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爱擦肩而过》 第一节 那天晚上,又是停电,那时候三天两头停电在农村是常事,屋子里一片昏暗,桌子上放着一盏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微弱细长的暗红色火苗随着桌子旁的人的呼吸气流在轻轻摇曳。这时只听见门“嘎吱”一声,英子他爸回来了,“还没吃饭吧?锅里有粥,自己去装。”英子她妈在纳着鞋底,头也不抬地说。“吃过了,今天我们大队部来了个女的,是城里的,人长得特漂亮,说要在大队部办小厂,我在大队部吃的晚饭。”英子她妈拿针的手刚要伸向头上,把针在头上划划,听到这话,连忙歪过头,伸向半空的手又缩回头“你说什么来着?办小厂?什么小厂?”,“是做温度计的。”英子他爸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刚买的“飞马”牌香烟,撕开上面的锡箔纸,抽出一根放在嘴里,凑到煤油灯上点着,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口浓烟。这时传来旁边土坯床上奶奶的一阵咳嗽,接着一口浓痰“啪”地一声吐在地上。“抽不死,苦的钱就晓得买烟吃,不晓得买一打洋火,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这把老骨头那天走了就好喽!”奶奶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开了。 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的英子不耐烦地抬头望望她爸,她真想一把夺过她爸爸手中的香烟扔出门外,可是她只是想想,不敢去做。她在心里暗暗地祷告‘要是爸妈不做声就好了”,要是做声免不了又是一场恶吵。她在这个家已经呆够了,受够了她爸妈和她奶奶吵架,甚至放学怕回家,每次放学走到离家三百米的一座小桥上,就听到家里吵闹哭喊声,那时她真想回头,永远离开这个家。可是她又舍不得她奶奶,从小到大,是她奶奶最疼她,她怕奶奶哭坏身子,因为一吵架奶奶就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喊,她要回去拉着奶奶,陪她一起哭。那时她小,只能这么做,不知道怎么去劝架。。。。。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齐刷刷的小孩叫喊声“电到啦!电到啦!。。。。。”英子连忙跑到奶奶床头拽了拉线开关,屋内一片通明,英子妈随口吹灭了桌上的煤油灯,奶奶的哭声随着屋内灯亮,也戛然而止。英子爸站起身走向门外,她妈也起身跟在后面,他们的床铺在锅屋里。 英子心头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感谢电到岔了,不然那晚可能免不了又是一场大吵。 那天夜里,英子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她脑子里老在想她爸爸今晚说的大队部办小厂的事,要是她现在能进厂,要是她能离开这个家,越早越好,才好呢。她越想越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披着棉袄跑到锅屋,推开门问“爸,你说大队部小厂什么时候开啊?收不收人的,收人的话我要去。”“死丫头!半夜三更的睡不着觉,跑出来吓人那!”妈妈被惊醒一骨碌爬坐起来。 “人家今天刚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 “你跟人家说说,我不念书了,我想去。” “不念书也好,闺女长大了反正也是别人家的人,念书也没用,等人家收人了赶紧把她弄进去,学个手艺也好的,这年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妈妈说。 英子她爸在大队部粮食加工厂加工粮食,要是小厂收人,他跟大队书记说说,把英子送进去应该没问题。 这年是1982 年,英子刚好14 岁,正在读初二。年底小厂开办了,英子还有半学期没读完,就迫不接待地进了小厂做学徒工 第二节 英子的师傅也是小厂的老板娘叫程薇,三十六岁看起来跟二十四五岁差不多。和英子妈同龄,英子妈老得不能和她比,站在一起像娘俩。城里人就是跟乡下不同,不仅人长得漂亮,就连名字起得都比乡下人好听,一听“翠花”“兰英”“腊梅”“桂珍”。。。。这些名字就知道是乡巴佬。你听听人家这“薇”,听起来多雅,叫起来多顺口。英子叫她程师傅。 英子第一天上班师傅叫她先看,看上一两天再教她做。那是一根和筷子差不多粗细的玻璃棒,中心是一条细长的空心子,是用来灌水银或者红水的,外面呈菱形。只见师傅把一根橡皮管套在玻璃棒的一头,另一头连着一个橡皮球,橡皮球是用来压气的。然后一手拿镊子,一手拿着玻璃棒,把玻璃棒的一头放在火上,下面一只脚轻轻踩一下皮老虎,顿时只听“呼”的一声,冒出一串强烈的蓝色火苗,跟焊孰料桶喷出的火一样,玻璃棒往上面一放立刻变红变软,然后只见师傅用膝盖将皮球轻轻一顶,玻璃棒中间气孔立刻变大,再用镊子将一头夹住轻轻一拉,一条长长的玻璃泡出来了,粗细和玻璃棒一样均匀,这样一根温度计的雏形基本完成。 厂里除了英子学徒工外,还有两男一女,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小青年,都是溧阳人,从他们三个穿着上看大概也是来自农村的。三个人有时候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叽里咕噜英子一句也听不懂。 英子是个闲不住的女孩子,看着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活做,手痒痒的,总在东摸摸西摸摸地,巴不得谁叫一声“英子,过来帮个忙。”,她一定会快速跑过去的。这时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解下围裙,到房间里拿张废报纸上厕所去了。英子瞅准机会连忙爬上师傅坐的那条高凳子,也学着刚才师傅那样,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根玻璃棒,像模像样地开始工作了。可是她并不知道,做这个第一道工序的活,一定要手、脑、腿以及膝盖并用,这四样要配合恰当,才能把玻璃泡吹好。要做好要有一定的基本功,就连那三个外地学徒都已经学了差不多两个月了,还不能胜任这道活。师傅看英子比较灵活,像是个聪明的孩子,又看在英子她爸跟大队干部混的熟,所以一开始就教她干这主活。 英子看看灯头上飘动的火苗,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应该先做什么,应该是先踩脚下的皮老虎吧,因为只有先把火踩起来才能烧玻璃棒,于是她使劲一脚,只听得“呼”的一声,火苗串出老高,吓得她赶忙挪开脚,火苗又恢复原状。再轻踩一下,这下火小点了,英子把玻璃棒放到上面,等玻璃棒烧红了,用膝盖一顶,立时吹出一个大灯泡似得玻璃球。不行不行,重来,一次,两次,三次。。。。。不知试了多少遍,最后一个终于有点像了,再来一个,啊!终于像了,跟师傅吹的放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哪个是她做的。英子喜得跳下凳子,拿着自己做的玻璃棒跑出门,想送给师傅看看,刚跑到门口,刚好和师傅撞了个满怀,玻璃棒“咣”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么好的成绩师傅没看到,英子伤心的只想哭。 “跑什么跑?疯疯癫癫的,你以为这是你家啊?这是工厂,以后学规矩点!知道吗?”师傅没好气地说。 “哦,知道。”英子吐了吐舌头,心想,这城里人和乡下人真不同,尽讲规矩。 “记着,没有我的同意以后不许上灯台,要练也要拿废玻璃练,你知道这一根玻璃棒多少钱吗?材料损失了你赔得起吗?” 英子低着头任由师傅训斥,心里老大的不快,“哼!我在家在学校从来没有被人训斥过,今天第一天上班就被你训,你算老几?不就是个师傅吗?等我学好了,有朝一日我会超过你的,你等着瞧,!” 第三节 小厂和英子念书的那所学校仅隔一条河,那时的中学和小学都在一起,一到下课,操场上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学生,学生玩的游戏花样百出:男同学玩斗鸡的,滚铁环的;再大一点的学生有在打篮球的,打排球的;女生玩的就更多了:踢卷子,打骨头,跳皮筋,跳绳。。。。实在没游戏的就在你追他,他追你的乱跑,反正没有一个在闲着,除非是生病的蹲在墙角傻笑。每当这下课时间,英子就借口走出厂门朝着学校那边望几眼,偶尔看见几个同班同学,就会互相摆摆手打个招呼。有时被师傅训的时候,她还是怀念她的学校的,那里有她最好的朋友李明英,她就想在她面前诉诉苦。 一天体育课,李明英偷偷跑到英子的小厂里看望英子。英子远远望见了李明英就迅速跑出去,她也怕师傅,不敢把她领到厂房里,拐了个弯,两人躲在厕所后面。 “英子,你咋不念书呢?毕老师经常说到你,还想让你再回去读书呢。” “现在有点想去了,你不知道我那个师傅,训起人来比我们老师还坏,我真有点后悔当初不该来。” “那你现在去啊。” “不行啊,我爸妈说,女孩子念书没用,趁早学个手艺,早早苦钱,我就是想去,他们也不给我学费。” “你爸妈真够狠的。” “不是他们狠,家里也没钱,我是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弟妹还要读书。” 。。。。。。。 “英子,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送你一条手帕作纪念。”李明英边说边掏出一条花手帕。 手帕散出浓烈的花露水香味,是她特地撒的。手帕上是一朵大的玫红色玫瑰花,英子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左瞧瞧右看看,又拿过头顶对这太阳光照照,欢喜得手舞足蹈,连声说“多谢,多谢,那我要送你什么呢?让我想想。对了,我们那个做温度计的玻璃棒可以做成很好看的筷子,我等师傅不在偷偷做几双筷子给你,很好看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啊,你偷东西送人,等你哪天东窗事发,我和你一起坐牢,咱俩同甘苦共患难!”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同甘苦共患难,真朋友!” 英子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李明英,路上她想起了许多她们俩在学校的情景。 她们谁家有好吃的都要想着带给对方,不过英子家比较穷些,相对带的东西要少些。李明英家是下放户,她爷爷早年在部队,后来不只是什么罪名,被赶到乡下,她家条件在当时全生产队是屈指可数的。因此她经常带鸡蛋、炒蚕豆、炒黄豆、花生、瓜子。英子有时候把这些东西额舍不得吃,带点回去给她的弟弟妹妹吃。他们俩成绩也不分上下,在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每次考试后,老师总会叫上她们俩去替学生改试卷。她们上学放学同行,从没有分过。想到这些,英子的眼睛竟有些潮湿。 走到厂门口,英子才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叠得方方正正的放进口袋里。 “英子,你身上哪来这么大香味?你是不是偷了我女儿的痱子香水撒身上了?”当英子站到师傅边上的时候,师傅忽然问她。 “没。。没有”英子不敢说刚才出去会同学的事。 “还说没有,嗯?你让大家闻闻,这身上是不是香水味!不得了了,小小年纪竟然偷东西了,我得告诉你爸!” “不要不要,我没有,真的没有偷!”英子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那你身上香味哪来的?难道你家还买得起香水?” 英子虽然小,但是她听得懂师傅的话,她不仅冤枉她,她还在侮辱她,笑话他们家穷。她一气之下,把头一甩,直奔门外,这里她已经呆不下去了,她要回家。 第四节 今天是农历正月十五,是中国传统的元宵节,街上人在热热闹闹地观花灯,耍龙舞狮子,而乡下则以吃元宵为主。有的人家会做出几种馅子的元宵,如:喜欢吃甜的人前两天就会把生猪油用白糖腌制好了,等到这天用来包元宵,喜欢吃咸的就用野菜或者菠菜再放点肉末、鸡蛋皮、茶干丁子做馅,大妈大嫂爷爷奶奶们一大早就忙开了。 英子她妈天刚麻麻亮,就急急忙忙起床,收拾收拾,挎个篮子到麦田埂去寻野菜了。她今天要多包点元宵,送给英子的师傅,她师傅一再叮嘱要用野菜包。你说这城里人怪不怪,放着鲜嫩美味的蔬菜不吃,偏要去吃那野味,苦滋滋的有啥好吃的,真叫乡下人想不通。没办法谁叫咱女儿跟人家学徒的,真是一人学徒,一家人跟着做伙计。你说这还没有开春,野草野菜的还没露头,上哪找去?英子她妈跑遍了整个麦田,才寻得一把野菜,还亏的眼尖,野菜都趴在麦根子下面。 “大妈,一大早提个篮子干嘛呢?”邻居梅兰大嫂手里拿着小锹带只篮子到地里挖菠菜。 “噢,找点野菜包元宵,英子师傅要吃野菜馅子的。” “你家英子不错噢,这么小就苦钱了,蛮乖的。” “嘿嘿,是的,英子听话着呢,可惜孩子成绩那么好没让她读书。” “闺女不读书也罢了,我家青红今年完小毕业也跟英子上厂,就叫英子做她师傅。” “不晓得那时人家还收不收人,收的话有青红和英子两人在一起打打伙蛮好的。” 奶奶在门口四处找英子她妈“一大早跑哪去疯了,还不汤面包元子。”。说话间看见英子妈和梅兰大嫂站在田埂上闲聊。就提高嗓门叫开了“你死哪去充军的?家里一样不收拾,等着我来做啊,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要服侍你们一家,你们不怕短寿的!”接着就骂开了。 英子妈一贯也不示弱,骂什么还什么,一场“家常便饭”式的吵架又开始了。 不过,吵归吵,各人手中的事照做不误。不一会,馅子,汤面都做好了,婆媳俩面对面一起包元子。战争还在忙碌中继续进行,唾沫星子在桌子上来回飞舞,成了元宵里的一味特殊的佐料。 本来就带着一身气的英子,刚走进家门,又见妈妈和奶奶在吵嘴,更加的生气,一头扎进房间里,掀开被子,鞋又不脱,把头蒙在被窝里,任谁叫都不睬。这时奶奶放下手中刚捏好的面皮,挪着一双粽子脚,走到床前“英伢子,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呢?放假啦?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身子不好啊?来,我摸摸!”奶奶说着把一只粗糙的伸进被窝,摸摸英子额头。“不热啊?你起来跟奶奶说说咋回事?” “奶奶,我不去了!” “好好的咋不去了呢?” “我就是不去!我不习惯!” “慢慢地就习惯了,干活肯定会苦的,不苦哪来饭吃?” “奶奶,不是苦,反正那个地方我不想去了。” “英子妈,元子包好啦,刚才我看见英子回来啦,人呢?”邻居二妈过来串门。 “在屋里睡觉呢。” “我家那只黑狗正月一十就杀了,你家英子不是有脚气吗?黑狗肉治脚气可灵呢,我留了一小盆子肉等着英子回来吃,一天天不见她人影,今天逮着了,唉,这伢子上学的时候天天走我家门前过,咋不见她还怪想她的。”二妈说着走进房里“英子,跟二妈走,去吃狗肉,二妈特地留给你的。” “ 难为你了,有什么好吃的老是想着我家英子。”英子妈说。 “英伢子我就欢喜她,从小我就看着她长大,可勤快着呢,每次上学走我家门口总要绕我家里转转,我有什么事情一叫就去,一点不呆板!” 英子见有人来叫她,一骨碌下床,她想现在巴不得有个地方去坐会儿,因为看到家里吵架就不想呆在家里,尤其不想看到妈妈,她总认为吵架是妈妈的错,妈妈那么强壮,奶奶那么老弱,妈妈就不能让一让奶奶吗?有时候她也怪奶奶嘴啰嗦,但是她能原谅奶奶,可怜奶奶,因为奶奶最疼她。 家里人谁也不知道英子为什么跑回来,直到晚上爸爸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对英子说“丫头,今天事情你师傅全告诉我了,但我相信你,相信我闺女不会去拿别人的东西的,告诉爸是怎么回事?” 英子的眼泪唰唰往下流。 “不管你做没做,爸爸是相信你的,但是你要学手艺,必须去认个错,明天爸带你去!” 第五节 时下正值三下大忙,小厂的活越来越多,而那三个外地学徒的又要回家农忙,所以小厂里只剩下英子和师傅两人。要赶货,就要天天加班,英子只好搬到厂里住。英子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一个顶俩人用,也很听话,她师傅竟渐渐地喜欢她了,也对她格外地信任,有什么要买的东西都叫她去买。英子也从不贪污一分钱,每次买完东西回来,找回的一分、二分的硬币都和东西放在一起交给师傅。 英子再勤快,但是毕竟是个小孩子,只能做些轻巧的活,装卸货物等重活还离不开男人。于是大队里派了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工过来帮忙,这男工叫连成,英子管他叫“连成叔”。连成叔长得很高大魁梧,而且劲特别大,一捆货物英子使出浑身劲都挪不动一下,连成叔一只手就提上车了。她师傅也很高兴能找这么得力的男工。 自从连成叔来了以后,英子发现师傅突然变得话多起来了,跟连成叔有说有笑的,亲热的很,有时候还听她把那首《小曲好唱口难开》拿出来哼哼。然后连成叔会说“老程不仅人长得漂亮,唱得也好听!”。“我老吗?以后不许你叫我老程,叫我小薇。”。 “是,小薇同志!”师傅一阵爽朗的大笑,她笑得很好看。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刚才还是红日当空,一声闷雷过后,西北角陡然泛起了一团黑气,而且越滚越大,霎时间布满了半边天。紧接着一道强烈的电光闪过,只听“咔嚓”一声,响彻云霄,令你措不及防又是一声在头顶上轰鸣。整个天空像布下一张黑网,天地间一片昏暗。 “哗哗哗。。。。。”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闪,给路上的行人灌了个落汤鸡。还好,这时候我们都在家里,还好有个连成叔这样的男子汉,不用我们帮一下子忙,就把门前的货物三下两下地搬进家里。没淋着雨,却累了一身汗,衬衫被汗水湿透了紧裹在身上,透漏出男人雄浑结实的脊背和饱满的胸膛。 这时,师傅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到房里拿来洗澡桶,又到煤炉上拎起水壶,往桶里倒水。“连成,过来洗把澡,看把你累的!”师傅心疼地说。 “遵命,小薇同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渐渐黑了,也许是下雨天,黑的早,要是在往常现在外面应该还亮堂着呢。 师傅叫英子拿把伞说“英子和我上厕所。” 到了厕所,师傅神秘地拉一下英子“英子,我把你当亲闺女,有些事情你回家不能和你爸妈说,啊。” 英子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什么事啊?” “答应我一定不能说啊,你连成叔今晚不回去了,” “师傅,那我跟你睡啊,我那张小床给永成叔睡。” “傻丫头,呵呵。。。。。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乡巴佬。”师傅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难道她要?我不相信,她这么漂亮的人也做这种事?真羞死人了! 英子的猜想没错,当她还在磨磨蹭蹭地等着自己不知被安排在哪里睡觉时,他们两人居然一同走进房间里,然后关上门,上好门闩。 英子也缓缓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没有门,和外面大车间连通着,和师傅的房间仅隔一堵半截墙,上面山尖子也和师傅 的房间连通着。 英子从来就是个倒头便睡的人,可今天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那边的窃窃细语中夹杂着淫淫的笑声听得她心烦意乱,她随手拖起身上的被单蒙在头上,可被单太薄,不是棉被,什么声音也挡不住。 “英子,英子,睡啦?”那边师傅在叫她。 英子不知是生气的还是假装睡着的,反正没睬她。 “英子睡着了。”那边传来师傅压低了的声音。 “再等等。” “我等不及了!” “ 馋猫!” “你不是啊?你离开你男人多长时间啦?别啰嗦了,想死我了,美人!” 英子虽然没有睡着,可她不敢翻身,不敢动一下,她在假装睡着,而且还发出轻轻的鼾声。也不知什么原因,今晚的觉特难睡,浑身像爬满小虫子一样难受,一种从没有过的莫名的火焰燃烧着她,烧得她浑身出汗。她想拿过床头的扇子煽煽,却不敢伸手。 那边的喘息声、哼哼唧唧声连同有节奏的响声,英子听得一清二楚,英子把两只手指头塞进耳朵里,闭着眼睛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直数到一百还睡不着,从头再来一遍。不知道数到多少遍英子才睡去。那天夜很短,一觉还没睡醒天就亮了。 英子一睁眼见太阳已经从窗户射进来,一骨碌下床,搭着拖鞋迅速跑向煤炉,看看炉子的火是否还着,要是熄灭了还要生炉火做早饭。还好炉火还亮着几个红点,她拔开炉门,在锅里舀上水放在上面。然后去拿扫帚准备扫地,师傅他们还没有起来。她去推师傅的房门,还拴着,推不开。 “来了来了。” 师傅房门门闩靠近床头,坐在床上伸手就可以拔开。 英子拿着扫帚进屋从里到外,扫着每个角落,包括床底下。他们还坐在床上笑着做着鬼脸,她看见师傅还伸手刮一下连成叔的鼻子。这时英子看见地上有个橡皮泡泡,心里一阵欢喜,“这不是他们乡下孩子经常放在嘴里吹泡泡玩的东西吗?师傅又不是小孩,哪来这东西?”她刚想伸手拾起来,只听师傅一声“别动!放在那里别拿!”,英子伸出的手一下子又缩回头。“让我带回去给我弟弟玩不行啊!抠死了!”英子心里嘀咕着。 第六节 那时农村里的孩子除非是过年才能添上一件或一套新衣服,更何况像英子这样姐弟四个的家庭,平常能添置一件衣裳,那得要从很多方面去节省。夸张些说,英子一年的上衣只有四件:一件春秋两用衫,两件衬衫,一件棉袄,其他的再也找不到一件多余的像样的衣裳了。夏天两件的却凉衬衫两天换一回,也都是好几年前的了,穿着都有些漏肚脐了。 这天,师傅好像对她特别开恩地说“英子,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也肯苦,师傅今天帮你去买新衣服,替你打扮打扮!” 听说买新衣裳,英子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要知道在她家里是想都不要想的事。她一口气跑到她爸爸加工厂去,讨来那辆“永久”牌旧自行车,一路“嘎吱嘎吱”地跟在师傅那辆“凤凰”轻型车后面。 英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街了,记不清还是几年前和奶奶去过,那次老师叫学生每人要买一本字典。所以奶奶拎着几斤鸡蛋,再叫她背几只草包,到街上去卖。奶奶蹲在路边卖鸡蛋,她背着草包到对面土产里。收购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嘴有点歪,但人很和气。她帮着英子拿下肩上的草包“这么小的个子,你父母咋舍得的,背痨了就长不高了,你回家和你父母说,就说‘收草包的阿姨说了,以后小孩子送草包来,阿姨不收。’” 英子在里面的玻璃柜台旁四处看看,柜台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旧衣裳,她想,这些衣裳虽然都是旧的,但是每一件都比他们家里的衣裳好,这是哪里人的衣裳呢?这么好就不要了,这些人一定很有钱。等我长大了,苦到钱了,我也不穿旧衣裳,也像城里人一样,亮蹭蹭皮鞋,配上一件笔挺的裤子,一条笔直的缝线一直垂到脚面,西装里面配一件站领白衬衫,很神气地走在乡村里和村里人打着招呼。。。。。。。走着走着,突然,她停下不走了,她觉得眼前一亮:柜台里摆着一件碎花连衣裙,多美啊!这种连衣裙只有在城里才能看见,要是能穿在我身上多好啊!但是她捻了捻手里刚才卖草包的两块钱,又想想字典,终究叹了口气走出门。 今天骑车的路好像比当年和奶奶两腿跑得还要远,远远望见那头人头聚集的地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终于到了,街上走路的人太多,英子不敢骑车子,只得下车推着走。一路上马路边一溜都是地摊,卖鞋的,卖衣服的,卖麦芽糖的,卖泡泡的,还有卖雪花膏的,这里还有卖洗面粉。四角钱一盒,听说这洗面粉在脸上一洗,脸就会白许多,英子摸摸口袋正好有四角钱,于是她赶忙买一盒。。。。。。。前面有一个木板制的报刊架子,架子上都摆放着《大众电影》,那个电影画报封面上都是美女,明星啊。英子看得发呆,站在画报跟前看了很长时间都不想走。师傅催着“快走吧,别相呆,早买了早回去!”英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走很远了还回头望望。 一路上卖衣服的商店师傅并不进去,英子看见几个店里有好看的连衣裙,她真想叫师傅停下来进去看看,可是她没有,她压根也不敢叫,她知道师傅说起话来很伤人自尊心,在她眼里乡下人永远就是穷的代名词。要不是为了苦钱,英子早就想离开那里了。可她也知道人在廊檐下的处境,她知道在这下面该怎么做。 一直走到新盛街东面一家店里,师傅在那门前架好车说“进去自己选,这是我大姨奶家开的店。”英子怎么找也看不到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她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件连衣裙,可这里别说连衣裙,就是半截短裙都没有,最后只好挑了件合身的衬衫和裤子。不过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挺合身的,衬托出她小巧别致的身材,站在镜子前面,英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原来自己也是挺美的,只是没有条件打扮。 第二天一大早,英子就拿着昨天买回来的洗面粉、毛巾、牙刷直奔河边,捧了口水喝到嘴里,刷牙的泡沫掉到河里,立即散开引来了几只蚂游子,像几只大蜘蛛一样趴在水面上一跳一跳,刚要伸手捉它,它已经蹦出老远。英子胡乱地刷几口就迫不及待地拆开洗面粉盒子,倒出一点点粉子在手掌心,按照说明沾几滴水搓搓,然后在脸上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来回搽,感觉特清爽,特舒服,香气扑鼻。再捧几口水冲洗干净,对这清澈见底的河水一照,美得连刚才游来游去的一群小鱼儿都不敢来了。难怪古书上说“有沉鱼落雁之美”此话看来不假!哈哈。。。。。。 英子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英子也很美!哼!你师傅算什么呀,我打扮起来不比你差! 第七节 做温度计有一项活就是定冰点,把一批温度计模型统统做好,灌好水银或者红水后,在外面涂上一层蜡,然后一起插在冰里看看管子里面的水银或红水最低降的位置,那个位置就是“0” 度,再在“0”以上打刻度。这种活如果在冬天做的话,可以到河里捞些冰捣碎了就行,或者等到下雪天,往大桶里放一桶雪压实了就可以用了。但是在夏天就要到街上冰库里去买冰回来,而且速度要快,不然等冰化了,刻度就不准了,做出来的温度计有可能全部是次品。 今天英子还没有起床,师傅和连成叔早早就起来了,说是去买冰,临走时师傅告诉英子,他们不吃早饭了,自己一个人弄点吃的就行。英子像往常一样开炉做饭,然后打扫房间。 推开师傅的房门,眼睛瞟了下他们睡过的床,想着那些叫她夜夜睡不着的声音,心中有种冲动,她要看看他们的床,找找他们遗留下来的秘密。于是放下笤帚,爬到床上,轻轻撩开枕头,枕头上有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味道,一种刺激她某根神经的味道,她使劲嗅两下,感觉一种快意,一种兴奋。这种兴奋是她初次尝试。她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味,说不上是汗味,还是烟味,还有点臭臭的,但是她喜欢闻这味。再扒开枕头下面的凉席,凉席下放着个纸包,包裹外面三个大字“避孕套”,下面是几行说明。英子看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种从未有过的火焰从身体的某些部位“腾”地串遍全身,难以抑制。她微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画面。,是关于师傅他们的画面。。。。。包裹的口已经撕开,英子伸手捏一个出来,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叫出声来,“原来那天在地上看到的就是这个用的!天哪!这不是我们经常放在嘴里吹泡泡玩的吗?”。英子家旁边一个男人在煤矿,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要带回好多这东西分给庄上的小孩。记得有一次英子没分到,还哭着鼻子央求奶奶去要的呢。想到这,英子一阵恶心,刚才燃烧着的身子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生出一种莫名的气。按照纸袋子上的说明,“如果套子透气了,就可能导致怀孕”,她真想去拿根针给这些东西戳几个眼,可是她想想这样做有点缺德,万一真惹出事来,她心中藏不住鬼,被发现了被扫地出门不划算。 由于夏天冰不能等,一回来就要立即插上温度计。连成叔拎着一大袋碎冰哗啦啦倒在桶里,并且招呼英子过来迅速把冰整整平。英子蹲在连成叔旁边用棍子刮着桶里的冰,忽然间飘出一阵枕头上的味道,英子一下子满脸通红,她把一只手放在冰上冰凉了,捂着两个嘴巴降温,头却不敢抬起来,她不敢看着连成叔,她害怕他会发现她心中的秘密。 连成叔搬来一箱子温度计,英子两手并用,比大人插秧还快,速度很快地插完了几箱温度计。 “我们英子做事最能干,将来谁家娶回去是个好媳妇!”连成叔夸赞说。 英子心里甭提有多甜了,她就喜欢连成叔夸她。 第八节 没有不透风的墙,师傅和连成叔的事很快在大队里传开了,当然最后知道的便是连成叔的老婆。 这天,厂门口来了一个年老一个年轻的妇人,年老的个子特高,清瘦,年轻的中等身材,不过和那瘦高个站在一起显得有些矮小。来人当中那个清瘦高个子老妇人直冲师傅,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不要脸的骚货,狐狸精,程毒蛇,一个男人还不够你的,还出来勾引我儿子,我今天这把老骨头不要了,和你拼了!”,老妇人边骂边去伸手扯师傅的上衣,“你期负我媳妇是个老实人,她不敢和你斗,我敢,反正我活了六十好几了,拼死一个值了!”。 “你个老不识相的,看看你家媳妇,哪一点如我?我没叫连成回家离婚就算便宜你们了!你们这样子来闹,好,叫连成马上和她离婚!”师傅向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像早有准备似得。“我爱连成,你媳妇她懂得爱吗?十足一个乡巴佬!” “离婚?嘿嘿,我儿子他敢!长这么大他还没出过我手掌心,他是一时发浑被你这狐狸精勾引的,待会我把他叫回去好好训斥一顿。连成,连成,人呢?躲哪去了?” “ 连成叔刚走,出去买冰了。”英子站在一旁说。英子对这场战阵似乎是司空见惯了,并不惊讶,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甚至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她心里也在生气,不知道什么原因,对这种事她就是气她师傅,气她长得漂亮,气她在连成叔跟前嬉皮笑脸地撒娇,气她和连成叔睡觉!想到这些,她恨不能上去帮那老妇人一把,她希望老妇人赢。她回头望望傻站在那里的连成媳妇,心想,她怎么站在那里不动啊?去帮你婆婆啊,她可是为你的呀,去呀,去抓她的脸,给她的脸抓出一道道血痕,叫她破相,看她还去勾引你男人!看她还能在连成叔面前笑,那样笑起来一定很难看。 可是那年轻妇人就一直站着不动,也不说一句,“肯定是个傻子,要么就是神经病!”英子想。 战争越来越激烈,由推搡转成厮打。由家里扯到路上,到底是年老了,打不过年轻的师傅,老妇人被师傅推倒在地。这下老妇人耍起泼来了“过路的三老四少的你们快来看啊,狐狸精打死人啦!不要脸的狐狸精打死人啦!程毒蛇打死人啦!”老妇人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引来了一群过路的和周边邻居。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而且这种丑事在相邻们眼里是最让人痛恨的,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半路上杀出个程毒蛇,摆在谁家都不能忍让。大家七嘴八舌开始指责我师傅了,“真不要脸!”“骚货!”“看她打扮那妖里妖气样,专门来勾引男人的!”“城里人就不算个东西!”。。。。。。 “。。。。。。”一阵放学铃响。狭窄的泥路上聚集的看热闹人越来越多,放学的学生已经没法通过,想看热闹的顺便停下,不想看的就从路旁沟底下溜过去。人群中,英子看见李明英也在,她好像也看见了英子,英子迅速跑过去。 “英子,你师傅怎么啦?和人家吵架啦?” “嗯。” “那老奶奶干嘛来打你师傅?” 英子附着李明英的耳根说:“都怪我师傅不好,早就跟连成叔好上了,人家今天早上门来算账的,活该!” “那你师傅在这里还蹲得住啊?迟早要走的,英子,你别在这里了,还是上学吧,我们都想和你玩!” “我也何尝不想上学呢,我在这里也受够了,可是我做不了主,得听我爸妈的。” 正说话间,连成叔回来了,自行车后架上放着一箱冰,看到他妈坐在地上连哭带嚎地,一旁的师傅在抽抽泣泣,连忙下车,他知道事情不好了,肯定被家人知道了。他径直走向那年轻妇人“谁叫你们来的?谁让你把妈带来的?你是不是想找死啊?看我回家不揍死你!”。然后转向他妈“妈,起来,有事回家再说。” “你这个杀千刀的,都是你做的好事,都说城里女人碰不得,狐狸精,要你命的呀!你婆娘人老实,又肯苦又肯做,哪样比那个狐狸精差?你给我回家,这个小厂以后不准你来了!”老妇人说完,撩起围裙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拉起儿子就走,嘴里还在不住地骂骂咧咧“程毒蛇,你个扫帚星,你不得好死!” 一帮子人尾随着他们后面边劝边帮老妇人掸掸身后的泥土,剩下的也在希希嘘嘘的叹息声中渐渐离开。 英子一副极不情愿地样子走到师傅跟前“师傅,你也别哭了,回家里去吧。” 一连两天,连成叔都没有到小厂里来,小厂整天像死灰一样的静,师傅整天哭伤着脸,英子也不敢和她说话。 大概下午五点钟,英子爸骑着自行车来到小厂。 “爸,您来啦,坐!”英子跑去搬来墩子递给她爸。 “我来是想和你师傅说一声,英子我不想让她在这里做了。” “为啥?大哥,不是说好了英子要在这里做三年的吗?我们就像亲戚一样,我对英子像亲闺女一样,我哪点得罪了她?再说,我现在厂里人都走了,无论如何英子不能走!” “程师傅,英子还小,承受不了这么多事情,指不定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大哥,算我求你了,英子留下吧!我真的不会亏待她的。” “那好吧,这么着,英子白天可以来干活,晚上得回家住,不在这里过宿。” 第九节 夏天的傍晚来得特别迟,西天还挂着一片红,人们就早早地吃过晚饭。英子爸用畚箕端来一堆子碎草沫子,放在上风口,点着了放烟用来熏蚊子。抓来一把草,掏出口袋里的洋火,“兹”地一声划着了,点燃草放在碎草沫子下,随后一阵浓烟呛得桌子边吃完饭没离开的人们一阵剧烈的咳嗽。 “英子,快进来洗澡,马上水冷了。”奶奶在屋里洗完澡了,洗过的洗澡水舍不得倒掉,让英子洗,英子在家一直是洗奶奶洗过的洗澡水。不是舍不得水,而是实在是烧火草紧张,每年生产队里分的稻草都不够一年烧的,平时不去拾草填补填补就要断顿。 “呕,来了来了!”英子一阵“唰唰唰”洗完筷子,动作麻利地收拾完桌上的碗筷,端起刷碗水倒在猪圈旁的猪食缸里,跑进屋洗澡去了。 邻居二妈摇着蒲扇一路拍打着来到英子家门口,“二妈,吃过啦?坐坐啊。”英子妈手里拿着鞋底招呼着。 “这么晚还看见纳鞋底啊,到底年轻些哦,叫我现在一针也看不见。”二妈边说边拖只凳子坐下。 “还能看见,趁天没晚再弄两针,白天要上工,没空,这些针线活都在晚上做,你看我家里这四个小畜生,做的鞋都赶不上他们穿的!” “古话‘儿多老命苦’嘛,你看四奶奶家的九个孩子,哪天看到他们成成文文的穿过一双像样的鞋?成天看着他们光着脚。哎呀哦,这么大的烟,这蚊子还盯着我的腿!”只听二妈“啪”地一声,“你看你看,这一手掌的心的血要够我养几天的。” 这时跑来一大群孩子,有青红、小勇、小七子、小八子、翠花、小峰子。。。。。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蒲棒子,用来晚上点着了熏蚊子的。他们听说英子今晚回家了,都是跑来找英子玩的。 “英子,英子,我们捉蜻蜓去。” 英子倒完洗澡水说“好嘞,走,捉蜻蜓去!” 一群孩子边唱边跳一路嘻嘻哈哈地跑向屋后的路上。 “这些孩子们,一天到晚浑身精神,唉 。。。。。我们老喽!”二妈叹息着说。 路边树枝上栖息着很多黄色蜻蜓,偶尔有一只火红色的,煞是好看。它们个个张开透明的翅膀,拖着长长的尾巴,爪子紧紧地抱着一节细小的树枝,一动不动。你轻轻地走近它,不要惊动它,然后慢慢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其他的指头弯曲着,待到靠近的时候,迅速用两个指头将它的翅膀一捏,一只蜻蜓就成了你的猎物。每捉到一只,心中就会涌起一阵狂喜,然后再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枝寻找下一个。英子专门挑红色的捉,小朋友们知道英子喜欢捉红色的,看到红色的都留给她。 小峰比英子大两岁,英子叫他哥,从小患过小儿麻痹,走路时一条腿走一步就要使劲地甩一下,然后再走,非常吃力。因此他被落在最后面,而每当这时候,英子就会跑去拉着他的手,搀着他一起走。记得在上学的路上,有一道旱沟,还有一座木板铺的桥,这两处是小峰最难走过的地方。自从英子上学后,是她天天自己先爬过旱沟,然后在上面拉着小峰哥的手,把他拽上来。有一次下雨天,旱沟下面积满了水,坡面太滑,英子好不容易爬上去,再来拽小峰哥,不料,小峰哥使劲一拉,把英子拖下沟,两个人滚了一身的泥,两个小泥人站在沟底下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笑又想哭。幸好这时候来了个叔叔,将他们俩抱上来。 今天又拉起了小峰哥的手,忽然觉得小峰哥的手比以前大了许多,而且感觉硬梆梆的,不是以前的那种软绵绵的样子。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从心中升起,继而迅速传遍全身,串到脸上,一直到耳根都是热乎乎的。英子想挣脱那只手,却被他使劲攒着,英子的手心里渗出细细的汗珠。 “英子,自从你不上学后,我也不读书了。” “为什么?你爸妈也不让你读啊?” “不是,是因为那条旱沟,没有你我过不去。” “叫他们拉你啊!” “除了你没人帮我,他们不帮我就罢了,还站在上面笑我,还有人学我走路的样子,我心里难过极了,我也想有一双好腿啊,我恨,恨我从小爸妈怎么不把我扔了,留下来惹人笑。”小峰哥说着说着就松开手去抹眼泪。“妈说我这样子长大了媳妇到找不到,我真的不想活了!” 英子不知道怎么去劝他,只得伸手去帮他搽搽眼泪。 一群捉蜻蜓的伙伴们跑回来,看到他们俩在哭,一起喊“新房子,新娘子,新郎官,拜天地,进洞房,戳窗户,养儿子。。。。。。” “去你的!一群兔崽子,哈哈哈。。。。。。。” 捉蜻蜓的小朋友们一个个捧着大把 大把的蜻蜓,满载而归。 第十节 后天就要出货了,英子这几每四点钟就起床了,四点半就要赶到小厂里,还有八百多支温度计没有刻度,所以她要赶在这两天刻完。她是个爱动爱跑的人,这几天天天坐在刻度机旁,连吃饭都坐在那,累得腰酸背痛,时不时地伸出一只手锤锤后背。师傅也整天拉长着脸,唉声叹气,说起话来也是冲头冲脑的,英子自顾做事,不敢跟她讲话,不是非讲不可的话尽量不讲。 这天下午,师傅好像换了个人似得,一改往日的愁眉苦脸,满脸堆笑地对英子说:“英子,今晚你能不能不回家,留下来陪陪我?” “我爸不让我住这儿。” “我去和你爸说说,陪我一晚上。好吗?” “我爸同意,我没意见。”英子说这话很唯心,她才不想在这儿呢,她要回去和那些小伙伴们疯跑玩耍呢。 师傅从英子她爸那里笑嘻嘻地回来,看来是通过她爸那一关了。 天渐渐黑了,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今晚师傅变得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两碗粥,这顿饭可是她这几天一天都没有吃到这么多的。而且说起话来也略带些笑容。 “英子,今晚陪我出去一趟。” “外面下雨了,到哪?” “要出货了,搬货离不开男子汉,我们去把连成叔请来。” 听说去请连成叔,英子心里一阵狂喜,其实这几天连成叔不在,她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总是像缺少什么一样,总在盼望着连成叔会突然出现在门口,最好再叫一声“英子,你好啊!”。 “那么远,又是下雨路上太烂了,怎么走啊?”英子心里虽然想去,可嘴上还这么说。 “不要紧,都是大路,而且雨刚下的,路还不怎么烂。” 师徒俩一人拿把伞说走就走,走过一条村庄是一大段没人家的地方,很旷野,没有房屋遮挡似乎风也大起来了,刮得路边的洋槐树叶呼啦啦地响,再往前,路两旁是一堆乱坟岗。英子心里一阵紧张,不住地打着寒颤,眼睛紧盯着前方,不敢朝两旁望一眼。突然,她好像听见后面有人走路的脚步声,她想掉头看看,可是不敢偏向路两旁。“管他呢,还有师傅呢,不怕不怕!”她心里在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拉着师傅的衣角。 “师傅,你不怕吗?”英子实在忍不住地问。 “不怕,马上就要到了,前面一个庄子就是。” 师傅看来是真不怕,英子想起了一句话“色胆包天”,就是她师傅。 终于走进了一座村庄,村子里黑灯瞎火的,偶尔亮着一盏灯,可能是下雨天,睡得早。师傅边走边数着,数到第五家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这是一座砖墙、上半边是毛草下半面是瓦盖得房子,这一家也睡了,屋内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师傅径直走到东边窗户底下,站了会儿,用手摆摆,示意英子不要说话,然后她轻轻咳嗽两声。 英子想,师傅怎么这么熟就找到他家的,还知道是哪头房,肯定是连成叔告诉她的。 等了一会儿,门轻轻地开了,伸出一个头向两边瞧瞧,继而走出一个高大身材的男人,啊,正是连成叔! 连成叔轻轻地带上门,迅速向这边走来,并不说话,拉着师傅就走,当走到没有人家的地方,连成叔才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来啦?要是让她们知道了,不又要闹翻天啦?幸好我听懂你声音。” “连成,没有你的日子我不能过!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英子知道,我每天吃不下一口。” “我才不替你证明呢!”英子愤愤地想着。这时雨越下越大,只听见头顶上的伞被打的“啪嗒啪嗒”地响。 “连成,今晚跟我走,好吗?”师傅带着哭腔说。 “不能的,深更半夜地我走了,我妈肯定要找去的,到时候又要大闹一场。” “我不管!反正我想得不能过了!”师傅边说边拉着连成叔往前走。 “小点声,让英子听到。” 一路缠着,不知不觉又到了乱坟岗。 英子看见师傅扑到连成叔的怀里,英子那个气啊,恨不能上去煽她两下,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个人径直向前走,她不想看到他们这样子,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忘了这是乱坟岗。忽然她的伞被一阵大风刮得翻过来,她扭过头把伞翻转过来,突然她瞥见路旁的一堆堆坟茔,心一下子揪紧了,再回头望望师傅他们已经被她甩的好远,他们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个人影变成了一个人影,“鬼知道他们在干啥!” 英子不敢再向前走了,站在一棵树旁等着,风吹得路旁的树“滋滋”地响,听得英子毛骨悚然。她忽然想起了一本小画书《不怕鬼的故事》,那里面都是讲的鬼故事,说是下雨天坟茔旁就会有鬼火,会有一团鬼火向你滚来,还有一篇《鲁迅踢鬼》,也是下雨天,鲁迅看到乱坟旁有个一人多高的穿着白大褂的鬼,用脚去踢他。。。。。。。英子越想越怕,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想着想着她竟然哭了。她开始恨她爸爸为什么答应师傅,可是她最恨的人还是她师傅,也有一点点气连成叔,怎么不和她说一句话,哪怕叫她一声她也高兴的。让她一个人跑这么远,他竟一点不心疼!真没良心! 他们终于相拥着来了,等他们要到了时候,英子也继续向前走,送出了乱坟岗,连成叔亲了下师傅,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这次的雨中之行让英子心灰意冷! 第十一节 程薇的母亲是台属,父亲早年在国民党部队里是名军官,后来在一次战争未结束时就丢盔弃甲,抛下妻女三人,随老蒋逃奔台湾。程薇的母亲又是大家闺秀,一场史无前例的文革,不仅抄走了她祖父留给她的所有名贵字画和珍稀珠宝,而且她也挨了不少批斗,整天被当着反革命家属和牛鬼蛇神一起拉着游街,受尽折磨。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她逃出来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令她伤心绝望的城市。几经漂泊流落到扬州,为了生计,她胡乱地将两个女儿嫁在当地的两户农家。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恢复对台开放政策使台属们终于摘掉长期扣在头上的特务家属和反革命的帽子。程薇母亲含泪留下已经有了自己孩子的两个女儿,只身来到这座生她养她城市,后被安排在当时这座城市最大的国营单位----灯泡厂,正式成为一名国家工人。可是好景不长,在一次生病无人照顾中悄然离开了人世。。。。。。。。 远嫁扬州的程薇对自己的婚姻生活一直不满意,总嫌自己的丈夫长得太丑,太俗,富裕的物质生活并不能满足她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她一直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真爱。压抑多年的情感始终得不到尽情释放,最后她不得不铤而走险,留下一贯听她爸爸话的二女儿,带着大女儿和肚子里没出世孩子,离家出走。 她想一头扎进她母亲那个厂里,可是又怕她丈夫找到那里,于是先在这座城市的边缘----英子的村庄里落脚。 一年过去了,她丈夫并没有来找她,她开始大胆地接近那座城市,她要融入那座城市里,她不仅要重新成为一名城里人,而且她还要带上她真心所爱的人-----连成进城,和她一起走进她的幸福生活。 她通过熟人找到了灯泡厂的郭会计,郭会计也是个热心人,听了她的情况后,知道她是台属,很快的一路绿灯将她安排在灯泡厂。 现在摆在英子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跟着师傅进城,但是暂时没有活做,在她家先做保姆;要么留下,跟着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农活。 如果留在家里,那得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整天跟着父母汗流浃背地在泥土里打滚,晒得黑不溜秋的。进城虽说做保姆,但那里毕竟是大城市,是多少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弄不好还能混进一个大厂里上班呢。她决定跟着师傅进城。 城里的住房很紧张,师傅的老家在城里最东面的药材公司的一个巷子里,是她母亲在世住的,只有几平米,仅够一个人住的。自从她母亲去世后,一直空着没人住,现在师傅把它收拾起来让她女儿住,并且让一个她的熟人陪着她女儿一起住,因为这个熟人也是刚离了婚,没地方住正好凑合着挤在一起。 师傅的厂房在城郊的一间农房里,是原来村里用来养牛的,刚搬进去时,里面很脏,英子和连成叔忙里忙外打扫了两天时间,终于像个家的样子了。 “哈哈,我现在终于有个家了,有个我爱的人了!”师傅看着焕然一新的家,搂着连成叔在地上转了个圈。 “规矩点,规矩点,小孩子在旁边呢。”连成叔望了一眼英子说。 英子撅着嘴借故走开。 “现在你就是我的人了,不准你回家了,而且你要马上离婚,和我结婚!”师傅对连成叔说。 “我两边跑跑,离婚再等等吧。” “不行!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许你再去碰那女人!” “是是是,我不碰她,我的精力都放在你身上呢,那还有精神去碰她。”连成叔说着就在师傅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讨厌!” “我的小美人,想死我了!” 。。。。。。 “英子,你帮我上街去买块肥皂,再称二斤盐。”师傅对英子说。 英子接过师傅递给她的五块钱,一声不响的走了。 英子刚走到门前的路上,就听后面“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第十二节 师傅早上七点上班,连成叔也在城里的一家木材公司上班。每天早上,英子得很早就要起床,先把炉门打开,然后舀好足够的水,不能多,也不能不够吃,这是城里人煮饭的的规矩。因为城里不像在农村,剩粥剩饭的有鸡鸭猪承包了。如果煮多了,吃剩下来,师傅会说“真是乡下人,一副穷吃相!”,如果少了,不够吃,又会说“怎么老不长记性?你在家没事不知道饿,我们吃不饱怎么上班?”。每当看到饭不够了,英子就只好少吃点,让他们吃饱了。然后拿着六毛钱急匆匆地到附近一家油条摊点买三根油条,一人只能一根。等他们走了,英子就开始忙碌着洗洗刷刷,为了节省煤炭,中午的饭要端到师傅厂里,放到烧灯具的空火炉上煮。到上午九点五十点,英子淘好米端着锅子,急忙赶去煮饭,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厂里交接班,所以有空着的火炉,如果有人来了,再换到另一只炉子上,就这样像走马灯似得烧好一锅饭。直忙到下午才有一段时间的清闲。 这天吃完午饭,师傅对英子说“靠近我们厂旁边有个建筑工地,你在家闲着没事,我和人家说好了,你下午可以去上班,一个月二十五块钱,每月交给我二十块钱伙食费,你还可以赚五块钱。这样你一年下来也可以买点新衣裳,还可以买点好吃的孝敬你奶奶。” 英子听说可以上班,高兴得跳起来,可她并不知道这建筑工地的班是干什么的,总之她只知道能在城里上班那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她终于能和城里人一样,不,和师傅一样,很神气的走在大街上,和来往的行人打着招呼“喂!上班那?”“嗯 ,上班!”然后笑眯眯地耸耸肩膀,要是肩膀上再挎个小包,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师傅把她领到这座工地上说“就在这里。”。 面对地上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和一身泥浆的施工工人,英子一脸狐疑地问“那我干什么?” “人家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呗。” “就在这工地上?”英子愣愣地问。 “对啊,你一没文化,二没技术,不做苦力活,你能在哪干活?” 这时走来一个瘦高个子,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角叼着一根香烟,他抽烟的样子很潇洒,一根烟抽完了,都没用手去摸一下烟。而且烟叼在嘴里照样说着话,烟跟着他的嘴上下抖动着。 瘦高个用嘴里的烟对着英子撅一下说“就她?” “对,就她。”师傅说。 “这么小?她做得动吗?” “乡下来的,吃过苦,应该干得下来!”师傅肯定地说。 “小薇啊,我们虽说是熟人,但咱丑话说在前头,出了问题我们概不负责!” “那是那是,能有什么问题呢?就抬抬砖头,拿拿料子什么的,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瘦高个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们这里的规定,凡是在这里干活的,必须在这上面签个字。” 师傅看也不看地拿过来叫英子在上面签字,英子只看到上面的几个大字“劳动协议”,其他什么也没看清,就画上了自己的名字。 “ 你叫啥名字?”一个正在搅拌混凝土中年妇女问。 “英子” “这么小你爸妈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干这种活?”中年妇女停下手中的活,撩起衣角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 “、、、、、、” “英子,过来”站在墙边的瘦高个从裤兜里腾出一只手向英子招呼。“你和花嫂抬砖头。” “她能行吗?”花嫂有点心疼地看看英子。 “你管那么多干嘛?来我这里就是干活的,站着不干活你给她钱啊?” 花嫂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等一摞子砖头码好了,花嫂拿起扁担,英子在前面,花嫂在后面,花嫂尽量把砖头往自己怀里搂,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她看着英子在前面踉踉跄跄地走,实在不忍心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虚年十五了!”英子很坚定地说,她不想让别人怜悯她,她认为十五岁了,应该像个大人了。 “唉,这么小就出来干这活,真可怜哦!” “我师傅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 “你师傅?刚才送你来的是你师傅?她怎么说是你姑姑的?” “啊?”英子一个转头 ,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第十三节 晚饭桌上,英子奶奶喝了口粥,用筷子敲了敲碗,对英子爸说“英子还是过年在家的,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孩子也不知道咋样了,你明天起个早去看看她。” “嗯,是要去看看她呢,我也不放心她,孩子从没离家这么长时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叫我这做娘的可咋办,这孩子有什么事尽憋在肚子里不说,我看那师傅人挺刻薄的,未必对她好。”英子妈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你就是乌鸦嘴,这孩子挺老实,挺乖的,能有什么事?”奶奶气匆匆地站起来跺着一双粽子脚。 “别吵了,别吵了,一到家就听你们吵,孩子还不是听够了你们吵才想出去的,要不然她那么好的成绩咋舍得不念书?我看孩子一回来就抱着那些书在看,我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要是我有本事苦到钱断不会让孩子下来去学那破手艺。” “当时也不知道这手艺不吃香,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让她去学啊!”英子妈竟后悔得哭开了。 “孩子好好的呢,哭啥?说不定现在师傅帮她找个工作呢,将来还能混个城里人,在城里找个婆家呢。”奶奶说。 英子爸的钟山表这两天坏了,夜里睡觉不知道时间,生怕睡过了。半夜里就坐在床上等天亮,放在床头的一包“丰收”香烟,已经被他抽了一大半,天还没亮。 “哦咯咯咯咯。。。。。。。” 外面又传来一阵公鸡打鸣声,英子爸数着这已是第三遍了,他甩掉手中的最后一根烟头,起床了。 “她爸,昨晚我煮了二十个鸡蛋放在桌上的篮子里,带给英子,叫她有空回家一趟给妈看看,是胖了瘦了。” 东方已经开始发白,英子爸从屋里推出那辆“永久”牌老牙车,大概是烟抽多了,不断地咳嗽着上路了。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早晨的冷气像刀子一样割在英子爸的脸上,空气中的冷不断地从他身上吸收着力量,一阵紧是一阵地打着寒颤。车轱辘辗着草地上白皑皑的霜“扑哧扑哧”地响,给这条路上留下了两条错落有致的痕迹。 天渐渐亮了,路旁河里摇来一条赶早的船只,推得河面上的薄冰“喀嚓喀嚓”地响,他大概也和英子爸一样赶早的吧。 英子刚开门就见爸爸顶着一头白霜站在门口,“爸,您这么早来干啥?咋不叫门呢?” “我也刚到,看到你们灯亮了,知道你们也起来了,就等一下。” “快进屋里,外面这么冷!”英子拿条毛巾替爸爸揩去头上的白霜,又跑去拿来杯子倒杯开水递给爸“爸,喝杯水先暖和暖和,待会我烧早饭。”“英子,你爸来啦?”屋里传来师傅的声音。 “嗯。” “大哥,这么早有事啊?”师傅和连成叔迅速起床。 “快,连成,你去买油条,多买几根,啊!大哥一定没吃早饭吧?” “吃过了。”英子爸边说边细细打量着女儿,好像几个世纪没看见似得,忽然他看见英子脚上的鞋头破了,大拇指都要露出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孩子在家虽然穷点,可她妈从没让孩子穿上这么破的鞋,况且这鞋还是过年她妈刚做的新鞋,怎么这么快就坏了呢?再看看她的裤管上还有泥斑,这孩子又没下地干活,腿上哪来这么多泥斑。他皱了皱眉头问“英子,你在家很爱干净的,在城里怎么穿着这么脏的裤子?你看你这鞋,过年才穿的就坏了?” “ 我。。。。。。”英子想说又不敢说。 “大哥,英子这两天忙,没空洗,呵呵”师傅满脸堆笑地说。 “英子,你告诉爸,你忙的什么?” “我。。。。。”英子吞吞吐吐,她不敢告诉爸她在工地上做小工,那样爸爸会心疼的。 可英子越是不说,她爸越是觉得蹊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程薇,你别瞒我了,我看我女儿这身穿,我就知道,她在这没过好日子!” 英子听到爸爸的话,再也忍不住地大声哭起来。她想起在工地上的苦,想起每天放工时走路腿都挪不动,到家还要烧饭洗衣,想起了每天睡下去浑身的疼,想起肩膀上被扁担磨破的那钻心的痛,她还想起了每天晚上对他们卿卿我我的气。。。。 “爸,我要回家!” 英子爸是个粗人,看到女儿这样,上前一把抓住程薇“你告诉我,我女儿在你这做什么的?!” “我看她在家闲着没事,叫她到工地上去帮人家拾拾砖头,做一些轻巧的活。” “我当时真是瞎了眼,怎么让女儿跟着你这种人!英子,爸爸对不起你,跟爸回家!爸爸还送你到学校读书!” 这时连成叔回来了,在门前的路上就听见家里吵闹声,开始一路小跑赶到家“出什么事了?怎么吵起来了?”边说边放下手中的油条,“大哥,快坐下来吃早饭,有什么事好好商量。” “还用商量?我再不来我女儿就被折腾的不像人了!” “大哥没那么严重,不做就不做了吧,等下叫程薇重新帮她找份工作。” “不用了,是我耽误了孩子,我要送她去读书。” “读书?我看她能读个什么名堂来!她能考上高中,我就去钻车肚!”师傅一副嘲笑的样子。 英子心想,你就是会笑话人,一贯瞧不起乡下人,我偏要做一个让你瞧得起的人,等我考上高中了,向你来报喜,你就等着瞧吧! 英子收拾起自己的几件衣服,跟在爸爸车子后面,离开了令她伤心的曾经给她带来诸多幻想的地方,她心里一阵失落,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下,她在留恋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他了。 第十四节 英子爸当天下午就来到学校,找到了林校长。林校长是个很和蔼的老校长,听了英子爸说了英子的情况说“我没意见,你征求一下毕老师的意见。”正好英子初二的班主任毕老师也在办公室里埋头批改作业,听说英子要来继续读书,便停下手中的笔,转过头对英子爸说:“好啊,还到我班里。”。“她停学一年,怕是成绩跟不上班,影响你的升学率,”校长有些担心地说,“还是让她留一级,巩固巩固也好。” “没关系,英子这学生我知道,她上进心很强,学习肯吃苦的,而且她的基础很好,我相信她一定能跟上班的。”毕老师的话说得很坚定。“叫她趁早来,这学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别再耽误太长时间。” “老毕啊,你可要想清楚啊,你们是上学期刚刚开设的英语课程,已经学了两册内容,这学期还要开快车,到初三毕业要把六册英语课程全部教完,而英子还没有学过一天英语,你要她在这半学期内学完四册英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校长说。 “这倒是个问题,”毕老师对英子爸说“这样吧,如果这学期跟不上,下学期就留级,还在我班里,你看怎样?” “好的好的,就听你们老师安排,真是难为你们了!”英子爸连连点头。 重新背起书包,回到那熟悉的环境,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美好。尤其是她最好的朋友----李明英还在那个班级,她爸爸为了让她考小中专,特意让她在初二留一级打好基础。这使她格外地高兴。不知是由于英子个子较矮,还是毕老师的特别照顾,她被安排坐在中间第二排,这让她可以充分吸收着老师的讲课内容。 一堂数学课下来,英子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哪对哪,本来只学过的解单元方程,现在都是解多元方程,多元二次,多元三次方程,这让她的课堂作业无从下笔,更别谈课后作业了。她心里慌得只想哭,这以后还怎么学啊?还有那从来没碰过的洋文字“english”。。。。。 两个星期过后的一次各科单元测试,英子竟然总分考了全班倒数第一,这可是她自读书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成绩啊。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这样的成绩意味着她从此在同学们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将永远被老师骂成“烂桃子”。拿到试卷的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哭出了一场沙眼病,她想过退宿,不敢踏进学校大门,一进校门她就低着头,生怕别人对她指指点点“你看,倒数第一来了”“烂桃子来了”。这时候的她恨不能一下子钻到地缝里去。多亏毕老师对她不断地鼓励,才让她没有伤失学习信心。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除了英语还是较差,其他功课已基本赶上班里的中游。英子虽然成绩不是太好,但她勤学好问,所以各科老师很看好她。她的英语较差,经常去请教英语老师,并且还叫她爸帮她买了台收音机,每天晚上六点和早上六点有个英语讲座,她跟着讲座练习英语课文朗读。她还给自己制订了每天的学习计划,早晨五点必须起床读英语,晚上不到十一点不睡觉。 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考试终于站到了前十名的行列,虽然没有得到奖,可她还是为自己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 紧张而忙碌的学习生活,使英子忘了以前的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把一门心思全部投入到学习中去,一年多的学习生活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眼看就要临近中考,这可是最后的冲刺。 忽然有一天晚上,当她打开作业本准备做作业时,突然从作业本里掉下一封信,她打开一看,信上写道: 亲爱的英子,你好! 我们快要毕业了,也就是即将面临着分别,我知道你是班里成绩最好的,而我成绩很一般,估计我是考不上高中了。我一想到这些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所以再不和你说就没有机会了。其实我早在一次上黑板板演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每次看到你从我身旁走过的时候,我的心就激动不已。。。。。。。。 啊!是他,真的是他!就是那个有着明星一样的嘴唇,长着一对浓眉大眼的高个子!英子还记得那次他们两个同时被老师叫到黑板前,背默英语单词,英语老师怕他们互相抄袭,就给他们分别写不同的单词,那个男生有两个单词不会写,英子就用粉笔在自己的手掌心写好了,背着老师给他看。提起他,其实英子又何尝对他没有心跳过?只是忙于学习,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有那么一两次,她还把他拿来和永成叔比一比呢。想到这,英子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中考的结果终于在焦急的等待中出来了,英子被县附中录取。这是老师和同学们意料之中的事。 第十五节 英子的爸爸在加工厂一年的收入仅能维持一家生计,如果再供应四个孩子读书,日子就过得十分艰难。好在现在农村实行分田到户了,家家每年收的粮食除了交公粮以外,每家每年都要储存一大囤子的粮食,吃不了的还可以卖了,贴补贴补家用。农村人再也不像在大集体那样,每天没事还要天天上工,除了农忙一年中有一大半时间是闲着。勤劳的人家开始搞起了副业,上了年纪的妇女们可以在家养养蚕,年轻一点的还可以养牛,还可以养上百只鸡鸭。英子家自从搞起了副业,不仅经济上有所改善,家庭关系也好像和睦多了。 奶奶成天乐呵呵地忙着她的蚕宝宝,一天到晚踮着一双小脚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奶奶,我帮您换桑叶。”英子捞起衣袖准备替奶奶帮忙。 “不要不要,你去做别的,我这不要你们插手。奶奶看见英子跑过来,连连摆手说:“这蚕宝宝啊就认我一个人,不准生人碰,你们身上有雪花膏香味,蚕宝宝不喜欢闻,更不准外人进蚕房里,那样蚕会生病的。” 奶奶成天在蚕房里和蚕宝宝说话,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还说说笑笑,也听不到她唠叨爸妈的不好了了。妈妈也比以前孝顺了许多,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首先想到的奶奶,有时候她怕孩子们偷吃了,还藏起来呢。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暑假里,英子每天天一亮就和她妈出去割牛草,因为她家里的两头牛一天要吃上四五篮子的青草,所以每天她至少要割两篮子的青草。农村里养牛养猪人家多,路边小沟旁的青草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刚露出来的嫩草尖没过两天又被齐刷刷地平地割起。 “妈,今天我们到西渠坡上去看看,兴许那里没人去过,说不定草多着呢。” 英子背着竹篮一路哼着《大海啊,故乡》,一路欢快地小跑,回头看看妈妈跟不上自己了,又倒过头来退着跑,“妈妈,快点啊!快点啊!我和你赛跑。”说着就“咯咯”地起来。 “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在我们那年头都做媳妇了,还这么疯,像个野丫头!” 田野的风格外凉爽,额头上剪着整齐的刘海被吹向两边,后脑勺上粗黑的马尾辫随着步伐的节奏上下颠簸,发梢在英子的后背上两回摆动,白净的皮肤已经被晒得暗红,带有一点野性的美。这时你很难把她和在学校里的那个文静典雅,一脸书生气的英子联系起来。 妈妈望望女儿的脸有些心疼地说“明天别出来晒了,晒黑了将来找不到好婆家!” “妈,你说什么呢!你们大人整天老是婆家婆家的,我不要婆家!” “傻孩子,哪个女人不嫁人?嫁人是迟早的事,女孩子过了十八岁,说媒的就跑破门槛。” “我才不要人做媒呢!”英子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人。 放眼望去,广漠的西渠大堆坡上,一片葱绿,满地遍布着野草,一簇簇狗尾草在风中撒娇似地摇晃着,好像在向英子招手“快来割呀,我们等你很久了!”。英子破迫不及待地蹲下身,手拿镰刀,一阵“唰唰唰”,只三两下,左手里已经攒满了大把青草。 英子只顾着埋头割草,却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草地里掩盖着的一片洼地。当她抬起头,想站起来舒展一下身子时,却被眼前景相吓出一身冷汗:眼前竟是一堆乱坟岗! 英子脑海里一片胡乱,眼前一幅幅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那晚,那个雨夜,那一对她最痛恨的人!不,应该是那个她,那个狐狸精,是她用她的妖气去勾引着他,是她在一点点撕着英子的心,他们的一幕幕令她伤心。 她呆呆地站在乱坟前,想着那些不该想的事,这些遥远的记忆成了她永远抹杀不掉的伤痕! 英子眼里一阵潮湿,眼前的草地一片模糊。 “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妈妈看见英子在用衣袖擦眼,关切地问。 “沙子飞进眼里了。”英子迅速转过身又擦几下。 “快来我看看,妈帮你吹一下。”妈妈翻起英子的眼皮轻轻一吹“以后注意点!” 是的 ,以后是要注意点,有些东西都是趁虚而入的。 第十六节 英子读高中的学校离家七八里路,她是走读生,每天骑着自行车来回穿梭在那条石子和煤渣压成的土公路上。路两旁是一排古老的柳树,不知是栽于那个年代,最粗的一个人都抱不下。一到夏天,绿树成荫,路上一片清凉。路的一旁时一条河,南面是一片葱绿的水稻田,路上的车辆行人时常会惊动稻田里蛙声一片。 英子今天去得特别早,她是高二班英语课代表,因为昨晚有同学英语作业本未赶上交,所以今天要在早自习前把未完成的本子收上来,送到老师的办公室。她蹬着爸爸替她刚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龙头上挂着帆布书包,一路上跟着广播喇叭里播放的《每周一歌》边骑边唱,头顶上不时的传来一阵阵鸟叫。路上的行人车辆很少,她骑得很快,以至于突然从路旁的小店里串出一条大黄狗,咬住她的裤管,她都没来得及反映,就尖叫了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马路上。大黄狗看人倒地了,大概它也是被吓着了,迅速狂吠着跑回屋里。 “大黄,过来,发疯啦!怎么咬人了?”这时从屋里跑出一个身穿黑色短袖汗衫的高个子青年,那青年看见英子坐在地上疼得抹眼泪,连忙奔过去。“怎么是你?英子(华子)!”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对方。 “这家小店是你家的?”英子见华子看着自己跌倒的狼狈样,迅速一手撑地想爬起来,不料刚刚站起,一个趔趄差点又跌到,幸亏华子一把抱住了她。 “怎么啦?快,我来看看!”华子一手抱着她,一只手帮她脱掉凉鞋。 “哎呀!疼死我了,我的脚不能动啦!”英子疼得大喊。华子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抱起英子直奔店里,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边,然后慢慢地帮她脱鞋。英子咬着牙关,忍着剧痛,可是眼泪却忍不住地直往下流。 “都是该死的大黄,也怪我今天起得迟,放出了大黄,正好碰上了你,真是巧了。”华子一边帮英子揉脚,一边愧疚地说,“嗳,不对啊,今天我起得不迟啊,才六点多啊,我每天都是六点起来,怎么没碰到过你啊?” “我今天要早一点去的,这店是你家的?”英子问。 “是我奶奶开的,她年纪大了,我爸怕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就替她弄个店,让她坐在这路口,一边做生意,一边看看路上的风景,她也挺乐意的。我每天晚上带着大黄来看门。” 这时,大黄从门口跑进来,英子吓得迅速从华子手中抽回那只脚,把双腿缩到了床上,并伴随着一声轻轻地叫声。 “没事的,现在它认识你了,不会再咬你了。”华子伸手去摸摸大黄的下巴,大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把腿放下来,揉揉要好多了吧,还疼吗?”华子关心地问。英子摇摇头,她感觉身体一阵舒软。 英子听了华子的话,缓缓地放下了腿,可是身体变得很僵硬,盯着大黄看,双腿不敢动一下,仿佛身体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惹怒它,甚至招来杀身之祸。然而,大黄趁着英子不注意,竟然逐渐凑上前来,顺着英子的小腿往上嗅着,英子的小腿肌肉在不停地抽搐,却不敢动弹一下。 “这狗是你养的?” “对,是我的随从,我叫它大黄,很听话的,记性也很好,凡是和我接触过的人,它都认得,下次再看到你就跟你亲了。”华子笑笑说。 突然,华子停下手,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似得,深情地盯着英子问“英子,我那封信。。。。。。。你看了吗?” 英子一愣,随即脸颊泛起两朵红晕,她迅速躲开华子火一样的目光,把脸扭向一边。 “告诉我,看了吗?”华子伸出两个指头托着英子的下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现在工作了,我可以供你读书,读高中,读大学。” “我。。。。。我不知道,我还没考虑过这事。”英子跳下床,想离开。“我要上学了,这是以后的事。”英子匆匆地说。 “不,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华子很不甘心。 “。。。。。。。”英子下地刚要走,脚下又是一歪。“看来你今天是不能骑车了,我送你去买张膏药贴一下,然后再送你上学。”华子扶着她说。 “不行,那我跟我的同学怎么说呀,再说我中午怎么回来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没事,就说是你哥呗!我中午再去接你。” 英子虽然嘴硬,脚却不争气,怎么也站不稳,也只好妥协了。华子一手扶着手把,一手托着英子坐上车,然后很潇洒地跨上车。 晨曦中,他们穿行于大柳树覆盖下的公路上,华子那天的黑色短袖汗衫和牛仔裤永远定格在英子的记忆里。那种随风飘来的似曾相识又很遥远的气息又一次在撩拨着她,那沉睡已久的的朦胧又一次被点燃,她在真真切切地体会着有他的安全感。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况且是她不讨厌的男孩,她想再近一点,靠近他的后背,可是她怕他感觉到她的心跳,感觉到她滚烫的体温。 一阵清风吹来,吹醒了英子,她直起身子,“不能,不能这样,我还是个学生。” 第十七节 “做我哥哥好吗?” 当华子把一张电影票塞到英子手里的时候,她对华子这样说到。 “为什么?”华子有点不高兴地说,“难道我不适合做你的男朋友?” “不是的,至少现在不能,我们先以兄妹相称。”英子很不情愿地摇摇头说。英子心中很清楚,她现在无法接受任何一个男人,包括长得那么帅气诱人的华子,她也无法赶走心中的那个影子,那个影子就像一个打着死扣的结,解不开放不下。那个沉甸甸的结坠得她心里好疼。 “那好吧,就做你哥哥,现在哥哥请妹妹看一场电影,不可以吗?”华子很无奈地说。 英子想,电影院里,黑咕隆咚的,正是谈恋爱的最好场所,华子这样的爱着她,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动作出来,那万万是去不得的。“不能,对不起,华子,你很好,可我暂时无法接受你!”英子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这让华子很惊讶,“怎么啦?难道你心中。。。。。。。?哦不是不是,是我多想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华子虽然书只读到初中毕业,但并不笨,他人很聪明,就是不爱学习,他在揣摩英子的心思。 华子此时其实是在犯傻,女孩子的心思他能猜的着么?英子虽很单纯,可她的心里揣着那个心思却永远也没人知道,一想起就隐隐的痛。“你就别问了,我好心痛!”英子说得很伤心。 华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英子很伤心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不过他从英子每次无奈地拒绝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些秘密。“那好,我能有你这样的妹妹也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华子说。 “哥!”英子这一声叫得心里很苦,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么好的男孩,这么爱她的男孩,她却无法接受他,她心里很矛盾。她觉得这样对她自己和华子太不公平了。 高二(2)班七十多个学生,本班级配对的大概有二十几对,还有的是和其他班级叉班配对的,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班主任刘老师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每当几个老师闲聊的时候,刘老师总是幽默地说“没办法,名师出高徒嘛!好在有几个学习尖子都是光杆子的,能为我挣点脸面。”刚好英子搬着一摞子英语作业本走进办公室,“喏,英子就是一个。”办公室的老师相继转过头,把目光统统投向英子。英子并不知道老师们正在议论的话题,看到自己今天成了众位老师目光的焦点,白皙的脸庞泛起了微红。她把本子放到英语老师的课本架上,低着头,两腿生风似得几近奔着跑出门外。“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们班里没人追她,真是奇怪了。”英子前脚跨出门槛时,听见一个女老师这样说。 英子其实是个算不上外向,也算不上内向的人。说她内向,她爱唱爱跳,爱跑爱顽皮,说她外向,她有心思从不跟别人讲,就连和她玩得最好的的同桌顾晓红,都不透露一点。可偏偏顾晓红又是个眼尖心细的女孩,她在英子的眼睛里搜索到不少她的秘密。不过,她很讲义气,很够朋友,从没有向别人透漏出这些关于英子的秘密,她会把英子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附在她的耳朵上“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校外谈恋爱了?”“瞎说什么呀!”英子愠怒地掏了她一拳。 “你当我是傻子呀?你瞒得过我?要不然朱辉、陶庆、马一亮他们写给你的情书,你都一点回音都没有,他们这三个可都是本班级的顶级大帅哥啊!而且是家庭背景都相当优越,不用读书,将来就有好工作顶替。别的女生都是主动出击,你倒好,人家求上门来,你好歹也要选一个噻!” “我还没考虑那么远,现在不想谈恋爱。”英子只能这样说。 “别瞒我了,我说啦,我可真的说啦,你可别生气啊,那个经常送你来的是不是?”顾晓红诡秘地一笑,眼睛斜盯着英子等着她的回答。 “那是我哥。”英子说这话时,心有点虚。 “哈哈哈哈。。。。。”顾晓红仰头大笑,“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是老家里老几?是干哥哥吧?哈哈哈哈。。。。干哥哥干妹妹迟早是要拜堂的!” “晓红,其实,我心里,觉得挺对不起他的,他追我追得那么苦,我真的真的不想伤害他 ,但是,你知道吗?我的心里老有个影子在阻止我,不让我接近他,好像接受他就会亵渎了他,对他不公,不接受我又不忍心伤他的自尊。我心里很矛盾。”英子这是第一次向别人倒出自己的苦水。 “时间会淡化一切的,慢慢地会过去的。” “可我只知道这么沉重的爱情一生只能遇到一次,只是我遇到的只在我的虚幻里,没人懂我!”英子说得很无奈。 “做梦!十足一个做梦女孩!”顾晓红用食指顶着英子的鼻子说。 第十八节 二爹爹家今晚聚集了一屋子的人,都是一个家族的,还有几个是外姓的,算是来看热闹的。妈妈早早就催着英子快点吃晚饭,快点把作业做完。说今天你大姑被人看见了,给压着带回家了,今晚要到二爹爹家去开家庭会。英子隐约知道家庭会的大概内容肯定是关于大姑的,二爹一贯很严肃,今晚可得小心点,别露出什么破绽来,也把他拿着当话柄来一起训。 “孙明呢?”二爹开始喊话了,孙明是英子的爸。“来了来了,我刚去把猪圈门关好。”英子爸带着一身猪屎味急匆匆地跑过来。 “把你家三个丫头也带过来,有丫头的人家都带过来一块听听!”二爹带着十二分的气大声嚷道,他今天看来要杀鸡儆猴了。“我家这个不争气的丫头,跑了两个多月,今天被小四子看到了,给活捉回来了,”二爹说着就伸手一把拉起坐在床沿上的大姑,“你站起来让大家瞧瞧,我今天这把老脸也不要了,被你丢尽了,我姓孙的一个家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屋子的人一起把目光射向这个离家两个多月,让全村人议论了两个多月,也让二奶奶哭红了双眼的大姑。站在后面的看不到的就踮着脚趴在前面人的肩膀上,把目光从前面人颈部缝隙中射到大姑身上。大姑把头低得很低,几乎要埋到衣领子里,两边的长发下垂着遮盖着两颊,看不到她的脸。屋内很静,静得只能听见杂乱的喘气声音,偶尔会冒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我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子,就这么个闺女,”沉默了一会,还是二爹发话了,“从小到大,我把她捧在手掌心,从没亏待过她,有什么好吃的,七个儿子放后,先给她,要头就把个斗子,可到头来落到这么个结果。我指望她长大了风风光光地嫁个好婆家,替祖上挣个脸,没想到她就是等不到这一天,跟着那个穷小子跑了,藏在人家两个多月,丢人哪!今天你就是我们孙家的一面镜子,就用你来敲敲有丫头人家的警钟,以后不能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一旦发现,就是你今天的下场!今天我要当着众人的面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还往哪跑!”二爹说完顺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放在桌子上的擀面杖。 这时屋子里的人迅速涌动起来,靠近二爹身边的人一起把手伸向那根擀面杖,霎时间,一根擀面杖上放满了手。 “不能,二爹爹,有话好好说,不能打呀,她毕竟是你的亲闺女啊!”大家七嘴八舌地劝开了,“万一真的打断了腿,你还不是要抚养着她?”“快去,你们兄弟几个去劝劝你爸,拉着他,不能打,她是你们亲妹妹!”“孩子已经做错了,打也没用的!”最可怜的是二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通”一声跪在二爹面前,“老头子,行行好吧!我就这么个闺女,她可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一块肉啊,你不知道心疼,我心疼啊!”二奶奶已经泣不成声了。灯光下,英子看见二爹爹眼睛里闪着一层晶莹的光。 可怜的大姑就这么一直把头低着。 大姑今年25岁,二爹虽然对大姑很娇惯,可家规很大,不让她随便和男人说话,找婆家一律等说媒的,不许自己谈。可就是在这样一个封建礼教森严的家庭里,大姑偏偏要冲破这样的枷锁,去独自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四年前,她和本村的一个青年好上了,但是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在人前说话,拉手,只能等到漆黑的夜晚,等家人都进入梦乡了,她才能偷偷地跑出去和她相恋的人幽会。英子记得有一次大队部放露天电影,她坐在最边上。当电影放到中途时,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身旁闪过,她刚想开口叫“大姑”,就见她后面串上一个男人,一把拉着大姑的手,英子的舌头在嘴里”哒”了一下,一个“大”字还没吐出来,就又把舌头缩回去,她想跟着去看个究竟,只见他们俩快步走向大队部后面的那片树林里。。。。。。。 二爹在众人的阻拦下,松开了紧握擀面杖的手。 “看在众人的面上,今天我饶过你,不过你得向大家表个态,今后还和不和那小子来往?”二爹的拳头在桌子下方捏得“嘎吱嘎吱”的响。 一阵沉默,人们都在等着大姑说话。 “算了吧,二爹,家丑不可外扬,我看这事就让大妹子自己做主吧!”英子爸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句。 “你家丫头最多,少说这种话,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你那一趟丫头,别再做出这种事来!”二爹好像并不接受英子爸的话。 英子心里一阵痉挛,她听了二爹的话,像做贼似得,害怕别人看见她的心思,下意识地把两臂交叉着放在胸前,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腋下,给自己的心脏再增加一堵墙。 大半天,大姑终于把头一甩,用一只手将脸颊边的长发撩起,夹在耳朵上,咂两下嘴,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说话,嘴里干,活动一下嘴巴,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遍。“各位大叔大婶,还有我的爸妈,哥哥弟弟们,你们都在这里,那你们听清楚了,今天除非我爸将我一口气打断了,否则我还是要嫁给他!”大姑的口气十分坚定,好像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造孽啊,我哪辈子做了缺德事啊!生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丫头,你滚!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家门,一辈子也别想进我着家门!”二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概气疯了。 “二爹,现在开放年代,外面形势都这样,你也不要老封建了,丫头长大是人家的人,只要她自己愿意,好丑日子是她自己过,你就原谅他吧,血缘永远断不掉,亲不过骨肉亲啊!”一位邻家大叔说了句公道话。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了。 第十九节 明天就是五一节,两天的长假让英子从紧张的学习中稍稍舒缓了些,晚上可以不用做课外作业,留到明天去做。可以轻轻松松地趴在床上抱着收音机听歌,听黄梅戏,听广播剧《人生》,去体验加林哥和巧珍的苦涩恋情,听到动情处为巧珍抹上几把伤心泪,痛恨高加林的贪图荣华,不惜抛下深爱着他的刘巧珍,去和城里姑娘结婚。这爱情啊,在物质利欲面前怎么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英子,英子在家吗?” “谁啊?大喊大叫的。”门外的叫声一把把英子从《人生》的路上拉回来,她赶忙拉过被单擦擦潮湿的眼睛。“是舒琴啊。” “又听到什么了?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动情!”舒琴说着用手去摸摸英子的脸,她说话时就喜欢动手。 “去去去,谁动情了!”英子推开舒琴刚要伸过来的手。 “告诉你个好消息,大队书记的儿子在外头当兵回来,带回一台电视机,你没看过吧?那个东西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手一抠节目就出来了,神的不得了!”舒琴眉飞色舞地说着那个神奇的电视机。 “看把你美得,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得,电视机谁没看过?我们学校旁边就有两家子有呢。不过我没进去看过。” “嗳,我们这两天晚上天天去看,那个叫《血。。。》什么的,反正是日本的,有个叫大岛辛的女人很可怜,得了血癌,男朋友叫什么夫的对她可好了,反正挺好看的,你今晚去不去看?” “哈哈哈,看了多少天了,人物名字还不知道,那是大岛信子,是日本著名的偶像演员山口百惠饰演的,男朋友叫相良光夫,是山浦友和饰演的,他们俩是当今最红的一对偶像派金童玉女。”《血凝》英子虽没看过,但是她在收音机里听了不知有多少遍了,故事情节可以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很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俩长什么样。况且,她知道大队书记的家离华子家不远,她有点鬼使神差了。 “他家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把电视机高高地架在上面,每天晚上围着一圈子的人,热闹呢!” 说走就走,一路谈笑,沿途汇集了一趟十来个少男少女,当他们赶到那里时,场上已经被站满,只得站在外围寻找有人空子的地方,往里挤挤。正是因为这地方靠近华子家,所以英子的心思不仅是放在电视剧的情节上,更多的时间她会走神,想着华子会在某个空档里突然出现,幻想着能听到他突然在哪个角落里冒出一句让她为之一颤的说话声。 这上帝也真是的,把人创造出这么稀奇古怪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欲望,这些欲望尤其在夜晚来的愈来愈强烈,甚至有时候会让人失去理智。英子开始东张西望了。 电视里的信子一阵眩晕,跌倒在一棵大树旁,正当场上的观众心头一阵紧张,想着会有谁来救她呢。忽然跳出一叠广告,围观的人们一阵唏嘘,有人开始离开自己所站的位置了,大概是去解决一下个人事情了,人群松散了许多。这时一个声音隐约传到英子的耳朵,是一个她很熟悉,很磁性的声音,他继续在和别人讨论着刚才电视的情节,并没有注意到英子也在他身边不远。她听他的说话声比看电视剧还要专注。此时的她多么希望华子能回头看一下。 不知谁在后面拽了一把英子的左边小辫子,她以为是谁无意碰到的,就顺手将两边的麻花辫子拿到前面来,继续看她的电视。不想那只手伸到她的前面来,抓着她的辫子不放。英子回头望了望,见一个小青年正嬉皮笑脸地盯着自己。“干什么?”英子随即狠狠地推开那人的手,可那只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辫子不放,“不干什么,摸摸玩玩,嘿嘿”那小青年一脸无赖样,并且伸出另一只手抓着另一只辫子,“放开,我喊人了!”英子知道在别人家门口,怕被别人看到笑话,说话很轻。那小青年见她反抗,就松了手。 英子赶紧离开那个地方,拉着舒琴说:“走,咱们回家!”。“还有一集呢,再看会儿。”舒琴不愿意走。“走吧,我妈不知道我跟你来这么远,再晚了我妈会找我的。”说着就拉着舒琴走了。舒琴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下次不和你来了,真没意思!” 她们刚走到不远处的一座桥上,就被前面甩着两个红烟头的人拦下。“想走过这座桥吗?那你们有本事就跳下河游过去!”“啊!”英子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其中一个不正是刚才拽自己小辫子的那个无赖吗?英子吓得有些抖,不敢说话。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又没钱。”舒琴以为是抢劫的。“我们缺钱吗?我们现在缺女人!”那个拽英子小辫子的无赖说。“今晚你们俩陪咱哥俩玩玩!”那个无赖说着一只手就去摸英子的脸,“这个就归我啦,小三,那个归你!”英子吓得筛糠似得,自己能明显地听到嘴里的牙齿在上下磕碰。 “大皮,你有种,拣剩下的给我啊!”一直没说话的那个终于说话了。 “嘿嘿,这个我早就看上了,她天天走这条路上上学校,看得我心里直发痒,特别是那两条大辫子,骑在自行车上就想去拽她一把,今天终于摸到我的手里了,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无赖一只手已经搂着英子的脖子了,英子吓得哭出声来。“不许出声音,乖乖的,不听我话,就尝尝它的厉害!”无赖把另一只手里的烟头在英子面前晃晃,“它可没长眼睛,想烫哪就烫哪,不过我还有点舍不得烫这么嫩的小脸蛋。”说着就把嘴凑近英子的嘴巴。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无赖迅速抬起头向四周看看。“不好,小三,可能要有人来了,我们把她们带走,到前面那个灌水渠洞里!”他们一人夹一个硬拖着向前,她们两个就死死地赖着不走。那个小三气急败坏地踢了舒琴一脚,把舒琴踢得哇哇叫。这时狗叫声越来越近,英子似乎能听出来这狗叫声很耳熟,不是一般的小土狗叫声,是狼狗的叫声,叫声越来越近,在寂静的夜空中听得人心惊胆颤。英子一向怕狗,可今晚这狗叫声听起来却有些亲切,想起来了,就是那天把她从车上拽下来的大黄!一定是华子,对,是华子来了,他说他每天要到小店里看门的。她心里一阵兴奋,于是一声大喊“救命啊!”。大黄好像听到了她的喊声,猛冲着向这边跑过来,看到了,黑暗里,英子朝那狗叫声望过去,只见大黄箭一般的吠过来。那两个无赖见势不妙,迅速松开手跑了。大黄掉转头去追那两人,英子一声“大黄,过来!”。说来也怪,大黄好像认出英子的声音,摇头摆尾地在英子腿边磨蹭,好像在安慰英子“别怕,有我呢!” “大黄”是华子的声音,大黄摇着尾巴,嘴里哼哼唧唧地去迎接华子。英子看到华子来了,再也忍不住刚才的委屈,抽抽泣泣地哭起来,越哭越伤心。 “英子你怎么在这,哭什么?”华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英子把刚才的事断断续续地告诉华子。 “狗娘养的,敢欺负老子头上来了,看我见着他们怎么收拾他们!叫大黄给他们一人咬下一块肉!”华子气愤地说。 “今天多亏大黄,多亏你来了,要不然不知道什么后果。”英子擦擦眼泪说。 “以后再来看电视,我护着你,送你回家。” “不来了,我再也不敢来了。” “好了,天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第二十节 英子,今晚我不回家了,就跟你睡。”舒琴直接进了英子家们。 “那你妈妈不找你啊?” “不找,我十天不回家他们都不会找我的,”舒琴说,“我家兄弟姐妹六七个,不缺我这一个,我妈老是催着我找婆家,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我就不找,气气他们。”舒琴撅着嘴。 “其实你妈一个人抚养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也不容易,跟我妈一样大年龄,看上去比我妈老许多。”英子斜睨了舒琴一眼说。 “我只是说说气话,其实我也舍不得我妈,想在家帮她多苦几年,她老是说叫我趁早嫁个好婆家享福,不要在家跟着她吃苦,我老二,底下的弟弟妹妹们还小,都在读书,我走了,十几亩地就靠我妈,她身体也不好,腰疼,万一把她累倒了,谁来撑起这个家。”舒琴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刚才被两个歹徒吓着没有哭,提起她妈伤心了。 “嗳,英子,问你个事,你是不是谈恋爱啦?”舒琴突然话锋一转。 “你瞎说什么呀!”英子嗔怪地说。 “我刚才在桥上看到那个男的帮你擦眼泪,还有,我虽然走在你们前面,可我眼睛瞄到你们手拉着手走一段,还不承认呢!” “小声点,被我爸妈听见了可不得了了,我爸经常和我旁敲侧击地说要我好好学习,不要像某某某的女儿早早在学校就谈恋爱,结果没考上大学等等。”英子边说边掐了一把舒琴的手臂。 “我不说,那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舒琴有点穷追不舍。 “也不算是,他追我很长时间了,我没有答应,我们现在只是以兄妹相称。他说他可以等我,一直等到我答应他的那一天,舒琴,我很矛盾,我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看到他我有一种犯罪感,总觉得哪里对不起他!”英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心里有病!这么帅的青年,要是我遇到了,就紧紧抓住不放,傻瓜!” “你不知道,跟你也说不清楚。” “识字的人想得就比别人多,不要等到好的被人家抢光了,才知道后悔哦。” “走到哪说到哪吧,注定的缘分散不了!” “不跟你说了,有点文化说话酸不拉唧的!睡觉!”坐在床沿上的舒琴就事倒下,拖起被单捂在肚子上。 夜里,英子梦见华子面带微笑从一座天桥上向她走来,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拉着她,英子被从地上缓缓拉起,渐渐地脚下悬空,英子低头看看脚下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河流,她紧紧抓住华子的手,生怕滑落,掉进那翻滚的河流里。突然华子一个转头,身子渐渐模糊,逐渐地消失在空中的一片雾海里。英子一声大喊“啊!”,霍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干什么?我的手都麻啦,还抓住我!”被惊醒的舒琴用手扳开被英子紧握着的另一只手,“做恶梦啦?是不是被那两个小流氓抢啦?”舒琴睁着惺忪的睡眼调皮地说。 “去去去,”英子用手臂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继续倒下来,“往里面去去,我都要掉下地了。”英子用屁股将舒琴向里边顶顶。 英子伸出手臂看看夜光表2:10分。 后半夜,她失眠了。 第二十一节 中午吃中饭的时候,邻居二妈领来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男子,来到英子家。 “他大爷,这人说要来找一个什么做温度表的女的,他是个南蛮子,说话我又不懂,我把他带给你,你和他说吧。”二妈对英子爸说,“喏,你跟他说,他晓得那个做温度表的女的。”二妈用嘴指指英子爸。 英子妈见有客人来了,忙叫几个小孩站起来,让出板凳,“坐,二妈也坐!”英子妈一手拿一条板凳放到来人跟前。“还没吃饭吧?来,家常便饭,先填一下肚子。”说着就去拿碗盛饭。 “不客气,我在街上吃过来的,你们吃吧。”来人摆摆手示意英子妈别盛。“作假使人饿哦,乡下人别的没有,粗茶淡饭有的是。”英子妈笑呵呵地放下碗。 “向您打听个人,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做温度表的女人?”来人开门见山地说。 “你是?”英子爸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我是这个女人的丈夫,我找了她好几年了,才打听到这里来过一个做温度表的女人,所以一路问着过来。” 英子细细打量着来人,个子不高,英子爸的个子就算是较矮的,他站在爸的跟前还没有她爸高,头长得跟鸭蛋似得,后脑勺明显的多出了一块,就是大人们说的榔头头,小眼睛,眉梢有些耷拉着,看起人来眼珠滴溜滴溜地转,蒜头鼻子下面撅着一副厚嘴唇,下巴好像比常人多出一节。脸上的每个器官拿出来各有特色,整体看上去,虽不恐怖,但也不讨人喜欢,那一身的穿着倒还算体面点,难怪程薇不跟他过,那么一个美人竟然擦在这么一堆牛粪上,真是太可惜了,摆在任何长腿的女人身上,都会离开。 “是有过这么一个女的,不过现在不在这儿了,进城了。”英子爸一边说一边掏出口袋里的“大前门”香烟,抽了一根递给他。 “不抽烟了,我那女人在家的时候就不让我抽,我早就戒了。”来人摆摆手说。 “人家女人说话就管用,叫男人不抽烟就不抽,我都嚼了半辈子了,就你个死鬼不听,早晚要咳得咽过去的。”英子妈半气半嗔怪地说。 “就凭你那样还管我?换了个那么漂亮的女人,我也会听她话的。嘿嘿,”英子爸说完,吸了一口烟,然后鼻孔里冒出一缕缕淡蓝色的烟圈。 只见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英子爸面前,“求求您,大慈大悲,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您不知道我为了找她,这几年我什么事都没有做,花费了几万元钱,我二女儿在扬州重点小学成绩一直第一,自从她妈走后,她就不想学习了,结果连个普通高中都没考上,每次我出去找她妈,她都要跟着,我每次都是骗着她出来的,回去后就看她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 英子爸看看来人说着话头如捣葱似得,不知如何是好,抬头望了望英子妈,两人四目相对着,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不该说。“她在灯泡厂里上班!”英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孩子,说话咋不走大脑考虑?想说啥说啥,尽惹祸!”英子妈轻轻地撕了一下英子的耳朵。“进你房里去,大人说话别插嘴!” “哼!你去找她吧,她现在说不定正和永成叔在一起吃饭呢!”英子心里一路嘀咕着进了自己的房里。 “谢谢你们一家,我会报答你们的。”来人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急匆匆地离开。 英子妈迅速跑进英子的房里“这下不得了了,你闯祸了,程薇要是知道是我们家告诉那个人的,不来闹才怪呢!” “你别去吓着孩子了,”奶奶也跟进房里,“不碍事,她来就说是我说的,我这么大年纪不怕她,她敢把我咋地!英子莫奶奶怕,啊!”奶奶疼爱地摸摸英子的头。 “奶奶,您说她会跟着她丈夫走吗?”英子望着奶奶冒出了一句。 “谁知道啊,看他造化吧!” 第二十二节 金秋十月,既是收获的季节,又是个忧郁的季节,一场秋雨一场凉,早上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带走了空气中的阴暗与晦涩,路边偶尔传来一阵蛐蛐的叫声,透着微微的凄凉与悲哀。奔波了一天的太阳也开始躺在地平线上,懒洋洋地喷着火红的气团,映红了西半天。 英子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走在放学路上。当走到那家小店时,看见华子站在门口等她。他塞给她一封信,并且让她回去看。英子到家迫不及待地跑进自己房里,关上门打开信: 英子妹妹:你好! 你知道吗?还是在初中,当你第一次走进我们班里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总是觉得你很特别,跟别人不一样,那时我还不懂得爱情,只知道看着你觉得很舒服,看不到你就很想你。有时候在没人的时候我会偷偷地注视着你,看着你的一言一行,你快乐我跟着快乐,你忧伤我也跟着苦恼。你虽然很开朗,下课时也会和同学疯跑,嘻闹,但是我总会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忧郁,这种忧郁别人不易觉察,只有我才能看出来。特别是和我在一起,你的眼神在明显地告诉我:你的心里一定有事!你一定有一道跨不出去的砍! 我虽只读了初中,知道文化没你高,也曾经自卑过,想放弃你。但是我试了无数次,非但没有把你忘记,反而想你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所以我暗暗发誓,我要在社会上好好努力,争取做得更好,然后。。。。。然后,我要娶你!因为我这辈子注定不能没有你!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最崇拜的是军人,所以现在我已经报名参军了,我要在部队的熔炉里好好地锻炼自己,成为一名正真的名副其实的军人。。。。。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离开你了,我很想在我走的那天你能来送我,英子,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等你的华子 英子慢慢合上那封信,闭上眼,泪水从紧闭的眼缝里涌出来,她这是为了华子第一次流泪。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经收到过几封同班同学写给她的情书,那些用词足已让人的脸发烧到一百度,可是她都是淡淡地放进口袋,然后揉成团,扔在放学路上的小河里。可对于华子,她却无法回避,又无法接受。她咬咬牙拿起笔。 华子: 也许上天安排我们相遇只是个错误,让我们两个在不对的时候遇见了不对的人,我根本不是你心目中的理想恋人,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你是个很好的人,相信你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份爱! 英子 英子写好后,看了一遍,撕了,又写 ,写了又撕,反复了几遍,最后终于咬咬牙撕了!欢送新兵的车队在锣鼓喧天的鞭炮声中缓缓向大街上驶来,华子看着一对对恋人依依惜别,合影留念,他翘首期盼,等了半天,终究没有看到英子来为他送行,他带着失望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一个上了车。 第二十三节 “大妈,包粽子啊,英子明天要考大学啦?”二妈随手接过旁边的凳子坐下来,“我也来包两个,英子考上大学了,我这当二妈的也能沾沾光。”。 “是哦,念了十几年的书,就望着这么一天,我反正什么关子都做了,就看老天保佑了。”英子妈嘴里咬着草绳扎着粽子。 “英子肯定能考上,她念书很用工,成绩一贯就好,我们村子里还没出过大学生呢,祖上坟头上的土也该发发热了。” “你不知道,她看起书来雷打不动,以前有事情还叫叫她,现在不叫她了。” “妈,又和二妈说我什么了?”这时英子放学了,自行车一直顶到放粽叶的水桶边。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亏是没说你坏话,要不然二妈今天背后又要挨上你几拳。”二妈笑呵呵地说,“这孩子,最讨人喜,我没闺女,给我做干女儿吧!” “行啊,你倒好,肚子不疼,白捡了个外快!”英子妈也笑着说。 “妈,包粽子干嘛?谁生日啊?” “明天你考大学啊,噢,锅里还有蹄髈,你去吃,吃了明天全考的熟题,吃了粽子一考就中!” “妈,你们尽讲迷信。”英子说着就去拿碗盛猪蹄了。 英子端着碗夹一块放在二妈嘴里,“干妈先吃一块。” “喏喏喏,刚认了干妈就不要亲娘了!” “妈,二妈是客,先敬客人呀!”英子撒娇地用膝盖顶了顶妈妈。 “等英子考完试了,二妈带你去买新衣服,算是给我干女儿的见面礼!”二妈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等我以后有工作了,对二妈和我妈一样孝顺!干妈。”英子说着就在二妈脸上亲了口响嘴。乐得二妈手里还没包好的粽子散落一地。 “大明啊,快去抱点草给牛,别让它饿着,我要把它膘养的肥肥的,卖个好价钱,那是我给英子准备好的大学学费。”奶奶在家里喊着英子爸。 在未来没有到来之前,谁也不会预料到生命里有多少始料不及。 英子吃完妈妈给她剥好的粽子,她把昨晚就准备好的考试必须品,连同所有的希望一起放进书包,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上路了。七月的天气异常炎热,一早的太阳就扎着人的皮肤,没蹬几步身上就渗出细细的汗珠,好在马路两旁的大柳树给人们挡住了日头,顺着路边觉得凉快些。没行多远,英子猛然听见几声狗吠,心中一阵惊喜,她知道这是她很熟悉的狗吠声,带着激动沿途寻望着。只见前面不远处大黄飞快地向她奔来,它横穿马路径直冲向英子的身边,英子的车头一晃,躲闪不及车头滑向马路中央,就在这一刹那,一辆大卡车疾驶过来,将英子撞倒在马路上不省人事,只留下大黄围着英子的身体焦急地打转,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狂吠几声,似乎在向路人求救。 第二十四节 医院走廊里,英子的一家还有二妈在焦急地等着,英子已经昏迷两天了,今天已是第三天了,医生说如果一个星期醒不来,将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女人们都在一把一把地抹眼泪,英子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谁也不说话,生怕说出不吉利的话来。他们对医生的话似懂非懂,他们也不知道植物人到底是啥样,门上的小玻璃窗口是他们唯一能够接近英子的地方。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拿着吊水瓶推开门,随手又关上,医生说在英子没有脱离危险之前不允许家人接近,因为她脑部受伤,如果在昏迷中再受到刺激,哪怕是小小的刺激,都会导致生命危险! 门口的小窗口上紧挨着几个焦急的人头,他们屏着气,静静地听着里面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可是那是隔音的门,他们除了能听见自己耳边的人的喘气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里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忽然,他们看见里面的护士望着英子脸上露出微笑,接着她俯下身贴近英子的耳朵,好像在和她说话。 “她爸,快来看,英子好像醒了!”英子妈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压低声音叫来英子爸。 “啊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奶奶这下有活命了!”奶奶双手一合,连连作揖。一直蹲在墙角抽闷烟不说话的英子爸扔掉手里的半截烟头,一个箭步跨到门口,把头挤进去。 护士打开门,“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但不许说话,不许出声,记住:要轻,她现在需要安静!” 英子目光呆滞地盯着房里的天花板,他们的到来好像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遵照医生嘱咐,他们谁也不敢出声,也不敢去摸摸她,虽然他们每个人此时都想扑到她身上叫一声“乖乖!”。可是他们更怕这一声“乖乖”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灾难! “我这是在哪儿啊?我的考试卷呢?”英子看了好半天,突然嘴里喃喃地说。 “乖,”妈妈刚叫了一声,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她附在英子的耳旁轻轻地说,“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去考试,啊!” “不!我不住这儿,我要去考试!”英子突然伸出手撕扯着头上的纱布大喊,“啊!啊!。。。。我的头,痛死了!” “好乖乖,别动!”众人一起去按着英子的手。“不!我不要在这里!呜呜呜呜。。。。。。”英子哭得很伤心,看得出来,她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哭,她哭的是她的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将化为乌有,她像掉进了一个万丈深渊,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这时那位护士又来了,看到房里的英子在哭闹,大声斥责屋里的人“谁叫你们去刺激她?!和你们说过她需要安静,全部出去!”众人依依不舍地用流着泪的眼望着床上的英子走出门外。 护士拿起针筒,吸上一支药水,对天刺两下,给英子注射后,英子渐渐转入安静,不一会就睡了。 睡梦中,脑子里一片胡乱,一辆呼啸而至的大卡车一次次地向她扑来,压在她的身上,压着她还没有做完的考试卷,她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去夺回那张试卷,可是无情的卡车再次地碾向她的双手,车轱辘卷走了那张试卷。。。。。。。“不要!不要!不要撞我!不要带走我的试卷!” 英子从噩梦中惊醒,满脸惊恐,泪水涟涟,表情十分严肃,但身子却动弹不得,大概是药物的作用,她的身子软得像一滩泥,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二妈推门进来,“好闺女,等你养好了上,二妈 带你去买新衣服,啊!别闹了,事情已经出了,就认了吧!听二妈话。”二妈伸手替英子抹去脸上的泪水。 “二妈,我命咋就这么苦啊!” “孩子,不苦不苦,有这么多人疼你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命大福大!”二妈疼爱地摸着英子受伤的头。 第二十五节 三天的高考酣战终于结束了,“英子没能参加高考,是我们班,乃至我们学校的一大损失。”班主任老师说。当天下午,考试一结束,高三班的师生就来到医院,一向开朗的几个女生今天也变得表情严肃,她们手捧鲜花来到英子的病房里。 “英子,老师和同学们来看你了。”妈妈推推睡在床上的英子。 “老师,都是我不好,我骑车怎么就没看见前面的卡车呢!真倒霉!”英子说的很难过。 “快别这么说,天灾人祸是谁也不能预料到的,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上天的恩赐,好好养伤,不要难过,这次没能参加高考,明年再来!”班主任老师安慰说。 “英子,我们这几天都在念叨着你,为你惋惜,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材烧,明年从头再来,跨进大学门是你迟早的事,我们都为你加油!等你出院了,暑假里我们会经常去看你,一起听你 唱歌呢!”顾小红边说边把一束鲜花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我们班全体师生的一点心意,请收下!”,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零整整的钱塞进英子爸的手里“大叔,这钱虽不多,共五百七十一块四角,给英子买点营养品。”“谢谢,谢谢老师,谢谢同学,英子,我们家英子,能有你们这帮老师同学,是我们家的福分!”英子爸激动得语无伦次。 英子忽然瞥见陶庆、朱辉、马一亮也在人群里,他们站在最后面默默地凝望着自己,并不做声。英子觉得很羞愧,想想自己对待人家,连起码的一点礼貌都没有,把人家的一腔痴情毫不吝惜地扔进河里,记得那次朱辉在放学路上偷偷地把一张叠得跟火材盒一样大的纸条塞进她的书包里后,红着脸飞快地跑开了,她还跟着人家后面轻轻地骂上一句。 她把头轻轻地扭转过来,眼含愧意地望着他们,好像在说“我不该那样,真对不起你们!你们让我懂得了尊重。”而他们也似乎明白了英子的意思,朱辉微笑着望着她会意地点点头,好像说“好好养伤,我们虽然做不成恋人,但我们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师生们一一道别离开了医院。 第二十六节 福建军分区某集体宿舍里,夜深人静,操练了一天的队友们早已进入梦乡。华子悄悄地把手伸进枕头里,掏出那张已经发黄的初三班毕业生集体照片,把头蒙在被窝里,打着微型电筒,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一个人,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向英子要一张个人照放在身边,这张集体照上人太小,幸好英子坐在最前排,他可以看到她的全身。 “又在看照片啦!”战友张国庆蹑手蹑脚地钻进他的被窝,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吓死我了!”华子迅速把照片压在身底下。 “是不是又在看你的对象?”张国庆调侃地说,“我看准是那个扎着两根大辫子的大眼睛,我猜的对不对?” “你咋知道的?”华子也不隐瞒地说,“可人家还没有答应呢。” “但是人家也没有回你啊,这说明你们完全有发展下去的可能。”国庆很老练地说。 “嗳,国庆,问你个事,你说对一个人爱得太深,是不是就会有心灵感应啊?” “此话怎讲?难道你预感到什么了吗?”国庆问。 “也不是预感,反正我最近两天老是觉得不对劲,心里沉沉的,总觉得英子会出什么事。” “那是你对一个人太过于用心了,太在意她了,所以时时刻刻为她担心,心理反应,没事儿!” “你俩蒙在被窝里叽里咕噜说啥呢?自己不睡觉还影响大家休息!”上床的一个战友不耐烦了。 这夜,华子听着同舍战友们鼾声如雷,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越想越不对劲。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他梦见大黄狂吠着向他奔来,他张开双臂迎接,大黄在一步步慢跑着接近他,突然间,他瞥见大黄嘴里叼着个鲜红的东西,当它缓缓来到他面前时,他看清了大黄嘴里叼着的竟是一只血迹斑斑的书包,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书包。。。。。。 天一亮,华子就立即向邮局奔去。 傍晚时分,医生来了,他对英子的爸说:“英子的头骨受了重伤,将来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会出现头痛,失眠,记忆力下降,甚至更多,你们做好一些心理准备。”“这对英子以后读书会带来很大影响么,”英子爸心想,“算了,不读书也罢,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 “他大爷,英子的加急电报!”二妈急急忙忙地从家里赶来。 英子拆开电报“英子可好! 华” 第二十七节 英子终因身体原因没有再回到学校。 1992年,英子二十四岁。在农村尝到了土地承包的甜头后,也将一些集体企业单位实行了承包责任制。村里的粮食加工厂被英子爸承包下来,爸妈每天在加工厂里忙得灰头垢面,偶尔忙不过来英子也去帮忙,特别是过年,每家都要加工几担年关粮食,加工厂昼夜不停,因此英子都要去替换爸妈。 这天晚上已经将近九点了,外面还有陆陆续续地挑着粮食来的人们。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走进英子的眼前,这个身影几乎遥远得有些陌生,有些苍老,还有些佝偻。他挑着一担小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加工厂门口,缓缓放下肩上的担子,把扁担横放在两只斗之间,坐在扁担上喘着粗气。他几乎认不出英子来,只是像扫视了一眼过路人一样扫了她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移向别处,和旁边的人打着招呼。 “连成叔,不认识我啦!”英子心里一阵激动,差点把一颗心蹦出来。连成叔盯着英子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是英子啊,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得这么俊俏,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差点认不出你来!”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英子说得有些哽咽,“连成叔!”英子竟不知道说什么,为了不使旁边的人看到她表情,她用手捂着自己颤抖的嘴唇,让自己稍微平静一下。 “连成叔,刚才我好像看到你走路时,腿拐得很厉害,怎么啦?是不是受伤啦?”英子很关切地问。 “哎。。。。。。别提了,都成了往事了,想起那两年的事,真是不堪回首啊!”连成叔长叹了一声。 那天,程薇的丈夫离开了英子家就直奔县城,打听到灯泡厂的地方后,又顺藤摸瓜找到了程薇的住处。他守在一个角落里,用身边携带的bb机考来一帮子他家里人。待到夜深的时候,叫开程薇的门,先将程薇捆绑起来,然后那一帮子带着家伙的人不由分说对着连成一阵拳打脚踢,棍棒交加,只打得他皮开肉绽,一条腿也被打了骨折。最后留下摊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连成,抬着程薇扬长而去。 他们住的农房离村庄较远,旁边也没有人家,因此整整一夜,连成腿疼得爬不起来,就睡在地上。等到天亮了,有过路的看到了才将他送往医院。可惜那只腿由于时间过长,没有得到即时医治而留下终身残废! “哎。。。。我当时怎么这么鬼迷心窍的!”连成叔自言自语地,“英子你读得书多,你说我这是不是叫脚踏两只船啊?两只船要是走了一只,剩下我就要掉到河里去了,是么?”连成叔的语气有点像祥林嫂。“连成叔,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那只是人生当中的一个小插曲,把它忘了,从头再来!”英子看到他心里很难过。 “连成,轮到你了。”英子爸在里面喊。 “噢,来了来了。”连成叔抽出屁股下面的扁担,撑好担子放在肩上,一条腿一瘸一拐地挑进屋里。 。。。。。。。 “连成叔”连成叔刚刚把加工好的面粉装好,拿起扁担准备上肩,英子突然叫了一声。 “有事吗?英子。”连成叔转过头问英子。 “没,没事,你。。。。天黑,路上小心!”英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嗯。” 英子站在门口望着那个身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英子,天不早了你回家睡觉去吧!”妈妈打着手电筒来替换英子。 英子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她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手电筒,拍拍身上的面粉灰,匆匆往家赶。走到一条叉路口,她犹豫了一会,突然,她脑子里闪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于是她和回家的路背道而行。 腊月初的弦月还弯弯地挂在西半天,英子径直穿过一段无人居住的空旷泥路,路旁干枯荒芜的杂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滋滋”地叫声。英子下意识的摸摸脸上的鸡皮疙瘩,将手电的光束尽量照在自己的脚底下,然后耸耸肩,把一只手插进裤兜里,像是给自己壮胆继续向前走。她不知道今晚哪来这么大的胆子,难怪当年她的师傅在这样的的黑夜里敢去穿越那片坟地。。。。。。。 当她走进十年前的那一片坟地时,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已经看不到那一堆堆乱七八糟的土堆子了。但是那毕竟是埋过死人的地方,还会有幽灵鬼怪出现,总之还会有关于鬼的故事。英子越想越怕,寒冬腊月夜心里身上竟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脚下的步子开始渐渐放慢,有些凌乱,两腿开始不听大脑使唤了。她站了会儿,转过头来向后望了望。 “谁?”一个高大的黑影跟在英子的后面,英子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二十八节 “是我,英子!”英子似乎听不出这雄浑宽厚略带磁性的男中音。 “你是谁?怎么跟着我?”英子边说边向后退,她想一定是遇到坏人了。 “别怕,英子,是我,我是华子呀!怎么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华子渐渐靠近了英子身边。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部队吗?”英子一脸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位身材伟岸的青年华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这次是回家探亲,刚才我和我父亲去加工厂加工小麦,刚到那里就看见你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我仔细观察了这个人,还听见你一个劲地叫他连成叔,我知道就是那个他。所以我借故帮我父亲去买包烟,其实我一直站在暗处听着你们说话,还看到你在抹眼泪。”华子说得很激动。“我想等他走后,叫你出来,不想你妈妈来了叫你回家,正好我就尾随着你后面一路小跑想赶上你,可到了叉路口你却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他家的方向,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就一直跟着你。” 英子像看到救星似得缓了口气,“华子,你这样对我,何苦呢?” “英子,跟我回家吧,我这次回家探亲,主要目的是向你求婚,我明天就托媒到你家说亲”华子再也忍不住一把拉过英子,英子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头扑进那宽大的怀里。华子慢慢掀开自己身上的军大衣,将英子冰冷的身体裹进来。英子的眼泪浸湿了华子胸前的毛衣,华子用下巴摩挲着英子的头顶,一只手抚摸着她粗黑的辫子。 哭了一阵后,英子缓缓推开华子,“华子,我不值得你爱,你在部队里已经转为志愿军,那么优越,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的!” “我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何必千里迢迢回家来向你求亲?你就是我心中最好的,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娶!英子,你醒醒吧,别再活在那个影子中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幸福,好英子,就让我用我这一生一世去爱着你!保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相信我,我是个军人,说出话一言九鼎,这世上没有第二个比我更爱你的人!” 英子哭得比以前更伤心了,她何尝不想嫁给眼前这位和当年连成叔一样高大魁梧的华子?何况他是个这么优秀的青年,这么爱她的人。 可是要想忘记一个已经走进血液里的人,谈何容易!她不能这样带着负罪感去接受一个无辜的华子,那样对华子太不公平了!“华子,不要这样对我,我已经没有心了!” “英子!”华子两手搭在英子的肩上使劲摇晃着她,“你是不是想叫我们俩同归于尽?别再犯傻了,就让我带着你走出去吧!” 第二十九节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海悦大酒店里扩音喇叭响起了优美抒情浪漫的《结婚进行曲》,店堂里亲朋满座,个个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谁也没有注意到贵宾席上有个同样脸上挂着笑容的人,内心却异常苦闷。 “各位亲朋,各位来宾,让我们把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幸福之门,两位新人终于结束了他们的爱情长跑,今天携手走向婚姻的殿堂,朋友们,请用你们最真诚的祝福和最热烈的掌声开始为这对新人出场倒计时:10 、9、8、7、6、5、4、3、2、1----- 随着高昂的音乐声再次响起,一对幸福的恋人手牵着手从门口缓缓步入长长的红地毯,新郎笑容可掬,新娘更是满脸的甜蜜幸福。这时激烈的掌声再度响起。 “今天是张鹏和李明英夫妇新婚大喜的日子,这对新人在经过相识相知相恋,最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共同祝愿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英子,你看我们当年的老同学差不多都结婚了,有的小孩都会跑了,明英后面就剩下你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喝到你的喜酒啊?你磨磨蹭蹭地挑到什么时候啊?”同学沈翠霞挺着微微特突起的肚子说,她和她丈夫林青是他们当年的同班同学。 “翠霞,你什么时候做妈妈啊?到时候可别忘了送我红蛋幺!”英子并没有回答她。 “过年的时候我碰到回家探亲的华子,他对我说,他对你爱得很深,但是你一直在拒绝他,他很苦恼。他说他父母连连催他,还请人替他做媒,叫他去相亲,他谁也不见。这辈子要是你不答应他,他就一辈子不娶。唉。。。。。世上还真有这么痴情的男人!”林青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我怎么就没有遇上这么痴情的男人呢?”翠霞边说边用手掐了一把林青的大腿。 “啊吆喂,疼死我喽,你干嘛掐我呀?”林青一脸疑惑地看着翠霞。 “英子,再等你们都成了大龄青年了,你是不是在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啊?” 英子一脸苦笑地说“爱情是一种命运,我们可以选择要不要,能不能爱这个人,能不能承担起爱这个人的责任,爱又是自私的,你一旦走进去,你就和那个人是个整体,两个人的心就要合二为一,如果一颗心里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那么你岂不是把他当作你的影子去爱他吗?这样他会幸福吗?你会幸福吗?这样的婚姻只能是痛苦的开端!” “。。。。。。。。”翠霞和她丈夫听了英子的话,互相对视着摇摇头。 婚礼继续进行,在一对新人经过了三鞠躬后,明英匆匆离开前台,拉上桌上的英子,“英子跟我来”明英把她拉进里面的一个包间里。 “英子,世上只有两个人最了解你,一个是华子,还有一个就是我最了解你的苦衷,可是你知道吗?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这种虚幻的爱里,得现实点,人间的真爱是难得的,人的一生中,很难找到一个真正爱你,可以让你托付终身的人,如果你错失了这样的真爱,那就太可惜了,等你清醒了可要后悔一辈子的!今天我也邀请了华子,可是他说英子如果去的话,他就不去,他怕老同学拿他和你调侃,会使他难堪。英子,华子真的很爱你,这个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他还让我带话给你,他探亲的半个月里在等你答复,如果在家等不到你的回音,他就在部队里等你的信,他说他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在回来的路上,英子一直在回想着李明英的话,她一直渴望着得到这样的真爱,可是却无数次地将它拒之门外,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是,是该清醒了! 想到这,她仿佛看到华子在想她跑过来。。。。。。。。 后记 网络写作是我的爱好,我把它当作一种乐趣,特别是近段时间,我更是乐此不疲。我了更好地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我开始试着去大胆地尝试写小说,于是我想到了生活中的一个人,她的少女经历有点传奇。所以我想趁着自己还能记着自己少女时代的一些心理活动,赶紧借题发挥,把它写下来。 这篇长篇小说主要讲的是懵懂少女英子在对性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误导,对一个成熟男子梦幻般地依恋,心里渴望得到异性的爱抚,但又羞于表露,后来在爱的旅途中一直被这段爱恋所牵扯,压束着,最后差点错过了自己的真爱。。。。。。 由于是首作,难免有错误漏洞的地方,欢迎监督并指出,本人不胜感激! 接下来我想写一篇有关婚姻的长篇,此稿正在酝酿,不日将和大家见面,期待你们的关注! 寒三友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