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沙场》 第001 饥饿 晋十一年春,大雨。 战争一触即发,民不聊生。 春风冷的有点刺骨,路过的行人忍不住裹了裹衣服,皮包骨的脸上毫无表情的看了眼有点阴沉的天空,便一脚踢开挡在路中央的那具小小的尸体,大步的朝着远处快速的走了过去。 等到那人走得远了一些,街角拐角处走出来一个看起来老态的老人,他满脸的褶子,佝偻着腰,推着平板的两轮车嘎吱嘎吱的走到刚刚被踢到一边的尸体。 将车慢悠悠的支在地上,老人干咳了两声,锤了锤自己的腰,他这才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将地上小小的尸体抱了起来,然后小心地放在车上。 一边嘀咕道:“现在这世道,活着还不如死了,孩子,下辈子睁大眼睛,看准了再投生。” “活着就好好活着,死了,就安安详详的死,下辈子才能投个好人家不是?!” 老人推着他的小车又嘎吱嘎吱的推走了。 穿过街道,穿过城门,一直走到城外的土坡处,他才将车停了下来,抱下那矮矮小小的尸体,走到土坡后面,那后面是一个大坑,大坑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尸体,因为冬日才走,尸体也没腐烂的太严重。 对面坑上一男人看见老人来了,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了。 老人慢腾腾的将尸体从车上抱了下来,放在旁边的坑里,随手在身上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 他转头对对面的男人喊道:“带火了吗?!” 对面男人在身上摸了摸也什么都没摸到,他摇了摇头道:“今天出来的太匆忙了,忘带了,今天就再堆一天吧,我们明天再烧吧。” 老人看了看天空,不忍得叹了口气,“行吧,那就明天再烧吧,留着一晚上再让你们瞧瞧最后的天空,但愿,明天没有大雨吧。” 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老人走到自己的小车旁,费劲的抬起双轮小车,一边摇头,嘴中一边念道:“世人都以入土为安,哪知最后只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早死早托生。” 坑对面的男人收好尸体走了过来,听到老人嘴里念的话,他忍不住苦笑着勾起一丝僵硬的笑容:“阁老还是那么心善,如果不是你,估计这些人死后都要成游魂了,认走的尸体都领走了,可还剩这么多。” 阁老摇头道:“心善啥,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这年月里,谁知道谁啥样啊,还不如做做好事,为下辈子博个好人家吧。” 俩人说着话间就慢悠悠的离开了。 等到那些人走远了,不见,刚刚被扔进土坑的小小尸体突然身子一阵抽搐,紧接着,紧闭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身子一翻,那人费力的从坑里坐了起来,只不过这一个动作,她做的及其疲累,撑着手臂坐在地上重重喘息了好一会儿,她才哆哆嗦嗦的半站起身,全身软绵无力的扶着墙壁慢腾腾的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那可真是爬啊,好不容易从满是生蛆的尸堆里爬出来,这孩子这才抬起手抹了把脸上冒出来的冷汗,抖抖的拉了拉已是补丁的袖子,衣衫褴褛的佝偻着腰,慢腾腾的朝着她认为暖和的地方腾挪了过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钻进城里,她身子一软,就不受控制的扑倒在地上,一直喘着粗气。 喘一口,再喘一口,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力气,她才支着身子爬起来,继续往她昏倒前的地方爬了过去,她记得那里还有自己储存的口粮呢。 走了半天,又爬了半天,终于爬到地方,她却发现自己的粮食不见了。 左右翻了翻,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琢磨再去哪里找吃的。 忽然,街道转角处飘来一阵阵淡淡的香气,她忍不住紧了紧鼻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顺着那股香味往前走,肚子也跟着很自然的叫了一声,抽了一下,紧接着肚子拧着劲的抽,她痛苦地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肚子拧紧了好半天,才稍稍消停了一会儿,她连忙站起身,却因为起的太猛,眼前一个劲的冒金星,好不容易等到金星都消失了,她摸着肚子继续朝那股香味走了过去。 是那家包子铺。 小孩趴着街角,偷眼瞧了瞧。 闻着香气,她舔了舔嘴唇,嘴里不由得开始自动的分泌涎液,喉咙上下滚动一下,她左右看了一眼,见铺子旁边也没什么人,提着气,她小小的身子极快的就冲了过去,点了脚就开始够蒸包笼里的包子。 摸了好几下,摸着一个。 她赶紧缩回手塞在嘴里,嘴巴堵得鼓鼓囊囊,继续再伸手。 突然,头顶之上响起一个男人的怒吼声:“小贼,敢偷老子的包子?!” 胡音未落,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就扇了过来。 小孩连忙几下把嘴里的包子咽下肚子,捏着手里刚又偷来的包子的塞到嘴里,然后极其灵巧的一弯身,堪堪躲过了那人的巴掌。 刚刚还饿的要死要活的小孩,一碰到吃的,她就像激发了身上无限的潜能一般,嘴里塞得满满的,转身就跑。 但她就算跑的再灵巧,也没有一个成年人追的快。 那男人几步就追了上来,一脚将小孩踹翻在地上,手就扇上去了,一边扇,一边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敢偷我包子?!你知道我这包子多贵吗?你吃的起吗?!给我吐出来,吐出来,妈的,老子喂狗也绝对不喂你!!!” 小孩忍受着身上的疼痛,她一边护着脑袋,一边将剩下的包子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周围只有零星几个看热闹的,剩下的,只是驻足看一眼,便没心思再看了,他们只是夹紧衣服,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在这个人心荒漠的年代,没有能力救助他人,那就不闻不看,只要能活得长一点,人心冷漠一点怕什么。 那人还在打骂着,渐渐的,小孩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才从死神的手抢回来的一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黑一阵白的。 “住手!” 忽然,人群后响起一声断喝。 一个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脸怒气的弯下腰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 那孩子身上脏兮兮的,因为是从死人坑里爬出来,就连她的脑瓜顶上都带着腐烂的味道。 男人也不嫌脏,只是抱起这孩子轻飘飘的,又瘦又小,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男人皱了皱眉头,瞧了一眼包子铺老板,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年月里,谁都没有错,虽然打人不对,可是谁不是被吓怕了?! 最后,他只是无奈的叹口气道:“包子多少钱,我替他给了。” 第002 明路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小孩一手裹着自己的衣服,手里拎着那个男人买给她的包子,坐在街角处避风口往嘴里一口一口的塞。 塞的太快被噎着了,她也不舍得吐,只是拼命抻着脖子使劲往下咽。 噎的她都开始翻白眼了,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的后背,帮她顺了顺。 是那个男人。 她着急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口,一边偷眼看那个男人。 她还以为他走了呢。 男人默默地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塞,好不容易吃饱了,她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头。 舔了半天,小孩突然想起来,这顿吃饱就没下顿了,她忍不住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脸郁闷的自己跟自己生气。 男人盯了她半天,突然开口道:“你还有家人吗?!” 小孩一脸莫名其妙像盯神经病一样白了他一眼,自己都什么样了还问有没有家人?! 问完这个问题,男人也觉得自己是傻了,这小孩一看就是好几天没吃饭了,面黄肌瘦的,就连肚子上的骨头都支出来了,他刚才抱他的时候,都觉得他的骨头铬手。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又问道:“那你叫什么?住哪啊?!” 小孩再次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名字,没有住的地方。 男人看着小孩黑头土脸的脑袋,一头枯草的头发盖在脸上,一双淡漠的眼睛从头发缝里露了出来,他忍不住心疼的叹了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声的摸了摸她的脑后勺,然后又叹口气,和她一起坐在台阶上发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痛哭声。 小孩支着下巴,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慢腾腾朝这边走过来的一支送葬队伍。 满天的飞舞的黄表纸被剪成一叠圆圆的纸钱,落在了那些身披麻布头戴孝,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子身上,而前方的哭的极大声几欲昏厥的女人应该是他们的娘亲。 那女人被身边送葬的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半个身子都扑在前方的棺材上,肝肠欲断的哭诉着什么,那场面简直闻者落泪,听者断肠。 送葬队伍走得慢,可要几个分钟也走完了。 小孩看着那长长一大窜子的人群在她面前出现,再消失,她的手指突然无意识的紧紧捏了起来,看看,这就是他们的现状,不过差别就是有人能有些薄财可以下葬,入土为安。 而有的人呢?!弃尸荒野,为了防止尸体腐烂而引发疾病,一把火扔下去,尸骨无存。 那如果她要是死了呢?! 是不是连个给她挖个坟的人都没有?! 就在刚刚,她以为自己会死,她还有点庆幸,如果死了就一切都解脱了,这个吃人的世界也就算是远离了她,而且,她都已经自我放弃的倒在地上差点没起来,却又一脚被人踢醒了。 小孩忍不住叹了口气,第一次开口问道:“战争还要打多久?!” 男人苦恼的抓了抓自己头发,想了半天,最后他只能羞愧的摇了一下头,“我也不知道这仗会打多久。” 小孩继续问:“那还要死多少人啊?!” 男人嗫嚅的语塞:“......” 小孩也没打算他能回答自己,她只是支着下巴,两眼放空的望着对面的街道,呢喃:“那我会什么时候死呢?!” 男人这回回过神了,他发狠的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一脸凶神恶煞的咬了咬牙,道:“你才多大啊,就说死啊死的,就不能好好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看见这小孩趴在地上被人打,还不忘往嘴里塞东西吃时,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里突然狠狠扭了一下,心里忍不住的就开始反酸水,一抽一抽的难受。 他不由得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就是个很好的代表性,代表着战争之后百姓的日子,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小孩偏过头,瞧着男人,这男人虽然凶神恶煞的,但是意外的他长得并不丑,还有点精致的好看,嘴唇边上都是青青的胡子茬,就是一张脸比她还脏,灰不拉几的,就连刚揉过她脑袋的手上都带着一股腥气。 她有些嫌弃的偏了偏头,神色却老气横秋道:“乞丐爷爷告诉我,活着就有希望,可是我却看不到希望,像你这么心好,给我饭吃的人太少了,所以等你走了之后,我又该饿肚子了。” 听闻此话,男人有点愧疚:“对不起。” 小孩撇了撇嘴巴:“你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的错,我就是在琢磨,下次死的时候是不是要选个好一点地方?!刚才从坑里爬出来之前,有个老爷爷还说让我下辈子找个好人投生呢!” 小孩说的这话,男人更加愧疚了。 长长叹口气,小孩又不说话了,她感觉自己说太多了,等下肚子又该饿了。 肚子饿了,就没有东西吃了,没有东西吃,她就又该饿死了。 两人坐在台阶上一起发呆了老半天,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喊声:“阿狄,走了!” 男人赶紧应了一声,站起身。 往前走了两步,他回过头,那小孩还是一个动作,支着下巴望天。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忽然又转过身跑了回来,从自己的腰带中翻出一块小指甲盖那么大的银子,强塞到小孩的手里。 然后快速的说道:“好好活着,如果实在没吃的,就去城东,那里三天后要招兵,虽然你这身板实在勉强,但是,只要你努力,表示自己很想进去,他们考虑考虑也许会收下你,毕竟现在很缺人。虽然进了军营就不愁吃,但是会死人,你自己再考虑一下,进了军营兴许还能给自己博一个前途呢。” 小孩盯着男人塞给她的小定银子,两眼放光的下意识就往嘴上塞,看是不是真的。 她这一辈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银子,就连铜钱都很少见,现在在她手上的,居然是银子,银子哎!!! 咬了咬银子,她突然想起来了,军营?!那地方不是不准女人去吗?! 那傻大个怎么还叫她去军营呢?! 难道是脑袋秀逗了?! “臭小子!” 远处突然响起那个男人的喊叫声。 她眯着眼睛抬起头。 那个男人站在远处朝她挥手,边喊道:“臭小子,好好活着,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臭小子?! 小孩愣了一瞬,她忽然咧着嘴巴低下了头,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再摸摸脸。 这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再加上本来就黑不溜秋的脸,谁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孩子吧?! 只有乞丐爷爷,乞丐爷爷把她当成宝贝。 可是前段时间,他已经饿死了。 第003 招兵 自从战争开始后,城里的百姓已经好久没吃过新鲜的肉食,和新鲜的菜食了,每天吃饱了肚子就成,谁还在乎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么。 但今日,东城却涌进来一大批的卖青菜的,卖肉的,只是这价格却贵的吓人,但饶是如此,那些卖菜的摊贩面前也堆了不少的人,吵吵嚷嚷的,好像那菜便宜的没人要似的。 “怎么今日卖菜的如此多?!” 远处走来一伙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有些奇怪的驻足打量了半天,这才回过头跟身后的人道:“据我所知,卖菜的商贩可是因为连年征战,家里没有劳壮力地早就荒了,怎么还可能有新鲜菜可以吃?!而且价格...啧啧啧,估计只有那些家有底蕴的才吃的起吧。” “将军有所不知。” 跟在男人身后的人上前拱了拱手,低声道:“前个月,陛下攻破蓝城古国,周边的小村镇都给搜寻了一遍,将士们找了很多的青菜和牛羊,所以运回来之后,就送给家里人让他们在这里卖。” “哦。” 男人了然的点点头,弯下身子看了看蹲在路边卖菜的阿婆。 那阿婆一脸洋溢着笑容的从框里抓出一把,递到他面前,问道:“这位相公看看?!我们的菜是从古国运来的,还新鲜着哩,相公,买一点?!” 男人摆了摆手,笑着摇头道了句不买,信步离开了摊子,朝城东走去。 卓明今年三十有五,是朝中最中立一派,平常也是个闲散将军,只负责都城附近治安,只不过最近之日被派来征收新兵入伍,虽说他一个将军,总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卓明带着他的亲兵只是便装,走到城东的时候,城墙上张贴了一张征兵告示,看的人虽然多,但是想要报名的却很少。 卓明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军营中一大半都是靠着以前军户沿袭的,像这种自愿报名的实在太少了,可能也跟这些人怕死有关吧,可上了战场谁不怕死呢?! 从三年前开始,晋国不满梁国一家独大,纠集夏国燕国,三国集合对梁国讨伐。 可他们哪知道,梁国之所以屹立多年不倒,哪是他们这些跳梁小丑能动摇地位的?! 争了多年,只不过是不甘排在第二位罢了。 坐在城门下方的百夫长见卓明过来了,他忙单膝跪地拜见他。 卓明摆了摆手,走到桌子旁,看了一眼他摆在桌子上的小本,那上面可怜巴巴的只写了几个名字,这是真没有人愿意来参军啊。 卓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问那百夫长道:“今天来了就这几个?!” 百夫长不由得报以一丝无奈的笑容,然后摇了摇头,叹气道:“将军,实在不敢欺瞒将军,今日就这几个,属下叫他们去收拾收拾明天就一起往吴山进营。” 小心的看了一眼卓明,他又道:“看热闹的倒是不少,可参军的一个没有,现在中午了,都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卓明将周围打量了一圈。 只有星蹦的几个人驻足远远地张望,其中一人见卓明望了过来,他连忙转移视线,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副样子好像生怕被抓了壮丁一般。 卓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抓壮丁也不是没抓过。 晋国前朝也是个大国,虽说前期皇帝英明神武,最喜欢举用贤臣,最是愿意听忠言,只可惜命短,王位没坐多久就暴毙一命呜呼了,连个后代都没留。 无奈,太后只得把自己还没成人的儿子抱上了王位,并且设立了摄政王。 虽说这摄政王爷也是好的,就是太草包了一点,国家被他管理的,没几年就开始怨声载道,据传,是下面的贪官污吏知道头顶上司心善,就是不太会管事。 渐渐的,他们开始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使劲收刮民脂民膏,抢夺良家妇女,抓壮丁,修建如商朝一般的鹿台。 都城皇宫尚且还没繁华到奢侈,下面大臣的官邸却个个华贵得刺眼,穿金戴银,出门八抬大轿,家丁无数,横行乡里。 表面上,满朝大臣其乐融融,一副官官清廉的模样,而私下里,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官官相护,百姓们苦不堪言。 就连都城都是如此,那就不要说周边小城了。 直到晋国打了过来,国家百姓大开城门迎进了晋兵,原本固若金汤的国家轻而易举就被瓦解了。 摄政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他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来,而城里的宗亲逃的逃,死的死,举家迁户。 太后抱着自己的儿子甘愿降了,从此天地之别,他们过惯了雍容的一生,却一瞬间变成了个普通人,那个本就没成年的孩子,心性还没定,又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从云端掉入到泥地里,不是奋发图强,就是越发的跌入深渊。 而那孩子明显选择了后者,性格暴躁不说,人也越发的阴森孤僻,性格扭曲。 可他文不成武不就,国家也早就不是他的了,他也只能每天醉生梦死,破罐子破摔,将自己彻底沦为了一个暴躁无常,性格暴戾的人。 这样的人,却正好迎合了晋国的陛下的心思,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个前朝小皇帝会纠集前朝旧臣反了他。 可是这招人入军营,居然没几个人来,那些百姓估计也是吓怕了吧。 每天永无休止的战争,杀戮,以及死亡。 又有谁不害怕死亡呢?! 家中老小,上有老母,下有儿孙,如果战死在外,这些家人要怎么办?! 所以,不当兵,不进入军营也是情有可原的。 卓明长长吸了口气,脸上愁苦万分,他已经能想到了这种结果了,怕是这周边的城镇也没几个人愿意进军营吧。 以命博前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世人都惜命,能苟且的活着,为什么要过那种脑袋别在裤腰带里的生活?! 百夫长也看出来卓明有些阴郁,他小心的拱了拱手道:“将军,虽说没有几个人报名,但是青城来了消息,军户家的都已经提枪上阵了,没一天,人差不多就全了,他们说,等到那边完事就上我们这里来帮忙。” “帮什么帮。”卓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估计这一回回去,他是要被朝中大臣嘲笑了,连个人都招不来。 “请问,你们这里还招人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嫩的声音,卓明眼睛一亮,他连忙转过身,笑容还在脸上,可看见站在他面前的人,他不由得一愣。 这么一小只,怎么当兵?! 卓明皱起眉头将站在面前,邋里邋遢的小孩打量了一番,好半响,他才迟疑道:“你,今年多大了?!” 那小孩歪了歪头,想了想:“今年十三岁。” 第004 姓名 自从男人走后,小孩缩在城外桥洞底下想了好长时间。 一面觉得她一个小孩,才刚刚十岁有三,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虽然别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军营里能不能要她。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无亲无故,就算上了战场被人发现,也只不过是死路一条而已,她连个株连九族的家人都没有,完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就算死在战场上,也不怕给谁丢人,想来,她连个想让她丢人的人都没有。 而且,就算她不上战场,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她也挺不了多长时间的。 还记得前天晚上,她因为尿急找了个草稞子蹲了下来,可能是因为草丛太高,而她又实在是瘦弱的可怜,住在桥洞下的乞丐们居然没有人看见她。 而那些人却堂而皇之的从远处的尸坑里拖出来一具刚死没多久的尸体,就那么生吃了。 想到这些事情,小孩的脸色有点发青惨白,如果她不离开那里,是不是等到尸体都处理完了,他们没得吃了,就会吃活人?! 那她这么瘦,这么小,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一定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小孩一琢磨明白自己会被人煮了吃掉,她不由得浑身一抖,低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百夫长手边的记人名的小本子,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进入到军营里,哪怕是最后被人发现身份,死于非命,那也比死无全尸要好。 也就是这一发现,她才下定决心,不论死活,一定参军。 “十三岁......” 卓明还在愁苦的端着下巴,这孩子也太小了一些,送到军营里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军营那种地方可是随时都要死人的,前一秒你还活着,下一秒你的脑袋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这完全是把脑袋别在裤腰里的生活。 他皱着眉头,盯着小孩就开始走神,走了半天也没人敢叫他。 小孩也不着急,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在桌子前面,任由他们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乞丐爷爷说过,做人要有底气,只要你自己分毫不让,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你才十三岁。” 卓明回过神,望着小孩,好言相劝道:“你太小了,去那里实在不安全,完全就是送人头的,你家里有人吗,不然叫家里人把你领回去,还是好好的生活吧。” “我没有家人了。” 小孩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一张看不出容貌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 卓明不由得又将人再打量了一遍。 这孩子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十三岁的样子,这就是个九岁的孩子嘛,一个孩子去军营那种地方...啧啧啧,他们又不是恶霸,用个孩子去打仗,干嘛?!让他们去当先锋,死侍吗?! 可是...... 卓明很为难,他实在不想自己落下别人口舌,说自己征用童兵。 “我不小了。” 小孩仿佛知道卓明在想什么一样,她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生活将她打击的,早就忘了笑是什么样的。 “我今年十三岁半,还有几个月,我就成年了。” 顿了顿,她又道:“我只是长得小,将军,让我参军吧,我想活下去。” “活下去?!”卓明苦笑,想活下去,谈何容易?! 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盯着小孩的脸,目光悠远的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发呆。 小孩畏缩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将军,进入到那里,我从来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但至少,我还有一线生机,在这里,我怕我没几天活头了!” 卓明神色一怔,愣愣的望着她。 小孩羞涩一笑:“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想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卓明这一下全明白了。 且不说盛世之时乞丐有多难活,就现在这乱糟糟的兵马时代,乞丐能活下去才有鬼勒。 “好吧。” 卓明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心软的人,所以陛下才不想把他放在战场上吧,估计是怕他太优柔寡断,不忍心砍人,所以才把他安置在这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 只是,一个乞丐去当兵?! 军营里可不是那么和善的地方,权力之争,在哪里都是存在的,像他这种没有身份的,甚至是无根无落的人,怕是会被磋磨的骨头都不剩吧。 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啊?! 长长叹了口气,卓明思量了半天,他到底还是可怜这个长得瘦小的孩子,他亲自拿过百夫长手边的小本,一边记,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歪了歪头,她皱着眉头,低声道:“我叫......” 她有些语塞,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名字。 她是老乞丐在一个大雪飞扬的冬天捡回来,那时候她除了身上裹着一层单薄的被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几号。 而且老乞丐也不识字,平常叫她都是娃娃的叫,或者妞妞,他从来就没想过给自己起个名字。 小孩不由得有点犯愁的拧起了眉毛,想了又想,突然,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三天前那个给过她一锭银子的男人,他的同伙们叫他“阿狄?!” 看那小孩如此犯愁的模样,卓明就明白了,大概是她从小被人捡回来没名没姓吧。 他咳了一声,刚想张嘴说话,却听那孩子兴奋的仰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道:“大人,我姓狄,名白,狄白。” “狄白。”卓明喃喃。 那孩子的眼睛太明太亮了,虽然他的脸脏的不成样子,可他的双眼里面是有着生生不息的求生意识,他想活下去,无论如何。 第一次,卓明在这样的眼神中突然自惭形愧起来,一个孩子都尚且有着求生意识,而他却是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他居然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狄白?!为什么叫自己狄白?!” 身边的百夫长觉得这孩子有点年少老成,以后也许必成大器,对于这一方面,他看人很准的。 他饶有兴致的瞧着称自己为狄白的小孩,心中却是对这孩子的胆大不由得升起了一两分的喜爱。 他家的孩子像这孩子这么大的时候,还傻淘傻淘的,虽然生活拮据,但是吃穿却是不愁,像这个孩子这般出来讨生活,那是断不可能的,而且还是主动要求上战场。 这就是所谓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狄白知道自己能否成败,都是面前这位大人的一句话而已,虽然进入军营之后生死难料,确切的说,她的身份会不会暴露都是未知的,而且暴露了会不会给这位大人带来麻烦,她都不想去想,为了活下去,她只能自私一回,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人。” 狄白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其实她都是从别人那里看来的,跟上位者说话,一是要行礼,二是不可直视他们的眼睛:“大人我是冬天被捡回来的。” “所以希望自己像白雪一样,干净透明吧。” 第005 暴露 狄白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银子,揣在怀里她怕丢,可花出去,她又怕被人坑,这年头人心险恶,虽说害人之心不曾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所以犹豫再三,她还是选择饿着肚子去报名,把银子藏在了鞋里。在出发之前她只在河里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让那些大人看到她第一反应不是嫌弃她脏。 只是,她只想着洗脸,却忘了洗洗身上,她已经有好久没洗过澡了,都馊了。 卓明答应了狄白让她进入军营,但人还没收全呢,而且就算出发也是明天晌午十分,所以,他琢磨琢磨,走过来,刚打算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他手都抬起来,鼻端间忽然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他不由得一愣,手僵硬的在空中转了一圈,就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呃...” 确实好臭,卓明不想打击狄白的心里,可是这么臭,明日进了军队里,不用等那些人以后知道她乞丐的身份之后排挤她,首先这一个浑身臭烘烘的,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他也明白,狄白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平常吃饭都吃不饱呢,哪有时间管饭食以外的事情?! 而且,今天晚上让她回去她还不知道睡哪呢。 难道是还睡在破桥洞下面?! 算了,算了。 卓明无力地抬了抬手,他就好人做到底吧,反正他们也是要回客栈的,只不过多一个人,多张嘴而已,他这个大将军还是可以承受得了的。 招手叫来身后的亲兵林天和,他吩咐了几句,林天和一脸诧异的抬起头,望了一眼还镇定的站在他们面前的狄白,他点了点头,等卓明说完了,他才恭敬地抬了抬手,“将军放心吧,标下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转身走到狄白身边,冲她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你跟我走吧!” 狄白觉得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引诱小孩子的拍花子,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的一摇头:“谢谢大人,不用了,不是说明天再来吗?! “是明天再来的。” 林天和看着才只到自己腰腹的小孩,目光更加和善了:“你回去又没有地方睡觉,将军叫我给你叫一间房,正好洗洗澡,去去你身上的霉气,所以,才叫你跟我走...咦?!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狄白目瞪口呆的看着林天和嘴一张一合的说让自己跟他走?! 跟他去干嘛?!还洗澡?! 不是吧,自己才刚刚打算隐瞒所有人进入军营,你就给我一大耳瓜子,我这还没进军营呢,身份就要曝光了?! 这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吧?! 狄白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冒金星,她脚步踉跄的在地上晃了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天和直接走上前,一脸关切的摸了摸她的脑门,然后将她往起一抱,她顿时在心中一声哀嚎。 ‘阿爷,怎么办,我被男人抱了,我被轻薄了?!’ ‘我的清白啊啊啊!!!’ ‘未来的路怎么感觉这么艰难呐!我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早就忘了自己三天前就已经被一个叫做阿狄的男人给抱过了。 所以,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天塌地陷的惊愕中。 等到她回过神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那幢有些残破的驿站。 看见这个驿站,狄白的眼神不由得暗了一瞬,藏在头发下的脸庞隐隐抽动了一瞬。 只是她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太快,林天和并没有看见,他一手拎着狄白的后脖领子,一副生怕他跑的模样,直接就给拎进了驿站旁边的客栈里。 自从战争开始后,许多的店铺都关门了,尤其是像客栈这种生意,本来上门投宿的人就少,若是还支撑着这么大的店面在乱世里苦苦挨着,那绝对是赔本的买卖,不光赔本不说,还有可能丢命。 但是这家店不同,首先,这家店是属于朝廷的,供那些路过的急行军休息的。 说白了,就是公家在各地开的店面,表面上是私营,其实挣到的钱全部冲了国库了。 林天和大步流星的从到柜台前,从腰带间翻出一块小锭的银子往台子上一放,然后指了指自己还拎在手上的狄白,道:“给他开一间房,再烧多点热水。” 狄白闻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肩膀,蹬了蹬腿,一双眼睛无力地瞄了一眼林天和,在思考了半响自己的逃跑路线,和即将身份被拆穿的惊惧后,她又使劲挣扎了一下,却被林天和不轻不重的屈着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 “别动。” “咕咕咕。” 本来就三天没吃饭的狄白被林天和这一敲,她的肚子顿时极配合的打起了鼓。 林天和一愣,继而哈哈一笑,也不嫌脏的摸了摸狄白的头发,对掌柜的又加了一条:“多做点吃的,这小子可是饿了一道了,你看他长得这么瘦小,谁敢说他已经成年了?!” 狄白的脸刷的一声红了起来,只不过她的脸自来就黑,也没有人看见她羞红的脸颊。 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笑呵呵的瞧了狄白一眼,便吩咐店里的小二去烧热水去了。 而林天和则一手拎着狄白,跟着掌柜的去上楼找客房去了。 狄白有气无力的被某人轻轻松松的拖上了楼,路过楼梯间时,看着支棱出来的楼梯扶手,她的指尖忍不住动了动,她真想一把抱住扶手,死活不上楼去,管那个大人怎么说,她都不要洗澡,洗了澡是要暴露的,那她还不如去死好了。 欺骗当朝大官,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当砍得。 可是...... 狄白悲愤的听着自己的肚子叽叽咕咕的叫个不停,她全身上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顿时溃了个干净。 ‘管他去死好了,反正死之前我得吃顿饱饭,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你在想什么呢?!不就是让你洗个澡吗,你至于这么慷慨就义的模样吗?!” 林天和把狄白往客房的正中央一扔,见她表情扭曲,似乎绝望的模样,他呲着牙齿忍不住笑着一点她的脑门:“你不会没洗过澡吧,怕水?!啧啧啧,你这么大个小伙子,居然怕水?!” “谁怕水啊?!” 狄白梗着个脖子一脸僵硬道:“我只是,只是没进过这么干净的房子,我害怕。” ‘能踏马不害怕吗?一会儿身份就要暴露了,不过话说,那饭菜什么时候能给我端上来?我能先吃饭,再洗澡吗?’ 林天和和蔼的一笑,“哦,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姑娘呢,居然不敢洗澡,咱都大老爷们,你怕啥!” 狄白:“......” ‘咱能别这么笑吗,都让你说中了。我饿了,能不能让我先吃饭?我怕一会儿我吃不到嘴里了。’ 第006 扒了 林天和并不知道狄白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今天卓明给他的指示就是安顿好这个小孩,那也就是说他可以放松一下午了。 伸个懒腰,林天和随手拽出一张椅子就坐了下来,一抬头,狄白还全身僵硬的站在客房正中央,他不由的放软了声音,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过来坐吧,这热水一时半会儿也烧不开的。” 提到热水,狄白明显的一抖,她赶紧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用了,我站着舒坦,心里舒坦。” 不舒坦能怎么办,现在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坐啊! 狄白不坐下,林天和也不强迫她,只当是她小孩子心性,到陌生的地方怕生罢了。 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站了老半天,狄白一直抖抖索索的左一眼偷瞄,右一眼悄摸看的,林天和就当自己看不见。 可这臭小子每次看完就摆出一副绝望的表情,还好像自己很吓人,要把他吓得昏过去一样。 在林天和再一次抓到偷看自己的狄白后,他直接被气笑了,猛站起身一个大跨步就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后脖领子,将她往椅子上一扔,他双手往桌子两边一撑,俯下身子,一脸阴气深深的磨牙望着她。 林天和可是曾经上过战场的人,武艺不差,只是后来被指派给卓明,给他当亲兵,从此以后的这一年里,他再也没上过战场罢了。 但不管他上没上战场,他可是有军功的人,那可是实打实的在战场上拼杀出来。 此时,这个有军功得人只不过撑着胳膊,一脸威胁的瞪着狄小白,身上嗜血的气息只稍稍泄露出少许,狄白顿时浑身像抖筛子一样,脸色青白的望着林天和俯下身子,心里的防线一溃千里,她眼圈一红,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起了转,心脏也像小兔子一样,突突跳个不停。 她险些就要把自己的秘密在那严严实实的注视下说出来了,可到最后,她全凭着自己死死咬着牙齿,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到最后一刻,死也不承认,这才硬生生咽回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而林天和这个眉清目秀,皮肤小麦色的阳光青年在她的眼中顿时变成了嗜血的怪物,那眼神如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肌肤,让她忍不住瑟缩的缩回胳膊,一把抱在怀里,揣揣不安的望着他。 狄白那安安静静,一副要哭不哭的的模样,瞬间就激到了林天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突然就想到了还在家乡的小弟弟,似乎,他的小弟弟好像就这么大,八九岁的模样。 仔细一看这臭小子,好像长得并不丑,尤其是他的眼睛,潋滟含水,明明亮亮的。 林天和不由得又弯了弯腰,眼神再次一阴,狄白终于被他吓得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林天和终于慌了手脚,他赶紧支起身子,手足无措的望着狄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这一小辈子,活了十九年的人生第一次被一个小孩弄得满脸是汗,他一声迭一声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你别哭了行吗?!如果被将军知道你这小子在我手里被吓哭了,他指不定该怎么惩罚我呢!” 林天和很郁闷,这要是他自家的弟弟这么哭,他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吗?!哭哭哭,你哭啥子嘛?! 可面对的是狄小白,他脸都憋成了猪肝色,那手哆嗦了半天,他愣是没敢伸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瞧这娃瘦滴呦,他看的自己的心都哆嗦,到最后,他的手死活没拍下去。 无奈的叹口气,他不耐烦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像只困兽一般烦躁的不行。 “客官,水来了,我们是给你送到屋里啊!” 门外突然响起的店小二声音顿时打破了尴尬,林天和长舒一口气,高声叫道:“麻烦小二哥帮我搬进来,谢谢。” 而狄白在听见那道犹如催命符一般的声音,她的身子忽然像筛子一般,抖个不停。 她僵白着脸几乎全身硬邦邦的站在原地,听着耳边的门吱嘎一声打开,店小二热情的举着大浴桶,走到狄白身边还一脸和善的朝她点了点头。 将桶放在屏风后面,店小二朝门外吆喝一声:“快把热水提进来。” ‘要洗澡了,要洗澡,要死了。’ 狄白倒吸一口冷,白眼险些都要翻到了天际去,她真想自己直接昏过去才好,那样眼不看为净。 可如果自己真的昏过去装死,那她是真连一点返还的余地都没有了。 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狄白一面听着屋内纷乱的脚步声,一面焦急的想着对策。 可不管她如何绞尽脑汁,她都想不出半点办法,怕是她要成那锅炉上的蚂蚁,死路一条了。 小小眼神悄悄一撇门口已经提到尾声的热水,她心中突然一恼,暗暗骂了句林天和铁石心肠。连眼泪都不能打断他非要让她洗澡的心思,早知道他这么心硬,自己何苦掉那眼泪疙瘩装模作样的?! 如果被她的阿爷知道她这么没出息,估计会从骨灰盒里爬出来打她一顿。 “你还站那想什么呢?!水都拿来了,快点,一会儿该凉了。”林天和看着还僵硬的站在原地不动的狄白,他走上前推着她往屏风后面去。 “我,我不想洗了。” 狄白惊慌地摇了摇头,她磨磨蹭蹭的一点都不配合。 “怎么了?!”林天和奇怪的又推了她一下。 她却慌乱的身子往后一顶,转身就要跑。 这样的狄白太反常了,林天和狐疑的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子,手上一用力气,往后一薅,只听“刺啦”一声。 狄白还做着往前冲的姿势,她身后大片的肌肤却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羞愧,她全身忍不住一哆嗦,整个人抱着胳膊就蹲了下来,一声不吭。 林天和傻眼地望着自己手中单薄的衣服料,那衣服料应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不光破旧不说,还浑身上下都是补丁,现在才初春的季节,穿着这种衣服,能抵寒吗?! “呃......” 林天和也不知道尴尬还是怎么样,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神情有点不好意思的往前蹭了蹭:“那什么,对不起,你这衣服让我撕了,我帮你再买一件......”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游弋到狄白的后背上,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回也不管什么尴尬不好意思了,他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问道:“你这后背是怎么回事?!” 第007 兔子 狄白虽然很瘦,长得也很黑,但意外的是,她身上的皮肤却比她的脸白了不止一个度,像婴儿的皮肤一般,光滑,白皙,娇嫩。 这本不应该出现在小男生身上的肤色,此时却暴露在林天和的眼中,只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狄白那纵横交错的后背上。 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上,划着大小不一的伤疤,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还在淤血,青紫色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越发衬得她的伤痕狞狰可怖,隐隐的都开始发黑发紫了。 林天和粗粗算了一下,大大小小的伤痕没有二十也有三十了。实在难以想象,就这么可怜弱小的一个孩子,至于会被人这般毒打?! 想着,他的心中顿时软成一片,抓着她胳膊的手也轻柔的仿佛生怕自己弄疼了她一般。 从某种意义上讲,林天和和卓明都是一种人,心肠极软,见不得一点弱小的人可怜,尤其是这长得黑瘦黑瘦的狄白。 一想到之前这小子很抗拒洗澡,此时再一看她满身的伤痕,他顿时就想歪了,还以为这小子是怕自己身上的伤被别人看见呢。 想到这里,他立刻弯下腰,一把抓起狄白的胳膊,大手不容置疑的将她转了个圈,面对自己,然后手一伸,直接就将她胸前还挂着的那一片薄的跟纸片一样的破布扯了下来,随手丢在地上。 狄白的身子瞬间便暴露在了空气里,全身上下只有下身还套了件单薄的几乎一扯就碎的裤子,她的上身几乎未着片缕。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呢?!受伤不说,我们哪知道你身上这么多疤痕,你这疼不疼啊?!” 林天和有点手作无措的细细的看着狄白身上的伤痕,和背后一样,划痕满布,淤青到发紫。 他忍不住心疼的吸了口凉气,好像那伤痕都是自己身上的一样。 “你这到底是在哪里弄得?是不是谁打你啊?!” 说着话,林天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谁打的又能怎么样?这世道,谁不可怜啊! 他曾经上战场的时候可是碰到过比这还要凄惨的人,他甚至还跟着将军屠过城,看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女人孩子被斩在战马之下,他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那只是敌国的百姓,他不能同情,也不值得他同情。 可心里是这样说,他手上的刀还是砍不下去,并不是他打不过,而是他的心实在硬不起来,尤其是看见那些无辜的人枉死刀下,血流成河,他的眼泪就只能倒回进心里,打碎了牙咽进肚子里。 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在争军功的时候,他却甘心情愿的被卓明选走,去当他的亲兵! 要知道,亲兵这个职位是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往上爬的,只有他的将军身居高位,他的身份才能跟着水涨船高,往上提提。 可再往上提,能提到哪里去呢?! 那只能说,他没有野心吧! 狄白不说话,她只垂着脑袋,全身发抖的紧紧捏着拳头,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任由林天和一双眼睛将她身上打量个便。 “唉,你这性子,这么闷,以后可怎么办啊?!” 林天和对狄白是真的无奈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便叹息着弯下腰,捡起被他扔了一地的碎布片,安抚的又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去洗澡吧,记得把门划上,我帮你买点药,再买件衣服,撕了你的,总是要还你一件的。” 狄白还是不说话,她甚至是更深的低着脑袋,一头凌乱的长发胡乱的盖在眼睛上,直接把她的情绪给掩盖在了发梢之后。 林天和只当她是被自己察觉了真相有些羞恼。 他伸手又把她往屏风的方向推了推:“你快去洗吧,再不洗,水就该凉了,既然你不想别人进来,那就把门划上,等我来的时候一敲门,你再开开。” 说完,他捏着一堆破布转身就走,才走到门口,他已经背过来的神色突然一顿,抬起手捏了捏门栓,嘴角蠕动半响,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的叹息一声,推开门走出去,再细心的把门轻轻掩上,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都安静了下来。 冷清的室内里乍一寂静下来,狄白忽然哆嗦了一下,她顺着屏风滑了下来,一张脸慢慢地埋在了膝盖处,肩膀还不时地一耸一耸的。 白皙的身子在冷薄的空气下轻轻窜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她捂着脸,两行清泪晃晃悠悠的从她的脸上划了下来,她抹了把眼泪,咬了咬嘴唇,因为羞恼而略显阴郁的脸上慢慢的挂上了一丝冷硬。 她扯了一把还套在身上的裤子,狠狠一咬牙,一把就将那像破布一样的裤子给扯了下来。 站起身,她几乎赤身赤着脚走到门口,将门栓挂上。 这一路上,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她以后再也不哭了。 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她现在才十三岁,还没有成年,虽然身体被人看见了,没什么,她不在乎,等以后到了军营这类的事情肯定会更多了,如果个个都要她闹心烦闷,她是不是要呕死?! 深深吸一口气,狄白迈着短短的小腿坐进了浴桶里,她现在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是因为平常营养不良,她的身体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根本就没有发育过,被林天和看见,她也可以忍受。 她低下头,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强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没关系,就当做提前适应了。” 城外的那些难民有的都衣不蔽体,不照样苟且偷生?!她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孩,没什么,没什么的。 好不容易安抚住自己,狄白的身子也在热气腾腾的水里被暖化了不少,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被这热水给熨烫的舒舒服服的。 她不禁闭上眼睛将胳膊搭在浴桶上,身子虚虚浮浮的飘在水上,享受这半日偷闲。 这一舒服,她直接闭着眼睛在水里睡着了,一直到桶里的水开始发冷了,她才醒过来。 抱着身子打了个哆嗦,她赶紧胡乱的抓过捅边的大毛巾裹在身上,一手还拽着浴巾的另一头,一边快速的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边从桶里迈了出来。 “砰砰砰。” “我回来了,你开开门啊。” 门外突然响起林天和的声音,狄白刚刚还放松的神经顿时习惯性的绷了起来,她慌慌张张的将大毛巾搭在桶边,两步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她一边拽过床上的被子缠在身上,一边朝外面喊:“马上就来,马上就来,等一下啊。” 屋里的声音里带着小兔子般惊慌错乱的颤音,但是已经没有了之前死沉,林天和想象着狄白蹦蹦跳跳的模样,他不由得抿起嘴角露出一丝阳光般的笑容,脾气很好的低声道:“不用着急,慢慢来,你别湿漉漉的划了脚!” “扑通!” “哎呦!!!” 林天和话才说完,屋里就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不禁哑然失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小子怎么笨手笨脚的,我都说不着急了,你跑什么嘛?!!!” 第008 回头 卓明招了一天的兵,再加上第二天一上午,可来报名的还是寥寥无几,就连陛下规定的人数都没达标,这回去要是报上去,少说不得挨惩罚的。 卓明唉声叹气的看着面前的小本,满嘴的燎泡。 再一清点面前的几个人,他眼里的愁闷更加深了,眉头紧锁的唉声叹气的。 “将军,说好的今天下午先送走一批人的,只是这人数太少了,我们要去的吴山太远了,而且那附近正在打仗,我怕不安全。” “是不安全。”卓明那宽阔的额头上不自觉的就拧起了三条深深地纹络,略显敦厚的脸上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吴山正好位于梁国和晋国的交界处,晋国地小还不如梁国的三分之一的大,但它胜在地理位置富饶,气候适宜,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如春,就连晋国里的女人都是那种温温柔柔的小女人模样,温婉贤淑,典型的大家闺秀。 而晋国里的男人也是文人骚客比较多,白白净净,一身书卷气息,说起话来比较喜欢咬文嚼字的,再加上历代皇帝重文轻武,所以晋国的武将并不是很多,就算现在晋国三国不满梁国一家独大,战争打了多年,上战场,想拿军功出人头地的太少了,晋国数得上的几位将军也就那几个。 梁国人却不同,他们那里一年四季四个温度,冬天的时候还会下雪,地理面貌也多是高山,森林,人也长得人高马大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绝对的精于骑射的打仗,而且民风也不是很封建,女人也是豪爽之辈,完全可以和男人相媲美的骁勇善战。 所以,从古至今都流传着一句话,晋国的女人柔柔弱弱的,那是水做的,而梁国的女人,那是冰做的,摸起来都冻手。 只不过事事都不是绝对的,梁国人是鱼珠混杂,各种种族的人各种居住,表面上他们万众一心,极力排外,实际上,他们的国家里也都是内战不断。 而且,他们实在不适应海上作战,这也就是为什么梁国地小,却依旧屹立不倒的原因。 而吴山因为距离两国比较近,虽然梁国和晋国之间隔了一座大山,两边气候两极化,但晋国边界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影响,现在才初春的季节,风硬的刮在脸上,又有种刀削的感觉。 ...... 狄白跟着林天和坐在楼下客栈吃着她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吃的她眼冒亮光,嘴里塞的满满登登,都快咽不下去了,她还在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怼。 林天和嫌弃的看着她八辈子没吃过饭的模样,啧啧的摇了摇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啥连命都不要也要进军营了。” 狄白:“唔唔唔,¥&;*(#¥…%¥#@##¥¥。” 林天和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把饭咽下去再说话,看看你那护食的样子,啧啧,丢死人了!” 狄白死劲一抻脖子,一手摸了摸自己被拍的微疼的脑门,她一边翻出来两个超级大的眼珠子,正巧,店小二又笑吟吟的端上来一碗汤,她顿时就将林天和鄙视的眼神抛到脑后,一双亮晶晶,堪比忠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店小二端来汤,“刺溜”一声吸了口口水。 “真是太没出息了。”林天和一捂眼睛,这娃的眼睛太亮了,亮的他都不好意思跟她抢了。 伸手将汤往她那头推了推,撇着嘴巴道:“赶紧吃啊,吃完好上路。” 狄白忙不逆的赶紧点头,只是她现在嘴巴都占着呢,实在没空搭理他的话。 没一会儿,这一桌的饭菜,就提了秃噜的都进了狄白的嘴里。 虽然饭菜都是最简单的馒头,窝窝头,外加一碗堪比白开水,稍稍带点咸味的清汤,那狄白也吃的老开心了。 等到她终于吃饱了,捧着肚子,一脸满足的瘫在椅子上,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嗝,她才想起来回答林天和的话:“只要让我吃饱了,干什么我都愿意,什么上战场啊,当先锋,送人头啊,只要能吃饱,那么我愿意。” 像他们这种无根无落的人,往上爬确实困难,因为往往他小兵的阶段还没过去,就已经被战场上的残酷给剔了下去,想往上爬,谈何容易。 “你愿意?!” 林天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眼睛忽然微微一眯,一丝冷漠的气息突然从他的身上飘了出来。 他冷冷一笑,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你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只是一个送死的前线,你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拿什么活下来?!到了那种地方,还没杀人呢,到先被吓死了。切!小子,认清现实吧,你自己选的路,你就该明白,他到底有多残酷!” 狄白低了低头:“我明白。” 林天和的声音突然高涨了八个度,他狠狠一拍桌子:“你明白?!你不明白,当你知道自己满手鲜血的时候,什么人都杀,那种控制不住的杀戮之心,老弱妇孺,他们死之前那种恐惧的眼神,仇恨的,怨念的......” 狄白突然支起身子,手快速的就伸了过去,一把捂在他的嘴上,截住了他还没说完的话:“大人,你当兵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林天和:“......” 他眼睛通红,脸庞微微扭曲的瞪着狄白,感受到嘴唇上那么小小的手掌,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如果刚刚自己这些话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那他就是扰乱军心,按罪当诛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猛地一变,后背冷汗“刷”一下就淌了下来,风一吹,凉飕飕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狄白缩回手,她微微一低头,黝黑的脸上挂着一丝麻木而又老气横秋的笑容:“大人,死亡在哪里都会有的,只不过差别是早死或者晚死罢了。像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上了战场,如果死掉了,那只能说我命该如此,运气不好。但如果能混个小职当当,那就是我赚到了,到时候,让我再死或者怎么样,我也不会后悔的。” 狄白飞快地抬起头看了林天和一眼,年岁不大的脸上却带着不一样的通透,“我知道,大人说这些也是为我好,可我总不能靠着别人的帮助过一辈子吧,再说,你们可以帮我一回两回,如果你们离开了,我该怎么办?!上战场去做拼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最后当了炮灰,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那样,那只能证明我技不如人,我怨不着别人的。” 狄白说这些话,不光是为了说服林天和,也是为了她自己。 林天和心软善良,从他帮助自己就能看出来,可她又何尝不是心软? 心软心疼自己。 只是这个时代,已经容不得心软了,有一切可能,她就要奋不顾身下去,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最后死无葬生之地,她也不能再走回头路了。 第009 归队 这一顿饭吃完算了账,就花了林天和几百文铜钱,虽然只是最简单的馒头清汤寡水,可最近这战事吃紧,吴山附近已经打了好几十场仗了,城里的青壮劳动力全部充了军,家里的劳动力都走了,地也就荒了。 虽说家里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可那些都是弱者,就算没日没夜的赶工种地,能种多少?! 而女人除了白天要种地,晚上还要织布,否则上了前线的士兵收不到家里的衣裤,这季节一变,衣物供不上,那不是要生病了?! 狄白默默地跟着林天和走出客栈,站在客栈门口,她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就落在了旁边已经残破的驿站,眼神不由得阴暗了一瞬,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竟然一丝不苟的发起了呆。 林天和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可身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却见狄白目光冷冷的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又快步回去,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她还在张望的方向,是那座已经空了的驿站。 “这个驿站荒废了没多久,不过将军说,今年秋末的时候可能要重新修复。” 耳边冷不丁响起林天和的声音,狄白才从那已经过去的记忆中回过神,她垂了垂头,却因为已经绑起来披肩发根本就不能挡住她面上微变得情绪,她不禁拧起了眉头,有些不满的低声喃喃:“修复?!修复得了建筑,却修复不了人心。” 林天和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嗯?!你说什么?!” 狄白摇了摇头,显然她并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了:“没什么了,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觉得有点堵挺。” “堵挺?!”林天和楞了一下,刚想再说些什么,狄白却已经走远了,他连忙追上去,好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道:“你这小子人不大,心思倒是挺重,这是跟我见外了?!切,我白管你饭菜,管你住了?” 说着,他撇了撇嘴,一脸不满的朝她伸过一只手,那手上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往她面前一递,“那,这是我送给你的,这一路上路程遥远,我也没多少钱,就送你一点衣服,一点干粮留着在路上吃。你要知道,进了军营之后,没有衣服换洗可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狄白站住脚,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她也不伸手接那还挂在林天和胳膊上的包袱,只是奇怪的歪了歪头:“大人你一直以来都这么善良吗?!你对我这么好,如果我骗了你怎么办?!” “骗什么骗。” 林天和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甚在意道:“骗了就骗了吧,就当做我自己心里好过点。” 林天和自从上了战场,做过太多不顺他心意的事,比如说,屠城,比如说那些因为他,或者不是因为他而死的人,他心中早就认定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上了战场也根本就提不起战意,就算真的再上去了,也是擎等着送死的份,他还不如早早下来,替卓将军打打下手,当个尽职尽责的亲兵吧。 “你别担心,这些东西是借你的,以后有钱了,你再还给我就是了,我可不是白给你的。” 林天和斜着眼角瞪了她一眼:“所以说,你得记住我的好,如果你以后真的能呼风唤雨成为称霸一方的将军,我这小小的亲兵还得仰仗你呢。” 顿了一顿,他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笑的狡黠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你就当我提前跟你卖个好,你可是要承我这份情的。” 狄白直直的望着他,喉咙忍不住上下滚动一番,忽然,她飞快地低下头,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一把抢过林天和手中的包袱转身就走。 林天和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想让她有什么心里负担吗?! 她何德何能能在两天之内得到这么多人帮助,可事实就是,在军营里往上爬,实在太艰难了,而且她的身份,首先就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她走的飞快,但是林天和几步就追了上来。 他不满的照着她的脑后勺不轻不重的就给了一巴掌,嘴中嘟哝道:“怎么感觉你跟个大姑娘似得,闷得要死,你这样去了军营可怎么办,不得让人排挤死啊?!!” 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把这臭小子扒的溜干净,他真的会以为这是个姑娘呢?! 林天和忍不住翻了白眼,姑娘?到军营里不得被那群狼崽子们扒了吃了! 那地方,一个个的都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而狄白听见林天和的话,她下意识的一个哆嗦,脚下的步子更快,本来刚刚还对这人挺有好感的,不过现在,呵呵,她收回好感。 林天和带着狄白回到东城门口,门口才站了寥寥数几个人,卓明正一脸愁苦的不知道在和身后的百夫长说什么,林天和上前叫了一句“将军”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他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静地垂下了头。 而狄白则是上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低声道:“将军。” 卓明看了她一眼,淡淡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她回队伍里,就继续转头去和百夫长拧着眉头说着什么。 狄白手里裹着小包袱,老老实实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她才刚站稳,队伍里嗡嗡声忽然一停,前面几个穿着朴素的男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一起转头看着她。 站在狄白前面的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身材极其消瘦,脸色蜡黄,眼窝凹陷的男人,小声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啊?这么小就来参军,如果你出了事,家里怎么办啊?!” 狄白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神色一顿,低下头瞧了自己一眼。 林天和给她买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锦衣玉服,那料子看起来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人家都能穿的起的,但她的衣服太新了,连个补丁都没有,还略显得有点大。 估计是林天和故意的,他故意买大一点,这样她就穿的久一点。 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换的也是最快的时候,不得不说,林天和有的时候心真的很细致,就连她都没想到这一点,林天和却想到了。 只是太新了,新的好像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似的。 狄白忍不住拧了拧眉头,却没说话。 前面的男人见狄白半天不说话,他忍不住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低声又道:“你这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也不怕家里人担心,快点回家吧,家里人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狄白抬起头,一双冷清清的眼睛望着这个自来熟的大叔,一丝不苟的望着,直望的大叔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才闷闷的低声道:“没有家人了,都死光了。” 大叔一愣,语塞一阵,他“呃”了一声,眼睛不自在的就落在了她的包袱上,嘴中却道:“是不是驿站事件?!你看我就说那次的事情,总是个害的。” 她顺着大叔的目光瞧了一眼自己的包,手不着痕迹的往后塞了塞,“嗯,这身衣服就是在那捡的。” 大叔顿时了然的“哦”了一声,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嫉妒之色,低声道:“你看看你这小孩就是运气好,这衣服你都能捡到,我们啥也没捡着,就是去捡尸去了。” 第010 驿站 几个月前的东城尚且还没有现如今这般残破,虽然战争带给人们数不尽的痛苦,但东城距离吴山战事之地,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就算前线再怎么血腥残暴,也波及不到这里。 城里的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也算是其乐融融,每天都有足够的精神头,努力的生活着。 只不过,本就如此艰难的生活,在一次城门被轰开后,彻底不复存在了。 狄白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混乱不堪,尖叫声,哭喊声,在耳边响成了一只悲伤的哀曲。 她依稀记得,那一天,一大清早,她被乞丐爷爷从城外的破庙里拽出来,她还没睡醒,虽然很不想动,而且天色也没全亮,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黑色。 但为了她一天的口粮,她还是哆哆嗦嗦的从稻草堆里爬了出来,双手有些冰凉的拽过来一件早就穿的有些年头的外罩,罩在身上,然后拉着乞丐爷爷同样微凉的手指,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城里走了过去。 城门一般都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才会打开,但因为是冬天的原因,太阳升起来的比较晚,所以等到狄白爷孙俩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城门还是处于关闭的状态。 狄白有些懊恼的扬起小脑袋,望了一眼城墙的位置,嘴中不满地嘟囔道:“又不开门,爷爷,我们从破庙里出来的时候能不能晚一些,每天起个大早,却一定要在城墙下面等好长时间,我还没睡醒呢,而且好冷啊!” 乞丐爷爷是个慈祥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被编成一条短短的麻花辫坠在脑后,一张有些略显消瘦的脸颊上深深地都是风霜的皱纹,但是他的眼睛却出奇的明亮,弯弯的嘴角上总是挂着不服输的微笑。 尽管,他已经很老了,他的腿已经抬不起来,他的背也佝偻了下来,一说话就忍不住深深的咳嗽几声,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一样,深沉而又震耳欲聋。 狄白总觉得乞丐爷爷的咳嗽声对她来说就是很深沉,震耳欲聋的几乎让她耳鸣。 “咳咳咳。” 还没开口说话,乞丐爷爷就先咳嗽了好几声,狄白连忙乖巧的替他锤了锤后背。 “小懒虫。”乞丐爷爷笑眯眯的拽过狄白的小手,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怀里,然后靠着墙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蹲了下来,“我已经老了,再出来就费劲了,但是我得提前带你在城里多转悠几圈啊,教会你生存之道,等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最起码能活下去啊!” “爷爷。” 狄白焦急的小声叫了一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爷爷不要乱说,爷爷会好好活下去的,会等到战争结束,等到我长大成人,领你吃酒楼里最好吃的饭菜,你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乞丐爷爷望着狄白焦急的眼神,他忽然噗嗤一声笑,摸着她的脑袋道:“娃娃啊,你还是太天真了,人嘛,都会有死的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啊,你只要记得我就算真不在了,也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但是......” 乞丐爷爷的语气忽然顿了一顿,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希望你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不要轻易的放弃生命,哪怕是最难过,最不堪的时候,只要你尚有一丝力气,就一定要给我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看见天边升起的太阳。” 正说话间,他的手突然抬起来指了指正缓缓升起的日头。 狄白顺着东方抬起头,微冷的余晖洒在脸上,暖洋洋的,金灿灿的。 她有些享受的微微的阖了阖眼睛。 正在这时,身后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守城的城门官打着哈气站在城门口,眼神轻轻一撇还坐在地上的爷孙俩人,他只是眉尖动了动,便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转身回去了。 乞丐爷爷连忙费力地站起身,手往后背上锤了锤,这才颤巍巍的牵着狄白的手,慢腾腾的穿过城门,进入到了还不是很热闹的城里。 清早的城镇真的很安静,而且也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乞丐爷爷带着狄白从城东晃到城西,从城南晃到城北,太阳都已经移到了头顶,他们俩才好不容易在城隍庙附近找到点上供的食物,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供上来的了,水果都已经干瘪了,卖相也很不好看,但好歹是能吃个六分饱。 吃饱了喝得,爷俩就打算打道回府,可才刚走到驿站附近时,城西方向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声,紧接着,一颗人头被大力投掷了过来,温热的血液撒了狄白一头一脸,那颗人头却在地上轱辘了好远,才慢慢停了下来。 狄白愣愣的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瞧了一眼,那鲜红的颜色绚烂的险些刺瞎了她的双眼,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下一秒,她突然从嘴里发出一声残破的尖叫声,身子就软塌塌的倒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她真的昏过去时,从斜后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狠狠一掀,她直接就被掀到了地上,一个人在她的手上狠狠一踩,嘴中却大呼小叫的狂吼道:“快跑啊,快跑啊!袭城了,袭城了,救命啊!!!” 大街上的人群顿时狂涌了起来,接二连三的人从狄白的身上跨过去,踩过去,她趴在地上满手鲜血的哭嚎道:“爷爷,爷爷你在哪里啊!” 人群太乱了,声音也嘈杂的很,狄白只能听见耳边不断发出的惨哭声,爷爷和她被人群挤散了。 远处的铁蹄声哒哒的响着,马匹所到之处,便带起一片血腥,一个两个人,倒了一大片,马蹄声夹杂着暴虐的狂笑声,和一种听不懂的说话声,吆喝着朝着狄白的位置奔了过来。 “爷爷!” 狄白一双通红的眼珠子里眼望着逆着人群向她奔来的老者,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淌了下来。 “爷爷!” 她声嘶力竭的一声尖叫,却见身后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的人带着卷曲起来的毡帽,身上套着一身厚厚的羊毛皮,脚上蹬着一双高筒大靴,脸颊微红的狞狰着脸,一马鞭就朝着老乞丐抽了过来。 狄白又惊又怒的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却再次被人一脚踩了下来。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爷爷,被那马鞭直接抽的扑倒在地上,全身软趴趴的倒在马蹄的脚下,一匹两匹三匹马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最后,可能是马上的人嫌他太碍事了,便一鞭子将他的尸体卷到路边,随后跟上来的马队,一剑就刺穿了老乞丐的身子,然后极漫不经心的将尸体抡到了驿站里,一把燃着火光的火把也紧跟着被扔了进去。 火舌很快就将驿站撩了起来,期间还不断的有尸体被抛进去。 而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却大笑着轮着马鞭,一队几千人的骑兵险些将这东城给屠杀殆尽。 火光不光映红了人脸,也映红了狄白的眼睛,乞丐爷爷一直以来是她的精神支柱,可现在,她的精神支柱倒了。 “啊——————” 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声,还略显稚嫩的童音在这滔天恨意中撕破了她对人的伪善。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狄白咬着牙,一脸泪痕的瞪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恨恨的望着已经逼近她的骑队:“若我有生之年不死,我定要你们碎尸万段,万劫不复!” 第011 往事 等到东称护城兵迟迟赶到时,城里的百姓已经被砍的砍,逃的逃,空荡荡的城镇里满地的狼藉,鲜血几乎将石灰色的石砖地面冲刷成了红色,残破的驿站还在燃烧着熊熊大火。 大火里只剩下已经烧得焦黑的半截尸体,堆积在一起。 东城守备李志望着面前一片狼藉,他的眼睛瞬间通红了起来。 一把将自己头上的头盔摔了下来,一根玉簪固定的长发也因为他粗暴的动作而披散了下来。 他通红着一张脸,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着:“你们,怎么做事的?!哨兵呢,今天守城的是谁?!被人攻进了城里都不知道?!你们给我找,给我追,那些人一定还没走远,给我砍了他们!” 李志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将近六十了,在东城当守备已经快半辈子了,升迁怕是肯定没希望了,所以,他把一家老小都迁到了这里,平常的时候下了官,还可以回家。 可如今,城被破了,他还不知道家里人是生是死呢。 他语无伦次的转身就想往家的方向拔足而去,可才刚迈出一步,看着身后满街的尸体,还有幸存者的哭喊声,以及哀痛声,他突然狠狠一捂脸,等到他再转过头时,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坚定之色。 “把那个失职的哨兵给我找出来,留一半人给我安顿城里的百姓,剩下的人跟我去追杀敌人!” 寥寥几句话交代完,牵过一边的小兵拉过来的黑色高头大马,他利落的一个翻身上了马背,马鞭狠狠一抽马屁,高头黑马顿时打着响鼻嘶鸣着冲了出去。 那一小只几千人的队伍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消失的也突然,李志追出去挺老远,也没看见一只骑兵从他眼前经过,他不禁奇怪的在周围转了几圈。 也不知道人为的还是怎么样,他居然没看见那些人离开的痕迹,就像他们重来没来过一样! 李志烦躁的从马上跳了下来,他试图在这附近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然而他失败了。 他愤恨的咬了咬牙,一双因为憎恶而通红的眼睛里闪着浓郁的仇怨,他望着官道的方向眺望了很久,最后他恶狠狠地一咬牙,吼道:“走,回去!” 这一场屠杀,整个城镇死了将近半数的人,狄白却因为倒在犄角旮旯里并没有人看见她,她除了手指骨被踩断,浑身上下都是伤之外,倒是性命无碍,只是老乞丐却在那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中变成了灰烬。 大火已经扑灭了,可驿站里还是不断地传出阵阵烤肉的香味,和木头燃烧过后的腐朽味道。 狄白蹲坐在驿站前面的地上,颤抖的伸出双手,想抓一把已经变灰的骨灰。 可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她突然惊恐的又缩了回来,眼皮一嗒,眼泪就淌了下来。 李志回来的时候就是看见这样一幕,他心中猛地一滞,一股哀怨的情绪顿时席卷上来,他赶紧勒停马匹,从马背上面跳了下来。 走到狄白身边,他无声的叹口气,刚想伸手拍拍她的头,蹲坐在地上的小孩忽然猛地抬起头。 一双大而显得呆滞的眼睛就那么冷冰冰的瞧着他,眼中那仇恨而又漠然的神情让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他不禁倒退一步,脸色难看的和还蹲坐在地上的小孩子对视。 “大人。” 身边突然响起守城卫的说话声,他不觉一惊,忙转过头。 那名哨兵脸色阴沉的一拱手,语气压抑道:“大人,今天值班的哨兵被人发现死在了城墙脚下。” “死了?”李志大惊。 哨兵一点头,声音干涩的一咽唾沫继续道:“是被人发现定死在了墙上,应该是那帮畜生干的。” 身后有人把那值班的哨兵抬了过来,早上还朝气蓬勃的脸此时却是僵硬的圆睁着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扭曲着脸死不瞑目。 被杀死的哨兵在早上的时候还和狄白爷孙俩见过面呢,可现在却变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尸体,看他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应该是个才刚刚成年不久的孩子。 李志只觉得心口狠狠一堵,眼前猛地一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就席卷到了他的喉咙中,他死死咬了咬牙,才强忍着那股要喷血的欲望,轻轻将手抬起来附在那哨兵的眼睛上,一抹,低声道:“你好好去吧,这一笔帐,我们一定会好好替你算明白的。” ...... “喂,喂,你这小孩子在发什么呆,我们要走了。” 耳边突然响起自来熟大叔的叫声,狄白猛地就从几个月前的记忆里回过来神。 她怔怔的望着不远处还在商量怎么办的卓明,目光突然阴暗的沉了沉。 她还记得那件事情之后,李志调查了很久,一直到还幸存的百姓口口相传,她才知道,那次来屠城的是梁国附近的,刚刚归属的一个小部落,为了投其所好,以化整为零的方式偷偷潜入到了东城里,大开杀戒。 以部队后方城镇起火,迫使前方军队自乱阵脚的方式,将前方前线的局面成功的以压倒性的局面又扩展了一片土地。 而晋国大将也因为这一次事情受到了当朝陛下的责难,而大发雷霆。 前线的士兵现如今都是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并且在东城前方五百米处设立了一道关卡,就是为了防止这类事情再次发生。 如果前线士兵都保护不了自己的家园,保护不了自己的亲人,那铁蹄践踏之处,便是炼狱,求生不能,求死无望的人间炼狱。 狄白谨记着老乞丐的教诲,他说让她活下去,无论什么原因,哪怕再艰难,活得再苦,只要有希望,人生才能更美好。 她踮起脚尖,望着城外破庙的方向出神的眺望着。 虽然眼前被高高大大的建筑物给挡住了,但是绝对不妨碍她目光中的坚定。 那里埋着早就不知道是谁骨灰的衣冠冢,她希望自己没有装错,毕竟有爷爷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狠狠地捏了捏拳头,狄白暗暗的发誓。 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爷爷,等我安全的长大,等我替你报仇,我一定会回来陪你的。 第012 救兵 卓明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寥寥无几的几十个人,他愁苦的摇了摇头。 实在没办法了,他已经尽力了,如果回去他真的要被朝中大臣嘲笑,那他也认了。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张嘴说话,这时,身后的林天和突然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几句,他神色一愣,紧接着大喜的连连点头道:“你是说真的?!快快,快快有请。” 林天和得了命令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一只小百人的队伍,利落的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 卓明大笑着站起身,和前面带队的一个满脸连毛胡子的粗狂大汉互撞了撞肩膀,这才道:“没想到你居然在青城,最开始我的亲兵说你们那里忙完了就来帮我,我还以为是跟我开玩笑呢,不过现在是你,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客气啥!” 连毛胡子大汉粗狂的仰天一笑,伸手重重拍了拍白面书生的肩膀。 只拍的卓明一个趔蹶,差点扑在地上。 他使劲咳嗽了一声,咧着嘴角抽疼道:“你就不能轻点,手劲那么大,当我是你啊,拍死我得了。” 连毛胡子嘿嘿一笑,揶揄的用眼角卡了他一眼:“卓将军,你也不行啊,这么久了,还瘦的跟小鸡仔似的,怎么的,不打算回军营里了?!” 卓明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得!” 连毛胡子瞧卓明这模样似乎要生气,他连忙举了举手,示意他自己投降了。 “我错了,我错了,咱卓将军想当年可是个响当当的好汉,是我该打,该打,您消消气哈!” 卓明和连向祖当年是一年进的军营,也是一个伙的兄弟。 伙营里的伙伴都死的死,残的残,回乡的回乡,也就还剩他们俩还在军中担任着要职。 连向祖长相魁梧,身材高大,武力也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吴山左营的杂号将军,远远地将卓明甩在身后。 不过卓明也不是什么孬种,他家祖上便是武将,虽说他长着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但功夫也是不差的。 在战场上杀敌,以人头作为军功,或者敌人的耳朵。 每次卓明的火营一出战,他的战马上必是挂了一串的人头或者耳朵,完全不输身材高大的连向祖。 有时候都挂不下,空掉了多少他不知道。 而他的战马都被头颅里的鲜血染成了红色,等到他打完仗,战马身上的血都已经干涸得发了黑,用水一冲洗,马圈那一块地都是红色的。 军营里,连向祖升职升得快,卓明在后面追的也很悠闲。 军营就他们俩这堪比火箭速度的升职,还编了一支小曲,就是用来调侃他俩军功的。 不过,后来在一次战争中,卓明因为大意,被人诱敌至深,险些葬在梁国境内,虽然最后逃出来了,但他也是重伤险些不治。 自从那次一战之后,卓明就落下了病根,每到天气变天,他的左腿就要命的疼,最严重的时候连站起来都费劲,治还治不了,最后没办法,他只好从前线退了下来,在京都里谋了个无足轻重的官位,每天闲待着打发时间罢了。 因为都是生死过命的兄弟,卓明也知道连向祖为人就是这样,是个老痞子,一天也没个正形。 他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连向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往他身边一靠,朝着身后的那几百个兵蛋子一挥手,叫他们自行休息去,他拉着卓明就给他出招去了。 如果自己的好哥们就因为招不上了人被人嘲笑,那他哪能袖手旁观呢?! 虽说他会先狠狠的嘲笑他一通再说。 狄白好奇地看着那俩个大官自己找地方去了,他们像是把他们这几十个人给忘了一样。 她百般无聊的抬起头望了望天,又低下头默默地数了数时间,本来他们都说好了今天出发就要去军营的,现在都已经快晌午了,还没有要走的架势,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站的脚都疼了。 她慢慢的抱着自己的小包蹲了下来,手指一点一点的在地上划来划去的。 正当她心不在焉的发呆时,眼前突然投下来一大块阴影将她包围住了,她冷冷的抬起头,是前面的自来熟大叔。 自来熟大叔小心的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跟着蹲了下来,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定定的望着狄白的小包,压低声音道:“小孩,你包里是不是装吃的了?!叔今天早上还没吃饭呢,你行行好,把你兜里的吃的给我一点呗。叔儿饿的实在难受!” 狄白望着他那略带贪婪的眼神,嘴角淡淡的抿了抿,将包往身后一背,她站起身,往左边移了两步,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一直偷偷注意他们俩人动作的前几排的人,顿时嗤笑一声,互相对看一眼。 其中一人嘲讽的白了一眼自来熟大叔,压低声音轻蔑的笑道:“王老哥,你这也不行啊?!你不是说能把这丫头的吃的拿过来吗?!咱可是都等着呢。” 另一个人道:“要我说,就这小子长得跟弱鸡似的,还跟他张嘴要?咱就直接抢过来,他能说什么?!” “就是就是,你看他那包鼓鼓囊塞的,一定装了不少的好吃的,你看你们,一说吃的,我肚子都开始叫唤了。” 话音未落,这几个人的肚子顿时此起彼伏的叫唤起来。 听在狄白的耳朵里刺耳的很,她飞快的抬起头,瞄了一眼围在她身边,隐隐把她和前面队伍隔开的几个人,她的手慢腾腾的就伸到了背在身后的包里。 她记得包里有林天和送给她防身的匕首。 而被称为王老哥的自来熟大叔,被同伴这么一说,他的心中不觉恼了一瞬,被狄白无视的心中迅速的闪过一丝阴狠。 虽说是为了吃的,但他的理智还在。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还在不远处商量事情的卓明和连向祖,语气隐隐的担忧道:“我们这么做,如果被卓将军知道,是不是要把我们剔除出去啊?!” “怕什么啊?!”最开始说话的人冷冷的一笑,他极其不屑的朝前方瞥了一眼,完全不在意狄白听没听见他们的话。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本来他们找人就不够,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你以为我们愿意去当兵啊?!那都是送死的活计!再说,我有保命手段,等挣够了军饷,就找个由头,让他们再把我们退回来不就行了!笨!” 狄白听着那人的一番话,心中冷冷的就笑了起来。 进入了军营你还想出来?!还想找个由头?!做梦吧,若是犯了事情,那就是杀头大罪,能让你回家?!呸!!! 若不是林天和嘴巴絮叨,这一路上给她讲了一道的军营军规,就怕她触犯军纪军法,职位还没爬起来呢,人先被“咔嚓”砍了脑袋! 第013 利益 连向祖还在和卓明考虑怎么多忽悠几个人来,可这东城怕是没多少男人了。 当初屠城的时候,人都跑光了,死的也都差不多了,现在能收到这几十个青壮年已经好不错了。 连向祖一想到几个月前的事情,就忍不住想骂娘:“他妈的!这帮狗杂碎!敢屠老子的城,等着,这笔账咱迟早得算,老子非把他们弄死不可!” 身边的连向祖还在破口大骂,卓明神情有点恍惚的晃晃悠悠的望了一眼吊在车尾的狄白,那孩子洗完澡之后显得更小了,一张脸完全露出还没有巴掌大,面颊两侧也没有肉,因为经常饥饿,都已经凹进去了,颧骨高高的支棱着,显得她的一双眼睛出奇的大,黑亮黑亮的。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他哀怨的捂了捂眼睛,如玉的面上隐隐的挂上了一丝后悔之色。 “你看什么呢?!” 连向祖正和卓明说到紧要关头,一抬头,却发现他看着的方向上竟站了一个身材矮小,模样可怜巴巴的小孩子,看那长相还没到十岁吧! 他眉头高高一挑,语气顿时阴晴不定起来,似乎是对自己好兄弟选择小孩子参军很不满。 “他才是个孩子吧?!” 卓明沉重的点点头,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狄白,忍不住低声叹息道:“是他自愿参军的,他说,他想活下去。” “你那不是胡闹吗?!他一个小孩子......” “那种地方是他去的吗?!” 连向祖粗暴的打断了卓明的话,他猛地转过身,一张粗狂的脸上带着愤懑的就要去队伍里把狄白抓出来,只是才走出一步,他身后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转过头,卓明的面相在城墙的阴影下有点模糊不清,但他一如既往的轻轻叹气着,语气悲悯而又怜惜的低声道:“他自愿的,虽然我认为我们泱泱大国还没有沦落于征用童兵,但他成功说服我了,我决定,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为了自己的生存尝试着努力一下。” 连向祖没说话,但眼神中的不认同却是深深地刺激到了卓明。 仿佛自己的所有心思在他明亮的眼神中都无处遁形。 瞬间,心中一股怒火猛地升腾而起,他压低了声音愤怒的低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能怎么办?!我劝也劝了,拒绝也拒绝了,既然他坚决,那我何乐而不为?!反正我们互相取利,谁也碍不着谁。” 看着如此陌生的伙伴,连向祖一眼不眨的定定的注视着他,直将他看的就要恼羞成怒了,他才拧着两条浓黑的眉毛,硬邦邦的甩出一句话:“原来朝堂之上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和你一样的道路。” 说完,他随手拽出横在报名桌子后面的凳子,闷闷的往下一坐,板着一张脸就不说话了。 而卓明站在他身边一张脸涨的通红的,嘴角蠕动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 自来熟大叔还是有点担心,他小心地望了一眼还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狄白,小声道:“那如果他叫起来怎么办?!他报告将军怎么办?!” 最开始说话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他不耐烦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推开,嘴边荡漾起几分阴险的笑容。 “告状吗?!你问问他敢吗?!嗤!长得瘦不拉叽的,咱几个跟他要吃的是瞧得上他,他敢告状,信不信我打的他不敢说话?!而且......” 男人意味深长的瞥了瞥嘴角,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意的光彩,他压低声音,咧了咧嘴巴,一口泛着黄色的大板牙在阳光的反射下令人异常恶心:“他这小身板,我曾经可是扭断了好几个呢!” 狄白有些意外的瞄了一眼那个男人。 但是那个男人接下来的话却变了味道。 那个男人舔了舔嘴唇,意有所指道:“你们是不知道,年轻小男孩的味道,有多美味!” 狄白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语气说的浑身突然一哆嗦,她第一个反应是,‘挖槽,跑军营里居然还有吃人的人?!我都跑这么远了,他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而且还是吃小男孩?!小男孩是杀你全家了还是抢你媳妇了?凭啥小男孩就美味?小姑娘难道就不美味吗?!’ 狄白大眼睛滴溜转了好半天,手都已经摸到包袱里的刀把了,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女的吗?怕他干什么?! ‘不不不!’ 狄白赶紧一顿猛摇头,是女的就更不能被发现了。 她现在长的小,声音也还没到变声的时候,这个年岁的姑娘小子都有点难分辨,除非把衣服扒下来。 狄白猛地打了个冷战,她不自觉地把衣服就裹紧了。 她已经被人扒过一次了,可不想再被人扒第二次,而且...... 狄白嫌弃的皱紧眉头,一张小脸阴沉的将那个男人打量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太丑了。’ 那几个人低声商量了几句什么之后,便一脸狞笑着朝狄白逼了过来。 自来熟大叔也被成功的劝服了,他压在最后面,挡着队伍前面人的目光,虽然面上还是不安的回头看了眼远远站在城门口的一伙人,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里,他也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 因为他实在太饿了,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他几乎是两天吃一顿饭,还要想办法省下口粮留给自己的老母,所以,在一看到狄白挂着的大包,他的肚子早就已经支配了他的行动。 狄白看着那几个人越走越快,甚至隐隐地将她以半包围的形势,越逼越近的时候,她虽然心中紧张的嘭嘭直跳,但面上却麻木而又镇定的将堵她的这四五个人飞快的瞧了一眼。 将手上的匕首狠狠捏了捏,随后她又松了开来。 虽然那个男人的目光黏黏腻腻的让她恨不得真的一刀捅了他才好,但是,她始终记得杀人是犯法的,而且,她也答应了乞丐爷爷,无论如何也会活下去,她不能这么轻易的就去死,她还有大仇没报,她还不能死。 死死地咬了咬嘴唇,她深知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跟他们硬抗完全就是找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飞快的又抬起头,瞄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几个人,心中却懊恼的不行。 早知道当初跟着乞丐爷爷出去要饭的时候,多学学他的为人处事该多好,就算学到他的一成也好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开口讨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狄白紧紧地拧着眉头想着对策,脚无意识的缓缓地往后退着。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片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她没察觉身后的动静,也没看见一直往她面前逼近的那几个人突然惊恐的站住脚,一脸胆战心惊的望着她的身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怎么办?咦?’ 狄白冷不丁一抬头,一眼瞧见面前那几人的表情,她愣了愣,脚无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身后突然撞上一堵肉呼呼还冒着热气的墙。 第014 凶神 她心中猛地一惊,一双眼睛赶紧将对面那几个人打量了个遍,看他们是不是趁她不注意,偷偷的溜到她身后堵她了。 仔细将对面的几个人查了一番,一个都没少。 她不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脑袋往起一扬,头顶上方突然垂下来一只手,一个人以她的头顶作为支架,将胳膊搭在她的脑袋上,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迫使自己靠着那人的胸口,亲昵的仿佛是她主动的窝在他的怀里一样。 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到底是谁,头顶上方就响起一道爽朗的笑声:“哎,小孩,你还真来了,我这两天还担心你来着,怕你进不来,不过现在好了,这两天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走啊,走啊,大哥请你吃饭!” 狄白神色一愣,这声音咋这么耳熟的?!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问道:“阿狄,这就是你说的弟弟?!” 阿狄?! 狄白眼前猛地一亮,对了,是那个人! 那个给了她一块小小银子的傻大个,她还没谢谢他呢。 狄白连忙从他怀里抬起脑袋,望向比她高了不知多少的阿狄。 只不过,在一看见阿狄的模样,狄白忽然呆住了。 最开始她就知道这男人长得周正,可她还是受到了惊吓。 这阿狄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个子足有一米九高,一头长发编成了一条一条的小辫子,垂的满头都是,可就这十足娘娘腔的发型在阿狄的长相下,却偏偏被他梳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风流在。 上次他风尘仆仆的应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也没来得及洗脸换衣服,一身臭烘烘的,还带着血迹。 当时只能看出来他长相漂亮,眉形眼睛炯炯有神的。 只是没想到,他只不过换了一身衣服,洗净了脸,面目居然闪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狄白傻呆呆的望着比自己好看耀眼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阿狄,心里苦涩嫉妒的一个劲冒酸水。 她愤愤的几乎是眼含怒意的瞪着他,却根本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漂亮的事物人人都喜欢多看两眼。 跟在阿狄身后的同伙一瞧狄白看呆了的模样,他们不由得吃吃笑着,揶揄的瞥了一眼阿狄,低声道:“我们狄九的魅力好大啊,看看,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看美人,狄九,你行啊,手伸的够长的啊,现在都开始从娃娃抓起了?!” 狄九横着一双丹凤眼,冷幽幽的瞥了说话的同伙一眼,眉头轻轻一挑,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最近皮又痒了?等回营了,咱们出去比划比划啊?!” “呃...” 跟狄九过招,那就是做好了全身骨头被拆了重组的后果。 原本还在笑的那人被狄九这一眼横过来,他面色一僵,连忙背转过身,干咳一声,眼睛望天,装作耳朵塞鸡毛了,“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啊——” 狄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都说戏子薄情,你这戏子这是翻脸装失忆啊! 简直是个精分!!! 跟同伙耍完嘴皮子,狄九刚刚还一脸冷意的目光在看向还搂在自己怀里的狄白时,他顿时咧着嘴吧微微一笑。 狄白愤怒的几乎都快抓狂了,看看,他居然还有小酒窝?! 小酒窝!!! ‘我长得黑头土脸的,浑身上下干巴得就快剩骨头架子了,他居然白白胖胖的,哦不,黑黑胖胖的长得还那么高!’ ‘难怪我们这些可怜的老百姓都快没饭吃了,闹了半天,都叫你吃去了是吧?还长那么高,长那么高,你碍眼不知道吗?!’ 狄九:‘......’ 黑黑胖胖的狄九拉着狄白一只手,笑眯眯的看着只到他大腿处的小男孩,他的笑意顿时一浓,这两天一直担心的心思顿时放回到了肚子里。 “你想吃什么?!”他笑着问道。 狄白摇了摇头,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狄九知道这小子不爱说话,他不在意的又眯了眯细长的眼睛,笑着道:“你这是吃饭了?!还是不饿?!我估计你应该是吃过了,如果没吃饱,我还给你一小锭银子呢,也应该够你吃了。” 狄白一点头,才刚点一半,她脸色突然一僵,完了,那一小锭银子好像在她洗澡的时候,被林天和收拾收拾,和她的破衣烂袜破鞋头都叫他扔了。 她就是为了防止被自己弄丢了,才塞到鞋里的,当时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 狄白呕的都快吐血了,都怪那个欠不登,当时自己就是被他扒衣服的事情给岔过去了,早知道,就算被人坑,她也得先花了,多买点好吃的啊!!! 可世上难买早知道啊! 她松开狄九的手,一脸痛苦的蹲了下来。 狄九心中咯噔一声,赶紧问道:“你怎么了?!哪里疼?!” 狄白捂着心口,嚅着嘴角,低声道:“我心疼,我心好疼啊!” “你说什么?!” 狄九最开始根本就没听见狄白在说什么,他连忙蹲下身凑着耳朵仔细一听,他肚子里一团火瞬间就升腾而起,猛地站起身,两步走到刚才还堵着狄白的那五个人面前,二话不说,一拳就呼了上去。 一边砸,一边满身上过战场的凶厉气息不要命似的往那几个人身上散发出去。 “刚才看你们就不顺眼,堵着小孩,你们是想干什么?!” 那几个人本来对狄九这种身穿盔甲,一身血气的男人就有点莫名的胆颤。 而现在他的气息全开,那几个人在他气息的碾压下,顿时溃不成兵了,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提不起来,直接被狄九几拳就揍翻了,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翻着白眼。 而这头狄白有点奇怪的歪着脑袋看着狄九的动作,心里还有点纳闷,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 狄九的同伙有点头疼的站在后面哀怨的捂着脑袋:“阿狄,咱有话能不能好好说?你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有损你这张脸的形象啊!” 狄九冷哼一声,漂亮的脸上像挂霜了一样,冷嗖嗖的。 他一脚踩着自来熟大叔的后背,语气阴森的问道:“说,你们要堵我家小孩干嘛?!敢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他,刚才就是懒得理你们,可你们居然把他的心都给逼疼了?说,你们干了什么?!” 狄白默。 ‘我什么时候成你家小孩了?’ ‘哥,咱不熟!’ ‘难道说,我女扮男装不成功居然被发现了?!’ 狄九继续恶狠狠地磨牙,威胁自来熟大叔:“我告诉你们,这一路上我们可是要护送你们去军营的,你敢不说出来,信不信这一路上我折磨死你们?!嗯!!!” 自来熟大叔:“......” 救命啊!!! 第015 人物 后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卓明和连向祖再想当没看见都不成了。 他们同时站起身,往这边走。 连向祖瞧着那围了一圈的人好像是自己人在闹事,他的脑子里下意识的就闪过一个人的脸,赶紧往前走了两步。 从人群的缝隙里一眼瞧见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他顿时头疼的脑瓜顶上青筋“嘭嘭”直跳,一朵十字小花在脑门上开的极鲜艳。 还没到跟前,他张嘴就怒吼道:“狄阿九,怎么到哪里你都惹事?就不能听点话,不要老是跟个炸毛的刺猬一样,得谁捅谁,行不行?!” 狄九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脚下又用力的狠狠踩了自来熟大叔几脚后,这才不爽的一把拉住狄白的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搂在自己身前,保护意味极其明显的臭着一张脸道:“连将军,谁说我是刺猬了,你看我长得这么白净,这么漂亮,怎么着也是只白兔子啊?!是吧???” “呕!” 身后的同伙听闻狄九的话,顿时呕吐声连成一片。 狄九却还不自知的继续笑眯眯道:“再说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我只不过踩了他几脚,还没咬他呢,所以说,将军不要担心,我是不会给你惹祸让你帮我擦屁股的。” “什么叫我给你擦屁股?我给你擦的还少吗?!格老子的,你再给我惹事,信不信我拧巴拧巴把你扔回去?!” 连向祖脾气一直以来都不好,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没压下去,反而更加暴怒的几步蹿了过来,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恨恨地指着他的鼻子,就差怼到他的脸上了。 “要不是你爹就差没跪下来求我快把你拿走吧,你以为我愿意接收你啊?!要不是你这身手确实有那让我破格接收你的资格,否则,你以为我能接收你?!早把你踹出去了!”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把狄白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 狄白只觉得两座山一样的阴影把她笼罩在了里面,个个长得高,个个比她有压力,她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手指一动,就想把耳朵捂上。 只是她才一动,狄九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一样,抬手就把她拽到了身后,还极体贴的用自己高的跟柱子一样的身高把她挡住。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一脸不满的望着连向祖:“将军,你吓到我弟弟了?!” “你弟弟?!哈!” 连向祖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猫在后面的狄白,其实他刚才就看见她了,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他很想知道,这个要求自己上战场的小孩有没有能承受压力的心理,不过现在看来嘛,应该是够呛了。 他现在就觉得,这小子是在胡闹,卓明也是在胡闹,一个瘦的跟弱鸡一样的小孩能干什么?! 连向祖勾着嘴角冷冷的一笑,嘴中却是讽刺道:“你弟弟?!狄阿九,我可是记得你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八个哥哥姐姐,没有比你小的了,你这弟弟是在哪里蹦出来的?!” 狄九嬉皮笑脸的将手伸到后面,安抚的拍了拍狄白的肩膀:“你看将军你说的,这弟弟是我认得。” “你认得?!” 连向祖一愣,顿时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他本来就是那种粗狂到极爷们的长相,此时一做这个表情,别提有多滑稽了。 可他现在也没空管自己形象不行的问题了,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身边的人脑瓜子都不正常,逗比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要说这在场的狄九同伙那几个人,谁不知道狄九家里什么身世背景啊,他这弟弟说认就认了?他也不怕他爹把他腿打折了?! 一想到狄九他爹那很狠叨叨的劲,连向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他赶紧将狄九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你可别开玩笑了,你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我当初在他手下做了这么多年,可是知道他啥脾气的,如果被他知道你在外面莫名其妙给他弄了个干儿子回去,他非把你拆吧拆吧,塞回你娘的肚子里,让你回炉重造。” 狄九满不在乎的晃了晃他满头的小辫子,完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一瞧他这模样,连向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揪住他的小辫子,恼火的使劲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直扯得他一个劲咧嘴巴,他这才满意的压低声音警告道:“你爹什么脾气你自己知道,别怪我没警告你,什么人都往回认,怎么的,你是太缺爱了,给自己弄个儿子养吗?!那你也太泛滥了吧?!” 狄九嘿嘿一笑,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我缺爱泛滥啊?!再说,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这个人呢,讲究眼缘。这小孩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顺眼,只要我顺眼,我管那脾气暴躁的老头干嘛?!反正我以后是要做将军的人,一个小孩我还罩不了了?你放心好了。” 说完,他笑嘻嘻的眯着漂亮的丹凤眼,朝他暧昧的一眨眼睛。 连向祖顿时就像被电门砸到了尾巴一样猛地一个激灵,他嫌恶的拧着眉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别罩出来一个白眼狼就行,我不管你,只要你别给我惹麻烦,最好你给我滚远点惹麻烦去,老子我眼不见为净。” “得嘞!” 狄九满脸笑容的朝着他滑稽的鞠了一躬,像个小丑一样嬉皮笑脸道:“连将军,只要你不给我告状,一切都好说。” 连向祖不耐烦地转身就走,不过走之前还是不忘朝着他挥了挥手。 狄九这才心满意足的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俩人跑到一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反正,他们只觉得狄九这笑容怎么有种要闪瞎别人双眼的冲动呢?! 卓明看着连向祖一脸怒气冲冲的回来了,他连忙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连向祖气呼呼的回头瞥了一眼那个习惯挂着明媚笑容的人,他呼吸猛地一滞,就有一种自己要被气嗝屁的错觉。 脸色猛地一黑,他呼吸有点不顺畅了。 无力地摆了摆手,他跟着卓明就往城墙下面走去:“只要这小子在我们营里,我就有种要减寿十年的感觉,麻蛋,我看他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我的,造孽啊!!!” 卓明更好奇了:“他是谁啊?!” “他?!” 连向祖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吴山中营的风云人物,麻蛋的,真想一道雷劈死他得了。” “你不知道他也是情有可原,他是这两年才参军的,吴山你也好多年没去了,早就换了一批人了。” 一想到以前军营里的老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卓明忍不住静默了一瞬,他不也是搞了个半残废才退下来! 第016 策略 想到以前的事情,不光卓明有些追忆,就连连向祖也是一脸怀念的低声叹息了一声。 抬起头看了一眼被狄九护在身边的小孩,他无声的摇了摇头,能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等到回到了军营里,就算狄九这种再怎么不服管教的人,也只能乖乖的听话。 而至于这些新入营的,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啊! 卓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目光深远的直直望着狄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向祖想说他,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他总觉得自己这兄弟许久不见,似乎早就不是当初的他了。思考了半响,他还是觉得应该先把这招兵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站起身,走到百夫长面前,他抬了抬手,刚要说话,却突然转过头,对卓明低声道:“这是你的选择我不管,但如果日后真出了什么事,你的良心我更不会管了。”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连向祖长松了口气,冷冷的一撇嘴巴,看了眼卓明瞬间黑下来的脸色,他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一手招来站在前面的百夫长,吩咐了起来。 卓明站在连向祖的身后,愣愣的看着他雷厉风行的吩咐百夫长写下一张告示,然后贴在城墙上。 期间,他和自己一点交流都没有,完全是自己做主了。 看着连向祖利落的站起身,走到军队面前,大声说着什么,他的思绪突然就飘远了。 曾经自己也可以这么意气风发的。 顿了一顿,他望向了连向祖的腿,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嫉妒之色。 ‘如果不是我的腿残废了,我哪里至于这般违背良心?’ ‘说什么善良,什么优柔寡断,还不是因为我已经残废了,根本就是可怜我!’ ‘将军?!’ 卓明突然冷笑一声,一个连战场都上不了的将军,说起来都是可笑的。 那段日子,在他知道自己以后真的上不了战场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足七天七夜,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往上爬,他想当大将军,他想当武将第一人,他想要家里父老乡亲都为他自豪,都对他刮目相看,他...... 他都已经想好自己达到顶端之后的日子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残废了,他上不了战场了,他不能再杀人攒军功了。 他只能草草的收拾行囊从前线上退下来,可是他不甘心,他不想自己以后就此碌碌无为。 如果不是晋国缺少武将,那他这个已经是个半残废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留在朝廷之上,受人白眼相加?! 卓明在把自己关在房中七天七夜,他告诫自己,劝说自己,不再上战场,他是因为良心,他是因为善良,他是因为不想杀人,不是因为野心。 到最后,他自己都要相信,他是因为心软,优柔寡断! 真的是太讽刺了。 想到这里,卓明低声冷冷一笑,如玉的面上突然浮出一丝讽刺的表情。 望着自己的腿,他手指无意识的抚了抚,如果,他没有残废该多好,那样,他可能真的是个心软的人吧! ...... 连向祖到底是在军中生活多年,尤其是在战后抚慰的工作,他做起来最娴熟了,他也明白那些深受重创的百姓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告示一贴出来,最开始并没有人往前凑着看,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只有星蹦几个人站在不远处不敢过来。 连向祖有点纳闷,他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将周围扫了一圈,他顿时恍然大悟。 感情是身边围了太多上过战场的军中汉子,就算他们现在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闲聊打屁,那一身浴血奋战而来的杀伐之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 想明白这一点,连向祖抬头看了眼太阳,眼瞅着这时间也不早了,现在如果从东城出去的话,今天晚上怕是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了,估计是要露宿荒野。 转头跟卓明低声商量了几句,他大手一挥,直接让底下的人先自行找地方休息去,等到得到通知了,再回来就成。 通知一下放,狄九顿时兴奋得嘿嘿一笑,拉着狄白就要走。 狄白疑惑的歪了歪脖子,往后撤了一步,手上微微一用力气,她并不想跟他走。 她不明白,本来都要去军营了,怎么又变卦不去了,难道是要再等几天,那她去哪里找地方睡觉啊?! 还要去桥洞底下吗?! 那那些吃人的乞丐还在不在?! 狄白皱紧眉头,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要抱林天和的大腿,再跟着他混几天?! 想到林天和,她下意识的转头就朝着卓明的身后看去。 只见林天和也是一脸焦急地望着她,他本来是想过来的,可转头一看卓明,他突然垂下头,一脸木然的站在了后面。 林天和深知自己对于狄白的帮助不能越了界限,如果不小心踏足了,对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好处。 而且,他对狄白的关心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那样只会给她招来有心人的猜忌,会对她非常不利的。 林天和不看她了,狄白还纳闷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到他了?! 仔细思考了半天,她也没想到自己哪里错了。 本来就紧拧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眉心拧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走啊,你看什么呢?大哥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狄九见狄白奇奇怪怪的看着城墙附近,他抬头看了一眼,也没看清楚她到底在看什么。 伸手又扯了扯她的手指头,他笑着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晃着满头的小辫子,嘻嘻哈哈道:“大哥最近正好发军饷了,你不要怕吃穷我,想吃啥点啥都行,先把你的肚子填饱。” “伙长!!!” “伙长求带飞!” “伙长你千万不要忘了我,我也饿!!!” “伙长!!!” 狄九话刚说完,身后突然响起好几张嗷嗷待哺的壮家雀,一个两个的大汉子,一起往前涌,个个眼冒红星,手捧心的望着他。 狄九赶紧一手护着狄白,一边翻出来一个极好看的白眼:“走远点,都走远点,挤着我弟弟,小心我跟你们急。” “好啊,伙长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们了,你好无情啊,好冷酷,居然抛弃我们!!!”精分同伙戏精又上身了,他就差嘤嘤几声,再捶你胸口,“大坏蛋~” 狄九浑身一个哆嗦,他连忙手一捂狄白的耳朵,怒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教坏我弟弟,信不信我拆了你们?!” 戏精二号扭着兰花指,一抛媚眼,嗲着嗓子娇嗔道:“伙长啊,你还缺弟弟不,我给你当弟弟吧!” 被一个大老爷们嗲嗲的声音惊吓到了,狄白手臂顿时一抖,狄九锅底一样的黑脸立刻就板了起来,“都不想吃饭了是吧,不想吃饭了滚,没空搭理你们。” 话音还未落下,眼前人影猛地一闪,再一定神,壮家雀们已经立正站好,手一伸,腰一拱,齐刷刷恭敬道:“大爷,您先请。” 狄九:“......” 一群神经病!!! 第017 货郎 要说狄九的父亲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而是乡野间走家串户的货郎,从小穷的两袖清风,只有一副担架,走到哪里算到哪里,反正他也没爹没娘,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这么穷的货郎,能成为晋国屈指可数的,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也是一代枭雄奋斗的成名史。 狄穷货郎的父母早亡,他是被哥嫂带大。 当时战争纷乱,吃的本来就紧张,哥嫂家里等着吃饭的孩子就足足有七八只,再加上一只壮的跟牛一样的狄穷货郎,本来家里就拮据,这下可好,穷的就差卖孩子糊口了。 所以,当狄货郎在知道自己的哥嫂要卖掉家里的大女儿,给镇上那只土肥圆的地主家里当小丫鬟时,他将自己收拾收拾,再从这些年走街窜巷的扁担里掏出来一小包袱的碎铜板留在家里,便头也不回的离家出走了。 要说这些年他哥嫂对他好吗?! 不好也不坏吧。 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把他养大,尽到自己做了长兄如父的义务吧,平常的时候也不虐待他,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想干什么干什么,只不过,一直客客气气的,把他当成一个外人罢了。 不过好在狄货郎的父亲在世之前是乡野间少有的武夫,会点三脚猫功夫,虽说武功盖世做不到,但保命还是可以的。 狄货郎就是靠着自己父亲所教的三脚猫功夫,出门在外这些年也没吃什么亏。 不过人嘛,常在河沿走,哪有不湿鞋?! 湿鞋的狄货郎在越演越烈的战火中,他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有好几次,饥饿辘辘的从一个山村到另一个山村,他怎么进去的,就是怎么出来的,什么也没卖出去。 那时候的人因为生活太艰难,有的早就舍弃了村庄,落草为寇,干起了劫匪的勾当。 而狄湿鞋就在一次路过一座已经空荡荡的山村时,被出来打秋风的劫匪撸到了山上,然后被匪首头子的女儿,一个性情及其泼辣的小娘们一眼相中,强压着收到手里当起了压寨相公。 要说这狄货郎的长相,啧啧,完全可以参照他家狄阿九的模样来比量,虽说,他爹瞧着没有狄阿九精致又漂亮,但那满身的粗狂气息,身高一米九,完全吃饲料长起来的身材非常的壮实。 那小娘皮一见倾心,再见倾意,三见按了当相公。 于是乎,狄货郎鸡飞狗跳生活就此展开。 孩子一个又一个往外蹦,而他也是硬生生被自己娘子给训练成了忠犬外加开国大将军,从一个乡村小货郎艰难无比的爬上了将军的位置。 因为狄大将军从小就是在社会最底层爬上来的,所以,他最懂得百姓的生活不易,教育孩子从来不假借人手。 就连狄九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老幺,也是被他爹训斥教育的有模有样,虽然他的长相有些风流,最多的像了他爹,身上的气质却像他娘,精致的像个大号瓷娃娃。 但就这看起来理应娇生惯养的大将军的儿子,却被他爹毫不留情的踢进了军营,一切从头开始,不准带家奴,不准带盘缠,普通人怎么从军营里爬起来的,他就照做,一切只按军功说话。 所以,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兵! ...... 狄小兵邪气的眯了眯眼睛,拉着狄白笑嘻嘻道:“今天哥就带你见见世面,想吃什么,想干什么,哥都包了。” 狄白眨了一下眼睛,表情木然的看着狄九妖艳的笑容,刺眼得很。 她微微的偏着脑袋,看了眼远处的连向祖和卓明,不明所以的问道:“不是要参军吗?!怎么?又让我们自行休息?!” 狄九嘿嘿一笑,揶揄的拉着她一只手,指了指远处的连向祖,朝她一眨眼睛,弯下腰跟她解释道:“因为,他又要开始忽悠人了。” 忽悠?! 狄白不明白。 狄九朝着不远处的士兵一抬下巴:“你知道晋国自来武将就少得很,而且是轻武重文,当武将,对那些文人来说,是有辱斯文的。不过,你知道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来当兵吗?!” 狄白下意识的一摇头。 狄九哈哈一笑:“因为,一多半都是连将军忽悠来的,只要连将军出马,一个顶俩,你放心好了,今天晚上你可以睡个安稳觉!哦,不对,不对!” 狄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他蹲下身,一双大手把着狄白的肩膀,美滋滋的晃了晃自己的小辫子:“今天哥带你见见世面,省的以后你自己出去,束手束脚的再被人嘲笑。” “嘲笑?!哥?!” 反射弧极长的狄白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冷静的望着狄九:“你什么时候成我哥了?我记得,我除了有一个爷爷,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狄九嘿嘿一笑:“因为我看你顺眼啊,所以,我决定认你当弟弟了,怎么样,有面子吧?!” 狄白神色一怔,弟弟?! 面子?! 完全没有好吗?! 一想到面前这个比她还好看的男人,每天不着调的追着她叫她弟弟?! 弟弟!!! 狄白被自己脑补的画面惊了一瞬,她浑身一哆嗦,手立刻伸出去想要推开狄九,她可不想每天都是所有人的焦点,她想躲还躲不及呢,如果被这个漂亮的男人缠上,那她每天都暴露在人群的视线下,她迟早会曝光的。 一想到这里,狄白要跟这个男人划清界限的心思更加坚定了,她还想多活几天呢! 只是爪子才伸出去,狄九就非常自然的一把握住她瘦的跟骨头一样的小手,牵着她就站了起来:“对了,还没问呢,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狄白:“......” 怎么办,好想改名字啊! 狄九奇怪的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你叫什么啊!” “...狄白...”狄白非常的没有底气低声道。 “什么?!狄白!!!” 狄九大惊,继而他喜得又是仰天一笑,“看看,咱俩太有缘了,我就说你是我弟弟吧,连姓的都一样!哈哈哈,从今往后,我跟你说,哥哥保护你,谁敢欺负你,报我的名字,哥替你削他!” 狄白:“......” 抓狂了要!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好不啦! 又一个自来熟,怎么破?! 第018 弟控 狄白还在苦思闷想该怎么从狄九的手中溜出来,只是还没想到,身后一直跟着他们的狄九的几个同伙,突然压抑的发出一声如狼似虎的低吼声。 紧接着,一个人声音里都是满满的兴奋的低声道:“伙长,你真是太了解兄弟们了,知道兄弟们憋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得这个休闲的时候,还能放松放松!” “就是,就是,伙长,等回营之后,你想让我怎么陪练都行,阿鲁奉陪到底!” 名为阿鲁的男人刚说完,身后又是响起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呼吸的主人就要等不及了,马上就想破门而入,只是还忌于狄九站在前面,他们才没有猴急的冲上去。 但那抓耳挠腮的模样,脸各个红的跟猴屁股一样,急的只差团团转了。 狄九细长的眉眼将身后的十几个人扫了一眼,嫌弃的一翻白眼,冷声冷语道:“有没有点出息?一个个急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以前在军营游寨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急成这怂样啊?!” “伙长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阿鲁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想到了自己第一天进军营时看见狄九的模样。 他忍不住一捂脸,偷偷抹了把辛酸泪。 要说这狄九就是长得太让人想要犯罪了,他还以为是哪个大姑娘女扮男装来从军呢,他还对他肖想过好一阵子。 后来一次因为天太热了,他把自己扒的溜干净,躺在营帐的地上扇风,他刚进来没看见,差点没一脚把某人踩成真女人,不光心碎了一地不说,还被暴打了一顿。 只不过,那一顿爆揍,从此以后他对于女人这个生物便有了新的看法。 妓寨里的姑娘,首先,你得有我们伙长的容貌,其次,你性子得泼辣,能反压了他那就最好了。 阿鲁又抹了把汗津津的脸蛋,强压下心中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估计是他们伙长那一顿暴揍,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开发了他潜在的某些特性。 “就是,就是,伙长,你自己家里肯定已经妻妾成群了吧,还嘲笑我们,我们也是憋了好久好吗?!” 阿鲁说完,身后一个有些浓缩了精华的小个子男人翘着嘴角边上两撇八字胡子,一脸郁闷的控诉着狄九道:“谁都知道你从来不去军营附近的妓寨,那肯定是家里早就吃过了,哪像我们,有上顿没下顿,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而且......” 正说到兴起,小个子男人顾文突然抬头瞧了一眼站在前面狄九的背影,后半句话就生生的咽了回去。 狄九还在听呢,顾文却不说了,他皱着眉头,不满的转过身,道:“说话哪有说一半的,快点说,而且什么?!” “而且......” 顾文喃喃,脸涨得通红,眼睛乱撇却说不出来。 瞧他这急死人的模样,狄九急冲冲抬起手刚想揍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嗲到骨子里的女人声音:“这几位大爷,我们还没到时间呢,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啊?!”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一个擦脂抹粉的女人一脸疑惑的钻了出来,见门口站了这么多人,而且为首的还是个白面小生,她顿时眼前一亮,一丝红晕就浮在脸上,说起话来更加的嗲了。 平时只在妓寨里厮混的男人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姑娘还没见着,人倒先软了。 妓寨里的女人都是犯官之后,或者是抓来的奴隶,更有的是那里土生土长的本地户,因为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为了生计,便将自己卖到妓寨里挣口饭吃。 妓寨处于吴山地区,吴山又紧挨着梁国,受梁国四季变化,风霜极大,而且在战争前线讨饭吃,那里的女人,皮肤粗糙,面黄肌瘦的,就算画上了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她们脸上的疲惫。 而受他们伙长长相的摧残,那种营养不良的货色,早就已经入不了他们的眼了,所以,一直憋到现在,也算是难为他们了。 顾文看了一眼他们伙长,又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老鸨子,他兴奋地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的姑娘有他好看吗?!” “呦,这位小爷说的话可真是有趣了,我们的姑娘......” 老鸨子抬起头瞧了一眼狄九,她眼中猛地一滞,闪过一丝惊艳,语气虽然还算镇定,但却有点底气不足了:“姑娘当然都是好的,就是还没到时间嘛,不然,大爷们等等我们开了门,再来?!” 刚才一直处于梦游状态的狄白终于回过了神,她是生生被这苏到骨子里的声音给吓清醒的。 直到现在,狄白才看清狄九到底把她带到了哪里。 妓院!!! 望着眼前酥胸半露的徐老半娘,拿着一块红中透粉的小帕子在狄九面前抖了抖去,一双精致的眼线被画的漂亮又上挑,衬托着徐老半娘干练又精于算计的面容本来只有五分姿色,却被硬生生提到了八分之上。 而那双凛冽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狄白突然浑身一哆嗦,她脸色发青的往后缩了缩,一直被狄九抓在掌心中的小手也开始黏黏腻腻的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心脏“嘭嘭”也开始狂跳了起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可以站在这条繁华到有些奢侈的街道上。 就算当初屠城的时候,这条街道也没遭受到多少迫害。 相反的,却是保持最完整的一块地方。 狄白看着这一条烟花柳巷之地,她面皮紧紧绷着,因为过于紧张,牙齿似乎都开始咯咯作响,当那道目光再次不经意似得落在她身上,她突然心中一慌,连忙绕到狄九的身后,试图用他的身子挡住那道探究似得目光。 似乎是感觉到狄白的不自在,他紧了紧自己抓着她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狄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眼里透着一丝丝无法察觉的绝望,低声道:“银子,我会还给你的,你别把我卖到这种地方行不行?!” “哈哈哈!!!” 狄九一愣,夸张的张大了嘴巴哈哈一笑,媚眼如丝的一眯,他弯下腰嗔怪的拍了拍她的脑门:“想什么呢?你可是记录在册的新兵,我就算卖你,也不敢啊!!!” “再说了,这地方只收姑娘,不收你这大小伙子。” 说着,他好笑的又要拍拍她的脑门,却在对上她那一双惊恐到极致的眼神时,他的手再也拍不下去了。 狄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模样,只是当年早已经忘却的记忆被这间妓院又勾了起来,她的心里除了恐惧还是只剩恐惧。 “...好吧...” 狄九满心都被狄白那可怜到乖巧的眼神给填满了,他的语气不自觉的就柔了下来。 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从里面倒出几锭银子,然后塞到阿鲁的手里:“你们玩吧,我们不去了,我领小白吃点饭,你们好好玩啊!” 说完,狄九也不等自己的人再回答他什么,拉着恨不得快步离开的狄白,转身就出了烟花之地。 阿鲁搓着自己的下巴,身高八尺的壮汉偏要做出一副福尔摩斯的高深模样:“怎么感觉伙长是个弟控呢?!而且还是个半路捡来的弟弟。” 话音未落,他语气一转,又无限惋惜道:“伙长怎么就没有个亲生的妹妹呢?那样最起码我还有点机会不是!唉!!!” 弟控的狄九:“阿欠!!!” 狄白:“......” 第019 翻倍 狄白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么自由自在的在大街上闲逛了,不用为了吃饭和睡觉发愁,不过,如果能把自己身边这个耀眼的发光体甩掉就更好了。 她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边的狄大少爷,瞧着他一身溜光水滑,细细的小辫子编得也精致,一张漂亮而又狡黠的面容,怎么看,都和她这等粗民是绝对不相搭的。 如果非要说点什么,这完全就是大少爷带着小弟出门采光来了,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弟,连打架都只有挨揍的份。 又走了好几条街,狄白有心故意越走越快,她想甩掉这个看起来极其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可是,不管她走多快,甚至已经开始小跑了,那位大少爷始终稳稳地跟在她身边,闲庭阔步跟逛大街一样,呼吸一点都不凌乱,而且还很轻松的像是看风景一样。 反观自己,累的像条狗一样,而且还越走越慢,渐渐的,大少爷已经把她落在了后面。 看着他闲适的背影,狄白气恼的站住脚,狄九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也跟着停了下来,还一脸好脾气的笑眯眯道:“不生气了?!不生气我们回去吧,走这么久也该肚子饿了。” 狄九的语气就像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熟稔,可谁能知道,算上这次,他们才见了两面,只有两面而已,他们顶多算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如果非要扯上关系,那就是狄九是她的恩人吧,为她指了一条明路的恩人。 而且,她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顺了这大少爷的眼缘,居然死活都要收她当弟弟!!! 弟弟?! 妹妹还差不多吧! 狄白被自己这脑子里的想法吓了一哆嗦,她赶紧猛摇脑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还想多活两年呢,跟着他,迟早得曝光,如果曝光了,她是不是得死的要多惨,就有多惨啊?! 不行,她必须想办法甩了这货! 不过嘛,狄九确实给了她一锭银子,这个恩人,她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清了清嗓子,她抬起头,却被眼前突然放的大俊脸惊了一跳,那张脸离她极近,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喷到自己脸上的热气,和那双细长眉眼中的自己,如同一个小丑一般,黑头土脸的。 “想什么呢?!” 眼望着这小子又傻呆呆的发愣,狄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却见那张小脸在他手刚触上一瞬间瞬间爆红,他不由得一愣,那人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身子猛地一弹,一脸惊怒的瞪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吓得他都不敢动了,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狄白抚着狂跳的心脏,在心里直骂他是妖孽。 刚才离那么近,她差点都要像受蛊惑了一般贴过去了。 在她记忆中,做那种事情的好像都是妓院里的姑娘。 一想到妓院,她的脸色突然由红色转变为白色,嘴唇猛地一颤,她慌张地转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闷头就往前疾步冲了过去。 她也不抬头,直到走到一个拐弯处,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她一时间躲闪不及,差点一头撞过去,幸亏身后的狄九手疾眼快,抓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直接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将狄白搂在怀里,狄九还被吓得直喘气。 那个突然窜出来的男人人高马大的,一身魁梧的肥膘走起路来都一个劲的发颤。如果狄白撞上去,那那小个子不被撞散架了,也肯定会扭伤脚的。 被扭伤了脚,他肯定在短期内不会进军营了,那他是要去哪里住啊! 一想到这些事情,狄九心里乱的不行,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关心一个人,从看见这小子为了一口吃的,被按在地上打得要死,满身是伤,这小孩都没掉一滴眼泪,他就心疼的不行。 以前跟着连向祖打战的时候见过比这还要凄惨的景象,可谁都不能像狄白一样,勾起他心底的柔软的地方。尤其是他的眼睛,看见他的眼睛,他就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他。 其实这三天之内,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来着,为什么看见狄白就心疼的不行,除了他,别人谁都勾不起他心底的涟漪,可能就因为是他吧! 就因为第一眼看见的是他吧! 往往,第一眼,是最重要的。 狄九等到心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一张秀丽的脸蛋紧巴巴的就皱了起来,“你有没有受伤,哪里疼,疼,一定要跟大哥说知不知道?!下次千万不要跑那么快了。” 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将狄白的胳膊,脸,身上都瞧了个遍,见他真的没什么事,他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你不知道自己长的小吗,如果撞上去,你铁定受伤的,太莽撞了。” 狄白也被这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久久回不过神。 一直到狄九的声音响在耳边,她的眼神才有了焦距。 眼睛望着狄九焦急的脸蛋,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又狂跳起来,她突然就恼了。 这个男人就是如此有魅力,她还没成年呢,就被他吸引的不受控制的想看着他。 不不不,那是青楼姑娘的做派,她不能像她们那般轻浮,如果,被爷爷知道,他一定会伤心的。 而且,他也像那些逛青楼的男人一样,色眯眯的。 想到这里,狄白的小脸猛地一板,一掌拍开狄九还把着她双肩的手,稚气满满的脸上带着一丝丝化不开的鄙夷,怒道:“你干嘛老是跟着我,我都说了不认识你了,欠你的银子我也会还给你的。” “还给我?!”狄九不禁哑然失笑一声。 虽然他的军饷真的不多,今天还给他们伙里那几个人付了风流账,但他真的不在乎。 衣服他每一段时日就能收到一大堆,有嫂子做的,姐姐做的,还有娘亲做的,他穿都穿不过来。 还有吃饭,他从小就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到了军营里每天辛苦的训练,也根本就没时间挑食了,能吃饱都不错了。 除了这两大用钱的地方之外,他用钱的地方还真的不多,家里也不需要他养家糊口往回寄银子,留在自己兜里也不知道干什么,索性,谁需要就借给谁。 而今天替他们伙里的人付风流账,完全是他这么长时间攒的钱钱太多,多的都已经不知道干什么好了。他们伙里的那些人平常的时候还要把军饷寄回家,他既然是他们的火长,而且也为了他自己的人身安全,他还是会不定时的带着他们出来灭灭火。 否则等到他们饥不择食的时候,遭殃的还不是他自己?! 一个两个人,他还打得过,如果一起扑上来,那他迟早会给压趴下的。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他这张脸长得太好看了。 狄九乐不可支的眯着眼睛,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你想还我钱啊,不用,不用,等你啥时候有钱了再给我都成。” 狄白被他这笑容笑的面皮又是一紧,她咬着牙齿愤怒道:“不用了?!不,很有必要,我现在已经进入到军营了,银子也不需要了,还给你就是,不过,你给我指的一条明路,我欠你个人情,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说着,她动手就要翻兜,完全把自己已经把那锭银子弄丢的事情给忘记了。 “你干什么?!” 狄白这么明确地划分界限,狄九再看不出来,那他就是傻子。 只是看她这么着急的要还他钱,他的心中一股无名火突然就升了起来,为了狄白要跟他划清界限,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嗓子里堵的难受,他一张嘴,声音喑哑的恨恨道:“想还我钱,我告诉你,到了你的兜里,只待了一时片刻,也翻倍了,何况是这么多天,你现在欠我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