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三国之倾世女将》 第一章 初到孙家 斑驳的光影照在易微的脸上,她费力的抬了抬眼皮,头昏昏沉沉,连呼吸都拉扯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钝痛感。我这是怎么了?易微疑惑着,从勉强撑开的眼缝里大量着四周。暗红色的柔软幔帐,古色古香的摆设,不远处的陈紫色雕花桌上摆了一个花纹繁复的菱形铜镜。这是哪儿? 她的头小心翼翼的抬了一下,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锦衣女子俯下身来,既而欣喜的向门外喊道:“快去禀报将军,那位姑娘醒了!” 将军?易微暗自诧异,都二十一世纪了哪来的将军?她茫然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然是个如假包换的穿越者了,别说是将军,就是皇阿妈老佛爷她也得随遇而安,平静对待。 正想着,微合的红木阁门应声而开,瞬间,阳光汹涌而入,把空气都渲染的暖意盎然,屋内出现了一个挺拔疏朗的男子,隔着纱帐,易微大着胆子打量他。银冠束发,剪裁合体的明光铠越发凸显出修长的身形,举手投足间有着无法隐藏的王者之气。与身份不相符的是他年轻俊逸的脸,眼睛异乎常人的清澈明亮,深褐色的瞳恰如这充斥天地的灼热日光,让人联想起草原上恣意奔跑的豹。 “姑娘,可大好些了?”他毫不避讳的凝视着易微的眼睛,露出温煦的笑。 “姑娘,你伤得那么重,可把孙将军吓坏了,灵丹妙药可没少用……” “絮儿!”年轻的将军略带嗔怪的打断侍女的话。叫絮儿的女孩儿躲在他身后,暗暗的吐了吐舌头。 看着眼前的场景,易微还在隐隐作痛的脑子开始飞快的旋转起来。很明显,站在面前的应该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是个英俊多金的救命恩人。身为一个倒霉的穿越者,她深知没有任何机会挑三拣四,好在老天对她不薄,赐给她这样一个保质保量的冤大头,这竹杠真是不敲白不敲。 打定了主意,易微忍着疼痛欠了一下身子,“多谢……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男子宽厚的点头。“敢问将军,小女子现身在何处?”这种古代日常用语易微说得别别扭扭,也不知道那个男子听不听得明白。 “这儿是将军府啊,这位呢就是孙将军了。我们江东百姓都……” “絮儿!莫要插嘴!”男子再次打断了小侍女叽叽喳喳不甘寂寞的回答。易微不由得的呆住了,古代,江东,孙将军…… “那……那孙将军,敢问现在是什么年代?”易微忙不迭的截口道。 絮儿扑哧一声乐了,孙将军也哑然失笑回答道:“现在是建安三年。”建安三年,三国?三国!得救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易微勉强说得上熟识的也只有三国时期了,没想到那时光机器还真挺靠谱的,无论如何,小命儿应该能保得住了。易微强忍住内心大难不死的喜悦,小心的问道:“莫非,莫非您就是孙策孙将军!” “正是在下。” 易微大脑出现了暂时的短路,而这期间,侍女絮儿扶着她僵硬的身子重新躺下,还细心的掖好了被角。 看着易微神游太虚的样子,孙策展颜一笑:“姑娘身子尚未恢复,某就不打扰了。絮儿,好生伺候着。”安排妥当后,孙策冲易微安抚的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冤大头,不要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情急之下,易微抓住了孙策的手腕。“孙将军!”自知失态,她慌忙将手缩回纱帐。 孙策停步转身,轻挑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一脸惊慌狼狈的女孩儿。 “孙将军,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接下来,易微利用长期以来的语言特长伪造了自己的来历身世父兄亲人,乱世飘萍,人命如草芥,要查清一个弱女子的身世来历谈何容易,所以,她丝毫不担心有穿帮的嫌疑。易微心想,既然老天放我一条生路,让我阴差阳错的来到孙策府上,如果不抓紧一切机遇条件暂且寄居下来,等哪一天这少年将军心情不爽把我赶了出去,天下之大,还真是找不到别的能够容身的地方…… “姑娘还请节哀……”孙策脸上的犹疑之色早已被同情所替代。哎,古代的人还真是好骗,虽贵为将军,可眼前的男子对易微这来历不明身份待定的女子反没有丁点儿防备。 “身在乱世,百姓生灵涂炭,若不是同父兄失散,举目无亲,小女子实在是不想麻烦孙将军,可是……可是……”说着,易微恰到好处硬挤出几滴泪花,衬着她苍白姣美的脸庞,的确算得上是楚楚动人。 孙策见此情景,更是再无疑虑满口答应,准许她在将军府上借住,并表示愿意帮她寻找所谓的父兄。易微心头的石头这才算是落了地,原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从古至今都是女人的必杀技啊!这样小人得志的想着,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笑。 眼里还残留着泪,唇角却挽出异常妖冶的弧度,看得小霸王不由一怔:“敢问姑娘芳名?” 得意的笑很快就被看上去端庄文静的表情所取代:“我叫易微,将军唤我微儿就好。” 孙策却好像丝毫没有看出端倪,咧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像是阳光照在中国瓷上,明朗的让人安心。“微儿姑娘安心好了,某定不负姑娘所托。” 第二章 牛刀小试 古人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然衣食住行全部依托于江东孙家,易微便很有一种夹起尾巴做人的自觉,为了防止自己唯恐天下不乱的劣习不定时发作,在初来乍到的一个星期里,她几乎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里接触的人,除了日日来探望的孙策之外,就是暂时分配给自己使用的几个婢女了。而其中那个唤作“絮儿”的伶牙俐齿的丫头尤其和易微脾气相投。絮儿比一味大一岁,为人又仗义坦率,虽然是位位卑言轻的侍女,可自有一种大姐大的气魄,把平日里神经大条的易微管得服服帖帖。 这一日,絮儿实在是受不了易微日上三竿还在打瞌睡的行为了,不顾她的强烈反对,硬是把易微拖出来晒太阳。易微一脸不情愿的跟在絮儿身后,一边用手挡住刺眼灼热的太阳。因为这段时间在屋里呆的实在是是太长了,本就皮肤白皙的易微更显得欺霜胜雪。 这时,前面一阵赛过一阵的叫好声吸引了易微的注意,虽说她很好奇是没错,可她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穿越手册》上有一条写作:“尽量不要去人多口杂的地方”,易微深以为然。再没有摸清楚状况之前,还是安分些好。打定主意,易微刚准备转身,就满脸黑线的听到絮儿兴奋地喊叫声:“小小姐!” 循声望去,一个一身鹅黄衫子的小女孩儿,被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手拿一把极为精致小巧的弯弓,正有模有样的瞄准射箭,月光般清冷的箭芒映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儿,艳丽非凡。虽说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可已然显现出绝代的风流来。“嗖”的一声,一只利箭离弦而出,正中红心。这份手法与准头让原本准备悄悄逃走的易微都看直了眼。 那小美人也不管身边下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将弓握在手里,径直朝易微这边走过来。她先朝絮儿阳光明媚的一笑,而后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易微身上。她围着易微绕了几圈,上下打量,直看得易微后脊梁骨都发毛了,才停住脚步笑道:“这就是哥哥捡回来的美人?” 得到絮儿肯定的答复后,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我很喜欢。” 虽然说到底这也是赞扬的话,可易微还是听得快把眼白翻到天上去了。什么嘛,又不是挑小猫小狗,你满意有什么用! 不过既然已经尾巴夹了这么久,也不好当场翻脸,易微轻哼了一声,也不答话。那女孩儿倒也不在意,继续盯着易微俏丽的眉眼,自说自话道:“不过可惜,这么细手细脚,弱不禁风的样子,未必配的上哥哥。” 易微的焦点完全没有放在石破天惊的后半句话上,只是被“细手细脚,弱不禁风”的评价惹得火冒三丈,这可算是触到了她的软肋,易微学过好几年空手道,身手灵活,动作凌厉,出手如风,再加上她身高腿长,更是占尽了优势,要不是后来为了学业疏于练习,说不定能成为一个相当年轻的高手。 这几天缩头乌龟当惯了,到现在竟然被一个小妮子瞧不起,易微实在是忍无可忍,出口反驳道:“小小姐此言差矣。” 女孩儿显然被这句话激起了斗志,开心道:“怎么,你不服气?难道你也是练家子?是吗?是吗?” 整个儿一小武痴,为了防止被女孩儿缠住过招,易微摆出一脸的严肃,沉声道:“只是有些小手段罢了,不知能不能入小小姐的法眼。” 一听有有热闹看,女孩儿的樱桃小口差点儿咧到耳朵根:“我要看小手段!我要看小手段!” 看着她又叫又闹,拍手欢笑的样子,易微反而对这童言无忌的丫头更添了几丝喜爱,她的表情柔软了一下,微笑道:“那微儿要借小小姐的箭靶一用。” 女孩儿忙不迭的点头:“快!快把箭靶给微儿姐姐拿过来!” 哟!现在就叫上姐姐了!易微听了也不免得意,她挑了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扶住箭靶,开口道:“小小姐请看,这块箭靶经年累月的当做训练之用,上面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孔,可它依然完好无损,可见其坚固。现在我就用“小手段”让小小姐开开眼。” 说完,她昂首阔步的后退了几米,调整好角度,便发力助跑起来。她飞也似的越过众人,猛一提气,身体凌空跃起,一个漂亮利落的回旋踢之后稳稳落地,紧接着,箭靶便应声裂开。 预期中的喝彩声并没有出现,围成一圈的下人像看外星人似的目瞪口呆,絮儿则更夸张,接连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摔倒。见此情景,易微真是懊恼不已,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抱腿喊痛,就听见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好!” 黄衫女孩儿和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孙策那石破天惊的一喊,把正暗自苦恼的易微吓了一跳。然后,她就看见那花妖一般娇俏的女孩儿飞扑到孙策的怀里。看那小丫头在孙策的臂弯里一叠声的喊着哥哥,易微不由庆幸自己的眼力不差,在刚一看到女孩儿手里价值连城的弯弓时,易微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江东孙郎的妹妹,艳名远播的弓腰姬孙尚香。 在穿越之初,易微就认定了自己在这个纷乱的末世呆不久。 在易微的“前世”,号称“科学怪人”的大伯毕生痴迷于时空穿梭,将数目巨大的资金投放到这个被政府严令禁止的科研项目中,在年过半百之时终有所成,只在幻想文学中出现的时光机器被他研制成功。就在整个科研小组为穿越人选发愁不已的时候,易微的老爸欠下天价赌债,东窗事发,作为交换,易微成了当之无愧的为科学献身的可怜人。 所以,易微坚信,只要让那杀千刀的大伯验证了他实验的正确性,她自然会被接回去。大伯虽然头脑荒谬内心腹黑,但也不会嚣张到在法治社会玩儿大变活人的游戏,他可不愿意背上一个杀人凶手的罪名。易微记得,大伯曾指天发誓,绝不会让她在这个时空呆太久,争取一天之内就把她给传输回来。现在看来,他显然没有遵守约定。不过,只要易微手腕上带着的像手表一样的传输器不坏,她就有回家的可能。 打定了这个主意的易微处处小心谨慎,她知道在这个凶险的地方,保住小命才是王道。而保住小命的首要法则就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在眼前,江东孙家就是她的不二之选。从孙尚香的话锋里,易微已经隐隐听出了些门道。孙策虽然慷慨大方,可他周围的人却未必,像她这种来路不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真没什么资格留在这种门阀大户。既然如此,她不得不找出一条被挽留的理由。最妥帖的,自然是嫁到孙家,可刚考上大学的易微可不想来一场这么狼狈的初恋,即使像孙策这种完人也不行。最不济的,是给孙家当候补劳力,当牛做马,端盘子洗碗。不过这想法刚一提出就被她自己断然否定。原因嘛,说好听点儿,是基于一个现代人高傲的自尊心,说白了,就是易微抹不开这个面子。就是抹开了,她笨手笨脚的也做不来。 综上所述,只剩下最后一条途径,那就是成为“人才”,至少是孙策心目中的人才,那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瞧不瞧得上她,就不在易微的计划之内了。21世纪最贵的是人才,她想在三国也不例外。于是,在这个偶然的机会,她自编自导自演了这样一出由两岸三地古今中外的明星联袂出演的戏,只是她没料到孙策会来。 易微脑子转的飞快,极其自然的摆出惊诧不已的表情,惶恐道:“孙将军!我……我没想到小小姐竟然就是……就是……”她还没来得及负荆请罪,演一段“多有得罪,请小姐责罚”,孙策就爽朗的笑了起来:“微儿姑娘不必道歉,我这妹妹的性格我心里有数,定是她缠着你展示一番,你推托不过才会如此。况且,姑娘有这般身手,还谦虚谨慎,又何罪之有呢?” 孙尚香也在凑在旁边附和着:“就是就是!微儿姐姐的小手段当真好看得紧!”见易微还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尚香又蹦又跳的蹿到她身边,一把挽起她的胳膊:“哥哥!香儿想要拜微儿姐姐为师,学她的漂亮功夫,哥哥会应香儿的吧!” 易微听了这话不由好笑。哪有这么求人的,整个儿就是仗着兄长的宠爱威逼利诱嘛!况且她的功夫无论如何也是不及孙策麾下虎将的,她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孙策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少女,积聚一天的郁闷之气也逐渐消散。她明明有这般漂亮的身手,却在最初相识之际做足柔弱可怜之态,明明眉眼里溢满张扬锋芒之气,却偏偏敛气息声,步步谨慎,真不知道她藏着怎样的七窍玲珑心。可她毕竟年纪轻轻,阅历少,还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隐藏得不着痕迹,这份稚拙,却更添其神韵可爱。若不是她父兄尚在,收留她在将军府和尚香做个伴也不无不可,只是…… 两难之色在孙策的脸上瞬间即逝,他温煦的冲尚香笑着回答:“香儿不得任性,收不收你这个徒弟全凭微儿姑娘决定,我也说的不算。”紧接着,他又把柔和的目光投向易微:“微儿姑娘,你意下如何?” 迎着他谦和而亲切的笑容,易微不由一怔,史书里士民莫不尽心,愿为其效死的孙策孙伯符原来是这个样子,这样子的……温柔。那一瞬间,易微不由觉得能当孙策的妹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不过,她的脑神经还没有脆弱到能被一个带着暖意的笑容麻痹,她暗自比较了一下利弊,用同样柔软顺从的姿态回答道:“孙将军言重了。小女子武艺粗浅,实在是没有资格当小小姐的老师。”她顿了顿,略微欣赏了一下兄妹俩失望的表情,心满意足的补充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暂时充当一下小小姐的侍读,陪她念书习武,就是不知将军和小小姐能否信得过在下?” “信得过信得过!”话音刚落,易微就被尚香一把抱住,小枭姬把圆滚滚的脑袋藏在易微怀里,瓮声瓮气的强调着。“微儿姐姐当侍读,香儿现在就去上课。” 孙家兄妹那由衷的笑容让易微的心暖的发酸。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温暖的体验了……易微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驱走胸腔里陡然升起的软弱。 第三章 策无遗算 “姑娘,姑娘,您好歹注意身子啊,可不能跟着小小姐乱跑!姑娘,姑娘……”听声音,絮儿似乎是走远了,易微和尚香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身为侍读的易微丝毫没有职业道德的自觉,为了躲避管家婆一般唠叨个不停的絮儿,她带着尚香溜进了将军府的后花园。两个女孩儿沾了满头满脸的香粉花瓣,被浓烈的香气熏得不住打喷嚏,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两人不由得抚掌大笑。说来也奇怪,恪守着“天老大我老二”原则的弓腰姬偏偏就很买易微的面子,不出三天的时间,两人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死党,在孙府斗鸡追狗,爬树翻墙,无恶不作。反正孙策又不能一天到晚盯着自己,易微就跟上了发条一般和孙尚香玩了个痛快。 两人正窃喜着,却听到不远处也响起了爽朗的笑声。易微还没反应过来,尚香就一跃而起,飞奔过去。“哥哥,哥哥!”她欢快地喊着,直到孙策把她抱在怀里才罢休。 孙策的笑意还融在脸上,一敛霸者之气。不知缘由的,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总是能给他带来安心之感,这让每日都神经紧张,不得放松的孙策很是珍惜。“策看微儿姑娘玩闹得开心,便也想上来凑凑热闹,也不知有没有坏了姑娘的兴致。” “孙将军。”易微盈盈一拜,跟刚才天煞魔星一般的疯丫头判若两人。 脑子里的一根弦下意识绷紧,易微的一举一动也有了矫情做作的成分在里面,当她和孙策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将军府的花园里时,更是为了距离问题纠结不已。孙尚香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临走前还冲她哥哥挤眉弄眼了一番。“鬼灵精,玩儿去吧!”孙策弯下腰拍了拍尚香乱蓬蓬的脑袋,目送着她一溜烟儿跑远,消失在花园的小径。 三国不比现代,男女之间应该隔开多远呢?易微亦步亦趋的跟在孙策身后,抿紧嘴巴思考着这个困难的问题。略微一抬眼,易微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都已掩藏在孙策制造的巨大阴影里,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清楚的想明白该怎样定位孙伯符这个人。 救命恩人?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救了我那便必然有所求,各取所需,那她易微也不欠他什么。房东?也不像,这个江东小霸王似乎比现实中追着房客要债的包租公们要温柔的多。不过,易微清楚的确定一点,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可以依赖这个冤大头,却始终无法相信他。 突然,孙策停住了脚步,回转过身来,正陷入沉思的易微躲闪不及,猛地撞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啊!”易微吃痛轻呼出声。 “微儿姑娘,你没事儿吧,伤着了吗?”孙策看着紧紧捂住额头的易微,关切的问。 易微抬着手,挡住红透了半边的脸。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刚动一点小心思就撞上了。易微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皮的老鼠,郁闷不已。 “我,我,我没关系。”小插曲之后,易微和孙策还是维持着一人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走着。 犹豫良久,易微终于鼓起勇气快走几步,瞟了一眼久负盛名的江东小霸王。很奇怪,他的神色一改平日的张扬明净,竟添了一丝阴郁愁闷之气。 “孙将军,可是有心事吗?”前面的男子步伐明显缓慢下来,他挺直腰板朗声笑起来,像是要把胸中的烦忧抛洒一空般,半响,孙策沉声道:“不瞒微儿姑娘,某确实有烦恼。” “将军若不弃,小女子倒想听听,究竟是什么难倒了我们的江东孙郎。”易微摆足了知心大姐姐的气势,深感老天又给了她一次做人才的机会,这般想着,那如同狐狸一般狡黠的微笑又弥漫在她的眼底眉梢。 “呵呵,让微儿姑娘见笑了。”孙策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反而有些腼腆的降低了音量:“微儿姑娘,可知太史慈其人?” 我当然知道啦,我不仅知其人,还知其事,不仅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呢!易微得意的差点儿没当场笑出来,作为一个看透历史迷雾的穿越者,一股小人得志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敢问孙将军,可是东莱的太史子义吗?” 孙策向易微投来敬佩而赞赏的目光。“正是”,他深吸一口气讲道,“扬州刺史刘繇丧于豫章,其部下士众万馀人无人可附,子义毛遂自荐,请命前往安抚兵众。众将士皆言,子义此去必不归还。策虽力排众议,但终觉心有所郁结。” 易微佯装认真的倾听着,眼睛却围着孙策打转。阳光下,孙伯符的侧脸坚毅俊美,入鬓的双眉微蹙着,带着淡淡的落寞。是真的有求于我吧……易微被那种可以相互传染的情感拐带着,胸中涌起一股罕见的同情心。但这份本就稀薄的同情很快被一种更为强大的情绪所替代。没错,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是想要排忧解难才收留我的,是想要给尚香找一个称职的保姆才没有赶我走,所有人,都一样。 “将军明鉴,子义必不负将军所托。”易微的话语里多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 看着语气坚定淡然的易微,孙策不禁在怜惜好奇的感情之外多出了一丝佩服。他自然无法推测易微心中真实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这个外表艳若桃李的少女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了一道墙,那是任何人都不能揣度接近的地方。就在这一瞬间,易微似乎彻底褪去了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优柔,多了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追随的冷静与果决。孙策嘴角上挑,双眸光彩夺目,嘉许的点着头:“此话怎讲!” “将军,还记得神亭一战吗?酒遇知己,棋逢对手皆是人生快事。将军曾壮语‘今后之路,吾当与子义共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将军与子义皆是重然诺,轻生死之人,将军若真对子义存疑,又怎会将如此重任托付于他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丈夫当如此!”就算是伪装,这段话说完,易微也不由得豪气满怀。 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认真伪装的女人也是。易微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让孙策不能不震撼。“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好!好!”他一扫阴霾,朗声大笑:“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伯符佩服。” 对于穿越者的我来说这只是小菜一碟啊,用不用这么激动……易微心里偷偷咕哝着,却也不由得被孙策的快乐感染,扯动有些僵硬麻木的嘴角,绽开了似乎好久都没有过的真心的笑容。 孙策见易微也由衷欢喜,更是心花怒放,不禁抬手扶住易微瘦削的肩,低头凝视这个精灵般的少女。 “微儿,你才是我和子义的知己啊!”孙策的手重重的按了按易微的肩膀,转身离去,留下一阵阵放肆而狂傲的笑声。 这个在孙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让易微呆住了。她怔怔的看着孙策的背影,他的温度似乎还存在,灼热却温暖,他的气息似乎还残留,疏朗而倔强。被无条件的信任,被无保留的关怀,孙策如同兄长般的保护,絮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尚香小跟屁虫一样的依赖,让易微惶恐不安起来,她突然发现她竟然如此眷恋这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他叫我微儿……”易微喃喃道。 这两天,将军府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易微暗自诧异,这是要提前过年了吗?连絮儿都收起了管家婆的嘴脸,跟一帮姐妹又是买布做新衣,又是大街小巷的淘购胭脂水粉,易微总算按捺不住,扣住同样兴奋地欢蹦乱跳的尚香仔细盘问。 “微儿姐姐,你连这都不知道啊!周使君要来了呢,可是大名鼎鼎的周使君哦!”她调皮的向易微抛着眼色,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听了她的话,易微脑海里首先出现的竟然是“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的诗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用力甩了甩自己混沌的脑袋。猛然间,易微想明白过来,惊讶道:“周使君?难……难不成是周公瑾吗?” 被易微拽住动弹不得的尚香,一边挣扎一边醋味儿十足的反驳道:“微儿姐姐何必这么激动,周使君怎么了,还是比不上哥哥啊!姐姐你说是不是?” 而这时的易微,早已好奇得想出了神。原来是周瑜啊,怪不得都……他终于要来了吗?来辅佐亲如手足的主公孙策,来江东大展拳脚,来与乔公小女邂逅,书写一段千古传颂的绝美恋情。传说中雅歌投壶,白衣胜雪的周瑜,顾盼生辉,羽扇纶巾的周瑜,仗剑回马,雄姿英发的周瑜,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没想到,我易微也有见到周瑜的机会。 想着想着,易微不由得感慨万千,正在考虑是不是要问大驾光临的周使君要一张签名的时候,尚香不甘寂寞的喊了起来:“哥哥你看啦,微儿姐姐都不理我呢!” 被尚香这么一叫唤,易微才回过神来,讪讪的抬起头才发现孙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易微躲闪不及,被孙策抓了个正着:“怎么,看来微儿也对公瑾很是好奇啊!” 易微尴尬的狂甩头,一边忙不迭的解释:“我……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 易微狼狈的样子看得孙策捧腹大笑,不过他的温煦厚道让他没有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而是安抚的点了点头:“某只是说笑罢了,微儿无需介怀。”见孙策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易微发烧的脸总算是降下温来。 孙策见她情绪平复,便继续说道:“不过,策倒是真有些事情要找微儿商量。” 一副策无遗算的端庄表情再一次做作的出现在了易微的脸上:“哦?将军但说无妨。” 第四章 握瑾怀瑜 孙策见易微应允,便沉声答道:“策要将公瑾引见给你。” 易微差点儿连表情都没端住,满脸黑线的郁闷道:“孙将军,你……你刚才不是说只是说笑吗?莫要拿微儿逗趣了。” 但这次的马虎眼可没有那么好打,孙策依旧一脸的郑重其事:“公瑾想要同姑娘见面,这个顺水人情……策无论如何也推脱不得,还望微儿能帮我这个忙。” 看着面前大男孩儿一般的孙伯符,易微终于没有忍住,惊讶道:“你是说,周瑜要见我?” 什么叫进退维谷,什么叫左右为难,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中间堵个米老鼠,易微算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一路上,孙策那叫一心花怒放,不停地向易微介绍他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兄弟,易微愣是没听进去几个字。她全身心的投入到另一个巨大的哲学工程中:周瑜为什么要见我?为什么?为了什么呀呀呀呀! 周瑜不是才来没几天吗?这屁股还没做热怎么就听说了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全江东这么多杰出的将领,有钱的乡绅他不见,为什么偏偏要引见寄居篱下的我呢?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易微紧张的直砸吧嘴,惨了,绝对是个棘手的货色…… 可惜,孙策完全会错了意,他看见易微出神的凝望远方,啧啧有声,当下满脸自豪的介绍起来:“微儿,这是我给公瑾新修的宅子,比将军府也不差吧!” 易微不过脑子的回答道:“壮丽恢宏,气势非凡。壮丽恢宏,气势非凡。”心里却暗暗咒骂,就不能把宅子修得远一点儿啊,关系好也不能住的房檐顶房檐啊! 根本不容她多做思考,如环宇相扣的声音便随之响起:“伯符,你来了!” 循声望去,就算有再多的紧张纠结做伏笔,易微还是看得呆住了。 一男子长身而立,是怎样的一抹洁白,于浊世悄然绽放,素服长衫,掩不住那郁郁青松般的绝代风仪,目光清冷如水,似当空皓月,似渊底晶石,澄明却又深不见底,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让人不愿疏离。若说孙策是似火骄阳,张扬热烈,那他便是浩淼苍穹,静默悠远;若说孙策是出海蛟龙,漠视一切,那他便是栖桐凤凰,超越一切。 恍惚中,孙策轻轻的撞了一下易微的胳膊,她猛然惊醒,慌忙施礼:“小女子……小女子见过周使君。” “公瑾,这是微儿姑娘。” 易微低眉顺目的垂着脑袋,冷汗还是抑制不住的往外冒。她感觉到周瑜目光如电,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她内心激烈斗争了几次,还是没有敢理直气壮的瞪回去。说也奇怪,周瑜只这么一眼,便把无理也能挣三分的易微看得心虚了。 “姑娘免礼。”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平整的湖面,不见涟漪。 易微心下一凉。完败啊,初次交锋就败得一塌糊涂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易微,打起精神来,反击啊!每个人都有争取生存的权利,你没错的啊!深吸一口气,易微果断的抬起脑袋,看向面前这个如冰似玉的男子。 与易微对视的瞬间,周瑜的内心也不是毫无波澜的。对于这个少女的美貌,周瑜并不在意,也许当一个人在某一方面过于出众,他便会自觉忽略掉这一属性,所以他并没有觉得传言中用其花容月貌将孙家兄妹收的服服帖帖的易微有多么国色天香,他只是觉得,这个少女与众不同,特别的与众不同。 三国时代的女人是真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红烹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柔顺温婉,恬静隐忍。就算是如孙尚香这般的异类,也未必能跳出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怪圈子。但是易微不一样。她对男人,没有顺从,有也是装的,更多的是叛逆,排斥,甚至是一股莫名的挑战心理。亲生父亲的懦弱无能和伯父的卑劣狡诈,让她实在无法对男人生出多少好感。女孩子,总是梦想着会有一个白马王子带她走,但是易微,她学会了自己走。虽然她心虚,虽然她对周瑜有种莫名的忌惮,但她看向周瑜的目光里,还是充满了戒备,攻击性,甚至,怒气。 所以,这最开始两军交锋,易微和周瑜算是打了个平手,如果她能保持现状像男人一样战斗,胜负还未可知,可当她使出女人的招数时,便败了个彻底。 “敢问姑娘,家住何处?家中父兄何人?因何流落至此?又准备在将军府借宿多久呢?”周瑜避开了易微杀气腾腾的眼神,开始不紧不慢的提问。 这一问,倒把易微给问愣了。情急之下瞎掰出的身份来历,时隔这么久有谁能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呢!况且你问就问吧,干嘛一下子问这么多;你问的多就多吧,干嘛还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你答不上来”的欠扁表情!你叫本姑娘从何说起啊……难道要告诉你我从东土大唐而来去西天取经!易微柳眉倒竖,先是怒火中烧,而后便是一阵无可奈何的悲愤。 “小女子……小女子父兄失散,孤苦伶仃,幸得孙将军收留,苟且偷生,却又被周使君这般盘问,小女子难道是天煞孤星吗!要周使君如此戒备忌惮!”易微又气又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也不是没有表演的成分在里面,可是这次是真委屈,真郁闷。易微穿越千年,哪里还知道家中懦弱到死的父亲是否安好,她现如今孑然一身,又何处为家呢?本以为在将军府靠自己的小聪明小伎俩可得一时安宁,却莫名其妙的引来这般质问,没当场摔杯子走人,就算她有家教了。 一旁的孙策急了:“公瑾,微儿遭遇战火,挚友失散,家人更是生死未卜,你这样追根究底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易微见孙策站出来给自己撑腰,也有了底气,便瞪着兔子般的红眼睛恶狠狠的看向周瑜。 天煞孤星?还真能给自己起名号……周瑜暗自好笑,看着易微梨花带雨的样子,他虽不想轻易罢休,但又心中不忍,只得叹了口气,施礼道:“姑娘得罪了。” 好好一次穿越千年的会面闹得不欢而散,送易微回府的途中,孙策陪着笑脸温言相劝:“微儿,公瑾刀子嘴豆腐心,你莫放在心上。” “微儿知道。” “公瑾这家伙定是怨我没有直言相告,他绝不是针对微儿你。” “微儿知道。” “公瑾这个人其实是很好相处的。” “微儿知道。” “公瑾他……” “孙将军……”易微轻声打断他,停住脚步仰视孙策俊逸的脸庞:“微儿绝没有怨怼周使君的意思,使君打听我的来历也是因为心中记挂将军的安全,所以,微儿才没有那么小气,将军就不要担心了。”她努力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脸部几乎僵硬。孙策见此,方才长出一口气。真是心思单纯,易微再次无力的感慨。 回到厢房,易微把自己整个人抛在床上,连平时厌烦的束带都懒得解了。还好,管家婆早就被她打发出去凑热闹了,整个房间空间安静得空旷,无人打扰,难得清静。易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都是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那复杂而倨傲的神情。什么嘛!周公瑾了不起吗!江东双壁了不起吗!顾曲周郎了不起吗!本姑娘还是22世纪的穿越者呢,天上地下独一份儿,你能比吗你! “烦死啦!”易微抱起一个靠枕狠狠掷出去,不偏不倚打中了推门而入的絮儿。 “哎唷,姑娘,是哪个登徒子惹得我们姑娘心烦?”絮儿俏皮的调侃着。 “絮儿,什么事啦?”易微强压下满腹的愁闷,努力调整着语气,使它听起来不像一个灰头土脸的怨妇。 听易微这么一问,絮儿登时活跃起来,晶亮的黑眼珠兴奋地闪着光:“姑娘,来贵客了!周使君登门造访呢!” 真是冤家路窄,真是一山不容二虎,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易微自己也不知道在絮絮叨叨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今儿上午打了一个打败仗,今天晚上又要被胜利者围追堵截,实在是不能不气闷。 突然,易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来:“絮儿,快!” 絮儿疑惑的看着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愣着干什么啊!帮我梳妆!” “遵命!”絮儿答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她哪知道易微心中的弯弯绕,还只当她们家姑娘开窍了呢! 一身绛紫薄衫,挽起灵蛇髻,铜镜中的人儿经侍女的巧手装扮,也算得上明眸皓齿,风姿绰约了。表面工作做足之后,易微便端起架子,暗自打气着,向久候多时的周公瑾走去。 “见过周使君。”低眉垂首,盈盈一拜。 “微儿姑娘多礼了,是公瑾叨扰才是。”同样的礼数周全,滴水不漏。 两人就坐以后,便是一阵让人尴尬的寂静,似乎听到有乌鸦大叫着飞过。易微略一抬眼,便能清晰地看见坐在正对面俊美的无以复加的周瑜,切,我倒要看看这位使君大人又要怎么难为本姑娘,易微撇了撇嘴,眼白都快要翻到天上去。 “易姑娘”,周瑜率先打破宁静,挺直身子望向易微,“公瑾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易微口中推托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是几千几万个不情愿,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波澜起伏开来。 周瑜看着对面低着脑袋的少女,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同孙策的一番对话。 “公瑾,你这样做,实在是……” “伯符,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易姑娘?身怀绝技却隐忍不发,第一次见面就能把尚香收的服服帖帖,看似梨花带雨,眉目里却暗含煞气。并非我周瑜不能容人,而是我对这位易姑娘不敢掉以轻心。” “公瑾你瞧,策半句话还没说完,你就一番大道理堵了上来。罢罢,你硬是要跟微儿斗法我也拦不住,只是千万莫要过犹不及,伤了和气,知道吗?” “公瑾明白。” 想到这儿,周瑜收回自己在易微身上滞留多时的目光,正色道:“但有些话,公瑾不得不问。” 得,审讯开始了。易微暗自叫苦,眼睛只能在脚边打转,哪敢造次。 “公瑾始终对姑娘的来历心中存疑,望姑娘不吝赐教,为公瑾解开心中疑惑。”周瑜总算说出了他屈尊前来的真正原因。 哟,瞧这话问的,有理有据有节,就是叫我写个不平等条约也绰绰有余,您这金口玉牙一开,我哪敢说个不字。可是,本小姐我也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就算是法庭审犯人还允许上诉呢,我就不成了吗?况且,易微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正正一良家妇女,一不偷二不抢,整个一新时代的五好市民,虽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但周瑜你也不能仗着一副好皮相欺负人不是! 本姑娘可不能再做缩头乌龟,要反击了! “使君思虑的是。”这话虽然听起来恭顺隐忍,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小女子遭逢乱世,天下之大无以为家,父兄生死未卜,姐妹吉凶难料,多亏孙将军搭救,苟存性命,不再颠沛流离。易微虽为弱质女流,但也读圣贤书,明事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断无任何私心杂念。英雄尚且不问出处,出身布衣亦可为国尽忠,为君效死,难道易微就不可以为孙将军分忧解难,出谋划策了吗?还是周使君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易微心怀歹意,断不能容呢?若真如此,易微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易微越说越情绪激动,双拳不自觉的攥起,挺直了腰杆,面无惧色的看着周瑜。奇怪的是,面对她如此无理的行为,周瑜反倒不以违忤,他的神色逐渐缓和,甚至当听到易微狠下心来喊出的“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时,还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公瑾绝无此意,姑娘言重了。” 见周瑜总算放下戒备,易微长出一口气,不过她当然不会就此罢休,没听过宜将剩勇追穷寇嘛,便乘胜追击道:“小女子自知身轻言微,未必能得使君的信赖。小女子愿立军令状,三十日内必传佳音。”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周瑜的兴趣,他目若寒星,泠泠看来:“此话怎讲。” 易微大着胆子,添油加醋的讲了自己劝孙策信任太史慈的传奇故事,故事里的她俨然成了一个力排众议,言出必行的盖世名臣,想来孙策宽厚,就算周瑜较真儿向他询问,孙策也必不会揭她的老底儿,驳她的面子。 说着有意,听者自然更有意。少女大言不惭,自绝退路的行为,让周瑜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他轻挑剑眉,口气郑重的说道:“微儿姑娘,军令状可不是儿戏。” 哟吼,我可以认为这是主动表示关切吗?易微自信的笑了:“多谢使君提醒,使君静候佳音即可。若子义迟归一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史书上记载,太史慈于六十日后准时带着招降的部队归来,满打满算,再空出两天的时间误差,不过三十日,易微怎能不胸有成竹呢?可是,对面的周瑜可不知晓她的如意算盘,此时的他,早已将犹疑转化为好奇,他倒是很有兴趣看看易微怎样吉人天相,化险为夷。易微此时的过分自信,同上午眼含泪光,一脸悲愤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到这儿,周瑜不由得轻扬嘴角。易微看着对面的扑克脸流露出清浅的笑,心中暗叹:我的个心肝脾肺肾啊,他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啊!!只是可惜啊,死的早…… 这时候,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待她不薄的孙伯符亦是英年早逝的悲剧。 因着军令状的庇护,在接下来的十几天易微和周瑜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不过那双平静无澜眼眸,那张清俊无双的冷漠面容还是时不时闯入易微的脑海,弄得她莫名其妙的郁闷起来。 “微儿姐姐,尚香来找你玩儿了。”厢房的屋门被轻轻推开,门缝中挤进一个眉目如画的可爱脑袋。这没心没肺的小家伙,一天到晚元气满满,听着她清亮跳跃的嗓音,易微也一扫颓势。 “好咧,今天我就陪着尚香玩儿个天昏地暗,闹个翻天覆地!”易微抱起轻灵如燕的孙尚香,在她粉雕玉琢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尚香笑得唧唧咯咯,两只小胳膊不安分的攀上了易微的脖子。在春天的园子里,两个女孩儿一直疯到晚霞满天。 低头看去,怀里躺着小小的弓腰姬,睡梦中还露着香甜的笑容。易微抱着她,斜靠在花园的石阶上,远处,有一片芒草花田,绵远不断的花浪汹涌的蔓延至天地的交界线,美不胜收。真是难得清静啊,易微不觉出神了。 “姑娘还真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啊!”易微抬起头,正对上周瑜迎着霞光的脸,连发丝都镀上了阳光的暖金色。 周瑜不由暗自好笑自己的多管闲事,可在见到那极擅长做戏的易姑娘的瞬间,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脚步。他淡淡的看着易微道:“日子一天天迫近,莫非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 易微表面上唉声叹气,柳眉紧蹙,摆出一副“要你管”的不屑表情,可心里却有些暗暗的欣喜。与天斗与地斗与周瑜斗其乐无穷,这段日子过得也确实无聊了些,正好和你这妖孽斗斗法! “微儿心中有数,又何须紧张~”没有孙策在身边,易微连戏都懒得演,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嚣张。 周瑜剑眉轻扬:“某倒是很有兴趣知道易姑娘的自信从何而来。”话是这么说,但就算是再大条的人都能读出周瑜的潜台词:“易姑娘,你真是无知所以无畏。” 易微听得有些恼火,刚准备反驳,周瑜却把目光移动到熟睡的尚香身上,自顾自说道:“姑娘和香儿还真是投缘啊。看来易姑娘的‘小手段’名不虚传。” 这句话在易微听来别有深意。周瑜对自己的戒心还是丝毫未减,对她怀中的尚香却无条件的信任,这比周瑜的冷嘲热讽更让易微受不了。 “香儿”……你唤这小丫头就这么温柔和善,为什么就偏偏对我冷若冰霜呢?全天下的女子都说你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为什么偏偏跟我就这么不对付呢!“香儿”……你唤这小丫头就这么温柔和善,为什么就偏偏对我冷若冰霜呢?全天下的女子都说你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为什么偏偏跟我就这么不对付呢!她心中恼怒,刚准备拂袖而去,却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将军现在肯屈尊降贵同微儿说话,无非是想看微儿笑话,只等着时间一到,就拿军令状出来说事,微儿说的可有错?” 周瑜微扬嘴角,看着眼前突然神采飞扬的少女,不置可否。 易微见他不反驳,就继续道:“可是,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使君您不是吗?” 这句意味深长的挑衅显然引起了周瑜的兴趣:“哦?易姑娘何出此言。” 易微柳眉微挑,朗声道:“使君麾下的水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步兵和骑兵就相对逊色,若能得太史慈相助,对孙将军来说可说是如虎添翼。使君是孙将军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希望太史慈能如期归来,若是不然,恐怕使君就笑不出来了。” 易微说得信誓旦旦,却不料周瑜脸上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益重:“姑娘只能算说对了一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易微也被周瑜勾起了好奇:“此话怎讲?” “若能得太史子义相助,孙将军自然高兴,但如果不能如愿,也未必就像姑娘说得那样无可救药。” “怎么?使君对自己就如此自信吗?虽说您指挥的水军是万夫莫挡,但是强敌来袭,恐怕也是鞭长莫及吧!” “东吴地处水乡泽国,船只往来方便迅速,在实战之中往往比步兵骑兵更有优势。”周瑜沉稳应答。 “切,使君莫不是以为孙将军的志向只是偏安一方,屈于人下吧!这种想法岂不是井底之蛙?”易微当即针锋相对,言辞之中也少了顾虑。 “内部未安,何以攘外?易姑娘自认为不是井底之蛙,恐怕却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了!”周瑜自信的微笑,顺便报了刚才的“一蛙之仇”。 易微终于词穷了,她瞪着眼前丰神俊逸的周瑜,半响没憋出话来。她自认为是穿越者,自认为把握了历史发展的趋势,却没料到周瑜身在局中,却也早已考虑周全。就算自己占着通晓历史的便宜,可还是被他驳得哑口无言。按易微的性格,本该继续无理争三分,挽回一下面子,可她却傻看着周瑜,思绪纷乱,脸也莫名的红了起来。 周瑜见易微两颊微红,不由奇怪,出言唤道:“易姑娘?易姑娘!” 易微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刚面红耳赤,失态非常,只得拼命掩饰,再低头看看尚香,似乎也快要被自己和周瑜的争论吵醒,无法,她冲着周瑜一福,仓皇逃去。 第五章 庆功宴 接下来的几天,易微摆足了等待周瑜周使君登门拜访,负荆请罪。她自认为那天的拂袖而去已经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周瑜无论如何也该有点儿礼贤下士的行动吧!可惜,天不遂人愿,周使君愣是就能沉住气,让易微白白等了三天。别说登门请罪,就是连周瑜的头发丝儿易微也没有看到一根。于是,易小微同学无力了。 不过好在,易微的到来,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轨道,太史慈带着招降的兵众如期归来。大喜过望的孙策大宴诸将。 “微儿!”这年轻而兴奋地声音,昭示它的主人无法掩饰的满足感。 易微强打精神微笑着转身:“这次还真是天随人愿,微儿先恭喜孙将军了!” 孙策听得乐开了花,抚掌大笑:“微儿,策要多谢你才是。所以,今天的庆功宴,微儿无论如何要做策的座上宾!” 座上宾?有没有搞错,我可不想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还是安分些做你背后的谋士比较好。这样想着,易微赶忙劝阻道:“孙将军,我一介女流不可以入席的,将军有这份心就好。” 孙策看着易微认真关切的样子,觉得暖意盎然,忍不住安抚的轻拍她的肩膀:“关于这点,策自有妙计。” 说着,他从背后拿出一套折叠整齐的男子装束,装模作样的说道:“我微弟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功臣,我孙策岂能薄情寡义!” 他孩子般的俏皮,让易微扑哧一身笑起来,心中的犹豫不安也登时消散。也罢,既然都穿越过来了,不妨趁着还没离开之前多参与一下,她甜甜的笑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易微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絮儿的帮助下,易微装扮一新。她手执一把折扇,做风度翩翩状,稳步走入大殿。只见孙策一身戎装,正居中央,老冤家周瑜居左,那长髯飘飘,目若朗星的武将该是太史慈了,他正气凛然的坐在孙策的右侧。 不知为什么,孙策和周瑜都好似没有注意到她一般,谈笑自若,易微心下差异,只得径自上前行礼:“臣易微拜见孙将军。”她压低嗓音,大声说道。 正言谈甚欢的孙策闻声抬头,登时吃了一惊,手中的酒尽数泼洒出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易微,呆住了。眼前这一身白衣的翩翩少年当真就是那低眉顺目的小丫头吗?面若美玉,未见媚态,却自有一段雌雄莫辩的风仪。那双晶亮的眸子灿若繁星,眼睛弯的如同月牙儿一般,仿佛那周身的灵韵也洋溢而出,一颦一笑之间,若昆仑美玉,散发着悠然的华彩。孙策就那样愣愣的看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惊叹。 还好旁边的周瑜帮他解了围,他轻瞟了一眼风流秀雅的易微,淡淡道:“将军的义弟还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前途不可估量。” 太史慈听到易微的名字,也放了酒杯,好奇的看过来。大殿之上,易微顿时成了焦点。 本来见周瑜那一副“美人相轻”的姿态,她还气不打一出来,但见这满屋子的大老爷们儿皆双目圆睁,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这突然杀将出来的孙策义弟,她也不由得冷汗直出,把抱怨忘了个精光。 在孙策的指点下,易微一一拜见了这些三国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将领,大气儿都不敢出。 易微啊易微,你说你还装什么大牌儿,这一屋子兵将,随便挑出一个便是抛头颅洒热血,提携玉龙为君死的真汉子啊!终于,易微完成了“见过诸位将领”的任务,什么“将军好胆识!”“小弟自愧不如!”“大哥乃真英雄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总算能安稳的坐下吃点东西了。 丝竹盈耳,易微正襟危坐在周瑜的旁边,兀自矜持着,东西没吃多少,肚子连三成满都没到,还要和在座的同僚交换经验,谈论各自的远见卓识,这孙策的义弟还真不是容易当的啊!而更让易微震惊不已的是周瑜的表现,这个江东才子平时对她一副胸中有大义,掌里有乾坤的样子,易微都恨不得把他那张万年冰山脸印在扑克牌上,可谁料在大宴诸将的酒席上,他雅歌投壶,谈笑风生,整个一风流少年唐伯虎的皮相,实在让易微怄得够呛。敢情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啊! 正想着,一个醉醺醺的壮汉跌跌撞撞的踱到桌前,摇晃着手举起杯盏:“某……某敬易兄弟一杯。”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刚才还闹哄哄的江东诸将,都争相起身:“某也要敬易兄弟一杯酒!” “某也是,望易兄弟不要推辞。” 易微听得满脸黑线:都敬什么啊,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一个女人,我会喝什么酒啊!不远处的孙策早已酩酊大醉,无暇他顾,这次可真是认栽了。 易微别无选择,只得悲壮的举起酒杯,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酒杯。 周瑜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少女,同自己一样的胜雪白衣,却穿出截然不同的狡黠之气,眉眼灵动,像一只故作矜持的白狐狸。她一场酒席下来,饭没吃多少,满脸的穷极无聊状,可见自己在一旁,又不敢明显的表现出来,只能时不时的长吁短叹,如坐针毡。 周瑜打定了隔岸观火的心态,冷眼看着她搜肠刮肚的找出些并不怎么合宜的贺词同身旁的黄盖鸡同鸭讲,也多亏黄盖宽容仁厚,若换做旁人,指不定怎么揶揄呢!就这样想着,周瑜的眼角眉梢也染上了轻软的笑意。 正在这时,一个舌头都喝大了的壮汉前来敬酒,引得众人争相效仿,看着易微视死如归端起酒杯的样子,周瑜才总算把戏看够了,探手夺走易微的酒杯,站出来解围。 满眼茫然的易微诧异的转头,只见周瑜朗声道:“易兄弟不胜酒力,公瑾就代他谢过各位。”说完,略一仰身,满满的一碗酒就被他喝下肚去,他将空碗朝前来敬酒的诸将一现,场面顿时火热起来。 “使君好酒量!” “周使君真是海量,陈某佩服!” 易微见一场“大劫”被周瑜轻而易举的化解,不由长出一口气,感激的向他看去,结果,这冷面人仍旧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扑克脸……装什么好人!” 易微丝毫没有感恩图报的自觉,咕咕囔囔的小声抱怨着。 推杯换盏之间,不断有歌姬侍女端上酒坛,把眼前的酒杯灌满。 “哎呀!” 突然,一个婢女打了个趔趄,不小心讲半碗酒泼在她面前的将领身上,这容貌俊美的将领,不是别人,就是冷面使君周公瑾。易微见状,心里也暗自为那个婢女担心,泼谁不好你泼他,这家伙一个白眼够你难受两三天的。见她伏在地上怯怯的说着“使君恕罪”,易微感同身受的摇了摇头。 “某不要紧,恕你无罪,起来吧!” 原本易微已经满怀同情的闭上眼睛,可闻听至此,灿若星子的双眸骤然睁开。 我没有听错吧,我没有看错吧,这不是幻觉吧!眼前这笑得暖人心扉眉眼含情的男子,难道就是那个冷若冰霜,目光如电,对付易微绝不手软,宁错杀一万不放一个的周公瑾! 安抚完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侍女,周瑜总算感觉到了易微惊诧的目光。他淡定的转过脸来看着眼睛都快要瞪出来的易微,压低声音悠然道:“易兄弟,莫要少见多怪。” 真是众人摇扇我心寒啊,易微就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她唯有竭尽全力合上几近脱臼的下巴,僵硬的把脑袋重新转向大殿中央正翩翩起舞的姬妾们,似乎都能听到筋骨相互摩擦产生的令人发指的怪响。 可此时,无论再怎么擅长做戏,易微同学这歌舞也是看不下去了。 看来,厌恶一个人真是不需要理由啊……也许,周瑜对我的态度,不在于我是来历不明身份待定的穿越者,不在于我是看似蓄意接近孙策心怀歹意的女人,而在于我就是易微。就算我打扮美上天了,也不及路边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就算我运用有限的历史知识帮东吴打赢多少场胜仗,给孙策解决多少心腹大患,也不如一个慌慌张张,打翻酒坛的婢女。 他对任何人都亲切友善,都平和温暖,唯独对我,说是尖酸刻薄也不为过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是讨厌你,就是不待见你,没有任何道理。 一抹夹杂着怨愤的苦笑染上易微的嘴角。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凭什么就这样对我!她气得俏脸煞白,拿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这杯酒真辣,辣得易微整个喉咙都火烧火燎,眼泪夺眶而出。 大殿之上,人人都尽情欢呼,挥洒自己对于胜利的渴望和喜悦,君臣共饮,其乐融融。可惜,这一切的一切,易微都看不见,听不见了。她的眼中只有那被一次次填满又腾空的酒杯,耳朵里只有周瑜淡漠的声音,莫要少见多怪,莫要少见多怪…… 她喝得头晕脑胀,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眼前欢宴的场景也逐渐模糊起来。 “易兄弟,你喝多了。” 谁喝多了,你才喝多了呢!易微猛地推开那双正欲抢走酒杯的修长的手,像小狗护食一般,把杯子紧紧抱在怀里。 那声音更加低沉了,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忙乱。 “易姑娘,你真的喝多了,某送你回去。” 谁要你管,谁是易姑娘,我可是江东小霸王孙策的义弟,你大胆!易微胡乱挥舞着双手,挣扎着,甚至用上了终极武器——牙齿,可那双搀扶的手只是笃定的架着她向前走,任她如何哭闹都不松开。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易微声嘶力竭的喊着。 “某就是要送易姑娘回家。”那声音冷静而沉稳,让人莫名的安心。 “回哪儿去?将军府吗?那才不是我的家,那是孙策的家,尚香的家,甚至是那个周公瑾的家,独独就不是我的家!”舌头都大了,可易微还是不依不饶的说着。 “周瑜!”易微张牙舞爪的冲着想象中的幻象厉声大喝,“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没错,我是精明,我是算计,但是,我要做给你看!我易微对天发誓,终有一天,让你刮目相看!”嗓子终于承受不住沉重的负荷,哑了,最后的几个字全部破音,但醉的昏昏沉沉的易微还是觉得足以称得上豪情万丈。 费了好大的力气,周瑜才把醉得近乎癫狂的易微安全送到家。当他扶着哭花了脸的易微走进西厢房的大门时,那名唤“絮儿”的侍女跟刀子一般的目光,让平日里从容淡定的周瑜也不自觉的微红了脸。周瑜有些拘谨的立在一旁,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知道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女们七手八脚的把易微抬上床,安顿好了,周瑜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这个易姑娘,还真不是好惹的。也不知道她平时在伯符面前那般温柔恭顺,神机妙算是如何做得的,反正在他这里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恩……女人味。 周瑜看着四仰八叉的昏倒在床上,睡得香甜的易微,唇边挽起一丝清浅的笑。 第六章 情愫 脑子疼得快要裂开了,嘴唇也干得厉害,易微费力的睁开眼睛。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长空。 看着眼前的场景,易微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易微惊魂甫定的喘着气,总算看清了那双大眼睛的主人。 “尚香,你要吓死姐姐啊!” 孙尚香绷着小脸儿,一本正经的问道:“微儿姐姐,为什么昨天是周使君把你送回来的?我哥呢?为什么我哥哥没有送你啊?告诉我,告诉我啦!” 易微一脸迷茫,不知所以。她拼命地回想着昨天晚上残存不多的记忆:周瑜送我回来的?昨天似乎确有人搀着我回屋来着……那是周瑜!昨天我似乎呼天抢地,又哭又闹来着……周瑜全看见了!昨天我似乎向某人宣战来着……周瑜全听见了!让我死吧…… 从尚香的角度来看,这短短的几秒钟内,易微的表情变化是极其骇人的。从不知所谓,到惊恐万分,再到后来的视死如归,好像人生百味都被她在瞬间体验了个遍。 “尚香,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真希望昨天送我回来的是孙将军。”易微良久才可怜兮兮的开了口。 香儿,姐姐绝对没有骗你,如果再让我重来一次,我绝对不碰一碰那杀千刀的酒盏,我宁愿一动不动做到庆功宴的结束! “唔,这就好。我还以为姐姐移情别恋了呢!”很明显,孙尚香这个小鬼头严重曲解了易微的意思。虽说古代人的思想比较早熟,但也不用早成这样吧…… “这样看来,姐姐你确实讨厌周使君啊!”小枭姬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怪不得姐姐要咬他。” 最后的一句话,对易微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整个人怔在当场,来喘气的劲儿都没有了。而尚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甚至开始一人分饰两角,给易微表演一段她偷听来的对话。 “公瑾,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啊?”孙尚香蹙起眉毛,一脸的关切之情。 “是咬伤,不打紧的。”小女孩儿的眼神骤然转变成欺霜胜雪的淡漠,却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捕捉得刚刚好。 “这……这是谁这么大胆!”她单腿踩到凳子上,勃然大怒。 “拜你义弟所赐。”她继而单手抚额,轻微的晃动着脑袋。 “额……哈哈哈哈,微儿确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啊!啊哈哈哈!” “……” 尚香以一段荡气回肠的沉默结束了她的表演,满怀信心的等待着易微的夸奖。 “啊!”突然,易微捂住脑袋尖叫起来。 神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尚香明显被吓住了,呆立着手足无措。这微儿姐姐今天是怎么了,怎得这么喜怒无常? 自知失态,易微咽泪装欢道:“香儿演的真棒,真是惟妙惟肖啊,惟妙惟肖……” 恐怕还被易微的余音震慑着的尚香,是听不出她微儿姐姐极力掩饰的哭腔的。 古人说过,做贼心虚。古人还说过,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古人还还说过,这人要倒了霉呀,喝凉水都塞牙……(这话是古人说的吗?)自从周使君白皙的胳膊印上了易微万恶的牙印之后,她便彻底进入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从浣衣的大姐,到黄发垂髫的小女孩儿,一概都被易微打上了“周公瑾后援团”的标签,曾经自诩孙策义弟,小小的嚣张跋扈过一段时间的易微,这次是真的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神啊,上帝啊,如来佛祖啊,哪个天使大姐救我于水火啊! 昨晚从絮儿那里听说,周瑜今天要来将军府和孙策商量军情要务,易微便立刻进入了一级警备状态,走路垫脚,说话细声,可是,狭路相逢…… “嘭”的一声,由于心神恍惚,易微不偏不倚的撞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身上。 可恶,怎么什么人都跟着找姑奶奶的晦气! 她强压怒气抬眼看去,然后,瞬间,石化。 眼前,是周瑜促狭而略带嘲弄的表情,在他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显得异常可怕。在其他人面前,周瑜永远是如春风般温暖,而对某人,他则是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那晚不忍细想的回忆再次涌上易微脆弱的心头,她哀叹了一声,僵硬的摆动手臂,像是按下“暂停”“倒退”后的vcr,迅速倒走着想要离开周瑜的气场范围。 还没走两步,易微就一脸黑线的听见身后传来浸润着阳光般的爽朗笑声:“微儿,怎么见到公瑾连路都不会走了?哈哈哈!” 随着这熟悉的声线,易微不负众望的双腿一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摔倒在地,真是“彻底跌入人生低谷”了啊…… 易微一脸颓丧的扶住摔痛的屁股,眼睁睁的看着两个阴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把她彻底笼罩。 “姑娘还真是女中豪杰啊,走路的方式都与众不同。”周使君嘴角微挑,笑得彼岸花开。 “呀!微儿,没有摔伤吧,真是不小心。”孙策一脸担忧的伸出手,把跌坐在人生谷底的易微拉了起来。 易微满心感激的看向孙策,心中暗道:这两人,不是“青梅竹马”吗,不是亲如手足吗,为什么偏偏这么不同! “微儿姑娘武艺超群,这点儿小伤自然不在话下……”周瑜脸上那罕有的,明亮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连声音也添进了丝丝暖意。 “公瑾!”孙策浅笑着打断他,然后江东孙郎脸上这抹这抹似有若无的笑容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夸大,最终酝酿成惊天动地的朗声大笑。 易微铁青着脸,看着两个俊美男子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可言,一边暗自遗憾,没有把摄像机带回来,替后人揭开这江东双璧的真面目。 良久,孙策才止住笑,直起腰来:“微儿,这次我等是有要事相商。” 看他一脸郑重,易微也不好意思再埋怨他,只能忍辱负重道:“愿闻其详。 后花园自然不是商量要事的地方,一行人来到孙策的书房。只见桌的正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易微看得满头问号。“孙将军,这是……” 孙策深吸一口气:“江东!” 通过一番解释,易微总算明白了策瑜二人的计划,和历史上一样,野心勃勃的小霸王准备开始他的新一轮军事计划。 莫说是女子,就算是熟读兵书,胸中有大韬略的军事谋臣,见到孙策这样的一代枭雄这般放低身价,信任有加,怎么招也该说点儿“蒙将军不弃,万死不辞”之类的应景儿话。可惜,易微不是平凡人。虽然多少有些感动,但她脑子里还是蹦出了《穿越手册》上的一行大字:不要妄图改变历史。易微知道,历史上一个看似细微的差别,都会对后世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为了保证她自己能安全的回到现代社会,易微是并不想被孙策过分看重的。 “孙将军,这军情政事,我一介女流,不该参与。” “微儿,莫要妄自菲薄。子义一事,可见你有过人之谋略;公瑾一事,亦可见你超群之胆识。策确想听听微儿的意见。” 说到最后,孙策强压笑意,鼓励的看向易微。易微不禁为难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战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虽然她是穿越者,对三国的历史也算熟悉,但还是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万无一失的复制历史,一个不经意的疏漏,一句无心的话,恐怕就会改变孙策对全局的把握,那可就…… “孙将军,我……” 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的周瑜就轻摇羽扇,缓缓道:“公瑾似乎记得,有人曾立誓要让某刮目相看啊!” 易微的脸登时红了。刚才孙策的有心调侃就让她有些尴尬,现在周瑜竟然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易微就不能再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了。好吧,虽然明知是激将法,但易微还是很没出息的上当了。 反正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只要谨慎行事就没问题的。易微调整了一下自己激动地情绪,打定了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周瑜占上风的主意,开口道:“那微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看当今天下,曹操,刘备正与吕布缠斗;袁术等人在徐州一带角逐,分分合合;袁绍稳居北方亦无暇东顾,此可谓天时。若要在江东稳住阵脚,应先取荆州。自古,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自然不易攻取。但若先得皖城,再依次占领寻阳,豫章,庐陵等地,甚至一鼓作气攻取江夏,则占领荆州也非痴人说梦,终可成伯符囊中之物,此可谓地利。我军士气正旺,兵强马壮,此可谓人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此次出征,必能满载而归。” 凭借自己对东吴后来的进攻策略的认识,和对历史发展的了解,易微略有些忐忑的将自己加工过的想法说了出来,准备虚心接受孙策的批评指正和周瑜的揶揄讽刺,可不知为何,等了好久都不见有人说话。易微只得硬着头皮的抬头看去,却见二人正目瞪口呆的僵在原地,死死的盯着她摆好的沙盘。 “微儿,你以前从来没参与过作战吗?”孙策一脸诧异的盯着易微,似乎从来不曾认识过她一般。 “这确实是小女子第一次参与军务。”因着他口气的严肃,易微也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莫非,你是名将之后?”孙策再次不可置信的发问道。 “微儿父兄皆是种地为生,不曾从军。”易微清晰地解释道。 周瑜思虑了半响,忽然顿悟般的说道:“果真有将才!”他总算展颜而笑,如破冰般明亮温煦,欣赏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的易微,只想抱住《三国志》狠狠地亲一口,她已然巴不得在剽窃一次历史人物的正确决断了。 “一弱女子,竟有如此韬略,当真难得。” 惭愧啊惭愧,其实这都是你们日后必经的道路,我只不过提前点破而已。料想来也不会改变历史的轨迹吧……易微挽起狡黠的笑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两人完全不知她此时的心理活动,早已经迫不及待的讨论起战略战术了。“先攻皖城,皖城……确是极好的突破点。”孙策为易微的,也就是他自己将来的策略拍案叫绝。 等等!皖城!“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曾经读过的句子在脑海中浮现。易微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看向讨论的正火热的江东双壁。 到了皖城。你们……你们就要遇到大小乔了吗?易微的视线凝固在周瑜俊美的侧脸上,他的神情因为兴奋激动而飞扬跳跃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宛若冬日的朝阳一般,在清冷的外表之下拥有着光彩逼人的明亮。她突然有些不甘心,不情愿,她不知道这般复杂而纠结的感情是怎么涌上心头的,她只是有些朦胧的意识到,她在嫉妒,无法掩藏的嫉妒着。 周瑜也很快察觉到易微目不转睛的眼神,他有些促狭的向她回看过去,却不由得怔住了。那爱做戏的少女,敛去了笑意,近乎出神忘我的注视着他,带着一种半明半昧的忧伤神态,仿若最深最浓的湖水,正在将他温柔的包围。他第一次知道,她还可以这么认真,薄衫若玉,人淡似影,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在那略显单薄的身影之上,让人不由得心生向往。 第七章 怅然若失 怅然若失,易微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从孙策的书房出来,她失魂落魄的往厢房走去。 呵,真是讽刺啊,历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你这个小人物而改变的。小乔和周瑜,才是英雄美人天作之合。易微啊易微,你究竟在奢望什么? 易微拼命的甩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着:“我在瞎想什么啊,那不是喜欢,只是倾慕罢了,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几千年前就死掉的人呢?我怎么会喜欢周瑜呢?那家伙又冷漠又孤傲,又臭屁又自以为是……不会的,不会喜欢他的,我还要回家呢,不是吗?” 周身袭来微凉的寒意,易微不由得抱紧双肩,迷惘的四下张望。原来她根本没有回厢房,而是莫名其妙的走到后花园来,暗自神伤。这一出神,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现在暮色四合才被冻清楚,否则,她还不知道要迷糊到何时。 “哈哈,易微你这个笨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狗血了!”易微一跃而起,为自己打气。尽力摆出微笑的姿势,大步朝前迈去。嗯?脚下的触感很奇怪,像是空无一物啊?还没来得及思考,她整个人就坠了下去,紧接着,身体狠狠摔在坚硬的石阶上,并就势滚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易微才被剧烈的疼痛惊醒,周围是漆黑一片。脑袋昏昏沉沉,还掺杂着神经抽动带来的刺痛。她摸着黑想站起身来,正要用力,却“嗷”的一声惨叫。 好疼,疼的几乎要昏死过去,我的脚好像是不能动了。 能动才怪呢!易微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肿的好像馒头一般的脚踝,倒抽着凉气。思维却失去了控制,前所未有的飞速扩散开来。被迫穿越到孙家,被迫遇上周瑜这个冰山扑克脸,被迫眼睁睁的看着历史往自己并不情愿的方向发展,为什么本姑娘总是被迫的呢?易微越想越委屈,在空无一人的后花园,她不由得放声大哭。 “姑娘,你没事儿吧?” 嚎啕哭声瞬间转化为伤心地哽咽。 “我……我脚好痛,走……走不了了。”易微支吾着。 “你是……易姑娘?”易微疑惑的抬头看去,黑暗中只能看清那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不过这也足够她惶恐失措了。 “周……周使君,”她忙乱的应着,“我……我没事儿,你……你先回去吧。” 微凉的月光下,少女蹙着眉头,用胳膊撑住身体,以一种不易察觉的缓慢速度向后挪动着,像是要逃离什么一般。见此情景,周瑜不禁有些恼怒,这个易姑娘为何总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闯入别人的生活,打乱别人的心神,而后又莫名其妙的退却闪躲呢? “不是说脚痛吗?不是说走不了吗?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儿吗?”这样想着,他的声音也陡然严厉起来。 易微怯怯的听着,傻子也能看出来周瑜生气了,虽然她始终没搞明白平时波澜不兴的周使君为什么在此时有些喜怒无常。 “我送你回去。”看着易微红肿的眼睛,周瑜和缓了语气。 “不……不劳使君……打发……打发下人来就……就可以了。”颠三倒四说了好几遍,易微才总算说清了意思。她捂着钝痛的脚踝,千方百计的躲避着周瑜的目光。 “哦?”周瑜的口气带了些许调侃的味道,易微清晰地感觉到他靠着自己坐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公瑾就陪你坐到天亮好了。那时,自有下人寻你。” 黑暗中,一抹促狭却温暖的笑容挂上周瑜的嘴角,双眉弯成美好的弧度。 周围好安静,似乎连虫鸣都听不真切,月亮,不知何时挂在了天边,洒下一片清辉。易微低着头抽泣,周瑜坐在她旁边,不急不躁的等待着。他的目光,清澈而透明,默默地注视着少女梨花带雨的脸,带着无法掩藏的柔软。 终于,最后一声哽咽被易微强行憋回了胸腔,现在,她总算彻底冷静下来,调整着气息,心里偷偷地打着小算盘。怎么才能顺利的摆脱他呢?奇怪,明明之前讨厌死了这个扑克脸,为什么现在连一声冷漠的拒绝都说不出口了呢…… “哭好了?”还未等易微想明白,周瑜便侧过头询问,脸上,挂着从未见过的温煦神情。 “哭好了,我们就回家了。” 你好歹等我回答一下啊!易微恶狠狠地撇着嘴角,刚准备发火,却见周瑜姿态优雅的蹲下身,露出宽阔而坚实的背。 易微的心跳似乎骤然停止了。干……干嘛啊!这是要干嘛啊!观音菩萨玉皇大帝释迦摩尼啊,他这是要来背我吗?易微满脸通红,太阳穴都快冒青筋了,周瑜却一言不发,由着她纠结。 总算,易微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要是不让他背,这个扑克脸就会保持这个姿势一直等下去……太可怕了!她再不多言,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的趴到了周瑜的背上。 从来,从来没有这么近的靠近过他…… 易微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的肩膀那么暖,暖得让人想沉沉睡去,不愿醒来。他的气息那么恬淡,好像在他身边,什么时光机器,什么历史命运,都可以不用想,不去管。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周瑜的心跳有些快,步子也刻意的放缓,让时间都好像凝固了一般。易微打着胆子探头看去,却见周瑜目视前方,清俊的脸浸润着月光。 “公瑾莫不是长了三只眼睛?姑娘何以看得如此专注?” 易微被问得登时红了脸,想躲又没处躲,只能尴尬的擎着头。稍一放松,就会靠到他身上了,啊啊啊,这距离实在是太…… “累了,就睡吧。”感觉到少女的身体陡然僵硬,周瑜有些好笑,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她敛去了笑意,出神凝望着自己的脸,让他的声音都莫名的柔软下来。 这种温和的声线真是冷面人所发出来的吗?这家伙怎么转性了?该不会是又在做梦吧? 逆着易微惊诧不已的视线,周瑜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露出了明朗的笑意。 “对了,某对姑娘的确是刮目相看了。” 头顶的月亮毛茸茸的,给周瑜的脸打上了昏黄的柔光,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切,那么不现实,却又那么……幸福。易微睁大微微发酸的眼睛,从胸腔里缠绵出一声悠长的细不可闻的叹息,如果这不是三国,如果你不是周瑜,该……该有多好…… 她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周瑜平坦的肩膀上,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微丫头……”那声音阴冷,寒气逼人,让易微不敢细听。 她循声望去,只见那导致她穿越的罪魁祸首,她的亲伯父易礼正背对着她,躲藏在黑暗中。 “微丫头,你难道忘了吗?”沉寂了一会儿,那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历史,不是你这个凡人可以改变的。就算被你侥幸改变了一星半点儿,你也会因此坠入时间的缝隙,灰飞烟灭。这才几日的时间,大伯的教诲你都当作耳边风了吗!” 心底里升腾起的寒意让易微下意识的后退着,可那声音却挥之不去的在她的耳边盘旋…… 忽的,易礼的身影陡然变大,他也随之回过头来,那往日里熟悉的面容,挂着近乎狰狞残忍的笑意:“微丫头,你不是最惜命的吗!你不想回家了吗!你难道……要把命搭在这儿吗!”他一边说一边向瑟瑟发抖的易微逼近。 易微又惊又怒,躲无可躲,她只得绝望的用手捂住耳朵,失声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轻软明亮的声线在易微的耳边响起,易微如同捉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坐起身来,像溺水的鱼,大口的喘着气。梧桐的手掌打碎阳光,透过纱窗,斑斑点点的落在易微的脸上。良久,她才在这温暖中冷静下来。 侍立一旁的絮儿紧张的看着易微,终于按捺不住,说道:“姑娘,是做噩梦了吗?” 见易微没什么反应,絮儿便打趣儿道:“被周使君送回来姑娘就不正常,难不成是梦到周使君了?” 易微平静的摇摇头,未施脂粉的脸显得清亮透明。 “絮儿,莫要胡说八道。” 絮儿听她这口气,还想要调侃两句:“絮儿没有胡说八道,絮儿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哦,周使君他……” “罢了。”易微幽幽的说道,语气却异常决绝。 罢了……从穿越至此的第一日起,我就不该奢求,现在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不幸,我不能自私的做一个当局者。你们要去攻下皖城,去攻吧;要去迎娶大小乔,去娶吧……我不管了,也没资格管了。周公瑾,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但是,我……我还不想死…… 许是因着前两次英明决策的铺垫,孙策和周瑜越来越重视易微的建设性意见,而她也俨然成为孙策麾下的神秘谋士。 为顺利夺取皖城,孙策召集诸将,在议事大厅进行大讨论。为避嫌,易微不得不再次假借孙策义弟的身份参与其中。议事厅里气氛肃然,所有人都紧张的等待着孙策宣布进攻的计划。拜过诸位将领,易微也若有所思的坐到周瑜旁边。 只见孙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此次出征,我军欲先取皖城,与刘勋一决高下。”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将领开始小声嘀咕,互相使眼色交流意见。 “诸位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孙策微笑着说道。 “主公!臣以为不妥。”黄盖拜道。黄盖声如洪钟,让心事重重的易微也不由得抬头望去。这老将姿貌严毅,身材伟岸,确是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 “哦,公覆何以见得?”孙策的表情还是那样宽仁端后,声音亦不见丝毫波动。 “盖以为,刘勋兵力强盛,不宜轻取。若草率出兵,被黄祖得了空子,前后夹击,岂不麻烦。” “公覆言之有理。” 孙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接着,目光如电看向不远处的周瑜,道:“公瑾,你认为如何?” 周瑜一袭白衣,恰映衬着黑如墨染的发丝,随着孙策抛过来的问题,全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瑜的身上,他不慌不忙的答道:“回主公,刘勋虽劲,但缺少粮草,军心不稳。我军可避其锋芒,挫其锐气,剪其羽翼,则皖城亦非不可破。” 看着他自信的神态,孙策很是满意,两人相视一笑。 韩当见此情景,也起来进言:“周使君年轻气盛,锐意进取,韩某敬佩”,然后话锋一转,声音也变得郑重起来,“然两军交战并非纸上谈兵,韩某且问使君,如何避其锋芒,又如何防止黄祖见缝插针,趁虚而入呢?” 这关键的当口儿,易微也不得不把思维拽回到几千年前的一场战役上。她低头思索着,黄盖,韩当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提到的问题皆一针见血。可是,说周瑜纸上谈兵就有些过分。本来不想插言的易微也有些沉不住气,若有似无的向韩当看了一眼。没想到目光刚收回来,就对上了孙策意味深长的眼睛。 孙策信任的点了点头,易微也不好推辞,只得起身说道:“请诸位听易微一言。刘勋兵众粮少,我们可怂恿他攻打丰饶殷实的海昏、上缭等地,避其主力,迫使刘勋分兵讨粮。兵贵神速,我军可趁其不备,率轻骑奇袭皖城,刘贼必仓皇会师,此时……此时……” 惨了惨了,书上怎么说的来着?平时学艺不精,昨晚又睡得昏头涨脑,现在撞枪口上了……易微支吾着,灵动明亮的眸子四下打量,拼命想着说辞圆场。 正当易微狂冒冷汗的时候,只听周瑜接道:“此时,我军可派一支偏师进彭泽埋伏,待刘贼经过,伏兵尽出,杀他个措手不及。就算刘勋向黄祖求援,我军也早已攻破皖城,士气正盛,黄祖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与刘勋成夹击之势的,我军自然稳如泰山。” 他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黄、韩二位将军老成持重,思虑严整,公瑾和易兄弟还尚欠火候,不当之处还请二位多加提点才是。”他极为谦和的向两位老将拜了一拜,弯腰的瞬间向还呆站着的易微眨了眨眼睛。 别看易微刚刚走神出丑,现在的反应倒是快得紧。她登时恍然大悟,也手忙脚乱的拜道:“周使君说的是,还请二位多加提点,多加提点……” 闻听此言,周瑜也欣然回头,向易微浅笑。却见绾着长发的少女满眼的迷茫,思绪又不知飘到了哪儿去。略显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眼波却像才融化的昆仑雪水,且寒且洌,却又掩饰不住隐约流动的忧伤之色。这一刻,那身份不明的少女似乎以一种不可遏制的速度渐行渐远,周瑜不由抿紧了唇,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拉住他。 大殿之上,只有这两个人是僵直不动的。韩当早已和起彩来:“真可谓英雄出少年,有了易兄弟和周使君,主公霸业可成矣。” 话音刚落,议事厅里便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主公霸业可成矣!” 第八章 孙权驾到 “易兄弟!” 前脚刚迈出议事大厅的易微就被周瑜拦住了。 “为兄有话对你说。” 为兄?被一个大自己几千岁的古代人这么一说,还真是别扭到极点。 心里虽这么想,但易微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随着他前进。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一座极为整洁的马厩前。 带我来这儿干嘛啊?易微心中疑惑。 “易兄弟,挑一匹马吧!” “啊?” 易微吓了一跳,转头看他。为什么要挑马啊?莫不是要让我卷铺盖走人?不会吧,你周公瑾难不成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易微正胡思乱想,却见周瑜扬起嘴角,露出可爱的笑容。没错,就是可爱。那种略带调侃和嘲讽的笑意,浮现在清俊的面庞上,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大男孩儿一般。 “易兄弟,莫要紧张。伯符和某想邀你随军出征,不挑匹马怎么行呢?” 周瑜一边说一边留心观察易微的变化。只见女扮男装的她下意识的撅起嘴巴,眉头锁得很紧,一副愁苦惊慌的样子。满脸的潜台词就是:我不会带兵打仗啊!我不会啊!我不会啊! “哈哈哈!” 周瑜看到这里,终于克制不住大笑起来:“易兄弟表情甚是有趣。某不是叫你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而是望你能随某一起为伯符出谋划策,效力军中啊!” 闻听此言,易微才算放下心来,别别扭扭的点点头。那种在易微脸上难得出现的小儿女作态甚是可爱,让周瑜禁不住开口安慰道:“莫担心,公瑾定保姑娘周全。” “嗡”的一声,那句看似平淡的话如同一把利箭破空射出,易微的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耳朵也好像突然失聪一般,唯一能够听见的,只剩她自己清晰而慌乱的心跳声。 马厩里的骏马,各个膘肥体健,毛色鲜亮,易微挑来挑去,早就挑花了眼,只得求助的向周瑜看去。周瑜似笑非笑,正待说话,一声高亢的马嘶打破了寂静。 循声看去,只见一匹黑得发紫的高头大马,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唯有四蹄是近乎空灵的洁白。紧实的肌肉,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如同战士的盔甲一般。它不住的打着响鼻,四蹄腾空跃起,旁边的马倌根本制不住它,被它拽的东倒西歪。 “使君,我要这匹马!”易微虽不识马性,但也看得出这是一匹不容多得的好马,登时忘情的喊起来。 “易兄弟,这可是匹还没被任何人驯服过的烈马……” 看着这天生的尤物,她哪还顾得周瑜说什么,只是着了魔似的向那匹桀骜不驯的马儿走去。它的眼睛,是那么深情而明亮,像是受惊的鹿一般;那么大,如漾着水的黑葡萄,泫然欲滴,带着些许的忧愁,却又彰显着自由与不屈。易微傻愣愣的呆看着,突然张开手,轻轻抱住了黑马的脑袋。 这一抱,把周瑜和马倌都惊到了,本来焦躁不安的黑马却在易微带着芬芳的怀抱里,逐渐安静下来,把庞大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倚靠在易微的肩膀上。旁边的马倌看得双目圆睁,嘴都合不拢,口中还念念有词,全然忘了自己的职责。直到周瑜大声命他退下,马倌才同手同脚的挪开了。 “这匹乌云踏雪现在就是易兄弟你的了。”周瑜微笑着说道。 闻言,易微大喜过望:“真的吗?这么漂亮的马就给我了?”她兴奋地绕着黑马团团转,老半天才想起来应该给她的新朋友起个名字。“嗯……嗯……叫你绛雪好吗?”沉吟半响,她才总算做出了决定。那绛雪果真是灵性非常,应和的般的仰头长嘶。 周瑜见此亦不由惊叹:“易兄弟,这可是伯符寻觅多时的名马,来这儿将近一年了还没有人能降住它。也不知为何,这乌云踏雪却与你投缘的很,在你身边,烈性全无,稳重乖巧,必是认定了你是它的主人,终其一生,除你之外,便无任何人可驾驭它了。” 易微心中自然得意:“那是当然咯~本姑娘可是孙将军的义弟,没有点儿真本事怎么行啊!” 见易微显然高兴过了头,周瑜只得无奈的低声提醒道:“微儿姑娘,慎言慎言……” 易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但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露齿一笑,眼睛也随着笑容弯起来:“还请使君包涵!” 挑好了坐骑,周瑜又陪着易微去选亲卫队。 按照一个现代人的理解就是,易微同学虽然没有官职,也确实没有适合她的官职……但她名义上还是孙策重用的谋士,这个谱儿还是要摆的。想到自己可能不久就会离开这个时代,再加上易微实在是个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于是她毫不考虑自身的安全隐患,不顾周瑜的劝阻把军中的花瓶尽数收揽。还得周瑜不得不从自己的亲卫队中挑出武艺高强,谨慎善谋的几个心腹,填补了她“花瓶亲卫队”实用领域的空白。再然后,俩人又马不停蹄到孙策处点卯,等到闲杂人等都离开以后,易微累得再也顾不得规矩礼数,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肯动了。 “微儿,受累了。”孙策看着瘫倒在椅子上的易微轻笑道。 体贴的话语,让易微顿觉暖意,但昨晚的梦魇却如影随形而至,易微睁大泛酸的双眼,强作欢颜。 “孙将军,微儿的新坐骑可是那匹鼎鼎大名的乌云踏雪哟!” “孙将军,我竟然也能有亲卫队了!” “孙将军……”说着说着,易微也笑得越来越真诚,不自主的开心起来。 孙策面带微笑,耐心的听着易微连珠炮似的话,不住地点头。而一旁的周瑜,则无奈的看着他的主公放下军国大事,陪一个小女子聊天。 等易微总算口干舌燥,不甘心的收口时,孙策道:“来人呐,把微儿姑娘的装备呈上来!” 四个下人毕恭毕敬地走入屋来,站成一列,顺从的低着头。他们双手托着不同的物件,易微立马好奇的凑了上去。 “微儿,你看,这是策给你量身定做的戎装;这是你坐骑的辔头,鞍鞯和马鞭;这是要贴身穿着的天锁甲;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你也要随身带着。” 孙策不厌其烦的解释着,易微抬起头,逆着光站立的孙伯符,脸上有着那般明亮而柔软的神色。恍然间,她觉得自己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弓腰姬,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宠溺与疼爱。 是他,把我从死亡的边缘一把拽回来;是他,在我无依无靠的时候给我一个家;是他,顶住旁人的质疑,无条件的信任着我;是他,鼓励我施展才智,让我在纷扰乱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他是英主也好,明君也罢,都不重要。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拨开阴霾的温暖男子,带着独一无二的灼热光彩。伯符,谢谢你…… 看着这满目琳琅,易微突然红了眼圈,前所未有的郑重拜下:“主公,易微,易微……”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低低的抽噎。孙策慌了手脚搀扶,轻声安抚道:“微儿,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是一场无可抉择的穿越之旅,还好,在旅程的最初,是你安宁的笑脸。 接下来几天的战前准备,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将军府给翻了个底儿朝天。与忙碌的众人截然相反的,是易微一如既往的悠闲日子。身为一个天生忙碌命的人,易微自然不愿意闲着,也满腔热忱的投入到工作中去,记录如下: 第一天,去浣衣场帮忙整理衣物,被孙策撞见。他和颜悦色的说:“微儿的任务就是休息,来人呐,把微儿姑娘送回去!”计划首次失败。 第二天,去马场想要为绛雪做点儿贡献,被周瑜撞见。他毫不留情的说:“别添乱!”计划再次失败。 第三天,安分的留在厢房准备帮絮儿整理行装,她不耐烦的说:“姑娘,絮儿已经够忙的了,您陪小小姐玩儿去,乖啊~”计划依旧失败。 第四天,屡战屡败的易微同学终于放弃了。 “微儿姐姐,你来啦!” 听着尚香柔软的腔调,易微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终于找到组织啦!正待说话,她突然发觉屋里还有其他的人,窗边长身而立着一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肃穆庄重,头发倔强的挺立着,透着隐隐的紫。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碧蓝的眼睛,如平静而幽深的湖水。易微不由得呆住了。 看着易微瞠目结舌的表情,尚香心知肚明道:“哥哥,哥哥,你看,你又吓到人家了!” 她乐滋滋的跑过去,扯着少年的衣袖,硬把他拉到易微面前。蓝眸少年异常尴尬,但还是不是身份的抿紧嘴唇,一副老成的做派。 “孙仁,莫要胡闹。”故做沉稳的声调,听起来别扭可爱,让易微不自主地又朝他多看了两眼。 “微儿姐姐,这是我哥哥,孙权。他早就说过,想要见见你呢!”尚香亮起嗓门介绍道。 哦,原来如此,眼前的男孩儿竟是孙权啊,怪不得生的骨骼清奇,妖冶内敛。孙家这都是什么基因啊,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易微点着头暗自感叹着。 孙权皱起了眉头,表情也变得尖刻起来:“孙仁,没大没小,成何体统!” 这什么哥哥啊,好听的孙尚香不叫,偏要叫那古板的孙仁。明明是亲兄妹,又哪来的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呢?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白长了一张美姿容。 易微正暗自腹诽着,却见男孩子又把枪口对准了她:“还道是什么稀罕人物,区区一女流之辈,竟敢妄称军中第一谋士,真是贻笑大方。” 这这……这孩子是什么臭脾气啊!我易微招你惹你了啊,一句话还没说呢,就遭了一身骂。还说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孙策的性格也差太多了吧! 虽说好女不和男斗,但这口气易微可咽不下去,本来全军总动员她插不上手就够憋屈的了,现在还要被一个小孩子针尖对麦芒,若再不反击,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十多年! “小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微儿好歹长你几岁,对长辈出言不逊,是哪个夫子教你的?微儿虽为弱质女流,但也效力军中,为吴侯出谋划策,不敢懈怠。对有功之臣冷嘲热讽,又岂是君子所为?况且,好男不和女斗,小兄弟一开始就和微儿夹枪带棒,丝毫不留情面,微儿可否把这种不正常的行为理解为,嫉妒?” 话毕,易微挑起眉毛得意的望向孙权。少年气得脸色铁青,半响没说出话来。旁边的尚香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笑得直不起腰来。孙权见情势逆转,心中自然恼恨,狠狠瞪了易微一眼,再也端不住架子,哼了一声,掉头走了。他把袖子甩得虎虎生风,尽力发泄心中的不满,留下一个不甘心的背影。 这小屁孩儿,怎么这么别扭啊,这以后还得共事那么长时间,可不能莫名其妙就把他给得罪了,我易微好歹还是靠他们孙家吃饭呢,衣食父母都敢惹,将来还怎么混啊~ 易微图一时嘴快,现在一回想,却是后悔不迭。 “微儿姐,权哥哥没惹你生气吧?”正想着,尚香便腻到她身边,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关切的问着。 “哪能啊!我易微大人不记小人过。哈哈!”易微把情绪藏得稳妥,故作豪气的打着包票。 “恩!香儿就知道姐姐最好。这两日权哥哥说伯符哥哥会带他去战场,骄傲的不得了,尚香看着气不过,便自作主张让微儿姐姐来杀一杀他的锐气,免得他整天里不拿正眼看人,易微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自然也不会怪尚香吧?” 原来如此,竟被这小丫头当枪使了!易微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见孙尚香又告饶又卖乖,终究狠不下心,轻轻的将小女孩儿揽到了怀里。孙尚香乖巧的偎着她,脸色却变得有些伤感起来:“要是姐姐能永远陪着香儿就好了。” 易微听得一怔: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愿望,是那么卑弱渺小,是那么不值一提。可是,我就连这样一个愿望,都不能满足她。三国乱世,就算身份高贵如尚香,也像随风飞舞的柳絮一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更莫说我。天下人都在猜测,究竟谁,能还他们一个的战火消歇,仓廪殷实的太平盛世,究竟谁,能许他们一段风平浪静,海晏河清的安稳岁月?可我却早已知道结局。永远陪着你,永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都是……都是不可能的啊! 易微苦思冥想着安慰尚香的办法,却被她温暖的声线打断了思路。 “不过,香儿一点儿也不寂寞,香儿又不是只有微儿姐姐一个朋友!”她怕易微担心,极迅速的转换了语气,绽出一个圆满的笑容。 易微也正好随着她的话头,好奇的问道:“咦?香儿还有另外的好朋友?”说完,她故意摆出嫉妒的嘴脸,气愤的瞪着尚香。 看着易微夸张的表情,女孩子满脸的自豪骄傲,她故作神秘的凑到易微的耳边,低声道:“告诉你哦,他叫伯言,陆伯言!” 第九章 赛马惊魂 出征前的最后一日。 孙策为了让易微蓄养体力,巳时之前任何人不得已任何理由打扰她的休息,可今天早上似乎不太寻常。 “周将军,絮儿这事儿说什么也不依!” 易微的美梦被絮儿响遏行云的喊声硬生生打断。带着满脸的无奈,她随便理了理头发推开了房门。 “絮儿,什么事啊?房顶都快被你震塌了!……咦?周将军?”只见一袭白衣的周瑜冷着脸站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 “姑娘,你好歹给评评理!”絮儿像看见救星一样,冲上来抓住易微的袖子。 “周将军,这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絮儿有什么不是,您老也该多包涵,一大清早就把人给吵起来,还让不让人睡啦!”学着周星驰电影里老鸨的架势,易微叉着腰中气十足的说着。有了孙策的命令,就是日照当空的午时,她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指鹿为马,把中午当清晨过。 周瑜还没来得及反驳,絮儿就插口道:“姑娘,周将军不让我跟着您出征呐!”她一脸的正气凛然,好似周瑜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不过,周瑜拦阻的也没错,絮儿确实不能无名无分的随军出征,生在古代,女人还真是不方便,易微暗自感叹。 看着两个少女无理争三分的神色态度,神机妙算的周瑜也不由得升起一丝无力感,但他还是据理力争道:“带兵打仗不是儿戏,你一介女流之辈怎能……” 周瑜话还没说完,絮儿便急火火的打断道:“周将军,您也得为我家姑娘想想。您别看她那么大一个人,可什么事儿能离了我?别的不说,我们姑娘自己连件儿衣服都穿不利索,吃条鱼都能噎着,将军府住了这么久,路也没识几条。您说你们一帮大男人,谁能照顾的了她?她要是病了怎么办,伤了怎么办,想家了怎么办,身边儿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这仗还没打,我们姑娘就先倒了,您自己说怎么办?” 絮儿说完话便雄赳赳气昂昂的看着周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周瑜不禁扑哧一声笑了,饶有兴致的看着;脸红到脖子根的易微:“某不知道微儿姑娘还有这等事,多有得罪啊~” 被调侃的易微也只得讪笑着,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还好,周瑜很快放过了她,转过脸一本正经的对絮儿说:“你要是铁了心要随军,我也就不拦着了。不过……” 絮儿再次不耐烦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女扮男装嘛,只要能陪着我们家姑娘,让我穿成什么样儿都成!” 两次被不客气打断的周将军,无奈的看着絮儿摇了摇头。絮儿像得了赦令般,回身猛地抱住易微,开心的说:“姑娘,太好了,絮儿又能跟着您了!”她的语气那么诚挚的快乐,让冷心肠的易微也不由得感动。 不过啊,絮儿,你要是能不说那么多不给面子的话,我就更喜欢你了。 “哦,对了,周将军应该不只是为此事而来吧?”易微心细如尘,打量着周瑜问道。 “恩,某是想带姑娘去试马,趁战前练练手。” 申时,将军府马场。 绛雪装扮一新,银白色的马鞍,精致的缰绳,趁手的马鞭,闪闪发亮的辔头,让原本就是马中翘楚的绛雪显得更加神采奕奕。易微惊喜不已,奔过去抱住它温暖的马头,绛雪则亲昵的冲她喷着响鼻,把脑袋在易微的肩膀上蹭着。 “姑娘,以前可曾习过马术?”周瑜问道。 “略懂,略懂,皮毛而已。”易微端着架子道。 曾经在动物园里跑过几圈马,不知道这算不算略知一二呢? “那某就来给姑娘指点一下好了。”周老师客气的点点头,骑上了另外一匹高头大马。 看着他一跃而上的轻盈姿态,易微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想当初她还是被工作人员连托带抱弄上马的,你周瑜耍帅归耍帅,好歹先把本姑娘弄上去啊! 易微可怜兮兮看着绛雪,小声的说:“亲亲绛雪宝贝啊,你老姐没本事,不会上马,你帮帮忙啦~” 看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疑有他的周瑜问道:“姑娘还等什么呢?怎么还不上马?” 易微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这都看不出来,你笨啊!” 正左右为难,易微惊喜的发现绛雪听话的跪下前蹄,转过头来温柔的看着她。这体贴又充满灵性的动作,几乎让易微热泪盈眶了。绛雪啊,算姐姐我平时没白疼你。她挑衅一般得意的望向周瑜,昂首挺胸的骑上了绛雪。等易微坐定,绛雪缓缓起身,虽然它动作幅度很小,但好强的少女还是被吓得哇哇乱叫,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原来还是生手啊!”周瑜若有所悟的叹道。 “谁说的!微儿只是……微儿只是还不太习惯罢了。周使君莫要担心。”易微手忙脚乱的抓住缰绳,心兀自狂跳着。 “肩部放平,不要低头看绛雪,肘部弯曲,放松,握紧缰绳!”周老师的口气陡然严厉起来,让易微不禁好奇的瞄了他一眼。 “不要东张西望,目视前方!” 还真是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啊。 周瑜见易微多少习惯了些,便轻轻拍了拍绛雪的屁股,绛雪顺从的缓步走起来。易微紧张的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能跟周瑜的口令做着动作,和绛雪的配合也逐渐默契起来。围着马场小跑了几圈以后,易微的胆量倍增。 “周将军,我们来赛一场吧!”她冲不远处的周瑜喊着。 “微儿姑娘还是再练习一下吧!”周瑜好言相劝。 “这么说,将军是认输咯?”易微继续肆无忌惮的嚣张着。 本来无论如何周瑜都不会陪这个家伙胡闹的,但又觉得易微这几日心情似乎一直低落,便不忍心拒绝。看着女孩儿咧着嘴巴得意的样子,周瑜故作严肃道:“哼,可笑,既然如此,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声令下,两匹马向离弦的剑一般冲将出去。风在耳边轰轰烈烈的卷席而过,易微压低身子,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刺激与快感。不愧是乌云踏雪,它极富弹性与力量的肌肉一张一弛,把周瑜的高头大马远远落在身后。 “哼!绣花枕头!”易微得意洋洋的断言道。 突然,她的腿感到一阵剧痛。报应来得真快,易微抽筋了,更衰的是,脚也不受控制的脱离了马镫,绛雪仍是不管不顾的一马当先,完全没有觉察到危机。 “绛雪,绛雪,慢点儿啊!”易微害怕的声音也发了颤,早把现学现卖的驭马之术抛在脑后,在剧烈的颠簸中,她的身体也逐渐无法掌握平衡,眼见就要掉下马来…… 刚跑了没有多久,周瑜便察觉出在前面一马当先的少女有些异样,他急忙催马追赶,却眼见着少女在颠簸的马背上越加力不从心,她紧握着缰绳,半个身子却已滑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周瑜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恐惧,巨大的恐惧,裹挟着他让他口不能言,甚至不能出声唤住跑上了瘾的绛雪。无论是刀光剑影的沙场之上,还是勾心斗角的计谋角逐,他都没有此刻这般的恐惧。也许到现在他也说不清,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究竟怀有怎样的复杂的感情,但他知道,他不想她受伤,不想她离开,不想让她从自己的视线内消失,他不允许。 易微啊易微,什么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现在明白了吧;什么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现在明白了吧;什么叫玩儿什么别玩儿穿越,现在明白了吧。身子随着马背的起伏不可抑制的向下滑去,马蹄溅起的烟尘几乎直冲到脸上,在理智丧失的最后一刻易微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公瑾,救救我!” 猛然,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拦腰抱住,硬是把半个身子悬空的易微给拽回到马背上,刚才还落几个马身的周瑜不知什么时候撵上了飞驰的绛雪,更不知用什么方法跃上了颠簸的马背。他一只手紧紧箍住易微,另一只手去抓她慌乱之中松开的缰绳。随着他冷静的一扯,绛雪前蹄腾空,结束了这次悲壮的奔跑。 易微整个人蜷在周瑜的怀里,冷汗涔涔而下,全身兀自颤抖着,怎么也止不住。周瑜也好不到哪儿去,为了及时捞住跌下马的易微,他的手被光亮的盔甲划了一尺多长的血口子,鲜血把他的手染得通红。 易微惊魂甫定,看着周瑜的伤,心里过意不去,小心翼翼的说:“周将军那个……” 话还没说完,回过神来的周瑜脸色瞬间变化,苍白的像一张纸一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冷冷的坐着。见此情景,易微心里一凉。惨了,这次算是闯了大祸了。看着周瑜近乎狰狞的表情,易微哪还敢多嘴,手忙脚乱的找东西帮他止血。毫无经验的她,先是龇牙咧嘴的撕扯自己衣服的下摆,继而又面红耳赤的撕扯周瑜衣服的下摆,终于确定自己颤抖的双手撕不动任何东西后,解开了系在头上的绣金发带,把周瑜的手缠成了粽子。 “周将军,对不起啦,我……” 周瑜看了看西斜的太阳,看了看晚归的飞鸟,看了看苍茫的草场,唯独没有把焦点转移到易微身上。少女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周将军,我错了还不成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他哼了哼,依旧面无表情。 算了,豁出去了。 “好啦,我认输,总可以了吧,虽然这样很委屈我家的绛雪,可是好歹你是我救命恩人,这头筹我易微不拔也罢!” 易微说的掷地有声,荡气回肠,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为她这样的深明大义而喊个好的。“僵尸脸”的眼睛淡淡的看着前方,眸光深处,渐渐有了些许朦胧的笑意,良久,他嘴唇微微一挑,紧抿的唇线骤然柔和起来。 “下不为例。”他喑哑着嗓子说。 得救了。易微长出了一口气。 建安三年,初冬。 “大哥,你和周将军一前一后把我夹在中间,绛雪都要迈不开步子了!”易微急吼吼的冲孙策嚷道。 孙策回头望了一眼落后半个马身的周瑜,无奈的笑了笑,一言不发的转过脸去。 见孙策不理自己,易微正准备发出严正抗议,身后响起了周瑜轻咳了一声,用冷得能结冰的声音道:“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完,他威胁似的冲易微扬了扬还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右手。见他伤口还没好利索,易微瞬间软了下来。没办法啊,谁叫你有把柄落人家手里呢?现在也只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想通了这茬儿,她老老实实的闭起了嘴巴,谨慎的控制着绛雪的速度。 一身小厮打扮的絮儿紧撵几步,把一个热乎乎的暖手炉递到易微怀里:“公子,小心别着凉啊!” 易微苦着脸看了看絮儿,用眼神像她诉说着现在的尴尬处境。没想到,絮儿胳膊肘往外拐:“公子,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两位将军都是为了你好,这急行军本来就对体力消耗大,要是任着公子您的性子走,那还得了,您说是吧孙将军!” 孙策闻言,转过脸来,看见易微一脸的窘相,不由得朗声大笑。 我这都混的些什么人缘儿啊,名义上的大哥不帮我,贴身的丫鬟也不帮我,哎~ 易微无助的眼神儿到处瞟着,突然发现了一脸慈父相的黄盖,她登时来了精神,向他发出了求救信号。 黄盖被她看得直发毛,但还是语重心长的教育道:“易兄弟,本来黄某也不想说你,可是,看你还打心底儿里不服气,那黄某就再多唠叨两句……” 易微彻底绝望了,连忙拱手道:“黄将军,易微知错了。易微服气了,彻底服气了。” 诸将哄笑一片,黄盖乐不可支的道:“没想到咱们的军中第一谋士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性啊!哈哈哈!” 好吧好吧,我就权当豁出面子给出征的大军逗一乐儿,正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暗自伤感了一阵,易微的思绪被陡然响起的歌声打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正是诗经中的秦风,歌声响遏行云,雄壮嘹亮,各位将士憋足了劲儿,气势昂扬的唱着,不,吼着。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周瑜,也在这振奋人心的歌声中,激动地涨红了脸。 这次的皖城争夺战,江东军精锐全出,除了大名鼎鼎的江东双璧,还有程普,韩当,黄盖,陈武,董袭,吕范,三万大军,倾巢出动。这些自己熟悉的将领们,这些自己并不熟悉的士兵们,也许他们明天就要捐躯沙场,也许他们高歌而出,却未必能凯旋而还,也许他们不能亲眼看到东吴的强大,也许他们再也见不到翘首企盼的妻儿老母……但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忘却了死亡的威胁,忽略了失败的隐患,他们只是忘我的歌唱着,勇敢的前进着,那样的斩钉截铁,那样的义无反顾。迎着凛冽的风,易微不由也骄傲的昂起了头。 “能与各位将士们并肩作战,是我易微的荣幸,诸君努力!”她自豪的扬起了手中的佩剑,应和的,是千千万万沉默而颤抖着高举的手臂。 第十章 莫负深情 石城,孙策帐下。 “孙辅、孙贲两位将军!” “属下在!” “你们即刻带三千名轻骑兵和两千名刀牌手进驻彭泽!” “属下遵命!” “子敬!” “卑职在!” “你带领众谋士留守石城!” “属下遵命!” “公瑾!” “卑职在!” “你我二人率兵两万突袭刘贼的大本营皖城!” 帐中,孙策有条不紊的布置下战争计划,从容不迫,全无大战在即的紧张感。易微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心理素质,鼻尖上冒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她等了半天,发觉愣是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眼见“战前动员大会”接近尾声,她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行礼道:“吴侯,不知卑职的任务是?” 孙策冲易微宽容的笑了笑:“易兄弟,刚才又走神儿了吧!谋士们全部留守石城,你自然也不例外。” “易微不要留守,我要跟随将军夜袭皖城!”也不知她作何想法,不顾礼数的伸长脖子冲孙策喊。 这鲁莽的行为引得在座诸将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小兄弟未免太没章法,主公定下的命令,哪里还有你反驳的份儿啊! 易微自己也后悔不迭,但一想孙策和周瑜要离开她的视线上战场拼杀,却莫名地理智不起来。她自然知道,历史上皖城之战一帆风顺,孙策周瑜文韬武略都过人一等,就算她撒娇耍赖跟去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可是她就是不放心,或者说,不甘心。 那乔家姐妹从今夜开始,就要走进他们的生命里了……究竟要怎样的艳绝尘环才能让这二人一见倾心,就算知道历史无可逆转,我还是想要用自己的双眼,亲眼看一看。 想到这儿,她更倔强的向孙策看去,希望他改变主意。 一片寂静中,周瑜抢到易微前面恭敬地说:“易兄弟护主心切,还望主公莫要怪罪。” 黄盖也陪着笑脸,立到周瑜旁边道:“是啊是啊,易兄弟初次参与战事,紧张也在所难免,主公海涵啊!” 这两大男人,硬是把易微挡了个严严实实。 孙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怕什么啊! 不过看这架势,易微也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给她打着圆场,颓然的坐回到椅子上。 “你这孩子,实在太放肆,主公定的主意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动员大会”结束后,黄盖把易微拉到一边训斥着。自知理亏,易微也只能低着头不言语。别看黄盖一员猛将,冲阵杀敌毫不含糊,可唠叨起来还真是让絮儿都自愧不如,为了自己今晚能早些就寝,养足精神,易微可不敢随便跟他顶嘴,继续装哑巴。 “哎,到底是女孩子,没定力啊!” 由于惯性,易微还是恭顺的点了头,但立马回过神来的她,浑身一个激灵,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黄盖英武不凡的脸,大着舌头说:“黄……黄将军莫开玩笑,易微……易微一堂堂男子汉……” “哈哈哈,你这一黄毛丫头还嘴硬,真当我们几十年的黄粮是白吃的啊!哈哈哈!”黄盖朗声笑着,伸出粗糙的大手爱怜的拍了拍易微的脑袋。 易微登时软了,死皮赖脸矫情做作的劲儿又上来了:“黄将军莫怪,易微本不想出此下策,可军令如山,怎能随便为小女子开先例呢,所以……” “所以,你就和主公、周将军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儿,随军出征是吧!” 易微好奇地问:“那敢问黄将军,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易微的?” 黄盖捋了捋长髯,笑着说:“当时的庆功宴,你这丫头一身白衣,眉清目秀,顾盼生姿,本来就不像是个公子,再加上周将军替你挡酒,亲自护送你回家,我心里自然疑惑。后来主公召诸将商讨军情,你虽心思缜密,才智无双,可是行为鲁莽,不计后果,主公却不以为忤,反倒处处袒护,对你甚为关切,我便认定你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了。” 易微嬉皮笑脸的凑上去:“黄将军,您真是老谋深算,机智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易微对您的崇拜好比黄河之水连绵不绝……” “打住打住,你这小丫头,想让我跟主公求情吧!” “黄将军,您这超人的智慧真是令易微拜服!” “不成!” 好你个黄盖,我白夸你这么长时间,话音刚落就给我闭门羹啊! 此计不成,她又生一计。易微略一低头,刷的红了眼眶,噙着泪,楚楚可怜的求道:“黄将军,微儿又何尝不知战场凶险,不是小女子该去的地儿。可是……可是,主公和周将军待易微不薄,我又怎么能忍心他们只身犯险。莫说是皖城,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易微也去定了。望黄将军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就成全了易微吧!” 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黄盖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下来:“也亏着你有这份儿心,我便替你与主公说说,成不成可不在我啊!” 易微登时笑得面若春花:“多谢黄将军了!成与不成,黄将军的这份恩德易微都记下了。” 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把黄盖逗乐了:“你这小丫头也真是有情有义,怪不得让大名鼎鼎的江东双璧都倾心不已啊!” 听这话,易微闹了个大红脸,反驳道:“黄将军真是为老不尊,欺负易微一个小丫头!” 黄盖继续笑道:“就看微儿姑娘的意思了,哈哈哈!” 听了这话,易微沉默了。 看我的意思?笑话。我费尽周章帮孙策安排作战计划,不吝体力从安稳的将军府跑到这偏僻的石城,女扮男装风尘仆仆的东奔西跑,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江东双壁,一个是我的救命恩人,一个让我暗自倾心,可最后又能如何!罢了,我只求你们万事顺遂,而我能平安回家,也算是我们互不相欠。 见她表情有异,黄盖关切的问:“丫头,你这又咋了?” “呵,没,让黄将军见笑了,易微有点儿紧张。”易微顿了顿,憋回用到喉咙口的哽咽继续说:“先谢过黄将军了,易微先退下了。” 苍茫的夜色真是最佳的保护,转过身来,易微轻轻的吸了吸鼻子。“黄将军,黄将军,同意了吗?”易微满怀希望的迎向刚从帐子里钻出来的黄盖。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主公倒是口气软了,可周将军死活不答应,差点儿连我都搭进去。” 易微听得一脸惊愕:孙策都同意了,周公瑾你较什么劲儿啊,真是,我易微是能添麻烦的人儿吗?我易微是不讲理的人儿吗? “黄将军”,易微再次死乞白赖的贴上去,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摇晃着黄盖的胳膊,“您就再帮微儿一次好不好嘛!” 黄盖的大手用力按了按她的脑袋:“你这丫头的事儿我可是不敢管了,周将军可是发话了,某要是再帮你求情,也要留守石城了!” 周公瑾,你这家伙,还真是下了杀手锏了啊! 易微恨恨的咬了咬紧抿的唇,一丝落寞浮上欺霜胜雪的容颜。 大军集结完毕,石城的广场上被千千万万的火把照亮,孙策仗剑回马,立在三万东吴子弟面前,高高举起右手,他的眉目在火光的映照下,异常耀眼明亮,灿若星子。宽肩细腰,配上火红色的明光铠,越发凸显出江东小霸王与众不同的高贵气场。易微看着他,有些怔忪,那是她所不熟悉的孙伯符,充满了征服的欲望,散发着野心勃勃的气息,那是万民归心,万军效死的孙伯符! “今夜,不拔皖城,誓不归!”话音刚落,欢呼雷动,震撼河山。 易微钻来钻去,总算是找到了骑在马上的周瑜。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用最谦卑的口气央求道:“周使君,请让我随军出征,就……就许我这一次成吗?” 白马上身着银色铠甲的周瑜,有着令人心悸的魅力,他摘下头盔,露出冰雕般的绝美容颜,月色下,他的神色竟然有着罕见的温柔,他低头看着屡战屡败却依然屡败屡战的易微,轻声道:“易姑娘,你的人身安全可是某来负责的,所以除了这件事,别的,我都答应你。” 他浅浅的笑了:“皖城不容有失,你也是。” 易微愣住了,呆在当场,甚至都没有主意到他的离去。 我也是……不容有失的么……不再是别有用心来历不明的女人了么……你为我挡酒,背我回家,救我于千钧一发,都是因为,我的不容有失吗?为什么,不早一点,就算是晚一点也好;为什么,要动摇我的心,让我对无法获得的东西再生出可笑的企盼? 马队如同河水在她的周围分流,马蹄踏成雄壮的交响,易微却浑然不觉,她只是安静而孤单的站着,咬紧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突然,一双手伸到易微的面前,“上来!” 简单而短促的命令,抬头,是孙权张扬的蓝色双眸。 突然地变故让易微迷惑起来,看着她茫然不知所措的表现,孙权蹙了眉头:“笨!快上来啊!我带你走!” 易微听话的抓住他的手,踏上马镫,借着力跃上马去。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易微的声音带着哽咽。 孙权动作僵硬的环着她抓住缰绳,身子挺得笔直,尽量不做近距离的接触,带着小孩子般的别扭。“哭得那样,成什么体统!” 闻听此言,易微想要回头探寻他的表情,被他硬生生的制止了动作:“看什么看,还是留着精神看我大哥杀敌的英姿吧!”后半句话,他声调上扬,带着无法掩饰的骄傲与自豪。 “恩!” 许久无话。 “喂!”易微扬声打破了宁静。 “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啊!叫我孙校尉!” 还孙校尉,想起初次见面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易微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不由得想要欺负一下这个紫发蓝眸的小孩子。 “你叫我姐姐我就叫你孙校尉,两不相欠,怎么样!” “你……你大胆!” “别任性啊,来,叫姐姐!” 不必回头她都能想象到孙权满脸通红,有气没处撒的样子,不由得哧哧笑起来。想想看,易微还真是不厚道,要不是孙权,她此时可能还在石城哭鼻子呢…… 披星戴月的如风奔驰,大军按计划到达了只剩老弱残兵的皖城。 “哈哈,那刘贼现在可能还做着抢粮的美梦呢!”黄盖声如洪钟,朗笑道。 “那策就让他的梦碎得彻彻底底!”孙策略带邪气的扬起了嘴角。 “一切都在吴侯的意料之中啊!”一旁的韩当也敬佩的说。 “这次,公瑾和易兄弟是功不可没!” “对啊对啊,还是吴侯慧眼识珠啊!”应和声响成一片。 孙策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毫不在意的说了句话:“权儿,这次进攻你就留下来陪易兄弟吧!” 易微和孙权都大惊失色,他们可都是不紧不慢的躲在中军,孙策一直跑在先锋的位置,他又是如何得知?易微大起胆子抬头张望,正好对上周瑜略带愠色的眼神,她心中一凛,颓然低下头。 “都怪你!”孙权在耳边忿忿不平的说。 “姐姐也不是有意的嘛!”易微继续占着便宜卖乖。 “你!罢了罢了,算我自己多管闲事!”他一扭头,板起脸不肯理人了。 随着战斗号角的吹响,孙策和周瑜并肩冲向皖城看似坚固的城墙,也扯走了易微的目光。 刀剑声,喊杀声,哭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她的整个心被揪了起来,手掌里全是细密的汗珠。 你们,你们可要毫发无伤的回来,要安安全全的回来,不,再回来的就不仅仅是你们了,而是江东双璧和倾国倾城的江南二乔了……周瑜,在不久的未来,你就将成为他人的夫君,而我,就算再不甘心,也唯有祝福你了吧!最后的最后,还是,谢谢你…… 第十一章 义无反顾 一夜激战,皖城大捷。 “听说了吗?这次的俘虏里面有艳名远播的江东二乔呢!” “是嘛!咱们吴侯还真是走运啊!” “啊哈哈哈,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当如此啊!” 听着将士们喋喋不休的八卦着,易微的脸色来越差。 是啊,这才是历史中的三国。“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易微,你该祝福他们才是啊,乔国公德高望重,财大气粗,打天下需要他的支持,守天下更需要他的倾力协助,有了他的默许,孙策和周瑜的舆论压力会减轻许多。而你呢,易微,你有什么,你能给他们什么? 易微苦笑着,垂下头去,双手徒然的握紧再松开。莫说是周瑜这般的天之骄子,就算是路边的乞儿,未满周岁的小孩子,在这时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一场空,终是一场空。她安静的伏在马背上,眼睛干涩没有一滴泪水。 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明晃晃的阳光打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在琥珀色的眸子里,灼热得刺痛。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毒辣的日头,易微疲乏的微抬眼皮,看见尚未来得及换下盔甲的周瑜。 “怎么,终于累了吗?”他促狭的笑了,这温暖的表情在此刻却似乎充满了讥讽与嘲弄,易微不愿再看,缓缓的把头转向了另一面。 “放心,死不了。陪你的主公赏名花去吧!”明知道这嫉妒来得莫名其妙,易微还是说得咬牙切齿。 让我心如止水的呆一会儿,让我旁若无人的哭一场,不想看见你,不敢看见你,请不要再动摇我的心。 “微儿姑娘,你这是……” “什么微儿姑娘,谁是微儿姑娘,这里只有大乔姑娘,小乔姑娘,你要找哪一位啊!”易微拼命止住胸腔里的哽咽,把脸埋在绛雪柔顺的毛发里。 “不知周某哪里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指教。莫要迁怒无辜之人。”短暂的沉默后,周瑜温和的劝解道。 易微腾地立起身来,大声喊道:“我就是莫名其妙,我就是无理取闹,你走啊!永远不要来管我!” 周瑜暖融融的笑意僵在脸上,清俊的容颜染上了一丝迷茫和不解。 冲我发火吧,给我一个放弃的借口,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易微在心里暗自祈祷。 周瑜看着伏在马背上垂头丧气的少女,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恐慌。她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一道墙,无人可接近,无人可救赎。蜷缩在马背上的她那么纤弱,悲伤,让周瑜的语气也柔软下来。 “微儿姑娘,是某不对。”听着他宠溺的口吻,易微颓丧的闭上眼睛,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着力点。“不过,再生气也不好驳了伯符的面子,今晚来参加庆功宴吧!” 他的声音圆满美好,依旧是那样波澜不兴,宠辱不惊,依旧是那样令人倾心。见易微不声不响,周瑜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公瑾,你知道吗?有时候沉默便是最多的语言,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 “絮儿!”易微风尘仆仆的回到帐中,气冲冲的往铜镜前一坐。“把胭脂,石黛,鸭蛋粉,花黄之类的,所有能找到的化妆品,我全都要!” 絮儿大惊失色:“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您现在可是女扮男装啊!” “还装什么啊装,本小姐不干了!”看易微一脸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絮儿也住了嘴,乖乖的来到镜前帮我梳妆打扮。 解开发髻,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落在略显羸弱的背上。拿着角梳,絮儿轻柔的打理着:“多好的头发啊……”她感叹着。 “好有什么用!及得上人家江东二乔吗!”易微说的醋意横生。 “怪不得!”絮儿掩嘴偷笑:“姑娘是为这件事儿闹心啊!” 易微自知失语,窘得满脸通红。“絮儿,莫要多嘴!” “好好,絮儿不多嘴,絮儿今天就给姑娘好好打扮打扮。” 无论你要娶谁,无论小乔有多么的国色天香,今天,我只要你记得我。 远山眉斜飞入鬓,略施薄粉,面如春花,眼似水波横,素白的衣裙,袖口裙边绣着墨色的牡丹,易微踱着折腰步,不顾四周侍卫惊愕的目光,走进了喧闹的大殿。 “小女子易微拜见吴侯。”盈盈一拜,滴水不漏。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那些粗神经的男人们此时的震惊可以想象得到。说不紧张,那是装的,易微硬着头皮,一动不动,面色从容,低首垂睫。 “诸位!相信易微的身份对大家来说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吧!”耳边传来周瑜冷静而沉稳的嗓音。 “哈哈哈!某早就想还易姑娘一个女儿身,看来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了!”孙策的口气明朗而坦然。 “主公所言甚是,女扮男装实在是太为难这个丫头了。”黄盖立刻高声附和。 大殿的气氛瞬间缓和,继而热烈起来。 “这易姑娘真是国色天香啊!” “国色天香?简直是倾国倾城了!” “这易姑娘不仅美艳动人,更能神机妙算,撒豆成兵呢!” “某早就看出她是个了不得的丫头!” “韩将军说的是!” “韩将军高见!” 在一片喧嚣中,易微缓缓抬起头,惊艳、诧异、赞赏、羡慕,各式各样的目光顿时将她淹没。孙策待诸位将领的兴奋劲儿过去了,才朗声道:“赐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易微的座位依旧紧邻着周瑜。易微平整呼吸,佯装优雅的落座,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任性……”周瑜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觥筹交错的大殿上,易微眼中所见只有他清亮而深挚的双眸。有那么一瞬,易微几乎就要认输了,输给他的宽容,输给他的温存。“微丫头,你不是最惜命的吗!你不想回家了吗!你难道……要把命搭在这儿吗!”耳边突然回想起可怖的声音,易微浑身一个激灵。 “易微一直以来都是任性的,一直都是。要怪只怪周将军心思单纯,为人宽厚,总把微儿往好里想,才会造成这样的误解吧!像我这样身份不明的怪异女子,周将军理应加强防备才是啊,莫要随随便便把心交出去,到最后落个两处为难的下场,周将军,你说微儿说得对不对呢?”她冷冷的挑起眉毛,妖媚的一笑。 周瑜俊美的脸似是染了寒霜,指节因为用力而透出青白色。他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骄纵任性,蛮不讲理,眼底眉梢却缠绕着化不开的忧虑。一如当时,她在颠簸的马背上,命悬一线,是他伸出手将她拦腰抱起。那今天呢,她还肯不肯握住自己的手? “微儿,你这又是何故?为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他竭力的压制住怒气,但似乎力不从心,他甚至都没有察觉,自己总算省掉了那累赘的”姑娘”二字,那么自然而然的唤她“微儿”。 一旁的韩当好奇的探过身子,问询的看过来。 “作践?周将军言重了。相较于出身高贵,知书达理的乔小姐,微儿当然言辞粗鄙,不堪入耳了!还望周将军海涵啊。”易微狠着心,极尽讥讽嘲弄之能事,毫不留情的回击着。 “微儿!某从来不介怀你的出身或是来历,你又何必要妄自菲薄,自降身价呢?” 他的声音很大,即使在吵吵嚷嚷的酒宴上,也能听得真切。他是第一次如此失态,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似乎也有了凡尘的温度。易微看着他,眼眶也逐渐酸了起来。 周瑜,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心静如水,头脑缜密的少年将军,现在的你,只是个心烦气躁,头脑发热的大男孩儿。我该庆幸吗?我该骄傲吗?庆幸他心里有我,庆幸他因我而改变,庆幸我曾经来过,庆幸我能看透历史的迷雾全身而退吗?不,此时此刻,我只想抱住眼前的男子,放声大哭。记得有首诗曾经说过:“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我是这样贪婪的人,渴望被爱被拥抱被理解被接受;又是这样自私的人,拒绝去爱去尝试去解释去接纳,公瑾,我配不上你,对不起。 眼前的男子,旁若无人的一杯复一杯的喝着,冰雕般的面容染上了忧伤的潮红色。他目不斜视,甚至不再看易微一眼,只是倾尽全力的灌醉自己,不留一点余地。那一瞬间,周瑜似乎变成了也曾经喝的酩酊大醉的少女,那么盲目,那么斩钉截铁,那么义无反顾。 突然,周瑜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外走去。易微急忙起身去扶,同时微笑着对好奇心旺盛的韩当说道:“韩将军莫担心,周将军许是醉了,出去透透风。” 紧赶慢赶,她终于追上了不远处打着趔趄,却还走得飞快的周瑜。 “周将军,您这是……” 他毫无预兆的骤然停步,背对着易微立在月色的清辉中。 “多谢易姑娘关心,某想自己静一静。”他眼神恍惚,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易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地转了个圈,还是倔强的不肯移步。她痴痴的看着那月光之下的背影,那么冷,仿佛烟水笼罩着寒露,虚渺入骨的冷。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埋怨我,恼恨我!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也嫉妒,我也委屈,我也不甘心,我也希望自己是那等在皖城之中,期待着你白马锦衣前去迎娶的乔家小女! 易微紧抿着嘴,眼泪却还是掉落了下来:“忘掉我吧……” 周瑜猛地回过头来,表情也骤然凌厉尖刻起来:“忘!”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溺水的鱼。“你能忘吗?” “微儿可以。”易微一字一顿的回答道。 “哦?那你就试试看啊……” 他绽开她所熟悉的促狭笑容,像是冰凉的月光。他一边笑着,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歪斜晃动,易微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周瑜却顺势,将她揽在怀里,阻住了她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语。他的怀抱,那么灼热而倔强,像是交托生命般的诚挚郑重,易微不由缓缓闭上眼睛。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吗?比夏天更温暖,比烟花更热烈,神啊,就让时间静止在这一秒,求求你。 周瑜,多年以后,你还会记得这个你曾斩钉截铁地拥抱过的女孩儿吗?如果早知道拥抱过后迟早要相忘,你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张开怀抱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了手,像是用尽力气般把脑袋缓缓靠在了易微的肩膀上,耳边传来他安详美好的呼吸。 “来人呐!”易微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已然睡着的周瑜,扬声唤道。 “易姑娘有何吩咐?” “把周将军送回厢房……好生照顾他……” “是!” 夜凉如水。易微静静的坐在冬日的湖边,拨弄着刺骨的湖水。最初的热情逐渐退散,剩下的只有满心的狼藉。 易微啊,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能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动摇啊!你难道真的为了这个人,连命都不要了吗!你不想回去了吗……该结束了,这样拖下去,于人于己都有百害而无一利。 或许,就是有那么多不想结束的结束,人才会那么痛苦。月光下,少女紧紧的抱住自己双肩,抵御着凛冽的寒风。 第十二章 仓皇出逃 借着透进窗的月色,易微轻手轻脚的整理着行装。 几吊钱,佩剑,匕首,天锁甲,必备的衣物,东西不多,刚刚好一个包袱。看着这垒成一小堆的物件,她不由得发起愣来。从初秋到深冬,细细数来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要留恋的事情竟然这么多,多得不可思议。而如今,她却要做一个逃兵,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了。就这样怔怔的,那一向疏离戒备的眸子里也染上了离愁别绪,泪水悄悄的打转儿,却倔强的不肯掉落下来。再一回神儿,启明星已挂上了天空。 趁现在哨兵换班的空当,溜出城去应该不算难事儿。易微打开窗户翻了出去,又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还在酣睡的絮儿,即使在睡梦中,少女还挂着甜甜的笑。 真希望她以后能跟个比我好千倍万倍的主子,嫁个好人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这般想着,易微的唇边挽起一丝苦笑。 易微本打算去马厩寻绛雪的,可脚步却不听使唤,莫名其妙的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移动。就看一眼就好,她疾步走着,再看一眼,就一眼。 正暗自盘算,却看见周瑜面色沉郁的走进了孙策的书房。 “也好,省的我两处跑了!”易微苦笑着摇摇头。她悄悄的猫在窗户下,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朝屋内望着。 可恶,这杀千刀的屏风,挡得也太严实了,根本看不到具体情况嘛!看来只能偷听了。 她只得屏住呼吸,将半张脸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周瑜和孙策的对话从屋里隐隐约约传来。 “伯符,这么早把某找来,所为何事啊?” “当然是好事!”孙策的声音带着若有所指的笑意。 短暂的停顿后,孙策继续说道:“某马上就要到乔家提亲了,公瑾不来凑凑热闹吗?” “伯符!你决定了吗?” “哈哈,二乔虽国色流离,配你我二人亦足欢矣!自古英雄配美人,何乐而不为呢!”窗外的我听得心下一凉。 “你我二人!伯符你莫不是想……” 孙策朗声笑道:“没错!公瑾难道认为我会独享娥皇女英吗?我娶大乔,你纳小乔,岂不是一段佳话?” “伯符!”周瑜的声音变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沉默了片刻,正色道:“主公,此事……此事公瑾恕难从命!” “公瑾,你这是作甚,起来说话。”孙策柔和的宽慰道。“莫非公瑾已经有意中人了吗?” “我……我只是觉得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周瑜无力的辩解着。 孙策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自的说道:“是微儿吧?” “主公!”长时间的安静后,周瑜郑重的回答道:“是。公瑾确实倾慕易姑娘。” “哈哈哈!”孙策拊掌大笑。不知为何,这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却掺杂这些许悲凉与落寞。“公瑾,你总算说出来了……你以为,为兄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吗?某只是为微儿不平,小小的惩罚你一下罢了。哈哈哈!公瑾不会怪我吧!” 一阵响动,周瑜恭敬而拜:“多谢大哥成全!公瑾惭愧!” 听到这儿,窗外的易微有了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她猛地站起身来,不成想,腿因为长时间的蹲坐早已麻木得动不得了,所以撒丫子逃跑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身体不受控制的直挺挺倒下去。完了,这次衰到家了。 正当她紧闭双目,壮烈就义之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这是哪位天使大姐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啊?易微睁大一双星星眼,感激万分的寻去,正对上孙权冷若冰霜的蓝色眸子。他腾出一只手,摆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一言不发,拉起易微就走。碍于屋内的两人,易微自是不敢言语,乖乖的跟在他身后。 “你……你这是要畏罪潜逃吗?”气喘吁吁的易微还没缓过劲儿来,孙权就迫不及待的发问道。 畏罪潜逃,我人还没走呢,你这死小孩儿就先扣一大黑锅,还有良心没有啊! “怎么!要将姐姐禁足吗?姐姐我一没官职,二没名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须向你说明!”易微一仰头,说的正气凛然,可私底下心虚不已。过会儿孙权要是问起来,本姑娘可怎么回答啊,真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啊…… “没说你不能走!”孙权圆睁着眼睛怒道。 “那你拦我干什么!”易微毫不示弱的回敬道。 “你……你是怕周将军娶你吗?” 闻听此言,易微大惊失色,窘得抬不起头来。不过孙权也好不到哪儿去,问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也羞红了脸。 “你刚才都听到了?”她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是瞒不住了。 “恩,全听到了。” 易微强颜欢笑道:“呵呵!果真是小孩子,这其中的厉害你自己想不清楚吗?一个是豪门千金,一个是来历不明的孤女,该娶谁不该娶谁,一目了然啊!” 孙权抬起眼睛,认真的凝视着易微。他蓝色的瞳孔如此的清澈明净,竟真切的映出了少女的影子,苍白而羸弱。“莽撞!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周将军就一定会娶小乔吗?” 易微听得一愣:对啊,我竟然没有想到这点。如果我逃掉了,莫说是周瑜,就是孙策也不会依计划迎取大乔的。按他们的性格,铁定会把这方圆百里翻个底朝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到最后还是弄巧成拙啊!若不是今日被孙权拦住,这历史说不定真要改写,那我可就真认栽了。 “你真是白费了大哥一片苦心。”孙权见易微表情瞬息万变,不由摇着头,轻声道:“大哥从来就不介意你的身家背景,就算是今天周将军不娶你,明天大哥也会娶你。他在乎的只是你的心意罢了。” 猛然间,易微想起了刚刚孙策悲凉而落寞的笑声,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说什么呢!”她故作轻松的反驳道,“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儿懂什么?” 孙权的眼神冷硬的像把刀子:“不懂的究竟是你还是我!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狠狠地瞪了易微一眼,继续说道:“我虽不及你年长,但也不是无知痴儿。你刚才的一番话,糊弄三岁的孩童还尚可,岂能瞒得住我……你不肯嫁周将军,甚至出此下策想要连夜逃跑,恐怕不仅仅因为门第之见吧!某看你和周将军,郎有情妾有意,若按你平时的性格,就算是两人身份地位相距再悬殊,也断不会连个解释都没有,躲闪得如此之狼狈。本来以为你和寻常女子不一样,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是不能免俗,除了逃避还是逃避,你难道不能想想解决的办法吗!你平时的聪明才智都哪儿去了!” 他的口气那么严厉,堵得易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垂着脑袋呆立着,像是木然的稻草人。 看着易微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孙权敛了怒色,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你也许有你的苦衷,你的难处……可是……”他欲言又止,在对上易微犹豫彷徨的眼神后,他不再迟疑:“可是就算是为了我哥,为了……你也走不得!” 第十三章 心字成灰 “为了?”不愧是天煞魔星易微,就算在这种纠结复杂的时刻都能不知所谓的打岔。 “为了我!”孙权面不改色的回复道。 易微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脸惊讶的看向面前的少年。关你毛事啊! 孙权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本来你应该留守石城的,是我不计后果带你前来;本来你逃跑了也不碍着我什么事儿,没想到偏偏被我碰上了,那么你若不肯留下来,大哥和周将军找不到你,我自然脱不了关系。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留下来!”说完,他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真正让易微裹足不前的,不是伯符的深情厚谊,不是周瑜的缠绵悱恻,竟然只是孙权的歪理邪说,易微不由得苦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留下来。” “留下来亲眼看着江南二乔嫁给江东双璧……” 孙权有些震惊的睁圆了眼睛:“非如此不可吗?出身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出身?那也许仅仅是个借口……”易微低垂了眼帘,幽幽的回答道。 “那究竟是为什么?”孙权不依不饶的追问着,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 “我会死……” “什……什么!”孙权不可置信的看向易微,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了,我会死。小乔嫁给周瑜已经既成事实了,历史无从篡改,强行改变游戏规则的人,就会死。”冒着被当成疯子的危险,易微狠狠心,总算是说了出来。奇怪的是,对这个别扭倔强的少年,易微有种不易察觉的信任。 看着孙权近乎僵硬的表情,易微不由沮丧:“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我信。” “什……什么?”这次换易微结巴了。 孙权看着少女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禁莞尔,但还是轻咳了一声掩饰即将浮上脸颊的笑意:“我说,我相信你。”易微感激的目光投射过来,孙权连忙躲闪着解释道:“为什么不信呢,你骗我又没有好处。” 目标明确的人生的确没错,但未免冷漠。笔直的,义无反顾的向前走,不在乎潮起潮落,人来人往,花谢花开。这样的人生啊,易微,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更为庞大?会不会有一天回过头来才发现,其实自己丢失的东西比死亡还让人痛苦呢?想到这儿,易微立刻奋力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不会的,没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看着易微纠结而迷茫的神情,孙权的心底竟然涌起一丝同情。自从认识了她,新奇的事情似乎就没有停过。第一次被别人堵得无话可说,第一次不计后果的违抗大哥的意志,第一次偷听,第一次知道了那么不像是秘密的秘密。虽然不知道大哥和周将军为什么如此重视她,但把她留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会帮你的。”孙权对着脑袋快垂到地里的易微轻声说。“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的。” 次日傍晚。 既然说逃避不是办法,那么就开门见山的说清楚吧。在中军帐前徘徊了无数遍的易微,总算鼓起勇气叫住了周瑜。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宴那晚的鲁莽举动,听到她声音的周瑜微微的红了脸。 “周将军,我……我有话对你说。”她看了看周围的守卫,低声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拐过一道矮墙,易微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浅玫色的夕阳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氤氲了轮廓,让人看不真切,她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周将军,请你娶小乔!” 周瑜呆住了,直直的盯着易微的眼睛,一动不动。良久,他才缓过神来,温和的说:“微儿,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答应伯符的赐婚,我也不会向乔家提亲的。” “我不管,我就要你娶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周瑜解释,易微干脆蛮不讲理起来。 这一举动总算是让周瑜有了怒气:“微儿,你在无理取闹!”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们很配啊!英雄美人,才子佳丽,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啊!况且……况且,伯符娶大乔,你娶小乔,你们……你们就是连襟了,亲上加亲,双喜临门,何乐而不为啊!这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的啊,你……你也不会拒绝的,是不是?”易微语无伦次起来她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到肉里,尖锐的刺痛让她保持了难得的清醒。 周瑜清俊的面容浮上了隐隐的怒气,夹杂着不解、悲伤、包容,五味杂陈,易微不忍看他,只得低下头去。周瑜深吸一口气,走着垂头不语的易微,少女不由得颤了一下:“为什么?告诉我。”他压低声音,克制着问道。 “额……额,这……这哪需要什么理由啊!”易微躲闪着,后退着。在眼泪终于蓄满眼眶的时候,易微倔强的抬起了头。 夕阳下,那白衣的男子人淡似影,如同下一秒就将消失不见一般。他不再逼问,不再强迫,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这一瞬间,彻底击败了易微。她终于发现了比死还痛苦的事。 “周将军!”就在易微即将崩溃的瞬间,一双手揽住了她。 回过头,是孙权严肃得几近古板的脸,唯有眸子蓝得透亮。他不动声色地扶住几近虚脱的易微,那种沉静的气场令她安心。 周瑜的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被一种无可掩饰的苍凉所替代。 “易姑娘,公瑾冒犯了。” “周将军,易姑娘最近身体抱恙,情绪波动不宜过大,还望包涵。”孙权顿了顿,郑重其事的补充道:“况且周将军大婚在即,还是尽量减少与易姑娘的接触才是,将军意下如何?” 周瑜抬眼看向易微,那双清明的眸子,染了寒霜的温度,如同冰冻的湖面,波澜不惊。易微咬紧了嘴唇,口腔中一股咸腥的味道蔓延开来。好疼,疼的她全身一颤。 这一切,就要这么结束了吗?易微脑子乱成一团,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看到易微欲哭无泪的样子,周瑜轻叹了一口气。 “是……末将告退了。”他倔强的转身,留给易微一个冰凉的背影。 看着周瑜渐行渐远的背影,易微的胃抑制不住的痉挛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我要是身份特殊的穿越者,为什么要把如此沉重的负荷交给我…… 突然,缓过神来的孙权放开了双手,退开一步,一字一顿的解释道:“冒犯了。” 易微逼迫自己僵硬的弯了弯嘴角:“无妨无妨,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跟周将军说什么好。现在,总算讲清楚了,彻底清楚了……”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周瑜转身时苦涩的轻叹,这不易察觉的叹息,像一记重锤,敲在易微的心上。她甚至不敢猜测他的心理,唯恐这一想,这一问,就会彻底摧毁她本就羸弱的设防,本就岌岌可危的堡垒。 “我叫下人来送你回去。”看着易微苍白的脸色,孙权不禁有些忧虑。 “不用了,我想……我想静一静。”易微疏离的笑了。 第十四章 弦音碎风 一路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从夕阳西下,到新月如钩,易微总算是摸黑回到了厢房。看着易微失魂落魄的样子,守在房里等候多时的絮儿连忙冲上来抱住她:“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要让絮儿担心死啊!” 她略带哭腔的声线,温暖的身体,让易微瞬间卸除所有的面具与伪装,整个人瘫软下来。 “姑娘!你不要吓絮儿啊!姑娘啊……”絮儿半托半抱,使劲浑身解数把一滩烂泥般的易微弄到床上,低头哽咽着。 “絮儿,我没事儿,真的,就是有些累了。你……你别担心,莫要惊动别人。”见絮儿急的掉下泪来,易微心中也歉疚不已,但她实在是无力在安抚。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她全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完了,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昏睡百年也是不错的选择啊,她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絮儿别吵,我想多睡一会儿…… “孙将军,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让你莫要惊动他人,你怎么倒把孙策给引来了? “絮儿,你别紧张,微儿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按理说昨天就该醒了。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她自己的意愿……” 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孙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我家姑娘究竟哪点儿不好,周将军凭什么这么对我家姑娘,我要找他理论去!” 絮儿,你这家伙,嫌我麻烦还不够多吗! 易微集中精神,总算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气势汹汹的絮儿,和一脸无奈的孙策。 “絮儿……又不听我话了?”许是因为长时间的睡眠,易微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的小姑奶奶,你真是要了絮儿的命啊!”话音刚落,絮儿就嚎啕大哭起来,一双粉拳捶着床板,委屈得不行。 易微见状,又内疚又怜惜,赶忙安慰道:“哭什么呀!我就是想多睡一会儿,才多大点儿事儿啊~你不但把孙将军吵了来,还拼死拼活的要去找人理论,我还敢不醒吗?乖啊,不哭了……”她探出手去抚摸絮儿的脑袋。絮儿一边抹泪,一边忙不迭的瞪了易微一眼,还顺手给她掖了下被子,只不过带着满脸的怨妇状。 见气氛有些紧张,孙策急忙打岔道:“哈哈!幸亏微儿醒得快,要不,絮儿能闹翻了天。” “孙将军,真是麻烦你了。”易微苦笑着抱歉道。 孙策看着眼前的少女,短短两日的光景,她往日的神采飞扬倒是减了大半,眼中的愁郁之气却越发明显,再联想起公瑾这几日紧蹙的眉头,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微儿,你受苦了。” 易微一愣,心中酸涩,却又有口难言,只能低下头,躲避他的眼睛。 “孙将军,你好生劝劝我家姑娘,絮儿先下去了。” 屋里,只剩易微和孙策两人,相对无言。 “微儿,虽然策现在还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但我知道你必定有自己的苦衷。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策都安排妥当了,你就安心静养,绝不可随着性子乱跑,听到了吗?” 听着孙策的话,易微脸上痛苦的表情有增无减。他从来不问,从来不怀疑,从来都是无条件的相信,费尽心力的照顾。即使孙策不说,易微又岂能想不到,处理这种事情是多么吃力不讨好,是多么进退两难,她把所有的问题和困惑,一股脑儿的推给孙策,只是为了自己能苟且偷生,可为什么,他还能这样的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看着以为发红的眼眶,孙策轻叹一声,抬手轻轻将她垂下来的碎发抿到耳后:“微儿,公瑾……公瑾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再为这件事折磨自己,好吗?七日之后,我和公瑾大婚,微儿你……你就好生休息,不要去那种喧闹嘈杂之地了。” 猛然,易微倔强的抬起了头:“我想去,我想去看……就算看看新娘子也好啊……” 孙策怔住了,半响,他温柔的抹去少女脸上的泪水,轻声道:“何苦……” 冬日的小院,莺声燕语,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正玩儿的开心,尤以其中两人最为出众。这二女皆容色无双,一个素服蓝衣,端庄温柔,另一个少女则着一身杏红衫子,秀丽妩媚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让人见之忘俗。 “大乔娉婷小乔媚,果然名不虚传。”隐在树丛后面的易微,不由低声赞道。 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初衷,是羡慕,是嫉妒,是好奇,还是不甘,促使她不得不在公瑾大婚之前,来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易微白皙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若有所思的她不由忆起几天前的场景。 那时,大病初愈的她,在絮儿的搀扶下缓步走出厢房,虚弱的眼睛暂时无法承受明亮的光线,她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却忽然感觉絮儿的动作僵了僵,片刻的停顿后,拉着易微转身就走。 “絮儿,怎么了?”易微疑惑的问道,费力的睁大眼睛。 “姑娘,咱们回屋去。”絮儿愤愤的回答。 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她好奇的扭头寻望。是他!白衣胜雪,面如冠玉,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正不远不近的看着自己。 当真痴人……易微不由惆怅,看着絮儿依然不能释怀,便柔声劝解道:“絮儿……别针对他,好吗?” “姑娘!你就是太好心了!絮儿不依,絮儿不能让姑娘任人欺侮!”絮儿不明所以,愤愤道。 “絮儿,算我求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其他人无关。周将军他也……他也无可奈何。” 易微轻轻握住她因愤怒而颤抖的双手。傻丫头,错的人是我啊,是我为了活命辜负良人,是我莫名其妙头脑发热,是我让事情越来越复杂直到最后避无可避,错的人是我啊…… 看着易微痛苦而苍白的脸色,絮儿红了眼眶:“姑娘啊……”她哽咽着轻叹了一声,双臂无力的垂下来,转过身去。 得到絮儿的应允,易微缓步朝周瑜走去,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怎么,易姑娘也知道避嫌了?”他蹙起眉头,淡淡的问道。 易微深吸一口气,胸腔一阵刺痛:“虽然易微出身卑微,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微儿还是懂的。” “原来如此,看来某低估了姑娘啊……”他的语气如此冰冷而陌生,让易微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如果伤害才能换来饶恕,那我别无怨言。可是,为何你皱了眉头,为何你眸子里的哀伤汹涌而出,为何你抿紧了嘴唇,为何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公瑾……”易微情不自禁的轻声唤道。 听到这个称呼,周瑜缓缓抬起了头。眼前这个瘦削憔悴的人,真的是当日惊艳四座的张扬女子吗?她唤他公瑾,就如当日坠落马下的呼救,就如同他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公瑾,对不起,我……我不得不如此。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私,也许,我就是这样吧……我不请求你的宽恕,因为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我只求你再包容我一次,让我做我必须做的事情,好吗?你肯定有很多疑惑,可是现在我不能为你解答。但也许,某一天,将来的某一天,我能够义无反顾的说出来,能够毫无保留的讲清楚……恩,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公瑾,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请你……请你好好待她,好好待自己,好吗?” 周瑜不动声色的静静听着,良久方才长叹一声:“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可以知道的?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弄不懂你。”他仰起头,树叶打碎阳光,清俊的侧脸洒落这斑斑点点的光影。“罢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接受。” 闻听此言,易微迅速的转身,遮住蓄满泪水的眼睛。 “姑娘珍重。” 脚步声越来越远,易微缓缓蹲下,把头埋在两膝之间,捂住了耳朵。 第十五章 风华将军 今天是东吴的大日子,他们年轻的主公与同样年轻的将军一起,迎娶名声赫赫的江东二乔。所有人都用尽力气疯狂欢呼,表达着自己内心诚挚的喜悦,一切的事物都美丽绚烂的不真实。花轿迎亲、拜堂、宴宾、闹洞房、合卺、结发,婚礼的流程完整周全。谁都想一睹红盖头下那倾国倾城的容颜,谁都争着抢着给两个惊才绝艳的新郎敬一杯酒,大家都说,真是一对璧人,大家都说,真是天赐良缘。但酒席上的易微,很快就抢走了新人的风头。 “敬我们的江东双璧!” “敬我们的江南二乔!” “敬江东双璧和江南二乔!” 她费劲巴力的领了三轮酒,整个人有些飘飘然了。等她摇摇晃晃的再一次举起酒杯时,孙权总算坐不住了。本来打定了看好戏的主意,可眼见着易微强颜欢笑的样子,孙权怎么也幸灾乐祸不起来。一股无名火陡然升起,他死死箍住那喝得七荤八素的女子的手腕,将她连托带拽的拉出了宴席。 “你!就不能玩儿点儿新鲜的吗!”刚走没几步,孙权就劈头盖脸的冲易微吼道。 “臭小子!你管我!”易微醉醺醺的甩了甩手,像正在驱赶嗡嗡乱叫的苍蝇一般。 孙权见易微站都站不稳,就急忙上去扶,又怕她整个人倚到自己身上,所以动作僵硬得不得了,刚找到要领,又被手舞足蹈的易微打到鼻子,孙权彻底没耐心了:“你当我乐意管你!我是怕你搅了我大哥的婚宴,知道吗!” 易微好像没听到一般,过了半响,才像刚看到孙权一样疑惑道:“咦?臭小子,你怎么出来了?你大哥娶了个美娇娘,你不开心啊?怎么脸拉得这么长啊?” 孙权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我……我开心,开心死了!一个女人家,学什么一醉解千愁啊……” 发完牢骚,他刚想使用武力把这个醉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女人拖走,却发现她缓缓的蹲下了。易微用手掩面,从这个角度他无法揣测手掌之下隐匿的是怎样的表情,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以及指缝中渗出的,大滴大滴的泪珠。她那么安静,那么无声无息,若不是那几乎打湿地面的泪,孙权差点儿误以为她是一座精致的雕像。 孙权突然有些懊恼。说实话,他并不怎么待见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况且什么事沾上她都会麻烦重重,荆棘满路。但这一刻,他却觉得她很可怜,而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只能尴尬的蹲在他旁边,好像两个相互依偎的蘑菇。 “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周瑜这么一个男人……”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孙权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见易微置若罔闻,他又气冲冲的补充道:“除了他,我江东这么多英雄豪杰,你看上哪一个,我就算绑都把他绑到你那儿去,你看成不成!” 这时,他看到那眼泪都快流干的女人缓缓抬起了头,冲着他莞尔一笑:“怎么办,我……我只喜欢他啊……” 那张面容,像夜空中的闪电一般,晃痛了孙权的眼睛。 一个星期之后,深居简出的易微被孙策招到了议事大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易微和周瑜还是狭路相逢了。 “微儿拜见主公,拜见周将军!”因为紧张和不安,易微的声音简直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 “微儿免礼。”见自己担心了好几天的少女还算中气十足,孙策自然笑得暖人心扉。 “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主公今天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啊!”本来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可话刚一出口,易微就后悔了。本来多正常的一句话啊,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极尽酸楚呢!易微啊易微,你怎么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呢!人家爽不爽管你毛事啊,你自己还没缓过来呢,哪还有闲工夫招惹这俩人!果然,刚才还笑得天朗气清的孙策,和周瑜一起蹙了眉毛,眼神复杂的看向易微。 你看,你看吧,触霉头了吧。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不搭腔的周瑜,突然语调平淡的开了口:“姑娘说笑了。” 眼见气氛越加尴尬,孙策连忙打岔道:“那个……公瑾啊,我们言归正传。微儿,我们今天找你来,便是想听一下你对战局的看法。有什么意见,你不妨提出来。” 见孙策这么给面子,易微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立刻收拾好情绪,正色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待她信心满满的借毛主席的话发表言论后,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却不由满脸的黑线。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像见鬼了一般,虽然毛主席的话是掷地有声,可也不用摆出这种表情吧。 “敢问易姑娘是如何得知当前战事情况的?”周瑜张口说出了他七天来对易微而言的第二句话。 “额……我,我是猜的。” 这时的易微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你这大嘴巴,你这大嘴巴!人家孙策还没把战局告诉你呢,你又没上战场,又没见过探马,你听谁说的啊你!你怎么不明明白白告诉人家你是穿越的啊! 见此,周瑜不由失笑。这个神秘的家伙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是不够沉稳。先是把情绪带到这般机密的军事会议上,又话不过脑,破绽百出,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她哪一点……想到这儿,周瑜蹙起了眉,自己还不是一样,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如果不是伯符,还不知道要怎么打这个圆场。 “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提出的建议更是一针见血,周某佩服。”易微哪知道周瑜心中计较,只是见他他轻易的放过了她错漏百出的解释,还附赠了一个宝贵的台阶,心底暗喜。 “微儿猜到了什么呢?”孙策治愈系的笑容,更是让易微深受鼓舞,她不再掩饰,朗声说道:“刘勋被周将军的妙计所诈,必到上燎海昏等地抢粮,而得到消息的县城坚壁清野,刘贼碰了一鼻子灰,粮草没得到一点儿,老窝又被两位将军给端了,必是又气又急,马不停蹄的想要打回皖城。祸不单行,赶到半路又被孙辅、孙贲两位将军伏击,打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真是好不狼狈。” 易微说得过瘾,还手舞足蹈的模仿表演,把刘勋的惨状学了个七七八八,孙策看得捧腹大笑,连周瑜那张僵尸脸也现出一丝笑容。“但是,”她轻了轻嗓子,正色道,“若刘贼这么容易就能被打败,主公才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更不会精锐尽出前来讨伐。”孙策赞许的点了点头。“所以,刘勋现在必是养精蓄锐,深挖沟高筑墙准备做最后的抵抗,说不定,还从哪儿借到了兵,下定决心要打一场硬仗呢!” 说完,易微朝孙周二人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微儿见识浅薄,还请主公裁决。” “哈哈哈!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输风华将军的美名啊!”孙策抚掌而笑。 前半句她听得很是受用,可这后半句就有点儿莫名其妙了:这风华将军是谁啊,跟我有关系吗?还没等易微开口问,孙策就解释道:“最近,民间盛传东吴军中出了一名风华绝代,神机妙算的女将军,她武功盖世,万夫莫敌,年纪轻轻,却深得人心……” 孙策话没说完,易微就迫不及待的打断道:“真的!是谁啊?还有这么一位奇女子,微儿也想见见她呢!” 孙策和周瑜对视了一眼,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终于绷不住了,乐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周瑜见了,也不由苦笑,但他比伯符抢先冷静下来,解释道:“那风华将军就是易姑娘你啊!” 第十六章 乔家姐妹 易微将信将疑的看着孙策,心中不知是吉是凶,因此大气儿也不敢出。想自己穿越以来,一直身在军中,跟民间接触很少,这传言是怎么开始的呢?空有几下拳脚,哪来的武功盖世;明明是无官一身轻,又哪来的将军这么大的名号呢?易微想得脑袋都痛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孙策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笑,一言不发,没辙她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周瑜。 见少女一脸的惊疑不定,周瑜的脸色微微一暖,眉目里融进了浅淡的笑意,说道:“易姑娘莫不是忘了小盘村了吗?”电光火石一般,易微瞬间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盘村,是吴郡到石城的必经之路上的平凡村镇,当时,在韩当的默许下一帮江东军纵兵抢粮。在纷扰乱世,大军所行之处,往往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抢粮已是最为慈悲的做法,只要不伤人性命,百姓倒也无可厚非,少有怨言。可是,抢粮的士兵不偏不倚的撞上了带领亲卫队闲逛的易微。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看着一帮士兵从粮仓里面搬出一袋袋粮食,忙的不亦乐乎,易微好学的问道。 “大人,他们是在搬粮食呢!”亲卫队队长肃着一张俏脸回答道。 “可是,这不是咱们的粮仓啊?”易微还是一脸白痴样,亲卫队长许是觉得自己的长官实在太不通世故,索性解释道:“大人,说白了就是抢粮,沿路向周边的村庄借粮,才能节省军中的粮草。” 在现代社会等价交换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易微心里面多少有些别扭,低声问道:“这种缺德事儿是谁允的啊!” 亲卫队长叹了口气:“这还用谁允的吗?韩将军都默许了,岂不是天经地义。” “什么!”易微惊得脱口而出,这一嗓子让搬粮食搬得满头大汗的士兵也吓了一跳。 虽然说到底这件事和易微也没有几毛钱关系,就算江东军把粮仓搬空了也不会对易微造成什么影响,但她还是拗不过自己莫名涌上来的义愤,强压怒意,抱拳施了一礼,温和的对兵众说道:“敢劳诸位兄弟先把粮食搬回去,此事容易某与韩将军商量后,再做定夺。” 扬手不打笑脸人,士兵见易微如此谦和有礼,又多少知道这清秀的少年郎是孙策孙将军的义弟,登时不好意思起来,纷纷动手往仓里搬粮食。围观的几个百姓没料到有如此变数,皆惊愕不已。这刚刚还如狼似虎的兵匪,怎么突然变成小绵羊了!呆了半响,也争相过来帮忙。 而易微则无暇观看这军民和谐,鱼水情深的动人场景,马不停蹄的寻韩将军去了。 谁料想,她刚刚提出“以钱换粮”的主意,就被韩当委婉的扫地出门,她不屈不挠的又去找黄盖,周瑜商量,也全都吃了软钉子。 好啊!你们这帮家伙不帮我是不是,我找孙策去!易微天生就有股越挫越勇的脾气,登时当真起来。她知道就算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孙策也会毫不犹豫的施以援手。果不其然,在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的威逼利用下,孙策总算同意“以钱买米”这个看上去吃力不讨好的计划,甚至,顶着巨大压力交给她部分军费,允她见机行事从百姓手中买粮。 易微大喜过望,亲自领着亲卫队走街串巷,宣扬江东小霸王的仁义善行,同时不辞辛劳的讨价还价。要知道,这可是现代少女多年来疯狂购物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和血泪教训。几天下来,以亲卫队长为首的一半兵士们,俨然成了一帮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精明谨慎的让易微都暗自叹服。大军的粮草在最低的价格下得到了最大的补充,再加上她严禁士兵们对百姓逞凶斗狠,往日下巴朝天,仗势欺人的刺儿头,在易微几次“家法”处置后收敛了不少。小盘村的人对这个孙策“义弟”更是感恩戴德,村长甚至亲自出马,自告奋勇的为大军带路,让东吴军少绕了许多弯,省了不少力气。 而“花钱买粮”所带来的后续回报更让原本怨气冲天的将领们心服口服。百姓的交口称赞,诚心归附,让大军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两座城池。而沿途村镇数量惊人的青年豪勇参军一事,更是让孙策喜不自禁,乐得找不到眼睛。 原本的义愤,没想到不仅仅抬高了自己在军中的威信,还能得到百姓的爱戴,哈哈,真是一箭双雕,想到这儿,易微也不禁面露得色。咦?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啊…… 易微眸光微动,狡黠的冲二人一笑:“恐怕这件事不仅仅是百姓口口相传这么简单吧,主公和周将军也参与其中,煽风点火了吧?” “哈哈哈!不愧是微儿,这件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孙策坦率的承认了。 好啊,你们把我当广告打出去了是吧! 见易微蹙了眉头,周瑜不急不忙的解释道:“易姑娘,这也是为了东吴着想,有了当地百姓的支持,不怕有攻不下的城。公瑾相信易姑娘深明大义,定不以此违忤。” 易微心里暗道:树大招风,只怕到时我这名声赫赫的风华将军突然消失,吃亏的倒是你们……不过,事已至此,周瑜又扣上了大帽子,这风华将军也只能认栽了。 就这样,君臣言笑晏晏,一团和气,军事计划也最终定板,再过两天,易微就要随大军前往流沂征讨立足未稳的刘勋,为皖城之战锦上添花了,可她却始终高兴不起来。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周瑜的疏淡有礼让她别扭至极,甚至细心改称她为“易姑娘”。 果然啊,有了老婆就是不一样了。易微自嘲着摇了摇头。 满怀心事的易微刚踏出议事厅的门槛,就被一个守在门口的小厮拦住了。 “易姑娘,周夫人有请!” 周夫人?易微不禁心里咯噔一下,这周夫人,难道是小乔? 这时,候在厢房里的大小乔也是忐忑不安,二人对易微的印象也只是遥遥的一望,没有任何语言的交集,但今天这件事却是不能不放到台面上说了,就算大乔不想,小乔也是再也忍不住了。 “风华将军到!”闻听此言,面有忧色的两姐妹一齐抬头,只见一红衣的戎装女子款款走来。脂粉未施却自有妖娆风姿,长发在脑后绑成一束,英气逼人。虽是一身男人的装扮,容色却是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不可逼视。 “易姑娘。”小乔盈盈一拜,便垂首坐了下去,不再搭理易微。易微满脸亲和的笑容也不由一僵,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郁闷感。 大乔见状,柔声道:“烟儿见过易姑娘。易姑娘,您请坐。” 易微微微颔首,坐在大乔的左手边,不明所以的看向正闹别扭的小乔。 大乔只得解围道:“易姑娘莫理她,小孩子脾性,让您笑话了。” 易微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但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这两姐妹,怎生如此奇怪…… 大乔微笑着问:“听说易姑娘再过几天便要随大军出征了,是吗?” 易微看这架势也不敢怠慢,忙道:“正如大乔姑娘言。二位姑娘想必也准备出发了吧?” 谁料,一直闷声不响的小乔突然开口了:“霜儿可没有风华将军的好运气,只能和姐姐留在皖城了。” 被打了一闷棍的易微,耐着性子问道:“小乔姑娘可是身体不适?”要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会有这么冲的脾气…… “不敢劳易姑娘挂怀,霜儿活得好好儿的!” 这讥讽冷漠的声音真的是那个纯真可爱的小乔发出来的吗?想起自己连日来的委曲求全,谨慎小心,易微也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扬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本姑娘和小乔来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就这么不招她待见呢!易微蹙起眉头,声音也有些发颤:“小乔姑娘,你这是……” 一双纤纤素手搭上了易微的肩膀,“易姑娘,你陪烟儿出去走走吧!”还不待易微反应,就已经被大乔引出屋外。 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易微兀自气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了这国色天香的小乔姑娘。 却见大乔苦笑着,开口道:“易姑娘,您别怨霜儿。”她顿了顿,见易微冷着脸没有反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和霜儿虽不是金枝玉叶,但也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霜儿想要的东西,就是天上的月亮,都有人排着队替她摘下来。霜儿待人也随和,只要不忤逆了她的意思,她绝不会大动肝火。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大乔叹了一口气,满脸惆怅。 易微顺着话头问道:“这次?这次怎么不一样了?” 大乔摇了摇头:“听霜儿说,她对将军早有耳闻,心里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若没有妹夫这档子事,你们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妹夫!大乔的妹夫岂不是周瑜!易微不禁全身一颤,结巴着问道:“关周将军……周将军什么事?” 第十七章 指天为誓 看着易微脸上复杂的表情,大乔疑惑道:“易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小乔只是做了偏房?” 闻听此言,易微不由呆住了,思绪在头脑里百转千回,终于犹豫着问道:“烟儿姑娘的意思是,周将军空着正房,而让霜儿做了小妾!” 大乔痛苦的闭上眼睛道:“正是如此。” 易微惊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眼睛呆滞的看着为妹妹忧心不已的大乔。 “易姑娘,不怕你笑话,小乔为这件事儿偷偷哭了好几次。她本来孩子气的以为,讨得你欢喜,周将军便能对她好,对她上心,却不知道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再加上这次你又要随军出征,小乔更是心如刀绞,生怕你……” 易微攥紧了拳头,脑海中浮现起几日前乔家送来的华美布匹,心渐渐凉了下来:易微啊易微,你真的以为忍痛割爱,别人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你真的以为委曲求全小心谨慎,这个世界就会放你一马吗?为什么,我佯装坚强,从容不迫,毫不在意,却偏偏逃不开,避不掉。我也是人,也是有感情有喜怒的人,那些被泪水打湿的夜晚,那些被思念折磨的黄昏,又有谁知道!我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毫无牵绊的离开,我深知无法再在尘世里祈求爱情,命运早已容不得我说爱。我压抑内心的骚动,再多的思念再多的柔情,只能化为远距离的抚摸,深情无限,却又只能不动如山。你们都知道吗?可是我又能怪谁,怪护妹心切的大乔,还是怪更加无辜的小乔…… 痛苦,屈辱,辛酸,悲愤齐齐涌上心头,易微不顾大乔的拦阻,冲回屋内,看着一脸惊愕的小乔,扯下了发带。 一头青丝如瀑布般缓缓飘落,小乔怔怔的看着她,不知所措。面前的女子,长发齐腰,更衬得欺霜胜雪,而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却如此痛苦倔强,带着决绝的勇气。多年过去,小乔仍然能清晰地忆起当日的情景,那日后名传天下的少女,苦笑着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一缕青丝齐齐斩断。 “我易微对天发誓,若在随军出征之时,与周将军有任何越礼行为,犹如此发!”话毕,一滴清泪滑落。 三日后,清晨。 “出发!”阳光下的男子灿灿生辉,琥珀色的眸子让人不可逼视。随着孙策的一声令下,集结完毕的东吴军开始向流沂前进。 “夫君!夫君,等一下!”一阵熟悉的美妙声音传来。 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身戎装的易微看到了像只小鸟般翩然而至的乔霜。她行至周瑜马前,欣欣然仰起了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几缕散发滑落在光洁的额头上,让她越发显得柔媚可爱。 “霜儿,你这是……”周瑜不解的看着她,略显尴尬的微蹙着眉。 “霜儿在寺里求了好久,终于求到了这张平安符。”小乔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张精致的符,带着略带得色的娇羞。“来,让霜儿给夫君戴上!” 易微轻轻的别过头去,正对上孙策的目光,温柔澄明,带着怜惜与忧郁,那份探究而关切的眼神,让易微心里一暖。她努力绽开笑容,冲他点了点头。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啊…… “霜儿,可以了。”闻声,易微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回了头。只见周瑜轻缓的推开小乔的手,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可是眉头依旧皱着。“这平安符,我收着就好……放心吧。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莫误了出征的时辰。”清澈的柔软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乔的脸色黯了黯,可只是一瞬便展颜道:“好,霜儿听话,霜儿就在家里等着夫君回来。”转身的片刻,小乔似是无意识的向易微这里看了一眼,夹杂着落寞与乞求的神色,让她呆坐在马上,半响没回过神来。 突然,易微脑袋被一双手狠狠推了一把,推得她头晕脑胀,刚想发怒,就看见孙权凶巴巴的脸凑了过来:“风华将军,还不走!” 易微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说:“小孩子家家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孙权变本加厉的瞪了她一眼:“大有什么用,能推醒你吗!” 蹬鼻子上脸了你!易微登时直起身子反驳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跟姐姐说话呢!” 孙权脸红脖子粗,气急败坏的冲易微吼:“你……你好没有礼数!” 易微做了个鬼脸,故意讴他道:“跟你这种臭小子有什么礼数可讲!” 孙权原本碧蓝的眸子在她肆无忌惮的讥讽下都快烧出火来,眼看他就要爆发了,只听身后传来孙策安抚的声音:“权儿,不要对风华将军无礼。” 易微洋洋自得的昂起脑袋,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绛雪便动作优雅的小跑开去。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到孙权憋成猪肝色的脸,一想到平日总是端着架子的孙权现在别扭到不行的样子,易微就忍不住偷乐,刚才跌落谷底的心情总算得到了平复。 呵,孙权这小子,还是很有趣的啊~ 两天后,周瑜的精锐率先到达流沂,紧随其后,孙策的主力也到了。大军在距流沂敌营东部约五里的地方,面长江安营扎寨,并派军士向刘勋下了战书,按照惯例进行交战。 易微骑着绛雪,和孙策、孙权、周瑜并立在大军的最前面,在他们的对面,就是准备拼死一战的刘勋军阵。易微穿着量身定做的红色盔甲,高高束起黑色的秀发,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掩藏自己的女性身份。当然,这些都是孙周两个大忽悠授意的,风华将军这个活广告他们打定了。初见这么大的阵势,易微的胃紧张的一阵痉挛,但看着身边三个男人从容不迫的神情,她也随着平静下来。 此时,敌军军阵里走出两员大将,易微眸光闪动,没记错的话该是刘偕和赵立,一想到他们历史上狼狈不堪的结局,易微不由得浮起一丝讥讽的笑。 左边的彪形大汉目光如电,直直的向易微看来:“这位想必就是艳名远播的风华将军了吧!东吴连柔弱女子都派上战场,难道你们的男人都死绝了吗!”这句话喊得中气十足,显然练武多年的积淀,让易微不敢再小瞧这个未来的手下败将。 但是掉什么也不能掉面子,易微面无惧色的朗声道:“怎么!刘贼是怕了我这小女子吗!”身后的东吴将士也跟着煽风点火,一遍遍高喊着:“刘贼,你怕了吗!”这喊声惊天动地,振聋发聩,想必躲在城中的刘勋也能清楚的听见。 那大汉听得勃然大怒,大吼道:“妖女,你住口!” 易微灵机一动,微笑反问道:“妖女骂谁?” 看着对面的少女一脸的讥谑,大汉更是怒发冲冠,大声道:“妖女骂你!” 易微扑哧一声乐了,捉弄道:“没错,正是妖女骂我!这位将军,您自己都是女人,就不要这样口无遮拦了!哈哈哈!” 这从金庸老先生那儿剽窃的小把戏,成功的引发了将士们的哄堂大笑,那大汉颜面尽失,彻底急红了眼,马上就要喷出火来。 右边的那个略显瘦小的男子突然大声道:“风华将军好利的嘴!”他顿了顿,不慌不忙的说:“久闻风华将军武功盖世,万夫莫敌,赵某就要好好见识见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听得易微瞠目结舌:这赵立真不是盖的,正好戳到我的软肋,虽然学了几年的空手道,可要和这些从小习武的高手过招,还是捉襟见肘…… 易微还没来得应对,孙权就急了:“赵将军难道只会找女人单挑吗!若赵将军想打,仲谋奉陪到底!” 孙策也讥讽道:“这么多将领,赵将军偏偏挑一个女人,孙某佩服!” 那赵立毫不在意二人的挑衅,坚持道:“风华将军不敢应战吗?号称武艺超群的风华将军原来只是一个绣花枕头啊!”话毕,敌阵开始想起肆无忌惮的起哄声。 这……这可怎么办?易微啊,让你嚣张,让你猖狂,两军交战岂是儿戏,就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你捅的大漏子该如何收场!易微急得额头冒汗,脑子却转得飞快:若是这时退却了,可就是丢人丢到家了,自己颜面尽失倒还好说,可孙策呢,周瑜呢……岂不是把他们也连累了……可是,如果硬着头皮迎战,恐怕是没有赢的机会。就算是同略显瘦弱的赵立硬碰硬,应该也是自己吃亏。粗略估计一下两人的水平,自己的功夫顶多能全身而退,若想险胜却是万万不能。 易微一边想一边向敌阵打量,不由眼睛一亮,这叫阵的可是两人啊,赵立和刘偕不可能都由自己对付啊,也就是说东吴军无论如何也会派出另一位将士和自己一同出战!不管是同自己私交甚好的黄盖,还是一直把自己当做恩公的太史慈,都是不输信布之勇的武将,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有侥幸得胜的机会! 想到此处,易微心一横,冲着孙策道:“主公,请让微儿前去应战!” 孙策惊愕得挑起剑眉,还没等回答,冲将上来的孙权就把她狠狠推开:“易微,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吗!” 易微强颜欢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说不定……” “我不同意!”孙策不容置喙的回答,这是易微第一次见到平易近人的孙策如此生气,那琥珀色的眸子陡然升腾起一片杀戮之气,让他英气逼人的脸变得冷酷无情。 “主公!将为兵胆,这一仗易微非打不可!”易微坚定的反驳着,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 孙策转过脸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吼道:“我说了,我不同意!” “主公!”场面陷入了令人发指的冷寂。 “主公!公瑾愿陪风华将军一战!” 第十八章 并肩作战 “主公,公瑾愿陪风华将军一战!” 易微怎么也没有料想到是周瑜挺身而出,她惊诧抬眸,直视他的脸,又是惊喜又是哀怨,耳边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全世界只剩下他内敛而深邃的眼睛,就像是无边际的黑夜,夜空中飘着绵绵的白雪。 “周将军,她疯你也陪她疯吗!”孙权的脸几乎要扭曲了,他紧紧抓住周瑜的手腕,想要制止他任何的后续行动。“你难道要陪她去送死吗!”这句话被孙权从牙缝里挤出来,让易微不寒而栗。 “送死?”周瑜弯起嘴角,轻轻的笑了。看到他的反应,孙权像见了鬼似的,大张着嘴巴,愣愣的死盯着周瑜清贵俊美的脸。“究竟是谁送死还未可知啊,仲谋。”周瑜微微眯起眼睛,如羽翼般的狭长睫毛投下鸽灰色的阴翳。 他不再理会石化的孙权,而是把脑袋转向表情复杂的孙策。“主公,你愿意信任公瑾吗?” “好!”孙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策就把风华将军交给你了!” “大哥!”孙权高声抗议着,孙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轻抬下巴,示意二人前去应战。 孙权大失所望,颓然垂下头去。他脑海中的易微,似乎还是那个无助哭泣的少女,似乎还是那个没大没小的臭丫头,似乎还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怪女人,什么时候,她也被卷进了无可逆转的漩涡,什么时候,她也要像个男人一样上阵杀敌,什么时候,她也要为了争天下而独当一面呢?他宁愿被这个女人再叫一百遍臭小子,也不想她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多停留一秒。 易微见孙策首肯,正欲转身,却听见蓝眸少年低沉而倔强的嗓音:“周瑜!你最好把她安安全全的带回来,否则,我孙权绝饶不了你!” 易微的心一酸,忍不住回眸看他,却见少年低着头,无法分辨他脸上的表情是怒是忧,他极力抑制着双肩的颤抖,像个受伤的小兽。“臭小子……”易微咬紧了嘴唇。 周瑜看着孙权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周瑜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允任何人伤她分毫,任何人!” 话毕,他决绝的转身,来到易微面前。“易姑娘,请把绛雪借周某一用。” 易微听话的跟周瑜换乘了坐骑,安心的等待着他的安排。从最一开始巨大的恐慌,到现在的从容冷静,这一切的变化都是眼前这个男子带给她的。 他说过,定保我周全。 他又说,绝不允任何人伤我分毫,任何人。 我信他。 “微儿,还记得与周某的那次赛马吗?”与并易微肩而立的周瑜轻声问道。 心下一片澄明,易微恍然的点了点头。 见易微如此默契精灵,周瑜朗声而笑:“那周某就陪微儿再赛一次,奖品便是这二贼的首级!”他迅如疾风的拔出长剑,指向敌军前阵的刘偕赵立,带着所向披靡的王者气魄,傲视群雄。 “就凭你!”被激怒的两人策马飞奔而来。 话音才落,易微狠狠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就和驮着周瑜的绛雪一起,风驰电掣的冲将出去。她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同时不动声色的握住藏在马靴中的匕首,那是孙策赐给她的削铁如泥的利器,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越来越近了,易微甚至都能清楚的看到那彪形大汉面部肌肉的颤动。电光火石间,周瑜放了绛雪的缰绳,纵身一跃,跳到了相距不远的易微的马背上,用手臂紧紧揽住少女的腰。对面的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弄懵了,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只能硬着头皮嘶吼着向我们冲来,而旁边的绛雪依旧不管不顾的向着瘦小的赵立奔去。 胜败在此一举。易微啊,你别无选择。 就在刘偕冲到马前的一刹那,易微不管不顾的弯下腰,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借着周瑜双手的支撑,用尽全身力气朝刘偕的马腿砍去。一声钝响,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可怜的坐骑几乎被易微硬生生的砍断了一只前蹄,马背上的刘偕被巨大的冲力甩了出去,正迎上周瑜等待多时的青锋剑。透过朦胧的血雾,易微模糊的看见绛雪毫无惧色的撞向整整小它一个号的战马,听见几乎被掀翻到空中的赵立又惊又怒的嘶吼:“你使诈!” 周瑜狠拉缰绳,胯/下的坐骑硬生生的掉转马头,风驰电掣间,挡格,补刀,拔剑,一气呵成,迅若猛虎,矫若游龙,瞬息取二人首级。 握着沾满血迹的匕首,最开始视死如归的勇气和决绝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海浪般一波一波翻涌而上的恐惧。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眼睛几乎不能聚焦,易微像个废人一般任由他载着穿过欢呼的人群,走向军阵的后方。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拜托…… 亲卫队长连忙跑过来,扶住几乎是滚下马来的易微,绝丽的苍白脸颊,顺着发丝滴落的血珠,宛若赤红的修罗,妖媚而决绝。内心的惊叹还没来得及抒发,亲卫队长就被易微吐了一身,他只得尴尬的擎着手,眼见着自己的女上司被七手八脚的接了过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知睡了多久,易微幽幽转醒。雕花的紫檀木床散发着醉人的馨香,她的神经陡然一松,太好了,安全了。正欲抽出手来伸一个甜蜜的懒腰,目光不自觉的下移,顿时,她呆住了。 只见周瑜正伏在床边,安静的睡着。许是因为太过劳累,睡梦中的他依旧蹙着好看的眉,黑发如缎,更衬得他精致的侧脸清冷如冰,虚幻得如同阳光下的薄雪,让人莫名的心疼。易微轻轻抬起手,情不自禁的去触摸他披散的发。 惶惶然,忆起曾经和朋友闲聊过的人生八苦,当时的她年幼无知,认为有所求,求而不得是人生至苦。现在想来,“求不得”不算苦,“不得求”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拿不起,放不下,理不清,道不明,爱恨交织,矛盾挣扎,既想保持距离又割舍不了,既想淡然处之又牵肠挂肚,这才是苦…… 脑海中,闪过小乔那满溢着哀怨乞求的脸,易微不由得叹了口气。 “微儿!”不料这么轻微的声响,还是被浅睡着的周瑜听到了。他幽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摄人心魄的温柔,易微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了,孙权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身戎装的孙策。 “你……你,你这是好了?没事儿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是受内伤了吗?”他心急火燎的问着。 “臭小子,咒我啊!你姐姐我哪能那么娇弱!”易微暂时放下了惆怅,淘气的逗弄着仲谋。 孙权别扭的撇着嘴:“没事儿就好,免得累赘。” “微儿……”孙策挽起宽慰的笑容轻轻唤她,欲言又止。 易微大咧咧的展颜道:“孙将军,我知道啦!下次我一定不这么冒险,成吗?” 孙策脸色一凝,用不容质疑的口气道:“没有下次!我不允许有下次。” 看来孙策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了,易微连忙讨好道:“好啦,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孙策意犹未尽的教训道:“这次要不是公瑾,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 易微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孙权接口道:“还说呢!简直就是两个亡命徒!要不是见你守了她一整夜,这次我就和你没完!” 她惊异的看向立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周瑜:一整夜?他守了我一整夜!这个笨蛋…… “主公,公瑾先去刘寨那儿看看情形。易姑娘,你要好生养着,恕公瑾告退。” 第十九章 八卦将军 “主公,公瑾先去刘寨那儿看看情形。易姑娘,你要好生养着,恕公瑾告退。” 看着周瑜转身离去的背影,易微想也没想,冲口而出:“等一下!” 迎着他柔软而复杂的目光,易微不自觉地红了脸:“那个……那个,周将军还是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易微来办……” “交给你来办?你还没折腾够是吧!你……你给我老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孙权大睁着他蔚蓝的眼睛,恨不得把睡眼惺忪的易微生吞活剥了。这女人怎么就这么没志气呢,好了伤疤忘了疼,整天就知道围着周瑜打转! “易姑娘又不知周某要办什么事,还是不劳易姑娘大驾了。”周瑜点了点头,垂下狭长的睫毛,低声道。 看着他憔悴的熊猫眼,听着他一叠声的“易姑娘”,易微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反驳道:“谁说我不知道!不就是骂阵吗!” 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孙家二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易微啊,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你怎么说话还是不走脑子呢!你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从哪儿听说的战场现况呢?真是笨得可以…… “我猜的!”如果脸皮厚可以分一个等级的话,易微绝对是当仁不让的殿堂级选手。 “知道也不许去!”孙权气得五官都扭曲了,真是可惜了那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 臭小子得寸进尺了!易微被孙权吼得心里直冒火,不过还好,她清楚的直到孙权的软肋,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权儿……”易微低声下气的朝孙权凑了凑,他瞬间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再接再厉,可怜兮兮的眨巴着眼睛:“权儿,你就依姐姐这一次,好吗?权儿……” 孙权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满脸通红的吼道:“去去去!随便你!我……我不管了!” 一旁的孙策再也掩不住眉眼里满满的笑意,乐的直不起腰来。周瑜见此情景,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那就烦劳风华将军与周某同去好了。” 怎么,你不休息啊!你当自己是铁人啊! 易微气不过又想开口阻止,孙策却抢先一步道:“微儿你就别逞能了,有公瑾跟着,也好叫我们放心。” 既然老大都开口了,易微也不好再计较些什么,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换上专属的火红色战甲,她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在周瑜的后面,接受着来自底层士兵们的热烈欢呼和诚挚的爱戴。过了好久,人群才逐渐散去,而易微脸上平易近人的笑容也早已僵硬。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周将军!”听到易微的呼唤,隔了几步远的周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听说……听说霜儿……霜儿她……”她艰难地遣词造句:这种话叫我怎么问出口啊! “没错,霜儿只是侧室。”周瑜面无表情的回答了易微尚未提出的问题。 “可是!可是为什么啊!你又没有正妻……”易微接过话头,壮着胆子问道。 “风华将军,这是周某的家事,你无需过问。”他冰雕般的面容波澜不惊,声音里不掺杂丝毫感情。 是啊,你和他非亲非故,凭什么管人家的私事?从一开始的互不熟悉,到如今的彼此了解;从一开始的浅薄的想念,到如今深深的眷恋;从最初很在意在他面前的形象,到现在的毫无顾忌;从当初的不知道怎么爱他,到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分离。真是傻得无可救药了啊…… 见易微低着头一言不发,白腻的脖颈映衬着乌黑的发丝,异常的柔弱安静,周瑜不由软了语气:“这件事情,易姑娘就莫要挂怀了,公瑾自有分寸。我只是想听从自己的心意罢了。”他转过身,不再同易微理论,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微儿,我不能强求你,但我亦不能强求自己的心。 易微和周瑜就这样互不干涉,相互沉默着走到了刘勋坚壁清野的寨前。却见城墙下面有一队东吴士兵正在破口大骂。 “刘勋老贼!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就跟吴侯堂堂正正的干一架啊!” “刘勋老贼!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刘贼,不敢打就开城投降!说不定吴侯还能饶你一命呢!” 听着着不痛不痒的骂阵,易微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风华将军有法子?”周瑜浅笑着问道。 “法子倒是有,只是不知道周将军肯不肯试!”这俩人还真有工作狂的潜质,只要一到战事上,再多的尴尬在多的纠结也都会暂时放到一边。 “但说无妨。”周瑜点头应道。 既然得到了周瑜的金牌令箭,易微自然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在她的要求下,一帮俘虏被领到狐假虎威的风华将军面前。这帮俘虏有男有女,全都灰头土脸,瑟瑟发抖地看着这对年轻男女,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易微一改刚才的端庄素净,狡黠而抚慰的冲他们一笑:“放心,本将军不会伤你们性命,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忙!” 一听这话,俘虏们登时面露喜色,眼睛也有了些许的神采,满怀期待的等着易微的下文。 “这事儿要是办妥了,本将军重重有赏,包你们满意。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了!”易微单腿踏在高台上,摆足了匪帮大佬的架势,也吊足了俘虏的胃口。 果然,有个胆子大的俘虏迫不及待的喊道:“将军尽管吩咐!小的们定当尽力而为!” “好!痛快!”易微眉开眼笑道:“你们,对刘勋老贼的八卦应该不陌生吧?” 俘虏们面面相觑,无奈道:“将军莫怪,小的们对太极八卦之类的,所知甚少,恐怕帮不上将军的忙啊!” 易微听得满脸黑线,赶紧解释道:“不是太极八卦,就是……就是有关刘勋的小道消息啦,隐私啦,流言蜚语啦,只要是能拿来搬弄是非的,一逞口舌之快的,都可以啊!” 见这高高在上的风华将军如此循循善诱,俘虏们再无顾忌,争相恐后的说起来。 “小的知道!刘勋的小老婆翠容,据说是当年怡红楼的头牌!” “这算什么!将军,小的听说刘勋的四子,是他大老婆和家丁所生的孽种!” “将军将军!小的也知道!小的也知道!” “将军,小的这条消息才妙!” 哎呀,看来刘勋这家伙的八卦不少啊,小子,这会儿栽我手上了吧,再等片刻,我就要你颜面尽失,面子掉净,求爷爷告奶奶,后悔来过这个世界! 易微听得心情大好,满肚子的闷气一扫而空:“好好!大家省着劲儿,到城墙边儿,把这些八卦一条不落的说几遍!料要狠,要劲爆,要独家!就是给我编,给我绉,也要把刘勋这个缩头乌龟给我骂出来!” 俘虏们得了令,趾高气扬的在城墙根儿排成一排,唾沫星子乱飞的开讲了。这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没想到历史上的刘勋还有这么多内容可挖,这么多八卦可聊。附近的东吴士兵在易微的默许下,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聚成一团。俘虏们就像说书先生一样,不,比说书先生讲得还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士兵们听得更是如痴如醉,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易微都被这些如假包换的八卦吸引住了,屏气凝神的听着。 “呵呵……”见易微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周瑜抑制不住的轻笑起来。看到冷若冰霜的周将军都笑了,俘虏们更是倾尽全力,把压箱底儿的八卦都拿出来与众人分享。 “切,我还当是什么锦囊妙计,就这?”不知何时,围观的人群中多了孙家二兄弟。孙权一脸不屑,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正骂得热火朝天的俘虏们。 易微见孙权也来凑热闹,登时玩儿心又起,舔着脸道:“是啊,权儿的办法自然能比姐姐的好上个百倍千倍呢!姐姐也没辙啊,谁叫自己没有权儿聪明呢,哎~” 她一边说一边往孙权身边凑,孙权躲闪不迭,红着脸道:“风华将军!莫……莫要造次!” 臭小子,谁叫你说话不积口德,还敢说我造次! 易微用余光环顾四周,见周瑜一脸似笑非笑的促狭表情,想必是打定了“坐山观虎斗”的算盘。孙策则是毫不掩饰他无条件的支持,甚至贴心的挡住了孙权撤退的后路。见此情景,她更是来了精神:“呀!权儿怎么对姐姐这么凶呢?姐姐好伤心啊……好伤心啊……” 孙权先是一个哆嗦,然后整个人垮下来,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算你小子识相! 达到目的的易微瞬时变了脸色,不再理会败得一塌糊涂的孙权,转而面向孙策,郑重其事地说:“主公,刚才仲谋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骂阵的确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第二十章 生死一线 “哦?那风华将军以为如何?”见易微成竹在胸的样子,周瑜禁不住好奇的接口道。 易微微笑着反问:“周将军早有计较,又何必让微儿献丑呢?” 周瑜和易微相视而笑,那种了然于心的默契让孙权看得好不舒服,蹙着眉头转过脸去。 孙策则迷惑不解的问道:“微儿,你和公瑾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易微盯着他琥珀色的温柔眼眸挽起嘴角:“孙将军,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就像历史上记载的那样,周瑜为引蛇出洞,先是佯装松散的在刘寨前叫阵,又令吴营暂时撤兵隐蔽起来,接着又到处散布江东局势不稳的谣言。这刘勋果真不经诈,没几天就忙不迭的出城迎战,妄想报仇雪恨。结果,反倒被孙周二人围追堵截,打得抱头鼠窜。这一切都在易微的预想之内,但唯一与历史有出入的,是刘勋被生擒了。 听到刘贼被生擒的消息,孙策志得意满,朗声大笑起来:“不愧是周郎妙计,这次又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 易微却没空儿给孙策的好心情锦上添花,说点儿应景的话,自顾自的沉思起来:不对啊,这历史怎么变了呢?刘勋难道不应该带着侍卫亲信去许昌投奔曹操吗?怎么会被抓住呢?这唱的是哪出,演的是那场啊……难不成,我记错了? 还没等她纠结完,狼狈不堪的刘勋就被几个侍卫推推搡搡的押到大军面前。 “刘勋!”孙策曼声道,“流沂一役,你可输得心服口服?” 那刘勋倒也是个硬骨头,狠狠地冲地上啐了一口,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呸!你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刘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们还是奶娃娃呢!今日之败,是我刘某撞了邪运倒了大霉,你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才呸呢,又是这一套,你们这些吃了败仗的能不能换一套说辞啊,别整得一个个跟些革命烈士似的,羞也不羞! 易微气不过,反驳道:“刘大乌龟!现在装烈士有什么用!难道没听说过败军之将不言勇吗!” 刘勋狠狠瞪了她一眼,骂道:“哪来的小女子!竟敢口出狂言!” 还没等易微发怒,亲卫队队长就急了:“你这刘贼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可是连败你两元大将的风华将军!” 刘勋的脸色变了,他狰狞的表情看得易微心里一寒。“你就是风华将军!取我二将首级,怂恿孙权用调虎离山之计诈我的风华将军!” 易微壮着胆子,大声道:“没错!正是本姑娘。刘大乌龟,你可要好好认清楚了,别到了阎王爷那儿,来个一问三不知哦!” 刘勋咧起嘴角,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是吗?” 话音刚落,刘勋趁人不备,猛地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刀,一阵风似的向易微刺来。 易微下意识的抬手挡格,可惜她人在马上,缚手缚脚的施展不开,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易微啊,你还真是栽在这张嘴上啊…… 一声惨叫,易微悻悻的睁开眼睛,只见刘勋大张着嘴,胸口插着一把尖刀,缓缓跪倒在地。而她,毫发无伤的呆在马上,吓得一动都不能动。 “微儿!微儿你没事吧!” “你这家伙!就不能少说两句啊!” “将军,将军,您吓死小的了!” 一帮人把她团团围起来,挤得易微喘不过气来。 “我……我没事儿,我这不好好儿的嘛!”愣了半响,她才缓过神来,安慰着七魄吓掉五魄的众人。 “还说!要不是周将军,你还有命在?”孙策蹙起眉头,对这个神经大条的女人毫无办法。 是……周公瑾救了我,怎么又是他……为什么偏要是他…… “周将军,大恩不言谢。可是……可是你未免太冲动了,刘勋杀不得的。”易微低声下气的解释道:“这刘贼和黄祖关系甚密,能从他口中得到不少消息呢!” 闻听此言,手还在微微发抖的周瑜转过脸来,黑色的眼眸如同梅子酒般醇厚澄明,带着易微看不懂的表情,他一字一顿地,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我说过,绝不允任何人伤你分毫,任何人。” 易微突然觉得委屈,保持着僵硬虚伪的笑容,惶惶然差点儿掉下泪来。 记得,曾经和好朋友约定,如果有一天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一定要首先告诉对方。那么,微儿现在告诉你,我找到了,那个人,就在我的面前。他是浊世翩翩的佳公子,他是白衣胜雪的少年郎,他知我懂我敬我爱我,他怜我惜我疼我伴我,他能免我悲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可是……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是谁说的,如果时间不可以令你忘记那些不该记住的人,我们失去的岁月又有什么意义?那你能否告诉我,我的意义在哪里?仅仅就是活着吗…… “喂!他……他走了,别发呆了。” 易微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孙权怜悯而无奈的蔚蓝眼睛,隐了戏谑与玩世不恭的态度,剩下的只有心有灵犀的理解与包容。 “我……我才没有看他。走吧……”她垂下脑袋应承着,狠狠地擦干了腮上的泪珠。 流沂一战打得顺风顺水,孙策和周瑜决定乘胜追击,顺流东下,与黄祖再斗一场。 几日后的清晨,易微被召到中军帐商议要事。跟韩当、黄盖诸将打过招呼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孙策面色凝重的拿出一份驿书,对在座的将领道:“这封信是参军张统从吴郡传来的,信里说,山越扰动,山匪作乱,会稽局势不稳,百信思定。这样看来,如今的江东老家已是风起云涌,而黄祖又虎视眈眈,诸位可有良策?” 周瑜起身拜倒:“主公,为今之计,只有分兵行事,才能以策万全。” 孙策点了点头,赞同道:“公瑾所言甚是。我思考再三,决定我,程普老将军和孙权引引四千人马日夜兼程赶往吴郡,剿灭盗贼,平定山越,安抚百姓。待吴越局势稳定,再班师江夏,合理讨伐黄祖。” 沉吟片刻,孙策朗声道:“周瑜中护军,多年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今特拜周瑜中护军兼领江夏郡太守和长沙郡太守,统帅全军东下沙羡。” 孙策挺直身子,神情飞扬跳跃,带着青年将领特有的清爽与自信,宛若初开的朝阳般光彩照人,隽拔威武,英姿勃勃,他用那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眼眸扫视全军,宣布道:“吕范!韩当!孙权!程普!黄盖!” “卑职在!” “今再拜吕范行中虏中郎将,拜程普行荡寇中郎将,拜韩当先锋校尉,黄盖为武锋校尉,孙权为奉业校尉!” “谢吴侯!” “望全军将士同心协力,英勇杀敌,早日凯旋!” 金色的晨光洒在孙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让他的全身散发出一种神圣凛然的出尘气势,恰如踏在三千红尘上而来的战神,易微不由得看呆了。 “风华将军!”那耀眼的男子冲我微笑。“这两队人马,你想参与哪一方呢?” 谢谢你,伯符,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回吴侯,易微愿随主公前往吴郡,剿灭山匪!”迎着众人的目光,易微朗声道。 俯身行礼的瞬间,她下意识的向周瑜瞥了一眼,那眼波,仿佛烟水笼罩着寒露,那么虚渺入骨的冷,且寒且洌,却又掩不住隐约流动的失望之色。 仿佛是感应到了周瑜的心思,孙策好言相劝道:“风华将军,策还是更希望你能随周将军……” 孙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易微便扑通一声跪下了:“易微主意已定,望主公成全!” 孙策脸色都变了,易微可从未对他行过如此大礼,他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蹙着眉头轻声道:“微儿,你这是干什么啊!” 易微挽起一抹苦笑,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伯符,帮帮我。” 我何尝不想随他去,莫说是征讨黄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穷碧落寻黄泉,我都会甘之如饴。但是,我怕,我怕这一去,所有的坚持与倔强就会瞬间崩塌,我没有力量与勇气再承受他一丝一毫的温柔。这种无望的爱情,于他于我,都是折磨,酷刑。也许分开……分开就会好过一些了吧。时间能证明爱情,也能推翻爱情,没有一种悲伤是不能被时间所减轻的。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忘掉我吧……那么我所给予他的伤害就可以痊愈了吧…… 易微强打精神走出中军帐,却被守在外面的周瑜拦住了。她的心兀自狂跳不已,生怕他发难,没想到,周瑜只是敛了笑意,轻道:“今晚子时,湖边,我等你。”不待易微有任何回应,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帐门口兀自纠结了好久。 第二十一章 满目山河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易微凡事逃避的劣根性又上来了,我管你,我才不要去,就是不要去。为了防止自己中途反悔,她一回营帐就不顾絮儿的反对倒头大睡,睡吧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惶惶然醒了过来。窗外新月如钩,凉风习习,树影婆娑。现已经过了子时了吧,他应该不会再等了吧。易微自顾自的想着,脚却不听使唤的迈出了营帐。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在拐过第三个拐角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迷路了。 易微啊,你这个路痴,这次如果再崴了脚,有谁送你回家…… 突然,一位如月光般清冷的男子映入她的眼帘,他凭栏而立,若有所思的凝视着一池碧水,几缕淡泊的微风拂过,卷起了衣角,勾动了发丝。心底里郁郁的悲哀,从眼波中迤逦而出,渲染了一片池水。如此赏心悦目的情景,在她看来却无异于是血腥可怖的修罗场。不会……不会这么倒霉吧,周瑜竟然还没走! 易微惊得睡意全无,小心翼翼的后退着离开。 “风华将军!”周瑜缓缓回头,眼若星子,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流光。他向囧的满脸通红的少女走来,挟带起一阵带着醇厚酒香的风。 “你……你喝酒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易微的问题,而是露出了清浅而魅惑的笑容:“怎么,风华将军难道不是爱酒之人吗?” 听着他佯装轻佻的声音,易微的心被狠狠地一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种简单的道理,周将军难道不懂吗!” “举杯消愁愁更愁,好!风华将军果真是从容洒脱之人,周某自愧不如。”他眯起狭长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促狭的笑了。 “周将军把易微唤来就是为了吵架吗?那易微恕不奉陪。”易微气得转身就走。 猛地,她整个人跌进了温暖的怀抱,周瑜从后面紧紧的箍住她,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浓烈的梅子酒般的澄明气息,把易微团团围绕,逃不掉,躲不开。如同一个极快的旋流,吸走所有来自外界的力量,一种莫名的悸动瞬间传遍易微的全身,让她恍惚,让她沉醉。 “现在,我连远远看着你的权利都失却了吗?”他的声音喑哑而忧伤。“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随伯符离开,为什么一定要同我远隔千里才罢休! 这简单的话语彻底打破了最易微后的防线,她不管不顾的捂住脸,遮挡着满眼满脸一塌糊涂的泪水。“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易微歇斯底里的喊着,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般,生命似乎在这短短的三个字中耗竭枯萎。如果不是喜欢你,为什么会这么纠结烦恼;如果不是喜欢你,为什么会这样自欺欺人;如果不是喜欢你,为什么在能够回到现代社会的今天,还迟迟不肯离开!我喜欢你,周瑜,这个理由够不够……够不够? “喜欢,是吗?”周瑜挽起温柔的笑,轻轻拉开她颤抖的双手。 他豪无预兆地,郑重而决绝地,宠溺而怜惜地,吻了过来。 是谁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在擅自打乱易微的心神之后,周瑜这家伙跟上次一样,极不负责任的睡着了。他倚靠着树干,脑袋微仰,真是奇怪,这么不舒服的姿势,他怎么还能睡得如此香甜。易微看着,暗自嫉妒不已,要知道,以她现在近乎诡异的心跳速度,今晚是不用想睡了。 春寒料峭,本意只是想出来散心的易微,仅仅披了一件单衣,现在早已冻得瑟瑟发抖。而唯一能带路痴的自己回家的人,此时正在责无旁贷的会周公。看着面前周瑜安详俊美的睡脸,易微恨不得扇他两耳光。 在连续打了第五个喷嚏之后,她终于支持不住,没出息的蜷到了周瑜的怀里。想想当初在二乔面前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易微心里有点儿打鼓。现在这样,算不算越礼之事啊?不算吧……应该不算吧……她越想越没底气。老天啊,看在信女易微马上就要冻死的份儿上,您就睁一眼闭一眼,饶我这一次吧。小乔啊,现在姐姐我性命堪忧,就先把你老公的怀抱借我用一下吧?哦,你没反应,那我就当你默认咯~ 一番自欺欺人之后,易微总算安安心心的躺下来,停止了颤抖。 “姑娘!姑娘,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身子被剧烈的摇晃着,易微极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 “姑娘,你说说你啊,你要梦游好歹跟絮儿打声招呼啊!外面这么冷,你身子这么弱,要是又生病了怎么办!”易微怔怔地看着絮儿张合不停地嘴巴,像是一条溺水的大眼鱼。 说的是啊,我怎么就睡着了呢? 絮儿看她一脸呆滞的表情,缓了口气:“不过,姑娘这次还好能记着给自己披件外衣,否则,今天絮儿绝对不会轻饶你的!”她扬起粉拳,冲易微示威似的挥了挥。 外衣?咦,这件衣服……简单利落的剪裁,没有任何装饰的干净白色,弥漫着梅子酒的醇厚甜香。公瑾……易微的脸色黯了黯,又生怕絮儿看出端倪,慌忙掩饰道:“好絮儿,人家在外面冻了一夜,梦游也不能算我的错不是?我现在又累又饿,真的好想吃絮儿亲手做的桂圆红枣糯米粥啊~” 絮儿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絮儿算是败给姑娘了,只求姑娘以后少让絮儿担心,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好。”她顿了顿,看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易微抱在怀里的衣服:“姑娘,絮儿这辈子是跟定你了,你的事就是絮儿的事,欺负姑娘就是欺负絮儿,所以,不管是谁,伤了姑娘心的人,絮儿都不会善罢甘休!” 易微鼻子一酸,轻轻抱住她道:“有絮儿在我身边,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我啊!絮儿就别担心啦!” 晨光里的迎春花,映着眼前女子倔强而艳丽的面容,让她莫名的心安。真好,絮儿,还有你…… 建安四年春,吴郡。 “姐姐!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刚踏进将军府的大门,一身葱绿色的少女便扑将上来。她扬起芙蓉花般的俏脸,笑得春暖花开。 “香儿,姐姐快要想死你了!”易微把尚香的小脑袋抱在怀里,宠溺的揉了揉她的满头青丝。终于,回家了,真好。 孙策眉眼里漾着笑意:“鬼灵精,两个哥哥都比不上你的微儿姐姐吗?这么无情的把我们两个丢在一边,太过分了吧!” 孙权撇了撇嘴,酸酸地说:“简直就是一条小白眼狼。” 尚香反唇相讥:“你们羞也不羞,微儿姐姐可是第一次外出征战,又是女孩子,我自然要多关心她一些啊!难道还指望你们替我照顾姐姐啊!对吧,絮儿~”她眨着黑玛瑙般的大眼睛,冲侍立一旁的絮儿一笑。 一直没机会插嘴的絮儿,总算接到了话头,迫不及待地道:“就是就是,还是小小姐明事理。别说冷冰冰的权少爷了,就是吴侯大人,娶了妻子,又有多少心思能放在姑娘身上呢!周将军更是靠不住,惹得姑娘整天郁郁寡欢,哭了好多次。还有啊,那次姑娘和刘勋两员大将的对战,更是惊心动魄,简直要吓死絮儿……” 听着絮儿的话,尚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狠狠地瞪着孙家二兄弟,恨不得在他们身上烧出两个洞来。易微见势不妙,赶忙插口道:“尚香啊,姐姐有些累了呢,现在只想抱着香儿好好睡一觉,明早还要陪着你大哥巡抚江东各郡呢!” 易微回头冲孙策使眼色,暗示他赶紧岔开话题。却不小心看到了他琥珀色的双眸中流动着的复杂神情,内疚,自责,疼惜,怜爱,百味杂陈。 傻瓜,你又不是不知道絮儿口上没个把门儿的,哪能把她的话当回事呢!况且,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啊。你的心意,我无法回应,我只能想方设法为你分忧解难,来缓解我内心的不安。可是,我总做不好,总做错,反而让你付出更多。如果一定要内疚的话,理应是我啊,伯符…… 孙策扬起春风化雨般生动的俊美脸庞,敛了眸中的波光,笑着说:“微儿,剿灭盗贼,平定山越,策全都不要你出力,你的任务就是安心呆在家里,把身体养好,顺便帮我看住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听到了吗?” “可是,孙将军……” 他轻轻摇了摇头:“微儿,虽然你贵为风华将军,神机妙算,智勇双全,但是,你也要对策有信心啊,我可不是缺了风华将军就不能打胜仗的庸才哦!”他挽起温暖的笑容,又道:“何况,策已经欠你太多,实在没有理由让你过于操劳,忘我征战……呵,过几天,策会和权儿巡幸江东各郡,到时,我一定带上微儿,让江东的百姓一睹风华将军的绝世姿容,如何?” 抬眼望去,眼前的男子茶色的眸中有光轻微的波动,不安的心情也变得沉静起来,像是宽大手掌一寸寸抚摸着她的心脏。身体里涌起一股暖意,像春天的风吹过草原。 “伯符……”易微喃喃道。 “大哥说的没错,你啊,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免得又受伤又昏倒的给我们添麻烦。”孙权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呵,这还差不多~微儿姐姐,你就别想甩掉我了!”尚香猛地抱住易微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耳边似乎有花朵绽放的声音,一种安适的感觉像是浓稠的湖水将她团团包裹,填补了她心里所有的空洞,治愈了她身体上所有的伤痕。 他们,历史上虚幻的他们,就这样真实的站在身边。他们,就是我易微想要守护的人。 易微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把头埋在尚香精致的肩窝里,叹道:“有家真好,真好……” 伯符,仲谋,尚香,谢谢你们,给微儿一个家,一个永远毫无保留的避难所。 第二十二章 雷霆手段 虽说孙策不许易微孙军征战,但他给了易微两个比出生入死,戎马倥偬还要“艰巨”的任务。 在最一开始,风华将军算是有名无实,可经此一役之后,易微的名号也算是传了出去,再这样吃着皇粮不干正事儿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孙策调配给易微一营兵马,由她训练指挥。 给易微传达这个消息的是孙权,看着那臭小子一脸的不屑与讥讽,易微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哥也当真有趣,他还真以为你这风华将军能带兵打仗,金戈铁马呢……”孙权一边说一边偷偷瞄了一眼正垂头不语的易微,却见她正盯着手腕上一个奇怪的东西发愣,孙权只当她心情不好,连忙转了话锋:“恩,不过还好只是一班探马营,你就算训不好也不用太自责的。” 而易微这时,却早已经神游太虚了。手腕上的传输器从两个星期前开始就有了反映,甚至还有断断续续的音波传来,也就是说,只要在磁极较强的地点,按下传输键,易微就可以在建安四年的这个时段瞬间消失,回到她所熟悉的现代社会。长久以来的苟且偷生,忍辱负重,谨慎小心,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可易微却犹豫了。 见易微傻愣愣的一言不发,孙权又气又恼,推了她一把道:“喂!跟你说话呢!” 这一推反倒把易微推得清醒了,如果现在离开,就不仅仅是离开一个时代这么简单了,而是同自己朋友,恋人,甚至亲人永别,想到孙策温煦的笑脸,尚香软绵绵的嗓音,孙权别扭倔强的眉眼,还有……还有周瑜带着酒香的亲吻……易微恶狠狠的摇了摇头,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至少要把该了断的了断,该补偿的补偿,才能潇洒的走! 想通了这点,那抹熟悉的狡黠的笑再次挂上了易微的嘴角:“臭小子,等我训练出了精兵强将,可不要哭着喊着问我要哦~” 当日下午,新成立的风华营全军集结。 “虽说这风华将军也算是名声在外,但不管怎么样也只是女子啊……” “是啊,我们归她麾下,岂不是成了娘子军!” 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听得心中烦闷,挥着大手制止道:“得了!大爷可不想跟个女娃娃混,这就找吴侯说理去!” “老荆,莫要冲动。”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懒洋洋的安抚道,“好歹看看这风华将军的本事再说~” 被唤作老荆的大汉蹙着浓浓的眉头,粗声粗气道:“一个女娃娃,能有多大的本事!” 话音刚落,校场的入口传来一阵气势逼人的马蹄声,十二个黑衣黑甲的劲装骑士策马奔来,一马当先的,是一位身着火红盔甲的女将,她的面容俊美非常,雌雄莫辩,漫天金红色的阳光在她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辉芒,清澈的眸子被衬得更是光彩万千的夺目,她全身散发出凛然出尘的气势,犹如赤红的修罗战神。她胯下的骏马乃是千金难求的千里名驹乌云踏雪,更显得她俊采星驰。 “不愧是传闻中的妖女赤炼,倒还真有几分味道!”那一只就没站直过的青年浮起一丝玩味的微笑。 “赤炼妖女?这名号老荆我可是没听过!江哲贤弟,快说来听听!”那“大胡子”带着一帮好奇的兵众把江哲团团围住。 江哲虽说有些哗众取宠的嫌疑,肚子里倒还是有点墨水,他扬眉轻笑道:“咱们的头儿,也就是这位女将易将军,用兵诡谲,出其不意,弹指间斩杀刘勋两元大将,狡诈多智,再加上总是一身红衣,长得又妖冶动人,同传说中的赤练蛇倒是有几分相似,黄祖等人忌惮她,就多了这么个名号。” “打仗就打仗,用计谋什么的,俺老荆不稀罕!”大汉的眉梢眼角不禁染上了不屑之色。 剩下的几个人刚准备发表一下高见,却听见一声清脆的鞭响。那气势逼人的风华将军纵身跳下马来,动作一气呵成,好不漂亮,她顺手抽出别在身后的马鞭,用力抽打了一下地面。 “好俊的功夫。”老荆不由赞叹。 江哲也不评价,只是浅笑着冷眼打量。 那马鞭声又脆又亮,校场上的窃窃私语登时烟消云散,易微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各位英雄好汉,小女子风华这厢有礼了。” 低低的强自压抑的哄笑声瞬时蔓延开来,小女子,一个将军竟然自称小女子!滑天下之大稽! 易微也不制止,只待他们笑得自己都有些尴尬,才挽起冷峻的唇角,泠泠道:“笑!各位今天不妨一次性笑完,到了风华营,各位恐怕就没有再这般好兴致了!” 这句话一撂下,登时冷场,易微往前踏了几步,崭新的马靴踩得震天响:“本将今日来此,为风华营挑选精兵强将,可惜各位的表现实在算不上合格!” 老荆听得不爽,高声嚷道:“不过一班探马营,既不是先锋又不是主力,我们这帮弟兄南征北战,难道连个探马都不能胜任吗!” 易微淡然的看着,冷哼一声:“错!探马乃是全军之精英,要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要以一己之力决定战事之成败,战前探查监视,战中奔袭突击,战后追击扫荡;要有先锋之机警,中军之勇气,后部之沉稳。百兵一探,探马岂是寻常男儿可做得的!明明是全军中最举足轻重的部队,何以被你们妄自菲薄,贬低到如此地步!况且我风华营并非是探马营,而是天字第一号的探马营!这位兄弟,你若敢说自己精明强干到百里挑一,那你便有入我东吴风华营!” 那大汉本就不是牙尖嘴利的人,这次又被易微当众反驳到哑口无言,不由憋得满脸通红,却也不禁对这位赤炼妖女升起一丝敬佩之意。 见最爱出头的老荆也息了声,自然也没有人敢再搭腔,只是沉默的看着那场中央意气风发的女将。一片寂静当中,那书生模样的江哲却施施然开了口:“若真如风华将军所讲,那我们岂不是无一人可胜任,将军又来挑什么豪勇呢!” 这句话挑衅意味极强,连老荆都听得变了脸色,易微却不恼,反而鼓掌道:“问得好!”她有些骄傲的昂起头,正色道:“本将虽是一介女流,但却言必行行必果,只要诸位有胆量加入我风华营,那我自然有办法将各位训练成百里挑一之探马!我风华营,没有高官厚禄,没有美酒佳人,没有苟且安生,唯有……”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异常的端肃:“唯有光荣与梦想!没有高官厚禄,我们自己一刀一剑拼出青云之路!没有美酒佳人,我们壮志饥餐仇敌肉,岂不快哉!没有苟且偷安,我们就用自己的鲜血与性命重建一个天下!” 她阔步走到众将士面前,举起右拳朗声道:“可有热血男儿,可有有为少年,愿随风华一搏!” “我老荆第一个参加!”那大汉高举着拳头,排众而出。 江哲清浅一笑,也紧随其后,站到队列前面。 “愿随将军一搏!” “末将誓死追随!” 校场之上的众人,热血沸腾,士气如虹。易微见此,这才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当夜,正在梦乡中的风华营众人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喧嚣吵醒。 “全军集结!全军集结!” 当被这喊声惊得忐忑不安的众人,衣衫凌乱,睡眼惺忪的聚集到校场时,才发现红衣劲装的易微早已似笑非笑的等在那里了,那耀眼的火光之下,易微那一脸若有所指的笑容更显诡异。 她阔步走到那些惊疑不定的兵众前,把衣衫不整的,迟到的,打盹的人,一个不落的揪了出来。其中就有那个黑髯大汉荆大勇。 易微的唇边挽起一丝冷笑:“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你们难道是绣花的大姑娘吗!这要是敌军袭营,我东吴焉能不败!” 荆大勇的头都快埋到地里了,还是被易微逮了个正着:“你的兵器呢!” 荆大勇诺诺道:“在……在营房里……” “请大声回答我!”“回将军,在营房里!” 易微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声终于消失了,声调也陡然严厉起来:“兵器就是士兵的生命,物在人在,物亡人亡,你自己的生命尚且保不住,何谈征战天下!”她转身直视众人:“本将就在这里等着,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军容!” 在一片沉默的动作中,连江哲脸上的玩世不恭也消失不见了。 这样的全军集结,在最初的五天里,几乎每晚都要有两三次。到了后来,就连荆大勇都学乖了,连睡觉都不敢脱衣服,就算脱,也要把衣服整整齐齐的摆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从最开始的一炷香,到后来的几分钟,易微脸上才逐渐有了笑意。 紧接着,她又烧了另外的三把火,即:军棍,军礼,军功章。根据风华营规,废除一切带有侮辱性的惩处措施,一律改成打军棍。无论是日常作息,还是操练习武,只要触犯规章制度,皆要打军棍,轻者少打,重者多打,一切的惩罚皆有据可查,有法可依。被打过的士兵还是要照常参加操练,不能偷懒请假,可却没有人抱怨,因为被打过的士兵都会得到风华将军亲手送递的药品与亲切慰问。如果表现突出,作战英勇,无论尊卑,都会得到军功章以资鼓励,其中的佼佼者,还能在每周一次的大会上,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由风华将军亲授勋章。而军礼,则更是一个重磅炸弹。下到普通士兵,上到风华将军,只要是风华营的成员,皆行军礼。为了保证这项措施的顺利实施,防止有些人恃宠而骄,仗势欺人,风华营还设了营管一职进行监督,若是有人胆敢不行军礼,照旧军棍伺候。 风华营由此越加军容严整,纪律严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就连孙权也不由得对易微击节赞叹。 第二十三章 赤月双刀 好景不长,孙策紧随而来的第二项人物可说是让易微叫苦不迭。 “流沂一役,不知微儿有何看法?”孙策轻吹了吹杯中的茶,笑着望向易微。 易微皱着眉头,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半响才正色道:“恕微儿愚钝,这流沂一仗打得顺风顺水,无懈可击,再加上主公英明神武,微儿实在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了。” 孙策看着她佯作严肃的神态不由好笑,心中暗道:这丫头转移话题的功力还真是有增无减。我可不能被她轻易绕了过去。这般想着,孙策敛了笑意:“可我东吴军还是有个不容忽视的软肋。” 见孙策这般表情,易微知道不妙,也不敢再嬉皮笑脸,装傻卖乖,连忙讨饶道:“我知道我知道,那软肋就是我嘛……明明自己学艺不精,还偏偏要逞口舌之快,差点儿酿成大祸,所以……” “所以?”孙策反问。 “所以我要勤学苦练,稳扎稳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以……” “所以?”孙策继续笑着问道。 “所以……所以,伯符,你干脆当我师傅得了!”易微虽然又羞又气,但也自知理亏,奈何不了他,只能讪讪作答。 闻听此言,孙策笑着摆了摆手道:“我?不成!” “为什么啊!看不上我这个徒弟?” 孙策拍了拍易微的脑袋道:“我要是教你,铁定狠不下心来,又怕你伤着又怕你累着,顾此失彼,缚手缚脚,反而让你学不到什么东西。所以,策要用心给你挑个严厉的老师,可不能让你三言两语就给骗过去。” 他说的话让易微心头一暖,立马恬着脸问道:“那伯符认为谁堪当此大任呢?” 孙策略一沉吟回答道:“凌公决凌校尉为人果敢刚毅,忠厚正直,当你的师傅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凌公决?该不会是…… “凌校尉!是凌操吗?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凌统啊!”易微心头一动,脱口问道。 “嗯?微儿你倒是识得不少武将啊!怎么样,这个师傅还合你意吗?” “满意满意,相当满意!”易微一叠声的回答着。 学武事小,能间接认识将来万夫莫敌的偏将军就事大了,我岂有不满意之礼呢! “等改天策再替你去挑件趁手的兵器……” 易微哪还有心情听孙策絮叨,早已沉浸在对还是小正太的凌统的无限幻想中。 次日,天刚蒙蒙亮,易微便被絮儿从温暖的被窝中拖了出来。 “姑娘,今儿可不能偷懒了!凌校尉可不是您能得罪的主儿啊!快点儿起了!” “絮儿,好絮儿,让我再睡一会儿啊!” “不成!絮儿现在要是心软可就是害了姑娘了。”絮儿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的掀开被子,动手帮睡眼惺忪的易微换起衣服来。 真是服了,那凌操难不成是老虎啊,晚个几分钟有什么大不了的。易微怀着痛苦而纠结的心情任絮儿摆弄。 换上轻便的戎装,随便填了几口早饭,易微就在絮儿的催促下马不停蹄的赶往拜师学艺的地点,而凌操显然比她来得更早。 “末将见过风华将军!” 这声音,低沉严肃波澜不惊;这动作,有板有眼谦恭而郑重;再加上英武不凡,一看就是抗日英雄的正派面孔,处于对传说中正统英雄的敬意,易微对凌操自然也是不敢小觑。 “那个……凌校尉……早啊!”这声问好明显的底气不足,易微讪讪的笑了笑,讨好似的看向凌操。 “这是吴侯为风华将军挑选的兵器,请将军过目。”凌操现在虽然是风华将军的师傅,但也丝毫没有坏了礼数。 闻言,易微连忙细细端详起凌操递来的双刀来:这双刀做工极是精细,两把刀并拢能形成一个寒光凛冽的圆,刀柄上刻着能增强摩擦力的纹饰。等等……如果没看错的话,这纹饰竟然是摇曳生姿的石榴花,刀把也系着女性化特质明显的绣金红绸。也就是说,这把双刀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是我易风华独有的!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练双刀呢,本来还以为会是女孩子常用的鞭子,长剑之类的呢…… 看出易微的困惑,凌操接口道:“吴侯说将军是罕见的左右惯用者,本身的特质就极适合练习双刀。而且,双刀要求技巧与柔韧性,对力道的需求并不严格,对将军来说更是可扬长避短,趋利避害。还请将军锲而不舍,刻苦练功,才不枉费吴侯的一片苦心。” 凌操苦口婆心的样子让易微瞬间联想起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她忍住笑,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姿态道:“是!师傅!” 接下来,在风华营说一不二的魔鬼教头易微一天的噩梦开始了。 “将军!出刀要迅速!莫要畏首畏尾!” “将军!莫要三心二意!” “将军!下盘要稳,移动要灵活!” “将军,才两个时辰,还不能休息!” “将军!莫要趴在地上!” 神啊!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在凌操的鞭策下,易微练得头晕脑胀,腰酸背痛,眼冒金星,整整三个时辰,凌操才准许她回房用餐,限定时间半个小时。 想到下午的魔鬼式训练,易微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见那风华将军一脸“挡我者死”的凶杀表情,一路上遇到的几个小丫头,都战战兢兢的绕开她走。可偏偏,就是有人愿意往枪口上撞…… “哟!易风华,好巧啊!” 易微冷着脸,无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孙权。 “怎么,才练了一个上午就懒得理人啦?” 我忍我忍! 易微攥紧了拳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这么急……莫不是要赶回去用餐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吃饭要紧吃饭要紧…… “可是我让絮儿把饭都收了啊!”孙权惊讶而无辜的表情,就像一记重锤狠狠打在易微本已干瘪的胃上。 “臭小子!你……你欺人太甚!”易微怒火冲天,气急败坏的劈刀就砍。 孙权见易微这一刀劈得虽然底气不足,但也已然有了章法,便一边侧身躲避一边促狭笑道:“易风华,还是省着点儿体力吧!别忘了今天下午还要练刀法呢!” 这句话彻底摧毁了风华将军的意志,她颓丧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光了。孙权见她不再发威,就大大咧咧的凑上前来,乐道:“易风华,你放心,奉吴侯的命令,某下午会去‘观战’,你可要好好表现哦!”说完,他往易微怀里塞了个饼状物,扬长而去。 来吧来吧,全东吴的人都来看本小姐的笑话吧! 捧起那其貌不扬的饼,易微恶狠狠的咬下去,在心里默念: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雷锋董存瑞。人家当时都吃草根树皮,易微啊,你再不济还有个饼充饥呢! 靠着精神胜利法的支撑,易微再次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凌大师傅走去。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在心中怒吼着。 孙权果真言而有信,毫不在意易微仇视的目光,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表情严肃的监督着训练。“凌校尉,吴侯说了,严师出高徒,风华将军就交给你了!” 凌操恭敬的回道:“卑职谢吴侯信任!” 两个时辰过去…… “凌校尉,要不……要不让风华将军稍作歇息再……” “孙校尉,三个时辰还未到!” …… “凌校尉,这时间还未到一炷香……” “风华将军,该练习了!” …… “凌校尉,她受伤了!” “小伤,无碍的。” 孙权和凌操喋喋不休的对答直接被易微忽略,成为有可无的画外音。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挥舞得寒光四溅的两把双刀,专属于风华将军的双刀…… 第二十四章 有女不祥 次日清晨,难得放假一天的易微还在赖床,就被“砰砰”的敲门声吵得不得安宁。 “姐姐,姐姐!香儿可要进来咯!” 这个鬼灵精,还真是活力无限啊,年轻就是好……易微一边忿忿的想着,一边挣扎着老胳膊老腿穿衣服。 “香儿,等一下啊,姐姐这就来!” 气喘吁吁的打开门,明亮跳脱的阳光就迅速填满整个房间,晃得易微直眼晕。 “姐姐,你瞧!我把伯言带来了!”尚香扬起花妖般娇艳无匹的笑脸,兴冲冲的嚷着。 闻言,易微连忙定睛细看,眼前,站着一个略显瘦弱的男孩儿,清秀高挑,眼睛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练沉稳。觉察到易微好奇而惊喜的目光,陆逊不动声色的垂了狭长的睫毛,对尚香低声道:“尚香,这个姐姐……不详……” 夺人心魄的灿烂阳光里,易微没来由的升腾起一丝寒意。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个漂亮的男孩子说的是“不详”,我不详?我为什么不详?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是吗?我出现的话,会给东吴带来灾祸吗,究竟会怎么样?难道他发现我是穿越者了?又或者这陆逊小朋友也是穿越而来的吗? 双鱼座绝佳的联想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易微就那样呆站着,脑子里翻江倒海。 “彭”的一声,陆逊的脑袋被尚香狠狠地拍了一下:“伯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不许你这么说姐姐!你……你再这样,香儿……香儿就不理你了!” 为了防止气急败坏的尚香更加野蛮的行为,易微不由分说的拦腰抱住了她。 她谨慎的再次打量了一眼沉默的陆逊,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道:“那个……伯言,对不起啊,尚香这孩子你也知道……她……” 陆逊抬起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缓缓摇了摇头:“无碍的。” 见此情景,易微心中一动,放下垂头丧气的尚香,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香儿,你的小朋友可能对姐姐有一些误会,让姐姐单独和他谈谈,成吗?” 支走了气得快要哭出来的尚香,易微反身掩上了门。 定了定心神,她转过头来。只见陆逊依旧呆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易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摆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还没等她开口,陆逊便仰起脸,一字一顿的说:“伯言……没有……胡说。” 易微把晕眩的头费力的点了点,尽量温和的问道:“那,伯言,你为什么会说姐姐不详,能告诉我原因吗?” 见到易微平稳沉静的状态,陆逊略微有些惊讶,但他迅速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态,眸子深得如同黑夜尽头的断崖。 “你身上……没有气。” “气?那是什么啊!”心中惊疑不定,易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伯言的眼睛,与别人不同,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包括,不干净的东西。” 阴阳眼!易微惊得差点儿喊出来,这小家伙竟然有传说中的阴阳眼! 不在乎易微敬畏的表情,清秀的男孩儿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世间万物,只要有生命……便有气,而姐姐却没有,说明……” 他顿住了,目光如电的看向易微,这一眼看得易微头皮直发麻,声音干涩,掌心渗出细密的汗:“说明……” “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易微大惊失色,踉跄着后退几步,靠住冰冷的墙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什么意思!”过了半响,她才有气无力的问道。 陆逊回答说:“即是,姐姐并不受这个世界的支配,如果……伯言没猜错,姐姐的年龄……不会变,容貌……也是。” 那我岂不成了天山童姥! 易微拼尽全力冷静下来,脑子转的飞快:“不详”并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而是指我,只能作为灵体一样生活,不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或者说,我就是个妖怪。不过,这倒不是我现在应该担心的事…… 但看着眼前这顶多只有十岁的男孩儿,易微还是不得不担心,她战战兢兢的问道:“伯言,这件事情……你没有……” 陆逊平静的摇了摇头:“姐姐……不必挂虑,伯言自有分寸。” 心下大定,易微充满感激的看向眼前的男孩子。片刻,又自顾自的担忧起来: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走还是不走已经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不会老的人,这不是逼着我滚回现代社会嘛!这孩子要是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岂不是要打乱我全部的计划…… 易微脸色黯了黯,无奈的苦笑起来。 看着易微复杂而痛苦的表情,陆逊体贴的补充道:“共为其主,共谋其事,伯言会帮姐姐这个忙,守口如瓶。况且……姐姐是好人,尚香……是这么说的。” 男孩子沉稳而淡定的脸上,在提到尚香的瞬间,涌现出海浪般柔软而温情的笑。他信任的冲易微点点头,易微心口一暖,也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陆伯言!说完了没有啊!我警告你哦,不准欺侮姐姐!”屋内祥和宁静的气氛被门外等不耐烦的尚香打断。 易微和陆逊都无奈的相视对望,还没来得及回答,怒气冲冲的尚香就又吵嚷道:“姐姐!姐姐你还好吗?不要听陆伯言这个怪小孩儿的话!” 看来,要是再不放她进来,整个将军府都要被尚香吵翻天了。易微急忙打开房门,尚香一头扑到她怀里,露出半个脑袋,怒火中烧的瞪着陆逊。 易微连忙转移话题道:“香儿,怎么啦,离了伯言这么短时间就不开心了啊~姐姐就不能和伯言聊会儿天啊!”她探手刮了刮孙尚香小巧精致的鼻子,微笑着看她红扑扑的俏脸。 尚香嗔怒道:“姐姐!香儿可是关心你啊!姐姐却取笑人家,香儿不依!” 不远处,清秀的男孩儿长身玉立,安静的站在暖洋洋的光芒里,眼里融着不多见的笑意。 “唉……”坐在后花园的大石头上,易微郁闷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搞定了风华营,好不容易勉强达到了凌大师傅的标准,好不容易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却又闹出这么一出,她怎么能不郁闷。一声叹息仍无法表达她五味杂陈的内心,于是她又再接再厉。 “唉……” 还是意犹未尽。 “唉……” 脑袋被狠狠的推了一把,易微一个踉跄,差点儿栽下湖去。 “臭小子!”我咬牙切齿的回头瞪去。 “你怎么知道是我?”孙权略有些诧异的问道。 “除了你,还有谁那么不怜香惜玉!”易微毫不顾惜形象的冲他大吼大叫。 你这家伙就不能轻点儿吗,本来脑子就涨得快要炸开了,你还火上浇油! 他好笑道:“要是周瑜看到你这副样子,真不知道还会不会对你那么上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易微下意识的敛了满脸骄横的表情,好一会儿,总算恢复如常。 “哟哟哟,还真是六月天,易微脸,说变就变啊!”孙权继续没大没小的嘲笑着。 易微灵机一动,反唇相讥:“先别说我了,倒是咱们的孙校尉,怎么没有跟着吴侯打山贼啊?莫不是吴侯嫌你稚嫩,没有经验,不肯带着你吧?” 被易微一招刺中软肋的孙权,登时变了脸色,叫道:“易风华!你!你还说呢!都怪你!我就是被哥哥打发回来陪着你的,说什么怕你无聊寂寞,怕你胡思乱想,我看,哥哥还真是多虑了!” 伯符……又让你担心了…… 易微一咬牙,抬起头来,笑得面若桃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浪费伯符的好意了!”看易微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孙权戒备的后退了两步。 “易风华,你……想干嘛!” 一袭白衣的女子挽起最甜腻的笑容,娇声道:“当然是让仲谋陪着我咯!” 在孙权不负众望的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之后,易微猛然变了脸色,狰狞的笑道:“臭小子!把你私房钱准备好,陪姐姐我逛街去!” 孙权啊孙权,我可不是没警告过你,老虎屁股摸不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两句好像不是连在一起说的吧)。今天,不把你骗得倾家荡产,我易微跟你姓! 第二十五章 生日宴会 农历二月十四,吴郡将军府的花厅里正举行着一个并不盛大的生日宴会。 孙权举起杯,略含歉疚的说道:“易风华,这次……这次就算我们孙家欠你的,等你19岁的时候……”话说到一半,他便猛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在这个天之骄子看来,这个平凡安静的生日宴实在是太过寒酸,参加的人满打满算只有不到10个,没有助兴的歌姬侍妾,没有道贺的武将文臣,没有传说中的“满汉全席”,孙权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喝酒夹菜,在易微的碟子里垒起一座高高的小山。看着蓝眸少年别扭辛酸的样子,易微不由得笑起来,同时没大没小的朝他的后脑勺狠狠一拍。 “易风华,你!”被偷袭的孙权怒目圆睁,在触到易微若有似无的眼神后,心虚的垂下了羽翼般的睫毛。“今天,就饶了你,随你高兴好了……” 笨蛋! 易微粲然一笑,朝孙权身旁凑了凑:“臭小子,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你可不准扫兴哦!谁说风华将军的生日就一定要铺张浪费,高朋满座,宾客如云?那种大排场,就一个字,俗!俗到家了。” 孙权抬眼看她,带着些许的惊讶与欣喜,不等孙权答话,易微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尚香,伯言,絮儿,就是我最想邀请的座上宾,你们一个都不少的坐在我面前,姐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其余的俗人,不来也罢!” 臭小子,我可不是不知足的人呐!孙策在外征战辛苦,剿山匪,平山越,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为我庆生呢?易风华,说到底也只是个虚名,整天在刀尖儿上过日子的将领们,肯赏脸喊我一声将军,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怎么会不知好歹的劳烦他们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呢?再说周瑜,我自是更加不敢招惹,只求他平平安安,和小乔和和美美就好。所以,你自责个什么劲儿啊! 见气氛有些伤感,生日宴的寿星又低头沉思,尚香连忙打破寂静,扬声道:“对了,姐姐,你还没有看我们的礼物呢!” 见到这个宝贵的台阶,易微立马也摆出一副万分好奇惊喜的表情:“对啊!快给本将军呈上来!” 侍立一旁的絮儿闻言,赶忙把不远处几个精致的箱子搬了过来。 易微饶有兴致的一个个打开查看。哟!这个箱子里躺着两个手工缝制的小人,许是手艺太过粗糙,小人儿的面目辨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看出这是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靠在一起。 易微心下一片澄明,乐道:“尚香的手艺进步的真快,姐姐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一旁探头探脑,忐忑不安的尚香听她这么一说,开心得手舞足蹈,扑将上来撒娇道:“这可是香儿缝了好久的礼物,姐姐要永远收着!” 也实在难为这个小枭姬,她平日里哪有耐性学这些繁琐的女红,只是一门心思的缠着师傅教她武艺,莫说是缝什么布娃娃,就是穿针引线也是难于登天。看着她缠满布条的细嫩手指,易微心下一阵感动,把欢蹦乱跳的尚香紧紧搂在怀里。 旁边的絮儿见易微只是盯着第一个礼物不动弹,也急了,催促道:“姑娘,快看下一个啊!”见她着急的样子,易微料想这一个礼物铁定是她准备的。打开箱子,竟然是一副火红色的绑腿,颜色鲜亮夺目,还精心设计了绣金的花边。 “絮儿,谢谢你。”易微柔声说道。 絮儿微微红了脸,轻声说:“我看姑娘总是要骑马,时间久了小腿就会浮肿,所以……所以絮儿就做了这个。絮儿没什么私房钱,也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嫌弃……” 这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易微不等她说完,便接口道:“嫌弃!这绑腿我可是千金不换呐!配上战袍肯定是好看的紧,我喜欢还来不及咧!” 絮儿开心的嗔怪道:“姑娘,又造次了不是~” 易微哪里还顾得上回嘴,只是满怀好奇的打开了第三个箱子。 咦?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辟邪的瑞兽貔貅,能守气护主,相信会对姐姐有些帮助。”侯在一旁的陆逊不急不缓的解释道。 他的话别有深意,易微感激的点了点头,道:“伯言有心了。” 尚香在一旁小声的嘟囔:“我还当伯言会送什么罕见的宝贝呢,不过如此嘛!还是香儿的礼物更好。” 说完,她转头向絮儿求证,一向溺爱她的絮儿自然没有二话,信誓旦旦的保证道:“那是自然,小小姐的礼物总是最棒的。”听了这话,尚香才满意的微笑起来。 易微抱起第四个箱子,偏着头冲着坐立不安的孙权嫣然一笑,他立刻尴尬的挺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不肯跟她对视。恶作剧成功的易微得意地打开了他的箱子,看见一个包装精致的玫红色棒状物,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白梅清香。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絮儿一脸艳羡的喊道:“口脂,好漂亮的口脂啊!” 易微略一思量,恍然大悟,原来是古代的润唇膏啊! 孙权躲闪着易微的目光,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声道:“那个……那个,前几日见你嘴唇有些干裂……所以……所以就买了这个,一点儿也不贵,而且特别容易买到,你……你不用谢我!” “哈哈哈!”易微、尚香和絮儿都没有形象的哄然大笑起来,就连寡言的陆逊也露出了清秀的笑容。 一点儿也不贵,特别容易买到,臭小子,你骗谁呢! 孙权脸上再也挂不住,脸红脖子粗的吵嚷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姊不姊,妹不妹,君不君,臣不臣,好没有体统!” 可哪还有人理会他这没有底气的叫嚣,尚香伏在桌上直揉肠子,絮儿也自顾不暇笑得前仰后合,易微拽着孙权的袖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止也止不住。 “哈哈哈!看来策来得正是时候啊!”一个熟悉的温暖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瞬间收住笑,惊喜的朝声音的源头寻去。 “伯符!” “哥哥!” 孙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阳光下的他薄衫似玉,眉目如画,自有一番掩不住的王者气度。他微微抬起手,示意众人就座,继续庆生。 孙权又惊又喜的道:“还是易风华有面子,连大哥都亲自赶回来了!” 孙策只是笑而不语,用他琥珀色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一脸感激的易微。 就这样互相望着半响,易微有些窘了,笑道:“伯符莫不是忘带了礼物,正在想着说辞呢?” 尚香也闹他道:“就是就是,哥哥好没羞,礼物呢礼物呢!” 孙策也不恼,只是绽开朝阳般明朗的笑:“微儿,这礼物,绝对会让你终生难忘!” 看了那么多特别的礼物,易微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倒要看看这份大礼究竟是什么稀世珍宝。她促狭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哟!那我可要见识见识了!” 孙策不再多言,只是凑到易微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微儿,你的父兄某帮你寻到了。” 易微大睁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孙策光彩逼人的笑脸,心里乱成一团:太诡异了吧!我根本就是个穿越者,这个时代哪儿来的我的父兄,而且,地名啊,人名啊,失散的原因之类的,全是我瞎编乱造的,怎么可能有符合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孙策找到……惨了,这次恐怕要彻底穿帮了…… 第二十六章 偷鸡不成 孙权见独骑行在前面的易微垂头丧气,完全没有同失散多时的亲人重逢的兴奋,便策马上前询问。 “易风华,你还好吧?” 话音刚落,易微就转过头来,一脸的可怜兮兮,连往常趾高气扬挑起的长眉也耷拉下来,孙权看得直发愣,易微也不顾什么面子,恳求道:“臭小……额……仲谋啊,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真的不用跟来,成不成?” 孙权哪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当下斩钉截铁的回道:“不成!大哥说了,无论如何要把你送到地儿,否则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说来,你父兄也奇怪,怎么就选了这么偏僻的地点见面呢?” 易微这时候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们不是我父兄啊,不是我父兄啊!!!苍天啊,这都是什么诡异现象啊! 就这样一路纠结着,两人行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荒凉村庄,见孙权还要尽职尽责的跟着,易微连忙阻拦道:“仲谋,我们父女兄妹重逢,自然有好多体己话要说,你……你就暂且回避一下吧!” 孙权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易微推推搡搡的赶到一处亭子前:“呐!你就在这里等我,听到没!” 孙权见易微态度坚决却神色郁郁,知道她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然平时欺负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人是很有趣没错,但这种情况下孙权还是忍不下心,当下也不与她为难,笑着宽慰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不跟着你去,成了吧!不过,你自己小心些。” 见孙权总算松了口,易微才长出一口气,一叠声的敷衍道:“恩恩,我办事儿你放心!” 话虽如此,但当易微一个人踏入那略显昏暗的房间时,心里还是不由忐忑。她沉声道:“风华恭候多时,还请父兄现身。” 屏息细听,却是悄无声息,易微有种被人放鸽子的郁闷,也不再压抑心中的疑惑愤怒,一掌拍在房中央的桌子上,恶狠狠道:“我管你什么劳什子父兄,少在这儿装神弄鬼,给本姑奶奶出来!” “将军息怒,这桌子要是被你拍塌了,寒天可是赔不起。” 循声看去,一个一身灰衫的少年隐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正露出雪白的牙齿冲她微笑。 易微强压怒意,疑窦丛生:“看你这年龄,别说做我的父亲,就是兄长也勉强不起。说吧,把我骗到这里想干什么!” 灰衫少年被易微的话逗乐了,轻笑道:“寒天自然没有福分做将军的父兄,不过如果将军极力要求,寒天倒也乐意为之。”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易微深感自己和这个灰衫少年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当下也不做纠缠,大步踏上,揪住少年的领口就往外拖:“耍我是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寒天哪想到这看上去柔媚俊美的易微竟有这一身蛮力,赶忙讨饶道:“那个……那个将军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跟你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易微一边骂一边腾出空来看他。微弱的阳光下,少年清秀俊雅的五官尽收眼底,只可惜,明明生了一副好容貌,却偏生没有一丝一毫的书卷气,倒是痞气十足。 见他年龄着实轻自己不少,易微手中的力道轻了些,少年趁机逃出魔掌,心有余悸的喘着气:“将军先听寒天把话说完,再……再决定杀不杀我……” 易微满脸黑线,谁想杀你了,本姑娘看上去就这么草菅人命不成……不过,为了防止这少年满嘴跑火车,易微还是决定让他有点儿忌惮,便扬声道:“有屁快放!” 寒天心中暗骂:这帮兔崽子的话还真是不能信。说什么风华将军虽然治军极严,但对百姓却没的说。如果看来,整个一刁蛮女人,哪有一点点温良恭俭让的大将风度。我的命要是丧在她手里,岂不倒霉! “听闻吴侯重金悬赏为风华将军寻找失散的亲人,可是属实?” 易微佯装不耐烦的点点头:“属实。” “但据寒天所知,将军可是并无父兄亲朋之人呐,可是属实?” 钳制着少年的手骤然收紧,少年的脸一片青白,也不敢再讨巧卖乖,一边咳一边道:“小人……小人并无歹意!只是在将军获救之前小人就曾见过将军一面,当时将军是从天而降,直接摔在一片草丛之上,奇装异服,小人心里好奇,就暗暗记下,后来吴侯经过,便救了将军一命。紧接着,吴侯又张榜天下,寻将军之父兄,根据榜文上的信息,小人明察暗访,发现疑点很多,于是小人就猜测,其实将军根本没有什么父兄,寻找父兄只是托辞而已,小人可是都为了将军好啊,言辞有失当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寒天说的越多,易微脸上的表情就越轻松,到最后,她几乎都是在忍笑了:我当是多厉害的人物,原来只是想要讨赏金混口饭吃的流氓地痞罢了。 “钱,伯符自会找人给你。”易微松开攥住寒天领口的手,寒天如蒙大赦,一边快步后退,一边忙不迭的补充:“将军事后把赏金送到这里就行了,到时小人自会来取,小人告退,告退。”猛地,一把火红色的弯刀驾到了正在仓皇逃离的寒天颈上,身后响起冷冷的戏谑声:“你真当我易风华是白痴冤大头啊,就这样把你放了,以后还不定要被你诳了多少钱去,更难保你会不会胡说八道啊!” 寒天咽了下口水,冷静的回道:“若将军现在杀了小人,恐怕会后悔不及。小人的伙伴若在约定时间内没有见到小人,自然会将将军您身份不明,草菅人命一事弄得天下皆知。小人的命的确不值钱,但风华将军的声誉可是价值连城啊!” 这种死到临头还不服软的性格让易微很是欣赏,她朗声笑道:“还有点儿骨气。放心,本将军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你就跟着本将回府,到风华营中历练一番,又有地方住,又有赏钱可以拿,岂不妙哉!” 寒天哪里肯依,垂死挣扎道:“小人的伙伴要是没有见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易微洞察一切的冷笑声给堵了回去:“少拿这种话来虎我,你自是有办法通知你的同伙。要知道,你的小命可是捏在本姑娘手里,到时候要是江湖上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哼哼~” 寒天仰天长叹,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咦?这孩子是……”孙权好奇的看向易微牵着的俊美少年。 “我堂弟~”心事已了的易微心情大好,冲孙权挤眉弄眼道:“长得不错吧~和本将军像吧~” 孙权见她眉开眼笑自然也欢喜,点头道:“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这位兄台,看你也丰神俊朗,怎么偏生是个瞎子啊……寒天心中叫苦不迭,怎么也没看出自己和这个恶婆娘有哪几分相似。可他偏偏又对易微忌惮得很,哪里敢造次,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易微带回将军府,并当天就被安排到风华营“充军”。 “老荆,我这堂弟可是顽劣非常,又爱说瞎话,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只管好好教他习武打拳就好,千万不要给我面子哦!”易微把寒天推到荆大勇面前,大咧咧的叮嘱着。 荆大勇是个实在人,在风华营他只认易微一个头儿,自然唯命是从:“将军放心,老荆一定照办。” 易微看着寒天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暗爽。但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又扯过江哲小声叮嘱道:“给我盯紧这孩子,知道吗?” 江哲懒洋洋的笑道:“摊上将军这样的‘堂姐’,也算是这小子的福分了,哈哈。” 第二十七章 芳草连天 易风华是个工作狂,这是相处了几天之后,寒天对易微的评价。 一天就这么些固定的时辰,她恨不得劈开来用,大半天呆在风华营用各种新奇但管用的方法训练,剩下的时间不是跟凌操习武,就是窝在房间里写东西。虽说她的毛笔字如同鬼画符一般,实在不容恭维,但她写的内容倒是引起了寒天强烈的兴趣。 “空手道记要、物理入门、数学概要……好多啊……”寒天一边认真的翻看,一边不时的在自己的衬里袖口上抄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 “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咯~”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寒天陡然惊醒。只见易风华满脸戏谑的盯着他,火红色的盔甲还未来得及脱下,少女歪坐在椅子上,把腿翘得老高,怎么看也不像传说中的魔鬼军官。 寒天下意识的一哆嗦,这两天他可是被荆大勇和江哲折磨得不轻,那荆大勇还好,做事情有板有眼,就算是训人也有理可循。最可怕的是那笑起来跟只病猫一样的江哲,神龙见首不见尾,心狠手辣花招百出,寒天可算是怵了他。没想到好不容易从那两兄弟手里生还,又碰上冤大头易微,真是够倒霉。寒天心里暗骂,脸面上却礼数周全,他恭敬地一礼回道:“将军所编撰之文章,读来令人口颊留香,绝对是可以藏之名山,传之后人的经典著作啊!” 易微噗嗤一声笑了,心里暗道:这小子还真是学乖了,我可不上你的当。 “得了得了,嘴上抹了蜜了?想读书就直说啊~” 寒天一愣,只当自己听错了:“将军,您说什么?” 易微尽量把自己的表情控制在语重心长到谆谆教导的范围内,轻笑道:“听江哲和老荆说,你啊,也的确不是练武的材料。不过好在,足够聪明机灵,应该是能读书的人才,明儿起就不用跟着那两个老家伙打架了,别真的把脑子打傻了,我们风华营又得养一个闲人。” 寒天呆呆看着她,少女脸上的笑浓得化不开,明亮而温暖,灿灿生辉。 “你是说……要让我读书……” “对啊,给你请几个老师,让你开开窍~我们风华营也该多几个文化人才是,否则打起仗来还真没有底气。”易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补充道:“对了,你那几个能闹事的狐朋狗友,要是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进修进修,一帮半大小子,胸无点墨怎么行。” 说完,她装作没看见寒天微红的眼眶,挥手道:“不跟你瞎聊了,本将还忙着呢!”她扶正了头盔,扬长而去。 房间里,灰衫的少年吸了一下鼻子,带着暖融融的笑,轻声道:“切……” 安宁而有规律的生活随着孙策动身前往沙羡的决定而结束。 “风华将军,俗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等大军安顿下来,凌某一定找时间再陪将军练刀。”凌操说的煞有介事,语重心长。 易微摆出一脸虚伪的讪笑:“那是那是,一定一定,风华在这儿先谢过师父了!” 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孙权扬起俏脸戏谑道:“笑得真丑啊!” “丑你别看!”刚才满脸谦恭的易微瞬时变了脸色,心中埋怨:真是……我这风华将军实在是越来越没威严了,被黄盖“闺女闺女”的瞎喊就罢了,被孙权动不动来个偷袭就罢了,被凌操整天逼迫着练刀就罢了,可现在就连寒天都敢帮着絮儿教训我,连我亲自任命的亲卫队队长都敢不留情面的指点我几招,难道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 易微就这样垂头丧气的随着大军进了沙羡城。 “公瑾拜见吴侯!”听到那熟悉的清冷声线,易微下意识的往孙策的背后挪了挪。 “公瑾快快请起!”孙策急忙上前搀扶,在他俯身的同时,充满安全感的阴影瞬间消失,易微只好轻手轻脚的往孙权背后躲去。 “呼,得救了!”确认自己被孙权的身形完全遮盖后,她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 “咦,绑腿好像松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孙权倏地弯下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开始整理他那杀千刀的绑腿。于是,很不幸的,在周瑜起身之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惊恐表情的易风华。 他微微一怔,继而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风华将军,别来无恙。” 易微啊易微,你这个没出息的,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呃,无恙无恙……”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你为什么瘦了?和黄祖这个老家伙较量一定费了你不少的心思吧?你过得累不累,好不好?你…… “喂!走啦!”易微登时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下孙权凶巴巴的脸。 “又想什么呢你!”孙权狠狠瞪了易微一眼,拽起她就走。 “去……去干什么啊!”易微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 “商议军情!” 不得不承认,究竟商议了些什么军情易微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不过按照历史的记载,应该是想方设法让华歆归顺,不战而克江西诸郡中最大的豫章。看来这沙羡城也是呆不了多久了…… 暮春的暖阳照的易微昏昏欲睡,谁料她刚一踏出帐子,便被守候多时的小厮拦了下来:“风华将军,周将军有请!” 妈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易微忐忑不安的跟在那小厮后面,一路上不断暗示“我不去行不行啊”的信号,谁知这小厮软硬不吃,看样子周瑜这次是准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了。 站在中军帐前,易微看见刚才还狐假虎威的小厮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将军!我家周将军他……” 这话语气不对啊! 易微急忙拽住小厮就问:“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啊!生病了?晕倒了?失忆了?难不成是穿越了!” 小厮显然是不明白风华将军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软言宽慰道:“将军莫要紧张,我家主子不在帐中,还留下一张字条……” 他话还没说完,易微就劈手将字条夺过来,只见上面写道:“古城墙,不见不散。知名不具。” 哈?还知名不具!周公瑾,你……你吓死我了!多大一人儿了还玩小孩子躲猫猫,真是受不了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易微还是乖乖的按照小厮的指示往古城墙走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可不想听到有人说东吴大名鼎鼎的周将军夜里在古城墙上装鬼魂,一想到他寒气森然的“不见不散”四个字,易微就彻底打消了开溜的念头,视死如归的登上了墙头。 熏风阵阵,扬起他的发丝,衣袂翻飞,城墙边长身玉立的男子,人淡如影,仿佛就要消逝在血色的夕阳里。周瑜回眸,促狭一笑,顿时,凄美绝艳之感烟消云散。 “风华将军,还是这么喜欢迟到啊!” 没放你鸽子就不错了!一个月没见,你这捉弄人的癖好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改。 一路小跑的易微倚在墙上,倒着气,沉默而怨愤的看着他。 见易微不答话,周瑜也不恼,自顾自的浅笑着说道:“风华将军这段时间还真是忙碌啊!又要去探亲访友,又要重建风华营,还要跟凌校尉学刀法,能者多劳啊!” 咦!这家伙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不是在本姑娘身边安插了间谍吗? 看着易微一脸的犹疑,周瑜略带得色道:“公瑾对风华将军的事儿可是了如指掌哦!” 易微瞪了他一眼道:“那风华就多些周将军挂念了!只是不知周将军邀风华前来所为何事?” 周瑜盘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易微过去。 怕你啊!想也没想,易微便大咧咧的走到他身旁,扑通坐下,极没礼数的伸着两条长腿。周瑜轻瞥一眼,乐道:“风华将军当真是不拘小节啊!” 易微龇牙咧嘴的抱怨道:“腿走得都快要断了,还要什么劳什子小节。”她一边说着一边攥着拳头捶起腿来,锤了一阵子,她发现周瑜一直不搭腔,便好奇的抬眼看去。 很不巧,周瑜此时也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从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易微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脸又是一红,呐呐自语道:“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大江。他横由他横,清风拂山冈。” 你看吧你看吧,随你看好了,我自岿然不动。 少女微红的脸颊在夕照的微光下如同逐水桃花般娇艳动人,同传闻中的,那个让全营都叫苦不迭却又心悦诚服的风华将军截然不同。这时的她,如此的温柔明净,如此的不真实。 听见易微咒语般的埋怨,周瑜不由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都十八岁的人了,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这别扭看来微儿今天是跟周某闹定了啊!” 见易微低头不语,周瑜的声音骤然温和,像是微风拂过郁郁的芒草花田,暖的让人心动:“你二月十四的生辰,周某没能去道贺,今日就把这大礼补给你吧!”周瑜从怀中拿出一个精巧的物件塞到她手里,低声道:“这礼送不送随我,要不要随你,只是别当着我的面拒绝它。” 易微定睛一眼,手心上托着的,竟然是一只金色的玳瑁钗。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慰别离,慰别离……他已经猜到我的心事了吗? 你……真的都知晓吗…… 这般想着,易微的眼圈儿不由得红了,她唯恐周瑜发现,连忙抬起手狠狠按了按眼角。 见她慌忙掩饰的样子,周瑜不由得心酸。无论在传闻中的她多么英明神武,多么才思敏捷,其实说到底,她始终没有变。矫情,别扭,倔强,不服输,缺点多得吓人,却依旧让自己难以忘怀……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是没有结果的,明知道是众矢之的,却仍然不愿意放手的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啊…… 他站起来俯下身子,深深的凝望易微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正色道:“那个位置……公瑾给你留着!” “我……”易微慌忙接腔,却被周瑜的下一句话硬生生的哽在喉咙里。 “我愿意等,一年,五年,十年,我等……” 能够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泪无声的滑落。 第二十八章 再露锋芒 在沙羡,风华营接到了它成军以来的第一个任务。 “微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可有法子?”此时的花厅尚显萧瑟,再加上孙策一袭戎装,更增几许肃杀之气。 易微心中早有计较,当即朗声道:“死而不僵,就打到他僵;败而不服,就打到他服,易微当为马前卒,再杀黄祖一个措手不及!” 见少女成竹在胸,神采奕奕,孙策心情大好,笑道:“不愧是风华将军,当真勇略过人。” 听得孙策赞扬,易微骄傲的昂起头,接口道:“我风华营一干豪勇早就等着这立奇功的机会了,吴侯可不许随便给了别人!” 堂堂一军之将,在这时确如争糖吃的黄口小儿一般,孙策不由暗暗好笑:“不知风华将军准备有什么法子,打得这条百足虫,死而僵,败而服呢?” 易微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神秘兮兮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吴侯就等着看今晚的好戏吧~” 是夜,黄祖营外。 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易微同风华营的官兵们隐在一处凹地内,屏息聆听着不远处的声音。 “江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易微低声问道。 “回将军,正是丑时。”江哲一边回应一边暗自郁闷,让自己这样一个神经大条的人来计时,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就因为这一个任务,害得他一整日都茶饭不香,在这样下去,恐怕真是要早衰了…… 易微自是看不见江哲的表情,传令道:“索部,上!” 话音刚落,一队人马便井然有序的鱼贯而出,动作利落矫健,犹如潜行在暗夜中的赤豹。他们的衣饰皆贴身轻薄,连面容都被掩在黑纱之后,这么声势浩大的部队行动,竟是悄无声息,让人难以察觉。 所谓索部,即风华营的侦察部队,所属之人皆耳聪目明,机敏灵活,在易微的安排下,索部的备选成员皆要学习闭气术,潜水术,轻身术,各种匍匐和隐蔽方法,成绩优异者才可成为索部的正式成员,可说是万里挑一。这还不算晚,进入索部之后,课业更为繁重,每日训练的难度成倍增长,更可怕的是,一日三餐都少不了一根胡萝卜。易微下了严令,再怎么挑食,胡萝卜也要按时吃。这让索部的兄弟们总是怀疑自己是兔子。 一炷香的时间后,不断有索部的成员回报侦查情况,易微心里稍稍掂量了一下,再次传令道:“隐部,上!”这一次出动的部队竟是连人影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弥漫开来,让本就泼墨般的浓夜更加深沉。 所谓隐部,即风华营的暗杀部队。所选之人皆是于战争之中失去亲人的孤儿,手段迅捷狠辣,所过之处不留活口,所学之武功皆为一击必杀之术。也许,隐部的人未必有索部那般学富五车,精明强干,但贵在百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谓风华营中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一部。 江哲心中暗暗计算着时间,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出言提醒道:“将军,隐部的兄弟应该完成任务了。” 易微闻言,起身遥望不远处的黄祖大营,偌大的营地,除了帐中时不时传出的鼾声和呓语,竟是连一个巡逻之人都没有。她心中大喜,这隐部果然好用!她扯开附在身上的枯枝败叶,翻身上马,高呼一声:“风部的兄弟们,跟我冲!” 话音刚落,几百个劲装骑士皆从凹地中现身,分成两队向黄祖大营包围开去。骑兵的呐喊声将战场上所有的杂声掩盖了下去,铁蹄滚滚如同轰雷,扬起的尘烟弥空飞舞。 闻声从营帐中慌乱而出的黄祖军,只见无数红衣骑士排山倒海而来,如同汹涌澎湃的红浪摧毁一切阻挡的力量。当先一人,手舞赤红双刀,像一朵娇媚诡谲的火焰,黄祖军不由面色大变,不少人在恍惚的时候便被风部士兵斩杀当场。 两道铁骑洪流猛地冲入敌营之中,巨大的冲击力将不少黄祖军撞到半空,登时惨叫声大作。 黄祖营中一统军校尉率先回过神来,指着在敌阵中冲杀的易微大喊:“擒贼先擒王,快把这女将……”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便破空而来,正中眉心。不远处的江哲,看着坠下马去的统军校尉冷笑道:“败军之将,还敢打我们头儿的主意!” 他看了一眼黄祖营混乱的局势,施施然伸了个懒腰,旋即神色肃杀的回头道:“援部的兄弟们,放火箭!” 当夜的黄祖大营,成为血与火的炼狱。这支百足虫在易微的征讨下,总算是暂时拜服。 “伤亡人数。”在荆大勇和江哲的护持之下,易微神奇的毫发无伤,不过,她依然被汹汹烈焰熏到了喉咙,声音不免有些嘶哑。 江哲恭敬回道:“风部阵亡三人,伤十人;隐部亡一人,伤三人;其余各部皆无伤亡。” 各部领军皆面露喜色,要知道这样的伤亡人数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近乎奇迹。易微却高兴不起来,她轻蹙眉头,再次发问道:“那些阵亡兄弟的尸体……” 江哲面露敬意,正色道:“全都带回来了,一个不少。” 易微这才面色稍霁,顺着江哲的指示望向那些兄弟裹着草席的尸体。突然,易微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让所有风华营的官兵记忆终生的动作,她冲着那些曾经鲜活而今冰冷的身体,郑重的拜了下去。 历史依旧在原本的轨道上安稳的行驶着,吴军井然有序的沿长江东下,来到豫章郡东北部的椒丘。孙策令吴军统帅部功曹官虞翻为使,轻骑入城会见豫章郡太守华歆。而这华太守也果真识相,当即交出代表权力的印信,请孙策定夺。庐陵郡和浔阳郡的太守们也随大流的派遣使者到椒丘进表,愿意归顺东吴。 孙策这段时间可说是顺风顺水心情大好,隔三差五的与民同乐。而易微就没有那么好命,战事消歇,凌大师父便对她进行了围追堵截,一天到晚的逼她练刀法。不过事情总是有正反两面性,因为凌大师父高尚的职业操守,导致易微和周瑜单独碰面的时间呈直线下降趋势,连风华营的弟兄也因为头儿嫌少露面,得以休息几日。 最近,椒丘的扩建工作开始了,为了“逃课”,易微便皮赖脸的向孙策求了个监工的差事打发时间。 “哎!那个小高啊,你那匾额挂歪了啊!”易微立在一块石头上踮着脚尖嚷道。 “咦?还真是啊!将军好眼力!”工头小高抬手遮嘴,笑得花枝乱颤。明明就是一正经工头,表现得倒跟个公公似的,看来这“高公公”的外号还真没起错。 高公公站在梯子上翘着兰花指摆弄着匾额,还不时偏过脸遥遥的向易微递着秋波:“将军哎!您看看现在正了吗?” “将军哎!您好歹看一眼小人啊!” 看着呐看着呐,就你那摆弄法它能正么!易微撇了撇嘴,无奈道:“小高,你下来吧!” 话音刚落,高公公就一个箭步从梯子上窜下来,冲到她面前,娇声道:“将军,您还有何吩咐啊!” 老天啊,你待我不薄!幸亏没让我穿越到皇宫里去,否则一堆这公公那公公的,还不得把我烦死……求人不如求己,这“风华阁”的匾额要是挂歪了,我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啊!想罢,易微卷了卷袖子,开始手足并用的往梯子上爬。 “哎哟!将军啊!您这真是要折杀小人呐!您快下来啊!” 易微懒得理他,自顾自的爬得越来越高。 “来人呐!将军爬梯子上去了啊!快来人呐!” 你这娘娘腔,是要气死我是吧!我是在爬梯子,又不是抹脖子,你喊毛啊喊! 易微气急败坏的回身张口就要骂,猛然脚底一滑,摔将下去。 高公公!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第二十九章 琴音随心 想象之中的坚硬疼痛并没有出现,易微就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微儿!你瞧你这监工当的!”孙策轻手轻脚把怀中的少女放到地上,蹙起了剑眉。 易微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讪笑道:“我……我这不没事儿嘛!”一边说着,一边没大没小的拍了拍孙策的肩膀。 孙策瞪了她一眼,道:“你这样没有轻重,让我怎么放心,难道还要看着你一辈子吗?” 呀,这家伙是真生气了啊!不过,被这样的帅哥看一辈子,倒也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这般想着,易微不由得意的笑了起来。 “还笑!看来这事儿不给你个惩戒,你这丫头是记不住的!来人呐,把凌校尉喊来……” 一听凌操的名字,易微登时腿就软了,可怜兮兮的晃着孙策的胳膊求饶道:“别介啊,伯符!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还不成吗?啊,好不好啊?” 见她的讨巧卖乖样子,孙策不由莞尔,黄祖大营深夜遭袭,损兵折将,可却连一具敌军的尸体都没有得到,可知幕后主使者之精灵狠辣,可谁又能将前者同眼前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呢?孙策软了口气,道:“也罢,就先饶你这一次。下回若再敢……” “绝没有下回了!” 教训完易微,孙策又把目光转移到一旁吓得抖若筛糠的高公公身上,厉声道:“把这工头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立地责行,以效警示!” 高公公登时面如死灰,花容失色,虽然他没有高喊什么“将军救我”之类的话,但易微深感他铁定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了。 虽然看不惯他那一副娘娘腔,但若真要责罚他,易微也于心不忍,连忙喊道:“伯符!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也别打高公公了吧!” “高公公?”孙策微微一怔,待看清小高的尊容后便朗声大笑起来:“罢罢,这高公公跟了这么一个主子,也不容易,就饶了吧!” 易微和高公公心有戚戚焉的对望了一眼,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异口同声的长叹了一口气。 三日后,风华阁完工。 “将军呐!将军哎!将军啊!”一大清早,易微就被高公公长一声短一声的驴叫给吵起来了。 “又怎么了啊!”我一脚踹开门,怒气冲冲的瞪着两眼放着精光的高公公。这是多么千年难遇的早晨啊!凌师傅大赦天下,让本姑奶奶能睡个懒觉,连风华营那帮家伙也难得没有无风三尺浪,听话的紧,怎么,怎么偏偏你非要来捣乱!“将军,小人可算把您给喊起来了!” 扬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笑容可掬的高公公易微只得强压怒火,命令道:“说!” “小人在风华阁看到了周将军!” 易微脸一红,气道:“看见他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不是整天都能看见他吗?懒得理你,我补回笼觉去!” 高公公猛的拽住易微的袖子:“将军,你听小人说完啊!周将军是天天都能看到这不假,但您看过周将军弹琴吗?周将军的琴艺那可是全江东出了名儿的精湛啊!您就不想去看看?小人可是早就想一窥风采了啊!您看,这么好的机会,小人自然要马不停蹄,上刀山下火海的赶来告诉你哪!小人对您的忠诚那简直是……” 易微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 周瑜的琴艺高超,我能不知道!嘁,我那么多年三国是白看的吗?曲有误,周郎顾,这可是流传千年的赞叹啊!能听他弹一曲,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易微低声道:“走吧!” 果然,易微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主儿。 躲在风华阁下的一对灌木丛里,高公公不满的向易微抱怨:“将军啊,您说那个人赏曲儿还要躲在这儿啊!把小人的手指都刺破了呢!” 易微脸色一窘,怒道:“让你听你就给我老实呆着!不听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见易微这么冲,高公公也不敢多话,只得低声咕哝道:“小人觉得这就挺凉快的。” 躲在丛中的易微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便听到一声压抑着的低呼:“呀!” 循声望去,只见灌木丛中还有一人。 臭小子!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易微和孙权同时小声抱怨道。 “哟!小人也觉得巧呢!”高公公不甘寂寞的搭腔。 易微和孙权同时一抬手,推他道:“去!” “你来干嘛啊!”易微撇着嘴不满道。 “我来听曲儿,不成啊!”孙权理直气壮的反驳。 “那你来干嘛!” “我也来听曲儿,不成啊!” 高公公再次不甘寂寞的搭腔道:“小人也是陪……” “去!” 得,这周公瑾的琴艺看来真不是盖的,这次又热闹看了。 易微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两人,强定心神,把目光转移到风华阁中郁郁而坐的男子。 一袭素袍,如瀑青丝用绢白的带子系起,松松落落的披在肩上。世间万物皆污浊,似乎唯有他是干净透澈的,这一刻的他,如此陌生疏离,浅淡得几乎要消逝于茫茫碧空。心莫名的抽紧,周瑜终是孤独的,这世上唯一懂他的,恐怕就是这通体透白的冰弦琴了。 他手挥五弦,心游太虚,曲调忽而苍凉喑哑,忽而壮烈雄浑,忽而如泣如诉,美得让人不忍细听。正当听得恍然如梦之际,周瑜倏地抬手,轻拨一弦,曲子戛然而止,如将起而未落的一声叹息。不愧是顾曲周郎,琴艺果然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易微呆呆地望着他,兀自沉溺于乐曲所营造出的哀伤叹惋之中。 一曲终了,周瑜缓缓起身,似有若无的往易微和孙权藏身的灌木丛一瞥,不发一言,抱琴而去。易微恍然回神,长出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否则……啧啧 “臭小子,这曲子甚美,只是不知叫什么名字啊?”易微转过脑袋,问身旁托着腮发愣的孙权。被下了噤声令的高公公大惊失色,被易微那声“臭小子”给彻底唬住了。 孙权轻蔑的看了她一眼道:“嘁,孤陋寡闻,竟然连《霸王卸甲》都不知道!” 你……你这什么眼神啊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霸王卸甲》吗,你要是穿越到现代来,我肯定你一首歌的歌名都叫不出来! 易微气鼓鼓的瞪着他,而孙权却毫不理会,自顾自的喃喃道:“奇怪,周将军为什么要弹这首曲子?” 是啊,得意者弹《十面》,失意者奏《霸王》,东吴士气正盛,孙周二人更是声名鹊起,如日中天,又有何失意可言呢!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当日落日城头之上,周瑜复杂而温暖的眼神,易微心中一动,恍然而悟。 “愿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年年岁岁无烟尘。“她定定的看着孙权年轻而张扬的眸子,朗声道:“如果不能陪伴自己想要陪伴的人,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土地,就算是手握无边江山也终是遗憾吧!战即是为了不战,打天下即是为了安天下,我想,我理解周将军的用意了。” 臭小子,将来的某一天,当你也称王拜侯的时候,不要穷兵黩武,不要征战四方,请你许东吴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吧! 眼前的少女,带着自顾自了然于心的温柔微笑,美得异常的虚幻疏离。孙权怔了半响,气闷的低声回道:“不知道你这家伙说什么!” 易微莞尔一笑,没大没小的敲了一下孙权的脑袋:“没关系,人嘛!总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 “易风华!”等到孙权回过味儿,易微早就撇下左右为难的高公公,跑出老远了。 第三十章 茕茕白兔 三日后,孙策在扩建完工的椒丘城大宴诸将。在席上,孙策和周瑜决定分兵驻防东西两地,治内御外,培训军伍,以图大业。虽然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周瑜将要镇守巴丘的决议时,易微还是无法掩饰瞬时黯然的神色,赶忙找借口半途离席。 夏日的夜晚,孤身一人走在回房的路上,易微垂着头哽咽起来。手里紧握着周瑜送的梅花钗,尖锐的饰物铬的她手心生疼。 笨蛋,傻瓜,我要走了啊,等到把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就会走了啊……把风华营留给孙策,把私自训练的由寒天为首的蝮蛇营留给孙权,把安宁和幸福还给你。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却含着隐约的担忧。 唉,就知道你会跟来……易微的心微微一沉。 “怎么,是怪公瑾没有留你吗?”周瑜微微偏着脸,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易微拼命的摇头。 “那……是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易微更加用力的摇晃着脑袋。 “呵,果然……”周瑜抬起微凉的手,轻拍了一下她有些晕眩的头。 不要这么伤感,不要这么悲凉,不要弄得跟生死离别一样啊! 易微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强笑道:“我易风华一言九鼎,说一不二,言……言出必行!” 周瑜用手撑住额头,无奈的说:“我知道,我知道……风华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公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易微鼓起勇气大声道:“你说过你会给我时间,你说过你不再逼问,你说过,你说过你会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了。 “所以呢?”周瑜轻声问道。 “所以……所以你做得对,我宁愿在吴郡呆着,心里还会好受一些……”易微低低地嘟囔着。 “和伯符仲谋在一起,你才能更安心是吗?”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周瑜的心头。 没有在意他有些怪异的语气,易微脱口而出:“是啊!”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随我去巴丘,是吗?”听着易微无所谓的语气,周瑜下意识的抿紧了嘴唇。 “嗯……” 周瑜的身形陡然定住,易微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他冷着脸,目光逐渐凛冽起来:“没错,我可以违逆自己的心意,尊重你的选择。我说过我愿意等你,一年,五年,十年都等得。可微儿你呢,你等得了吗……我管得住我的心,那你的呢!” 易微一怔,这……这都从何说起啊。“你,你说什么呐!” 周瑜的眸子里流动着复杂的神彩:“宁愿和孙校尉躲在灌木丛里,也不愿站在我身边;宁愿把主公送的匕首贴身带着,也不肯戴一下我送的钗子,是这样吗?” 周瑜!你……你怀疑我!这样……也好……反正我们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易微一咬牙,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钗子狠狠向周瑜身上掷去:“既然这么怀疑,何必要把这劳什子给我!我易风华当不起周将军的深情厚谊!” 在看到玳瑁钗的瞬间,周瑜涌起一丝兴奋和希望,但这一切随着掷在身上重量化作噬骨的寒冷。他静静看着仪态尽失的易微,俯下身来捡起地上的梅花钗,苦笑道:“是我自私,还妄想用这个钗子留住你;是我可笑,还是止不住要胡思乱想。这物件,如今看来,不要也罢!” 他蹙着眉,轻轻一扬手,梅花钗在空中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消失在远处的草丛里。 易微捂住嘴,生生把“不要”二字哽在喉咙里。 月光下,看着泠泠如冰雕的他,易微的泪水夺眶而出:“你不自私,你不可笑,我这么来历不明的女子自然比不上你身家清白的霜儿,你怀疑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她狠狠擦掉挂在脸上的泪珠,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 对不起,公瑾,对不起……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刚一进门,易微就撞在了絮儿身上。 她没头没脑的抱住絮儿,放声大哭:“絮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明天就回去!” 絮儿被她哭的满头问号,却还是贴心的不问一句,只是搂住瘫软的易微,安慰道:“好,咱们明天就回去,明天就走……姑娘乖,姑娘不哭了……”她柔软的手轻抚着易微的背,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易微莫名的安心。 明天……明天就回家…… “易风华!你有完没完!”孙权猛地一拍桌子,把正在出神的易微吓得跳将起来,放在嘴里啃个不停的筷子也应声掉在地上。 “怎么……怎么了啊?”她尴尬的站着,愣愣的看着强压怒气的孙权。 “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当自己是铁人呐!” “仲谋!”孙策制止道:“太失态了!” 尚香走过去拉着孙权的袖子:“权哥哥,你吓到微儿姐姐了!” 孙权紧紧蹙着剑眉,一动不动的看着易微。她究竟怎么了,自从椒丘回来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整个人也瘦了一圈。难道……又是因为周瑜吗…… 易微看着孙权,自己也心里委屈。因为刚才突然起猛了,她的头便晕得天旋地转,只好强撑着桌子,另一只手紧紧扶住疼痛欲裂的脑袋。 孙权冰着脸走过来,不管不顾的捉住易微的手腕。“跟我走!” 易微被他拽了一个踉跄,无助的看向孙策。 “权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孙策急跨一步,拦住了正准备把易微拖出门的孙权。 “大哥!别拦我……”看着孙权眼里莫名的凄楚,孙策的身子陡然一震。孙权见机推开他,拉起易微便走。 “上马!”孙权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低声道。 “臭小子我……” “上马!”孙权的眸中有着陌生而冷硬的眼神,清俊的脸上浮起一层寒光。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的易微哪敢多言,只能轻手轻脚的往马背上爬。可是心慌意乱之下,脚怎么也踩不上马镫,果然,不吃饭没劲儿啊…… 见易微手足无措的爬着,孙权心头微酸,他翻身一跃,稳稳坐在马背上。然后一言不发,脸部僵硬的如同石雕,俯身捞起垂死挣扎的易微,握紧了缰绳。 “驾!”孙权狠狠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便风驰电掣的狂奔起来。 身旁的景物急速的倒退,凉风扑面,易微原本就空无一物的腹中现在颠簸的翻江倒海。 “臭小子!你慢点儿啊!”强忍着干呕的欲望,她有气无力的说着。 孙权视而不见,只是搂住易微的腰,用力的甩了下马鞭。 易微被风冲得头晕眼花,只是恍惚听到背后有人急追不舍。 第三十一章 爱恨恢恢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微总算被孙权从马上抱了下来。脚刚一着地,她就再也克制不住干呕起来。一双温热的手扶住易微的肩膀,孙策略带愠怒的声音响起:“仲谋!你也太不知分寸了!微儿现在哪还经得起折腾!” 接过孙策递过来的手帕,易微好容易止住恶心,晃悠悠的直起身来。一抬眼,便对上了孙权碧蓝的眸子:“折腾?究竟是我折腾她,还是她自己折腾自己!易风华,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孙家没你这样无能的将军!” 易微病怏怏的倚在孙策怀里,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小兽一般的孙权,挽起苦涩的笑容:“还有……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一蹙眉一垂眸,总是能那样轻而易举的撼动他的心。她不哭不闹,只是那样安静而绝望的笑着,孙权顿觉无力,颓然坐在地上,垂下了倔强的头颅。 看着两个冤家都掉了魂似的发呆,孙策柔声劝阻道:“仲谋……给微儿点儿时间,并不是……并不是所有话都能说给别人听的。” 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与别人听!易微像被刺了一下,腾地跳起来,声音都颤抖起来:“好!让我说是吧!我说!我自作多情,我莫名其妙,我拿不起放不下,我作茧自缚,我自作自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他人无关!我也想振作,我也想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我是一个人,我不是木头啊!” 直到最后一个字冲口而出,她全身上下的力气也被彻底抽干,只剩下蹲坐着流眼泪的份儿了。 我怎么说?说周瑜因为你们而怀疑我?说周瑜亲手丢掉了被我视作定情信物的玳瑁簪?说我太自私太矫情一开始踯躅现在却后悔?说我从之前的巴不得离开,到现在的舍不得离开?我该怎么跟你们说?我除了发脾气,闹别扭,真的找不到什么解脱发泄的方法啊! 羸弱的身体被裹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后脑勺上多了五个灼热的触点:“微儿,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易微把脑袋埋在孙策的怀里,哽咽不已。 “易风华……你这个……哎……” 半个月的苦闷烦躁,不凡愤怒,全部化作滂沱的泪水倾泻而出,易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小孩子。 自从那天轰轰烈烈哭过一场后,郁结已久的痛苦总算得到缓解,孙策和孙权也十分谨慎的不再易微面前谈起任何与周瑜相关的话题,乖巧的尚香也整天拽着伯言逗她开心,就连一向严苛的凌大师父似乎也平易近人了许多,絮儿自是不用多说,每天变着法儿的用各种点心填饱我空虚的胃。就连寒天,哦,不,现在应该叫蝮蛇营的老大,也将千方百计搜罗到的诸多资料摆在易微的案前,让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一大帮子人为她忙的焦头烂额,易微自然不忍心继续耍小孩子脾气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只得不断提醒自己:易微啊,你倍儿高兴!易微啊,你啥烦心事儿都没有!时间久了,她似乎也真的虚伪的快乐起来。甚至我开始撺掇着尚香教絮儿一点儿防身的功夫,追着伯言讨教玄而又玄的周易,缠着絮儿教她女红,和孙家二兄弟打猎,到最后,竟然央求孙策把活宝高公公找来,陪她聊天解闷。好吧,一个风华将军做到这份儿上,也该知足了。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应该也不赖…… 可惜,好景不成…… 易微坐在微凉的屋里,看着窗外滂沱而下的雨幕。一池的荷花,被风雨吹打得东倒西歪,残红片片,煞是惹人怜惜。她不由得收起了绣的七扭八歪的团扇,痴痴的看入了迷。 “姑娘!”絮儿端着一碗刚熬好的中药,推门而入。“吴侯说,让姑娘把药喝了,免得着凉生病。” 见自己的闺中密友依旧一副管家婆的嘴脸,易微不由笑道:“知道了,絮儿,放那边吧,我一会儿就喝。” 絮儿铁着脸正色道:“不行啊,姑娘,我得看着您喝下去。” 不是吧!我不就是擅自偷倒了一碗药嘛,就看人看得这么紧,真是…… 易微心里暗自抱怨着,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皱着眉头,捏紧鼻子,把苦到不行的药倒进嘴里。 看着易微垂头丧气的样子,絮儿又好气又好笑:“得,我今儿省心了。” 你这丫头,你倒是省心了,把我给苦的够呛。 “臭丫头,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得,我也不拦着了,快找你的吴侯去吧!”易微戏谑的嘲弄着絮儿,刚准备乘胜追击,门突然被撞开了,只见寒天扶着一个浑身滴水的女子向她大喊:“头儿!周夫人……周夫人昏倒在门外……絮儿姐,快来帮帮我啊!” 周夫人?哪个周夫人? 易微仔细打量了几眼那个落汤鸡般的女子,惊叫道:“霜儿!” 乔霜面色青白,牙关咬得紧紧地,整个身子都湿透了,手凉的像冰,而额头却烫的像炭火。易微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忙脚乱的扶住她,喊道:“快拿干衣服过来!快点儿!” 众人七手八脚把乔霜抬到床上,喂了药,换了干爽的衣服,又寻了郎中来看过方才作罢。易微看着床上的乔霜,浮想联翩。 那个笑得春光灿烂的女孩儿,那个因爱生妒疏离戒备的女孩儿,那个卑微乞怜让人不忍责备的女孩儿,恍然如昨。终究,还是伤害了她……易微抬手轻轻拂过她秀气清朗的眉,悠悠的叹了口气。 乔霜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将要破茧而出的蝶,奋力挣脱着束缚,睁开了眼睛。 易微惊讶的看着她,恍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乔霜的嘴上下翕动,听不清词句,她只好倾下身子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救救……公瑾……姐姐……求你……” 公瑾……那两个微妙的单字一经组合,便拥有了颠覆性的力量。 易微倏地起身,膝盖重重的磕在床沿上,却丝毫没有感觉。“公瑾!公瑾他怎么了!霜儿,告诉我,公瑾他怎么了!”易微登时失控,她抓住霜儿羸弱的肩膀,摇晃着,低吼着。 乔霜的眼角沁出泪光,泪珠大颗大颗的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救救他……救救他……” “姑娘,姑娘,你冷静点儿!”端着药进来的絮儿,看见易微几乎魔怔的行为,拼命掰开她颤抖的手指,将她搂在怀里。 “放开我!我要去见他!放开我!”易微歇斯底里的喊着,不管不顾的蹦跳着,挣扎着。长久以来的乔装伪饰,在这一刻彻底倾覆。絮儿被她带的踉踉跄跄,两个人一起扑倒在地上。易微的额头触到桌角,撞得眼冒金星,可她还是哭着往门边摸索。 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什么命运也好,什么生死也罢,我不在乎了,我都不在乎了。周瑜……我……我不能没有他啊! 头晕目眩的易微猛地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视线渐渐清晰,孙权被怒色浸染的俊秀面容呈现眼前。“易风华,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 “放开我!我要去见他!”易微机械而冰冷的重复着刚才的话语,目光的焦点早已汇聚到远方。 “你到底要见谁?”见易微如此,孙权蹙起了剑眉。 “我要见周公瑾!”少女说的字正腔圆,不容置喙。 又是那种眼神……只有在提到周瑜才有的眼神…… “我不许你去!”孙权的语气也异样的坚定。他往日澄澈而清凉的眸子,此时却搅起了巨大的旋流,蓝的深不见底,夹杂着痛苦和复杂的神彩。 “你说什么!”易微的声音也随之陡然尖锐。 “我说我不许你去!”孙权也拔高了分贝。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易微竟然笑了,她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挤出了几个字:“除非我死。” 除非我死,否则我爬也要爬到他的身边。没错,我是疯了,我是狂了,我是痴了,当他抱起我的那一刻,当他斩钉截铁吻住我的那一刻,当他把玳瑁钗塞进我手心的那一刻,我便是如此了,如此不可救药了。 孙权呆住了,他直愣愣的看着易微,加在她胳膊上的力道顿时减弱,下一秒,易微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雨幕里。 雨好大,大得让她辨不清方向,地面湿滑的难以想象,易微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马厩里的绛雪面前,颤抖着解开缰绳。“绛雪,我只有靠你了……绛雪,求你,求你带我去见他……” 当易微总算骑上了马背的时候,浑身已经浸透了雨水和泥水,她只顾着绛雪,根本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一个淋着瓢泼大雨的人。那人走上前来,倔强的拽住缰绳,扬起脸。 “易风华!”此时的他,真像个别扭的孩子。 “仲谋,不要让我恨你!只要让我去见他,我以后什么都答应你!就当我易风华,求你!” 对不起,仲谋,对不起…… “什么都答应?”孙权的神情猝然尖刻起来,眼眸里闪着妖冶的光。“我要你嫁给我,你答应吗!” 第三十二章 归去来兮 “什么都答应?”孙权的神情猝然尖刻起来,眼眸里闪着妖冶的光。“我要你嫁给我,你答应吗!” “只要你愿意,我答应……”话音一落,易微再无挂碍,抽出马鞭狠狠一甩,绛雪绝尘而去。 眼泪混合着雨水流到嘴里,好苦好涩。巴丘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也不必知道,只要留着我易微一条命,我就能找到他。周瑜,不管你发生了什么,等我,我命令你,等着我。 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不眠不休了多少个白昼,当她终于来到周瑜面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周家的下人们呆呆的看着一个苍白憔悴的陌生女子,缓缓走到周瑜的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半响,在触到那喷吐而出的温热气体后,那女人先是挽起嘴角轻笑,而后就整个人垮了下来,哭的昏天黑地。下人们劝也劝不住,只能像一帮木头人一样,默默地守着她,任由她这个无名无分的女子伏在他们已有家室的周将军的身上,旁若无人的哀声痛哭。 她的倔强,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坚持,在他面前,竟全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即使不能在一起,即使天涯相隔,我也要你存在,为了你,我愿意苟活我愿意等。我认输,我投降,我丢盔弃甲,我溃不成军,周瑜,我喜欢你…… 他们说,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创口,本不能造成生命危险;他们说,他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不知为何从半个多月前,伤口突然恶化;他们说,他日益严重,甚至到了滴水不进的程度;他们说,他夜夜高烧不退,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他们说,周将军是中了邪,清醒一点儿的时候就对着一支钗子发愣,别人唤都听不见…… “心病还须心药医。”自从郎中跟周夫人说过这句话之后,那个美艳无双的小乔便也失了心。最后,竟独自一人奔赴吴郡,给久病不愈的周瑜寻心药去了。 易微听着下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解释,默不作声,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钗子,那摔得有些龟裂的玳瑁钗。 “公瑾,微儿在这里。”在悄无人寂的夜里,易微附在周瑜的耳边不停地叨念着。 微儿在这里啊公瑾,只要你醒过来,你就能看到我。 周瑜安详的睡着,发丝有些凌乱,脸色仍旧苍白,却丝毫无法减损他容颜的清俊与美好。易微出神的看着他,到最后竟怔怔的掉下泪来:有时候会想,你这样睡着,我这样陪在你身边,又有何不可,只要你沉睡一天,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多好……可是,即是如此,我还是希望你醒过来,那样自私而贪婪的希望你醒过来。对你的喜欢就好像是一场永无休止的追逐,虽然知道总也追不上你,却也还是莫名的幸福。也许,公瑾,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橘色的阳光倾泻而下,给周瑜苍白的脸色镀上浅淡的红晕,易微支起僵硬的身子,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三天了,能毫无挂碍的如同平凡的妻子一般呆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经三天了。郎中说,只要护理得当,当日下午便会醒,最迟不会过今晚。又有下人来报说,周夫人已经开始往回赶了,过几日便能到巴丘。 易微握住他略显瘦削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那样的妥帖温暖。“公瑾,你看,老天给我们的时间就只有这么短。”易微费力做出微笑的样子,咬紧下唇,直到口中弥漫起血的咸腥味道。 “钗子我可就拿走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好歹留个念想。”她轻手轻脚的拿起被他压在枕下的梅花钗,仔细的收到怀里。“这次……我绝不丢掉它,一辈子……” “如果,真的有来生,让我们……”心下突然一阵抽痛,易微苦笑着改口道:“不,还是不要遇见了吧……我祝你幸福,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像没有遇到我之前那样,幸福……” 唇轻轻滑过他的眼角眉心,如风拂过天际的云彩,迅捷温柔,却又了无痕迹…… 再推开房门的瞬间,易微还是没出息的回头看去,他干净透彻的面容,如同蝴蝶羽翼般狭长的睫毛,清俊疏朗的眉眼,紧抿着的锋利的嘴角。他笑的样子,他发怒的样子,他忧愁的样子,都刻入骨血般让她永生不可忘怀。 苍天啊,那阳光下美得虚幻的人,是我的良人。他所必须经受的苦楚折磨,信女易微心甘情愿一并承担,绝无怨言,我只求你,赐予他安宁。 回去的路,易微可说是信马由缰,满怀感激的周家人给了她足够的盘缠,为了发泄心中的苦闷,易微精挑细选了一家看上去最贵的客栈,大模大样的走进去。 哟,环境确实不错,算是现代的五星级宾馆了吧!易微满意的点点头。 着了男装的她看上去也称得上翩翩佳公子,可惜她却丝毫不顾忌形象,把钱往掌柜的面前一拍,扯着嗓子喊道:“给本大爷一间上房!动作迅速麻利快啊!” 那掌柜的并不急着答话,反倒上下打量起易微来。这一看易微反倒心虚了: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我果真唬不住人家啊~难不成女扮男装的我真是男女老少通吃的极品,这老头想挑个乘龙快婿吗? 正胡思乱想着,那掌柜的开口道:“小关子,快带这位公子到天字房,好生招待!” 易微这才长出一口气,端着架子跟在小二身后,往楼上走去。 天字房,恩,名字就有气势!情场失意,这吃穿住行我可不能再亏待自己了,莫说是天字房,就是金銮宝殿我也住得! 小二恭敬地推开房门,引她进去。她正志得意满的走着,却瞥见屋里端坐着一个人。 易微的眼白顿时就要翻到天上去,喝道:“你们这客栈什么服务啊!屋里都有人了,难道让本大爷和别人合住吗啊!本大爷有的是钱!”完全一副暴发户的嘴脸,易微唾沫星子四溅的怒视着小二。 没想到,小二陪着笑脸,反倒退出屋去,还低眉顺眼的掩上了门。屋里呆站着的易微彻底迷茫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这小二,脑子坏了吗? 她尴尬的四下打量,当目光锁定到那个安静的端坐在屋里的人时,却大惊失色:“妈呀!” 那人托着腮,饶有兴致的看着易微:“怎么,几日不见,称呼都变了?” 易微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脸红到脖子根。怎么会是孙权!他不是在吴郡吗,他……他怎么在巴丘?这世界实在是太疯狂了。 易微垂着脑袋,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立在屋子中央。孙权见她不动,便缓缓走到她身边,下一秒却轻佻的用手指挑起了易微的下巴!这一举动让易微大惊失色,一边打开他的手一边后退着,怒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啊!” 孙权促狭的笑着,说:“反正你就快成为我们孙家的人了,怕什么!” 孙家的人……委屈的眼泪瞬时涌上易微的眼眶:“臭小子!你……好,嫁就嫁好了,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们孙家救的,你愿意拿就拿去,随便你!” 老天,你还要作弄我到什么时候! 闻言,孙权的神色骤然冷峻,他猛地扬起手,在半空中悬停了片刻,终于握成拳又无力的放下。“果然……我孙仲谋在你心里果然就是这么个趁火打劫的小人!” 看着孙权凶巴巴的脸,易微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你说的……” 孙权脸色微红,结巴道:“是我说的……是我说的怎么样!我说的是气话,我孙仲谋是这样的人吗!” 易微表面上撇了撇嘴,心中却暗自窃喜,这臭小子我果然没看错! “谁知道你是不是!” 见易微不信,孙权登时急了,两道剑眉几乎要拧到一起:“我不稀罕!我孙仲谋难不成就找不到女人吗!全天下就你易风华一个吗!我只是……当日只是信口开河,根本不作数!” 易微这才长出一口气,唇齿间也带上了戏谑:“是啊!恋慕我们孙校尉的女子那可是数不胜数,各个都是貌若天仙,我这么一人老珠黄的大姐姐算什么啊,孙校尉自然是看不上,全是我易风华自作多情,自不量力了!呵呵……” 孙权的眉毛皱的更紧了,眼波流转:“谁说你人老珠黄,谁说你自不量力,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不想逼你…… 见他这副别扭的样子,易微摆出大度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怪你!” 半响,孙权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和周将军……” 触到隐痛,易微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只得故作镇定的回答道:“周将军今日就该醒了,大夫说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所以,我就功成身退啦!” 孙权惊讶的望着易微,虽是心中暗喜却又禁不住怜惜:“你……他还没醒你就……你好歹跟他说句话啊!” 易微挽起了不自然的笑容:“没……没这个必要吧。反正,反正已经见到了……” 孙权探究的看着她,良久才喃喃道:“易风华,你……太狠心了。” 易微听得心口一紧,眼泪差点儿又反上来,急忙别过身去,道:“随便你怎么说……” 她用手指按着眼角,拼命把喉咙中的哽咽憋回去:易风华,你可不要半途而废,你……你不可以…… “忘了吧,回家吧……”见她强忍眼泪的样子,孙权心中也明白了大概,柔声道。 回家吧,回家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恩。”随着这声颤抖的回答,眼泪终究还是砸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生死相随 眼前,是一片美得令人心悸的猫薄荷田,空气中弥漫着清澈透底的香气。在随着风微微摆动的猫薄荷中,立着笑容温煦一如往常的孙策。“微儿!”他挽起嘴角,春暖花开。不自觉的,易微的脚步随着这个阳光般明亮的男子移动,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心慌意乱的奔跑起来。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来回盘旋这同一个念头:“追上他,追上他!不要让他走!”她徒劳的伸出双手,想要拦住渐行渐远的孙策,却扑了一个空。“伯符!”易微凄厉的喊出了声。 “易风华!易风华!你怎么了?”虚弱的眼神随着孙权紧张的摇晃逐渐聚焦,冷汗打湿衣衫,易微下意识的蜷起了双腿。 “喊那么大声,做噩梦了吗?”孙权看着脸色苍白的易微,担心的问道。 突然,易微眸中寒光一现,死死拽住孙权的袖子,心急火燎的问道:“许贡呢?许贡现在怎么样了?” “许贡?你说的是原来的吴郡太守许贡吗?”孙权被她问的一脸迷茫。 “废话!除了他还有第二个许贡吗?”因为焦急,易微的口气也一反往常的冲了起来。 孙权略有所思的看了看易微,轻轻拂开她近乎痉挛的手,不悦的道:“许贡已经被大哥处死了,你问他干什么。” 被……已经被处死了!易微脑海顿时一片空白,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两天,你跑出来后不久就……” 话音未落,就见易微腾地站起身来,抓起罩衫就往外跑。 怎么可能,为什么事先连一点预兆都没有,为什么许贡说死就死!伯符,你千万不要有事,否则……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易风华!你又发什么疯!这大半夜的……”孙权见她行为失常,只得紧追不放的跟着跑了出来。 “我们……我们必须马上回去!伯符,有危险!”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伯符,不要伤害他!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那么耀眼灿烂的未来,东吴的将士们爱戴他,江东的百姓们尊敬他,他的兄弟姐妹崇拜他,请不要在他的身上验证天妒英才的正确性好吗?不要,不要让这个倔强的生命葬送在一个小小的刺客手里,我求求你! 易微狠狠甩着马鞭,模糊中感到手腕上的传送器发出微弱的震动,心中一痛,她不管不顾的褪下那平时视若珍宝的东西,狠狠向地下掷去。那样的家不回也罢!什么狗屁历史,什么狗屁命运,我只要伯符活着,我只要他活着! 赶回吴郡已经是次日的傍晚,夕阳如血,易微从马上滚下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开步子了。长时间的骑马奔袭,已经磨破了大腿内侧柔嫩的皮肤,葱绿色的裤子沾染了斑斑血迹。“嘶!”她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孙权急忙揽住她的腰,半托半抱的扶着往台阶上走。 “不要管我……去……去找伯符!”强忍着疼痛,易微拼命推了孙权一把。 孙权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在她不容置疑的怒视下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将军府。 半响,他便小跑出来冲易微道:“絮儿说,大哥去打猎了,可能要晚一点儿回来。” “什么!”易微的心如坠深海般冰冷,冷得刺痛。她一言不发,手脚并用的往绛雪背上爬去,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口腔里陡然涌上一股咸腥,她强忍着把这股即将要喷薄而出的热流堵在喉咙里,伏在马背上,大喘着气。 “把……把刀给我……”易微咬牙切齿的向孙权说道。 “你都这样儿了,你还要刀干什么!我帮你去找!我帮你去做!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告诉我!”此时的孙权就像一只暴跳如雷的愤怒小兽。 易微不答,依旧执拗的重复道:“把刀……给我!” 孙权铁青着脸,无动于衷。 没有时间了……易微趁孙权不备,猛地抽出他斜挎在背上的长剑,纵马而去。见孙权也急忙掉转马头,易微大喊道:“臭小子!如果你敢跟来,这辈子都不要想再见到我!” 透过余光,易微看到孙权僵在马背上,碧蓝的眸子泠泠然要滴出水色的血来。 我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情况,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已经来不及制止孙策,可是,我绝不绝不让你也置身于不可预知的灾难之中……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不敢去想象失去你的情景。我无法保全自己的爱情,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唯一剩下的,只有你们,在这个世界上如同亲人般存在的你们。到今天我才知道,孤独卑微的活着,比死还难受!老天,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易微发疯一般朝着远方奔去。 一股清甜的香气从不远处的河畔传来,带着凉薄与诱惑的讯息。猫薄荷!易微浑身一颤,梦中残留的惊悚之感从尾椎直冲上来,这股可怕的感觉瞬间盖过了大腿内侧传来的真真尖锐的刺痛,让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易微抻长脖子四下张望,搜索无果后总算憋不出气,喊了出来:“伯符?伯符?你能听到我么?” 前面不远的一丛猫薄荷剧烈的抖动起来,易微心口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提刀戒备,控制着绛雪缓缓向后退去。猛然,猫薄荷里冒出一个脑袋,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在看见她的瞬间,露出温暖的笑容。 “伯符!” 易微大喜过望,从马背上一个踉跄翻下来,连滚带爬扑到孙策的怀里,一抬眼,泪就无法掩饰的滑落下来。 “微儿,怎么了?见到公瑾了吗?”孙策抬起宽大的手掌,宠溺的拍了拍她沾满了猫薄荷花的脑袋。 易微狠狠用袖子蹭了一下脸,拉起孙策的手,转身就走:“伯符,先跟我离开这里再说!” 孙策触到易微冰凉滑腻的手,心中一怔,却还是倔强的扳过她的肩膀,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举到她面前。“微儿,你看!” 眼前,是一只巴掌大的斑纹虎皮猫,似曾相识的淡棕色眼睛,小巧的黑鼻子,柔软光滑的毛发,像个小豹子一般骄傲张扬的气质。心头一暖,易微轻轻把小猫揽到怀里。 “谢谢你伯符。”她梦呓般喃喃道。 “让它陪着你,守着你,就不会再孤单了吧!”孙策轻轻的眯起眼睛,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他的带动下,易微紧张不安的心情也陡然松懈,亦挽起甜美的笑容。 猛地,孙策的眼睛陡然睁大,背也顺势弓了起来,在易微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瞬间,孙策如疾风一般护住她的后脑,抱着她倒在地上,什么东西凌空滑过,带着烈烈的声响,堕入了某人的血肉之中,发出钝痛的闷哼。 易微放在伯符背上的手触到温热的液体,像是滑落脸庞的泪水一般,她眼睁睁地看着猫薄荷丛里站起了四个蒙面人,来着凛冽的杀气向她和孙策走来,随着他们的脚步,易微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噬骨的恨意与吞没一切的怒火。 孙策猛地拔出后背上的箭,用身子护住易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微儿,你先走!”他谨慎的回头,却见易微一言不发,只是持剑立在他身旁,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 “我叫你走!”孙策极力忍着疼痛,冲易微吼道。 易微放低重心,摆出进攻的姿势。 “主公,易微……誓死相随……”她低声回答,话毕,便不管不顾的向敌人冲去。 伯符,从我跨上绛雪为你征战沙场的那一刻,我便决定,你要这天下,我陪你打;你决意归隐,我陪你走。无论你选择哪条道路,我誓死相随。易微,决不食言!是我荒唐,被所谓的历史命运绊住脚步;是我可笑,在最初对你心存怀疑,步步谨慎。可现在,我终于明白,如果被他们夺走生命中仅存的珍宝,如果被他们伤害最重视的人,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 第三十四章 孙策之死 泪水模糊了视线,咸腥的液体喷溅了一身,易微隐约感觉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在奋力拼杀,近的都能听到他压抑着的悲鸣。 仲谋…… 当最后一个人被砍倒在地,易微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她用力握住刀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虎口泛出暗红色的血迹。突然,其中一个满面鲜血的刺客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仰面长啸:“真可惜,没有杀死你,易风华……” 刀,“咣当”一声堕在地上。你说什么!杀死……你们想要杀死的人是我?那么,伯符呢,伯符算什么,你们告诉我伯符算什么!是我的替死鬼吗,是我连累了伯符吗,你告诉我!你不准死! 易微像个疯子一样拼命捶打着那个逐渐冷却的尸体,发出凄厉的喊叫,直到孙权像扛麻袋一样把她背在了身上。 倒挂着,眼泪更加顺畅的倾泻而出,易微安静下来,只是无意识的轻唤着:“伯符……伯符……” 孙权极力忍住身体的颤抖,手上的力道加重,防止瘫软如泥的易微从肩膀上滑落。“箭……箭上有毒……”他的声音,冷得如同冰山下的深渊。 易微已经完全丧失了回答的能力,只是不停地喃喃着孙策的名字。 “易风华,我要你的解释……”孙权紧抿着唇,一滴泪水顺着挺直的鼻梁狠狠的砸到地上。 门被轻轻推开了,漫天的月华洒落而入,孙权融在银色的光芒里,如同一个浅淡的影子。“大哥……有话对你说……” 闻言,易微僵硬的站起身来,一个踉跄,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絮儿连忙扶住她。推开絮儿的手,易微挪动着麻木的腿向孙权走去。 “带……带……带我去……”她的声音喑哑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旁边的风景不断转换,不多时,她便被孙权引进了一个空旷肃穆的大屋,暗色的幔帐后,是伯符。 在孙策的床边,易微凝视着他英气逼人的苍白面容,腿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下了。浅睡的孙策蹙了蹙眉,猛然睁开眼睛,那琥珀色的眸子,在瞥到易微的瞬间,染上了温柔的色泽。“微儿……咳咳……你们……你们都下去吧……”孙策屏退了众人,包括脸色铁青的孙权。原本就空寂的屋子,此时显得更加阴冷可怕。 易微呆呆的看着孙策,手却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孙策见状,忍着剧痛缓缓握住她的手,挽起熟悉的笑容:“微儿,别怕……” 易微紧抓着他温热的手,如同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般,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恐惧似乎瞬间盗走了她全部的声音。 孙策静静的看着她,心中酸楚,脸上的笑容始终不肯落下:“勇敢点儿,你……咳咳……你可是策的……风华将军啊!” 易微心中大恸,拼命咬住下唇,竭力制止脸部的扭曲,直到口腔里弥漫着一股咸腥,嘴唇已然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孙策的手缓缓抬起,如同春日的暖风般拂过易微的唇:“不是你的错,微儿……不要……咳咳……不要让我放心不下……” 眼泪顺着脸颊砸了下来,溅湿了衣襟。“我……不准……不准你离开我……”终于,她说出了第一句话,如同枯朽的枝干碎裂般让人不忍细听。 孙策的脸色微黯,转而却浮起和煦宽容的笑:“孩子气……” 听到这近乎宠溺的语气,易微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孙策的肩窝里,低低抽泣起来。 孙策并不出言劝阻,只是温柔的抚着她散乱的青丝,缓缓嘱咐道:“替我……替我照顾仲谋、烟儿、还有我的孩子……照顾好自己……以后,我恐怕不能……咳咳……” 就像触电一般,易微惊恐的抬起脸,拼命摇着头。你不会死,你不会死!他们想杀的是我,不是你!你不可以丢下我! 似乎是听懂了她不曾说出口的话语,孙策苦涩的扬起嘴角:“微儿,去找公瑾吧……你能骗过天下人,却……却骗不了自己的心……”他顿了顿,垂下狭长的睫毛:“不要……学我……” 易微的泪水肆无忌惮的喷涌而出,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脆弱,在这个时候,竟然只能用眼泪为自己恕罪。 “我……我哪儿都不去……伯符……我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 闻言,孙策琥珀色的眼睛弯成圆满的弧度,苍白的脸也有了些许血色:“傻丫头!这话……都敢乱说……哈哈哈哈……咳咳……”他清朗的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 见他咳得厉害,易微手无足措,忙站起身想要把守在外面的郎中喊进来。孙策不允,只是小孩子般倔强的握住她的手,挂着促狭却柔和的笑意。 没有办法,易微只得接过丫头的药,给孙策喂下,静静的守着他。清寂的夜,易微和孙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相握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松开过。郎中趁孙策小睡片刻之时,悄悄告诉易微,吴侯恐怕撑不过一晚……莫名,少女却异常坚强的敛起悲容,甚至止住了断了线的眼泪,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孙策床前。 伯符……我好累……可不可以……不用再这样强撑着走下去…… 窗户的缝隙,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融着轻薄的雾气,飘洒而入。孙策微蹙的眉毛皱了皱,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易微苍白憔悴的脸,以及她惊喜又略显慌张的眸。她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腿脚,细心的掖了一下被角,强笑着望向他。 那平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到的女孩儿,到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孙策想着,脸上依旧挂着化不开的温柔。 “微儿,你看……天亮了……” 易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浅笑道:“是啊,伯符,天亮了……” 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弥漫上来,孙策心中一黯,知道大限将至,再看向易微的眼神却是无比的眷恋与疼惜,他松开握了一夜的手,冲易微挥了挥:“把窗户打开吧……我想……咳咳……看一看太阳……”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易微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身打开了窗户。清淡的亮光,洒遍了她的眼里眉间,这样暖这样隽永,她长吐一口气,有些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伯符,你看!这太阳……照的人心里通亮……” …… “伯符?” …… “伯符!不要!” 凄厉的喊叫,划破碧蓝的长空,这一生,她恨透了那灼热的太阳…… 掀起帘子,从漆黑压抑的灵堂中走出来,整个人暴露在灿烂夺目的阳光下,易微厌恶的眯起了眼睛。 得知孙策的死讯后,大乔险些哭晕过去。易微看着新寡的她,心如同被小刀肢解般尖锐的刺痛,只得缓步上前,紧紧抱住她,低声安慰着。一夕之间,她似乎老了很多,憔悴了很多,肩膀瘦削的让人心疼。 谁知,大乔竟然抹着眼泪劝解起易微来:“微儿,这不是你的错……你……你已经尽力了……是我福薄,守不住夫君……” 在大乔温柔的怀抱里,易微愣住了。 见她呆呆的没有反应,大乔便继续带着哭腔叙叙起来:“夫君说,微儿你舍命救主,只是一虎不敌群狼……若不是你,恐怕烟儿连夫君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微儿,我……”大乔边说着,边颤巍巍往地上跪。 易微连忙箍住她的胳膊:“烟儿,我……你要是跪……你让我情何以堪,况且,其实伯符是……”话说到一半,易微的衣襟便被守在一旁的絮儿狠狠拽住,她一怔,却见絮儿插嘴道:“夫人,我家姑娘体力有些不支,絮儿能不能带姑娘先去堂下休息片刻,我们去去就回。”大乔见易微脸色苍白,自是心中不忍,忙点头道:“是烟儿照顾不周,微儿你快下去歇歇吧!” 絮儿得了令,急忙搀扶着易微往灵堂外走,边走边小声埋怨道:“姑娘,絮儿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你差点儿辜负了吴侯的一片苦心呐!” 看着絮儿忿忿的脸,易微才恍然大悟:明明是我害死的孙策,他却对外宣称是我拼死护主;明明刺客想杀的人是我,他却对外宣称使自己遭到暗杀……他苦心孤诣的保护我,机关算尽的为我扫除路上的一切障碍,即使死了都…… 这般想着,她再也没了力气,任由絮儿拖拽着往厢房走去。 忽然,面前出现一块瘦长的阴影,易微惶惶然抬起头来,是孙权。他的眼睛满布着赤红的血丝,和青白的脸色相对,让人没来由的心悸。 易微瞥了他一眼,再次颓丧的低下了头。 “易风华,你难道……难道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吗?”看着少女清冷的容颜,孙权强抑怒气冷冷道。 解释?事情的真相就赤/裸/裸的呈现在你面前,我又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易微苦笑着摇了摇头。 伴着絮儿的一声惊呼,孙权强硬的扳住易微的肩膀:“你说话啊易风华!你说话啊!” 絮儿慌张的扯着孙权嚷:“权少爷,你冷静点儿,你吓到姑娘了!” 孙权恶狠狠的推开絮儿,咆哮道:“滚开!” 看着暴跳如雷的孙权,易微的眼睛干涩,竟是一丝泪水都流不出来:“让我说什么?我……无话可说……” 孙权的表情尖刻起来,碧蓝的眼睛卷起滔天巨浪:“你无话可说!我替你说!如果不是你拦着我不准我去,大哥不会死!如果不是你任性非要跑去巴丘,大哥不会死!如果不是你学艺不精,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大哥不会死!大哥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我,大哥……大哥是因为你才死的!易风华!” 易微,你听到了吗?他是因为你才死的,那江东小霸王,那惊才绝艳的吴郡孙郎,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一文不名的小女子死的! 孙权的字字句句如一记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易微的心上。一股咸腥的热流顺着喉咙翻涌而上,她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冲破唇齿的束缚喷溅而出。 “对……对不起……”身子渐渐酸软,眼皮也越来越重,孙权的样子她已看不清楚。伯符,我累了,没有你的世界,好陌生,好孤独。眼前一黑,周围安静下来,耳朵捕捉到的最后一丝声音,是孙权惊天动地的呼喊:“易风华!” 第三十五章 君臣同心 眼前是一条冗长的小径,弥漫着散不开的灰黑色雾气,易微手足无措的站在路的中央,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极目望去,远处似乎隐约有一点如豆的灯火,那么微弱,却不禁令人心头一暖。易微再无犹疑,朝着那灯光走去,脚下的感觉有些奇怪,一低头,惊觉自己竟然是漂浮在空中的!易微心下一阵惨然,我……莫不是…… 那光亮越来越清晰,甚至勾勒出清俊隽秀的人影,一种熟悉的感觉温柔的包裹了她,易微大喜过望,大喊道:“伯符!伯符!” 他缓缓转身,执着一盏灯,满脸惊讶,可嘴角却不自觉的漾起暖暖的笑:“微儿,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泪水汹涌而出,易微没头没脑的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伯符,让我跟你走吧……伯符……” 孙策不言语,只是抚慰地拍着她颤抖的双肩。 躲在他的怀抱里,易微委屈的不能自己:“伯符,是我没用,是我没出息!你让我照顾仲谋,可是,仲谋恨死了我;你让我照顾烟儿,可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你让我照顾绍儿,可是,害死你的人是我啊……我哪有脸……” “微儿,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死亡无法恕罪,它不具有任何力量。”孙策的口气缓了缓,轻轻扶住易微的肩膀,蹲了下来,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着让人不可逼视的柔软:“况且如果我带走你,那……公瑾呢?你要让他怨我一辈子吗?” 公瑾…… “自有霜儿可以照顾她……”易微紧紧咬住下唇,兀自嘴硬着。 忽然,耳边传来细细的琴音,淡远而飘渺,带着浓浓的忧愁卷席而来,让人身心俱醉,无法自拔。 孙策抬起头,挽起夺目的笑容:“微儿,你听,有人在唤你啊……” 易微攥紧了拳头,梗着脖子道:“我……我不回去,我陪着你……” 他的笑容却愈加璀璨,恍如漫天的辰星:“傻丫头,要报恩,要感谢,就等到来世吧!下辈子,握紧我的手,再也别松开……”他的眸子里,似乎有些许晶亮的东西。“微儿,我们……约好了。” 脚下一空,易微跌将下去,仰起头,是孙策年轻俊逸的脸,一如初见。 易微费力的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是我的屋子没错,我还活着…… 房屋的正中,端坐着一个人,一袭白衣,掩不住那绝世的风姿,他原本漆如墨点的眸子蒙上了鸽灰色的阴翳。他垂着头,拂动琴弦。鼻端似乎又闻到了梅子酒的醇香,那琴声时而高远如山岳,时而低沉如流水,速度越来越快,双手摆动的频率也越来越急,终于,“铮”的一声,琴弦不堪重负绷断了,琴音亦戛然而止。他呆呆地注视着心爱的冰弦琴,眉头一拧,突然如小孩子一般把古琴掀翻在地,冰弦琴发出巨大的轰鸣,裂作两半。 素白的冰弦琴摔作两半,颓然的匍匐在地上。周瑜蹙着眉,清俊的脸却染着凄哀之色,看着古琴的残骸,他微闭了眼,长叹一口气。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那么冲动,那么愤怒,又那么无能为力,易微不由怯声唤道:“公瑾?” 清晨的屋子里空寂无人,阳光下升腾着细细的尘埃,听到易微的声音,周瑜陡然一惊,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目不转睛。易微也默默的回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傻傻的大眼瞪小眼,如同镜头定格一般。 猛地,他急速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易微,不容分辨的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他的心跳很快,有些紊乱,却让人莫名的安心,易微把脸埋在他素白的衣衫里,不由得气闷,便小心翼翼的推他,道:“公瑾……” 周瑜恍然不觉,依旧把她抱得严严实实,无法,易微只得大声道:“周将军……你……你要把风华憋死吗?” 闻言,周瑜身子一僵,连忙松开手,动作古怪的退后一步,尴尬的定住不动了,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易微的脸。 屋里的气氛恶寒,易微悻悻的开口道:“周将军……” “微儿……”异口同声的,周瑜也不甘寂寞的搭了腔。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又是同时道:“请讲!” 再一再二不再三,当易微操着和周瑜相同的口型说出“那好,我先说!”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打定了敌动我不动的主意,易微抿紧了嘴安静的等着周瑜开口。 周瑜把脊背挺得直直的,长身而立,最初的惊喜消歇后,取而代之的是眼角眉间掩不住的怒气。 “什么叫生无可恋?” 易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话从何说起? “我没有啊……”她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周瑜不依不饶:“什么叫死有何惧?”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易微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眼帘,黯然道:“士为知己者死,除了一条命,我还有什么能报答给伯符?” 告诉我,公瑾,我究竟还有什么足够珍贵可以报答他?就连这条命都是他救的,我真的一无所有,无以为报了…… 易微苦笑着仰起脸,却看见周瑜微微颤抖的背影,似乎是竭尽全力掩饰心中的痛楚,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半响,他开口了:“一生啊,微儿!除了死,你还可以用一生来补偿……用一生的忠诚,用一生的付出,用一生的希冀,用一生为伯符打天下,用一生为伯符守江山,赌上自己的性命,智慧,勇气,赌上自己的一切……” 他缓缓转身,脸上挂着清浅而决绝的笑:“微儿,你愿意陪公瑾……赌一场吗?” 我要助你做震古烁今的江东小霸王,我要守卫你的土地和百姓不容任何人染指,无关风月,不论生死,你要你的江山里有我的名字!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公瑾…… 面前的少女渐渐停止了颤抖,面容上浮起了往日熟悉的笑,她轻启朱唇:“我愿意!” 泪应声而落。 因为事务繁杂,周瑜并没有逗留太久,见易微心绪平静,他便马不停蹄的去收拾烂摊子。临走之前,他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微儿,不要再刺激仲谋了,他……他太累了,给他一点儿时间,好吗?” 易微听话的点点头,心中暗道:不知道那臭小子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听絮儿说,在我昏迷期间,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听到我“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的梦话之后,更是临近崩溃的边缘。他强装镇定的处理着军务,有条不紊的安抚着大臣,摆出一个主公该有的样子。可是,他毕竟只有19岁,父兄相继离他而去,那么大的江东,那么沉重的责任,一夕之间全落在他的身上。明明应该在他身边出一把力的我,却兀自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所以……易微,你真是混蛋啊你! 得出最终结论的易微,忐忑不安的往孙权的书房走去。 站在门口,易微鼓足勇气,抬手敲了敲门扉:“仲谋?” 屋内翻阅竹简的声音陡然停止,片刻后,响起孙权阴沉的声音:“出去!” 我进都没进屋,我往哪儿出啊!易微一咬牙,推门而入。 孙权头也不抬,执着笔,再次轻喝道:“我让你出去!” 易微倔强的一动不动,平静的看着他:“仲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我来帮……” 话还没说完,孙权猛地抬起头,往日清澈的眼眸此时呈现出悲怆的深蓝色,他愤怒的吼道:“易风华!带着你的怜悯,带着你的同情,给我滚!”一番劈头盖脸的痛骂似乎还无法完全消解他心中的委屈,他顺手抄起一个竹简朝易微掷来。易微苦笑着,也不躲,硬是让那个夹杂着愤恨与不甘的竹简重重的砸在她的额头上。真疼,少女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抚着眉头,易微面不改色的看向孙权,孙权却早已经紧张的站了起来,身体前倾,冲她怒道:“你为什么不躲!睡了两天,连脑子都坏掉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倚门而站的易微身边,拉开她遮挡的手,仔细的往额头看去。见额头上登时一片青肿,孙权的心中更是懊悔不已。 见他如此,易微却莫名的气起来,狠推他一把,道:“不碍的!若你还不解气,桌上还有砚台,镇纸,随便招呼好了!” “你!” 孙权僵住了,手尴尬的垂在身侧,眼睛盯着地面,眨都不眨,像极了迷路的小孩子。 心口酸涩,易微长叹一口气,说到:“臭小子……你……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孙权的手开始无法克制的颤抖起来,逐渐的蔓延到整个身体,他就像秋风中簌簌抖动的树叶,满脸的痛苦与哀伤。 “原谅?原谅你差点儿就丢下我独自离开吗?虽然我不及大哥贤能,可就那么不堪不值得你辅佐吗?虽然我口不择言说出了混账话,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不介意,可你为什么要用死亡让我愧疚一生!你就那么恨我吗!我就那么不入你的眼吗!我不原谅你,我绝不原谅你,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他像只受伤的小兽般肆无忌惮的咆哮着,水色的双眸里噙着泪,却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看着这张与伯符极其相似的面容,内疚,悔恨,无奈,不舍齐齐涌上心头。易微也不由哽咽,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懦弱伤了你,我的逃避伤了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丢下你一人,我要代替伯符看着你,宠着你,照顾你,帮助你,扶你坐稳宝座,为你守护江山。 “臭小子,我不死,我不走,易风华要好好活着,咱们一起好好活着……”孙权一动不动,良久,他突然闷哼一声,全身一颤,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第三十六章 兵来将挡 安抚好了孙权,易微也开始静下心来思考东吴当前的处境。据孙权说,孙策的葬礼还未结束,她又好巧不巧的昏死过去,周瑜也尚未从巴丘赶到吴郡,东吴便流言蜚语四起。什么兄终弟及不合法度,什么孙权年幼,难成大业,什么曹丞相以表奏汉献帝,由周瑜中护军继任,不然,朝廷将出兵讨伐之类的传言止都止不住。毋庸置疑,这些从阴暗角落喷射出的乌烟瘴气,用心险恶,唯恐天下不乱,在孙权还没立住脚跟的今天,更是近乎致命的一击。 由此看来,也无怪乎这臭小子手忙脚乱,心烦气躁了。易微轻轻抚了一下红肿的眉头,对孙权的怨气陡然消减。 思前想后,易微认定这件事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便马不停蹄的去中军府找周瑜商量对策。 刚走进周瑜的宅邸,过往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上来。 “微儿,这是我给公瑾新修的宅子,比将军府也不差吧!” 记忆中的男子扬起年轻的脸,笑得天朗气清。 “微儿,你瞧,这儿倒是有全江东最美丽的梨花呢!” 他放下吴侯的架子,翻身上树,孩子气的摇落一地的旖旎春光。 想着想着,易微的眼圈不自觉的红了,她使劲甩了甩脑袋,心中暗道:干什么呢你易微,现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啊,拿出勇气来,你要是没了主意,那臭小子可怎么办! 她急忙把视线从窗外的梨树上收回来,端起女婢奉上的茶,一饮而尽。好烫!易微光顾着止眼泪,冷不防被滚热的茶水烧到了舌头,一杯上好的龙井尽数撒到身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立一旁的小丫鬟见易微狼狈不堪,被烫得跳脚,吓得脸色都白了,忙不迭的上前来帮忙。 “不碍事,不碍事的……”见那个尚显稚气的小女孩儿手无足措的样子,易微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叠声的安慰着她。 幸好衣衫不算单薄,躲闪也及时,就是可惜了这杯好茶。 她暗自叹息,猛一抬头,只见一身白衣的周瑜正好缓步走进客厅。四目相对,易微不由脸一红:真是,又被撞了个现行。 见周瑜一脸似笑非笑的促狭表情,易微只得讪讪的打招呼道:“周将军,别来无恙!” 她尴尬无比的样子把周瑜逗乐了,他挽起嘴角,轻声道:“风华将军倒是有活力的紧呐!” 易微知道自己抢白不过他,只能一阵腹诽,算作自欺欺人的求一个心理平衡了。 客气一番后,易微便开门见山的道出了心中的苦恼,周瑜一番沉吟道:“此事周某也略有耳闻,确实棘手啊!” 见周瑜也这么头疼,想来这种情势该是惊险异常,易微心里一沉,只得强装镇定的道:“公瑾,你现在受伯符遗嘱重托,以中护军大都督统帅吴军,大权在握,你带领将士们何去何从,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仲谋的生死安危,可绝不能……” 话说了一半,易微惊觉周瑜的脸色一黯,眉目间似是染了浅淡的寒霜,她便料到自己言语有失,连忙改口道:“周将军,是风华造次了,这话说得的确过分了些。” 周瑜一扬剑眉,瞥了她一眼,道:“你也知道自己造次了?你关心主公,这点我知道。可是你总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将我也划为忘恩负义的小人吧!” 易微偷偷观察周瑜,见他喜怒难测,也不由心虚,慌忙摆手道:“周将军你千万别多想,你也知道我说话不过脑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绝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啊!” 周瑜倏地抬手,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这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习惯了。”他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易微被茶水浸湿的衣裙,说道:“这件事我心里已有计较,你先去跟芷儿把这身湿衣服换了,我再跟你细细交待。”说罢,他便扭过头去,望向窗外开得灿烂夺目的梨花,不再搭理易微。易微只得红着脸,跟刚才那个小丫鬟到后堂去。 唤作芷儿的小丫头在柜里翻了几翻,就捧出一条霜白的汉服,袖口衣领处是绀碧色的凤尾草织锦缎,浅湖蓝的宽腰封,触之柔滑温婉,穿在易微身上竟如量体裁衣般契合。芷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拍手笑道:“姑娘真真是个从画儿里走下来的人呢!”铜镜里,嫩色的绿把易微略有些苍白的面容衬得红润而健康,她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由诧异,这衣服崭新,想必是没人穿过,霜儿还在巴丘没过来,那这衣服是谁的呢? 易微平时穿惯了戎装,这正经儿八百的汉服一着身,反倒有些不自在,比起这精致华贵的衣裙,她倒宁愿借身合体的男装来穿,但看芷儿一脸的艳羡欣喜,也只得讪笑着接受了这份“礼物”。 收拾妥当,芷儿的心情大好,几乎是蹦跳着把易微往客厅里引,看着她透明温暖的笑容,易微也不自觉的挽起嘴角。 周瑜倒是很有耐性,安分的在客厅里品茶,见易微来了也不多礼,一扬手摆了个“请”的姿势。本来穿着陌生的新衣服,易微还有点儿拘束,但见周瑜面色平静,好似就算她穿着金缕玉衣从古墓里蹦出来,他也会淡定如常,见怪不怪。易微暗自嘲笑自己矫情,当下乖乖的坐在周瑜的身旁。 她一欠身,道:“让周将军久等了。” 周瑜缓声道:“不碍的。”继续姿态优雅,风度翩翩的品着茶。 见周瑜不紧不慢的喝起茶来,易微沉不住气,提醒道:“周将军,微儿……微儿还等着您的妙计回去给仲谋救急呢!” 周瑜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道:“微儿,这‘仲谋’二字,今后可是不能再叫了。敌在暗,我在明,隔墙有耳,不得不防啊!”他剑眉微挑,不动声色的向她递了个眼神。易微心下恍然,神情也随着紧张起来。、 周瑜抚慰的点了点头,语气却郑重起来:“风华将军!” 易微颔首:“末将在!” “为了主公,你是不是什么事都敢做,什么委屈都能承受!” 他清俊隽秀的脸上,有种决绝而坚定的味道,易微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女子,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就象我孤注一掷也没能改变历史运行的轨迹。是谁的手,温度逐渐褪尽?是谁的眸,光彩骤然消泯?在注定的命运面前,我无能为力。再多的恨,再多的痛,也唤不回你…… 可是,我不服气,我不甘心,我不相信! 就算结局已然无法更改,但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倔强的重复曾经的努力,百次,千次,万次,也会斩钉截铁,不肯放弃。我只知道,我做了,便问心无愧。 周瑜若有所思的看了易微一眼,带着些许犹豫和疼惜,却见易微定定的回望着他,一动也不动。知她心意坚定,周瑜轻叹一声,招手道:“你附耳过来。” 次日,易微起了个大早。屋里的小丫头子衿刚醒,就急急忙忙揉着眼睛给我打洗脸水,见她柔弱恬淡的样子,易微接过脸盆冲她笑道:“乖子衿,这些事情让絮儿姐姐来做就好,现在天还早,你去补个回笼觉吧!” 絮儿闻言,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嗔道:“姑娘,你就知道心疼子衿,怎么不知道心疼下絮儿呢?哎,真是同人不同命呐!” 看着絮儿哀怨的表情,子衿登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姑娘,子……子衿不累,子衿还要给姑娘做……做姑娘最喜欢的红枣莲子羹呢!” 易微爱怜的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她低着头,睁大眼睛,腼腆的笑了。 看着子衿捧着盆绕出门去,易微突然想起了什么,唤道:“絮儿啊,那裤子缝好了吗?” 闻言,絮儿再次探出头,疑惑的问道:“姑娘,缝是缝好了,可现在天气又不冷,您干嘛要在膝盖上垫那么厚的布啊,又不好看又不舒服,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易微咧嘴一笑:“你家姑娘天纵奇才,脑子里面想的什么你自是猜不到咯!” 见她牛皮吹起来没个边儿,絮儿白了她一眼,道:“得得得,絮儿嘴拙,说不过你!”一边说着,一边直直的把一个物件儿冲易微抛过来,易微眼疾手快,连忙侧过脸,眼见着缝好的裤子贴着鼻尖儿擦了过去。 吃过子衿的爱心早餐,易微志得意满的踱出了屋子,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易微,成败在此一举…… 第三十七章 杀鸡儆猴 是日,孙权召集众将士升帐议事,易微隐在树丛里看着诸将鱼贯而入,默数着时间。大约一炷香之后,她依着计策大摇大摆的向大殿走去。因着周瑜的安排,守门的士兵对她并无拦阻,她定了定心神,旁若无人的推门而入。 端严肃穆的大殿之上,孙权正襟危坐,湖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与年纪不相符的神彩,英俊的面容衬着花样繁复的华美衣饰,略显苍白的脸凝着摄人心魄的王者之气,易微抬起头望着这未来的东吴大帝,那庄重傲然的面具下,隐约藏匿着些许的紧张与不安,她挽起笑容,唤道:“抱歉啊,仲谋,风华来迟了!” 殿下的诸将面面相觑,离易微最近的黄盖又是咳嗽又是递眼色,不远处的太史慈也是一反往日的大将风度,抓耳挠腮的向她做着手势。易微脸色一沉,暗道,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我未经通传便擅自进入大殿,对主公不用敬语却直呼其名,如此不合礼数,诸将虽然面露惊愕,却并没有义愤填膺之色,显然并没有认为我的行为是如何的大不敬。 孙权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但很快恢复平静,道:“风华将军,既是迟了,又何故擅入殿堂,岂非错上加错,实在是没有礼数!”他的声音透着隐隐的威严,见易微垂首不语,他沉声道:“念在你是初犯,本侯不予追究,下不为例。”话毕,他扬起手,示意易微入列。 “且慢!”身后,熟悉的嗓音响起。“末将以为,主公所言差矣!”周瑜从大臣中缓缓走出,拱手道:“风华将军恃宠而骄,不守法度,见主公直呼姓名,不行叩拜之礼,已是不尊。而将军竟携带兵刃入殿,未免也太不把主公放在眼里了!” 易微倏地转身,怒道:“主公都不怪罪于我,周将军又何苦咄咄逼人!何况这柄双刀乃先主赏赐之物,风华亦算是有功之臣,连这点儿特权都没有吗?”说完,她委屈的向孙权拜道:“主公,请给风华做主!” 殿上的孙权显然不知道这俩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蹙眉沉吟道:“风华不可造次!你已是有错在先,周将军所言非虚,你认错便是!” 易微梗着脖子倔道:“风华不知何罪之有!” 还不待她继续添油加醋,身旁突然挤上来两个人,正是黄盖和凌操。黄盖拼命拽着易微的衣掾让她跪下,易微正要反驳,旁边的凌操眼神一扫,平时被他训得七荤八素的易微时怕了,只得乖乖跪了下来。 黄盖求情道:“主公,风华将军一介女流,又年轻气胜,今日的确失了礼数。但还望主公能念在她忠心耿耿,为君效死的份儿上,且饶了她这一次吧!” 凌操也进言道:“望主公三思,饶了易将军吧!” 孙权自然有心下这个台阶,但也不好驳了周瑜的面子,道:“周将军以为如何?” 周瑜屈膝跪拜,义正词严道:“主公,君尊臣卑,上尊下卑,不可逾越。做臣子的,就应该谨守做臣子的本分,一言一行,谦恭自持。恃宠而骄,不守法度乃是大忌,臣以为风华将军明知故犯,又不知悔改,若不予惩戒,不足以服众!” 黄盖见易微形势危急,嚷道:“周将军,您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易将军好歹……” 话才说道一半,周瑜目光如电,泠泠然瞪着黄盖道:“黄将军!君臣主次不明,权威不立,便谕令不行,民心不稳,这后果,是黄将军能承受得了吗!” 黄盖被周瑜抢白一番,气得脸色通红,却无话可说。 孙权眉头紧锁,强压怒气道:“那周将军认为该怎么办?” “末将认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应杖责二十军棍,以示惩戒!” “什么!”黄盖和凌操同时喊了出来,孙权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强自忍住。 “主公!”凌操猛地回头看了易微一眼,声音都变了:“易将军同末将学习刀法,她的身子骨末将是知道的,这二十军棍就算是寻常男子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易将军一介女流……末将恳请主公从轻发落!” “恳请主公从轻发落!”后面的将领也跟着乌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孙权紧咬下唇,骨节因为用力,呈现出刺目的青白色:“易风华!你可知罪!” 见效果已达到,易微立刻服软,但还是装作忿忿不平的样子,咕哝道:“易微……知罪!” 他缓了口气,冷声道:“念在你大病初愈,这军棍就先记在账上!若敢再犯,严惩不贷!你现在就去阶下跪着,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说到最后,他的喉咙一哽,不再看殿下的易微,扭过头去。 “遵命!”在满堂文武的注目下,易微头也不回向殿外走去,重重的跪在台阶下,心里暗自长舒一口气。 “周将军!如此处置你可满意!”孙权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主公英明!” 明晃晃的阳光下,易微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跪着,虽然耍了小手段,在膝盖处缝了厚厚的布料,可是跪得久了,关节还是隐隐作痛,并随着时间的延长,痛楚有增无减。她强忍疼痛,暗暗想道:想来,周瑜这招苦肉计,我便是最优良的棋子。我没后台没背景,再加上是女子,资历又少,整治起来自然容易,也比较不会惹人怀疑,这点我和周瑜都心知肚明。不过,看今天孙权的反应,倒像是事先并不知晓的样子,按他的性格,恐怕会对位高权重的周瑜产生误会吧……周瑜这次,可算是孤注一掷了,也不知道黄盖诸将那边他又会怎么处理…… 跪了大约两个时辰,刺眼的阳光总算被乌云遮住,晒得头晕脑胀的易微暗自庆幸,老天待她不薄。可惜好景不长,刚才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响起了阵阵春雷。跪得易微苦不堪言:有没有搞错啊,先是大太阳,现在又要下雨,我招谁惹谁了我! 噼里啪啦的雨点很快便把她的衣衫打湿,看这雨势,好像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跪在滂沱大雨里,微凉的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处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不过看这架势,应该能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了,这样的话,就算跪到明天早上,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想到这儿,易微不由浮出一丝安心的微笑。 第三十八章 苦肉之计 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把易微浇成了落汤鸡,雨水顺着睫毛滑落到眼睛里,有种酸涩的疼痛,没办法,她只好认命的闭起了眼。 “姐姐!姐姐!”恍惚听到那清越却焦灼不安的嗓音,易微睡意全无。 只见茫茫的雨幕里,一身红衣的尚香飞快的跑着,她的身后,陆逊手忙脚乱的为她支着伞,全身都湿透了,但明显跟不上尚香的速度。 “姐姐!”眨眼功夫,尚香就扑到了易微的身边,从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陆逊手中,一把夺过雨伞挡在她的头顶。“姐姐,我……我找权哥哥理论去!我……我……”她呜咽着,抬起略显苍白的小手抹着眼泪。 自从伯符出事后,尚香瘦了一圈,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睛黯淡了光芒,小脸儿也少了血色。易微看得又急又痛,紧紧把尚香揽进怀里,向陆逊使着眼色:“逊儿,怎么不看住了她!还不快把香儿带回去!” 因为焦躁,她的音调也不自觉的拔高,最后半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陆逊不以为忤,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他这一笑,易微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易微啊,你跟个小孩子凶什么凶,尚香那个性子是陆逊能制得住吗? 她讪讪的低下脑袋,转而安慰起尚香来:“香儿,姐姐没事儿,不就是罚跪嘛,别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嘛!”易微温和的揉了揉尚香湿漉漉的脑袋,挽起嘴角。 “为什么要罚跪!凭什么罚姐姐!权哥哥做了吴侯,就翻脸不认人了吗!”香儿梗着脖子,不依不饶的喊着。 闻言,易微大惊失色,赶忙捂住了香儿的嘴。“香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过于严厉的声音让尚香讶然的睁大了眼睛,委屈的看着变了脸色的易微。 触到香儿的眼眸,易微心口一紧,那兀自伪装的纸老虎面具便卸了下来,她叹了口气:“香儿,这都不怪你权哥哥。姐姐做错了事,理当受罚,不是说嘛,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姐姐又怎么能例外。”她怜惜的拨开尚香贴在额上的碎发,柔声道:“你的权哥哥,剩下的亲人不多了……你……你要理解他,要帮他,要支持他,而不是……不是给他添麻烦知道吗?” 香儿的眼圈儿刷的红了,眼泪和着雨水往下掉,易微连忙腾出手来替她擦眼泪,她轻轻偏开脸,低声道:“那么,香儿这样,是错了吗?” 易微郑重的点头,道:“香儿错了,姐姐也错了,所以我们都该罚,知道吗?” 听易微这般回答,香儿撅起嘴,但神色已然平静下来。 见状,易微长出一口气,抬头向侍立一旁的陆逊道:“伯言,带尚香回去吧!” 陆逊点点头,牵起尚香道:“尚香,易将军言之有理,我们走吧!” 尚香不解气的白了他一眼,把伞仔细立在易微身边:“姐姐……你……你保重……”话还没说完,眼泪却是滑了下来,她忿忿的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开去。 鲜红的衣衫在雨幕中渐渐模糊,陆逊却兀自不动,易微心中疑惑,开口道:“伯言?” 陆逊全身已然湿透,可凌然出尘的气势却不减分毫。他目光如电,凝视了易微几秒,突然俯身拜了下去。易微大惊,看着弯腰成九十度的男孩儿,呆到:“你这是……” 陆逊头也不抬,正色道:“易将军深明大义,忍辱负重,伯言……佩服!伯言……替主公谢过了!” 看着他少年老成,有板有眼的样子,易微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得了,伯言,我们可都是同一个主公啊,有什么好谢的!你快去看好尚香,也就算尽心了。”说着,还不安分的往他的头上拍了拍。 伯言躲闪不迭,只得腼腆的挽起温润的笑容。见易微如此,他自是不多言,一拱手便转身寻尚香去了。随着两个孩子的离开,周围的一切又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剩下雨点打在伞上的闷响。 突然,易微苦笑着向身后的树丛瞥了一眼,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不多久,一袭白衣的周瑜便持伞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了下来。 易微不动声色的揉了揉酥麻的膝盖,恼道:“我看,再过会儿,全东吴的人都要挤到这儿看我笑话了吧!” 见周瑜不说话,她只得自顾自道:“周将军还是请回吧,易微还想清净一会儿!” 笨蛋,你来干什么,不知道隔墙有耳吗?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这场苦肉计就算白演了。 她不停的朝周瑜使着眼色,脸部都抽搐了,可周瑜只是为她撑着伞,把自己的半个身子亮在雨里。 见周瑜不开窍,易微又气又急,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啊!快回去,你在这儿算是怎么个事儿啊!”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推周瑜,可周瑜倒像是脚下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见周瑜打定了主意不走,易微只得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察觉到易微的眼神,周瑜转过脸来,用黑曜石般的眸子看着她,眼波流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不想让你独逞英雄。” 他清俊的脸染上些许的孩子气,让易微怒不起来。看着少女哭笑不得的表情,周瑜轻声安慰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你放心吧。” 易微叹了口气,强笑道:“这苦肉计你可是连仲谋都蒙在鼓里了,我还敢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瑜霜白的衫子浸在污水里,易微下意识的垂下手替他提起,他轻轻拂开易微的手,反握住:“也许,我错了,不该自私的把你卷进来……” “说什么呢!这件事我本来就责无旁贷……”易微一边说着,一边竭力往外抽着手,脸也莫名的红了。 就在这时,一声轻哼响起,闻声,易微倏地抬头,只见不远处立着一脸怒气的孙权。 老天啊,你真是不添乱不成活啊! “周郎妙计!果然是好计策!”孙权拍着巴掌,声音清脆,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他蹙着剑眉,抬起手颤抖的指着周瑜:“你……你竟然用她来威胁我,你明知我不愿罚她,你明知我绝无此意,你明知我不愿当众驳你的面子,你……你竟然……”见易微已然冻得脸色发白,孙权更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冷冷的瞪着雨水里的两个人,心中却痛楚莫名。 易微大骇,忙道:“仲谋,周将军全都是为了你……” 周瑜二话不说,只是扑通跪在了水里,用身子挡住簌簌发抖的易微。 孙权见易微反驳,更是怒不可遏:“还有你!你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我孙权就是靠女人立威的混蛋是吗!周瑜,易风华,你们……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他整个身子都簌簌的颤着,易微又气又急,千言万语却不得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见孙权眼睛骤然睁大,冲她吼道:“跪下!” 闻言,易微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指尖传来淡淡的温暖,易微这才发现,原来周瑜还紧握着她的手。 只见他立起身子,脊背挺得直直的,面无惧色的看着怒发冲冠的孙权,朗声道:“主公!且听公瑾一言!” 第三十九章 怒火中烧 “主公,且听公瑾一言!” 周瑜把易微挡了个严严实实,她只得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孙权的情形。只见孙权僵立着,及地的朝服迤逦散在身后,葳蕤生光,似是因来得匆忙,还未换下。他忿忿的一甩袖子,沉声道:“那仲谋倒是要请教了,这算是哪门子的锦囊妙计!” 周瑜一拜到底,朗声答道:“公瑾自知计策拙劣,有辱吴侯威名,但情势紧迫,公瑾唯有擅作主张,草率行事,所言所行,但求无愧于心罢了。只愿主公看在早逝父兄的情面上,以大局为本,忍辱负重,待得江东局势稳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公瑾绝无怨言!” 漫天的雨丝里,周瑜郑重叩拜。孙权下意识的踏前一步,眼角抽搐了一下,猛地,他转过身子,隐藏起所有不愿为人所知的软弱与痛楚。 “擅作主张,草率行事?你明知为今之计,只有走这步险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明知我视你若父兄,尊你重你,绝不会伤你分毫。”孙权声音低了下去,大口喘着气,竭力平缓着激动地情绪。“只是……只是你为何要把她牵扯进来!我们江东孙家就如此薄德,一定要把她榨干吮尽,才算完吗!” 似乎,只有在相背而立的时候,他才能够毫无顾忌的袒露真心,他才能够卸下张牙舞爪的狰狞面具。雨水稀释了浓重的油彩,抹开那层斑驳流离,眼前,只剩下这碧眼紫发的倔强少年。 易微愣愣的看着他,突然脱口而出:“什么牵扯,什么薄德,我是自愿的啊,臭小子!” 周瑜轻叱道:“微儿,不得造次!” 孙权的双肩微颤,发出短促而伤感的笑:“她……她自然可以造次,自然可以肆无忌惮,自然可以有恃无恐,她自然可以……” 不待周瑜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大步迈开去。 见孙权不再追究,易微心中大石落了地,神经瞬间松懈,一股凄厉的疼痛从膝盖处直涌上头顶,她龇牙咧嘴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孙权疾步而前的身形陡然定住。那一声极力压抑的呻吟像一把利剑直刺入他的死穴。 “你,起来吧……”说完,他便迅速隐入到灰黑色的雨幕里。 得了赦令,易微顾不得什么形象,挣扎着要站起来。 “哎呀!”奇怪……“膝盖怎么伸不直了?”发现腿打不了弯,易微心下茫然,却是顺口说了出来。 闻言,周瑜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腿,突然探过手开始帮易微挽裤腿。 易微登时脸一红,推辞道:“那个……那个没事儿的……可能是腿麻了……不用看的……” 周瑜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只是动作更加小心谨慎起来。随着周瑜略显苍白的手指把她湿透的长裤卷起,易微总算明白了跪了一上午可怕后果。两条腿肿的像萝卜一样,大腿和小腿只见的分界都几乎看不出来,更惨不忍睹的恐怕是膝盖了,已经被折腾成了骇人的紫黑色。 易微看的汗毛倒竖,不由得砸吧起嘴来:“啧啧,这样看着倒是挺严重的哈?” 周瑜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把微凉的手覆在少女的膝盖上,白皙的近乎透明的手,和像是打翻了酱油铺的膝盖,对比触目惊心。在他的手碰到易微皮肤的一霎那,她痛得差点跳起来。“啊!疼!”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虽然视线模糊,但她还是能清楚的明白周瑜现在近乎狰狞的表情。“如果不是主公来的及时……你……你这条腿就……”他的喉结抖动了一下,似是再也压抑不住怒气,仪态尽失的吼道:“现在知道疼了!那刚才为什么要逞强!” 易微被他喊得愣住了,半响,委屈道:“我……我没有逞强,真的……真的是跪麻了……没感觉了啊……” 周瑜的表情让她有些好笑,却又有些心疼,他皱着眉毛,嘴角抿的很紧,突然,周瑜几乎是赌气般的将她横抱起来,面无表情的朝前走去。 “那个……周将军……别生气了成不?”易微嬉皮笑脸的恳求道。 “我没生气。”恐怖的僵尸脸依旧不曾改变。 易微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也兀自沉默着。 “我……我是气我自己。”周瑜猛地吸了一口气,用不容质疑的声调补充道:“以后,不会了。”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以身犯险,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独逞英雄,以后,再多的苦难心酸,请让我周公瑾,一力承担。 当易微被下人们七手八脚的抬回屋的时候,早已是暮色四合。 窗外兀自凄风苦雨,她窝在被子里,无奈的接受絮儿劈头盖脸的第二十四次臭骂。 “姑娘,你让絮儿说你什么好,啊!你就不能事先跟絮儿通个气儿吗?你就那么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儿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絮儿找谁哭去,你这是要絮儿的命啊!” 见她越说越夸张,越说越激昂,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易微赶紧忙不迭的摆手道:“我的姑奶奶,你这不是咒我呢嘛!你姑娘身板儿硬实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死啊!她一边说一边大力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擂的咚咚响,活像个支愣着毛的大猩猩。自不量力的结果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让易微咳得头晕眼花,暗自苦笑不得。 见状,一直默不作声帮她揉搓膝盖的子衿开口道:“絮儿姐……姑……姑娘该休息了。” 易微感激的看着子衿,一个劲儿的点头:“没错没错,我累得不得了啦!现在根本睁不开眼呐~絮儿,今儿就饶了我吧!” 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絮儿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把地板跺得震天响,走了两三步,似是还不解气,又掉过头来,伸出食指在易微的脑门儿上狠狠一点:“你啊!” 好说歹说才把一大帮人送走,易微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反倒睡不着觉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扰得她心虚不宁, 只得愣愣的看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出神。突然,一阵刺耳的抓门声传来,让正在发呆的易微吓了一跳,不自觉的缩成一团,将自己挤在床角。 “谁……谁呀!”她扬声问道。 抓门声瞬间停止,片刻后,又催魂索命的响了起来。 易微大惊失色,以前躲在宿舍里看鬼片的恶果不负众望的显现出来,她手忙脚乱的在床上摸索着,想找个防身的物件。一个冰冷的东西撞上她的指尖,定睛一看,正是孙策为她量身打造的双刀。因其拼合起来形似满月,刀柄刀鞘皆鲜红夺目,摄人心魄,凌大师父便给它起名为“赤月”。 握着赤月,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易微暗自打着气,赤脚踩在凉入骨髓的地砖上,悄无声息的向门口挪去。 第四十章 吴太夫人 “天灵灵地灵灵,妈咪妈咪哄,恶灵散去,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易微给自己壮着胆子,颠来倒去的说着不知所云的咒语,屏息凝神,猛地踹开门,赤月出鞘,刀气凌然。 “哈!”她怒叱一声,摆出进攻的架势。 恩?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缠绵的雨丝倾斜而下。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啊?易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兀自持着刀发愣。 “喵!”一声轻俏娇媚的猫叫从地面上传来,循声看去,一只似曾相识的斑纹虎皮猫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许是感觉到了易微的目光,它下意识的抬起小巧的脑袋,那精致的猫脸上闪动着琥珀色的眸子,波光潋滟。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弥漫开来,带着猫薄荷清淡的香气,带着不忍触碰的回忆。 “微儿,你看!” “让它陪着你,守着你,就不会再孤单了吧!” 冗长却又短暂的时光破碎开来,是谁的背影渐行渐远再也找不见?是谁一言不发的离开,只是挥了挥手,就此擦肩?是谁成为心中永远的软肋,痛不欲生却又亲密无间?伯符,是你吗?伯符,是你让它来陪我的吗? 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易微挽起温柔的笑,蹲下身,抱起全身湿透的小猫。 我们回家吧,回家吧…… 伤感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刚刚还让人怜惜不已的小猫咪,在确定自己不会被抛弃之后,瞬间变成了蛮横的小豹子。它不仅大模大样的扫空了易微所有的存粮,还一副天下虽大,唯我独尊的样子跳进了温暖的被窝,前一秒还干爽洁净的被单,下一秒就变成了潮湿沾满泥泞的抹布。 “喂!太过分了吧你!这不是你的床,那才是你的,听到没!” 猫咪优雅的卷起尾巴,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似有若无的瞟了易微一眼,露出促狭的表情。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欠扁的猫! “喂,我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猫咪置若罔闻,舔了舔湿漉漉的爪子,翻了个身,背朝着易微会周公去了。 面对一只还不及她十分之一的小猫,易微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好吧好吧,你非要在这儿睡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好歹给我腾个地儿吧!做人……做猫也要讲道理啊!” “喂……喂!你醒醒啊!” 自我感觉良好的易微,打死也想不到会被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折腾到五体投地。先是睡了一晚潮湿得泛着泥土清香的床铺,又是天蒙蒙亮便被它用爪子拍醒,裹着被子哆哆嗦嗦给这只不懂感恩的猫准备完早餐,却吐血的发现它已经窝在床的正中央开始睡回笼觉了。 “絮儿!子衿!”忍无可忍的易微终于勃然大怒。 半响,絮儿和子衿便急匆匆的赶过来,映入她们眼帘的,是一只手扶着拐杖,裤腿挽得老高,膝盖上敷着厚厚的草药,另一只手拎着一尾鱼,原本搭在身上的被子到有一半儿滑落在地的狼狈不堪的易微。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絮儿强忍着笑,走上前来扶她到床边坐下。 易微气势汹汹的指着床中央睡得天昏地暗的猫,嚷道:“这只猫欺人太甚,把它给我丢外面去,要不关小黑屋也成,反正,你得给我教训它!” 子衿看着易微的样子,也不由绽开腼腆的笑容。 絮儿则拍着手直乐,浑然忘了昨晚的怨愤:“哈哈哈!姑娘你跟只猫较什么劲儿啊,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易微气得结结巴巴:“你……你不知道,这是猫吗,根本就是个人精,它就差不会说话了!见过折腾人的,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易微兀自火冒三丈,倒是把睡得香甜的猫儿给惊醒了,它极不情愿的弓着背伸了个懒腰,一双魅人的眸子扫视四周,待看清易微扭曲的面孔后,倒也不惊不怕,迈着优雅至极的步子,朝她缓缓走来,气势慑人。易微不由仗势欺人的瞪大了眼睛。 如同一阵黄色的闪电,猫儿倏地一下跳到了易微的肩膀上,稳稳蹲坐着,心满意足的“喵”了一声。 “你这家伙!你给我下来!”易微彻底丧失了耐性,不管不顾的站起身来,想要甩开它。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膝盖出直涌天灵穴,让易微不得不倒抽一口冷气,颓丧的坐在床上,苦着脸,任面前的两个女孩儿笑得彼岸花开。 花费一个上午平衡了自己的心态后,易微才想起自己应该尽一个待罪臣子的义务,要抓紧时间给主公请安认错。于是,在絮儿和子衿的帮助下,风华将军换上正装,拄着拐出发了。虽然略显狼狈,但一向狐假虎威练就的气势让她并不觉得低人一等,一路上她都暗自打气,残疾人士照样可以尽忠报国,英勇杀敌,自欺欺人又如何,易微一如既往的挂着和气的微笑。如果真要鸡蛋里面挑骨头,找出一个瑕疵的话,恐怕就是蜷坐在她肩头的虎皮猫了。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物降一物,我认了。 易微正走着,一个丫鬟恭敬的拦下了她:“易将军,吴侯今日不在书房,请您随我来。” 咦,这臭小子怎么知道我会来? 易微虽然略有疑惑,但也没多想,当下便跟在丫鬟身后七绕八绕,进入一个古色古香,格局严谨的偏殿。 当丫鬟丢下她一个人进去通报时,易微开始好奇的左右环顾,暗自奇怪这从未涉足的殿堂:臭小子,你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怎么把我领到这儿来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只见一个削肩细腰,眉目如画的艳丽女子搀着一个白发老妇人朝她缓步走来,那老妇人虽年事已高,却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风流态度,只是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风华拜见老夫人。”易微拱手做拜,心想虽然不认识,但把礼数做足总是没有错吧。 那妇人和蔼的冲她微笑,道:“怎么,风华将军识得老身吗?” 易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认道:“恕风华愚笨,并不识得夫人。” 话音刚落,只听“哼”的一声,那个一进来就对易微打量个不停的艳美女子露出轻蔑的笑,尖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风华啊,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嘛!肩上竟然还蹲着野猫,真是有辱斯文!” 那老妇人宠爱的捏了一下女子肤如凝脂的纤手,笑道:“尔容,不得无礼!” 易微皱了皱眉,暗道,这妇人虽说嘴上帮我圆场,可看样子并不以那女子的话违忤,反倒是有几分袒护。希望是我自己小人了,我可是不记得曾经招惹过这么一档子人啊! 那老妇人缓缓转过头来,露出温婉的笑道:“是老身唐突了,望将军莫见怪。” 易微连忙推辞道:“无妨无妨,敢问夫人是?” 那女子再次翻了个白眼,道:“怎么,连吴太夫人都不识得吗!” 一听这名号,易微哪还有心思应付那女子火药味儿十足的话,她这才知道眼前仪态万千的妇人,竟然就是孙策和孙权的母亲,女中豪杰吴太夫人,赶忙一拜到地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吴太夫人恕罪。” “尔容,还不快去把将军扶起来!” 唤作尔容的绝色少女不情愿的挪到易微身边,讥讽道:“怎么,风华将军这是吓傻了吗?” 再一再二不再三,易微倏地挺直身子,不卑不亢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她当做空气直接忽略道:“吴太夫人,不知你找末将来,有何事相商?” 尔容的手扶了个空,脸色更加难看,紧咬着下唇,死死瞪着胆大包天的易微。这时的易微却暗自换着气,压制心中涌起的愤怒,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现在由两个疑问,首先,孙权这小子在哪儿,不是他把我找来的吗?怎么现在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其次,这吴太夫人似乎对我不甚满意,那尔容对我的厌恶表现的更是明显,我究竟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们,她们今天又是要干什么呢? 吴太夫人轻瞥了一眼易微的拐杖,若无其事的笑道:“老身只是久闻将军大名,想要一睹芳容。这两日,府里冷清极了,老身倒是想找将军唠唠家常,不知将军可否赏脸呢?” 易微只得恭敬的回道:“易微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尔容摇着蜂腰,回到吴太夫人旁边,嘲讽道:“风华将军,我家老夫人又不是严刑逼供,只是想随便问几句,你何必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可笑!” 易微本就不是特别能容人的性子,现在被尔容这样肆无忌惮的讥谑,早已压不住怒火。而吴太夫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神情,更是落在她的眼里,让易微不由抿紧了嘴:你虽是伯符的母亲,我心中有愧,但也不能任人欺辱;你虽是女中豪杰,雄才大略不输须眉,我心存敬意,但也不能随人看扁。 她深吸一口气,摆出平和的微笑道:“敢问这位姐姐是?” “我是徐尔容,吴太夫人的侄女,将军有何见教啊!” 第四十一章 谁解真心 “我是徐尔容,吴太夫人的侄女,将军有何见教!”她的神情带着专属于贵族阶级的骄傲与矜持,边说边向着吴太夫人看去,二人相视一笑。 易微把一切看在眼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突然,肩上的猫儿立直了身子,修长的尾巴温柔的卷住易微的脖子,让易微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松弛,灵机一动,易微不由莞尔道:“哦?既然如此,那吴太夫人找风华是私事咯!” 吴太夫人饶有兴致的问道:“风华将军何出此言,若是公事又如何呢?” 易微拱手一拜,正色道:“若是私事,尔容姑娘旁听一下自是没有问题;但若是公事……敢问尔容姑娘是何品级?” 徐尔容倒是没有料到易微竟敢出言不逊,登时语塞,睁大眼睛瞪着她。 见此情景,易微轻蔑一笑:“看来是无品无级咯!那风华只好请尔容姑娘回避一下了,免了最后落得贵戚干政的话柄。太夫人,您说是吗?” 她抿紧嘴角,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满怀恭敬的看向吴太夫人,只见她端庄的面容上染了些许怒气,眉头跳了跳,但那似有还无的愠色片刻便消泯。果然好气度,易微心中暗自惊叹,不过,旁边的尔容就显然欠缺自制力,气得蹭蹭几步冲到易微面前,颤抖的指尖直顶到眼前:“易风华,你少在这儿给我耍官腔儿,你以为我怕你吗!” “尔容姑娘自然是不怕我的,可这祖宗定下的规矩,风华是有几个胆子也不敢擅改,所以,只能委屈尔容姑娘了。”易微保持着谦逊的笑,柔声回答道。 “尔容!”吴太夫人一把扯回气得跳脚的少女:“将军别多想,老身确有私事要同将军聊聊。” “哦?”微微上扬的声调含着挑衅的意味:“那尔容姑娘就随意吧!” 看着徐尔容脸色一阵青白,易微自觉虚荣心得到满足,长出一口气,转脸向吴太夫人道:“太夫人,您有什么话就请问吧!” “太夫人自是敢问,只怕你易风华不敢答!”尔容终于抢到话头,冲易微不客气的嚷道。 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答,一不偷二不抢,难不成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你们手里啊! 易微自信的直视着吴太夫人深棕色的眸子道:“夫人请讲!” “老身想要问的是,小儿伯符的死因。” 易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吴太夫人要问的竟然是这个。她愣在原地,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乱作一团。却听吴太夫人继续稳声道:“据说许贡同朝廷的书信,是将军派人截得,也正因此祸,许贡被我儿依法处死……” 吴太夫人平和的语气在易微听来确如惊天霹雳,徒劳的攥紧双手又松开,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终于,还是瞒不住了是吗?也罢,这种以死亡为交换的欺骗,倒不如说个清楚。说出来,就可以解脱了吧……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人能保护我了吧……伯符,对不起,微儿撑不住了…… “怎么!易风华你倒是说话啊!”尔容疾声厉色的叫嚷让易微陡然惊醒,她挽起苦涩的笑,闭起眼睛。 “太夫人,吴侯求见!”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丫头的禀报打破了宁静。 吴侯,仲谋…… 易微惶惶然挺直了身子,回头望去。只见孙权一把推开那挡在门前的丫鬟,三步并作两步抢身到易微旁边,正色道:“母亲,孩儿……孩儿同易将军有要事相商,军情紧急,还望母亲莫要怪罪!” 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尔容:“权哥哥!太夫人还没问完呢!” 孙权抬起身,目光且寒且洌,狠狠的瞪向尔容。那少女恐怕从未见过孙权如此,吓得花容失色:“权哥哥,你……你这是……” “母亲若还有问题,待今后再问也不迟啊!还望母亲……” “罢了罢了!”吴太夫人略带愠色的挥挥手:“老身自是不能跟吴侯抢人!”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理人。 事情转变的太快,易微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手腕便被孙权一把抓住。“那仲谋先告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拖又拽把易微带出了偏殿。 在傍晚温煦的阳光下,易微和孙权面对面立着,劫后余生般倒着气。半响,孙权抬起绀碧色的眸子,如刀般锋利的眼神来回审视她的脸:“你说了吗?” “啊?”易微疑惑的支吾着。 “我问你说了吗!” 看着孙权惊惧交加的复杂面容,易微恍然,低声道:“还没……还没来得及……” 听到易微这么说,孙权的身子陡然垮了下来,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金色的光芒里,碧眼紫发的少年像个孩子似的抚着胸口,脸上挂着温暖清朗的笑意。心头一暖,易微喃喃道:“上战场也没见你紧张成这样,太夫人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孙权气不打一处来:“懂什么啊你!要是你把实话都说了,我也未必保得住你!” “可是……”“没有什么可是!”孙权不耐烦的打断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波光流转:“我问你,谁是你主公?” “可是……” “回答我!”孙权没有留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 “你……”易微不情愿的答道。 孙权叹了口气,缓声道:“既然我是你的主公,那你就只听我一人的话,只服从我一人的命令,只相信我一人……就……就成了,哪有那么多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略显湿热的天气,他的脸色微微泛红。 “我知道了,不说就是。”易微安抚的笑了笑,没大没小的伸手拍他的肩膀。 孙权不客气的拂开她的手,斥道:“我劝你还是别得意忘形,以后夹起尾巴做人。” 易微也不恼,挽着嘴角道:“是,那末将先行告退了!” “等……等一下!” 易微身形倏地停住,疑惑的转身望着他。身旁的凤凰花开得正艳,似一团燃烧不息的火焰,他的面容美得有些虚幻,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没有我的首肯,任何人都不能单独召见你,知道了吗!” 心头一暖,易微朝着那隐在花中的少年盈盈而拜:“谢主公!” 谢谢你,臭小子…… 推开屋门,易微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絮儿,子衿,还有周瑜,都坐立不安的在房中来回踱步,转的她直眼晕。因为太过专注,三人连易微推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你……你们这是怎么了?今晚有什么节目吗?”易微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絮儿猛地扑过来将她抱住,上上下下的仔细看着:“你……你没事儿吧啊!没受伤吧!没人欺负你吧!” 易微连忙尴尬的拼命摆手:“哪有啊!我这不好好的嘛!” 肩头的猫似乎也被絮儿的热情吓着了,倏地跳到地上,跑了开去。 子衿倒是安分,只是眼中泛着隐隐的泪光。 易微不知缘由,只得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周瑜:“周将军,这是……” 周瑜见易微安然无恙,脸上浮起释怀的微笑:“公瑾只是路过,既然将军没事,那周某就先行告退了。” 他微微颔首,从洞开的大门阔步而出。银色的月光打在他身上,投射出泪痕般浅灰的阴影。有些落寞,有些孤单。 絮儿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紧咬着嘴唇,突然,她高声喊了出来:“周……周将军……大恩……大恩……” 大恩不言谢…… 雾气中,周瑜没有转身,只是缓缓举起右手,若有似无的挥了挥。 “究竟……是怎么回事?”易微一脸迷惑的向絮儿询问道。 絮儿已然恢复了平静,清了清嗓子,道:“今早姑娘离开后,絮儿便去芷儿那瞧花样,想给姑娘缝个新被面,您也知道,周将军家的芷儿心灵手巧,比絮儿不知道强多少倍!” 见她越说越远,易微无奈的打断道:“絮儿,说重点!” 絮儿撇了撇嘴,回过神来道:“恩,然后在路上碰到了小关子,就是吴侯的那个随侍书童,聊了几句才知道姑娘你被一个丫鬟领走了,看样子是去了吴太夫人的地界儿……”絮儿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砸吧着嘴。 “然后呢?” “然后絮儿就吓坏了!” 听她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易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这一笑,絮儿反倒柳眉倒竖,高声嚷道:“姑娘你还笑得出来啊!你不知道情况多紧迫吗!万一被吴太夫人知道了,你就……你就……”她用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煞有介事的前倾着身子,跺了跺脚。 见絮儿恼火,易微赶忙安抚的握住她的手:“絮儿,我自然知道,你……你继续,我不打断还不成嘛!” 絮儿白了她一眼,开口道:“然后絮儿就去找周将军,哭着求他救救姑娘。然后……然后周将军二话没说就冲出屋去搬救兵了。” “再然后呢?”有关周瑜的事情,她总是想要了解全部的细节。 见易微急不可耐的样子,絮儿垂了眉,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还有什么然后啊,后面的事情姑娘就都知道啦!就是周将军陪着我们一起等姑娘回来嘛!”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可眉头却微微蹙起。易微看在眼里,料定有些话她没有讲明,也不继续逼问,只是把目光投向呆站在一旁的子衿:“子衿呐,换你说吧,接下来呢?” 子衿自然没有絮儿那般的好心态,不停地扯着衣角,躲避易微的视线:“子衿……子衿没……没什么好说的了。” 易微拄着拐杖,单脚跳着挪到她身边,柔声道:“真的……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了吗?” 子衿看了看絮儿,有抖着嘴唇瞟了易微一眼,突然一瘪嘴大哭起来。把易微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子衿,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子衿那手背忙不迭的抹着眼泪,呜咽着:“周……周将军去找吴侯……吴侯便独自一人……一人去救姑娘……不……不准将军跟着……还让……还让周将军……”她本来就有些结巴,这一哭说话更是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易微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急问道:“还让周将军干什么?还让他干什么啊!” 一股莫名的紧张不安涌上心头,让她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头。 “姑娘,你别逼子衿了!”絮儿从身后扯住易微,拍着她的背:“姑娘,不是我们瞒你,实在是……哎……罢了。吴侯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应付,不许周将军随行,还让周将军……连夜返回巴丘,不得有误。” 闻言,易微的身子轻轻一颤,却莫名笑了起来,静默的房间里,压抑而低沉的笑声显得格外幽怨不平。 我做错了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我想要的,只是能安静的呆在他身边,默默注视着他罢了,如果有可能,让我们能再像三年前那个明月夜里一般,无所挂碍的缓步同行,有柔风,有月光,有微笑着的他,有快乐而感激的心,只要再有那么一次就够了……只要再有一次……可朝我迎来的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还有那么多可笑的错误,将我们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他同行。 这一笑把絮儿吓坏了,连忙冲上前抱住易微:“姑娘,你别吓我啊!” 易微几乎是一根一根掰开她攥得死死的手指,不管不顾的冲出房去。 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第四十二章 竹马青梅 绛雪疾驰如飞,让易微低声的呜咽消失在呼啸的风中。 虽然明知不该奢望,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只要能够在一起,我可以苟活,我可以等,只因为我相信会有那样一天,毫无理由毫无原则的相信着。 突然,不远处出现星星点点的火把,绵延成漫长的队伍。在缓缓移动的火蛇的最前方,是他,是他! “周将军,周将军!”易微嘶哑着嗓子放声大喊。 摇曳的火光中,周瑜立马踯躅,缓缓转身。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夜幕之下形单影只的少女,片刻后,绽放出碎玉般的笑容。他就那样好看的笑着,温柔的笑着,然后,旁若无人的,向易微伸出双臂。 那一瞬间,易微的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失去整个世界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在一起,只要能够在一起……她猛地跳下马来,向周瑜奔过去。双脚在接触到地面的同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心头猛然一震,易微定住了。 “微儿……替我……替我照顾仲谋。”脑海中骤然滑过的语句,让易微直挺挺的立在地上。 他们相隔不远,甚至近到能看到对方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易微眸中的光彩瞬息万变,半响,她冲着马上的周瑜,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摇头…… 周瑜沉默的回望着易微,温柔的笑意尚未来得及散去,一声冗长而无奈的叹息却从唇齿中溢出。猎猎寒风中凌然而立的少女,在短短几日内褪去稚嫩柔弱之气,那样倔强而坚定的站着,摆出守护者的姿态。 周瑜低声暗道:“此将已成,伯符,当安息……”话毕,再无犹疑,他转身上马,举剑,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丝毫停滞。“全军听令,出发!” 公瑾,对不起,我始终是伯符的……风华将军…… “我要见吴侯。”易微机械的对挡驾的侍卫重复着。 “易将军,吴侯说了,谁也不见。”侍卫亦尽职尽责的把相同的理由说了第六遍。 “如果吴侯不肯见我,那我就跪在这里,直到见到他老人家为止。”易微不怒不闹,甚至还挽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还未等侍卫开口,孙权便从里屋疾步走出,边走边怒道:“易风华,你就不能玩儿点新鲜的吗!” 他停在易微对面,死死盯住她,对周围人挥手道:“都下去吧!” 原本就空寂的屋子,此时更是悄无声息。易微看着孙权略带薄怒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我问你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眼泪无声地滑落。 孙权眉头一簇,沉声道:“周将军已经在吴郡呆了多日,理当回巴丘复职。” “……” “况且,我也不能让他们夫妻二人分开那么久,这是人之常情。”见易微不言语,孙权开口补充道。 “那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满腔的悲愤不甘即刻要汹涌而出。 闻听此言,孙权不由扬起声调,促狭的笑了起来:“和你商量?你和周将军拟定妙计的时候,有和我商量吗?絮儿知道你遇险的时候,想都没想就去找周将军求助,她有和我商量吗?没有吧!那我凭什么要和你商量!” 易微气得嘴唇发紫,嚷道:“臭小子!你这是无理取闹!” 孙权保持着完美而讥讽的笑,迅速回答道:“无理取闹?你不经我同意就去巴丘寻他,你不无理取闹?他明明有了妻室,你还跟他不清不楚,藕断丝连,你不无理取闹?他……” “啪!”一声脆响,孙权白皙的脸上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易微簌簌的抖着,掌心帼得生疼,孙权的嘴角缓缓渗出血丝来。易微脑子一片空白,心中又气又悔,却只是呆呆的看着孙权碧蓝的眸子,说不出话来。 脸颊生疼,孙权却浮起莫名的笑:“怎么,恨我吧,恨死我了吧!” 易微一言不发,眼睛几乎无法聚焦。 “这可怪不得我,我已经给了你选择的权利。” 他的声音很轻,可于易微,却如同晴天霹雳。原来他知道……愤怒,无奈,悲伤,五味杂陈,易微垂了眼帘,僵硬的转过身去。 背后,孙权的声音如此平和而冷静:“是为了报恩也好,是为了赎罪也罢,只要能留住你,我都无所谓。” 他的手攥着易微的肩膀,几乎要捏碎它们一般:“我再说一遍易风华,就算遭天谴,就算万人唾骂,就算灰飞烟灭,只要能多留住你一刻,我都无所谓!” 易微呆呆地听着孙权的话语,那样咬牙切齿,信誓旦旦,悲伤凄厉的话,却缓慢地浮起虚幻的笑:我无法恨他,不是因为孙策的嘱托,不是因为东吴的恩情,只是因为他是孙仲谋。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用怎样残忍的面具做伪饰,他仍然是那个面容姣美,恶声恶气的臭小子,在曾经年轻而单纯的岁月里,对我促狭的微笑,永不老去。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安宁,江东的局势逐步走向正轨,平顶山越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易微和孙权相安无事,两人都默契的对曾发生的争执绝口不提,他们都隐藏的那么好,他做他的绝代英主,她做她的旷世名臣,不离不弃,却又莫名疏离。 几日前,孙权履行了他兄长未兑现的承诺,率领易微和诸将巡城游行,接受万民的膜拜和欢呼。骑在绛雪的背上,易微悄悄打量他。那张熟悉的,碧蓝的直指人心的眸子,闪着灼热的光,映衬着孙权清俊的脸,让她瞬时恍惚:这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男子,还是我印象中冲动易怒,脾气臭屁的少年吗?而我,还是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倔强的不肯妥协低头的女子吗? 感受到易微灼灼的目光,孙权转过头来回望着她,一直严肃郑重的脸,骤然绽放灿烂的笑,那种从未对他人展现过的,毫无顾忌的明朗笑容。 他们,真像啊……如果,这就是我易微无论如何也将倾心守护的东西,所承受的痛苦,所忍耐的悲哀,此刻,都得到回报了。在一声盖过一声激越的浪潮中,易微缓缓举起右臂,一左一右护卫着她的荆大勇和江哲亦默契的随之举起右手。 “江东!”稳坐与绛雪之上的易微仰头长啸,刺目的阳光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用一生的忠诚,用一生的付出,用一生的希冀,用一生为伯符打天下,用一生为仲谋守江山,赌上自己的性命,智慧,勇气,赌上自己的一切……公瑾,我们约好了…… 为了顺利解决山越之祸,易微可说是绞尽了脑汁。她虽然聪敏,但和从小便浸淫与兵法韬略的武将谋臣终是差了一截,制定起战略计划来更是要付出比一般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若不是风华营中人才济济,以江哲为首的援部将领又合作默契,配合无间,只怕易微这半路出家的将军早就露出了马脚。而寒天率领的,隐在暗处的蝮蛇营,也成为了难能可贵的消息来源,这让易微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昼夜不休的案牍劳形,让易微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山越之事平静下来,凌操又尽职尽责的履行其武教师父的职责来,这下,易微彻底撑不住了。 为了能趁战事消歇休息几日,她冥思苦想,总算想出了个办法。她向孙权讨了个陪读职位,一到下午就赖在尚香的书房不肯走,还作主张地拉了子衿作陪,尚香和伯言倒是乐得有人相伴,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凌操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训练时间安排在最舒适的傍晚,让她少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本以为这样悠闲的日子还可以持续很久。可恰恰这句话唯一的破绽便是“本以为”。 一日,易微被子衿从冬眠的状态中喊醒,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到了。刚踏进书房大门,便被老先生责备愠怒的目光盯得打了一个哆嗦。先生知她身份不低,虽是一个劲儿的吹胡子瞪眼,倒也不敢过分严厉,轻哼一声道:“易将军好大的架子,老朽是请不动了。” 别看这老头子红眉毛绿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到底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纸老虎,易微自是不会恼他,嬉皮笑脸道:“上官先生真是折杀风华了!论年龄,您老大了风华三倍还不止;论地位,您老是大名鼎鼎的孔子门生,薪火相传,而风华咧,只是吴侯手下的区区一员小将;论学识,您老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风华就是拼了性命也赶不上先生的千万分之一呐!所以,您这么说岂不是要让风华羞愤而死嘛!” 老先生闻言,登时脸色一窘叱道:“油嘴滑舌,还不赶快到位子上做好!” 易微见好就收,拱手一拜,便向香儿走去。此时,香儿早被她一番鬼话逗得眉开眼笑,要不是一旁的伯言岿然不动,牢牢把她按在椅子上,恐怕这小枭姬早就一蹦三尺高,拍手叫起来了。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易微和尚香昏昏欲睡,听得云里雾里,好几次险些把下巴磕到书桌上,若不是子衿和伯言从旁帮衬,只怕她们早已丑态百出,被先生请到屋外罚站了。截然相反的是子衿和陆逊。虽然在易微看来,上官老先生讲得无聊之极,可是他们一副求学若渴的样子,恨不得记住先生的每一个字。 朦胧中,易微下意识的抹了一把流到腮边的口水,尚香银铃儿一般清越的嗓音就钻入她的耳朵:“真是,先生又拖堂了!” 呀!该下课了!登时,易微睡意全无,身子坐的笔挺,举起手道:“上官先生!” 正摇头晃脑讲得兴起的老先生面带不悦的问道:“易将军有什么问题?” 易微咧嘴笑道:“学生灵光突现,想即兴赋诗一首。”也不待老先生应允,她便朗声吟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本好过年。先生,今儿的时辰可是到了,我们也快快收拾书本莫流连吧!” 老先生哭笑不得,周围已是乐作一团。 “易风华,你刚才作的是什么打油诗?不如说给本侯听听?” 一声带着怒气的叱问让易微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又惊又惧的回过头,正对上孙权两道寒星般的目光。 “呃……那个……”易微磕磕巴巴说不成句。 孙权挽起虚伪的笑,柔声道:“没关系,但讲无妨,我不罚你。” 易微心中一凛,表面不动声色的腹诽着:鬼才信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鼓起勇气道:“风华刚才说的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敢问吴侯可有什么不妥吗?” 孙权剑眉一横,喝道:“狡辩!你几斤几两重我能不知道?这种正经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是奇了怪了!” 易微被孙权吼得一愣一愣的,暗自叫苦。 正在这时,尚香一个箭步挡在易微面前,赔笑道:“权哥哥,微儿姐姐她……” 孙权不等她说完,冷笑道:“你也不用求情,我自会教训你。小小年纪,就无法无天,先生教的东西你都抛到脑后了吗!大人说话,谁准许你插嘴的!” 得……火力转移了,易微暗自苦笑。 尚香哪里料到孙权会这么冲,当下眼圈儿就红了,反驳道:“你凶什么凶,还讲不讲理啊!”这话冲口而出,却是连陆逊都拦不住她了。 孙权也被激怒了,怒道:“怎么,翅膀硬了!我是你兄长,自然有管教你的道理!” 兄妹俩都是倔性子,尚香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满腹委屈:“兄长?伯符哥哥就从来没有吼过我!” “伯符”这两个字一出,易微和孙权都怔住了。 “我讨厌你!”尚香哽咽着喊出声,夺门而出。 “尚香!”易微跟在陆逊身后,就要追出去,却瞥见脸色苍白的孙权,心中不忍:“你……别介意,香儿她……” 出乎意料的,孙权瞬间挽起勉强的笑容,低声道:“去劝劝她……就靠你了……” 鼻子一酸,易微竟没力气回头再望他一眼,只是向子衿使了个眼色,便自顾自冲了出去。 绕过寂静的拐角,易微突然猛地一个刹车,屏住呼吸探出半个脑袋。 萧索的花园里,鹅黄衫子的尚香把脑袋抵在陆逊的肩膀上,哭的惊天动地。因为个头的差异,尚香如水的青丝正好拂到伯言光洁的下巴,紧贴着他修长的颈。陆逊两手僵直的垂着,脸微微泛红,眼睛里却溢满了疼惜与不舍,他几经挣扎,总算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安抚的拍着尚香的背。他的动作有些生硬,却异常温柔,充斥着惊人的包容力。得到安慰的尚香哭的更委屈了,她一向以“女中豪杰”自诩,即使是在易微面前,都从来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窥探的易微看得心怦怦跳,面红耳赤的退后几步,夺路而逃。虽然动作狼狈不堪,可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小儿女的痴恋,青梅竹马的纯情,让她暗自唏嘘:尚香,看来,可以交给你守护了吧,伯言…… 兀自想着,易微突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哎唷!”一声娇叱,她应声抬头。真是冤家路窄,易微沮丧的撇了撇嘴。 “尔容姑娘……”易微咕哝着打招呼,想要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尔容轻蔑的扬起嘴角,却自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妩媚风流:“尔容还真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能把风华将军吓破了胆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向易微身后望去。易微心下慌乱,离伯言尚香虽已有一段距离,但她还是充满保护欲的下意识阻拦尔容,借势一推,道:“尔容姑娘还真是好奇,有什么好看的!” 易微情急之下,动作未免重了些,把尔容推得一个踉跄,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少女登时大怒,嚷道:“易风华!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有权哥哥护着你,就没人能动得了你了吗!” 易微闻言冷笑道:“风华不敢自大,不过,照现在来看,至少尔容姑娘还是动我不得的。” 尔容柳眉倒竖,抬手就冲易微的脸扇了过去:“你放肆!”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扇了耳光,凌大师父还不被我气死!易微心里暗道,狠握住尔容的手腕,低声道:“不要自不量力,你敬我一尺,我自会敬你一丈,若再如此造次,我决不手软!” 她缓缓松开尔容的手,谁知尔容不依不饶,又一个耳光瞬时甩了过来。 “闹够了没有!” 尔容的手僵在了半空。闻声而至的孙权阴沉着脸,朝她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