音里有些颤抖,我不知道现在要该怎么做,安慰她还是对她笑着说要坚强。好像女生一般都比男生要细心些呢。 “好了,让我看看你口中的小仙女吧。”她抬起头,没有看我,我知道她的眼睛一定是红的。我让了一个位置给她,她自觉地走过来,忽而她笑了起来:“真不愧是你的小仙女啊,即使是看脸下面的一部分,也觉得很迷人呢。” 我笑着对她点点头。“如果你可以看到果儿微笑,你会觉得她更加迷人。”我自豪地说。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挑着眉毛调皮地说:“我要是被她迷上了,我就会和你抢她哦。”我笑道:“你没有多大的竞争力。”她瘪瘪嘴。 “你弟弟他病得很严重吗?”我无意间望见了旁边还在熟睡的纪域。这么一问,纪桐的脸色都变了,神情也变得很悲伤。“我都不敢去惊扰他…域,他的脾气自从…那天开始,就变得很暴躁,而且越来越暴躁。后来,他在学校里跟一帮社会上的人渣混,有一次他们一帮子去打人的时候,域的心脏病突发,同行的人都撇下了他没管…差点…就没命了…” 纪桐像个孩子一样低着头,好像很紧张似的玩弄着手指。 “那天是…哪天?”我知道不应该问出口,可是好奇心还是迫使我问出了口。 纪桐没有立刻回答,她眼里溢满了疼痛,呆呆的看着我。 良久,沙哑的声音才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爸妈离婚那天。” 这次换我短暂的沉默了。 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你妈的还嫌不丢人啊!遇见一个陌生人就跟他们讲这些!想让他们同情你?给你钱?” 我看见纪域站在纪桐的面前,足足比纪桐高出半个头,他脸上的愤怒与不屑好像都要迸射出来狠狠地砸到纪桐。纪桐站在他的面前,没了刚才的脆弱,而是面不改色的对着纪域劈头盖脸地吼道:“你牛,你牛到现在不还是躺在病床上,被人抛弃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吗?!我和别人说我弟弟的事情,不是说你的事!” 她的话语让我诧异。 可是神奇的是,纪域真的安静了下来。低着头,咬着嘴唇,手指向旁边的床铺倔强地说:“那你不还是彻夜的照顾我吗?”我再一次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张床铺原来是纪桐睡得! “可是你现在的表现显然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姐姐。”纪桐的语气也平和下来,里面有些许不可捉摸的沉重。 高大的身子突然软了下去,重重的压在了纪桐的身上。这幕景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纪桐转头对我无奈地笑笑。待纪桐把纪域扶上床,一切弄妥当后,她才淡淡地笑道:“域一直这样,很奇怪。对他好的话,他反而会很差劲,但是对他凶,他就能很脆弱。”“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我看着纪域紧闭的眼睛,和随着呼吸匀缓起伏的胸膛,疑惑: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这样就又睡着了? “呵呵,他在装睡。因为他吵不过就喜欢耍赖。” 和一个幼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吧。“这样的话,是因为太缺乏安全感了。对他好的人,他会恐惧,因为心里有着一片阴影;对他坏的人,他又不想挨骂,所以会极力讨好。难道在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扮演着过客的形象吗?” 纪桐怔怔地看着我,好像有些吃惊,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调侃说:“哎呀,还真没看出来,你对心理学那么有研究啊。以后是要当心理医生吗?”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她讲话时的表情和演员一样丰富。“是的呀。对了,你睡这张床?!”我拍了拍旁边这张床,好像还留有一丝温度。 她倒是安然自若,大度的摆摆手:“给你睡吧,我可以去酒吧宿舍睡。”我又忍不住问:“酒吧宿舍?什么地方啊?”她好像一提到这个就很有精神似的,兴致勃勃地说:“因为医药费问题,我兼职在酒吧驻唱,因为比较受欢迎,就给我分了个宿舍,在那里工作的人可以住在那里。” 我觉得我都要被她的经历弄得头大了。不得不承认,我对她了解的太少,但了解时间又太快,于是消化不了——和上学没什么区别。 不过很难想象,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天使在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唱歌。 纪桐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从白褂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就说要去工作了。我点点头和她道再见,她像兔子一样奔了出去。 我坐在果儿病床前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果儿,在心里把她的轮廓勾画了一遍又一遍。无论过多久,无论现在怎样,果儿最完整的模样在我心里永远都那么清晰。尤其是她的微笑。 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白纸和铅笔,最熟悉的步骤,脸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切都烂熟于心,即使是闭着眼睛也可以画出来了。每一笔,都是在无数个日夜慢慢的练习出来的,浪费了多少纸张,多少铅笔,多少橡皮,我决不允许在果儿的画像上有丝毫误差。 我慢慢的放下了铅笔,不知已经过了多久。果儿在纸上的样子让我不禁一阵心酸,现在的果儿还在黑暗中痛苦的挣扎吗? 果儿,不要怕,我会一直爱你。 莫思旧人.10. 已经深夜了。外面天色越来越黑。 纪域在纪桐走后没多久就醒了,可是他只是毫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从床头柜里拿出psp,自己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玩起来。不过幸好这样,不然这个病房太过安静。 果儿躺了那么久了,虽然来查房的护士说可能是果儿太累了,所以一直昏迷,但是我还很害怕。而手机从那之后似乎就没有响过。 “喂,你多大啊?”我终于还是受不了这沉默,坐到纪域病床前,问他。 他瞥了我一眼,又把视线重新放回游戏机上。我一直看着他,等他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我确定他会回答我。果真,他玩了很一会后就把游戏机关了,然后靠在病床上缓慢开口:“17。”我笑着说:“和我一样大啊,高二吗?”他眼睛一直注视着天花板,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可是…”他闭上了眼睛,“被学校放弃了呢。” 他的喉结缓慢的滚动了一下。 被,放,弃。 “嗯…为什么呢?”我犹豫着问他。他睁开眼睛,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有种大于他年龄的深邃。和之前的轻佻完全不同。“哈,我始终被抛弃,我都懒得问原因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什么所谓的原因。他们做事都是为了自己,谁会管我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但是他好像并没有任何伤心的表情,这个他和那个只会和姐姐撒娇的他,到底哪个是真的他呢? “嘿,那是你的女朋友吗?”我回过神,回过头看着还在昏迷的宁果,然后对他笑着说:“是的。”他点点头,“长得还真不错啊。”他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可是就是插在了一坨牛粪上。”他故作悲哀的看着我。我愣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没有反驳。 是的,我是无法完全保护宁果的“牛粪”。 他挑起一边的嘴角,然后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的说:“别告诉我姐我起来过。” 病房再次一片寂静。 突然裤子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直到腿部的皮肤都麻了我才反应过来。 “喂?” “您好,我是宁录康。宁果的父亲。” 我惊讶得不知所措,我看着依然双目紧闭的果儿,心里五味杂陈。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果儿,现在我正在和你的过去通话。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总有一种威慑力。 “啊?哦,叔叔好,我是果儿…的,男朋友。”能这么说吗?虽然犹豫,可是我还是这样说了。 对方沉默了。但是短暂的安静后,他直接切入正题:“宁果怎么了?”我的心里有点小兴奋,果儿,你知道了吗?你的父亲还是关心你的。不用怕了,不用再怕了。“她头部受到撞击,伤害到了视神经…而且,她心脏衰竭…”我压抑着声音,悲伤哽在喉咙里。我重复的话多么苍白。我不能给它上色。 “…哪家医院?”他的声音好像有些哽咽。难不成那边的一个老男人在哭? 我愣了一会。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喂”吓得赶紧收回想象。“市中心医院。” “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会来吗?时隔两年,他们又要相见了吗?那么果儿,你的家,你的亲人,又会回来吗?你的微笑,你的幸福就能到来吗?还是说,将会有一场灾难。 突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紧急通知:明天我市将有暴雪,请市民在出行时注意安全。” 紧急通知。有,暴,雪。 远处的霓虹灯构成了这样一个包裹着华裳的冷漠躯壳。感觉什么就要苏醒。我又想起那些虚伪的男人女人,恶心的恭维,恶心的喧闹,恶心的笑脸。而我的父亲想要的就是我能进入那样一个地方,然后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被命运雇佣,被金钱使唤,慢慢的杀掉自己的杀手。躯壳有多坚硬,笑容有多完美,越无懈可击,越加残忍。那些杀手。 感觉手边有什么在动,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谁的床边睡着了。病房里面漆黑一片,几点了?我掏出手机,淡淡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眼睛刺得疼。1:25。 凌晨了啊。突然感觉自己的面前有一个黑影,我把手机反过来发现有一个人正坐在床上!我吓得赶紧打开了病床旁边的灯的开关,并且小声惊叫起来。 宁果。 果儿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看着我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吓到了吗?” 不知怎么了,我没用的哭了起来。我紧紧地抱住果儿,她瘦小的身体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感觉多久没再听到她的声音?好像过了几百年,她的声音淡淡的从远古传来。“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果儿…”我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她的身体有一丝温热,她零散的头发在我的面颊轻轻的覆着。 我终于明白那种经过一场生死逃亡后大难不死的心情了。 果儿,还好,真好,太好了。 你还活着,你还在我身边,你还能让我这么抱着,你还是那个牵动着我的生命我的心脏的人,你还是我,最爱,最爱的人。 “小廷,”果儿呼出的气在我的耳根飘过,“能把灯打开吗?我怕黑。” 我突然有些僵硬。 果儿,看不见。她看不见的。我慢慢放开她,低着头,任她说。“小廷?你在吗?灯呢?为什么我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怎么这么黑呢?”她开始哭了,“我怕黑啊,小廷,小廷…” “灯…一直是开着的。”我握住她在空中胡乱挥动的手。 她就那样停在那里。苍白的脸上原本不断流出的泪水,也停了。就那么僵在那里。面无表情。其实我是根本看不到她被纱布裹着的眼睛。虽然纱布已经完全浸湿。 时间好象静止了。 不会再有任何一种表情比她现在的表情更让我痛心。这种好像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冷静,但是仿佛痛心疾首,生不如死的惨白。 “我看不见了,对吗?”她问我。冷酷的口气,就像是一把利刀狠狠刺入我的心脏,将我心脏的四个腔室全部分离后然后又狠狠地绞在一起,最后放上盐。 我无言以对。沉默的绝望。死亡的气息。鼻息,急促,心跳,放慢。身体收缩,被凉水从头浇到脚。果儿的手,抽离了,手里是空气。 我跪了下来,我看着她最冷峻的面容。我把噎在喉咙里的东西好不容易咽下去,结果它又冒了出来。我的嗓子被锁住了般难受,讲不出话。 果儿,我知道,你最怕黑了。可是果儿,能别这样吗?这样的你,最让我心疼了。我好不容易才能开口:“果儿…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她依旧不为所动,那样呆坐着。“果儿…别这样,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一定会让你看见的。一定会。”我语无伦次地说,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她,因为她从来不要我的安慰。 果儿,我求你,别这样。像刺猬一样缩起你的软弱,露出锋芒的冷漠。 “小廷…”果儿的声音。我赶紧拉起她的手,不停地重复:“我在这,我在这……”她的眼泪又再次跑了出来,她抱着我,抱得很紧,“…小廷,我特别怕。特别怕…”果儿的哭腔那样令人撕心裂肺,好像是唤醒了世界最深处的悲伤。 只要我还在,你还在,就够了。 莫相疑.1. 看来,我要一直住在黑暗中了呢。 没想到我可以这么坚强,那么怕黑的人却活在黑暗里。 可是至少,我还有杨彦廷。至少,最少。最多只是看不见了而已。而已,罢了。我想没那么悲哀吧,因为我还活着,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有肉体有灵魂,有思想有感情。 从醒过来到现在已经几天了呢?我不知道,我看不见太阳和星星,我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去的,以前都毫不在意的东西,现在有多怀念。 杨彦廷上课去的时候,我一个人就躺在病床上,能感到深深的恐惧感。常常这样一天不说话,只是发呆,而且只能冲着唯一的黑色。病房里经常会很吵,有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听杨彦廷说,男生叫纪域,女生叫纪桐。他们两个好像经常吵架。纪域是个奇怪的人,他在纪桐不在的时候是另外一副模样,和杨彦廷讲话的时候特别正常,可是当纪桐在的时候,他总是很爱撒娇。 杨彦廷说纪域是个很没安全感的男生,所以他会向纪桐撒娇,因为纪桐是他唯一的亲人。 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纪桐是个风风火火的女生,她每次踩着高跟鞋走路时,都能听见鞋跟和地面接触特别快的频率。她总是试图跟我讲话,可是我都没有回答。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即使他们和杨彦廷的关系很好。 杨彦廷的朋友程尔冉和于晋宸总是会隔几天就来看我。他们总是能把气氛弄得很活跃,有时候再加上杨彦廷和纪桐不在的时候的纪域,这个病房就和酒吧一样。 充满了我看不到的生机。 最近天气变得特别的冷,我一直窝在被子里面,这个城市的冬天特别的冷。我隐约能感觉到雪花在窗外飞扬,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纯白色的,一定比这样的黑色要美的多。 “喂。”有声音从我的左边传来,应该是纪域。 我正考虑要不要答应,突然病房门被打开了。深沉的脚步声。不会是杨彦廷,好像是皮鞋的声音。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正在向我靠近。 全部都是黑色,我看不见。 看不见。却闻得到。 一样的古龙水的味道。 多久没再闻到这样的味道?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吧。 最小的时候,是我在他的肩膀上闻到的,他背着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气味。那曾是最让我安心的味道。那曾是最令我引以为豪的味道。那曾是,父亲的味道。 我愣在那里,没了大脑的控制,一瞬间脱了线。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我曾最爱的父亲,现在却是我一生中最憎恨的人。 在我最不堪,最邋遢的时候,我喊的就是“爸爸”,在我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我喊得也是“爸爸”,可是他从未在那时出现过。两年了,我的消失他从来都没有过问,连一张寻人启事都没有,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曾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看过他一次。 也就只是他的背影。每日每夜想念的背影,让我痛苦的背影。他对着宁嘉歆笑,灿烂如阳光,看不出来有丝毫隐痛,我的消失,对他来说,这么的无所谓。他是谁?我开始重新问自己,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说,我没有勇气承认。 “真的是…果儿吗?”他的声音很颤抖,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在我的印象里他对别人说话的语气永远都像是在命令,而这一次,多了太多的疲惫和忧伤。 多到感觉陌生。 突然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将我揽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温暖如春,在我的心里开出了遍野的花,可是随即枯萎。我狠狠地推开他。头开始剧烈的疼痛,好像脑海里的憎恨要呼之欲出,他们冲撞着我的理性,不停的扩张,爆炸似的轰响在我的身体里炸开。 我抱着头,血液好像在不停地向上翻滚,不停地。好像就要冲破最后一层防线,穿过脑壳。疼痛到麻痹,后脑勺的烧灼感愈演愈烈。 我确定我流眼泪了。 为什么,现在要来找我?为什么两年前不来找我,而在现在这个时刻找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那样曾经让我依赖的拥抱,为什么要那么喊我,为什么要看到我哭才罢休,为什么! “怎么了…?头疼?医生医生…医生!!”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地远离,频率之快。 我擦试着眼泪,故作平静地喊道:“滚开,别再来这边,滚走!”我一定是用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突然觉得好累,特别累。好像刚经过一阵海啸或者是台风,依旧惊魂未定。 他的脚步声好像真的消失了,可是还是来了几个带着浓郁消毒水的人,他们围在我的床边,像是夏天的蝉一样聒噪。 慢慢的,全世界都安静了。安静的让我越来越脆弱。 莫相疑.2. 床边好像有些动静。 然后一个冰凉的身体钻进了我的被子,我们贴的很近,我能感觉得到他体温的可怕。我并没有反抗,他的身体好像急需要温暖,我也需要一些急剧下降的温度来让自己冷静。 旁边的动了一下,痒痒的呼吸在我的耳畔,我稍微往另一边挪一挪。“你怎么这么冷静啊?一个人钻进你被窝你都没感觉吗?”纪域的声音。 我尽量把脸转向他的方向:“你不是冷吗?” 他好像是有些晃神,半晌没有讲话。然后我听到他熟悉的笑声带着戏谑:“你已经有个男人了,还在勾引其他男人啊。”我冷笑着:“如果是这样,我会立刻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然后再帮你把衣服脱掉。” 他沉默了。 许久我听到他像是呢喃一般的声音:“我最怕的就是冷了……不喜欢冬天……我曾经在雪地里躺了一整天……”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很奇怪的是,他的手很温暖,而且特别大,感觉能把我的整个手都握进去。明明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可是为什么,对于他,我却没有挣脱。 就这样安静的,和平的过了好久。 他的手一直牵着我的手。好像从不曾松开过一样。不知道怎么了,我睡了过去。而这竟也是我睡得最熟的一次。 但是我却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得到他的手放开了我的手。我清醒过来,果真,手背上已经没有温度了,我小心翼翼地向旁边探寻着,一片空白。 突然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从远处渐渐逼近。 “果儿,我回来啦~!”是小廷。 我苦笑着说:“今天放学很早吗?”额头突然被狠狠地弹击了一下,我忍不住皱起眉头。“现在可是晚上8点了哎…”都已经这么晚了吗?“对了!”我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清香,“放学回来路上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肉串…”我清楚的闻到了突然变近的香味还有杨彦廷指尖独特的味道。 我张开嘴,试探着咬了几口,杨彦廷在旁边一直提醒我说:“小心那头尖的…” “嗯,谢谢…” 我越是小心,结果就越是被刺得疼到不行。感觉口腔里都有了一点血腥味。“喂,把那东西拿过来,再拿一个盘子来。”左手边的声音,有点不耐烦的感觉。 小廷好像在那里愣了半天,然后他的脚步声急促的越来越远。 突然我感觉嘴唇上多了一点温度,我敏感地躲开。纪域温柔地说:“别动,你的嘴唇流血了,我用餐巾纸帮你擦一下…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的语气温柔的让我觉得很不习惯,却竟然还是听话的让他擦拭。 我变的让自己陌生。明明最讨厌别人的触碰,明明最讨厌别人的靠近,可是面对这个人,我却一切都妥协了。 一切都妥协了吗?我到底是怎么了?现在我的身边有杨彦廷,有他就够了。不需要其他的人,也从不需要,多余的人,只会给我多余的伤害。 我打开了他的手。掩藏着自己语气里的不舍和犹豫:“我自己来就行。” 随后他拿起我的手,将一张纸放进我的手里,不愠不怒地应了一声。我慢慢地只能自己擦着,脑海里乱成了麻。 他是谁?为什么会让我这么在意?为什么我的感情会变得越来越不坚定,为什么我的感情越来越倾斜,倾斜到自己都没有办法平衡。好像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去控制自己。 他只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只是一个扮演着路人甲的人而已。 也许是好奇吧。一定是好奇。 可是只是还会怀念那只手带来的温暖,只是会怀念他给的温柔。 沉默了许久,才听见杨彦廷的声音:“喏,盘子。” “把这些烤肉从竹签上弄进盘子里。不然她吃的时候又会流血,她的嘴唇现在已经破了。”淡淡的漠然,“你是她男朋友,难道这点事情你还不知道做吗?你确定是在为她着想吗?”淡淡的愤怒。 小廷没说话,就算是用眼睫毛想,也能猜出来小廷现在的表情。他从来都不会原谅自己作出的伤害我的事情。“我想是你错了。我从来不想吃嗟来之食,就算我是个瞎子,但是我也不想让别人为我做这种无谓的事情。如果你不了解我,那请你别再装出一副了解我的样子来批评别人。况且,你没资格。”我将手里的餐巾纸狠狠地搓成一团扔了出去。 “你可以装作坚强,但是别指望有人会替你软弱。到最后,你的软弱还是你自己扛。”纪域好像生气了。但是好像又没有。他的语气让我弄不懂,明明是冷漠的,但是竟然却有些感情。可是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他只是个和我没有交集的人。接近陌生的人。 我佯装微笑:“这些,好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一字一句,敲在我自己的脑海,其实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告诫自己的。 我听见了摔门的声音。 良久。 “果儿…”杨彦廷的嗓子是哑的。 “怎么了?”我努力的应付着那些竹签,“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去拿个盘子,至于那么久吗?” “哦,那个护士一开始说没找到,我出去新买的。”他在那憨憨的笑。 我的心好像又开始疼了。 “你白痴啊,他让你出去拿盘子,你就去啊。他又不是谁。” 他拿了一张餐巾纸边帮我擦着嘴唇破裂的地方,边心疼地说:“别吃了,再吃嘴唇都要破完了。”“不行啊,你买给我的…当然…要全吃完。”我的心脏好像越来越疼了。 疼得好像不太对劲。 开始剧烈的咳嗽,呼吸困难。 “果儿…果儿…”杨彦廷焦急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却像是催眠曲。 一下子感觉眼前全黑了。 莫相疑.3.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感觉已经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似的。又感觉回到了那年。 好像全部都是黑色,毫无声音,毫无生机。自己蜷缩在一张铁质的小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单薄到极致的毛毯,隐隐散发出恶心的霉味。让人想吐。 全身一丝不挂,头发凌乱。 对面的那堵墙上有一扇特别特别小的窗户,不过好象只是用来透气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和现在一样是失明的。 我不敢喊救命,不敢做任何动作,因为我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多令人唾弃。我紧紧抱着自己,思想和灵魂开始做较量。 我想活下去,而且我觉得我一定要活下去。可是我不能被别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坚决不能。我知道凭自己的记忆完全可以记起到底是谁害得我,可是我又不敢去回想,最多,最多只能回想到宁嘉歆给我喝水的那一段。 每天会有两个时段,一个时段我会看到一点光,会听到一些声音,像是鸟叫,或者是车鸣,记不清了。另一个时段,从窗子透过来的是阴冷的光,特别清淡的光,淡蓝色的,可是又像是最淡的鹅黄色,那个时候外面的声音过于可怕,像是狼叫,又像是警报。 那是白天和夜晚的区分吧。 我很饿,我很渴,我很冷。我感觉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我一直在哭,一直在没出息的掉眼泪,我一直期盼着父亲能够到来,期盼母亲能够到来。可是再多的期盼换来的只有冷酷的现实带来的巨大的绝望和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再哭了。眼泪就那样特别神奇的戛然而止。 我突然有了死的念头。 我趴在地上,借着淡淡的光亮,四处寻找着利器,能置我于死地的利器。终于,我在一大堆杂草里面隐约发现了闪着光泽的东西。我像一只流浪狗发现了食物一样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扒开,结果那个一直在闪光的东西,竟然是一枚戒指! 而这枚戒指,我认识。 突然潜意识里迸发出强烈的生存下去的意念。而且是必须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饿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躺在那个似床非床的木板上,感觉生命就在那样一点一点的流逝,而我做不了什么,只是活生生的感受着,亲眼目睹自己的身体慢慢的变成一堆白骨。我的意志早就已经模糊了,可是我的脑海里不断的涌现出的竟然是“活下去”。 它支配着我的一切,就算现在的样子很恶心,但是至少要活下去。 我缓慢地起身,感觉脑袋沉重无比,像是灌了水银。我要打开那扇门,囚禁了我的软弱与骄傲的门。可是门是从外面被锁上的,以我现在的力气是根本就打不开的。我使出全身的仅有的微薄的力量,狠狠地敲打着门,狠狠地,像是在打掉自己心里的犹豫和清高。不能后悔,绝对不能。 越来越没有力气,感觉要死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瘫倒在门后面,手中紧握的戒指硌着我的骨头,我笑了。 换句话说,刚才彻骨的疼痛彻底改变了我的一切。 我趴在地上继续敲门。 门突然开了,好久没见的光让我的脑袋轰得一下全部裂开了。我惊恐地望着她,她也更加惊恐的望着我。“救救我…”我知道她的恶心的感觉,可是现在我不能因为我的骄傲失去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只要活下去就行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清楚,她就把自己的风衣脱了下来轻轻地包裹在我的身上,她看着我,笑着说:“孩子乖,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然后她抱起我,不过她好像有些高估了我的体重,我被她突然抬得很高,眼前一片模糊。 “啊,你怎么…这么轻…”她看了看四周,又看看我,一脸悲怆。 那就是廉价的同情。 也是因为廉价的同情,我才被救出来。我最不屑的东西竟然救了我自己。 她告诉我,她是一个考古学家,经常会去深山老林,偏远地区进行考究,那天也是这样她去那山上工作,就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休息的时候听到了我敲门的声音。 她说她叫华榕。 就这样,我才能活过来。 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完成我生命中最后一件一定要做的事。 莫相疑.4. “果儿,好多了吗?”杨彦廷焦急地说。我尽量微笑着点点头。他宽大温暖的手像往常一样抚着我的头发,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受。 我一直没法忘记那时候心脏抽搐的疼痛,像是身体里所有的一切都搅在一起,混乱不堪,甚至我闻到了恶心的血腥味。被椅子砸到的是头,不是心脏,那么为什么我的心脏会时不时的疼痛呢? 也许我不该再去幻想那些美好的未来了。 我还是笑着的,这也许并不是悲伤。杨彦廷故作平静地说:“果儿,那我今天在医院陪你好不好?”我摇摇头,努力地逼迫自己的嗓子发出声音:“放心吧,你快去上学,我没事,别忘了回来给我买烤肉啊。”现在我才深刻体会到“越是悲伤的时候,人永远都会出乎意料的平静”的含义。 他的手停在我的眼皮上,虽然隔着几层纱布,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用的是中指和无名指。两只手指缓慢的在纱布上画了几笔。然后他拍拍我的头,说:“我走了。”我笑着点点头。 “我爱你”。他在纱布上所写的字。 直到我听不见脚步声,直到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才慢慢的收敛起笑容。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如果真的需要离开,我也不想让你看着我一点点的陨灭,我知道你会疼,我知道你会哭,或许你也会死。 我不忍心,杨彦廷,怎么办呢。如果我真的要死了,怎么办呢。我从不害怕死亡,只是因为我知道现在有人会关心我,会爱我,我知道现在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所以我没有办法抛弃这些来迎接一个冰冷的死亡。 而周围是冰冷的死寂。 为什么人类要有感情呢?我一直不懂。无论是爱或者是被爱,不都是一种最大的负担吗,生是如此,死是如此。可是也许只有感情,才能拥有真正的生命,不然对世间一切事物麻木不仁,冷漠得充耳不闻,熟视无睹,生或死只不过是一念之间,其实那时候根本没有必要生存了。 我蜷起身子,胳膊环着双腿,脸埋在臂弯的空隙处。然后开始流眼泪。 醒来后哭了多少次了?我的曾经被我自己粉碎成灰,是不是人在死亡之前都会恢复自己原本的软弱呢?那么这是死亡的征兆吗? 我,舍不得。 我隐约听见一只飞鸟掠过半空,随即盘旋,发出了破空的悲鸣。最后再一次的消失不见。从失明以后,我发现我其他的感觉出奇的敏锐。仿佛我闻到了榕姨身上独特的香水味。病房门被打开,我听见了榕姨的声音:“啊,果儿…”然后她抱着我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几天去工作了,对不起…”她哽咽着,“对了,你伤的怎么样,怎么搞的,怎么缠着纱布啊…”她的手轻抚着我的额头,我可以想象出她梨花带雨的摸样了。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死不了的。”我笑着说。 “破孩子,没事说什么死啊死的,多不吉利。不过真的没事吗?”她半信半疑的语气让我差点又要哭出来。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当然啊,宁果她恢复得特别好。”一个熟悉的女声。“哦,护士,是真的么?确定没有什么大碍吧,出院了以后没有后遗症之类的吧?”榕姨显然相信了,一直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又是说我的身子骨弱啊,又是说看起来伤的不轻啊,反正就一目的,确定我是真的会没事。 我微笑着,也不知道笑得有多难看。 有一个人的手机响了,我所熟悉的,是榕姨定的手机闹钟,提醒她工作时间的。音乐响了很久,榕姨才把按掉。沉默了一会,她说:“我不去了,就在这陪你。”然后她温暖的手掌又再次抚摸我的额头。 “不用了,你去吧。医生都说我没事了,你还担心什么。”我抓住她的手。 “可是…”她在犹豫。 “说不定你会来的时候我就在家了呢,你在这也是担心,还搅得我心神不安的,你倒不如去工作。” 榕姨好像在思忖,过了一会,她也就点了点头,然后又抱着我,好像又哭了。然后抓着护士的手,特别激动地说:“一定要确保她的健康,多少钱我都会付的。”又交代了很多事情,才依依不舍得跟我告别,待到我的鼻腔里再也没有榕姨的香水味,我才缓缓地开口:“谢谢你,纪桐。” 她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所有的家属都喜欢这种回复。况且……”“不用跟我说‘你的病情就是这样’,我不信的。”我打住了她即将破口而出的谎话。“为什么?”她坐到了我的病床床边,仿佛离我很近,但又离我很远。 我摇摇头,笑着说:“欺骗一个病人是护士最大的任务吗?” 沉默了很久。“你妈妈很漂亮。”她突然岔开话题。 我感觉好笑:“你见过我妈妈吗?”她被我弄得一头雾水:“嗯?刚才的不是吗?就是刚才那个抱着你哭的那个。”我笑着摇摇头,“她…不是我妈妈。” “啊,难道你妈都不来看你的?我只记得有个中年男子来见过你,他,应该是你的爸爸吧?你们长的很像…”“我不认识他。” 他,只是个陌生的父亲。他,是别人的父亲。 “哦,是么。啊,很羡慕你呢,连陌生人都来关心你。而且,你还有个对你超级痴心的帅哥。我说,杨彦廷怎么就那么爱你呢?把你比作成仙女儿似的,啊,女人的羡慕,嫉妒,恨,我可都达到第一层了……” 我笑着静静地听她讲话。令人舒服的声音。 病房里终于有了一点阳光和煦的感觉。 莫相疑.5. 之后的很多天,日子像是暴露在晴天的水,波澜不惊,却在慢慢蒸发。 自从榕姨来过之后的那天,纪桐就会经常和我说话,不过这两天他的语气和前些日子不同。纪域除了拿东西或者做什么事情发出点声音以外,一直是安静的,而最让我不安的是杨彦廷近来的沉默。 放学到病房里来的时候就直接坐在我的旁边,一言不发。也会给我削苹果,但是很少再去笑了。和我讲话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或者是忧心重重的。 病房里总是寂静。虽习惯但却不喜欢。 总觉得天渐渐暖合起来了。我让护士将窗户打开透气的时候再也没有感觉到那种寒气逼人的感觉。都在改变,都在各怀心事。日子却如流水透彻地流过每个人的脑海。 “宁果。” “…嗯?” “你是不是很爱杨彦廷?” “…嗯。” 纪桐总是这么问我。我总是不知所措,她语气里的悲伤我想我是听得出来的。但是却又不知如何去理解这悲伤。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都在无形的改变、伤害、困扰着他们。而我一无所知,也无法得知。 “果儿。” “嗯?”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离开你。” “…那就别离开。” 杨彦廷最近趴在我身边说的最多的话。这些话让我心有余悸但却不敢追问。因为他既然不想说那么我也就不该问。我心疼,我担心,我害怕。只不过这些对于本来就不该拥有任何东西的我来说太过奢侈。 “喂。” “……嗯。” “嗯。杨彦廷他们好像马上就要放寒假了。” “嗯,时间都过了这么快了?” 突然我的被子里又钻进一个冰冷的身体。他身体上的寒气好像是一具尸体。“我冷。”我感觉得到他是蜷缩着的,并且还在发抖。他又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还是不协调的暖和。“你为什么会这么冷?”我脱口而出。 “因为被抛弃了,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雪地里躺了一整天。” 我感觉到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一定是他最晦涩的记忆。但是他却在不停的回忆折磨自己。我也躺了下去,应该是在和他差不多的地方。我轻轻的抱住了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么反常的举动,可是现在我的大脑好像已经不起作用了。 原来,他也被抛弃了。我想要问的是为什么会被抛弃,但是我没有说出来,我总是很确定他会自己和我说。 纪域均匀的呼吸声就近在咫尺,我的心脏突然又一阵轻微地绞痛。 “…他们离婚了,我是一个没人要的人。连我的朋友都不要我。……”他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不是以前的纪域。“就是因为我的心脏有病,就是因为这一颗让我恶心的心脏…”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以前父亲拍着我的后背一样。 哈,该死,怎么会又想起他。 “可是,现在我感谢这颗心脏。” 我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他笑出了声音,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紧的让我快要窒息。“我现在好想杀了你。”他的嘴唇在我的耳边离离合合。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气管像是被折断了,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喂?你怎么了?宁果!!”纪域的语气终于褪去了戏虐。我看不到这个人,我的脑海里浮过了许多对他的幻想。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在向上漂去,身体,四肢都是沉甸甸的。“……小,廷…”,我的头像是撞到了什么,瞬间剧烈的痛楚把我最后一丝的苟且残喘彻底打败。 我的身体终于变轻了。 一声歇嘶底里的“果儿!!!!”终于我还是没有力气醒来。 莫相疑.6. 她终于被我亲手杀死了。 我还记得她死前的痛哭声。 一直在我耳边。怎么可能,她已经死了,怎么还在哭?我努力逼迫我睁开眼睛。一片陌生的光亮,刺眼的感觉让我又立刻闭上了眼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个残忍而冗长的梦。 等一下。 等一下… 我再一次试着睁开眼睛。微弱的,真实的,一大片的,灿烂的光。 现在不是在做梦了吧。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趴在病床边那个男人,稀稀落落的白发,他干净的西装盖在我的被子上,外面是惨白的一片。他的手机摆在一边不停地闪。他调了静音。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为什么,我能看见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毁了我的人。 床头柜上那一沓白纸是什么。我伸手够来,全部都是我的素描画。我戴着纱布的样子,我虚弱的样子,我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是杨彦廷画的么?以前听他说过,他的梦想就是画家。对了,杨彦廷现在在哪里?他怎么会不在这里,好像说他们已经过寒假了。 我把画纸放回原处,然后轻轻地坐起来,结果一阵彻骨的寒气就让我差点吃不消。温度怎么这么低?那他…我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他。只穿着单薄的衬衫,最保暖的西装给我盖着… 这算是补偿吗?可笑。 “喂。”熟悉的声音。潜意识里有立刻转过头的冲动。于是我转过头,望向他。 和杨彦廷完全不同的人。同样完美的眉眼,同样令人一眼难忘的模样,还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并挑染了蓝色,可是却配上那样的邪恶的笑容和眼神。他始终无法和小廷媲美。 他好像要看穿我一样一直盯着我。 “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个祸害?”他发问。 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迷惑地摇摇头。他突然跳到地上,把脸凑到离我很近的距离,笑着说:“我有预感,你会是一个祸害。”我看着他,点点头说:“这我也有预感。”没错,我也有预感我会是个祸害,我再次望向了睡在床边的中年男人。那些我所丢失的,我会向那个家一一讨回来。 纪域突然插嘴道:“他已经照顾你好久了。”我狠狠地瞪着他,警示道:“他和我没关系。”纪域笑了起来,我看到他有两颗小虎牙和两个梨涡。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可没说你俩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吧……我只是觉得讽刺。”他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他们总是用最狠的方法去伤害别人,却在那个被伤害的人面前表现的痛心疾首。”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为何会对他有那些反常的举动。因为是同类,惺惺相惜的同类。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对你的经历感同身受,但如果遇到了你的同类,那么你们出奇相似的经历或思想就会慢慢连成一条线,虽不能亲身体会对方的感受,但会从他的身上看到令自己怜悯的自己的影子。 我在那一刻突然好像看到了那个充满了仇恨满目疮痍的我。就是在眼前这个浑身都不正经的男生身上。可是我知道产生这样的感觉的背后潜伏着另一个隐患,就是依赖。 “你又知道些什么。”我急忙移开视线。 他却不依不饶死皮赖脸的又一次钻进我的被子里。随即而来的尸骨一般的寒气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的手拉过了我的手,一下子又温暖许多。他鬼魅一般的声音像是魔咒一般,紧紧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知道的可多了,比如我姐爱上了杨彦廷,再比如,杨彦廷和我姐做了,还有……” 突兀的一个冰凉的吻像一块冰在我唇间化开。 那一刻,我看到了杨彦廷推门而入的惊诧,宁录康睡眼朦胧却紧皱的眉,紧跟在杨彦廷身后的纪桐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又突然心疼地看向身前的人的深情款款,还有纪域得逞般的笑容,“还有,你会爱上我。” 如果说对纪域一开始说的话我仅仅是诧异怀疑,那么在我看到杨彦廷的那一刹那我好像只能选择相信了,因为他变得陌生,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一个男人的成熟感。我明白,就在我深陷黑暗的时候,有些东西也陷进了黑暗里,但我重新挣脱出来时,那里早已变成了一片烂泥化作了沼泽,我只想,远远的离开。 纪域的脸还在我面前,我苦笑着闭上眼睛顺势吻了下去。纪域,我想我不会爱上你,因为现在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仇恨,它们已经像是藤蔓疯狂的占据盘绕我仅存的一丝希望。 最终覆盖以一堵密不透风的黑暗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