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颜惑众之忆容颜》 第001章 妖颜惑众 已是深夜时分,空气微有些凉,原本热闹的京城此刻显得有些冷清,入夜之后城门已关,整个城中呈现出一片寂静。 “齐大哥:”城门口一个身穿兵服,手中拿着两坛子酒的年轻男子,边向城内走边叫喊着:“城门已经关了,大哥下来喝点酒吧!” 没过一会儿,城楼上走下一个中年男子,严肃的脸上在看到少年时有了些许笑意, “又喝酒?前几天太子才下旨让所有城门早关闭一个时辰,而且要严加看守,你这会到是清闲起来了?”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酒瘾难耐呀!而且这三更半夜的,哪会有什么人出城呀!” 齐宣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坛酒,笑道:“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天下啊,我看离乱的那天也不远了!到时候我们只怕连喝上一口酒都是奢望!” 少年也拿起一坛酒,直接灌了一大口,不解的望向齐宣:“哪里会有那么严重,太子如今坐镇京中,京城不知道有多安全!” 自从太子远征北野凯旋之后,就被百姓们当成了神,朝中藩王霸权的场面已持续了几十年,皇室一直无力反抗,如今总算是出了这么一个不凡的人物,能够与诸多势力竞相抗衡。 “太子啊!”齐宣无限感慨的样子:“真是古往今来都难得一见……” “是啊,据说相貌更是不俗呢!日后一定是个英明的君主。” 又喝了口酒,随齐宣随意的坐在地上,话音一顿,少年似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大哥方才说这天下要乱?” “你啊,只关心着喝酒,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这两个月来,京中发生了多少事啊!别的不讲,单说那镇威将军前脚刚出京城回边关,太子就下令早关城门,这已经很蹊跷了。” “镇威将军……”少年也思索起来:“他不是楼章王爷的独生儿子吗?都已经是世袭爵位的小王爷了,又何必这么辛苦!”达官贵族难道也喜欢受累? 齐宣听了这话,竟是一改常态的冷笑了一声,似在笑话少年无知一般:“镇威将军少年英雄,楼章王又掌握着朝中重权,这对父子,岂会满足于做外姓藩王?” “难道他回边关是为了造反?”少年张大了嘴。 叹了口气,齐宣有些无奈的回答:“这,就不是我们平常老百姓能够管得了的……” 正感叹间,城门口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齐宣和少年都抬起头,向远处望去,还没望真切,两匹通体黑亮的高大肥骏已经出现在眼前。 齐宣忙站起身,放下手中酒坛,不解的看着面前两匹骏马。已入深夜了,城门已关,此刻怎么还会有马匹出现呢? 定睛一看,齐宣顿时傻了眼,没想到这马上竟都还有人,均是一男一女距于马上,先前的两人穿着朴素,一身布衣,但那女子一双大眼睛灵气活现,那男子眉宇间不自觉的流淌出一股英气,乍一看便知气质不俗。 快步走上前,齐宣恭敬的问:“四位官人这是要出城吗?” 点点头,先前的男子没有一丝犹豫,举止果断,有些军人的气息。 看到齐宣怔愣的表情,男子不以为然,面色冷清,肃然道:“开城门,我们要出去。” 这本就一身逼人的英气,加上这冷漠的态度,一时间竟是传过阵阵压迫之感。齐宣心一慌,好半天才壮起胆子:“可是……太子前些天才下令,不准入夜之后再出城……”这犹如圣旨的手令,谁敢违抗啊! “什么?”男子听到这话,一下子皱起了眉,反到坐在他身前的女子忍不住嘟囔了句:“这么快就知道我们要出城?” 一听那女子的言语,齐宣更加确定这四人不是平常之辈,忙开口道:“四位官人,不然你们还是等明天天亮再出城吧!此刻出去,只怕上头会……” 听他这样说,男子眉折的更深,正不知如何接话,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两人,竟是策马向前走来。 发觉这个动作,先前男子忙拉紧缰绳,恭敬的让出后面马匹。 见他此刻竟是与方才态度大为不同,齐宣与身旁少年同时抬头望去。 这一望,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结,同样是一男一女距于马上,却与先前两人截然不同,那男子一身黑衣,如鬼魅一般,周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明明是给人一种寒进骨髓的感觉,让人不敢靠近,可他环在身前的女子,却无限依赖的靠在他手臂上,阖着眼帘,仿佛在睡梦中。 一片黑雾笼罩,看不清这对男女的面容,只觉得阵阵阴冷划过心头。 还没有回过神,齐宣只觉得那男子似乎是动了动手指,就听到“唰”的一声,从自己身上传来。 愕然低下头,脸色在一瞬间变的惨白,因为他看到自己的衣襟自衣领处直裂开来,已然成为碎片。 一声丝毫不带温度的话语传来:“开城门,让我们出去,否则下一刻裂开的就是你的脑袋。” 齐宣心慌不已,好容易定住了神,忙吩咐身旁少年:“快,快开城门,送几位官人出京。”让他们出京,若是日后生出什么事,上头大不了会将他免职,而此刻若是真的惹怒了这鬼魅一般的人,恐怕立时就会没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齐宣还是懂的。没有理会他的慌乱,四人缰绳策马,飞奔而去,转眼已经不见。 看着打开的城门,齐宣大敞着衣襟,直直愣在当地,许久未语。 少年忽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关切道:“齐大哥,被吓到了吗?” 缓缓的摇了摇头,齐宣面上带着一丝苦笑:“是被吓到了,却不是因为那鬼魅人物的出手啊……” 少年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抬手抵住额头,齐宣艰难的迈出一步,刚刚一动,竟是全身无力般跌坐在地上:“先前马上的男子,穿着虽普通,靴子上却是绣的青腾图案和白色羽毛,他分明是太子军中的某位将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拎起酒坛子忙灌下一大口酒,自言自语般叹道:“那后面马匹上的人,到底是何种身份啊,竟是能让一位将军都毕恭毕敬……” 没有听明白,少年糊涂的挠挠后脑:“齐大哥,什么意思啊!” 齐宣低下头,声音已小到几不可闻:“也许……我们的命,真的不知还能保多久了。” 两匹骏马齐齐奔驰在街道上,大眼睛的女子终是耐不住这样的安静,开口说道:“小姐这一走,殿下的病岂不是更严重了吗?” 骑在另一匹马上的黑衣男子闻声忙出言打断她:“还说,她难得能睡一会儿,等一下又被你吵醒了。” 调皮的吐了下舌头,大眼睛的女子不再说话。一路上,只有马蹄落地奔跑的声音。 仍在京中安逸生活着的人们,一定想不到,就是这样的一个深夜,当朝太子妃离京出走,数日之后,给他们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第002章 天下三分 天运四年,冬。 外敌入侵边关桥东,守城之将奋死抵抗却无力退敌,亲写血书五百里加急呈于圣上,圣上看后心急如焚,连夜调兵遣将前去救援,不料援军行至半路却被吴王率军截下,血战七日,全军覆没。趁外敌入侵边关之机,吴王举兵叛乱。 内有国贼,外遭强敌,朝廷顿时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境。 此时天下兵权三分,却无一分掌于皇族之手。圣上忧心似火,急宣众藩王内臣入宫朝议。 朝堂之上,众人皆认为圣上应启用楼氏兵将远征边关,令赫氏靖王率内卫留守驻京。楼氏一族虽出身寒微,却生逢乱世,个个身经百战。且内忧外患齐至,朝廷一时之间已无可调遣之兵。为免敌军获喘息之机,万般无奈之下,皇上下旨,封楼族首领楼誉为楼章王,准其携子出征,凯旋之时,帝将亲封其独子楼林为镇威大将军。赐封之日即赴边关,惩外敌,平战乱。 吴王大军于三月之后行至京城三百里外,本想一举夺下京城,却被赫氏一族截于半路伏杀。赫氏军势庞大,内卫之士更是个个身手不凡,短短数日,吴王便兵败被俘。赫氏旋靖王于三军之前亲手斩杀吴王,声势大震。 于此同时,边关收复。章王所统军队在此次战乱中得以施展拳脚,建功立业。楼族势力迅速壮大,手掌兵权,镇守边关,由寒微之辈顷刻间成为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朝中除去赫氏一族再无任何势力能够与之抗衡。 高旋赫氏,自立国以来,便与皇亲国戚互结姻亲。铁血将军,文人雅士,自高旋门中层出不穷。至旋靖王时期,百姓口中皆流传:宁为赫族后,不做真龙子。可见此门早已深受天下众人所崇敬景仰。 旋靖王乃朝中武将第一人,权倾朝野,监管京城内卫,统领所有御林军。且为外姓藩王,势力遍布天下。其根基之深厚,声望之高,已令朝中无人可以动摇。 于是这朝中,随着太子鸿萧的名扬朝野,形成了三股势力,皇族,楼氏,赫氏。朝中兵权,也随楼氏崛起,划分为四带,京中,岳都,北野,桥东。 *********************** 天运四年,五月,京城。 夏意渐染,惹的满城鲜花含苞待放,与往年似乎别无二致的景色,却因半年以来连绵不绝的战乱,不见了昔日的勃勃生机。满城通透的翠绿色,没能让城中百姓放下心中的不安,气氛仍然是沉郁一片。 街旁茶棚内,屋檐下,阁楼中,处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人们围在一起,不知在小声议论着什么,面上与眼中,皆带着些许慌乱和惊异。 紧绷的空气,被忽然之间飞驰而过的一队兵马打破。众人略显惊恐的抬起头,却是见那队兵马向着旋靖王府的方向扬蹄绝尘而去。 兵马渐渐消失不见,议论之声却在一个瞬间明显加剧…… 随着为首一人左手的微微抬起,整支队伍立时有序分明的停在旋靖王府的正门口。 旋靖王翻身下马,动作历练干脆,英姿非凡。身后众人亦是齐齐跨下马背,立于当地,恭手听令。 漆黑的眼眸偏转目光,看向身旁二人,靖王沉稳的开口:“二位将军随本王入府,其余之人留在原地待命。”果断转身,大步踏入门内。 仅是一座门墙之隔,王府之内的气息却明显与外界截然相反,一股说不出的清新宁和之气扑面而来,甚至长年处于沙场之中的两位将军,面色在不知不觉间都渗出了一丝难得的柔和。 脚步缓住,靖王忽然神情有些犹豫的问道:“我脸上可是有很多血迹?” “呃……”紧随在靖王身后的成将军,怔怔的看着面前之人,显然没有想到王爷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反应良久,似乎确定下了问话的真实性,方才缓缓开口:“回王爷,没有……” 没有理会成前的怔愣,靖王如释重负的淡然一笑,似自言自语般摇头轻叹:“没有便好,不然会把婉儿吓到的。” 直到肩膀被身旁之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成前才彻底回过神,见靖王已然走出一段距离,忙举步跟上,一边走着,心里却禁不住想起:原来王爷宠溺女儿之事,还真不是虚传…… 疾步走进内院,芬芳宁静之感顿时周身环绕,景色异常怡人。庭院之中忽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靖王嘴角勾起,凝神望去。 开满荷花的池塘旁,一个粉雕玉琢的美丽小人儿,正在欢快的荡着秋千。粉红色的绣纹衣裙,与层层荷花连成一片,仿佛已融为一体。那动人可爱的小脸上,正绽放着沁人心怀的甜美笑容,让人看之心神悦然。 走近这自己万般疼爱的宝贝女儿,靖王举手将她抱入怀中。嫩滑的皮肤贴上他布满短短胡茬的脸,漂亮的衣裙也被他铠甲上的血迹染上,怀中的小人儿斜斜的瞄了他一眼,撅起嘴角不满的开口:“父王骗人,父王说只去几日便回来,结果一走就是几个月。父王再不回来,婉儿就快不认得父王了。” 抬手轻轻点上她小巧的鼻尖,靖王朗笑出声:“怎么,我的小婉儿想父王了?父王也想婉儿了,天天都在想,这不,仗刚一打完,父王就急忙赶回来看你了。” 调皮的偏过头,不甚乐意的眨了下眼,问道:“父王说的是真的?” 靖王无奈的笑着摇头,柔声说:“当然是真的了,父王什么时候骗过婉儿。” 轻转了下眼眸,看到身旁的池塘,想起自己生辰时想要荷花,父王便造了这荷花池。仿佛答应过她的事情没有骗过她的,这才略微点了点头,复又扬起笑颜。又听父王说是去打仗,便询问道:“那父王的仗打赢了吗?” 靖王仍是看着她微笑,随靖王一同前来的一位将军却忍不住抢先开口:“这还用问吗小郡主,王爷怎么会有打不赢的仗,那些叛军被王爷打的落花流水,全都哭着逃回去了。哈哈……你说是吗成将军?” 略一抬首,成前含着笑答道:“那是当然了,这次王爷在三军面前亲手斩杀吴王,早就名镇朝野内外了,以后哪还有人敢造反?小郡主,你的父王可是个英雄。” 听到英雄这个词,吟婉脸上的笑意明显更浓了些,两只手臂紧紧的环着靖王的勃颈,开心的说:“真的吗父王,那以后是不是无论是谁,都不敢欺负婉儿了?因为婉儿的父王是个英雄,英雄……父王,婉儿喜欢英雄。” 靖王抬手举高怀中的小人儿,无比宠溺的语气:“好,好。等父王的小婉儿长大了,父王一定给婉儿找一个真正的英雄做夫婿。让我的婉儿一辈子都没有人敢欺负。好不好?” 甜美的笑声响彻整个王府内院,仿佛连靖王爷身上的血腥之气,也因这甜美,悄悄的变淡了…… …… 吟婉,高旋赫氏之后,旋靖王爷之独女。承乾二年,由靖王正妃所出。吟婉四岁之时,其母病逝,靖王从此不再纳妃,仅将吟婉视为至宝,百般疼爱。 天运四年,吟婉时年九岁。靖王自其女幼时起,便将其护于羽翼之下,不许外人接触,亦不让她受到任何外界之影响。 朝中战乱,京中慌乱非常,靖王府中却没有任何异样,依旧如往日般宁静美好,溢满花香。靖王凭借自己在朝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为吟婉换来了一片无论外面处于何等乱世,她所处之世界,都不会失去安宁美好的天空。 …… “婉儿,”靖王爷坐在花厅里,目光随着正在玩耍的吟婉而动,“过段时间你要随父王进宫一趟。” 放下手中托盘,吟婉随意拿起一块糕点,跑跳的奔着靖王爷而来,甜甜的一笑,问道:“为什么呀?”不是一直都不让她进宫的吗? 伸手将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抱在膝上,靖王爷含着笑意说,“皇上中秋设宴,让各位赴宴的臣子携家眷而去,父王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家眷了……” 一句玩笑话,惹的吟婉“咯咯”直乐,抬手将糕点送到靖王爷嘴边,靖王爷笑着摇头,“父王不吃。” “不吃更好。”收回手,吟婉自己咬了一口,显出颇有回味的样子…… …… 第003章 初遇惊鸿 红墙金瓦,庄严肃穆,楼阁相接,屋檐相连,吟婉忍不住好奇,将头伸在掀开的车帘外左右张望着。 正逢中秋佳节,圣上因叛乱平定而龙颜大悦,于皇宫之中大宴群臣。靖王便带着从小到大还没有进过宫的吟婉一同前来赴宴。 不知道为什么,靖王爷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与皇室沾上任何关系,也不愿意让她见到世间黑暗虚伪的一面。虽是半生沉浮于官海,迷醉于争权夺势,心里却是希望吟婉能够一生不问世事,纯净安宁。 第一次处在雄伟华丽的皇宫之中,吟婉的脸上明显充满着雀跃,原本拉着靖王的手,此刻也伸到车帘外不断的挥舞着,指着一处略高的宫殿,开心的嚷道:“父王你看,那个房子多漂亮呀,如果能是我的该有多好呀!” 听到她的话语,靖王淡笑着解释:“那个呀,是荣华宫,是皇后的寝宫。只有皇后才能住在那里。” 侧过脸对着靖王,眼里闪过一丝明亮,带着调皮的笑容,“漂亮是很漂亮,名字却是难听了些,以后若是我住在了那里,一定要将名字改了才行。” 靖王没有言语,脸上的笑却忽然显得有些僵硬。抬手搂过她,顺便带下车帘,温柔的说道:“这些事情,就要等到你长大再说了。”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轻挑起眉看向靖王的脸,宠溺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吟婉便安心的靠在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正又想开口询问些什么,马车停下了,人群的喧闹声伴着各种杂乱的声音一并传了进来。受到这些声音的影响,吟婉有些惊奇的直起身子。听到报官大喊一声:“旋靖王爷及吟婉郡主到。”身旁一空,靖王已经下了马车,吟婉抬手撩起帘子,刚要抬头,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便将她抱起,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本来各自高谈阔论的官员和女眷们,视线一下子全都转移到了吟婉身上。众人皆有些怔忪的想,看来眼前这个灵气荡漾美丽动人的小人儿,就是靖王爷的掌上明珠了。十年以来王爷都不许外人接近他的宝贝女儿,今天总算是有幸亲眼见到了。 吟婉还没来得及踏入殿门,就被众官员层层围住,一群不相识的人,个个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倍致,殷勤至极,令她一时间错鄂无比。靖王牵着吟婉稚嫩的小手,将她带入大殿之内,不绝于耳的恭维与称赞,围绕在他们身边,久久不散。一路的俯首敬畏之态,让吟婉感觉,自己仿佛已行走于权势之颠。 靖王爷带女儿从容入座,威仪非凡。可这威仪却没能挡住向吟婉急急靠过来夫人小姐。她们围绕在她身边,打听她平时都有什么喜好,还拿来精致的糕点,送到她手里。又问她平时都戴些什么首饰,做何消遣,弄的吟婉浑身不自在。 心中不快已到极至,便转身看向同样被一群官员围住的靖王,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靖王疑惑的低头看她,“怎么了婉儿?”委屈的看看自己的父王,又看看围在她身边的那群人,靖王爷马上会意,正要开口说话,却又传来了报官格外刺耳的声音:“皇上,皇后,太子架到。” 众人忙下跪行礼,口中呼着万岁千岁之类的场面话。吟婉自小在王府长大,从来都是别人跪她,几时轮到过她跪别人,自是没有下跪。靖王跪地行礼,一侧头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回头寻找,竟发现殿中已然跪了一片,只有她一人立于当地。忙伸出手拉吟婉跪下,手还没有碰到她,就被皇上免礼平身的话语打断。随即传来皇后温和的声音:“这位不肯下跪的小郡主,是旋靖王的女儿吧?” 吟婉闻声抬头,入目的是皇后含笑的面容,没有一丝慌张,轻轻的露出一个笑容。 殿上响起靖王爷低沉的声音:“回皇后,确是臣的女儿。小女年幼,不懂宫中规矩,还望皇上皇后不要见怪。” 话语虽恭敬,语气中却明显的带着根本不容别人责怪吟婉的霸道威严。 皇后闻言只是轻声一笑,便柔声道:“王爷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小郡主的这种性格本宫最是喜欢呢。何况你这女儿长的如此秀美,日后必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如此晶莹剃透的小美人儿,谁能忍心责怪。小郡主,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名字?” 微微扬头,悠然开口:“我叫吟婉。” “吟吟水乡,婉若清泉,果然好名字。”偏转视线,吟婉好奇的看向说话之人,竟是一个暖如春风,优雅脱俗的少年。 对上吟婉的目光,少年又继而说道:“郡主不愧是将门之后,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想来日后,也定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一句戏谑的玩笑话,惹的皇上皇后还有殿上的其他人全都笑出了声,气氛也一下子由先前的宁重,转变的格外轻松舒适。 略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吟婉眼角一瞥,在自己的左手边瞄到了一个挺秀修长的身影。定睛看去,原来也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只是气质全然不同于刚刚开口戏谑自己的那个人。不卑不亢,肃然不动,俨然一股清冷之气。 感觉到吟婉的注视,冷漠少年轻偏过脸,看到吟婉便略点了下头,从容的一笑。不自觉的,吟婉也自然的扬起嘴角,回了这笑。 …… 酒席早已摆好,大家也就都入了座,随着皇上提起的第一杯酒,喧哗之声又起。四下张望,吟婉趁无人注意自己的时候,转身离席。 一路从大殿跑出来,心里顿感轻松无比。转眸之间,竟发现自己走到一片花丛当中。红红点点,枝叶交错,美丽非凡,吟婉顿时喜欢上这花。想到王府的花园中到了夏天便百花齐放,香气四溢。可秋至的时候却异常荒凉,连她最喜欢的荷花池也变成一片死寂。可这花却是开的这般动人,让人心旷神怡,眼前一亮。 就在吟婉为她的发现而感到愉悦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殿上戏谑她的那个少年的声音:“郡主偷跑出来,就是为了看花吗?” 转过头不快的瞄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抿嘴轻笑,“我要找你还不容易。” 不愿理会他的话,又转过身看那些开在树上的小红花,不禁感叹,真是好看啊,于是开口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为什么秋天也不落呢?” “呵……是梅花呀,原本梅花都是冬天才开的。这些是我从幕野带回的异种,秋天一到,它就隐隐有些开花了。” 吟婉睁大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心里却在飞快的算计,怎样才能将这些花据为己有。这么早就会开的梅花,王府里可是没有,想必京城之内也只有这里才有。转而扬起甜美无比的笑脸,柔声道:“这花是你的?你的花真漂亮呀,不过我很想要这些花,你可以将它们送给我,移到我家里去吗?” 少年面上一愣,许是没有想到吟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片刻之间又恢复了笑容,沉吟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但就这样白白给了你,我不是很吃亏?你总要拿些什么与我交换吧?” 吟婉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给你银子。你想要多少都行。” 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要这个,银子我多的是。” “恩……”吟婉低下头仔细的想,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拿什么换,于是便开口问他:“那你说你想让我拿什么跟你换?” 少年嘴角上扬,眉宇中透出一股计谋得逞的灵光,低头凑近吟婉耳边,轻声道:“我想换赫吟婉一个。”抬起头糊涂的看想他,他亦是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似笑非笑的说:“其实也没什么,这种梅花,便是你用多少银子也买不到。所以……只要你答应我,长大之后嫁给我做妻子,我就将这片梅林白送给你。” 仔细的盘算了一下与他交换的条件,吟婉心想,反正是长大之后的事情,现在她不旦什么都没给他,还得了这片梅林,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能不同意。等到她长大,他早就忘了这件事情了,那时只要她不进宫,他也找不到她。若是他去王府找她,她便告诉父王,看他还能把自己怎样。 打好心里的小算盘,吟婉断然开口,“好,我答应你,长大之后嫁你为妻。” …… 第004章 满堂华彩 秋高气爽,红枫满林,待得黄叶落尽时,初冬寒夜飘白雪。雪融迎得春风来,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春意隐去,夏荫渐浓,遍野青山,花香飞扬……韶光易逝,流年似水,春夏秋冬转眼过,日复一日年复年…… 这一天,京城之中,一片热闹忙碌之景。 艳阳高照,天空一片清澈晴朗。耀眼的光芒洒在靖王府正门前的牌匾上,更显华丽辉煌。王府门前,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众多身着华服的官员,扬着喜庆的笑颜,一拨一拨的前来向旋靖王拜寿。 靖王爷四十寿辰,府内张灯结彩,前堂之内摆满酒宴。丫鬟侍从进进出出的忙里忙外,摆着碗筷,端着菜肴。官员间互相攀谈的嘘寒问暖,喧闹之声渐渐由前堂,飘向了原本静谧非常的内院之中。 闺房之内,锦缎罗纱的帐幔忽的被一双纤纤玉手撩起,吟婉睡眼朦胧的支撑起身体,显然是被这传来的杂吵声音吵醒,很是不情愿的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 打着哈欠晃晃悠悠的走到窗边,随手将窗户一推,又被突如其来的阳光照的忙伸手遮住了眼睛。直到慢慢的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方才睁开睡意未尽的眼帘。 细看之下,寻找到声音的来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对房外之人唤了一声:“平儿,前院在干什么?” 被唤作平儿的丫头闻言惊讶的望向吟婉,不可思议的开口答道:“小姐,今天可是老爷的寿辰,您不会连这都不记得了吧?” 吟婉面上一怔,很是勉强的牵出一丝苦笑,有些艰难的开口:“这,我还真的给忘了。” 徒然收回手,忙坐回房内,开始换衣梳妆。理着自己柔黑的发丝,吟婉不禁摇头暗叹,父王的四十寿辰,自己居然躲在房内睡觉,而且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通天大亮,再这样下去,非要睡成个呆子不可。 胡乱穿上一身衣裙,顾不得细细整理,便踏步推门而出。 …… 此时正值夏日,王府内院之中的桂花树随风摆动,吹落无数细小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满地。池塘之内,田田荷叶,层层叠叠,粉红交错。绿影碧波,微风拂过,轻起涟漪,动静相宜。 色彩斑斓的景色之中,缓缓映出一张秀美绝伦的容颜,静则如雨石,动则如夜月,笑则天地失色,肃则净若寒雪。灿烂夏木,也因这绝美之人的出现,将自己的光华不动声色的减淡了。 吟婉身着一套玉色织花瓣的纹裳,外罩一层蔷薇色纱衣。略微挽起的一缕长发上,系着一串碎小的琉璃珠。缓步之间,摇曳生辉,光华尽显。眼眸轻动,眉宇间自然的荡起丝丝惑人之邪美,仿佛诱的这满园翠绿都为之深深沉醉。 在这无尽花香的熏染之下,周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的人,轻声步入前院。 …… 杂乱吵闹的前堂中,随着一道丽影的翩然出现,喧哗之声瞬时不见。原本手持酒杯相互攀谈的官员们,一刹那间,将视线齐齐移到了吟婉的身上。 被众人一同看住,吟婉随意的淡然一笑,这一笑,更如拨云见日一般,含着说不尽的风流雅致。黑发铺泻,烟波流转,举手投足间的洒脱姿态,让人不自觉间深深醉入其中。 旋靖王悠然的抬眼望去,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招手柔声唤道:“婉儿,过来。” 被靖王一唤,众人此时才回过神,反应出吟婉的身份,自知方才失礼,便慌忙的转移了目光。 穿过堂下众人,缓步在到靖王身边,吟婉却忽然被一个长身而立的身影吸引住了视线。 一身的儒雅装扮,却透露出军人特有的凌厉光芒,一举一动果断决绝,聚集着满堂的流光异彩。淡然的一个旋身,眉眼之间的威慑之气不经意间便显现出来,眼神掠过吟婉之时,从容的停住,而后轻轻一笑。 这笑容让吟婉胸口一荡,似曾相识的感觉浮面而来。思索了良久,惊喜之色倾目而出,还未开口,注视之人已经走到了身边。 “你长大了。”清冷的声音略带着些许低沉,柔和的传入吟婉耳中。 抬眼愣愣的盯着他,想不到当年在朝堂之上,站在自己左边的冷漠少年,今日今日竟然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对自己说话…… 吟婉心中荡起一丝欣喜,嘴角扬起明亮的笑颜,“你竟然还记得我?” 他低笑出声,似打趣般说道:“郡主沉鱼落雁之貌,在下即便是想忘,也难啊。” 闻言,吟婉浅笑不语,他亦是不再说话,同样含着笑看着吟婉,场面一时间变的充满了柔情蜜意,暧昧至极,让人不忍心去打破。 可是这一切落在了靖王爷的眼里,就变成了非常忍心。 威严无比的声音骤然响起,只是一句话,便让吟婉心中的喜悦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心瞬间渗出的细汗。 靖王说:“楼将军,楼王爷近来身体可好?” 楼将军?楼章王之子?他是镇威大将军楼林? 满眼疑惑,吟婉正欲开口细问,却被靖王一个不容质疑并且从未有过的严肃眼神制止住。被迫咽下想说的话,没有言语。吟婉的心里却还是止不住的生出哗然,难怪他举手投足之间便可熠熠生辉霸气显现,难怪这满堂宾客惟有他能吸引住她。难怪父王会刹时间态度转变的如此之重。 楼林…… 政敌之子,却与他女儿眉眼相向。他怎会不严肃制止? 可是……她体会不到靖王爷的心情。她听说过的,都是楼将军的威名…… 八年之前,尚是少年的楼林,随父出征。不过短短数月,便收复边关名镇朝野,士气大振。楼林乘胜追击,远征蛮夷,一路上建下了无人能及的丰功伟业。 圣上亲封他为镇威大将军,自此之后,开疆拓土,威慑八方,少年雄姿英发羽翼渐丰。 她曾好奇过,人人赞扬的少年将军,究竟会是何等模样。没想到,自己早已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近些年来,楼氏家族势力不段壮大,竟可以与赫氏一族竟相抗衡,时争高低。楼王拥兵自重,挡住了旋靖王独掌大权的道路,成为靖王在朝中最大的政敌。靖王恨不得将他楼氏抄家灭族满门抄斩。如此之深的芥蒂横于二者其间,他又怎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与楼王之子存在一丝关联。 可是旋靖王也许从未想过,自己曾百般保护万般疼爱,不愿让其接触世俗之事的女儿,会因自己在朝中与政敌的权势之争而心生苦闷。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与楼章王之间的党争,是将吟婉带入日后权术之争中的开始。 …… 第005章 梅雪相映 自旋靖王寿宴之后,吟婉将自己日日闷于王府之内足不出户。起先是因为心中烦闷不愿出门,后来朝中传出了西南边境遭外敌侵犯的消息,靖王爷日渐繁忙,楼林率军远征西南,一连串的事情,扰的吟婉近几个月以来都打不起精神。 转眼之间,已至寒冬。除去靖王府的内院,京城四下都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吟婉轻伏在窗前,单手支着下颚,若有所思的望着院中的梅林。 脑海当中不断浮现着一个巍然立定的身影,还有一抹融化冰雪般的笑容…… 他不同于京中的皇亲贵族,他们是天生拥有着一种贵族感,平时风光八面靠的是贵族的头衔与传承下来的血统,实则即便是骨髓之中,都充满无边无际的束缚。 而楼林的光芒,来于他自身的内部,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尽显奔放,让人感觉他一颗心,如草原上的雄鹰般高傲自由。他散发出的威慑,是他所有真实的经历与穿越过生死的累积,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是,楼氏一族是父王的政敌,她又当情何以堪…… 权势,地位,难道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 黯然之间,鼻尖上却忽地一凉,她缓缓仰首,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居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点点冰凉,触手即化。 看着徐徐晶莹在空中飘飞,落入梅林之中,树枝上的点点红润经雪色一染,立时剔透起来。白里透红,还真是美景如斯,淡雅至极。 理了理心中烦乱的思绪,望着满园的如画仙境,吟婉的眼里泛起一丝得意。 京城之中,没有人可以比她更早看到梅花开放,更没有何人的府上,能种下这满林绝景。 见丫鬟们在梅花树间穿梭,手里拿着剪刀,嬉笑打闹,欢声笑语,吟婉便也开心的笑了。转身步出房门,向林间走去。 丫鬟们看见款款而来的吟婉,竟都微微怔住,如绸黑发,胜雪肌肤,貌似寒梅,傲气天成,顾盼之间流露出的万种风情,哪里还是这白雪红梅的平凡美丽能够相比较的。随即扬起一阵由衷的赞叹之声:“小姐真的是美若天仙啊。”“小姐您是不是这花仙转世啊?怎么会美成这个样子啊!” 闻言吟婉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们这群臭丫头,不乖乖剪花,学会开起我的玩笑了?是不是小姐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修理你们了?”话音落地,又是惹起一阵欢笑。 “果然是清香淡远,动人心怀。” 嬉闹被打断,吟婉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咦?这个人……仿佛在哪里见过?轻皱起眉,努力思索,一时之间却又是怎么都想不出来。 凝神细看,感觉他周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举一动之间自然的流露出高贵优雅,料定此人必不是平常之辈,转而浅笑开口,“公子也喜欢梅花吗?”他走近吟婉,竟如戏谑般开口:“我说的,可不是梅花。” 轻扬起眉角,抬起头看向他,如玉般温泽的面容上竟挂着一丝玩味的笑,眉宇间似乎透出一股灵光,这等场景,怎会如此熟悉…… 见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便随手折下一截梅花,放在鼻间轻轻的闻了闻,仿佛漫不经心的随口道:“莫不是郡主已经忘记了,这梅林原本可是我的。七年前我亲自派人从宫中将这片梅林移到郡主府上,郡主不记得了吗?” 心里徒然一惊,脱口而出:“原来是你,难怪我觉得似乎与你在哪里见过。”他仍是不改嘴角那一丝玩味的笑容,“郡主今时可算是长大了?当日郡主亲口承诺之事,想必还没有忘记吧!”吟婉一时愕然,愣在当地,当日之话不过是一时信口开河…… “旋靖王在军中最是重信义之人,郡主身为人女,言而无信之事,恐怕是做不出吧!” 见吟婉似乎根本不打算承认当日之言,心里生出一股淡淡的恼怒,他仍是无谓的笑,可说出的话语当中,已然含了迫人的成分。 吟婉飞快地在脑中盘算,想不到当年为了得到这片梅林胡乱许下了诺言,今日他竟然找上门来了…… “没想到公子还记得那玩笑话。”状似无辜地吟然一笑,她打定主意要赖个一干二净,反正当日之事也无旁人做证,她就是不承认,看他能把她怎么样。 “呵……”听不出波澜的笑声,让吟婉不自觉的浑身一颤。他看向她的眼神,却更显深邃。面色丝毫不变,语气却顷刻间渗出阴冷,“郡主把这当成玩笑话?” 他一眼见到便喜欢到不得了的小妖精,被他在朝堂之上戏谑的有些不高兴,宴席半路跑掉,他担心她会出意外,便派人跟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一路跑到了自己的梅林之中,最后还妄想用一个甜美的笑容迷惑他,骗走那片梅林。他趁机诱她许下诺言,知道她一定会将当日之事抛之脑后,但可惜,他已经铭记于心。此刻她还在做着表里不一的功夫,对自己笑着。这样就想赖掉了事,想都别想。 感到他的逼迫隐隐之间弥漫开来,吟婉装作若无其事地抬首相望,视线扫过他绣着金色祥龙的墨色衣襟,和那随风扬起的玉色冠带,暗思着此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忽瞄到他扬起的唇线,竟是噙着淡然的笑,这笑却又温和至极。 “吟婉,你以为你不承认,这件事情就能当作没有了吗?”清润的声音飘于耳旁,他仍是戏谑般的盯着她,随意弹掉手中的梅花,“只要我还没忘,当日之事就不算完。” 名字被他唤出,吟婉感觉自己的身子僵硬起来,明知是自己理亏,却又不愿就此服输,正欲开口狡辩,靖王却徒步踏入后园,一眼看过来,被眼前景象止住脚步,疑虑般开口道:“太子怎会在此……?” 转眸看向眼前之人,却见他态度徒然转变,顷刻之间眼神变的冰冷严肃,笑容虽不减,整个人却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 望向靖王,语气却很是亲和,“鸿萧擅自到王爷府上,事先没能知会王爷,还请王爷海涵。”靖王爽朗一笑,大步向前,“方才管家向我禀告,说是门口侍卫接了宫中的令牌,我一时之间还真没猜出来是谁,原来是太子驾临。” 急急看向她的父王,正想让他帮忙解决掉眼前的大麻烦,没想到太子竟脱口而出:“王爷,我是为一道已经拟好的圣旨而来,明日父皇便会昭告天下,立郡主为太子妃。而我今日实在是因为久闻郡主倾城绝色之貌,一时忍不住来看看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还请王爷不要见怪。”说完他转头看向面色突变的吟婉,眼中又出现戏谑的光,嘴角同时浮现出那若有若无的笑容。 事发突然,吟婉还没有完全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自己竟是错失良机,被这可恶的人抢先了一步。余光撇见靖王微变的脸色。心中一颤,转眼直视太子,断然道:“我不嫁。” 看到吟婉的脸上明显有了些许怒气,鸿萧对这样的效果很是满意,强忍住大笑出声的冲动,即而用极轻的语气,缓慢的语速,说了一句看似温柔,却不容她再有任何辩驳的话。 他含着笑,幽幽的说道:“郡主若是抗旨,一是先失信于人,连累王爷威望。二是,抗旨之罪,诛连的可是你整个赫氏家族,如此重责,郡主打算如何担当?” 倒吸一口凉气,旋靖王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态,这才体会到太子真正的高明之处,笑里藏刀,处处拿捏七寸之胁,表面上是对着吟婉的一句话,实则却是说给他靖王爷听的。 在他旋靖王府之内,自己的女儿却要受制于太子,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说明问题。 太子明显是想告诉他,即使他赫氏一族势力再大,也是天子之臣。既是臣,便要屈尊于君之下。 而他由何尝不知,现今局势,赫氏若与朝廷对抗,至多是两败俱伤,从而成全了楼王一族。而且自立国以来,赫氏与皇亲联姻之事比比皆是,自始都是联合为一派对付外党。他旋靖王在现今朝野之中论势力,论根基,论威望,皆是无人可比,又岂会不明白这桩婚姻的真正用意。 十年之前,压住皇族独霸朝野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可这十年中,除楼氏崛起之外,皇族还出了个鸿萧太子。 自鸿萧参政以来,先是平衡了两方军权,让他人无处插手。接着暗中培养出一批身手不凡的护卫,将右宰相暗杀,引出禁军,逼的数十位藩王主动放权。最后独断朝纲。从表面上看,京中兵权仍然控在他靖王手中,边关之军也由楼氏父子掌握。可实际上,太子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早已将内卫势力一点点磨平,他一王府之力,怎能与一国相比?而几年之前,太子一把大火,将湘山化为灰烬,楼氏暗线兵马被他一网打尽,实力大不如前。因此这些年来,两大家族表面风光虽不减当年,其实势力早已被太子逐渐削弱。 这一笔帐,靖王爷心里自然非常清楚,只不过,不曾与鸿萧正面交锋过,对他深如幽潭的心思,出人于意料之外的手段,并没有切身的体验。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谈笑之间便可力挽狂澜,将权术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不惜与他正面相胁相迫,为的,竟只是为了娶他的女儿为妻。 …… 第006章 郡主出嫁 吟婉端坐在书房之中,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书,静谧的环境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孤独。因为鸿萧的一番话,一些本来不必面对的的问题被骤然拿到面前,权海茫茫,她本无意参入其中,奈何天不逐人愿,被迫走至于风口浪尖,没有依靠,亦看不清未来是什么样的了。 她不愿,也不敢这样想。 自己的亲生父亲,会为了权势地位而放弃她,不顾她的感受,让她沉沦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怨愤之中。如同又一个早逝的母亲,身陷于抉择亲情与爱情的两难之地,只能支撑着自己辛苦度日,最后心力交瘁的含恨而终。 然而,是他,偏偏就是这个一直护她如至宝的父王。 分析过利害关系之后,竟毫无抗旨之意,将她拱手送出。 正在沉思间,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她站起身,打开门,刚想开口问,就看到靖王站在门外,柔和的笑容中带着浅浅的歉意,身后跟着一众侍卫,还有一群随同而来的丫鬟。 微微惊讶,她开口问道:“父王,有什么事吗?” 靖王看着吟婉从书房走出来,略一沉吟,向身后的侍卫轻挥了一下手,看着侍卫散开,他走到门栏边,注意到她的眼光处,便招来身旁的丫鬟,柔声道:“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随你出嫁的丫鬟,以后方便贴身保护你。” 吟婉一蹙眉,心里顿生疑惑。自己又不是去刀山火海,用得着这么多人保护吗?太子府中仆婢也是成群,何需从家里带上这么多人?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隐约觉得父王似乎在策划着什么事情。 见吟婉没有说话,靖王的心微微有些不安。自从圣旨颁布之后,他就做了一系列的准备,既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又不能动摇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如果真的有一天,赫氏势力受到太子的削控,他会选择造反或者干脆玉石俱焚,但却不想因此牺牲掉吟婉的性命。可如今这状况,吟婉似乎已经开始有所猜疑,而且拒绝他给的东西。他笑了笑,暗想:难道父女之情真的从此咫尺天涯了吗? 观察到靖王爷神情的变化,吟婉心里更是疑惑重重,但却是确定了心中先前的猜疑,果然是有所计划。想到父王有可能是在利用自己,不禁一阵烦闷,一时间心情变的很复杂。有些生气的沉声道:“多谢父王的美意,女儿习惯身边只有平儿一人伺候,不需要这么些丫鬟。” 似乎已经料到她会这样说,靖王并没有多少惊异,但还是紧紧皱起了眉。沉思良久,也没想出能够说服吟婉的理由,明明知道她在生气,却又不能去解决这气愤的根源,心里一时间也被搅的很乱。 无奈的摇了摇头,似叹息般缓缓说道:“婉儿,父王知道,对你不起。” 一句话,在吟婉的脑海中掀起轩然大浪,记忆的碎片逐一闪过,思绪如潮,没等她反应,酸涩之感已然涌上心,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定住心神,吟婉若无其事般开口:“无缘无故的,父王怎么说这样的话?真是折煞女儿了。” “哎……”悠然叹息出声,靖王微垂首,无奈的苦笑,十七年来,他一直都竭尽全力想要做一个好父亲,最终却还是让这名利连累到了吟婉。自己这一生,与族弟一明一暗把持朝野,将赫氏一族推至顶峰。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受制于皇室。只是没有得到过权势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两个字,一旦失去,便一无所有。一旦得到,便更是永不愿放手…… 静默许久,相对无言。感觉自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深深失望,心底冰凉一片。不愿再往下想,她漠然说道:“还请父王明示,女儿嫁给太子,若是日后太子大权在握,将我赫氏一族架空削藩,女儿应当何以自处?” 靖王终是被这句话刺痛,紧紧的皱起了眉,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的明白,吟婉所问是日后可能发生的,最真实不过的境地。于是勉强的淡然一笑:“你嫁他为妻,自当为他谋权术,夺天下。只是父王想告诉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姓氏,赫氏会是你一世的依靠,父王也会尽全力保住你的平安。” …… 依靠?平安?权术?天下? 靖王走之后,吟婉回到室内颓然坐下。 一切都已经清楚明了,再透彻不过。想到自己的姓氏,她顿时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冷的她仿佛置身于冰水之中,痛,全身都在痛,心更是痛的让她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对她不起…… 多么饱含歉意的一句话,多么诚恳的一句话,多么的……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她可以怪吗?可以怪谁? 怪太子勉强要娶,还是怪父王为了他的高高在上,不顾及自己? 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泪水滚落。 她终是支撑不住这样的身不由己,接受不了这所谓的残酷现实,伏在案上,放任眼泪恣意汹涌,痛哭失声。 …… 天运十二年,圣上旨意,将赫氏吟婉,指婚于当朝太子。旋靖王晋封为靖国公,加亲王衔。 圣上亲笔,太子鸿萧,皇后嫡生,出身正统,赐传国玉玺以正名份。吟婉郡主,靖王之女,高门之后,品性端庄,贤良淑德。婚配太子乃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国之大喜,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太子大婚当日,镇威大将军楼林自西南凯旋回京,奉旨率军入宫接受封赏。路中正遇吟婉郡主出嫁鸾仪,全城百姓跪于街道两旁,场面之隆重清晰可见。 黑色铁骑之寒光与喜仗仪队形成鲜明对比。百姓皆偷偷抬头想知道双方谁先让路,谁料庞大的鸾仪队伍突然停下,吟婉郡主一身凤冠霞服自大红鸾轿中徒然步出,随手扯掉头上盖巾,向前走去。剧变横生,新娘置礼节大忌于不顾,竟与甲胄佩剑之人相见于众目睽睽之下。此等场面,周遭仆妇喜娘何时见过,一时间个个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街旁百姓连连抬头争先恐后想要一睹吟婉郡主之风华。郡主抬首看向相隔百余米外的千军万马,万千铁骑之中帅旗高挂,清晰可见的楼字显现其中。只是一个瞬间,那片黑色的军马顿时立在当地,当前一人身披墨色铠甲,腰配长剑,一马当先,奔向鸾仪。 脚下红绸铺路,她与他一人一马便踏着这大红喜绸走近对方。 楼林翻身下马,立于她面前。心中千言万语竟不能成言,只是与她痴痴对望。他眼睛深不见底,面如冬日寒霜,慑人心怀。所有的人都疑虑的看向他们,随行侍从被这变故惊得不知所措。 正当众人皆是心急如焚的时候,楼林却忽然开口:“想不到在下凯旋之日竟正逢郡主大喜,楼林在此恭喜郡主了。” 扬起一丝苦笑,吟婉心中也不知是荒凉还是冷寂,正欲说话,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转头望去,一队禁军快马飞驰而来,领头的竟是太子。 翩若惊鸿,面如春风,气宇轩昂。周身的气势瞬间给人一股强烈的压迫之感。嘴角明明挂着一丝淡笑,目光却冷冷的扫过全场。随驾侍从喜娘见是太子前来,立时噤若寒蝉的跪倒一片。街旁百姓恭声谦拜。楼林轻扬右手,身后众兵将与他一同齐声跪地参拜,齐呼:“太子千岁。” 鸿萧的王者之风,毫不掩饰的招展于千军万马之前。官民参拜,威仪突显,绝尘身影的披风上,刺金祥龙似欲随风腾空而起,周身光芒环绕。他终是以居高临下的帝王姿态,不动声色的盖过了楼林的兵将之风。 视线掠过身前跪倒一地的众人,绕上怔怔立于当地,望着他的眼中有些恍惚的吟婉。四目相对之时,他对她温和一笑,策马于她身边,向她伸出手。 “跟我走。” 语气柔和致极,真真切切响于耳边,吟婉的脑中还没来得及思考,手却不由自主的向他伸了出去。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拽上马背。看她安然的捆于自己双臂之间,鸿萧方才转眼看向楼林,轻笑出声:“楼将军请起,吾妻任性,挡住将军入宫封赏之路,让将军见笑了。” 楼林俯首答到:“挡住太子妃出嫁鸾仪实乃臣之过。” 鸿萧春风一笑,道:“将军已然下马与吾妻坦诚相见了,这区区拦路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没有给楼林答话的机会,他缰马转身,对送亲的侍从吩咐:“吟婉郡主乃将门之后,虽是出嫁,但也坐不惯这鸾车,是我这做夫君的想的不够周到,理应战马迎亲才对。太子妃我亲自接回府里,鸾仪队原路回宫,给楼将军让路。” 三言两语便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一半威慑,一半施恩,让在场所有的人不敢再有任何疑虑。楼林亦是再无话可说。 策马飞驰,鸿萧不容质疑的将吟婉带回太子府。吟婉心下仍在惊奇之中,偏头看了看鸿萧柔和的脸,心中暗叹:没想到她竟是以这种方式出嫁,此事若是传出,一定会成为立国至今最大的笑话。 …… 第007章 兄台美赞 太子府平时不常开的后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两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一个身着玉色纹线绣工的男饰衣袍,手中摇晃着一把墨画纸扇,秀美脱俗的容貌,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股自然的洒脱风采。另一个身着浅绿色暗纹的男饰衣袍,白稚的小脸上,活灵活现的大眼睛,惊奇的左右张望着。 似乎是认清了方向,平儿兴奋的指着左边,嚷道:“小姐,向这边走,就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了。” 抬手拿着折扇轻拍在平儿的头上,吟婉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跟你说多少次了,出来之后要叫少爷。” 平儿耸耸肩,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然后抬脚紧随上已经向左走去的吟婉。 …… 这一路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吟婉与平儿都不曾在这个时间出过门,一切在眼里都显得新奇无比。左看看,右望望,主仆二人逛的十分开心。 转眼之间,在街市上辗转了近一个时辰。平儿的怀里已经抱了很多买来的东西,吟婉也感觉有些疲惫,便随手拉着平儿走进街旁的一家酒楼。 吟婉虽然从未在外面用过餐,但是顽皮的天性使然,看到新奇的事物便马上将身份形象一事抛到了脑后,雀跃的踏入了堂内。 小二满堂跑,又是勤快忙碌,又是灵活非常。一眼看到吟婉二人,马上迎了上来,嘴里热情的招呼着:“二位客官,里边请。”走近一看,胸口一窒,做跑堂这么些年了,还没见过气质如此不俗的人呢,尤其是站在前面的少年,容貌可真不是一般的俊美。 吟婉四下环绕了一周,人龙混珠,杂乱喧闹,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小二满脸堆笑,讨好的说:“公子,小店楼上有雅座,二位请这边上楼。” 跟着小二来到上层,果然安静了不少,半面空着的桌子旁,已经坐了两个客人,两个都是二十几岁的少年,其中一个面目沉静,淡然的看着外面。令外一个微垂着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吟婉视线下落,瞄上那二人的靴子,心里惊讶了一下,白色羽毛标志,这两个是鸿萧的人? 看到有两个人走近,垂着头的人抬眼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平儿对他傻傻的一笑,也算是回了礼,看着窗外的少年却没做出任何反应,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坐下身,平儿兴奋的叫了一大堆没有见过的菜,吟婉看着她的样子觉得有趣,便没有多加理会。独自沉思着自己刚刚的发现,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二人。这个位子的地理位置真不错,雅致安静,光明正大却又同时避人耳目,微妙的很。思考的同时,她发现那个沉静的少年微皱起了眉,似乎有什么疑惑,虽然不太明显,但是吟婉还是感觉出他有些心神不宁。 只一会儿,小二便将平儿叫的多到夸张的菜全部上齐。吟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摆了满桌的盘子,轻拿起筷子,慢里斯条的吃起来。 同桌的少年边转着手里的茶盏,边对着皱眉的少年说话,说的都是一些边关战事,禁军组织,偶尔还扯到皇亲贵族的身上。虽然他们是一个说,一个听,但他说的事情波及的面积可谓是广之又广,连平儿都逐渐从美食中回过神认真的听了起来。 “镇威将军半月前回到桥东,据说刚刚到达,便开始训兵操练,看来楼氏一族的狼子野心,就快要暴露出来了。”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吟婉听到,事关楼林,难免凝起神来。 另外一个少年听到这个,面色没什么变化,嘴角却是扯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这沉静的人儿竟是如此轻狂,吟婉暗想。 注意到他对镇威将军的不屑一顾,转弄茶杯的少年笑了一下,接着又说:“说来也些意思,据说殿下大婚当日,楼将军竟与太子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见了一面。殿下亲自领兵前去,不但挫了楼将军刚刚凯旋的锐气,还在他面前将太子妃带走了,手段也真算是非同一般了。” 吟婉刚喝了一口茶水,听到这话,险些将茶水吐了出来,用力咽了一下,心里颇不舒服,微抬起眼,想看他如何继续议论此事。 似乎是因为提到了鸿萧,原本有些心神不宁的少年,抬起头将眼神转到了内侧,视线扫到吟婉的时候,略慢了一拍,眼里的疑惑又加重了些。 看来当日的所作所为,注定要让自己贻笑大方了,吟婉叹息,丢人竟是丢到了这种份上。 飞快的扫过周围,沉静少年低声说道:“难道殿下突然调我等入京,会与楼将军有关?” 悠然一笑,随手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应该不会,殿下处事一向沉稳,想必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可是旋靖王与楼章王本是政敌,而楼将军最近做出的一系列行为,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漠然良久,沉静少年忽然说道:“难道就是为了那个女人?” “也有可能,毕竟这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吟婉郡主倾国倾城之貌,很早就已有了传闻。” 听到评价自己,吟婉饶有兴趣的轻含着笑,那少年听了,也露出思索的神态。过了许久,又恢复到皱眉的面色,骤然道了句:“没想到竟是又出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听到这里,平儿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珠瞄了吟婉一眼,吟婉也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里想,要是这两个人知道对面坐着的就是他们议论了半天的太子妃,会不会当场呆住呢。 两个少年一同看过来,不知道对面这两人为什么会有这般不正常的反应。吟婉见状,玩心忽起,有板有眼的拱手说道:“兄台所言甚是有理,小弟实在钦佩的紧,敢问二位大哥姓谁名谁,他日小弟专程登门造访,向兄台讨教治国之道。” 被她一番话弄的有些茫然,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觉得吟婉气质不凡,不似常人,于是沉静少年便礼貌的回了礼,客气的开口:“在下庞辉,这位是王盛,请问小兄弟贵名?” 示意平儿在桌上放下了一锭银子,吟婉站起身,对着他二人蛊惑般的嫣然一笑,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瞬时出现的诧异。 随手理了理衣衫,抬手一打折扇,说不出的异样华彩阔散开来。笑意不减,悠然侧目,故意露出袖口上绣着的亮白色羽毛,朱唇微启,轻声道:“我姓赫,名叫吟婉,刚刚得兄台美赞,称:妖孽。” …… 直到已经走进了太子府的大门,吟婉和平儿还在因方才之事大笑不止。 “小姐,您看到没有,最后那两个人的表情,活脱脱的像从饭菜里吞了只苍蝇,脸都憋红了。”平儿强忍住笑,打趣道。 吟婉没有答话,心里却仍是暗暗笑着,那个叫庞辉的人挺有趣的,听到她说出名字,他一脸的震惊,即而满眼不可思议,再然后又是面上一红羞愧难当,脸色一连三变,真所谓……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真是让为夫惦念的很啊!”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如此戏谑的声音,除了那个可恶的人还能有谁。 愤怒的转过头,看着鸿萧缓缓走来,脸上挂着邪邪的笑,心里骤然升出不满,思绪一转,泛起笑容:“有劳夫君挂念了,吟婉对夫君也是思之如潮啊!” 看着吟婉因为不满而硬挤出的笑脸,鸿萧顿时啼笑皆非,无比戏谑的大声说:“这就是娘子的不对了,既然挂念为夫了,就应该谴人来知会一声,只要娘子一句话,为夫必定风雨无阻,立即赶到。” 吟婉脸色顿时暴红,满园子的奴仆却都被鸿萧的话惹的笑出了声。 一言不发,斜眼狠狠瞪着他,就在他以为吟婉要大发脾气的时候,她态度却忽然一转,扬起甜美无比的笑容,柔声道:“夫君对吟婉可真是关怀倍至,温柔体贴。吟婉也不知是哪一世修来的福气,这辈子竟能嫁一个这般好的夫君。”说完又含情脉脉的对他妩媚一笑。鸿萧顿时愣住,满脸迷惑,呆呆的看向她。 她状似无奈的轻轻一叹,依依不舍的将手指搭上他腰间,用力一拧,疼痛传来,鸿萧的眉头骤然皱起,却碍于身边奴仆众多,强忍着痛没有发出声音。 吟婉哀哀凉凉的开口:“夫君,我这便要回房歇息了,夫君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啊!”然后无限眷恋的悠然转身,大大方方的从他脚上狠狠踩过,头也不回的走进内院。 鸿萧顿时被气的哭笑不得,恨恨的对着那个得意的身影咬牙道:“既如此,为夫还真要多谢娘子惦念了。”有苦说不出,有气不能发,憋的他难受极了。刚要转身走开,耳边却又非常不适时的,传来了吟婉肆无忌惮的笑声…… …… 第008章 如何相信 静谧的书房中,忽地吹进一缕清风,荡的桌上的纸张沙沙作响。鸿萧轻晃着摇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动。静默良久,开口问道:“他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回殿下,一妻一妾,还有个女儿。”庞辉站直身体,恭声回答。 淡淡的香气飘入室内,似乎是桂花…… 鸿萧微眯了下眼,嘴角勾起一丝淡笑,“你在他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依你所见,他可是个重情之人?” 轻皱起眉,不太明白这个问题,庞辉抬起头,沉思了片刻,方才犹豫的开口:“他确是很重情……” 知道他为何略显迟疑,鸿萧悠然一笑,似有些疲倦般轻阖上眼,“重情之人最是难得,可惜,此刻却是成了他致命的弱点……” 萨蒙,岳都主帅。 真是一个难得的铁血英雄,只是此人掌握这天下四分之一的兵权,让他不能不除啊…… 情之所重,以此相胁,丝毫不是光明磊落之举,却是不能不用。 弱点,人人都有弱点,他也有…… “殿下。”庞辉低唤一声,看着鸿萧缓慢地掀起眼帘,“昨日,属下与王盛入京之时,在酒楼之中遇见了太子妃。” “吟婉?”轻问一声,想起昨天吟婉带着平儿女扮男装出去了好几个时辰,鸿萧微折起眉,沉吟一下,说道,“她有没有认出你们是我的下属?” 庞辉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挣扎,口中答着:“太子妃临走之时,故意现出了羽毛标志,想必早已看破我二人身份。” 室内又是寂静一片,隐隐传来窗外风吹树枝拍打绿叶的声音。 鸿萧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唇边漾起宠溺的笑…… 居然被她给撞见了,回府之后净顾着斗气,居然忘记查一下那么长的时间,她都去了哪,呵……还真是古灵精怪…… 见鸿萧没有说话,庞辉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是不是自己的失职惹恼他了?可是,殿下现在看起来,又不太像是生气的样子…… 慢慢站起身,鸿萧踱到窗前,明媚的阳光中,一个摇曳生辉的纤细身影,向院中的凉亭走去。 “你回去准备吧,明日我们准时启程。” 庞辉恭敬的低下头,“是,属下告退。” …… 内院凉亭之中。淡淡的花香,菜香,酒香混于一体,诱惑般飘向吟婉,日上三杆之时方才睡醒的她早已是饥肠辘辘,闻着这香气便加快脚步奔了过来。 这处凉亭是她在太子府最喜欢的地方。 凉亭下面是酒窖,也不知鸿萧是用了什么方法,酒窖与凉亭之间竟是连通的。亭内有两个很小的金色旋盘嵌在凉亭柱子下方,旋盘下面有一个类似于茶壶的器皿,只要旋动上面的旋盘,器皿中就会有酒流出,全都是陈年佳酿,香飘四溢,醉人心怀。 坐在石桌前,望着满桌美食,胃口大开。伸手摸了摸早已大叫出声的肚子,顾不得形象,吟婉拿起碗筷便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吃还一边口齿不清的对平儿说,“府里新请的师傅?菜烧的真不错,一会你去好好打赏他。” 平儿一边轻拍她后背,一边劝着:“小姐您慢点吃,您这吃法就像几天没吃饭了似的,等下要是被别人瞧见了,您这太子妃的威仪可就立刻扫地了。” 咽下口中饭菜,定定看向她,“你还真说对了,小姐我就是几天没吃饭了,他这府里原先的师傅做的是什么菜啊,那是给人吃的吗?光是看见就已经没胃口了。我还真是奇怪了,鸿萧这些年竟是吃猪食长大的,怪不得……恩?”发现平儿正在使劲的给她使眼色,吟婉不明就里的顺着那目光转头,眼神一落,竟生生的哽了一下。 鸿萧正斜斜的靠在亭柱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 “娘子怎么不说话了?为夫可是听的很认真啊!”手持一把折扇,悠闲的扇来扇去,翩然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随手拿起桌上倒满酒的酒杯轻轻闻了一下,似有沉醉之态。 吟婉手持碗筷僵在半空,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平儿巧笑出声:“殿下还没用膳吧?奴婢这就去拿碗筷,殿下和小姐一块用吧!”正要转身出亭,鸿萧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了,以太子妃的高见,我似乎不太适合吃这些。”说罢又扬眉看她。臭丫头,居然敢在他背后说他这些年吃的是猪食…… 明明理亏,却还是抬眼瞪了他一下,似乎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又收了回去。 见她如此神态,鸿萧失笑出声:“怎么?太子妃见到本太子,竟然害羞到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吗?” 一句话,惹的吟婉将碗筷狠狠撂在了石桌上,忽的起身,惊的鸿萧一个怔愣。轻咬下唇,丝毫不客气的抬手打向鸿萧,他越是躲,她越是生气,最后连打带踢的将他推出亭外。 他到是不生气,站在亭外嬉笑戏谑的说道:“妻子蛮对夫君,郡主毒打太子,哪一条都不太好吧?哈哈……” 吟婉急急的喘着气,平复着呼吸,原本的不快也因一顿发泄而全然消失不见,心中暗想:谁让他总是惹她生气了,可恶的鸿萧,居然让她一个出身正统的郡主,将如此暴躁不堪的一面显露于他人面前。她才不管什么毒打野蛮的呢。 无奈的笑着摇头,鸿萧见她似乎不生气了,便又走回亭内。 没有阻拦,吟婉不满的撅起嘴,又瞪了他一眼。 手持折扇,抬肘搭在亭柱上,鸿萧微敛起笑意,认真的看向她,柔声开口:“吟婉,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去岳都阅兵,明日便会启程,半月之内是不会回来了。你自己在府中,万事小心,如果要出去,记得多带些人。” 心中一动,竟牵出一丝不舍,吟婉有些惊异于自己的心思,难道是习惯了与他吵架斗嘴的日子了? 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鸿萧又有些开心的笑了,她,已经开始在意了吗? 低头思索了片刻,她蓦地抬首,面上绽放出如花笑颜,“恭祝殿下此行一路顺风。” 见吟婉又开始了她最常用的表里不一,他轻叹了一声,这叹声却是丝毫不含忧愁,而且还略带着些许欣慰。深看了吟婉一眼,鸿萧转身潇洒的踱出内院。 看着他走远,直至不见影迹。吟婉脸上的笑颜瞬时消失,顷刻之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失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心里好乱…… 紧紧的皱着眉,静默了良久,终是将那丝心慌压了下去。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忙平复了情绪,摇了摇头,让思绪恢复清明。 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了半张已然非常破旧的羊皮,上面勾画着十分怪异的图案,转首看向平儿,正色道:“你带着这块羊皮,立即去京城外围的红叶林,到了那里自然有人与你碰面,你将羊皮交给他,传给他一句话,赫氏吟婉命予族一脉收到信物之时即刻前往太子府听令,不得有误。”平儿稍一怔,随即也敛了神色,接过羊皮,对她点点头,转身前往。 抬头所见阳光灿烂,吟婉轻扬了一下嘴角,多好,时间尚早,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个时辰左右,平儿便能赶到红叶林,天黑之前,必能携他们返回。予族一脉是她赫氏暗藏多年的死士,吟婉曾祖时期便创下这一脉,予族首领于红叶林向天地万物以及她赫氏祖先立下重誓,予族一脉自此长驻京外红叶林,世世代代向高旋赫氏誓死效忠。 她的曾祖父将画有赫氏暗语的羊皮一分为二,作为召唤信物,手持信物的赫氏族人,便是予族一脉的主人。予族中人个个武功高强身怀绝技,只等主人一声号令,便会顷出红叶林,一生誓死追随。 吟婉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她笑自己想得太多,现在不是纠缠心思舍与不舍的时候,现在想的,该是如何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旋靖王与鸿萧的一送一娶,狠狠的伤了她的心,她不知道在这世间,她还能依赖谁,相信谁。是他们将她推入这权势之争,既已没入此处,她便不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让别人有机会利用她。 阅兵? 朝廷四分之一的兵马全部聚集在岳都,如此重地,她那心深如海的夫君千里迢迢的前去,只是单纯的为了阅兵? 呵……吟婉轻笑出声,夫君啊夫君,你急召庞辉等人入京,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陪你去岳都阅兵?真是,有意思啊…… 第009章 政治物品 天运十三年五月,太子鸿萧赴国之重地岳都。 岳都主帅萨蒙亲率都城十万大军大开城门恭迎太子,太子策马入城,随行护卫仅一百零八人。 太子于抵达都城第三日亲登楼台阅兵,大军之前,太子下令检查兵权虎符,以防岳都大权旁落。主帅萨蒙立即命人去取,却不料虎符失窃,凭空不见。失虎符乃诛连九族之重罪,且在众兵将之前,萨蒙避无可避,无言可辩。 岳都主帅萨蒙,人称飞虎将军,家中一妻一妾,仅有一女,无子。太子开恩免其诛连,令其自刎于军中。而后太子当众宣称,何人得虎符,便封为主帅。 七日之后,萨蒙丧期满。太子闲于主帐,却突从兵器之缝隙中拾得虎符。太子哀悼,萨蒙将军妄死。故立时为其平反,追封萨蒙为定远飞虎大将军,赐藩王衔。将军之二位夫人皆拜为定远夫人。萨蒙之女,赐封为定康郡主。 太子此举,震撼全军,皆赞太子之宽宏贤明。太子亲自拾得虎符,全军呼吁拜太子为帅,太子推辞不过,终于天运十三年掌控岳都兵权,随后封自己亲信庞辉为岳都监军。太子手持虎符登于高台,全军跪拜,三呼“太子千岁”,呼声一时间震天动地,响彻岳都,传遍朝野。太子负手立于高台之上,俯首群臣,气势凛然,恍若天神。 史书记载:时为天运十三年。太子鸿萧仅率一百零八人赴国之重地岳都,短短十三日内,无损一兵一卒,便将岳都兵劝易主。太子智谋过人,君王霸气再无遮掩,锋芒大露。岳城变权为太子日后一统天下,打下了最为坚实的基础。 …… 艳阳高照,暖风徐徐,谢如裳着了一身浅绿荷花叶的衣裳,头上盘钗发髻,迎着柔和的日光,向前踱着脚步。 谢允从面前而至,对着似乎又要出门的女儿道:“如裳,你又要去太子府吗?”一语落地,谢如裳脸上泛起微微红润,“是的爹爹。”虽然听说鸿萧不在府中,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她还是想去看看。 眼中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谢允略有些严肃的开口:“太子已然成婚了,你还去他府中,岂不是招惹是非之事?” “不过就是一场交易婚姻而已……”他娶吟婉郡主不就是为了拉拢旋靖王爷吗,又不见得有几分真心,谢如裳想着,只要时日长了,他大权在握之时,她便进宫求姑母赐婚,她堂堂宰相千金,还怕不能名正言顺的嫁给太子吗? 看了谢允一眼,谢如裳没有再说话,却是自顾自的走出了院子。 看着自己的女儿走远,谢允仍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僵硬,一言不发。心中不禁暗叹出声:如裳这是中了什么魔了,总是围着太子转,早些年在宫中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太子已经娶妻,她怎么还不死心…… “相爷,您怎么了”管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谢允的恍惚。 收回思绪,谢允转身走回书房,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边走边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觉得心惊肉跳的……” …… “起来吧。” 端起面前茶盏,以瓷盖来来回回拨着浮在水面的浮叶,吟婉微眯着双眼,淡淡开口:“此番回京,你便不用再回岳都。萨蒙既已自尽,兵劝自是落在太子手中。予樟,从今日起,你便暗中随我左右。” 暗黑色的身影看起来有一丝恍惚,严肃的脸上没有表情的恭声说道:“属下听令。” 轻抿一口茶,似乎想起来什么,微侧过脸,“平儿,咱们去太子院中逛逛吧!成婚这么久,惟独没去过那里。”放下茶盏,起身走出,平儿紧随身后。 鸿萧此举果然厉害,先命人偷了虎符,然后治萨蒙个渎职之罪。萨蒙心里自是非常清楚虎符必然在鸿萧手中,奈何众人之前却是有苦难言。鸿萧以赦免其家人之条件,换得萨蒙军中自刎。说是赦免,实为以其妻女之性命相挟,萨蒙若是不自尽,其妻女便会死于鸿萧手下。如此一番,萨蒙虽死,其妻女却皆封得名分地位,从此富贵荣华。 吟婉暗暗摇头,叹那将军竟是个儿女情长之人,居然受挟于妻女。想来鸿萧一早便抓住了他这弱点,所以才一举成功。 江山红颜,红颜江山,还真是令人难以抉择。 轻笑出声,吟婉有些无奈的想,她一介女流,竟也操起这份闲心,江山红颜,与她何干?到是她身边至亲之人,皆是些要江山,弃红颜之辈。重情重义?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枉死的下场…… “小姐,您笑什么呢?”平儿眨巴着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她那忽然笑出了声的小姐。 微敛起笑意,吟婉似自言自语般叹道:“我只是在想,乱世纷争,男子便去谋取千秋霸业,女子便去争那万千之宠。千百年来,宫廷之中的争斗最为可怕。其实仔细想想,即便是得以帝王之名,一统天下,亦或是争到那至高后位,得蒙圣宠。又有哪个王朝能长盛不衰,哪个女子能恃宠一生。王朝兴盛时期方有人造反做乱,女子即便是当宠之际,也不过只是个随手可弃的玩物……”重重的叹了口气,眼中似乎有一丝失落一闪而过,声音更轻,“其实我真的很羡慕那些文人墨客,他们淡泊名利,一夫一妻,归隐山林。虽是粗茶淡饭,却无乱世之纷争,名利之烦恼……” 平儿不自觉的蹙起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起糊话了?”说着便伸手探向吟婉的额头,一巴掌将平儿伸出的手臂拍了下去,刚要开口,却瞄见一个全身绿裳的女子走向鸿萧的书房。 “那是谁?怎么没见过?”平儿顺着吟婉的目光望去,一下子闭嘴不语。吟婉侧首斜视她,她摆了一副苦瓜脸开口道:“她是宰相之女谢如裳。” 抬手敲她头,“知道为什么不早说,她来这干什么?” 观察着她的脸色,平儿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听府上的丫鬟们说,这谢如裳是谢贵妃的亲侄女,从小便很是娇纵霸道,小姐没嫁给太子之前,她便总是来找太子。府上的丫鬟奴才什么的,见他和太子青梅竹马的,也不敢惹她。奴婢怕小姐知道了不高兴,一直也没敢告诉小姐。”见吟婉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平儿稍稍放松了些,眼神一转,伸手指向书房前方,“哦,对了,书房前那个荷花池,听说就是因为她喜换荷花才建的呢。” 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吟婉缓缓的走到鸿萧书房前。平儿见她一言不发,颤颤的站在她身后,心里却在纠结自己究竟该不该告诉小姐这些事情,可是如果不告诉,岂不是成了隐瞒…… 立于荷花池边,看着这即将盛开的粉红花朵,吟婉突然想起旋靖王府的后园之中,还有她年幼时父王送给她的小小池塘。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险些湿了眼眶。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平整了情绪,扬首道:“来人,把这荷花池给本宫填了。” 听到声音,前院跑出几个侍从,抬眼见是太子妃便立刻一同低头行礼。其中一个看似年岁稍长一些的侍从颤颤的抬头小声问:“主子是说,将这荷花池给填了吗?这池塘可是殿下最喜欢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小到几不可闻。 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吟婉面上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断然开口:“需要本宫给你重复一遍吗?马上动手,一个时辰之后,让它在本宫眼前彻底消失。”见她如此态度,侍从再没敢发出一言,忙吩咐众人开始运土填池。 “你们在干什么?给我住手。” 谢如裳推开书房的门大叫着走出来。正在忙着填土的侍从闻声看向她,又转而看向吟婉,见吟婉一言不发的冷着脸,又全都低下头继续填土,没有理会谢如裳。这府里究竟谁是主子,他们还是能够分清的。 谢如裳蓦地一转身,看到了站在她右侧的吟婉,胸口一窒,心中暗叹,想不到她竟真是这般出奇至彩,难怪朝中早有传言……随即又是非常轻蔑的瞟了一眼,笑着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吟婉郡主啊。”平儿忍不住向前一步,厉声道:“大胆奴才,见到太子妃还不行礼。” 谢如裳笑的更加轻蔑,“呵,不过是一个用来拉拢权贵的政治物品,有名无实,还敢自称太子妃?这可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听她如此言语,平儿顿时气的火冒三丈。刚要向前理论,却被吟婉用手挡住。 平静的看向她,吟婉绝美的面容上忽地绽放出如花笑颜,轻叹出声:“久闻谢宰相家教严明,如裳小姐淑德明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小姐不愧是出身名门,谈吐如此不俗,举止也是这般不同凡响,但凡是人,都不及小姐半分。” 笑意更浓,无视谢如裳逐变的脸色,吟婉继续说道:“他日小姐若是给哪个王孙贵族为奴为妾,必定是此门百年修来的福气。同时吟婉更是敬佩相爷,想来小姐祖上必是功德万千,才能让相爷这辈,出了一个如小姐这般的不凡人物。”说完吟婉便抿着嘴角含着笑意看向谢如裳。既然说她是政治物品,她就要做出个物品的样子来才对…… 谢如裳脸色青白,嘴唇微微颤动,心中升起滔天怒火,抬起有些发抖的手臂指向吟婉,“你,你羞辱我祖上,羞辱我父亲,你羞辱我身份只配做奴做妾,你还指桑骂槐……” 非常委屈的看过去,吟婉满脸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表情,“我可是真心的赞扬小姐,难道小姐不承认自己家教严明淑德明理?难道小姐不是谈吐不俗举止不同于常人?难道小姐认为自己给别人做奴做妾都不配?还是小姐祖上实不曾积德?如裳小姐万万不可这般贬低自己,更不可如此丢了相爷的门面啊!” “你,你……”谢如裳气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平儿强忍着笑,配合着吟婉,“小姐,看来相爷的千金身体不舒服啊,不如让奴婢送她出去吧,这万一要是有个闪失,您和殿下的大婚喜气可就容易沾了这倒霉的晦气了。” 恍然大悟般重重点头,“平儿说的果然有理!我居然没想到这些。那好吧,你这便送相爷千金出府吧!”谢如裳狠狠瞪了吟婉一眼,心中恨意翻滚,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她背影越走越远,吟婉嘴角上的笑意丝毫不减。轻轻抬起右手,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瞬间闪现,恭声道:“主人有何吩咐?” 微微的仰起头,和煦的阳光柔和的拂过她秀美的脸庞,轻阖上眼帘,似沉醉般静静的感受。暖风轻轻吹过,飘落的花瓣带着浓厚的香气,伴着这缕缕清香,吟婉云淡风轻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个人我不想再看见。杀了她。” 第010章 京中生事 “小姐”送走谢如裳,平儿急赶而回,看到吟婉悠闲的坐在凉亭之中,诧异的问道:“小姐一点都不生气吗?” 听到这话,吟婉缓缓转过视线,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生气?只怕她再也没有机会气我了!” “为什么?”平儿不解的挠挠头,忽地心念一转,慌忙开口,“难道小姐是要……”后几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难道谢如裳已经活不过明日了? 不置可否,吟婉轻点了点头,见她如此,平儿却更加焦急,“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和小姐翻脸?” 毕竟他二人认识在先,难免会熟识一些。 “不知道。”吟婉示意平儿拿过玉壶接酒,自己却轻声叹了句,“我这样做,就是想试探一下,他会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与我翻脸。” 平儿愕然,还未接话,吟婉又续道:“派人监视宰相府,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 次日,谢宰相府。 天还没有完全亮透,络绎不绝的人便往府内涌来,其中有在京的贵族官员,名门中的夫人小姐,还有从宫中赶来的谢贵妃,无一例外地赶到宰相府中,为宰相独女谢如裳点一炷清香,送最后一程。 相府院中,时有掩面者痛哭出声,悲伤者垂首暗叹,更多的人却是眼中惊异之色尽显,相互询问着如裳小姐突然辞世的原因。 谢贵妃刚下马车便急急奔入院中,众人见到她忙低声行礼,道一声节哀。谢贵妃环视一周,正欲唤谢允,却见其冰冷非常的脸上肌肉微颤着,拼命压抑着什么,完全没有在意周围都有何人到来。 “大哥……”不自觉地,谢贵妃的眼泪夺眶而出,声调因哽咽而明显颤抖。 如裳……她从小带在身边的亲侄女,她大哥这辈子惟一的女儿,前些天还入宫对她说,裳儿喜欢太子殿下,以后还要做太子妃。才刚过这短短几日,这如花灿烂充满梦想的小小孩儿,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这样撒手人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妹妹……”谢允的满心痛楚,终于在看到自己的亲人时,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眼中痛色似含了这世间所有的悲伤,让人看了心中一片凄然。 谢允越想越迷惑,越想越不懂,他一生为官,自知不是朝中任何一党的对手,从不与人争斗,亦从未有过谋取权势之心。平生之愿,便是将独生女儿好生带大,日后能嫁个好人家,不必门高位重,只求她一生安宁。可他这女儿自小在宫中长大,心高气傲,偏偏喜欢上了当今太子,后又是执着非常,不肯放弃。但是,那个赫吟婉……堂堂旋靖王府的郡主,名正言顺的太子妃,竟是有着这般狠毒的蛇蝎心肠,如此残忍,如此嚣张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杀了他唯一的女儿…… 如此痛心疾首的深仇大恨,他即便是斗不过旋靖王与太子,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女儿枉死…… “大哥,如裳究竟是为何……”谢贵妃抬着通红的双眼,怔怔的看向谢允。究竟是为何突然离去,甚至事先连一丝征兆都没有…… 谢允清冷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方才充满痛色的眼中,此刻映满了深深的恨意。 只手拉过谢贵妃,越过院中众人,径直走进堂中,点上两柱清香,看着淡淡烟雾飘散开来,向身旁递过一柱。 “裳儿……”缓缓放下上香的手,谢允抬首看着牌位,“爹爹一定会给你报仇……” 谢贵妃愕然侧过头,有些惊恐的开口:“如裳,是被人害死的?” 没有移动目光,谢允仍专注的看着面前牌位,低声恨恨说道:“害死裳儿的人,是赫吟婉。” 谢贵妃忍不住惊讶的抬手捂住了嘴,生怕一松开,自己便会惊叫出声。吟婉郡主?怎么会是这样?如裳对她说喜欢太子,她还以为是一时的孩子话,难道真的与这个有关?大哥他,还说要报仇,可是……若是真的伤到郡主分毫,那谢氏岂不是有了被灭门的危险? “大哥……靖王爷和太子……” 谢允扬手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她的目光中,现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算计,不置可否的淡淡说道:“我自是知道此二人在朝中的势力,所以,我会派人在暗中寻找机会,只要那妖孽一出府,便会遭到暗杀,她若是死在了太子府的管辖之内,便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宰相府的头上……” 听到这一番话,谢贵妃不但丝毫没有安心的感觉,手中反而渗出了冷汗,宰相府中暗藏杀手的事她当然知道,但是却从未想过会将这些人用到吟婉的身上,谢允痛失爱女其情可怜,其心可悯,可就算她十个谢氏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太子妃啊。旋靖王宠溺女儿那是早有所知,如今太子对吟婉的情分和纵容,她在宫中也是略有耳闻。这两个人,一个位高权重,一个独断朝纲,哪个也不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可如今兄长报仇之意显然已决,又岂是她能够撼动半分的,这朝中……难道又要腥风血雨了吗? …… 岳都,兵将驻守之地。 主帐营内,鸿萧端坐在太师椅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奏折,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习惯性的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满室静谧。一个身披铠甲副将模样的少年,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殿,殿下,不好了,飞鸽传书,京,京中出事了。”气喘吁吁的平复着呼吸,终于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事?你把气喘均了再说!”鸿萧淡淡的说着话,不改坐姿,仍旧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文字。 “殿下”终于稍缓过了气息,却还是非常慌乱的说道:“殿下,太子妃她,不不,是谢宰相……” 鸿萧微微的抬起眼,看见副将手中捏着一张半大不小的纸张,若有所思般轻转过眼眸,“拿过来我看看。” 少年忙上前一步,将手中书信呈给鸿萧,摒着呼吸不敢大声喘气。 眼神淡然的上下扫过,眉心却骤然皱起,面色中浮现一丝克制不住的担忧,鸿萧蓦地抬头说道:“立刻备马,启程回京。” …… 第011章 如此暴躁 平儿端着茶盏托盘,缓步走向书房。抬眼望去,看到夕阳的余晖漫染半天,叠加的云层被勾勒出淡淡的金边,余光倾泻在玉石瓦片上,回廊雕梁间,映的幽静亭台蓝色水纹连成一片波光点点,柔和的照进心间。回转过神,她“吱——”地一声推开书房门,一手稳住盘上茶杯,一边唤道:“小姐。” 室内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书桌面窗而坐,身着浅蓝色银丝刺绣衣裙,一串细碎彩色琉璃珠随意的挽起一缕柔黑的长发,华光流彩,光影闪动,虽只是淡然清秀背影,却还是感觉出气质雅贵脱俗非凡。 “小姐,您都在这坐了一天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莫非是牵挂殿下到了这种程度?”轻手轻脚的把托盘放到桌上,平儿含着笑意振振有词地道。 偏过头,吟婉有些无奈的轻叹:“臭丫头,明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来惹我,要你可真是没有一点用处,只会火上浇油。”平儿调皮一笑,很是殷勤地凑上前:“我这还不都是因为担心您吗?”看向窗外已经被填平的荷花池,她有些讶然,“怎么还在看那里……小姐,您不会还因为谢如裳的事情生着气吧?” 玉阶环绕着水面,鲜花簇拥着亭台,点点波光荡起道道涟漪,园中景色红霞笼罩动静相宜,原本真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却奈何被突兀的一处泥地彻底颠覆破坏,整个失去了协调。吟婉静看不语,半晌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突然很想证实一下她在鸿萧心中到底有多重,是不是已经重到了可以因此与我为敌的地步。倘若真是如此,有些事情,我也可以做到真正的义无返顾不惜一切了。” “小姐……”平儿眨着大眼睛,疑惑道:“可是殿下对您真的很好啊,不仅仅是我觉得,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小姐为什么还要试探他呢?” 吟婉微蹙起眉,缓缓道:“也许,是我的原因,我似乎已经很难再对谁相信……”随手拿起身旁折扇,站起身来。微风拂面而过,绿叶摇曳带来淡淡清香,桂花树挺拔而立,细小花瓣,随风飘荡。她忽然扬起一丝淡笑,想起数日之前,女扮男装出府游玩,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和人,既然现在心情不好,为什么还要闷在这呢,“平儿,换身衣服,我们出去逛逛。” …… 想到热闹的街市,心中一阵跃然,玩心驱使,吟婉不禁加快了脚步,快走到大门的时候发现平儿没有跟上来,便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回头催她:“走快点,你看你一小步一小步的,哪里像个男人,你得跟……啊……”一下子与迎面走进的人撞在了一起,那人也是急步向前,她又是毫无心理准备,猛然撞上,惊呼一声便向后倒了过去,还没碰地,又被人拉了起来。 拍拍胸口,重重的舒了口气,还好没有让她这堂堂太子妃颜面尽失。甩开被拽住的那只手臂,吟婉刚想开口训斥,门口的侍卫却全都抱拳俯首恭声道:“恭迎太子回府。” 回来了?心里泛起一丝喜悦,她抬眼看向鸿萧,却见他低头皱着眉问:“你怎么又是这身打扮,要去哪?”不明所以的指指外面,吟婉答道:“闷的慌,出去逛逛。” 鸿萧眉头更紧,臭丫头,都什么时候了,惹了这么大的祸自己不知道吗,还敢往出走,“跟我进书房,我有事问你。”即而不由分说的拖住她的手便往内院走。 面上顿时一冷,吟婉感到有些心寒,难道他是要问谢如裳被害之事?当日她故意让谢如裳刚刚走出太子府便遇害,就是想看看鸿萧会不会有反应。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种态度,这般紧张…… 一股怒火自胸中燃烧起来,咬住嘴唇一言不发的由他拉着自己走进书房。 …… 蓦地甩开他的手,吟婉径直走到桌边坐在了椅子上,眼睛却看向窗外。鸿萧与她的距离至多不过五步,此刻却让她觉得已然是海角天涯。 还好及时截住了马上要出门的她,这若是晚了一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往下想……鸿萧的脸色由庆幸到担忧,又从担忧转变成带着一丝怒气,半晌,他终于开口:“谢如裳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 转眸直直看向他,明知故问,还问的如此直白,不留一点余地。暗笑出声,原来她赫吟婉在这太子殿下的心里竟真的什么都不如。鼻间微微一酸,眼眶瞬间涌满水雾。 被吟婉的表情惊的胸口一窒,鸿萧顿时感觉心疼不已,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重,伤到她的心了?忙缓和了态度,柔声说:“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真的派人杀了她,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误会……”吟婉“霍”的一下站起来,侧过头控住眼泪。什么是其他的意思?不就是想为谢如裳申冤报仇吗?难道她还怕他不成?转过眼平静的看向鸿萧,冷声道:“太子说对了,谢如裳确是我派人所杀,太子若是想为她报仇,可以直接将我送到宫中由皇上定罪。我赫吟婉敢做敢认,便是到了圣上面前,一样供认不讳。若是太子碍于我父王地位,又想让这庄政治婚姻不以破裂结束,完全可以赐我一纸休书,赫吟婉立即回旋靖王府决不做任何纠缠。”说完便看向桌上纸笔,示意他不必犹豫,现在就可以写。 “你胡说什么呢?我几时说过这些了?你,你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这,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他几时说过什么治罪报仇,政治婚姻了…… 胸口起伏,再也压制不住已堆积了数日的怒气,吟婉抓起桌上笔纸用力向鸿萧丢去,“我无理取闹?你现在才发现吗?恭喜殿下,那还真不算是太晚。我胡说?你千里迢迢的赶回来,还不就是因为我杀了你的谢如裳,想把我五马分尸给她报仇吗?呵呵……不过还真是可惜啊,你还得用我牵制我父王,还得让天下百姓看着,他们崇敬的鸿萧殿下是如何一步一步的登上皇位一统天下。 堂堂当朝太子,眼睁睁看着仇人在面前,却不能给自己喜欢的女人报仇,这感觉很悲哀吧?但你可以休了我啊,你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此刻又何必这么委屈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即使你日后做了一个伟大的君主,你也永远做不成一个伟大的男人。“ 说完仍觉得不解心头之恨,吟婉随手将手中折扇丢向鸿萧,他身子一偏竟躲了过去。她便气的抓起桌上东西胡乱扔向他,毛笔,纸张,书籍,奏则,一时之间被吟婉丢的满屋子都是。鸿萧被迫的左躲右闪,一边躲还在一边解释:“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几时说过我喜欢谢如裳了,唉,吟婉,别扔了,唉,娘子,我错了还不行,你先听我说完,啊……”他突然停住,一手盖住额头,一手微微发抖的指向吟婉,“你,你竟然谋害亲夫。” 抓着一本书的手生生顿在了半空,吟婉愣愣的看向他,只见他盖住额头的那只手的缝隙里,瞬间渗出红红的一片。她愕然低头看向桌上……显些当场哭出来,这,这,她居然一时激动没有留意的把砚台给扔出去了,偏偏还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鸿萧的额头上。再看他,痛的皱起了眉,手背抵住额头,早已血流如柱。顾不得其他,吟婉慌忙跑到门口大声唤道:“平,平儿……快,快传太医。” …… 鸿萧坐在椅子上让太医包扎着伤口,眼睛却斜斜的看向吟婉,嘴角又挂起一丝戏谑的笑容。吟婉则站在一旁绷着脸一言不发,静等着太医包扎完毕。 太医收起药箱,便向她弯腰行礼,“启禀太子妃,太子的伤并无大碍,只要休息几日便可康复。臣给太子开了些外敷的药,一会儿命府上丫鬟去药房取就可以了。”吟婉轻轻点头,刚要挥手让太医退下,耳边却突然传来鸿萧严厉的声音,“此事回宫不得向任何人禀告,若是泄漏出半句,你就小心你的脑袋。” 脚下一软太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慌忙道:“臣万万不敢,万万不敢。”看着他被吓的浑身颤抖,吟婉转头瞪了鸿萧一眼,伸手将太医扶起,轻声说:“有劳了,太医请回吧。”闻言那太医连忙站起,抬起衣袖擦着额上渗出的细汗,连滚带爬的奔出门外。 他身影还未完全走远,吟婉的身后便传来了鸿萧低低的笑声。 第012章 柔情千转 懒懒的斜靠在椅背上,含着笑看着坐在对面那个正在与自己怒目相视的人,鸿萧明亮清澈的眼中溢满喜悦的情绪,心里更是啼笑皆非,明明是她把自己砸伤了,明明很担心,却非要装出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这小疯子…… “太子妃,本太子现在想喝茶。”偏头看着她突然转变情绪的脸,忍住十分想大笑出声的冲动,鸿萧脸上挂着十分无辜的表情说道。 徒然站起,吟婉刚想发怒,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是她把他砸伤的,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不对,那就,勉为其难的忍了吧。 转手拿起身旁几案上的托盘,端到了鸿萧的面前,用力往桌上一撂,漠然道:“给你拿过来了,自己倒吧!”要不是因为她实在找不出给自己辩解的理由,一定会让这个自称“本太子”的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本郡主”。 “看你,哪里还有一点太子妃的样子。”轻叹一声,鸿萧坐直身子,在她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钩过她的腰,将她揽到膝上,紧紧抱住。 脑中瞬时空白一片,无一丝思想,吟婉还没来得及进行思考,转首之际入目的便只是那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中此刻流露出的深沉情意。心中涌起阵阵撼动,竟忘了言语,只知怔怔望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面容逐然失神。 他的眼睛真好看呀……如繁星般璀璨,幽湖般宁静…… 他的眉毛……咦?这是什么神色? 见吟婉如游神般痴愣的看着自己,鸿萧忍不住失笑出声:“怎么,娘子莫不是被为夫给迷住了吧?” 熟悉的戏谑语气在耳边响起,吟婉一下子清醒过来,忙挣扎着想从他怀中站起来,鸿萧却越抱越紧,丝毫没有让她逃脱的意思。吟婉心中一慌,抬手用力的推他打他,让他放开,他却突然万般无奈的摇摇头,即而亲昵的俯在吟婉耳边,哀哀凉凉轻声说:“我都已经受伤了,你还打。” 思路骤然停止,没想到鸿萧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心里一股温情划过,让她不忍再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 见她安静下来,他才微微把双臂放松了些,堆着满眼笑意看着吟婉说:“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多好。”瞅了他一下,吟婉不满的眨了眨眼,没有搭话。 捏起她一小缕长发,绕在指上,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轻易地影响他的情绪,牵制他的行为了,随着时间逐渐的延长,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就这样将她留在身边,他要她与自己同样在意,同样不舍,同样沉溺其中,越爱,便越不能容忍她不爱…… “还在生我的气?”见吟婉还是一副不甚乐意的样子,抬手宠溺的抚上她细腻的脸颊,“呵……你未免也太过暴躁,不等我说完,就发起这么大的脾气。这般蛮横无理,若是我休了你,哪还有人敢娶你?” 垂眼不看他,却也没有避开他的手,负气道:“多谢殿下关心,若是你休了我,日后婚嫁之事,万般不敢劳烦殿下惦念。” 臭丫头……鸿萧无奈的笑着摇头,到了现在还是一步也不肯退让,还在说气话。 垂手再次抱紧她,静静感受着她的温度,叹息般开口:“你啊……” 这一声叹息不似平常,仿佛千丝柔情同时荡漾开,惹的满室充盈着无限旖旎。微微抬眼,却看不到他眼中神情。吟婉沉吟许久,有些犹豫的轻声问道:“我派人杀了谢如裳,你不恨我吗?” 鸿萧先是不语,随即低笑出声,“恨你?为什么要恨你?我本与她也毫无关联,不过是她幼时随谢贵妃常在宫中,与我熟识一些罢了。”见吟婉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他嘴角笑意更浓,“当日我在岳都,京城飞鸽传书说是宰相动用了他府内十八个杀手,埋伏在太子府外意图暗害你,我都要担心死了,快马加鞭的连夜赶了回来,就怕你一时贪玩跑了出去。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现在抱着的,就是亡妻牌位了。” 近一个月以来反复纠缠的疑惑被他解开,心中郁结也随这丝丝柔情渐渐散去,吟婉轻扬起笑容,刚想说话,一转眼却看到窗外被自己命人填平了的池塘,不由得又皱起眉,“那你为何要在池塘中种荷花?” “自然是因为你喜……”自然是因为知道她喜欢荷花,所以才造了这池塘的呀,顺着她的目光他也看向窗外,见到池塘已被填平,成了一块突兀的泥地,顿时惊的目瞪口呆,这…… 转头看向吟婉,略一细想,却是开怀的笑出了声,“娘子吃起醋来可真是……哈哈哈哈……” 被他笑的满脸不自在,心里极为不舒服,很后悔自己居然问了这个问题,即刻便想站起来,赶快逃走。鸿萧却突然紧紧的捆住她。 敛起笑容,仔仔细细的盯住她,眼里有不容拒绝的肃然和深沉的情感,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吟婉,答应我,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与我携手与共,相守到老…… 答应我,留在我身边,让我有生之年,可以日日看到你醉人的笑颜。 半生谋权夺势,猜忌度日…… 心早已冰冷僵硬,寻不到解脱。 惟有你,可以温暖我,照亮我,让我从迷茫中找到方向…… 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 …… 吟婉安静下来,异常亲密地依靠在鸿萧的怀中,听着他隔着衣衫传来的阵阵心跳声,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忽然思绪一转,想起今天本来是打算出去玩的,却被他半路凶巴巴的给截了回来,还因为误会而大吵了一架,便状似委屈的地呢喃道:“本来还想着出去逛逛呢,现在天都黑了……” 听到她言语中有些幽怨的气息,小疯子,竟还在想着玩儿呢,鸿萧轻笑出声,低头在吟婉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今日之事全当是我欠下了,得空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心中一喜,手臂环上他颈项,略坐着了身子,忽闪着明亮的眼眸盯着他,“真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恩……”鸿萧想了一下,“这个,恐怕还要等几天才行。” “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失望,不会是敷衍她吧…… 看出她的想法,鸿萧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嘴角挂着宠溺的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戏谑道:“娘子莫不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看见,他们的太子妃是这般的蛮横暴躁吧?” …… 第013章 暗流涌动 桥东,镇威将军府邸。 副将拿着一封书信,急步走向书房。所过之处,带过阵阵冰冷气息,庭院连廊蔚然大气,拱门边上,皆有士兵手持长矛把守。一眼便能看出此处为武将居住。 丝毫没有矜持的伸手推门而入,看到书桌前端坐着的威仪身影,身穿黑色铠甲,外披墨红色披风,正在低首凝神地执笔而书。 也没有顾虑自己的到来会不会造成打扰,刚刚走入室内,副将便朗声道:“将军,王爷的兵马方才已经抵达,属下已经安排妥当,现正在与营中兵将一同操练。” 搁下笔,楼林不紧不慢的抬起头,似乎对他的突然到来与所说之事并不感觉奇怪,只轻轻的点了点头,身子便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副将对楼林的冷漠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多言,只是略有些好奇的向桌上望了望,“将军在写信?”待看清了纸上的字,他吃惊的张大了嘴,讶道:“这是……” 平整如绸的纸面,坚毅的字体,笔力刚强,浩然奔放。尤其是那赫字,收笔之处,婉转有力,似乎隐藏着某种不甘,霸道之气毫不掩饰。楼林平静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波澜,半晌才若有所思的沉声开口:“朝中势力三分,最为深厚的赫氏如今又与皇族结成姻亲,旋靖王半年以来表面上悄无声息,暗中却不动声色的着手防备。而另一面的太子,内断朝纲,外揽兵权,如今又立吟婉郡主为妃得以牵制靖王,心思手段远非寻常之人能及。这天下江山,最后能坐拥的,还不知究竟会是谁。” 闻言,副将缓了缓了神色,又向书桌走近了些,线条分明的脸上,因楼林肃然的话语而蒙上了一层认真端正,宣纸上的墨迹此刻也因距离的拉近而显的无比清晰。 赫氏,明昭,旋靖亲王,掌京中内卫。 赫氏,明仁,暗人族领,控朝野息脉。 赫氏,青哲,族领独子,训御林杀手。 赫氏,吟婉,太子嫡妃,无参与政治。 赫氏,予族死士,召唤信物已遗失二十余年,至今无人统领。 “予族死士?”看到这里,副将忍不住疑惑问了一句,“既然召唤信物都已经遗失了,将军为何还要写出来?” 楼林微抬起头,淡淡的瞄了他一眼,眉头深锁,脸上也不似方才般平静,而是带上了一股慑人的寒冷。定定的盯着面前笔迹,凝视良久,直到一阵微风悄然吹过,他才稍稍减淡了眼中厉色。 副将已经将纸上内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仍是十分不解的开口:“赫明仁?靖王爷的族弟吗?为何他父子二人还有那个予族死士,平日里都是没有听说过的?” “赫明仁虽一直不被人所闻,却掌控着朝中最大的消息脉络,其子便是赫氏一族杀手的统领。而予族死士……”语气略缓,微眯了下双眼,楼林随手将桌上纸张拿起握成一团,“信物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但此脉中人却是个个不容忽视,一旦有人得之,便犹如得到了一批无人能敌的虎狼之师,远胜过拥有千军万马。” 副将闻言,心中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这高旋门中还真是深不可测。注意到楼林虽神色无常,眼眸却幽深至极,不禁慨然,他跟随王爷数十载,可以说是看着将军出生长大的,忠心之程度自是根深无比,但至今却仍是猜不透楼林的所思所想。微微叹息,眼光一转,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一封书信,忙开口说道:“将军,这是京中今日派人送来的,但来者却没有说明写信的是何人。” “哦?”轻挑起眉,接过书信,随手拆开,直接看向落款处。当看到谢允亲笔几个字的时候,楼林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算计的笑,父王说的果然不错,京中自会有官员相投,为他主动献计,出谋划策。 …… 京城,旋靖王府。 “如此说来,岳都兵权已然是归于太子了。”一声冷冷的话语,自室内响起。靖王爷负手立于窗边,眼睛专注的看着窗外的景色。阵阵鲜花的清甜香气随风窜入房中,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似有无限沉醉。回味的片刻,眸光落在片片飞舞的细小白色花瓣上,洋洋洒洒,络绎不绝,如冬日里纯净的雪花。 “王爷。”书房阴影之中站着一个褐色的影子,低垂着目,恭声道:“除此事外,二爷还让属下代问一句,谢家在宫中的人该如何处置?” 闻言,旋靖王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是阖上眼帘,静静的沉思着。 吟婉出嫁的这段时日里,他一直给人一种已经无心争权的感觉,实际上,亦是一半为真一半为假。 真的是,他只有吟婉一个女儿,而且从小视如瑰宝,极尽疼爱,如今离家嫁人,不舍得是自然的。假的是,他并非已经无心争权,而正是因为看出了太子一统天下的野心,大权在握之时,必会第一个铲除赫氏这块最大的绊脚石,所以他才选择了表面沉寂,暗中操控。 只不过,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宝贝女儿会在太子夺取兵权之际无端生事,杀害了宰相之女谢如裳,恨的谢允不顾后果暗中动用杀手设下埋伏。 他得知的时候,已经很担心,立即派人前去保护吟婉。谁知他那乘龙快婿的速度比他还快,竟是从岳都千里迢迢的赶了回来,当晚便将宰相府中十八个杀手全部清净。手段还真是狠毒到了干净利落的程度。 嘴角勾起一丝淡笑,靖王瞳色更深,转眸之际,看到了一片层层叠叠的粉红色,错落有致,绿叶相衬,偶有蜻蜓点水,漾开浅浅波纹。池塘边的灌树下,挂着一个小小的秋千,久久不动,似乎在等待着某种想念。这内院之中,山,水,花,木,石,雕,碧,栏,每一处景色,无不透露着幽静宁和之气,每一处景色,无不是按照吟婉的喜好建造装扮。 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美景,在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之时,靖王爷的耳边忽地响起一阵甜美无比的笑声…… 悠然转身,面色一片平和,旋靖王淡淡的看向房中站立之人,云淡风清的语气似乎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你回去转告二弟,将宫中与宰相府所有有关的宫女,奴仆,太监,线人,连同谢贵妃母子,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属下遵命。”一声恭敬的答话完毕,阴影中的影子悄然消失在了黑暗里,声息静到了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靖王的笑意随着那个褐色影子的消失而逐渐减淡,心中泛起无数疑惑…… 太子当初联姻的本意,不就是想用吟婉来牵制他吗?若真是如此,他对吟婉又怎么会是那般的在意紧张,甚至不顾岳都还不稳定的局势而冒然返京。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又是何时有过交往?当年在宫中的中秋宴上,也不过是因吟婉不肯下跪,太子才说了一句玩笑话而已。 莫非这一切,是从吟婉说她喜欢荣华宫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会发生?这世上难道还真有命运一说? 但是…… 真正令他惊讶疑惑,百思不得其解的,并不是鸿萧与吟婉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情感,而是,吟婉杀害谢如裳的时候,派出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露声色的让谢如裳惨死于众目睽睽之中,还能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 …… 第014章 明修暗度(一) 旋靖王默然静立,书房一时寂静无声,没有声响。 “王爷,”成前站在书房门外,明显故意压低了声音,“楼章王来了。” “哦?”他怎么来了?思量了一下,靖王转身在身旁椅子上坐下,“请他进来。”这个时候楼誉竟然亲自前来,难道有什么事情已经重要到了这种程度?他倒是有些好奇,这楼章王爷又想耍些什么花样。 成前应了声后,门外片刻杳无声响,略微过了一会儿,轻掩的门被徐徐推开,一个身着华服的人走进房中,五官生得有些粗犷,眼神也很是犀利,乍一看去,便知此人必是军人出身,步伐极重,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果断之气。一进门,丝毫不掩饰张扬狂傲,朗笑出声:“旋靖王,好久不见了。” “章王爷客气,请坐。”靖王淡淡一笑,语气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情绪。 跟随在外的丫鬟知礼的把茶奉上,靖王也不多言,只是略显疲惫的靠着椅背,冷静的看着楼誉。 静默良久,楼誉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靖王爷真沉得住气,不问问本王突然登门造访的原因吗?”同朝为官近十载,两人一直都是政敌,今日亲自前来,他居然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到是让楼誉有些奇怪了。 悠然的笑着,仿佛毫不在意,靖王缓缓开口:“章王爷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又何须本王多问。” 闻言,楼誉笑起来,犀利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锐芒,笑声中满是张狂。“真不愧是太子殿下的岳父靖国公啊,单是这等气度,天下又有几人能及。”笑着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赞是讽。 靖王面色丝毫不变,笑意更浓,稳然开口:“章王爷前来,不会就是为了恭贺一下小女与太子结亲的事情吧?”说完,不紧不慢的拿起桌上玉盘中的糕点,浅尝了一口,目光扫过楼誉,眼神骤然冰冷。 楼誉眉头一紧,心里被这眸光慑的极是不舒服,刚想开口反驳,心念一转,竟是勾起一丝笑容,没有言语,平静的看了回去。 轻抚了一下手指,靖王微抬起头,没有理会楼誉的神情,径直说道:“章王爷百忙之中竟还有空闲到本王家中坐客,真是让本王受宠若惊啊,看来,王爷在京中外围的兵马,已经安然无恙的抵达桥东与楼将军的人马会合了。” 听到这话,楼誉面色一白,却依旧不失沉稳:“王爷这就见外了,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旋靖王爷的眼睛。” 话音落地,却没有人回答。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微风吹过纸张的细小声响,还有隐约传来的阵阵花香。 嘴角浮起讽刺的笑,靖王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口蜜腹剑早已经习以为常,楼誉的城府和心计和他也算是旗鼓相当,只是他此刻突然懒得去琢磨章王爷今日前来究竟是何用意,想起楼誉来之前,他还正在为吟婉的事情而伤神,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烦闷…… “靖王爷,你明明就在暗中防备着太子,此刻又何必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这一声凌厉的话语,骤然打断了靖王的思绪,放下手中的茶杯,楼誉明显已经没有了耐心,思来想去,不如开问见山,若是两人一直这样敷衍下去,他今日来此真正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虽是过于直白,到也省去了不少虚假之事,靖王点头坦言:“不错,我确实已有准备。” “王爷本来统领内卫,掌控京中安全。即使与太子权势相冲,太子考虑在此,也是颇有顾忌,这是王爷于朝中最大的优势,即便是我楼氏,在这点上也远不及王爷。而如今吟婉郡主出嫁,岳都兵权易主,形势已然大变,现在的太子因为郡主可以一夜之间根除宰相府中所有的杀手,日后为了这万里江河,铲除你我也必然不在话下。”略缓了缓言语,抬眼探看靖王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楼誉不禁暗喜,看来他和他那女婿并不是一条心,于是更加无所顾忌的说道:“太子先是夺了岳都兵权,京中与边关因此而不能两相照应,这就从根本上阻止了两大家族的连手,如此一来,赫氏被孤立,楼氏被隔绝。太子下一步的打算,必定为远征北野,若是我们不趁此机会下手,以后就再也没有铲除他的机会了,王爷觉得呢?” 半闭的眼睛看不出神色,靖王勾起唇角,轻笑出声:“章王爷果然英明。” “靖王爷过奖了,本王只是为两大家族的地位着想,不想让赫氏一族失势,从而成全了太子。”楼誉坐直身体,神态异常认真,“这朝中一直是你我二人掌权,这么多年来虽是争斗,也是有所可争。日后若是太子独掌大权,以鸿萧的个性,必定是斩草除根,手段之狠毒,远超过这朝中任何人,根本不会给你我留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不愧是真刀真枪金戈铁马建起的门户,把事情想的如此周全,连日后之事都是预料的无比清晰,靖王悠闲的转头看向窗外,淡然道:“看来是早有计划,章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见靖王竟是如此直接的态度,楼誉微怔了一下,略一细想,也不再含蓄,“既然想要彻底稳固住家族地位,又不被削弱势力,只能让太子的北野之行,有去无回。” 先下手为强,这到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即使他不说,靖王也想到过要这样做。只是此刻被人一语点破心机,靖王也只能顺势而下。 “章王爷说的确实有理,只不过,本王凭什么相信你此番合作的诚意?”靖王说的气定神闲,却丝毫不容忽视。 “难道旋靖王不知道,本王独子楼林,对吟婉郡主一见倾心吗?”楼誉温和的接过话,态度亦是非常淡定,“这结亲之事,改换成你我两家,不是更为妥善吗?” 朗笑之声响起,靖王悠悠的开口:“章王爷想的真是周到的很!看来,本王的女儿在楼章王眼中,是一颗非常好用的棋子啊!” 敛起神色,楼誉面色顷刻间恢复清冷,断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女儿而放弃天下权势,也不见得是你靖王爷能做出的事吧?” 闻言,靖王心底的隐痛瞬时被刺到,略一叹息,又马上扬起无懈可击的笑,“让章王爷见笑了,今日之事,本王一定会好好考虑,他日再与王爷仔细商讨定夺。” 室内因靖王不容抗拒的话语骤然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窗外风吹树枝的声音。 楼誉见他明显是对自己下了逐客令,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也不生气,反而吟然一笑,非恭非敬的道:“那就请王爷仔细考虑吧!本王不讨饶了,告辞。” …… 第015章 明修暗度(二) 随着楼誉的步出,房中又一次安静了。 靖王缓慢的合上眼帘,似乎无比疲惫的靠回了椅背上。 心里突然感觉很累,很难受…… 为了女儿而放弃天下权势,也不见得是他靖王爷能做出的事吧? 这一句话,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硬生生的插在了他的心脏上,让他痛到全身无力。 天下权势…… 他半生宦海沉浮,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不就是这四个字吗? 他的家族,他的势力,他的一切,让他可以有凭有据的独霸朝纲,只手遮天。可是在得到的同时,他也失去了今生最爱的女子,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他设计陷害了她的父亲,兄长,令她处在了两难之地,进退不得,最终因不堪爱恨纠缠,早早离世。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吟婉。 他将对她的愧疚,全都转变为对吟婉的宠爱,希望可以借此减少自己的悔恨,所以他将吟婉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因为她是他活着的希望,只有看到她的笑,他才能感觉自己的罪孽在一点点的减少…… 可是权势之事,是何等的诱人沉醉,他又是从未料到太子的心机竟是如此之深,一想到自己半生争夺得来的一切,很有可能因为抗旨而与太子玉石俱焚,他就由衷的感到不情愿,不舍得。于是他没有丝毫抗拒,便将吟婉嫁给了鸿萧,他以为这样也好,最起码可以获得更多喘息的时间,只是,他却忘记了考虑他的女儿…… 这从小便娇宠至极的人儿,他甚至舍不得让她看到这世上的黑暗,却最终因他的自私,硬是将吟婉牵涉到了这种种阴谋争夺之中。 如今,又有人要用他的女儿做棋子,牵制他,威胁他,让他的女儿怨恨他。 同样的错误,让他犯两次? 绝无可能…… 既然,他女儿的夫婿想要这万里江山…… 就当是为了吟婉…… 不要再和他争了吧…… 倏地睁开眼,靖王爷从椅中站起,唇角勾起,脸上第一次现出如此真实的微笑,沉吟片刻,悠然开口:“成将军,进来吧!” 在门外已经站了许久的成前,听到靖王的唤声,微怔了一下,方才还在沉思着王爷为何突然沉默了,此刻却听到他在叫自己,也来不及再多想,只能推门而入。 “王爷……”举步踏入书房,却在抬眼的一刹那顿住,跟随靖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清澈的笑容…… “成将军……”靖王缓步走在成前面前,似乎无比轻松的说道:“本王希望你能到楼章王军中任职,但是要在暗中替太子拉拢人心,与太子里外呼应,将军可愿意?” 闻言,成前心中一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这,这是何用意?难道王爷不相信我?” 靖王忙伸手扶起他,而后笑意更浓,“成将军误会了,方才章王与我说的话,将军也都听到了,楼氏的野心已然逐渐暴露,日后造反也是必然的,只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再用吟婉来换取什么权势地位。派将军前去,只为有备无患,鸿萧与楼林日后兵戎相见,免不了会连累到吟婉,那时候,将军便要尽全力去保住我女儿的周全了。” 成前心里更是慌乱,王爷这么说,怎么听起来像是诀别一样,面色一时复杂至极,语无伦次的开口:“末将自当誓死保护郡主的安全,只是,王爷,您,太子……” “成将军不必担心。”靖王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言语,“其余的事,我自有打算,将军只要再帮我一个小忙就可以了。” “王爷请吩咐。”别说是一个,凭王爷多年来待他的恩情,就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靖王雅笑出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思索片刻,淡然说道:“听说澜芳斋有一枚白色古玉,来历很不寻常,样式也很是精美,但却是斋里的镇店之宝,任是出多少金银,老板也不肯卖。我便是想让将军想些办法,买通那老板,让吟婉看到此玉,然后告诉她只能拿这世间仅有一副的碧玉春帘图才可以交换。” 成前微愣,显然不明白靖王此举是何用意,但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应下了。 靖王也不再多言,只说:“事不宜迟,将军这便去吧!” 带着满心疑惑,成前向后退了几步,又深看了靖王一眼,仍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只好强压下内心的情绪,断然的走了。 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此刻的靖王已经铁了心要将权势转到鸿萧的身上,这一次的走了,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靖王,今日的不解,迷惑,也是等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才逐渐解开。 等人影完全消失,靖王收回眼光,回到桌前坐下,脑海中才展开了他完整的计划,瞻前顾后地细细思量,他眼眸轻转,拿出笔墨,在铺平的纸张上写下了四个字:谨防家贼。 自楼章王的话语中,靖王已经听出了很多蹊跷,吟婉派人杀了谢如裳,太子一夜之间将宰相府中的杀手全部清除,这两件事情,皆是暗中进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楼氏的势力并不聚集在京城,如此熟悉京中消息脉络的,除去他赫氏暗线,没有其他。 如此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宰相与楼誉父子已经在暗中勾结,二是他家族中藏有吃里爬外之人,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两种情况同时存在。 如果是这样,吟婉的处境就会很危险,知道内情的人,也都会想到予族一脉,虽然召唤信物早在靖王父辈时期就已经遗失,靖王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予族死士现在究竟是不是吟婉在统领,但是他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让任何人有丝毫机会伤害到他的女儿。 …… 天运十三年的夏天。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同时发生,却令有心之人在多年之后谈起,仍然是面露惊恐,心有余悸。 六月中旬,楼章王麾下兵马忽然在半月之间,全部转移至边关桥东,章王爷于隔日亲自到旋靖王府探访了靖国公。 自少时入宫便一直得蒙圣宠的谢贵妃,其子洲亲王,连同随身侍从二十三人,于同一日在重华殿遭遇暗杀,无一幸免。自此数十年后,仍查不出是何人在幕后指使。 六月末,京成最大的玉石坊澜芳斋一夜之间易主,买主只知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其余不详。 七月初,靖国公军中第一副将转投到楼章王手下,一时间引起满朝哗然,众人皆传言二位王爷意欲合谋造反。 圣上心灰意冷,下旨禅位于太子鸿萧,太子府却无一丝声响,太子亦不肯接旨。 第016章 血鱼白玉(一) 七月,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京城的太阳总是给人一种很低的感觉,烈日当空之时,天地之间的距离便随着这阳光普照而渐渐缩短了。万里碧空无云,闪烁着似乎被洗涤过的蔚蓝光芒,城中街道旁大树下,茶铺里,坐满了摇着扇子,喝着凉茶避暑的人们。小二里里外外端茶送水的忙碌着,热的满头大汗,时不时的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着额头,基本上是每走一圈,就要叹一句,这么热的天,在家里哪里还能呆的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就是在这艳阳高照的正午,有两个人,还躺在床上不亦乐乎的大睡着。 太子府,内院厢房中。 吟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手臂顺势一挥,落在了身旁酣睡之人的身上,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自己触到了他,便随手推了几下,想要将他从睡梦中摇醒。 抬手搭上胸前晃动着自己的手臂,轻轻一带,便将这柔软的身躯搂进了怀中,不愿睁开眼,鸿萧亲昵的贴在她耳边,语气似春风拂过水面的温柔,“怎么了……” 吟婉轻轻的在他胸口蹭了蹭脸,而后靠上他的肩,无限依赖的把自己埋进了这片温暖里,喃喃的问:“天亮了吗?” 无奈的笑了一下,将怀中人抱的更紧,鸿萧缓缓的掀开眼帘,感觉到隔着锦缎帐幔仍是渗进来了的光,低头在吟婉额上印下一吻,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情愿,“亮了……” “恩……”似乎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吟婉只感觉困意仍在,“亮了就好,终于可以出去了……”说完,显些又睡了过去。 全身忽然一个激灵,脑中反应出鸿萧刚才的话语,她倏地睁开眼,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伸手轻撩开帐幔,明亮的阳光顷刻间洒入床间,屋外早已通天大亮。 “天呐!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讨厌,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吟婉一边急急忙忙的起身,一边摇晃着鸿萧的手臂,“快点起床,你答应我今天陪我出去玩儿的。” 鸿萧千般勉强,万般不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真的很困呀,朝中最近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昨日一直忙到了天亮他才回房休息,而且身旁还睡着吟婉,他就更不想起床了。 可是现在……他有些哀怨的看向已经跳下床的吟婉…… 算了,为了让他的宝贝太子妃高兴,也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 半柱香之后,在众侍卫惊异无比的目光下,太子府的正门口缓缓步出了两个出奇至彩的少年。 …… 街边的茶铺里,大概有二三十个过客,有身着布衣的清秀书生,也有美艳动人的锦衣贵妇,大热的天,谁都懒的再动,便聚集在这阴凉处,相互攀谈些稀奇传闻,喝几杯避暑的爽口凉茶,再听听那些京中轶事,打发着无聊漫长的时光。 “十凤姐,今天可还有什么传奇故事讲给我们听啊?”位于茶铺中央的一个青年随意的对着前面坐着的女子大声说着。红色衣裳,白领镶玉,被称做十凤的女子悠然回过头,面相长的很是俏美,一对单凤眼将她衬的带些乖张之气。爽朗一笑,轻摇着手中刺绣扇面,戏谑道:“既然今日停在这喝茶的人这么多,那我十凤就给大家讲一个最近很是轰动京城的事情,如何?”略一沉吟,扫过铺中众人,目光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顿了一下,自然的转了眼眸,续道:“听说京中最大的玉石坊澜芳斋在一夜之间易了主,接管的是一位美妇人,原先老板死都不肯卖的那块镇店玉石,现在给挂了出来,据说那玉石无比剔透,拿在手中便可消除热暑,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玉。” 茶铺内一时陷入沉默,众人都感到有些接不上话,十凤刚刚扫过的角落,却悠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既是难得一见的宝玉,姑娘又坦言说出,想必姑娘对此物一定是非常了解了?” 众人闻声同时向说话之人看去,目光落定的一瞬间,人群中发出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这眼前二人,一时间让所有人胸口窒息,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 一个面如春风,眼神透着玩味,华贵非常,气宇轩昂。 一个生得绝美,眉间透着邪魅,慑人心魂,妖娆至极。 第017章 血鱼白玉(二) 一声淡笑打破僵局,十凤不慌不忙的看向吟婉:“公子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对此物非常了解,现今澜芳斋的大老板是我结拜大姐。”茶铺中的人们又将视线转回到了十凤身上,气氛略一沉寂,忽然之间又哗然出声,议论纷纷。 “这,可真是没想到啊!在这听十凤讲故事也有五六天了,竟是没听过这个……” “是啊,想必那块玉石也是大有来头吧?不然怎么会连那两个超凡脱俗的人都问起这玉了?……” “现在的澜芳斋老板叫什么名字?也真是奇怪啊,什么样的背景能让她一介女流在一夜之间便将这全国最大的玉石坊易主啊?” 众人各自发表着观点,不时感叹唏嘘,慨然颇多。十凤也不理会,只抬眼静静看向吟婉,朗声道:“二位贵人到这边来坐吧!说话到也方便些。” “好啊!”吟婉雅然一笑,也不客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洒脱之态,与鸿萧一前一后走到十凤身边随意的坐下。 见吟婉似乎很有兴致,鸿萧淡淡一笑,“既然姑娘是内行人,不妨就给我们讲讲这玉石的来历。”澜芳斋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只不过没有时间细细调查而已,眼前之人给他的感觉绝不是平常之辈,所以洗耳恭听就成了一个十分不错的主意。 街道上,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有规律的前进,一听便知道不是一两个人。十凤听到这声音,便伸长了脖子向道上张望,远处果然来了四个人,只不过是这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 这么闷的天,居然还有人坐轿子?她有些轻蔑的想,莫非是为了显示阔绰,所以才不顾天气的出门便乘轿。凝神再一细看,微怔了一下,这不是大姐的轿子吗?四名轿夫满身大汗的小跑而来,十凤忙起身迎了上去。 刚迈出一步,那轿中之人便掀帘走了出来,竟是一个中年美妇,衣裙华丽,眼神精明,刚一下轿,便来回挥动着手中的帕子,对着十凤嚷道:“你这一天都跑到哪里去了,真是让我好找啊,这大热天的,真是要闷死我了。”说着毫不客气的拿起吟婉的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鸿萧看着吟婉苦笑,吟婉也是一脸无奈,微一抬头,正对上那美妇的眼睛,“你……”美妇看到吟婉,竟是生生愣住,反应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长的这般俊秀,不知公子家中可有妻室了?” 一句话,惹的鸿萧哭笑不得,正想借此戏谑一下吟婉,却见她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轻叹了一声,鸿萧无奈的对那美妇说道:“舍弟年幼,尚未到婚娶的年龄。” 闻言,美妇又将视线转到了鸿萧身上,眼中顿时毫不掩饰的写满惊艳之色,“这位公子气质真是不凡,比起小公子到是多了份阳刚之气,不知公子家中……” “大姐!”十凤实在忍不住的出声打断了美妇的话,“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做媒的?怎么净是问起这些?” “哎?我还不全是为了你?”美妇丝毫不肯示弱,振振有词的说道:“你一个年过双十的老姑娘,到现在还没有个人家,你就不知道着急?” 十凤的脸色顿时暴红,恶狠狠的瞪向美妇,铺内众人却一下子哄笑出声,全都看了过来。 看到这种场景,十凤扳起脸,大声嚷开:“笑什么笑?没见过啊?谁要是还敢笑,本姑娘非让他笑到死为止,想停都停不了。” 众人也不计较,笑过了劲便小了声,美妇也敛起玩笑神态,在吟婉身旁坐了下来,状似无意的问道:“方才你们在讲些什么了?” 十凤这才缓了脸色,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在给他们讲你店里那块镇店之宝。” 美妇眼中立即现出不削,戏谑道:“就你知道的那点东西,还不全是从我那听来的。现在正主到了,你还不退下。” “哼……”十凤假装生气的甩过头,嘴上不悦的嘟囔着:“好好好,你讲吧,你讲吧!” 近一圈的茶座上已经坐满了人,吟婉也好奇的看着美妇,等着她开口。小二兴冲冲的提来了两壶新茶,放在桌上,便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美妇神秘一笑,轻晃着手帕,悠悠的讲道:“这枚镇店的古玉是百年前塞外伊族流传进来的,据说是伊国皇帝与皇后的定情之物……” “这便不用讲了,最后一定是这一对帝后归天,后世之人将此物盗出,贩卖到我国了。”一个布衣书生刚喝下一口茶,听了个开头,便抢着猜出了结局。众人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塞外小国都不是很富饶,贩卖些文物也是很正常的。 美妇却怒瞪了书生一眼,轻蔑的说:“读书人就是喜欢异想天开……”吟婉听了,却有些好奇,急忙道:“别理他,继续说下去。” 美妇看看吟婉,再看看鸿萧,这才又绘声绘色的说了下去:“伊国当时是以鱼的图案为旗帜,百姓将鱼解释为坚持,将军将鱼解释为勇气,皇帝将鱼解释为无限的爱。所以他在这枚白玉上雕了一条鱼,送给皇后之时,将其解释为,送给你天下的勇气和从此只爱你一人的决心。” 鸿萧浅笑:“这么说,这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传世之恋了?” 第018章 娶妻如此 “不是”拿起桌上茶壶,美妇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又说道:“后来皇帝为了稳固自己的江山,将皇后送给了外敌首领,临别的那天,皇帝对皇后说,江山比什么都重要,从此我们便不再相见了。听到这话,皇后伤心欲绝,刚出了宫门,便拔下金钗直刺进心脏自杀了。” 鸿萧拿起方才倒了茶水的茶杯,轻抿了一下,见已经完全凉透,便放在了吟婉手里,直到看着她拿稳,才抬眼说道:“那这古玉不就成了不祥之物?” 手中端着茶盏,美妇疑惑的看着面前二人,心下无比惊奇,这不是两个男子吗?怎么这感觉如此奇怪?愣了半晌,才讷讷答道:“这古玉又名血鱼白玉,因为当日皇后自杀时,心脏的血滴到了玉面上,将那条雕刻的鱼染成了血红色,从此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再也弄不掉了,而且她死前还对这玉下了两个诅咒,拥有此玉者,若是男女双方真心相爱,便能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若有一方不是真心,此二人便永远不会再相见。” “她竟是这样一个爱恨分明的真女子。”吟婉忍不住感叹出声。 阳光早已渐渐的淡了下去,日落西山的余辉透过茶棚的缝隙照了进来,洒在了吟婉绝美的脸庞上,映的她更加引人沉醉。低头缓缓的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心里却已经对那块玉石产生了向往。 美妇的故事也讲完了,众人听的皆有些心事重重。鸿萧凝神观察着吟婉的神色,见她如此态度,已然猜到了她的心思,眉峰稍稍一挑,抬眼看向美妇,客气道:“不知这血鱼白玉可否卖给在下?” “公子……这玉并非是不能卖”美妇轻扬起笑容,重新细细打量了一下鸿萧,“我平生夙愿便是得到这世间仅有一副的碧玉春帘图,若是谁能拿出这副图,我便用这百年古玉与他交换。否则,给多少银两,我也是不卖的。” 鸿萧微蹙起眉,吟婉却猛地抬头,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商人最是讲求信誉。”她笑纹层层漾开,面色诚恳,让人不得不相信。 “太好了……”吟婉悠然的站起身,也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拉起鸿萧的手便走出了茶铺,边走边回头说,“明日我带着图去你店里与你交换,我们一手交画,一手交玉。” …… “真的要这样做?不太好吧?”站在旋靖王府的院墙之外,鸿萧有些犹豫的说道。 “有什么不好,这是回我自己的家里拿,又不是偷。”吟婉抬头望着墙面,态度非常的理直气壮。 无奈的摇了摇头,鸿萧皱起眉:“既然是拿,你为什么不走正门,偏要从这里翻进去?万一岳父……”就算靖王府里有那副画,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潜进去吧,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这太子的颜面可就立刻扫地了。 “没关系,我小时候经常从这里逃出去玩,绝对没有问题。”大言不惭地丢下话,吟婉开始绕着院墙寻找她当初偷跑出去用到过的工具。 若是别人做出这种事情,鸿萧早已经转身离去,并且还会非常的轻视反感。可是面对这个自己宠爱至极的掌中宝,他除了没有办法,还是没有办法。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和一百个不情愿,吟婉不满的撇撇嘴:“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嫡亲妃子,叫你陪我偷副画都这么勉强。以后我可怎么相信你……”说完也不管鸿萧哭笑不得的表情,推着他便踩上了刚刚找到的凸起的斜面。 两道人影闪过,忽地落在了王府内院的地上,吟婉刚想拉着鸿萧往里走,却突然感觉颈间冰凉,定睛一看,四个侍卫已经将他们两个围住,而且还手持长矛对着他们的勃颈。 鸿萧眉头骤然皱起,刚欲开口说话,吟婉却拽了拽他的衣袖,随即抬起食指搭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她异常熟悉的对身旁四人轻声道:“别吵,是我……”才多长时间啊,连主子都不记得了。 闻言,四个侍卫同时看向吟婉,仔细一瞧,忙撤了兵器,领头一人同样轻声说道:“原来是小姐啊,您一身男装,奴才一时间没认出来,小姐要回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奴才也好事先将梯子放下去呀!”说着他们都扬起柔和的笑,小姐从前偷跑出去,可都是他们负责把风的,所以这手法,他们自是再熟悉不过了。 没有答话,吟婉抬眼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人,便指指书房,问:“父王在不在府里?” 侍卫皆摇头,“王爷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心下暗想,还真是天助我也,看来这副画得来是丝毫不会费功夫了。 …… “就是它了。”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墨色图画,吟婉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鸿萧长叹一声:“我堂堂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竟是做出了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真是娶妻如此,怎奈我何呀……” 吟婉“呀……”地一声低呼,转而看向鸿萧,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却是被眼前物品惊到。 鸿萧本来正在摇头苦叹,听到吟婉的声音,忙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吟婉一手拿着卷了一半的画,一手指着原本挂着图画的墙上,竟有一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鸿萧走上前,将盒子拿出,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正想着还是放回去吧,却被吟婉一把抢了过去。 “一起带走,回去再看。” “呃……”错愕的看着她,鸿萧有些发愣,怔怔的说:“不是说好了只拿画吗?怎么又多了个盒子……” 不满的瞪他一眼,非常气定神闲的说:“既然让我看到了,哪还有放过的道理,一件也是拿,两件也是拿,拿少了岂不是白来了?反正父王也不会注意的,快走吧……” 鸿萧已经彻底的没有话说了,只好举步跟在吟婉身后,准备再“翻”出院外。一路上,他心里不断的重复着一句万般无奈的感叹,娶妻如此,怎奈我何呀…… …… 鸿萧和吟婉走远之后,书房的柜后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气质果断,威仪不凡,看着墙上被吟婉拿走画和盒子的一片空片,靖王幽幽的叹了口气:“婉儿,千万不要辜负了父王的一片苦心啊……” 第019章 北野定谋(一) “王……王盛?”刚刚帮吟婉换回血鱼白玉的平儿,在太子府门前遇见了也是连夜急赶刚刚才入京的王盛,坏坏的一笑,走上前,“王将军怎么来了?莫非是得了空闲前来讲妖孽的故事?” 听平儿一说,王盛脸色骤然变红,想起当日自己与庞辉在酒楼中谈论吟婉被当场听到,心里顿时感到羞愧无比,忙开口解释:“不不,我是来见殿下的,不知殿下现在可在府中?” 平儿乐呵呵道:“殿下自然是在府中了。”见王盛明显一副羞愧难当的神情,玩心大起,又添上一句:“不在府中,难道还出去逛酒楼了不成?” 王盛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突然非常希望脚下立刻裂出个地缝,好让他能够钻进去。无言以对,只好胡乱的点点头,由门口侍卫引领着走进院中,边走还边惭愧的对着平儿抱拳行了好几个礼,惹的平儿一阵大笑。 “王将军,平儿姑娘平日里就是喜欢开玩笑的,将军别往心里去。”侍卫见王盛一路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以为他是被平儿戏谑的不高兴了,忍不住开口劝慰。 抬头看了下四周,已是身处内院中了,王盛淡淡一笑:“无妨的,多谢兄台关心。若是没什么事,兄台就去忙吧,我自己去找殿下就可以了。”侍卫轻轻一叹,只好行礼退下,还未张口,王盛早已径自大步离去,穿过院落,片刻之间,已消失在侍卫的视线之中。 长廊尽处,鸿萧正悠闲的坐在廊栏上,漫不经心的晃动着纸扇。光晕之下,他庸懒的背靠廊柱目视前方,刺金蟠龙的白色衣袍纤尘不染,就好像天上下凡的仙人,偏又因那条踩在栏上半抬着的腿,衬的他活脱脱一副不可一世的浪荡模样,眉如远山,瞳如幽湖,周身环绕着不可逼视的耀眼光芒,只是神态之间又是异常冷淡,寒若冰霜。 微风拂面,花香淡远,静谧的院中,重新修建好的池塘铺满了层层醉人粉红。 万籁俱寂中,他听到了军靴踏地的脚步声。 极重的步伐,赶的似乎有些匆忙,打破了院中原本的宁静。很容易听出,寻过来的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带兵的军人。 身影渐近,已经可以看到头盔上印着的亮色羽毛,骤然一个转身,王盛看到了廊栏上坐着的他,略微一顿,忙走上前,双手抱拳单膝着地跪在他面前,“殿下。” 鸿萧笑着收起折扇,指指身旁:“我以为你明日才能抵达京城呢,坐吧!” 站起身,丝毫没有推辞,坐到鸿萧身边:“属下已全都调查清楚了,所以便连夜赶了回来。” “日行千里,也难为你了……”鸿萧笑着叹了一句,低头摆弄起扇坠,指间随意的轻弹了一下嵌在坠上的青玉,“说说你此番高旋之行,都有了哪些收获吧!” “赫明仁,哦,也就是靖王爷的族弟,两个月前同时派出了两批暗人,一批来了京中,一批去了边关桥东。”王盛看着他,目光非常肯定,“赫明仁这几年似乎不满于待在暗处,与楼氏一族已经有了勾结。” “这么说,赫氏内部起了纷争?”毫不在意的抬起头,他含着笑戏谑。 王盛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微蹙起眉,静默了许久。 “殿下,现在赫氏内外,包括楼章王父子,都在调查一脉消失了二十几年的予族死士。” “予族死士?”鸿萧颇有兴趣,“我听说此脉中人皆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辈,召唤出予族,需有赫氏祖辈传承下来的信物,但这信物已经丢失了。现在予族这脉死士也不知有没有人在统领。” 王盛非但没有因他无谓的语气而放松,身体却是更加紧绷,“殿下,据我们在京中的线人所提供的情报,再加上这段时间我在高旋的所见所闻,当初杀害宰相之女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予族一脉的死士。” “若是如此,凭旋靖王爷的才能,也该是早就猜到了掌控予族一脉的人才对。”果然不出他所料,百年宝玉的事情只是个引子,靖王早就怀疑到了吟婉,只不过是想利用这件事情引她回家一次,但他这岳父引吟婉回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好像是这样。”京中传言两位王爷合谋造反已有几日了,太子独掌大权只在早晚,旋靖王此刻若是想保住地位,应该会选择和楼章王合作的吧! 王盛续又道:“靖国公军中第一副将成前将军,已在月初之时转到了楼章王军中,按说此举是他二人为取双方信任而互换兵将才对,可是又很奇怪……” “奇怪什么?” 王盛略一低头,疑惑道:“靖王爷若只是为了合作,完全没有必要派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成将军去,而且殿下派去潜在楼王军中的人暗中回报说,成将军在章王爷军中逐渐的将势力划分为两股,其中一股是楼将军派,另外一股却是全数归属到了殿下麾下。” 朝中势力三分,兵权划为四带,岳都已被太子掌控,京中内卫也因皇族与赫氏的联姻,而使旋靖王受到牵制,剩下的也只有北野和桥东。太子远征北野早已计划在近期之内,对北野兵权也是势在必得,靖王爷居然还暗中派人帮太子笼络人心,分裂楼氏的兵马。 难道他是主动放弃了权势地位,不再争了? 鸿萧看着王盛疑惑不解的面容,说道:“既然如此,他可有阻止楼氏父子的兵马汇合?” 他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靖王爷已经很久不曾调动京中内卫,甚至连御林军都没有用过。属下在高旋的时候听赫青哲讲过,就是赫明仁的独生儿子,他说,想要调用御林军,需拥有整块令牌,他也只有一半而已。” “原来如此……”鸿萧将头靠在廊柱上,微阖上眼。 王盛抬起脸,看着眼前之人略显疲倦的神态,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殿下,北野之事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吗?” “当然。”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太过冒险,若是太子妃与靖王爷是早已串通……”他蓦地收住话,因为鸿萧虽然没睁开眼睛,脸色却已经骤然冰冷,寒气阵阵逼来,压得他心头发慌,后背瞬时生出一层冷汗。 太子妃与旋靖王的关系,是一个忌讳,在太子一统天下的道路上,靖王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除掉他,是势在必行之事。可吟婉郡主,却是太子宠爱至极的掌中宝,令太子在对赫氏一族的态度上,不断犹豫着。江山与红颜,迟早要做出个选择,他这心深如海霸气十足的主子,到底会选择哪一个? 他突然有些害怕会是后者…… 廊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王盛站起身,向身后看去。 华光流彩,尊贵绝美。一身纯白色宽袖衣裙,刺着粉红色花瓣绣纹,头发用一串细碎的琉璃珠挽起,随着动作的轻晃,在光线的照射下变化着色彩,映衬着她极致风情,异魅非常。 虽然已经见过了吟婉着男装时的俊秀清艳,但在一时之间,王盛还是无法适应眼前这勾魂摄魄的妖艳邪美,怔怔的愣在了当地。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鸿萧温柔的看着她,语气中含满了宠溺。 甜美一笑,却是将目光移到了王盛身上,吟婉眼中掠过一丝戏谑之色,开口道:“这不是王兄台吗?好久不见了。不知兄台最近都忙些什么呢?可是还喜欢在酒楼中给别人讲故事?” 被吟婉的话语一惊,王盛蓦地回过神,面色一慌,却又是暴红了一片,不知所措的看向鸿萧,却见对方只是不以为然的淡笑着。 心中乱成一团,只好胡乱说道:“殿下,若,若是没有什么事,属下,这,这就告退了。”说完也没等鸿萧答话,便逃离似的跑向院外。 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吟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啊,当初振振有词的时候,可没见他是这种神态。” 鸿萧笑着摇头,“自己调侃够了,倒挑起人家的不是,除了你,哪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了。” 吟婉挑起眉,“,明明是他先说过我的好不好,不然我哪来那么多空闲挑他的不是!” 第020章 北野定谋(二) 这话又惹的鸿萧连连摇头苦笑,知道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最终一定还是他的不对,便再不接话,只是身子向前略倾,钩过吟婉的腰,带入怀中,把她抱坐在腿上。 “好,好,都是他的不对还不行。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环着她的肩,看着她秀美绝伦的脸庞,心里突然一动。为什么就连真真切切的抱着她的时候,还是会担心失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一刻都不能没有她了? “恩?讨厌,被他一搅,差点忘了是来干吗的,你看,我的白玉拿回来了!”不满地怨了一句,随即又开心的笑出声,“这百年宝玉果然是名不虚传,真的是晶莹剔透精致无双。” 面上一凉,浅浅的清冷之气传来,鸿萧定定瞅着她拿起玉石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似笑非笑,“这血鱼白玉的传说也很不错呀!”话音一落,吟婉忽地收了手,抬头对上了鸿萧的眼。 “你知道吗?”她端正了神色状似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很害怕这个所谓的传说,如果它是真的,以后我们会不会永远都见不到了?” 拥有此玉者,若是男女双方真心相爱,便能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若有一方不是真心,此二人便永远不会再相见。 其实她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如果你和我父王一样,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权势地位,才用我来做交换,又或者你以后会像那个传说中的伊族皇帝那样做,为了天下,江山,弃我于不顾……” 敛起笑,鸿萧紧紧皱起眉头,手上加大力,紧搂怀中人,毫无缝隙的将她贴在自己身上,“你听着,我娶你,仅仅是因为我爱你,并不含其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任何原因,弃你于不顾。天下我可以放手,江山我可以不要,你,我却必须要留在身边。” 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堆无比坚定的话,眸光轻转,吟婉喜上眉梢,微坐直了身子,打趣道:“好吧,那我就勉强的相信了!”抬起眼,入目的是鸿萧无奈的神情,和一副不甚乐意的样子,虽还是宠溺的看着她,但皱起的眉却丝毫没有缓和。 “夫君……”吟婉心念微动,无限依赖的靠在他肩上,“你真好。” 闻言,鸿萧一个怔忡,心中一暖,涌出千般柔情,刚刚因吟婉怀疑自己的话而泛起的心烦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了……鸿萧无奈地笑,喜也是她,愁也是她,情绪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制着,行为也严重的受到了影响,就连自己坐拥天下的决心,也随着她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日益增长,而越来越淡化了。 心烦虽然不在了,闷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却有些压抑不住的窜了上来,想了想,他开口:“吟婉,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恩。”没有发觉丝毫异样,吟婉赖在他怀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赫氏一族内属的予族死士,现在究竟是不是你在掌控?” 身子徒然一僵,吟婉愣了半晌,耳边的声音是柔和的,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她的心还是被严重的震到了,难以置信。 她知道这件事情很多人都在怀疑,都在猜测,但是根本不会有人当面向她提出来,因为知道内情的,本也是寥寥无几,不知道的,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此刻,她这权倾朝野的丈夫却是如此直白的将问题摆在了她的眼前,并且从话语中只能听出关心的成分。 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吗? 心有些慌,吟婉蹙起眉,面色也是乍然一变,全无轻松。 “吟婉?”感到怀中人的不安,鸿萧十分心疼地抱紧她,有些后悔方才问出的话,不禁责怪起自己,手指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是我不该迫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抬起头,吟婉伸臂环住鸿萧的颈,轻叹一声,终是悠然开口:“确实是我,当年祖父临终之前,将信物私下传给了我,此事至今为止除去我与平儿,再没有别人知道。” 微微地惊讶了一下,鸿萧放松下来,轻扬起笑,有些感激吟婉对他的坦白,“这便是我去北野之前,最后的一个疑问了,能听到你亲口告诉我,我真的比得到任何东西都要满足了。” …… 入夜,吟婉心乱如麻,难以入睡。轻手轻脚的下了床,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出厢房。 轻风拂面,带过阵阵香气,她思绪瞬时清明,抬头一望,夜色低垂,广阔的苍穹引的人神清气爽。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空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将天地万物笼罩上一层银白的清华。 仿佛还在旋靖王府的内院,那里的空气也是这样清新宁和,草木也是这样的散发芬芳。想着想着,她淡淡的笑了,白天的话语和从前的事情,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连带着她最不愿面对的一切,自心底涌了出来。无奈之余,她抬手将那块白玉拿到眼前,看着上面那条血色雕鱼,独自感伤。 “主人?” 听到唤声,她侧过头,院中有一棵桂花树,月色倾泄下来,映着若隐若现的树影,看不真切。树下站着一个长身而立的身影,一身黑色衣袍,模糊的隐在夜色中。 “予樟”吟婉仔细看了看,随意的伸了下懒腰,扬起笑容,走上前,“这么晚还不睡,这样出来,也不怕被别人发现了?” “不喝酒哪里睡得着,若是我不想让人看到,就绝不会有人发现我。”手中拿着一个酒壶,予樟无谓的道。 吟婉眼色一动,瞄上了那个酒壶,状似理直气壮的说:“你这样做是很不对的,万一你要是喝醉了,又恰巧三更半夜的有人来偷袭我,你不就不能保护我了?” “这区区一壶酒,怎么会喝醉。再说了,保护主人是属下的使命,绝对不会因为喝酒而耽误的。”予樟无奈的挤出一丝苦笑,向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台阶上,对吟婉说道:“主人放心,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 吟婉听他这么说,也不多言,神情却显出了一丝着急,“我当然是相信你。” 予樟抬起手臂,将酒壶倾斜,酒液倾注,径直入口。吟婉心里却早是急的不成样子,她自幼时便嗜酒若狂,只是一直受着靖王管教,不敢放纵自己贪杯,此刻美酒当前,竟是入了别人的口中,真是急的她只剩下不甘和惆怅。 快步走向台阶,在予樟身旁悠然坐下:“其实有的时候,忠诚也可以分为很多种,比如说……咳……” 放下酒壶,予樟含着笑道:“主人是想喝这酒吧?” 一把抢过酒壶,学予樟的样子猛然灌下了一口,酒香浓冽之气自喉间漾开,暖意直滑过胸口,她满意的点了点头,高扬起眉,赞了一声好酒。 “想不到主人还有这等嗜好。”予樟略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抬眼看向沉醉在酒香之中的她。闭月羞花,他突然想到了这句话,随即又摇摇头,她如此脱俗,又岂是这四个字能够形容的。绝色之貌,名门出身,至高地位,偏又是顽皮心性,周身凝聚着一股男儿般的洒脱自如。 看了她良久,他轻轻一笑,转开了视线。 注意到予樟的目光,吟婉咽下口中的酒,说道:“你为什么总是叫我主人?好难听啊!以后你就叫我吟婉吧!” 他蹙起眉,神情有些不自然,“属下与主人身份悬殊,怎么能直呼主人的名字呢?” 不满的瞪他一眼,吟婉佯装生气,“让你叫你就叫,哪里找来那么多烂理由,我最是讨厌那些所谓的身份地位了。” 轻风吹过,桂花树的花瓣飘在空中,落了满地,似旋似舞,似叹似哀。 予樟望着前方,怔怔出神,没想到自己隐匿在红叶林中二十几年,最终竟是跟随了这样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主子。高旋赫氏的暗中死士,多年来已经习惯了祖上传承下来的冷漠无情,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硬如磐石了,此刻却因她的一句话而掠过丝丝温暖感动。 他偏过头,看着脸色已经开始泛红的吟婉,轻轻的说了一句:“好。” 第021章 北野定谋(三) 见他这个样子,吟婉笑着摇头,忽然丝毫不着边际的说道:“这世上的人啊,总是把权势地位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其实得到了又能怎么样,最终还不是一将功成万古枯,谁能将名利带入地下。” 予樟愕然,看着吟婉一口一口的灌着酒,非笑非哭。 “争,人人都争,究竟都在争些什么?我本没有入这浑水之心,却因为生于这姓氏而身不由己。如今与我最亲的两个男人,一个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一个要远征夺得北野的兵权。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为我考虑?若是此番父王与夫君争夺起来,我又该站在哪一边?我,我如何自处?” 一个与她血脉相连,一个与她难以分割,如此境地,进退不得…… “你知道吗,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的他们,如果有谁再迫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将心中积压的郁结胡乱发泄了一通,吟婉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神情比起方才却要轻松了很多。 静默片刻,她又是忽地从容一笑,“予樟,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讲废话?” 予樟沉吟许久,只是定定看着吟婉,目光深远,却又有些心不在焉,终是长叹一声:“其实太子对主人的心,旁观者都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只不过是男儿野心,帝王霸业……” “野心,霸业……”吟婉又笑,笑的有些张狂,“我所担心的,正是这野心,我担心他为了这千秋霸业,而导致此番的北野之行有去无回。” 予樟不以为然的道:“太子深谋远虑,心里自是早有打算,只要看住楼章王和旋靖王二人,北野兵权便是势在必得。” 闻言,吟婉点了点头,蹙起眉,想了又想,若有所思的问:“父王会不会真的与楼章王联手对付鸿萧?或者会做出一些我们预料不到的事情?” 予樟也皱起眉,认真思索起来,缓缓道:“这样说来,也只有楼章王围困北野,靖王爷私通外敌,才可以真正做到让太子此行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什么?”吟婉骤然变了脸色,“为了争权而私通外敌?父王不会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情吧?”这,这可是连听都没听过的,不会如此巧合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吧! 予樟拿过酒壶,喝了一口,神情也认真起来,“看来太子离京之后,京城的天也要变了。” “绝无可能!” “主人如此肯定?” 吟婉眼中闪过一丝神秘,“鸿萧出征之后,我立刻派人监视旋靖王府,定要让京中任何风吹草动皆入我眼。如果父王真的通敌,我便留一部分予族中人将父王软禁在府中,然后传书到岳都给庞辉,让他在北野外围与我会合。我亲自前去,益于两点,一是父王顾及我的安全,不会强行出府,伤害留守的族人,造成另一边对我的危及,并且靖王爷在京,京中便不会有人趁机做乱。二是楼章王前些日子将人马调到了桥东,现在手中人马并不见得有多少,想来只能做威吓之用,所以用我来转移他的视线,实为诱敌,暗为助鸿萧解困,最好不过。” 听到吟婉这一番言论,予樟有些隐隐的担忧,这不是拿她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吗?外围诱敌?如此危险的行为,亏她也想的出来! 吟婉看着他有些复杂的神情,淡淡一笑,又拿回了酒壶,刚一到手,晃了晃,发现已经空了。无奈的将它放到了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身。 “这酒啊,还真不错,就是太少了。” 予樟听到了,收回思绪,细看之下,见她脸色绯红,脚步不稳,明显已是醉态。 “主人你喝醉了,夜里风又凉,还是回房吧!”轻声劝着,却发现吟婉根本心不在焉,还在摇晃的向前走着。 无奈轻叹,刚想上前扶她一把,眼眸一转,看到一个身影从房中走了出来。 嘴角勾起一笑,予樟立在原地没有动,身影却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吟婉错愕地转过头,疑惑的看了半天,喃喃道:“哎?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正说着,脚下一个不稳,向后倒去,不是想像中的冰冷坚硬,却是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恍惚间,一张清俊的脸映入眼帘:“三更半夜的你居然跑出来喝酒?” “公子有些面熟啊!”她脑中苦苦思索着面前的这个公子,却发现他眼里已经有了些许薄怒,“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先放开我吧!而且,而且我好像已经有夫君了!” “吟婉,是我,你喝醉了。”鸿萧无奈的叹了一声,将吟婉拦腰抱起,走入房中。 长长的睫毛覆盖了下来,吟婉闭起眼,轻喃道:“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将吟婉轻放在床榻上,细细的盖好绸被,见她已经呼吸平稳,进入了梦乡,鸿萧才稍安了心。手指轻拂过她脸颊,眼种尽是心疼,却终是有些不满的低声抱怨了一句:“念的是什么鬼诗。” …… 吟婉亲手替鸿萧整理好衣杉,眼底有些湿意,却只是轻轻扯住了衣襟的一角,没有言语。鸿萧勾住她腰肢,将她拥入怀中,低低笑道,“怎么,还没走呢,就开始想我了?” 面上一怔,心里泛起酸涩,“我只是不想这么年轻就做了寡妇……” “不会的。”他将她抱紧,“为了不让你有机会爱上别人,我也会活着回来的。” 四目相对,眼中尽是不舍之色,却又一时间相顾无言。 吟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竭力忍回泪水,自怀中拿出那块剔透白玉,放在了鸿萧手中。 “不要丢下我……”不要忘记你许下的诺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因为任何缘故,都不能弃我于不顾。我不要天下,不要江山,只要你平安回到我身边。 认认真真的看住她的眼睛,心中涌出千般柔情,鸿萧如是说道:“当日誓言,至死不渝。” 步出府门,没有驻足回头,也不许吟婉出门相送。 缰绳上马,率军出发,此刻他只能是统领三军君临天下的帝王。 扬尘绝长而去,由衷的感觉到命运是如此的身不由己,可是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当初岳都易兵权,走的匆忙,吟婉对他只有排斥和猜忌,让他黯然魂伤。 如今再次远征,却不再是孤独一人,她将这玉送给了他,他又怎会不懂她的用意。 当日誓言,至死不渝。 他绝对不会因这天下江山弃她于不顾,也绝对不会因争权夺势而辜负她一片真情切意。 …… 天运十三年九月,北野边城叛乱,太子主动请缨,圣上准奏。 太子出征三日后,楼氏部族称北野主帅私藏霸权之心,恐对皇室不利,楼章王命镇威大将军楼林亲率麾下大军,至北野协助太子内惩国贼,外御蛮夷。 楼将军为防外敌趁虚侵犯边关桥东,将兵马一分为二,十五万留守桥东,十万远征北野。 与此同时,京中众藩王联名上书,奏请废除太子军中主将王盛,称此人狼子野心,乃是祸乱根源,应速速召回京中,问罪斩首。圣上无奈之下,交此事于靖国公全权处理,旋靖亲王力压群臣,将众藩王之说生生截止,众人忌靖王权势,只好俯首退让,撤回上奏。 九月中旬,联名上书者,承德王,庆康王,信平郡王于京中无故遇刺,无一生免。 九月下旬,吏部尚书弹劾联名主使者彭翼藩王十款罪状,证据确凿,圣上下旨将彭翼藩王满门抄斩,九族不赦。 十月上旬,众藩王残部兵马皆入京请罪,靖王求情,赦免众人之死,将其编入内卫军中。 十月下旬,岳都主帅庞辉率十五万大军拔城而出,去向不明。 北野叛军伙同外敌攻占边城,镇威将军铁骑早已抵达,却是将太子兵马困于敌我二者之间,进退不得。整整三个月,太子部族无任何消息传出。 …… 第022章 另有打算(一) 十凤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黑布蒙了眼睛,反绑了双手,而且还身处在一俩行走着的马车中。脑中飞快的思索着,究竟是谁大清早的绑架了自己,还能够做到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又是想带她去哪? 心神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的有些烦乱,不禁想起了几个月前,一位京中高官突然找到她,让她暗中接管澜芳斋,又不让她以真正的身份示人,而费这一番周折,竟只是为了让一位公子拿一副什么世间仅有一件的图画,去换坊里的镇店宝玉,这不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吗? 反反复复地思考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奇怪之事,自从在茶铺里遇到了那两个气质不凡的少年,小公子派人来换走了血鱼白玉,京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就连她,也被无缘无故的牵涉到其中了。 那位来找她的高官到底是什么人呢?那位邪气绝美的小公子又是什么人呢?莫非会是他绑架的自己?而且,那两位公子一定不是所谓的兄弟,那小公子明明…… 马车突然停下,震的她身子一晃,细听之下,发觉四周很是安静,似乎并没有人。 十凤没有说话,凝神戒备着,还未来得及猜测一下身在何处,车外忽地传来一阵十分调皮的声音:“你们还不快把车内的美人儿放开,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车帘被掀开,蒙在眼上的黑布和绑在手上的绳子也都被人解开,十凤微微睁开了眼,看向车外。 马车似乎停在一个花园中,宁和芬芳之气扑面而来,一栋一栋连在一起的华丽厢房出现在眼前,雕栏玉砌,雅贵非凡,空气中时不时的传过一阵花香,一看就知道此处决不是普通之地,但这不普通的程度还是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十凤一时难以接受。 车旁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一身淡紫色衣裙,灵气活现,一双大眼睛正含着笑望着自己。 跳下马车,十凤活动了一下被勒的有些麻木的手腕,直接爽朗笑道:“姑娘,你家主人待客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没有理她,平儿仍是调皮的语气,“十凤姐客气了,我家小姐正在内院恭候着大驾呢!”说完示意对方跟着她走,自己便一跑一跳的往前带着路。 十凤暗暗打量了一下四周,跟上平儿,拐过一个月牙门,花香之气更浓,呼吸间,还夹杂着一股酒香,满园梅林措不及防地映入眼中,这院中竟是种了一大片梅花,错落有致,红红点点,伴着淡淡佳酿之气,诱的人光是闻,就已经有三分醉了。 心念一动,赞叹的同时,她却是更加疑惑。随着香气越来越浓,她跟着平儿走到了一个凉亭之中,抬眼看去,竟生生顿住,愣在了当地。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香淡远,动人心怀,一个女子手持玉杯坐在亭内石座上,似乎很专心的欣赏着眼前的梅景。 凉风拂面,带过一阵浓烈的香醇酒香,桌上暖炉内温着的酒壶掀着盖子,一缕缕热气缠绕般升起,散发在石桌旁端坐之人的周围。那些飘散的清烟竟像是不舍得一般,随着一只纤纤玉手的抬起,将她笼罩其中,似乎想要温暖她,保护她,而纤纤玉手的主人却毫不在意的微抿了一下杯缘,轻轻的将酒杯放在了桌上。虽然只看到淡然的侧面,那气质,那锐不可当的风华,悄无无息的便迸发出来,华贵,媚惑,洒脱,复杂难得的天地灵气,就这样从容的聚集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 轻拿起酒壶,微一倾斜,叹了一句:“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吟婉一偏头,看到了来人,甜美一笑,放下手中玉壶,缓缓站起身,“以这种方式将十凤姐请来,是我冒犯了。” 被刚才的场景震了心怀的十凤悠然回神,爽朗的笑道:“贵人果然不是平常之辈,今日得以亲眼所见,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她苦思多时,此刻才明白最近一连串大事的根源,为何有人不惜为她大费周折,为何她得了白玉之后京中生出了那么多的变故,想必,眼前这倾国倾城的绝色,才是所有翻天覆地的原因吧! “十凤姐谦虚了,若论起非凡二字,十凤姐才真是当之无愧。”向前走了两步,手臂轻搭在亭柱上,吟婉懒懒的说道。 听她如此话语,十凤忽地生出一丝心慌,“这,这里究竟是何处?” “凭十凤姐的阅历,难道看不出?”戏谑的语气,像极了一个人。 十凤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抬眼又是仔仔细细的扫过一周,无奈道:“莫非这里是哪个皇亲贵族的府邸?”如此肃穆高雅,非富既贵,何况那亭壁上雕有祥龙图案,不是皇亲还能是什么? 不动声色的看住她眼睛,吟婉悠然一笑:“凤姐好眼力,不过还是差了一点,这里,是太子府。” “什么?”十凤身子骤然一僵,虽是想到了眼前人的身份一定是高贵非常,但也万万没能料到竟会是这般显赫,“那贵人是……” 看出她的惊讶,吟婉也不在意,只是略敛了笑,“我是太子妃赫吟婉。” 心里已经猜到,但是听她亲口说了出来一时间还是有些不能适应,脚下微软,十凤径直跪在了地上,“民女姚十凤叩见娘娘,民女不知娘娘身份,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海涵。” 不置可否,吟婉淡然一笑,回到石桌前坐下,示意平儿扶起了十凤,见她恢复了平静,才缓缓开口,“凤姐不必如此,今日让凤姐前来,其实是吟婉想与凤姐交个朋友,不知凤姐可愿意吗?” “贵人,你这等身份,岂是我能高攀得起的。”她不过是个以行商为生的买卖人,哪敢与当朝太子妃呼朋论友。 “凤姐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嬉笑的语气在静谧中显得异常舒适,仿佛能沁入心底似的,让人不忍怀疑。 抬眼望去,却见吟婉含笑看着她,柔和的脸庞给这冬日凉意平添了三分温情。 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她,十凤微垂了头,随即又无奈一叹,认真地说道:“好,我十凤也豁出去了,今日就认了贵人这个朋友,贵人有什么需要效力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她这个人就是这个缺点,惟独受不住别人对自己好,哪怕一点点,她都会心软冲动到十倍的报答回去。 赞赏地看着对方,吟婉暗许,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了人,快言快语,真情烈性,藏而不露,心思缜密,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轻笑出声,她悠然开口:“凤姐经商多年,对人事脉络应该是最精通不过,不知凤姐可知……当日找你接管澜芳斋的,是何人?” 不等她答话,吟婉接着道:“此人费了这一番周折,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让我回旋靖王府拿出那副碧玉春帘图,那图对于我父王,可以说是丝毫没有价值,但此事前后若是联系起来,又与靖王府脱不了关系,不知凤姐对此有何看法呢?” 这一习话,听起来像是无心之谈,但却让十凤的心揪成了一团,当日找到她的人,并没有表明身份,只知道是一位得罪不起的京中高官,表面上澜芳斋的大老板,也不过是事先安排好的幌子,用以掩饰她的身份,可如今吟婉的一番推理,让她也很是想不通。 “贵人,当日我从江南贩药材回京,路中被京中一个不知名的高官部族所截,那官人只交代给我万两金银,让我将澜芳斋易主,并且用血鱼白玉诱贵人以图交换,其他的,官人没说,十凤也不能问啊。”说完,她有些歉疚的看了吟婉一眼,表示自己真的毫不知情。 眸光流转,吟婉嫣然一笑,风采照人,异魅流露,“凤姐,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此事就要劳烦凤姐,查个水落石出,解去吟婉心中的疑惑了。”心念一动,她继续道:“以后澜芳斋就是凤姐的了,凤姐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其中,吟婉可以担保没有人会去打扰。” 十凤何等精明之人,自是明白吟婉此举是想将自己收为己用,以后为她汇总京中各路消息。只是她精明之外,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既已承诺于她,就再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第023章 另有打算(二) “凤姐,还有一事……”吟婉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想必我夫君也看出了你的身份,所以行事之时,要尽量避过太子府的耳目。若是避之不过,吟婉送你一物,可用此物抵制差遣。” 微微一怔,十凤看着平儿向自己走来,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枚玉色令牌,交到了十凤手中。 来来回回的翻转了几下,十凤轻声问道:“这是?” “这是太子府中暗线统领的令牌,如有必要,凤姐可以动用太子的人。” 十凤越来越迷惑,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没了,眼色复杂的看向吟婉,“贵人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吟婉若无其事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心情却颇为复杂,无奈间又不想被人看出端倪,只好含笑道:“这,不过是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死之前,想要看清事实的真相罢了……” 在京中另立耳目,实在是形式所迫,最近的一系列事情,让她困惑不已,靖王爷表面上与楼章王合作,暗地里却好像在帮着鸿萧,不然也不会力压众藩王的联名上书。 可是鸿萧知道了予族一脉,靖王爷又是大费周折的挑选了十凤接手澜芳斋,还用那镇店之宝引她与十凤相遇,这两件事情的发生,让她感觉到赫氏的暗线似乎是出现了什么问题,靖王爷是不是在暗示她,需要独自笼络京中人脉…… 见十凤不说话,吟婉轻叹:“凤姐是七窍玲珑心,自是不必我再多言,如今吟婉只想问一句,权海浮沉,生死难测,凤姐会后悔帮我吗?” “我不会后悔。”十凤脱口而出,想到她自小无亲无故,而眼前这个生活在明争暗斗中早已习惯了算计的人,竟愿意相信自己,心里不禁划过一丝温暖,点了点头,她坚定的说道:“既然贵人当我是朋友,那么为了朋友,十凤自当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欣慰感激的表情浮现在吟婉的脸上,心中暗叹,从前总是认为重情重义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没想到这世上重情重义之人,竟会被她遇到了这么多。 感动之余,吟婉从石座上站了起来,缓步到十凤面前,竟是轻轻行了个礼,“凤姐今日对吟婉的情义,吟婉必定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若是凤姐不嫌弃,就收吟婉做个妹妹吧!” 十凤哪里敢受如此大礼,心一慌,忙伸手扶住吟婉,眼中神色已然是无措至及,可对方的眼中此刻有的只是满满的诚意,今日之事已是让她连连惊异,吟婉恩危并施,先是派人绑架了她,强带入府中,又是动之以情,温热了她那颗因自幼无亲早已经冷掉的心。 事已至此,反正也后退不得,十凤一咬牙,应道:“好,妹妹,既然如此,姐姐今日就认下了你。” …… 平儿将十凤送出府后,辗转回到了亭内,见吟婉居然还坐在那里,唤道:“小姐,屋外风大,您又穿的这么少,还是回去吧!” 闻声,吟婉悠然一笑,示意平儿在她身旁坐下,直到看着她坐稳,才将一杯酒缓缓推到她面前,“陪我喝点酒。” 见吟婉神情有些落寞,平儿蹙起眉,柔声劝着:“小姐,您可是在担心殿下?殿下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持着酒壶的手在杯边顿住,吟婉轻轻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这件事情,我更加担心的,是父王。” “王爷?”平儿不解的抬手抓了抓头,“小姐不是已经派人监视靖王府了吗?而且自从藩王上书的事情了结之后,王爷好像已经没有再做过什么了呀!” 敛起笑,吟婉半眯了眼,“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轻轻将酒壶倾斜,续道:“鸿萧刚刚出征,楼林便亲率十万大军远至北野,京中众藩王联名上书,要求废除王盛,父王力压群臣,驳回奏请,而后,承德王,庆康王,信平郡王无故遇刺,翼藩王满门抄斩,诛连九族。众藩王残部兵马皆入京请罪,被父王编入内卫军中。如今整整三个月,鸿萧部族竟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这一件一件的事情,环环相扣,像是早已经计划好的……” “小姐的意思是说……是王爷计划的?” “不是。”直接拿起酒壶,猛地喝了一大口,抬手用衣袖擦过嘴角,吟婉盈盈一笑,“众藩王联名上书之事,必是楼章王暗中指使,现今局势,无论父王与鸿萧哪一方先倒台,最得利的都是楼氏一族,楼誉狼子野心,恨不得让父王和鸿萧之间生出种种误会,斗得你死我活,好让他能够坐手渔翁之利。所以他一定是先找了父王合作,从而引起了鸿萧的疑心,然后再借鸿萧之手,瓦解我赫氏的权势根基,他二人顾及于我,都是进退不得,楼誉便趁此机会让我对父王产生误解,从而帮助鸿萧这一方。而鸿萧本是在两王之间起着平衡作用,北野兵权未得,尚不具备一统天下之力,一旦父王失势,楼氏就成了朝中最大的政党,拥兵自重,架空皇权,也只是早晚之事。” 难道她真的看不出吗?三个月来予樟的日夜调查,很多疑惑都已经解开。只不过为了鸿萧的安危,她只能暗中与庞辉通信,不能过于明显罢了。 单手支起下巴,平儿好看的大眼睛眨来眨去,若有所思的道:“哦,原来是这样,小姐您好聪明哦。”随即又十分不解的皱起了眉头,看向吟婉,“可是王爷并没有对小姐说过呀,小姐又是凭借什么相信了王爷的呢?” 微微垂首,吟婉笑的洒脱随意,水漾的眸子因充满自信的光芒而显的越发明亮,“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父亲,会害自己的女儿。” 她的父亲,从小将她视如瑰宝,百般疼爱,恨不能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又怎会狠心害她…… …… “小姐,您真的要去?”平儿有些担心的看着吟婉,显然是不想让她冒险去北野。 目不转睛的仔细盯着眼前舆图,手指轻轻带过,划下一条曲线,“此去北野,若走官道,阻碍便处处都是,所以我们要绕路而行,先到我赫氏故地高旋,然后再避过楼林的十万铁骑,转至北野。只是,庞辉的十五万大军,如今仍是没有音信,究竟到哪去了呢?” 高旋位于北野与巨岭之间,易守难攻,是一处背山面水五行不缺的风水宝地。且是赫氏一族暗人聚集的根据,很多疑惑,到了那里,应该也可以得到解释了。 “可是小姐,万一……” “哪来那么多话,你若是不敢去,就留在京城吧!”吟婉不满的打断平儿的絮叨,斜眼瞪她,“去还是不去?” 平儿一脸委屈,无奈的耸耸肩,点头道:“当然去了。” “这才对嘛!”吟婉状似满意的一笑,“那么,明天早上我们就出发。” 没有答话,平儿却是垂下了头,仿佛认真的在思索着什么,吟婉见她这样,以为她还在担心,刚想开口安慰她一句,却见平儿忽地抬起头,很是严肃的说道:“北野那个穷山恶水的破地方,会不会连吃的都没有?看来我要准备些点心带着才行。” 吟婉一时哽住,怔在了当地,反应良久,却只是苦笑出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 第024章 吟婉出京 清晨之际,太子府正门口,一辆马车驶出,扬蹄绝尘而去。 平儿靠着车壁,吟婉靠着平儿,两个人都在昏昏沉沉的睡着,颠簸之感已经对她们的睡眠产生不了影响,因为知道今天要出远门,平儿又是兴奋又是担心的准备了整整一夜,这个也要带,那个也要带,最后大包小包的险些装了半车,吟婉无奈,一声令下撤去了大半部分的包袱,这才轻装简备的出了府。 刚刚行至城门,一声急啸出于马口,马车猛然停下,车内二人皆是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吟婉倏地睁开眼,一把掀开车帘,看向赶车的予樟:“怎么回事?” 余光一扫,不用等予樟答话,她已经看到了一群侍卫拦在马车前面,略一思索,吟婉冷冷开口:“你们想干什么?” 众侍卫看向吟婉的目光皆是一顿,眼中满是惊艳,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为首一人向前一步,抱拳行礼:“回太子妃,旋靖亲王有令,不许太子妃踏出京城半步。” “什么?”吟婉面上一怔,念头飞转,轻咬下唇,厉声道:“全都给本宫滚开,谁敢挡住本宫的路,格杀勿论。” 众人闻言一惊,想不到这吟婉郡主竟是这般蛮横的性情,一时间全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气氛略微一僵,方才开口说话的侍卫最先镇定了下来,双膝一曲,直直跪了下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恭声说道:“太子妃乃是万金之躯,人上之人,想要奴才们的命只不过在于一句话而已,只是奴才们是奉王爷之令行事,主子有令,做奴才的不敢不从,若是太子妃执意出京,就请从奴才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吧!”说着,身旁众人也附和着他全都跪了下去。 “岂有此理……”吟婉因心中升起的怒火而半眯了眼,她当然知道这话是靖王教他们说的,不让她去北野,竟想用这种办法阻止她,还拿一群人的性命威胁她,真是气死她了,“好啊!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不和你们客气了,予樟,我们就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去吧!” 闻言,予樟嘴角勾起一笑,配合的说道:“属下遵命。” 被这一主一仆的话语震住,众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是靖王交代过,若是拦不住吟婉,回去也是死,所以他们只好死撑下去,硬是垂着头咬着牙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予樟也不是开玩笑,扬起鞭,便要抽在马背上,就在他准备扬长而去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急喝:“且慢。” 众人闻声抬头,吟婉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策马而来的身影停在了城门之前,仔细一看,却是本应远在北野军中的王盛。 对上吟婉诧异的目光,王盛憨厚一笑,略点了下头,示意她将此事交给他处理。 见他如此神情,吟婉会意,肯定的眨了一下眼。 举起手中令牌,王盛居高临下的大声道:“你们回去禀告靖国公,太子有令,太子妃出城,任何人不得阻拦。违令者就地正法,抄家灭族。” 事情突变,一下子变成了太子有令,本已经被予樟吓出了一身冷汗的侍卫们,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予樟驾着马车忽地驶了过去,不留一分余地。众人心头一慌,皆是出自本能反应,忙闪到一边,让过了马车。再看时,只看到平儿回过头,身子斜在马车旁,对着他们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史书记载:时为天运十四年,当朝太子嫡妃赫吟婉,二月中旬离京,至南关北野城,此事成为太子夺权时期,发生过的最大一场战祸“桥东叛乱”的导火锁…… …… 车帘掀起,吟婉和平儿自在的坐在车辕上,轻扶着予樟,吟婉嬉笑着说道:“你刚才表现的真不错,连我都差一点相信了。” “我不是装的。”予樟的声音里也含了笑意,“如果王将军不出现,我真的会冲过去。” 平儿不满的摇摇头,叹息出声:“你太狠毒了,我不能和你做朋友。” 话音一落,惹的王盛和吟婉同时大笑出声,连予樟都轻咳了一声,才掩住笑意。 笑稍淡,吟婉挑起眉,看向王盛,脱口道:“王将军怎会在此?”不是应该在北野吗? “呵……”不改笑容,王盛谦和的说:“属下根本就没有随殿下去北野,殿下早就料到此次出征会有人借机落井下石,所以让属下暗中留京,等到太子妃出京之时,沿途保护太子妃周全。” “原来是这样……”歪支着脑袋,吟婉闻声沉默,原来鸿萧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趁自己远征之际,利用楼章王指使众藩王上书,又借靖王爷之手铲除了他们,不损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还不动声色的将王盛留在了京中,此举一出,即使藩王上书成功,王盛并不在北野,他有足够的理由为其开脱,若是不成功,不但轻易的除去了一堆绊脚石,还可以一路保护她到北野,简直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她的夫君,还真是高明的很啊!念及此处,吟婉顿时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恨恨说道:“混蛋,大骗子,我居然还会白白替你担心,去死吧你……” 听到吟婉的话,王盛和平儿对视了一下,硬是忍住了笑,平儿赶紧从身后包裹中拿出点心,放到吟婉手中,眼中含着笑意,戏谑道:“小姐,听说只要把自己讨厌的人当成食物吃到肚子里去,就不会再生气了,小姐要不要试试?” “真的假的?”接过糕点,吟婉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我后悔了,早晨的时候,我应该让你将那些点心全都带上,不然这么一点哪里够吃啊……” “哈哈哈哈……”王盛实在没忍住,大笑着摇头,心中暗想,吟婉和平儿说起傻话的时候,竟是像的不得了,这一主一仆,还真是一对活宝啊! …… 一连急驰数日,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七日之后的一个傍晚抵达高旋的前窗,巨岭。 此处风景吟婉已有很多年不曾见过,只记得上一次靖王带她前来之时,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小孩儿,一转眼,竟是十多年都过去了,再到此处,自己已嫁为人妇,显然是物是人非了。 斜阳西沉,余晖漫天,四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到也不觉得累,车驾在溪水边刚刚停下,平儿便迫不及待的跳到地上,在溪边和王盛玩起水来。 予樟扶着吟婉慢慢踏下马车,见她面色疲倦,眼中划过一丝心疼之色,开口问道:“主人,啊不,吟婉,你累了吗?” 开怀一笑,有些高兴予樟终于肯不再叫自己主人,吟婉轻轻的摇了摇头,“还好,可能是车坐的时间长了,头脑有些发晕。” 见她笑了,予樟稍稍安下心,转头看向正在溪水里摸鱼的王盛:“王将军,抓到了没有?” 闻声,王盛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把鱼给吓跑了。予樟见状忙住了口,随吟婉在一旁安静坐下。 “再行两个时辰,我们便能抵达高旋。”淡淡的笑着,吟婉随手拨弄着地上的杂草,“这个地方真好,京城还是冰雪天,这里就已经有夏天的气象了。” 予樟柔声笑道,“是啊,南北差异真的是很大呀!” 抬头向前望去,平儿和王盛似乎在一起玩的很开心,眼中闪过一丝神秘,吟婉低叹了句:“看来这丫头也长大了……” 予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溪边,刚欲开口说话,却见王盛乐呵呵的插着一条鱼大笑着走了过来:“主子和予兄看我这鱼怎样?” 吟婉下意识的微蹙起了眉,随即轻笑出声:“不错不错,王将军好厉害呀!” 王盛爽朗一笑:“主子没在野外吃过烤鱼吧?从前我们跟随太子出外狩猎,经常在野外露宿烧烤食物,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真是让我至今都在怀念啊!” 听他提起鸿萧,吟婉心里微微一震,一股暖流慢慢流出,蔓延到全身,好久不见了,真的是很想念他呢…… 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王盛说完,便转身堆起柴枝,把抓来的鱼放在架子上,打开火折子,点起火,准备烤熟了吃。 只有予樟,见到吟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一阵哑然,忍不住淡笑出声。 第025章 身陷高旋(一) “你在笑什么?”莺声入耳,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回,偏过头,看到吟婉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样子颇为娇俏可爱,心里顿时又是一阵哑然,只不过随即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悠然一叹:“你不担心你的夫君吗?” 有些生气的抬手打了他一下,吟婉睁大了眼睛瞪住予樟,“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无奈之下,予樟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闻到一股鱼肉的香气,忙转开话题,“闻到了吗?看来鱼肉快熟了,你若是不赶快过去,等一下一定抢不到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成功的转移了吟婉的注意力,听到他的话,吟婉急忙站起身,向王盛走去。 只一会儿功夫,鱼肉便烤熟了。 这也许是吟婉这辈子吃过的最为难忘的一顿饭,因为直到那条可怜的鱼只剩下了骨头,她还是在意犹未尽的回味着。 平儿坐在地上,偏着头倚在手臂上,视线一动不动的停在王盛身上,正在王盛已然是满脸窘相,吟婉和予樟也都感到非常诧异的时候,平儿用几乎受了天大般委屈的语气幽幽说道:“王盛,你再去抓一条鱼吧,好不好?” …… 抵达高旋城外之时已是深夜。 事先四人并没有派任何人向城内通报,但此刻城头却是灯火通明,城楼上更是站满了士兵,赫明仁率了大批人马,场面颇为隆重的迎侯着吟婉,一路上基本上是寸步不离,将四人迎入城内。 吟婉昏昏欲睡的倚靠在车中,对外面事物似乎浑然不觉,车外予樟与王盛却是连连交换着眼色,心中都有了疑虑。 予樟压低了声音对车内唤道:“吟婉,已经入城了,你叔父亲自来接你了。” 这一声抵唤不似往常,明显带了些提醒的意味,吟婉也显然是听到了,但却没有睁开眼睛。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语气中带着一惯的慵懒,“予樟,让王盛把他的人都叫出来吧,此刻也不必再藏着了。” 予樟轻抬起眼看向马车旁的王盛,王盛却忽地红了脸,低喃道:“跟的这么隐秘还是被发现,还不如当初就光明正大的跟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随即举起了手中令牌。 突然之间,数队人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赫明仁心中一惊,快速的扫过一周,不禁暗叹,虽然已经想到了他们不可能只有四个人,但也没能料到还有这么多人在暗中随行保护…… 吟婉缓缓的掀开双眼,从帘隙里所见,予樟仍在不动声色的赶着车,王盛稳然的骑在马上前行,再往前却是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她的亲叔父,赫氏暗人的族领,此刻似乎正在认真的思索着什么…… 车驾入城,却未走城中官道,反而径直绕道去向北边,吟婉依稀记得那是去她叔父府邸的路。 心念一转,命予樟将车停下,浅笑出声:“叔父为何不送我们到城中?” 赫明仁神情不慌不忙,朗笑道:“你也有很多年没有回高旋了,你婶娘堂兄也都很挂念你,早已在府上备下酒席等候多时了,等一下我先派人安顿好随你前来的这些将士们,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好好聚一聚。” 王盛立时蹙起眉,心想这赫明仁无疑是想将他们几人分开,忙搬出鸿萧:“太子殿下有令,太子妃所到之处,末将务必贴身保护,不可离开半步。” 赫明仁也不让步,讥讽道:“将军的意思是,就连我侄女的就寝之地,将军也要贴身相随?” 他这话,明显是告诉王盛注意他二人身份,保护的同时,不要忘了避嫌。同时这话听的又好像王盛有尊卑不分之意,令王盛一时间面色尴尬,无言以对。 以赫命仁的圆滑程度,非是有所图谋,是绝不会出言得罪任何人的。 听到此语,吟婉也不生气,侧过头淡淡看他,半分认真半分嬉笑着说:“叔父多心了,这王将军和侄女是八拜之交,平日里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些,难免习惯了。如今侄女前去享受佳宴,却将义兄撇在一旁,这若是传出去,侄女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叔父,您说对吗?” “这到也是……”吟婉说的合情合理,赫明仁一时也挑不出毛病,只好续道:“可是这忽然多出来的近千名侍卫,不会都是侄女的八拜之交吧?” 他步步紧逼,意图已很是明显,吟婉心中一凉,从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抬手轻扶住予樟的肩,不动声色的转眸看向王盛。 王盛扬长而笑,眼神却是不着痕迹的与吟婉来了个会合,朗笑出声,“赫族领说笑了,太子妃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八拜之交,兄弟们一路跟随,也都乏了,至于究竟怎么安顿,自然是听从赫族领的安排。” “如此甚好”赫明仁点点头,“那么各位将军这就随我去驿馆歇息吧!” “叔父!”吟婉似乎有意在拖延,随即盈盈一笑,“我好多年都没有回高旋了,可不可以带我到城中四下转转?也让这些长年待在京中的兵将,领略一下我们高旋的风采。” 王盛连连点头称是,与吟婉四目相对之时,双方心思已坦露无疑。 赫明仁对此却越发不满,蹙眉道:“婉儿,你一路颠簸,想来也倦了,不如明日再到城中吧?” “才几年不见,叔父就不疼婉儿了。”吟婉垂眸,无赖的撒娇,“只是逛一逛而已,又没说要干吗,叔父这都不让?” 赫明仁终是无奈摇头,勉强的默许了。 予樟忽然侧过头,低声轻问:“那我们的人……”肩上原本轻搭着的手骤然用力,狠狠的掐了他一把,吟婉撇他一眼,抛下四个字,“按兵不动。” 予樟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掐的生疼,却只能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心中苦叹,不知她又想干什么,本来已经说好,只要抵达高旋城,便让暗中跟随他们前来的死士全部现身,没想到吟婉却是先叫了王盛的人马出来,等一下若是真的乱了,王盛那些个普通兵将,能保得了吟婉的安全吗? 再说,在京城的时候,吟婉就已经怀疑赫明仁起了异心,此番北野之行不过是个幌子,吟婉真正的目的是回高旋清理赫氏门户,这本来已经是以身犯险了,如今又是不让他的人出来,难道她真的不要命了? 赫明仁的举动就更加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此次吟婉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旋靖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难道他就那么胸有成竹,丝毫没有顾忌? 片刻之间,予樟心里已经闪过无数担忧,却见吟婉只是静静的坐在他旁边,沉思着一言不发。 车驾早已掉头,直往城中而去。 平儿掀起车帘,左右张望一番,对上王盛眼睛的时候,微蹙了眉,透出自己的担忧。王盛淡然一笑,顺着平儿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兵士巡逻往来。城中除去杂乱人群,似乎并无异样,但他多年跟随在鸿萧身边,对事物的感知程度早已非平常之人能够相比,所以这城中暗地里流动的诡异,丝毫没能逃过他敏锐的双眼。 赫明仁所带人马只有三百余人,但赫氏暗人不凡的身手,他却在上一次奉命前来之时便亲眼见过。 自进入这城中,赫明仁的亲卫便不留缝隙的将吟婉所乘车驾紧紧围住,鸿萧原本派给他的八百军士,虽全是京中顶尖高手假扮而成,可如今在地理位置上,还是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叔父出城迎接侄女,看起来似乎是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可是来此之前,他四人并没有谴人前来通知过,赫氏虽然消息灵通,却也用不着将城中兵马都处于备战状态吧!这赫明仁言语中虽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这一番异常的举动,正是印证了鸿萧原先的猜想,赫明仁不但暗中与楼氏勾结,趁北野叛乱之机,还会毫不犹豫的窜通楼章王外引蛮夷将他围困,内里妄想擒住吟婉,用以威胁靖王放权,然后摇身一变,由暗线族领一跃登上权倾朝野的明堂。鸿萧临行之前,早已将全部计划拟定,几个月以来,所有的事情也全都按照鸿萧的意料在逐一发生。甚至他知道吟婉若是执意出京,任是谁想阻拦也是不可能,所以便派人在暗中随行保护,只是此刻强敌在旁,就算是有着再完整的计划,也让王盛忍不住偷偷握紧了拳,深深呼吸平复着心脏的急跳,后背也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第026章 身陷高旋(二) 往日鸿萧总是机变狡黠,心思更是深不可测,万事都能想在人前。在他身边追随了多年,王盛自是耳熏目染的学会了很多处事之道,可真到了这一刻,却也不由得满脑尽是茫然,若单是他自己,他当然不怕,大不了就是慷慨一死,不负这一世男儿身,但是鸿萧却是将吟婉的安危托付给了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吟婉的周全是一定不能有丝毫差池的…… 当年随鸿萧灭了右宰相满门,凭的也是一番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其不意,后来岳都易权,手法虽不君子,以情相胁,讲的也是抓其至弱之处,凭此相逼。鸿萧曾说过,任何事物皆有弱点,人也是一样,所以,打蛇,需打七寸…… 狩猎之时,输赢只在一眼,想来降人,也是如此。 透过人群,王盛望向前方街面,灯火渐渐繁多,景物也开始略显繁华,沿路百姓越来越多,杂乱非常,乍见众多人马,已是一惊,却又撇见马车之前坐着一位绝色美人,更是当场怔住,不知所措起来……嘴角勾起一丝淡笑,眼中精光闪过,这,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转念一想,不对,吟婉之风华太过明显扎眼,根本是这普通人群能够遮掩过去的。 可是吟婉,却像是在故意毫不掩饰的展现着…… 此念一出,王盛忙看向坐在车前的予樟和吟婉,入目是予樟的从容淡定,和吟婉一个明媚的舒心笑容。 车仗还在向前,王盛却被弄得越发糊涂,看向吟婉的眼中,也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主子究竟是何用意…… “停下!”怔讼间,耳边忽然传来吟婉清脆的声音,叫停了车驾。 王盛浑身一紧,却听她扬声道,“叔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如和婉儿直说吧!” 她,要,干,什,么? 王盛差点急的从马上蹦起来,刚想开口,却被予樟一个眼神止住了声,细看之下,见予樟用唇语不动声色的说了句话,读明白之后,王盛这才会意,略微安心的点了点头。 赫明仁闻声策马向前,面容已不似先前般柔和,而是带了些许戾气,“侄女方才说什么?” “我说……”吟婉无限风情的抬手理了理长发,加重了语气,“叔父想要挟持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吩咐一声不就得了。” 心思被吟婉一语点破,赫明仁反到感觉有些不安,心脏也仿佛在一瞬间被揪紧,“这么说,婉儿是愿意配合叔父了?” “呵……”吟婉悠然一笑,心想,还真是一家人,话说到这种份上,彼此都仍然心平气和,“叔父果然不愧是赫氏族领,单是凭这表里不一的功夫,又有几人能及得上您老人家呀!” 王盛有些焦急的抿紧薄唇,十分担心的看着车前明赞暗讽的两人。 忽地撇见车内平儿,脸色苍白,神色却还算镇定,感觉到他的目光,略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情绪,便又如常的转了回去。 街边百姓争前恐后的涌出来,想要一睹吟婉的倾国之貌,转眼间已是将车驾围的水泄不通,人群越发熙攘,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吟婉脸上忽地绽放出如花笑容,徒然从车前站起,正当众人又是失神又是不解的时候,蓦然一声断喝,将一切纷扰立时劈断—— “赫明仁意图行刺当朝太子妃,太子麾下左前锋王盛奉命护驾,将赫明仁等反贼就地正法!” 这一声断喝,犹如平地惊雷—— 顷刻间,战乱横生,八百随行军瞬时有一半腾空而起,刀剑出鞘,势如霹雳闪电,哪还有一点普通内卫的架势,乍眼一看,便知是一批万里挑一的高手。 周遭早已乱作一团,百姓毫无防备,惊慌失措的四下逃窜。 第027章 身陷高旋(三) 面对眼前巨变,车旁赫族暗人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全都镇定的拔剑而起,与直冲向前的兵将混战在一块。 两方皆是出手不凡的高手,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车前赫明仁毫不犹豫的向吟婉出手,指尖还未沾到吟婉的衣角,就被予樟支身挡住,二人都是多年习武之身,赫明仁也并非等闲之辈,竟是硬接下了予樟数十招。 杀戮四起,血气渐渐蔓延,无数个身影从城楼之上,街市之中,四面八方的冲了出来,密密麻麻几乎望不到缝隙,仔细一看,竟都是赫族暗人。 手持长剑,近乎疯狂的杀法,不费吹灰之力,便跃过人群,直奔向车驾周围,随行军士虽也是京中顶尖的高手,但赫族暗人的剑法奇特,阵行怪异,配合更是天衣无缝,攻势犹如巨涛拍岸,势不可挡,一阵殊死的搏斗之后,八百兵将已经近乎牺牲了一半,逐渐不抵败退下来,纷纷退到了车驾旁,范围从方才的遍布缩成了一小圈。 忙着与赫明仁交手的予樟一个措不及防,竟被吟婉一把推下了马车,十分不解的回头望去,却见她向自己丢下一个快走的眼神,予樟当然不肯丢下她自己逃生,吟婉似乎也料到了这一点,猛然从发间拔下珠钗对准心脏,大声喊道:“全都给我撤走,不然我立刻自刎。”再不走,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赫族暗人占了地理优势,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多,予樟无奈之下,与王盛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便率领余下的兵将,绝然纵身而去。 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吟婉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赫氏暗人的身手果然不同凡想,连鸿萧精挑细选的京中高手都无法与之竞相抗衡,如此一批难得的虎狼之师,她岂会忍心召出予族一脉将其摧毁,亦或是与其两败俱伤,不要,都不要,她要将这批暗线据为己有,日后为她所用…… 状似无辜的耸耸肩,吟婉看向赫明仁那张暴怒的脸,悠然一笑,叹道:“叔父,你这便抓了婉儿吧,婉儿如今是人马尽失,毫无反抗之力了。” …… 赫明仁将吟婉软禁在府中,里里外外加派了很多人手,将他的府邸看守得如同大内皇宫般严密。 吟婉一路观赏似的穿过府内院落,心情仿佛比先前还要轻松,从容的走进赫明仁“精心”为她准备的厢房,丝毫看不出被俘的姿态。 甜美的笑着,吟婉懒懒的靠在椅上,抬手道:“叔父不要见外,快请坐。” 赫明仁怒目圆睁,杀气未敛,讥笑出声:“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还真是如此。才几年不见,侄女的手法就越来越让人措不及防了,当真是让我这做叔父的望尘莫及啊!” 没有任何伪饰地狡黠一笑,吟婉一脸怡然,“多谢叔父美赞,我赫氏门中岂会出那庸碌之辈,婉儿能有今日的心思,也全凭承传了祖上的光辉。” “好,好……”搬出赫氏祖上来压他,眼前他这小侄女看似柔弱,话语里却总是半分讽刺,半分威胁,字字逼人,句句尖锐,让他恨得直咬牙,偏偏她说的又正是他心头所忧,让他无可奈何,“真不愧是我高旋赫氏之后,婉儿,你如此不掩嚣张,就不怕叔父狠下心杀了你吗?你以为叔父是对你父王有所顾忌,所以不敢?” 见他话音阴冷,明显已处于盛怒,吟婉随手拿起桌上茶盏,无谓道:“叔父当然不是不敢,叔父是顾念与婉儿的亲情,不忍心而已。”饱含感情的声调,步步紧逼,杀了她?开玩笑,他还就是不敢! 赫明仁眉头紧皱,明明知道她这神情是装出来的,却当真让他生出了一丝不忍,只好冷声说道:“算你说对了,念在多年亲情的份上,今日之事就不追究了,你好生在这住着吧!别想着再耍什么花样,若再生事,就别怪叔父六亲不认了。” “要说这花样,婉儿可是再过多少年也不如叔父的多呀!叔父身为赫氏暗线族领,分管朝中消息脉络,统领赫氏暗人,如今竟然背信弃义,背宗忘祖,难道叔父认为,如此行为,还不够六亲不认吗?”雅笑如菊,轻抬起头,眸光斜睇着赫明仁,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之事。 第028章 身陷高旋(四) “你……”赫明仁气的说不出话,眼中杀气已在极力隐忍,偏偏眼光之处,撇见吟婉无辜的朝他眨了眨眼,恼怒积在心中,不能宣泄于外,只好沉声道:“婉儿,你不必用话激我,想让我因一时气愤,冲动的杀了你?这是不可能的,留着你,我还有用处。” 心中所想被他道破,吟婉也不多言,坦然一笑,垂首继续摆弄手中茶盏。 “现在天下大乱,太子被困于北野进退不得,京城只剩下旋靖王一人独撑,留着你,正好用以牵制我的王爷大哥,如此好用的棋子,我还不能毁。” 这几个月以来,朝中连连生变,他先是与楼章王暗中合作,出卖了京中消息,又配合楼林出兵,围困了北野,如今擒住吟婉,目的本是有两个,一个用以威胁靖王,二是试探予族一脉究竟是不是吟婉在统领,通过方才的交手,他现在可以肯定,予族一定不在她掌控中,不然凭那一脉死士的身手,他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拿下吟婉,而且除去那个赶车的车夫,吟婉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一个郡主身边留有一个这样的人,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吟婉也不管赫明仁究竟在做何感想,缓缓的站起身,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开口:“若是没什么事,叔父就先回吧!婉儿疲倦的很,想睡觉了。” 赫明仁见她如此模样,叹了一声,无奈的踱步而出,留下数名暗人,将吟婉困于房内,自己扬长而去。 吟婉双脚相互一拨,将鞋子踢到地上,一头倒在了绸被里,呼呼大睡起来。 …… 仿佛过了许久,吟婉感觉有人坐在她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正诧异间,一双温暖的大手替她拉紧被角仔仔细细的盖好,随即低低的叹了一声。 倏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俊冷的脸庞,吟婉轻声唤了句:“哥哥。” 赫青哲见吟婉醒来,眼里露出一丝喜悦,柔声问:“怎么样?可有哪不舒服吗?你方才好像睡的很不安稳。” “我没事。”吟婉支起身子,靠在床边,“哥哥怎会在此?不会是叔父让你来的吧?” 赫青哲摇了摇头,有些窘迫,“父亲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听说你被软禁在府里,所以私下过来看看你。” 吟婉心下怔然,想来她这堂兄从小对她就是不错的,没想到今日被困,他仍然对她关怀有佳,原来亲情一事,也不是绝对的…… “婉儿,父亲他权势熏心,迷失了心智,对不住大伯和你了。”赫青哲态度诚恳,真诚的说道。 “哥哥”吟婉想了想自己要说的话,沉吟良久,续道:“你可是和叔父一个想法?想要背宗忘祖吗?” 赫青哲脸色颇为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赫明仁的所作所为,他心里是不认同的,可是为人子女者,对父母之为也只能遵从,不能违逆,他也很为难…… 见他已然有犹豫之色,吟婉心下一线明光亮彻,“哥哥,小家与大国,哪个重要?” 明白吟婉此语的用意,赫青哲眉头紧蹙,咬牙道:“自然是国……” 没等他说完,吟婉继续说道:“你是我高旋赫氏唯一的血脉传人,难道你想让你的子孙后代全都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闻言,赫青哲脸色大变,额头青筋凸绽,静默许久,哑声开口,“婉儿,你说的确实有理,可是如今行这逆反之事的人,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是无可奈何……” 此话说完,赫青哲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多呆,徒然站起身,淡淡的说了句:“妹妹好好休息吧!”便掉头走出,急步而去。 “哥哥宁可看着婉儿命断于此,也要见死不救吗?”望着他的背影,吟婉状似凄然的幽叹一声。 赫青哲身形一顿,稍缓了脚步,踌躇良久,却终是一声长叹,没有转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踱出了房间。 “天啊,小姐。哲少爷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都不知道耶!”平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向吟婉走近。 无奈的白了她一眼,吟婉十分不满的说道:“你是什么胆子啊?竟然被吓的晕过去了,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怎么丢得起这么大的人啊!” “谁说我吓晕了?”平儿急急的解释着:“明明是有人把我打晕的,不然我再害怕,也不至于吓晕啊!”她的胆子才没有那么小呢! “原来是这样啊……”吟婉恍然大悟般点着头,“我还以为,凭我们平儿这副娇俏可爱的小模样,没有人忍心下手呢!” 第029章 身陷高旋(五) 闻言平儿顿时涨红了小脸,一时哑然,眼角一撇,忙转开话题,“小姐,您是不是没睡好呀,还是继续睡吧!看您累的,眼圈都泛黑了。” 吟婉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眼眶,心想反正也没有什么脱困的好办法,还不如继续睡觉了。于是拍拍床边,对平儿说道:“行了,你也不用装了,过来一起睡吧!免得你一会还得找地方偷懒。” …… 自此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有些发亮,耳边便传来刀兵交接的声音,吟婉恹恹地拎起被角,蒙住了头,不满的埋怨着:“吵死了,连个觉都不让人睡好。” 房间里忽然一阵响动,平儿骤然抬起头,随即翻身跃起,大声叫着:“小姐,快起来,有人闯起来了。” “谁啊?”不耐的推开平儿的手,吟婉一脸不悦,“天都还没亮呢,叔父就迫不及待的要杀我了?”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闪过,吟婉的面前忽地立了一个人。 身子本能的往里一缩,吟婉抬眼望去,不禁叹息出声:“予樟,你能不能不要像鬼一样总是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予樟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一把将吟婉从床上拽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还不赶快跟我走。” 屋外打斗声越来越大,守卫惨呼连连,吟婉蹙起眉,甩开予樟的手,“我不走,暗人令牌我还没拿到手呢,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心。” 见她仍是这般执拗,予樟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上前一步,将吟婉拦腰抱起,急步走向门外,边走边说:“只要你安全离开,我保证让你拿到暗人令牌,行不行?” 这话说的到是让吟婉很是满意,眼中露出一丝得逞的狡黠,贼贼的瞄向予樟英气逼人的侧脸,“你说真的?你不许骗我!” 予樟连忙肯定的点了头,连连说道:“一定的一定的。” 门外大群侍卫与暗人厮杀在一起,当前一人正是王盛。 予樟将吟婉稳放上马背,便转手一带将平儿丢给王盛,王盛顺势一接,将平儿捆在自己马前。 正当吟婉和平儿都已被顺利救出,予樟与王盛打算策马转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足以震地的脚步声,显然是有大队追兵向他们赶来。 王盛向予樟大喝一声,“予兄,你带太子妃先走。” 予樟也不推辞,策马跃出重围,带着吟婉向外冲去,身旁数道黑影将他们护在其中,挡住了一路袭来的刀光剑影。 吟婉不甚乐意的说道:“告诉你按兵不动你偏不听,非要动用我的秘密武器,这下好了吧!我的死士和我的暗人打起来了,哪一方的损失都是我的。” 予樟被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最后硬从牙缝挤出了一句:“命都要没了,还有时间想那么多!我也真是服了你。” “那是当然……”话还没说完,吟婉便被漫天飞来的利箭止住了言语,慌忙回过头,看到王盛率领的人马已经被重重包围,他半身铠甲皆被血迹染透,显然已是受了重伤。 “快回去,王盛受伤了。”吟婉焦急的喊道,予樟却似没听到一般继续向前策马狂奔着。 吟婉心急如焚,那里面困着的还有平儿啊!看了看予樟坚定的神色,吟婉一咬牙,径直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你……”予樟语气中含着慌乱,忙飞身下马,“你不要命了,损失那一队人马,换你的平安,有什么不妥?”奴才为主子效忠,当然包括无怨无毁的牺牲性命。 吟婉心里一痛,没有理会予樟的话,向前跑了几步,刚欲张口,却被两声同时传来的“住手”骤然震住,直直怔在了当地。 第030章 再次相见(一) 混战成一片的人群两旁,两个同样威仪不凡的身影凛然踞于马上,一个是青衣飞扬的赫青哲,一个是黑色铠甲的……楼林。 这一声齐齐的断喝传出,两方人马迅速退开,一部分靠向赫青哲,一部分快速挡在了吟婉身前。 楼林顺着侍卫的方向将目光转移到左方,视线稍落,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徒然僵住,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在一个瞬间涌上了脑部,心下恍然,眼里只剩下站在围拢的人群后那一道光彩照人的身影…… 是她吗? 原本就是有人禀告给他,说是吟婉身在高旋,所以他才急忙赶了过来,如今真的见到了,自己却有些不敢相信了。 她…… 真的来了…… 是因为她的夫君吗? 吟婉有些诧异的看着楼林,又转而凝眸望向赫青哲。 他长剑立马,巍然立在百步之外,身前数千暗人严阵以待,甚至又多出一队手持弓箭的禁卫,弓弩开弦,枪戟林立,直直对向吟婉。 身旁予樟气息一沉,将吟婉的身子半部遮于自己身后,抽出腰间软剑,凝神戒备。 楼林所率铁骑迅捷敏锐,围拢呈弓阵,只是不知此刻是来帮助吟婉逃脱,还是来帮助赫明仁…… 三方人马中有两方已经杀红了眼,此刻也都停了手,心神悬紧,相向对峙。 晨光微露,将吟婉绝美的脸庞罩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借着这点点明亮,众人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受到左右夹攻的散发女子,竟是个貌似天仙的绝色,三分高贵,三分淡雅,三分邪气,还有一分勾魂慑魄的媚惑。 随意落下的柔黑发丝,让她平添了一种异惑感,震的众人不由自主的胸口一窒,明知这女子是自己必须持刀相向的敌人,偏偏此刻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且是单衣赤足而立,心里恍惚生出一丝不舍不忍的情绪,一时间竟令在场的所有人无法向她发起杀戮之意。 赫青哲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箭,眼神在看向吟婉的时候柔和了几分,随后淡淡开口:“全都退下,放他们走。” 话音落地,不单是赫氏暗人的队伍中哗然一片,就连楼林所率兵将的面色都显出了无比惊异,王盛一方只有片刻愕然,随即立时恢复了镇定,忙举剑发令,“走。” 众暗人一阵面面相觑之后,只能齐齐俯首听令,刀剑还鞘,不敢再追。 予樟正想带吟婉重新上马,回首之际却发现,他们已经被比方才足足多了一倍有余的亲卫重新围住,当前一人,正是赫明仁。 刚刚得以逃生的通道被再次封锁,吟婉抬首冷冷扫过赫明仁,讥笑道:“叔父的消息还真是够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又将侄女给截住了。” 没有回答她的话,赫明仁手臂一挥,身旁众暗人“唰”的一声,拔剑指向吟婉,昏暗之中,他脸色莫辩,神情狰狞,看向赫青哲的眼神中,更似蕴涵了滔天怒火。 赫青哲霍然一惊,竟不敢与他相视而望,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赫明仁大声怒斥道:“逆子,胆敢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放人,你想造反吗?” 赫青哲眼色连连变幻,略一沉吟,竟是不卑不吭的答道:“父亲,你如此行为,难道不是造反吗?” 四下守军毫无动静,皆畏于赫明仁那张气到铁青的脸,原本听了赫青哲命令而退到一旁的暗人,此刻也向赫明仁靠了过去,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个手持令牌的人,才是他们真正的统领。 赫明仁冷冷侧首,一言不发,凛然有杀气迫人而来。正欲开口下令,脖颈上却是突然一凉,两把冷剑一左一右瞬时逼上颈间。 予樟和予广纵身而起,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生生将他挟持到了马下。 赫明仁仓惶环顾左右,略有些失色,“动手,把他们全都给我拿下” “动手?”吟婉盈盈一笑,从容的踏前两步,“难道你们真的忍心杀我?” 第031章 再次相见(二) 原本持剑向前的侍卫怔怔愣在了当地,围向吟婉等人的暗人留恋不已的看着眼前这万种风情的娇娆在顷刻间绽放出的如花笑颜。 吟婉这一个淡淡的笑容,仿佛带着一道柔和的光芒倾泄在天地之间,连赫青哲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妹妹,集所有的风华于一身,拥有着与生俱来的脱俗气质,倾国倾城的容貌,不对,倾国倾城根本就不足以形容她,她的美,应该是这四个字,颠倒众生。 “妖孽。”赫明仁自唇间狠狠咬出两个字,浑身因抑制不住的气愤而略显颤抖。 “叔父说对了。”吟婉云淡风轻般开口,缓缓走到赫明仁身边,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多谢叔父美赞,既是妖颜,我必惑众。” “你——” 陡然一声暴喝,自赫明仁口中发出,他不顾颈间已被利剑划出了血迹,大喊了一句不同于平常的话。 很多人没有听懂,可这话,却让吟婉的脸色立时乍变。 因为,他说的,是赫氏一族的暗语,此语一出,赫氏之内所有兵将必须听令,违抗者将受满门灭顶之灾。 果然,惊变只在一瞬之间,话音一落,众人皆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强定着慌乱的心神,再次掀起了滔天杀戮。 兵慌马乱中,楼林的目光紧随着那一抹妖娆的颜色而动,她被人挡住了,血迹染上了她漂亮的衣裙,她身旁的人受伤了,她蹙起了眉,她似乎紧张了…… 心里好乱,满脑子都是她,甚至没有听到身旁副将对他说的话,他应该去救她呀! 可是,楼章王与赫明仁是盟友,自己如果这样做,岂不是成了忤逆? 如果不救…… 眼前一阵利箭划过破空而去,直飞向吟婉周围,赫氏禁卫弓箭手呈羽扇状,连连向百步之外发射着利刃。 不管了,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受伤的,一想到她的安危,他哪里还记得什么忤逆不忤逆,一心只想将她从那片可怕的危险中带出…… “截下赫氏暗人,救出那女子。”楼林一声大喝,不顾周遭惊异的眼神,缰绳策马向前,直奔吟婉而去。 身旁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早已分不清敌我,吟婉的胃中因这浓重的血腥味而不断的翻滚着,眼睛定定望住身旁之人手中的滴血长剑,僵立半晌,霍然抬头看向远方,好像,好像有行军的声音…… 好可怕,她是真的害怕了,从小到大,她的生活一直宁静美好,哪里见过这等残忍血腥的场面…… 她突然很想念她的父王…… 予樟正在焦急的寻找着和他冲散了的吟婉,还未找到,耳边却忽然传来震天动地般的兵马行进声音。将赫明仁向予广身上一推,自己拔地纵身而起,居于高处,眼前一片清明,那一队不过百丈之外的兵马,不正是…… “郡主。” 听到这一声急喊,吟婉蓦地抬起头,看清眼前来人,嘴角勾出一丝浅笑,“将军。” 兵马混乱间,楼林清晰地听到她这声熟悉的清透呼唤,眸中映出她淡笑柔和的模样,他心中一痛,顾不得那么多,手起刀落,刀光剑影一闪而过,带起片片鲜血喷洒在地,一个人扑上来,他便挥出一刀,两个人冲过来,他便诛杀一双,脑海中早已没有思维,连绵不绝的惨叫亦入不了他的耳,他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救出她,然后带她走,他再也不想承受这磨人肺腑蚀人心骨的日夜想念…… 杀气在吟婉的周围不断蔓延开来,血液飞溅,染红了她的衣裙,污浊了她的心,她赤脚站在满地的鲜血上,仿佛每走一步都是踏血踩尸而行。 耳边轰隆的行军声越来越近,吟婉茫然的抬眼望去,入目的,是天际间亮起的第一缕细微晨光…… 一线之牵,无数张面孔在她眼前晃动闪过,有她的仇敌,有她的至亲,闪过脑海之时,一切都变地模糊了,淡化了,唯一开始变地清晰的,是那群距离她越来越近的大队人马,是那个高高飘在人马中央的帅旗上,印着的鸿字…… 鸿…… 白色羽毛标志,那是,她的鸿萧啊…… 楼林终于劈关斩将冲到了吟婉身旁,俯身想要拉她上马,伸出的手却在一瞬间,徒然僵在了半空…… 因为,她看的不是他,甚至,她连一眼都没有回头看他,她看向的,是已近百米之外那一群突如其来的千军万马,为首之处,有一撇气宇轩昂的惊鸿…… 在这兵慌马乱,尸横遍野的战场,她忽视着自己身边飞来的无数利芒,却是让那一道人影,占据了她视线的全部。 第032章 绝尘之恋(一) 敌军一个个倒下,保护自己的人也一个个倒下,吟婉心底的恐惧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幸福喜悦。管他什么杀戮漫天,血色沙场,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抹让她顷刻间感到温暖的颜色,拔脚穿过这一望无际的血海,向他狂奔而去。 “吟婉,不要过去。” “吟婉,不要过来。” 这两声突然发出的急喝已经阻止不了她的脚步,阻止不了她想一头埋进那片温暖里的心。 楼氏兵将已经向楼林围拢过来,副将关切的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没有回答,楼林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他踞于马上巍然如山的身影,仍然如往常般坚定不移,身旁众人围绕,刀光剑影,却让他丝毫没有动摇。 她,甚至都没有一丝留恋的回头望过,哪怕仅仅是看他一眼…… 心渐渐的被撕开了,麻痹了,没有感觉了。却也让他下定了一个他一直都不肯坚定的决心。沉沉的闭上双眼,楼林的面色在一瞬间变的更加冰冷,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沉声说道:“撤兵。” “吟婉,站在那不要动,等我过去。”鸿萧的语气中有克制不住的紧张,焦急的喊道。 可惜吟婉已经不愿再听他罗嗦的废话,一脸急切的直奔他而来。鸿萧骤然对身旁四人喝道:“保护太子妃。” 闻声,他身旁四人疾驰到吟婉身边,手持长刀挡下漫天划过的利箭,予族死士中已有十人围在吟婉身旁寸步不离的保护着,让吟婉这一路都毫发无伤,如今多了这四位顶尖高手,吟婉周围瞬时如绕了铜墙铁壁,让同样出身不凡的赫氏暗人屡攻不下,射出的箭雨也全都被予族死士尽数挡下。 抓紧缰绳,鸿萧策马向前,看到吟婉的衣衫上沾染了片片血迹,眼色骤然变的沉痛无比,他竟然让自己宠之爱之的妻子,身处在如此危险之地,他是何等的心疼自责…… 拉住他的手,被他带上马背,吟婉心底一阵悸动,暖流如潮。将头深深埋入鸿萧怀中,感受到这一处依赖的安心,她终是承受不住心底巨大的恐惧,任泪水夺眶而出。 局势很快得到了扭转,鸿萧的兵马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多,赫青哲已然受了重伤,在两个暗人的保护下,向后撤退着。 暗人队伍受到了控制,因为予樟在看到吟婉已经安全找到了鸿萧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只手扭断了赫明仁的脖子。 …… “别哭了好吗?再哭我就要心疼死了。”鸿萧一手抱着吟婉,一手擦着她脸上的眼泪。 听到他柔和的声音,吟婉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动下来,用力的在他肩上蹭了蹭,想要将一脸狼狈蹭掉,却是惹的眼睛更显通红。 身旁忽地传过一阵骚动,一声粗犷的男声响起:“殿下,叛乱已平息,除去已死的叛军,其余的暗人已被我军全部生擒,还请主子示下,这余下之人该如何处置?” 轻抚着吟婉的背,鸿萧轻声安慰着怀中人,听到副将的话,没有转移目光,只淡淡的说了句:“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副将俯首一拜,刚要退下,吟婉却倏地从鸿萧怀里抬起头,急忙说道:“等等,不要杀。” 副将听到吟婉的声音,不明所以的转过头,但还是遵从的停下了脚步。鸿萧见吟婉抬了头,便顺手替她理好散在耳边的碎发,柔声问:“他们险些伤了你,怎么还不让杀了他们呢?” 吟婉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喃道:“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是我赫氏多年培训出的暗人,杀了怪可惜的,不要杀好不好?” “好,好。”鸿萧轻捏了一下她柔嫩的脸颊,嘴角挂着宠溺的笑,“那你说,该怎么处置他们呢?” “把他们给我呀!”吟婉开心的脱口而出,“把他们给我,让他们日后为我所用,我一直都想要这批暗人的。” 轻搂过她,无视身旁早已诧异一片的眼光,还有副将因为震惊而张大了的嘴,鸿萧抱起吟婉,转身走向刚搭建好的营帐,“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先好好休息,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去处理,好吗?” 第033章 绝尘之恋(二) 赫青哲满身是伤的跪在主帐营内,鸿萧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书,似乎已经忘记了面前还有个跪地之人。 帐帘忽地被掀起,进来的人竟是予樟,徒步走向鸿萧,将一块褐色令牌放在了桌上,淡淡的说道:“这个,是我主人要的暗线族领令牌。” 鸿萧侧目望去,伸手将令牌拿起,在眼前轻晃了几下,即而转头对予樟悠然一笑,“谢谢你。” 知道他这一句谢谢不仅仅是指这一件事情,予樟还是有些不愿听到,略点了下头,他便旋过身,潇洒的扬长而去。 看着予樟离去的身影,鸿萧嘴角的笑意不减,指尖来回摩擦着令牌上的凸起,这才将目光看向赫青哲。 “你是吟婉的堂兄?” 赫青哲并非不想站起来,而是受伤太重,再加上失血过多,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此刻听到鸿萧问他话,他便坦然的抬头说道:“是。” “那么,是我怠慢了。”鸿萧缓缓站起身,向身旁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扶哲少爷入座。” 赫青哲无力的摆了摆手,仍是不卑不吭的语气,“我是反贼之后,理应跪着答话才对,殿下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尽管开口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赞许的点点头,鸿萧从容的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我听说赫氏御林杀手是归你管制,但是你却只有一半的令牌,那么另一半,可是在我岳父靖国公的手中?” “不错”赫青哲淡然一笑,“我早就知道,王盛是你派来高旋勘查我赫氏的,所以我也无所隐瞒的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权势之争,太累了,我不愿再沉浮在其中了。” 鸿萧听了,稍一思索,笑道:“赫氏族人果然都不是寻常之辈,但是方才吟婉对我说,她想将这些暗人收为己用,既然是我妻子开口,我这做夫君的就不能不帮她实现这个心愿,不过,统领暗人的令牌,应该不会就是我手中的这枚吧?” 赫青哲闻言,竟是抬眼细细的打量了鸿萧一番,良久,他终是一声长叹,自袖口中拿出一物,竟是一枚十分小巧的木雕,目光在上面流连了片刻,便将其递到鸿萧手中,“罢了,今日输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是认了。你手中的那个只能调动外线人马,这一枚,才是真正的暗线统领令牌。” 接过这个小巧的木雕,鸿萧含笑瞅了他一眼:“多谢堂兄成全,这回妹夫对吟婉,也算是有个合理的交代了。” 赫青哲随意的扬了扬衣袖,淡然说道:“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让我回家见见我的妻儿吗?待我见了一面之后,赫青哲便任凭殿下处置。” 鸿萧挑眉,不可置否,扬首示意,一个侍卫便走过来,扶起赫青哲,缓缓步出了帐外。 没有急于起身,鸿萧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若有所思的看着被自己放在地上的两枚令牌,静默良久,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这令牌,真的只有两枚吗?” 身旁已经站了许久的侍卫不解的皱起眉,看着鸿萧的背景,想了又想,最后出言打破这压抑的沉寂,轻声询问:“殿下,那赫青哲还留不留。” “不留。”鸿萧拿起眼前之物,徒然站起,随手拂过衣衫,向帐外走去,拨开帐帘之前,身形忽然顿住,回过头说了句,“记住,祸不及妻儿。” 艳阳高照,天已大亮,鸿萧负手站在帐外,抬首凝望着蔚蓝的天空,嘴角忽地现出了一丝苦笑,心中幽叹,吟婉,你知道吗?其实我想说的是,斩草需除根。 …… 天运十四年二月十八,岳都主帅庞辉暗中率十五万大军抵达南关边城,解太子北野之困。此战为太子羽翼丰满的最后一战,得北野兵权,太子在朝中便可与任何一方势力竞相抗衡。 天运十四年三月初七,北野凯旋的第三日,太子妃身陷故地高旋,随行八百禁卫军仅余六十七人,期间镇威将军人马曾在高旋城内出现,后不知所踪。 《赫氏列传》中记载:天运十四年,岁中三月,赫氏暗线族领赫明仁,背信弃义,挟赫氏旋靖王之女于高旋城中,靖王之女乃当朝太子妃,智谋远虑,胆识过人。是以将计就计,得赫明仁之松懈,后让其贴身侍卫召集人马反攻城中禁军,赫氏暗人,身手不凡,阵法奇特,势不可挡,吟婉以容貌惑之,得以片刻喘息,后被赫明仁暗计所累,被困于千军万马之中。太子忧心吟婉安危,亲率铁骑十万,急赶而来,将赫氏乱党一举歼获,救吟婉于血色沙场。 於虎狼之围,惑之以容颜,绝色之姿,莫过于吟婉。於遍野之困,舍身为红颜,千古情深,莫过于鸿萧。是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传奇佳话,世所无双,绝尘之恋,莫过于萧婉情缘。 第034章 回京之路(一)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夏日已近,南方的天气开始逐渐闷热起来,叛乱平定,北野兵权得手,浩壮队伍也准备起程回京。 鸿萧此次离京,也算是有始以来最为长久的一回。京中众藩王被旋靖王一一铲除,对他是有益无害。北野被困一事虽说是将计就计,楼氏的谋逆之心却已经显露无疑。经吟婉这么一闹,赫氏的暗线对他已经没有了威胁,如今天下四分的兵权已有两分归他所有,余下的,只有京中内卫和边关桥东,内卫因吟婉牵制,掌控也只在早晚,他现在唯一的大敌,就是楼氏一族。一统天下的君王霸业,对于他,如今也只是欠缺一个绝佳的理由和时机而已。 这一个多月,他并没有急于回京,陪着吟婉在高旋巨岭一带游玩了一番,直到天气炎热,吟婉也住腻了,他这才召全队伍返回京城。 马车与来时出现了很大的区别,先是由冬天的严实换成了夏日的清凉透气,再是赶车的人由予樟改变为王盛,最后连原本坐在车里的平儿,也由车里,坐到了车外。 鸿萧随意的靠着车架,正低声与吟婉讨论着什么,仿佛一阵认真的商量后,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 略一挑眉,见吟婉肯定的点了点头,鸿萧戏谑开口:“王盛,听说你与平儿已经两情相悦,私定终生了,如此大事,怎么没见你向主子禀告?” “啊?”脸上唰的红了一片,王盛偷偷瞄了眼身边的平儿,“殿下,属下,属下还没有私定终生……”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小到几不可闻的程度。 “那么,你是承认你们两情相悦了?”鸿萧笑语,要不是吟婉一路观察,方才将此事告诉了他。他还以为这个从小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傻小子,是一根不为所动的木头呢。 话音落地,这回脸红的不光是王盛一人,连平日里话多到说不完的平儿,此刻也是面红耳赤不发一语,将头深深埋在了双臂之间。 “罢了。”鸿萧明显是拿他二人开起了玩笑,“本来我想,既然你们两个彼此有情,我就下旨赐婚成全了你们,既然谁都不肯承认,那此事就此作罢。” “别呀!”王盛心里一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属下确实是对平儿姑娘一见倾心,只是……” “只是什么?”鸿萧含着满满的笑意问道。 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平儿一眼,王盛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只是不知道平儿姑娘,可否愿意下嫁?” 看他这个样子,鸿萧在一旁强忍着笑。吟婉却早已经看不下去这种罗嗦的场面,脆声说道:“你一个男人,娶便是娶,不娶便是不娶,怎么像个姑娘家似的,王盛,我问你,若是我将平儿嫁给你,你可会此生不再纳那些三妻四妾,只真心真意的待平儿一人?” 几个月的相处,王盛对吟婉的印象早已从最初的祸水秧国改观为神仙下凡,知道她天生洒脱从容,行为思路也大不同于平常女子,对她敬重的同时,还有着患难之交的朋友情谊,于是毫不掩饰的坚定道:“王盛对天起誓,今生今世除去平儿,绝不娶任何人为妻。” “这就对了。”吟婉满意的点头,略偏转过视线,“平儿,你愿嫁给王盛吗?” 平儿的小心脏早已被幸福填满,哪里还有一点不愿,于是难得乖巧的答道:“全凭小姐做主。” 吟婉向鸿萧投去一个我是不是很厉害的眼神,惹的鸿萧连连失笑,转而略微认真的说:“那么回京之后,平儿就以吟婉义妹的身份,册封为平南郡主,择吉日完婚吧,但是,王盛此次也是劳不可没,你自己说想要什么赏……” “殿下,前方有一座当地百姓传说很神的寺庙,殿下要不要下去看看?”副将策马到车边,恭敬的问着。 鸿萧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座稍有威严的寺庙,回头见吟婉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便点头答应了。 …… 第035章 回京之路(二) 雅宜清致,雾气缭绕。 寺院的门口处站着一个布衣赤脚的老和尚,见到鸿萧便略施一礼,“老衲已在此等候施主多时了。” “等我?”鸿萧疑惑的看向眼前人,见他慈眉善目仙姿袂袂,便客气的问道:“不知大师等待晚辈可有什么事情吗?” “施主这边请。”说着老和尚便向右侧走去,仿佛料定鸿萧会跟来一般,再没有回头多说。 抬眼寻找了一下吟婉的身影,见她与王盛平儿正忙着求签,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鸿萧放下心来,转身跟随老和尚而去。 偏殿之内,檀香浓重,隐约可以听到诵经的声音。 鸿萧静静的在殿内踱着步,眼神在诸多佛像前一带而过,并不多看。 “哎?”被墙上的金字吸引,鸿萧侧首轻问,“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请问大师,这五蕴二字作何解释?” 老和尚淡淡笑着,似乎已经料到他会这样说,“施主,五蕴就是众生,五蕴也就是自己,施主你自己就是五蕴,蕴即盖覆之意,五蕴盖覆佛性,菩提心被五蕴所覆,一定要空了五蕴,菩提心才现出来。” 鸿萧扬眉,“何为菩提之心?” “施主现在这个心名叫妄想心,不是菩提心,亦不称为道心,可以说是人我是非,除去贪名贪利的心,才可以称为五蕴空时显现的菩提心。”老和尚话语中丝毫不隐讳,直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鸿萧敛起表情,眼中掠过一丝精光,直言道:“大师叫晚辈来此究竟所谓何事?不会就是让晚辈前来听大师讲解经书吧?” 老和尚一脸从容,拇指不快不慢的拈转着手中的佛珠,“施主乃人中真龙,智谋无人能比,老衲早年曾受过施主先人的恩情,所以今日在此等候,只为助施主度过命中大劫。” 不动声色的扫过他,鸿萧明白此人早已知晓自己身份,心里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即无谓的开口:“大师不妨直言。” “殿外那个绝代风华的女施主,想必就是高旋赫氏的后人了。”老和尚的话语仍然不紧不慢,“施主可知,此人便是日后亡国的缘由。” 直到此刻,鸿萧才现出认真的神态,正色再次打量眼前的老和尚,低声轻问:“那又如何?” 似乎有些不理解鸿萧为何听到此话仍然平静如常,老和尚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施主万万不可再将此人留在身边,否则施主的后世之人必遭骨肉相残之灾。” 听他越说越离谱,鸿萧很想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偏偏这老和尚周身散发着一股灼人的诡异难测,令他一时间难以做出判断,鸿萧好看的眉毛,此刻也折出了痕迹。 见他面露复杂之色,老和尚似有担心的语道:“从古至今,惟有妖颜堪能惑众,如今在施主身旁的人,可以蛊惑施主的心意,除去生有一副妖娆之色,便是施主此生最大的劫难,天命定数,难道施主不信?” 人各有命,不可逆天,定数如此,何人能逃脱? “天命?”鸿萧缓缓地摇摇头,“我只信人命,不信天命。” 老和尚有些怔然,显然是没想到鸿萧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肃然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方能远离颠倒梦想。施主真龙之命,怎可因心之挂碍而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天下苍生? 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即将继承大统的他,应该考虑一下。 可这老和尚居然说,他此生最大的劫难是吟婉。 亡国的缘由,后世之人骨肉相残,不能留她在身边? 简直是笑话…… 就凭这老和尚的一面之辞,想让他相信? 没有这种可能。 第036章 回京之路(三) “大师,你所说的天命,于我丝毫没有用处,多谢大师指点,晚辈受教了。”说完,鸿萧便欲转身离去,刚迈出一步,却听到老和尚苍老的声音冷冷响起,“施主半生争权,杀戮无数,如今便是连天理定数,也改变不了施主的心吗?” 鸿萧脸色骤寒,已然有些恼意,看向老和尚的眼神却更加坚定,“我半生沉浮于权势争夺之中,若非满手沾染着杀戮罪孽,何以换得如今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对于你所谓的天理定数,我却是一刻也不相信。当今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让我屈从,可撼动我心,左右我所为的,只有两个字:吟,婉。” 手中折扇一打,说不出的潇洒倜傥,鸿萧再无一丝犹豫,大步而去。 看着那个绝尘雅贵的身影渐渐消失,老和尚的面上现出一死苦楚,口中喃喃自语:“当今世上,可撼我心,动我意者,唯有吟婉…… 先皇,老衲有负您的重托,您生前亲立的鸿萧太子,终究是没能逃出高旋门中的烟波……难道,真的是天命不可为吗?“ …… “快快,王盛,把你的给我看看。”吟婉绽着几乎可以称之为坏到及至的笑容:“你的若不是姻缘签,这辈子你就留在这寺里做和尚吧!” 迫不及待的对上了签号,吟婉从一堆明黄纸张里抽出了一张。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若得与卿执手见,需弃荣华富贵中。”轻声念着签上的诗词,吟婉不满的嚷道:“这前两句到有些缘分签的意思,后两句怎么变味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啪”的一声将竹签拍到了桌上,惊的解签的小和尚浑身一颤,“施,施主,这签的意思就是说,白头偕老与荣华富贵只能选择一个。”可怜这小和尚,签又不是他写的,吟婉居然将不满全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平儿和王盛相视一笑,并没有深问,吟婉却随手拿起一只笔,摔在了小和尚的面前,“给我改了,这是什么破话,把它该成,待得名利双收时,与卿相见荣华中。快改!”什么叫只能选一个,平儿可是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她哪里肯让平儿受半点委屈。 “你又开始胡闹了。”鸿萧轻晃着纸扇,无奈的踱到吟婉身边。 感觉到他似乎消失了一小段时间,吟婉微蹙起眉,“你去哪了?”随即又将心思转移到解签上,状似委屈的对鸿萧说:“这签上简直胡说八道,居然说王盛只能在平儿与荣华富贵中选择一个,那怎么行,万一他选了白头偕老,平儿岂不是要跟着他饿死街头?” “咳……”王盛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余光撇见吟婉瞪大的眼睛,忙说道:“主子放心,属下绝对不会让平儿跟着属下受苦的,即使没有大富大贵,最起码也会衣食无忧。”哪会有饿死街头那么严重! 这话又让平儿心里一暖,不禁漾起一个欣慰的笑容。 鸿萧瞧着有趣,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四周,竟看见牌匾上写着祸康殿三个大字,心下愕然,开口询问,“这殿叫这个名字?” 小和尚顺着他的目光向右望去,坦然一笑,“施主,不单是这殿叫这名字,我们寺庙的名字就叫做祸康寺啊!” 似乎是很别扭这几个字,鸿萧微蹙起眉,肩上一沉,轻转眼眸,吟婉不知是什么时候,已有些疲倦的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手臂轻环着他衣袖。 心中一阵悸动,眉心散开,眼里顷刻间被柔情填满,鸿萧扬起一丝宠溺的笑,伸手将吟婉搂紧,心中暗叹,什么命运定数,后世之祸,比起这怀中的温暖,天下江山又算得了什么,天意?可笑!他现在就来个逆天而行。 第037章 回京之路(四) 看了一眼王盛拿起的竹签,鸿萧认真的说道:“不必相信这签中所写,你与平儿成亲后,平儿产下的孩儿,男的封作藩王世子,女的封作皇亲郡主,三年之内,只要平儿能生下一个孩子,王盛便赐封为福康王,这座寺院便划分入康王管辖内,这殿名从此改为平康殿,寺院便更名为福康寺。” 选择其一? 他偏要让王盛白头偕老与荣华富贵同时得到。 …… 京城的王者之风,表现在满城的构造和皇宫的建筑上,无论白天黑夜,城中总是华光一片,多姿多彩。涌动的人群合着繁华的景物,让京城的街道呈现出一片繁荣之象,天际的霞光,映着厚重的云层,将金色洒在皇宫的高墙红瓦上,乾昔殿与荣华宫两相为衬,白日里,折射耀眼阳光,黑夜中,渲染灯火辉煌。 荣华宫…… 吟婉小时候想要改掉的名字。 清晨时分,众人终于抵达京城,还没有睡醒的吟婉,被鸿萧从马车中抱下。 京中大小官员听说太子北野之战告捷,如今凯旋回京。天还没亮就全都整装完毕赶到城门口恭候大驾,眼见太子怀中横抱着一个人缓缓走过来,为首急步奔过去的,竟是靖国公旋靖亲王。 靖王爷看到吟婉安然无恙的睡在鸿萧怀中,终于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小女任性妄为,给殿下添麻烦了。”真诚的说出这句话,靖王略显担忧的看着吟婉。 “岳父见外了,若不是经吟婉这么一闹,也许有很多麻烦,直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呢。”意有所指的话语,鸿萧含笑看向靖王。 靖王自然明白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深看一眼吟婉,转而指向身后早已跪成一片的官员,“他们都是来恭贺殿下凯旋回京的,到也很是勤快,天没亮就在这里候着了。” 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鸿萧只略微瞄了一眼,便示意王盛到自己身边。 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王盛会意,向众人大声宣布道:“殿下多谢各位的盛情,今日殿下车马劳顿,恕不招待各位了。十日之后,殿下在太子府内设宴,请各位大人前去一同欢聚。” 被王盛的声音吵到,吟婉缓缓的掀起眼帘,稍偏过头,便看到了站在鸿萧身边的旋靖王。 “父王……”一声轻唤,吟婉被鸿萧轻轻的放在地上。向前走出两步,甜美一笑,“父王是来看婉儿的吗?” 靖王爷见她醒来,心里本是十分高兴,却硬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不是,我是来恭迎殿下回京的。”臭丫头,不顾安危的强行出京,害他这两个月以来日日夜夜都在提心吊胆的担心着。 丝毫不理会靖王的冷淡,吟婉赖皮的挽住靖王的手臂,有些不满的撇撇嘴,“父王又骗人,父王明明就是想婉儿了,还非得说是出城迎接鸿萧的,他又不是父王生的,难道父王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想,反到惦念起他了?” 靖王爷终是没能忍住,浅笑出声,“臭丫头,还是那么多的歪理邪说,成婚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哎?”吟婉状似无辜的看向鸿萧,“这可就不能怪我了!” 被她看的一怔,鸿萧忙开口解释,“岳父,这也不关我的事,我,我可不敢管她呀!” 靖王看看鸿萧,又看看吟婉,暗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果然没有错,朗声笑道:“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鸿萧淡淡一笑,无可挑剔的慈父贤婿场面,众人惊讶看着眼前三人,一对父女,一对夫妻,一对丈婿,心中不由得都开始暗暗猜度起来,太子宠妃早已是满朝皆知,如今亲眼所见,虽也有些难以置信,但还在心里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可太子和他这位权倾朝野的亲王岳父,此刻竟也是和乐融融,一点都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难道他们之间有哪一个主动退让放权了? 靖王和鸿萧,吟婉三人并肩向着城内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气氛相当愉悦,而众官员们在他们身后错愕的起身,一时间全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在猜想,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而另一部分原本怀着有戏可看的心所以前来迎接的官员,如今却是满心的失望,感叹自己只能败兴而归。 第038章 用意难明(一) 十凤端着白玉酒杯,淡淡的一酿酒,诱人心脾,她抿了一口,微辣的酒水顺着舌流进喉中,味还没散,就品出浓浓的香,味重却不腻。好酒,她心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酒没喝过,今日却算是长见识了,这酒看着倒是不新奇,但装酒水所用的玉壶一定不是俗物。 就像眼前这个扭转了她一生命运的太子妃! 她看着吟婉似乎很有兴趣的摆弄着面前古玩,把诸多疑虑一一埋进心底。虽说早已打听到了太子凯旋的消息,可真的见到大军进城的一幕,她还是被震撼到了。那个对着吟婉满目柔情的清俊少年,哪里能看出一点传说中的心狠手辣。可她多日以来的打探疏通,对京城脉络基本已掌控,了解到的太子个性,分明还是众人口中的深如幽潭不折手段。 吟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凤姐,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十凤放下酒杯,笑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太子对妹妹的情深义重,立国至今只听说过一个谢贵妃深得圣上喜爱,但就是当宠之际,也比不上妹妹如今的万分之一。” “凤姐说笑了,谢贵妃在宫中曾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吟婉谦逊地说:“只不过她家势薄弱,远不如皇后,所以即使诞下的也是皇子,却还是与大位无缘。” 十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拿起玉杯,看着清凉的酒液,她想起了这两个月在宫中查到的事。 谢贵妃与其子洲亲王的死因,并非是后来召告天下的因病暴毙,而是在重华殿遭遇到刺客暗杀,甚至连他们所有的随身侍从,都无辜受害同日惨死。 谢贵妃虽然受宠,但绝非骄横之人,平日里在宫中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仇敌。其兄长虽任宰相之职,但也是空有其位,并无实权,若是为争权夺势而杀她母子二人,便是连半分可能都没有。 那么惟一有可能的缘故,就是吟婉。 谢如裳刚刚遇害,太子就从岳都急赶回京,宰相府里那几日有异动的现象,而且能在深宫中来去自如,轻易指派刺客杀害当朝妃嫔皇子的,普天之下,除去旋靖王,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具备这等能力。 这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不就正是说明了,派人杀谢如裳的是吟婉,宰相因痛失爱女逐令府内杀手在太子府外对吟婉设埋,太子因担忧吟婉安危而连夜赶回,靖王得知以后,更是将此事迁怒到了谢贵妃与洲亲王的身上,所以才把他谢氏连同在宫中有所关联的人全都铲除一个不留。 事后,皇上因顾忌靖王权势不敢追究,太子心里也许正在感激靖王这样做,所以皇室只能捏造一个假事实,昭告天下,谢贵妃母子二人是因偶染急病不治而亡。 这段时间以来,十凤是翻来覆去苦苦思索,也没能想出太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虽说自己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彻,到底传闻是真,还是眼见为实,已经把她弄得彻底糊涂了。 十凤将酒杯往桌上一撂,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烦闷,略一沉吟,直接看向吟婉,“妹妹可知道谢贵妃母子实际上是被靖王爷派人暗杀的吗?” 话音入耳,吟婉直接一口酒喷了出来,“凤,凤姐,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十凤忙拿出绢帕替吟婉擦拭,边忙边说:“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就是再胡闹,也不会拿这等大事开玩笑啊!” 拿过手绢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吟婉蹙起眉,“若真是如此,鸿萧是一定知道真相的才对,怎么没听他提过……” 第039章 用意难明(二) 十凤点头,认真的说道:“想来靖王爷如果不动手,凭太子对妹妹的感情,也同样会这样做。” 吟婉看了她一眼,心想:可千万不要这样做,不然她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无奈的摇摇头,叹道:“都是我一时为试探鸿萧惹出的祸,但那谢如裳气焰也确实嚣张的很,不杀了她绝对平复不了我心里的怒气。若是如此,说不准我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你啊!”十凤一杯香醇入口,对吟婉的任性只有无奈,忽然思绪一转,开口问道:“妹妹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经她这一提醒,吟婉才从谢如裳的事情中回过神,略一沉吟,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江西巡抚昨天夜里进京了,凤姐对他可有……” 会意的眨了眨眼,十凤也敛起玩笑的神态,“他是楼章王的门生,七日后是楼章王寿筵,表面看来应该是来贺寿的,实际上吗……” “凤姐别卖关子了。”吟婉指尖沾上酒液,轻轻一弹,溅到了十凤的脸上。 “你这小鬼头。”十凤状似不满的轻怨一声,抬手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脸,“据我们的探子回报,这江西巡抚似乎是收集了靖王爷的十款罪状,款款有凭有据,准备趁此机会告御状呢!” 吟婉眸光轻转,想起昨晚皇上突然急召鸿萧入宫,一直到今日凌晨鸿萧才回府,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弹劾亲王,这江西巡抚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显而易见是楼章王在背后指使。但是,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唇角勾起绝美的弧度,吟婉笑道:“凤姐对此事有何看法?” “看来妹妹还没听到京中这几日百姓人人都在乐道的传闻。”十凤抿唇一笑,津津有味的讲起,“自从太子北野凯旋抵达京城那天开始,京中就传开了靖王爷与太子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丈婿联盟,一致对外了。” 吟婉细细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原来楼章王是听了传闻,所以想要借江西巡抚之手,试探一下父王与鸿萧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不置可否,十凤耸耸肩,大大咧咧的说道:“如果太子有铲除靖王爷的心,当然会借此事大作文章了,楼章王此番到是做了个不错的一箭双雕之举。”转眼看向吟婉,十凤绽放出一个贼兮兮地笑容,“只怕太子被妹妹摄没了三魂七魄,眼里没有江山,只有美人了。” “呵……”吟婉的语气带着一半嬉闹一半轻狂,“即便不是如此,楼王爷恐怕也要大失所望了。” 蠢材!吟婉心中暗想,鸿萧将庆功宴与楼章王寿筵定在了同一天,为的就是挫败楼氏一族的锐气。他何等聪明之人,岂会轻易让楼誉如愿,只怕这章王爷大费一番周折,最终还是落得一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下场! …… 第040章 用意难明(三) 如果你和我父王一样,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权势地位,才用我来做交换,又或者你以后会像那个传说中的伊族皇帝那样做,为了天下,江山,弃我于不顾…… 为了天下,江山,弃我于不顾…… 鸿萧抬手抵住额头,凝望着眼前的文字,思绪早已飘飞,脑海中不断浮现拿回血鱼白玉的那天,吟婉对他说的话。 心烦,一阵阵的心烦,“啪”地一下将奏折拍在桌子上,抬眼看向眼前跪地之人。 “殿下,旋靖王所犯之罪,十恶不赦,殿下要早做裁决,方能服众啊!”江西巡抚见鸿萧此刻的反应,心想他一定是被自己所提出的靖王十款罪状惹出了滔天怒火,忙趁热打铁的劝说着。 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眼神更是平静如水,静默许久,鸿萧似赞似讽的说道:“真是有劳齐大人的一片苦心了!” 隐隐感觉到他话里有话,江西巡抚还是硬是头皮打算继续火上浇油,“一想起殿下身边有旋靖王这等奸臣,奴才就……” “齐大人是个忠臣。”听不出波澜的语气,鸿萧慢里斯条地翻着桌上纸张,“这靖国公所犯的罪款,任是拿出来哪一条,都是死罪!” 心里忽地浮出一丝窃喜,江西巡抚忙附和上,“殿下所言甚是,靖王犯下的都是九族不赦的大罪。” 楼王爷真是高瞻远瞩,此计一出,还怕他旋靖王不死? “九族不赦?”嘴边勾起一丝戏谑的笑,低沉的笑声传开,鸿萧状似无意地将话锋一转:“如果我没记错,大人当年是圣上亲点的探花吧?这九族,都包括哪些人,想必大人不用我提醒吧?” 心脏怦然停止跳动,江西巡抚顿时感觉彻身冰冷,如掉冰窖,九族,他当然知道,可是…… 未等他答话,鸿萧继续说道:“太子妃是靖王爷的女儿,若是论起嫡亲关系,我也在九族之内,这诛连一事,看来是少不了我了。” 江西巡抚此刻才感觉出,眼前之人是何等的阴毒难测,居然是含着笑让他自己一步一步的引领自己走入绝境,最终无言以对,手足无措。 “殿下是君,靖王爷是臣,君臣岂能摆在一起相提并论。”紧抓着最后一个理由,江西巡抚慌忙地为自己辩解。 “难道大人不知……”鸿萧似乎在有意折磨,语速放的很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句话,又顶的他哑口无言,甚至让他产生了种错觉,眼前之人哪里还是暖如春风般的少年太子,简直是嗜血如狂的妖魔,一言一语直逼的自己冷汗沥沥,胸口已经憋的喘不过气。 不说话? 很好。 鸿萧嘴角的笑意更浓,淡然开口:“齐大人不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了?” 第041章 用意难明(四) “不不……”额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他却不敢抬手去擦,“是奴才糊涂了,靖王爷,靖王爷无罪……”事到如今,只好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希望眼前这心狠手辣的君主,还能够对他……网开一面? 鸿萧悠然的站起身,从书桌后踱步而出,清俊的脸上仍带着三月春风般的笑容,话语中的森冷却不轻反重,“齐大人可知,在这朝中,我最是佩服一人,那便是前任岳都主帅萨蒙将军。他犯了错,却不肯连累妻女,宁愿在三军之前拔剑自刎,这等豪情,真是可敬可赞啊!” 江西巡抚的身形已然开始颤抖,他当然明白鸿萧此语的意思,只是他真的好后悔,居然听信了楼章王之言前来试探,最终却让自己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可是想到家中妻儿…… 他心一横,咬牙道:“奴才明白殿下的意思,奴才谨尊殿下旨意。 满意的点了点头,慢步行至窗边,余光撇到窗下玉阶上竟不知何时坐了个平儿。眸光轻转,一股不安窜上心头,鸿萧转过身,不动声色的说道:“听说年初时,大人的二夫人才刚刚为大人填了个儿子,小孩子,长的是很快的!” 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一丝侥幸都不留给他,江西巡抚心脏已经被扯的生疼,心里更是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若是不在近日之内自尽,全家都会受到连累。 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液,他坚定的开口:“奴才绝无一丝逃脱之意,请殿下放心。” 静默站立,眼中颜色更深,鸿萧懒懒的看着他,露出欣赏的表情,“孺子可教。” 伸手胡乱抹了抹额间的汗,江西巡抚终于定住心神,面容有些许波动,始终不敢直视眼前之人,垂着头缓缓说道:“殿下金口玉言,说出的事必然能够做到,奴才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奴才确实是受楼章王指使,才拟出了靖王爷这十款罪状,不然即使奴才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上京状告亲王。奴才偶听楼章王讲起,当时在靖王故地高旋,殿下宅心仁厚,只杀了赫青哲一人,而且还下令祸不及妻儿,虽说奴才并不知赫青哲究竟所犯何罪,但殿下所许之诺,却是千真万确的做到了。所以奴才临死之前,大胆恳求殿下,若是楼章王记恨奴才此举未能成功,迁怒于我家人,还望殿下保我儿一条贱命,奴才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声音越说越恳求,越有诚意,最后因坚定而略显颤抖。 听他说的这些,鸿萧也有些动容,眼里的犹豫一闪而过,语气阴沉难测,“你放心去吧,既然我承诺了你,自会照拂你妻儿安全。” 鸿萧的话音一落,江西巡抚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官场黑暗,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担当的,一步走错,再无回头的可能。如今只是不连累家人,已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重重的磕头一拜,江西巡抚不再多言,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太子府。 看着他身影离开,鸿萧的脸色仍然阴晴莫定,再次回到窗边,向方才平儿坐着的地方望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沉吟片刻,转过身,走到书房外,随手招过一个侍卫,问道:“太子妃呢?” 侍卫忙恭声回答:“主子晌午时分独自出府至今未回。” 眉头折起,鸿萧露出疑惑的表情,整整一个下午不见吟婉,她会去哪呢? 虽然知道即使她是自己出门,身边也会暗中跟随很多予族死士,但鸿萧心里还是隐隐感到不安。回过头,断然吩咐道:“让王将军立刻来一趟,再传令到京中暗线,派人到太子府候命。” 他必须要调查清楚吟婉的身边究竟都有些什么人,可以允许她有自己的小世界,却不能容许她有一点点的危险。 …… (sorry,因为我为了8号晚上看奥运会的开幕式,从7号开始就睡觉了!所以这两天就没更新,不过刚刚更新了两章,把昨天的补上了。现在凌晨两点了,我要睡觉了,白天睡醒我一定会再更的,希望喜欢这本的书的读者们不要介意哦!嘿嘿,还有,多给我留点言啦!么哒……晚安) 第042章 用意难明(五) 澜芳斋后院厢房内,吟婉和十凤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话。 突然间,一道喘息的人影飞奔而来,急匆匆地冲进室内,吟婉闻声看去,见来人竟是先前没有跟随自己前来的平儿。 “不是让你留在府里替我观看动静吗?”吟婉不解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小,小姐,”平儿忙端起面前茶碗,灌下一大口茶水,才又续道:“那江西巡抚刚去过了,果,果然不出小姐所料,他确实是状告王爷去的,但是,殿下让他效仿前岳都主帅萨蒙将军,还说什么照拂他妻儿安全。” 仿佛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吟婉并无惊异之色,含着笑意与十凤对视了一眼,见对方也是噙着笑,吟婉轻蔑的开口,“这,就叫作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悠然一声:“来人!” 室内顿时四道黑影闪过,在十凤错愕的注视下,黑色身影向吟婉躬身询问:“主人有何吩咐?” 淡淡的扫过一眼,吟婉轻声笑道:“我夫君让江西巡抚回家自尽,你们就去助他早日归西吧!” 完全震住了,十凤看向吟婉的眼中生出一种更深的敬畏和莫测感,没想到眼前之人不但位高权重,可以在朝中只手遮天,就连身边都还不动声色地潜着这么些不为人知的高手,心下怔然,对她真的是心服口服了,十凤终于肯定,今生今世,自己都会心甘情愿的为她誓死效力。 没有注意到十凤的异样,吟婉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楼章王此计不成,绝然不会善罢甘休,鸿萧与楼林迟早会有一天针锋相对,那时候,该怎么办呢?靖王爷此刻又在做些什么打算,还有七日后太子府的大宴群臣……还有鸿萧今天对江西巡抚状告靖王一事的态度……还有自己在京中另立耳目…… 鸿萧会不会其实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在无止境的纵容她? 若是如此,她该不该主动的,去向鸿萧坦白呢? “妹妹,”打断吟婉的沉思,十凤有些担忧的望了望窗外,“已近傍晚了,你出来这么久,不会有事吗?” 这句话似乎勾回了吟婉的思绪,收起深思的心态,眸光轻转,看向已经逐渐西下的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有些幽怨的念了一句,吟婉笑的不胜凄凉,“凤姐,这里的事就全都交给你了,宫廷权势虽然复杂,但凭凤姐的才能,很快就会摸索出门道,在京中独当一面的。” 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十凤轻叹一声:“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辅佐妹妹,至于日后究竟能到什么程度,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吟婉的眼里掠过一丝复杂,仿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即勾起浅浅的笑容,“好罢,凤姐,我这就回去了,凤姐保重。” 沉吟不语,十凤因吟婉的反应怔愣了片刻,眼看她已走到门阑处,才艰难的开口:“妹妹慢走。” 缓缓的站起身,十凤向窗边踱去,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渐渐走远,心中生出一股子烦乱,脑中还在不断的想着吟婉方才说的话,天命,天命……这世间胆敢逆天而为的,有几人?能够找到让自己甘愿为其逆天而为的守护,又有几人? 其实,找到这理由或人,却要比下这决心,都难上千万倍了…… …… 第043章 用意难明(六) 天际之美,最表现在日出与日落这一始一终上,黎明的霞光总是透着紫蓝青绿诸色,仿佛冉冉升起的希望,光影千变万化,射下百道光柱,令人不敢张开眼睛直视。光芒伴随着晨雾降落下来,渗透到泥土里,花草中,惹出阵阵芬芳,冒起缕缕湿气。而日落却截然不同,晚霞虽多彩,却尤以红色为主,光线柔和,绕上人间万物,引的人不由自主的向其张望,以余晖触动人情,以尊华撼动人心,柔美多变,偏让人看的清清楚楚,以此景缅怀伤情。 这也许,就是天地间最为深奥的道理,无论是什么事情,只有到了最后,方能停下脚步再次四周环顾…… 而就在这如血光辉的笼罩下,两道流淌着异样光芒的身影,静静地并肩漫步着。 “吟婉,”沉默了许久,予樟率先打破沉闷,眼睛随着身旁人的目光,凝望着天际,“赫氏暗线已经得手,太子北野凯旋,状告靖王爷一事今天也解决了,你,还有什么担忧吗?” 轻蹙起眉,吟婉将视线转移到予樟身上,语气有些无奈,“我只是觉得,这次是真的快了!” “快了?”轻呢出声,转念细想,不禁失笑,“你是说,太子与楼将军?” 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轻微的点了点头。 说不清对楼林究竟是什么感觉,但在吟婉的潜意识里就是不想看到他与鸿萧刀兵相见。 “但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面色不改,予樟仍然稳步向前走着,注意到吟婉没有动静,侧过头,充盈着寒气的眼眸在望向那张秀美的容颜时柔和了许多。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看到她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予樟只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微微的疼痛,她笑,他觉得开心,她这样…… “我很害怕!”突然抛下这四个字,吟婉脚步一缓,徐徐停下,转身对上予樟,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无助,“你知道吗?方才我听到凤姐说出天命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自己,为什么我的命是这样,总是陷在这两难之中,或者鸿萧也一样,父王明明是他最大的绊脚石,他却总是因为顾及于我,犹豫不决,也许,庞辉说的是对的,我真的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心头剧震,予樟的眉头紧紧皱起,看出她不开心,但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自己。肯定的摇了两下头,“你不是。”垂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竟有些微微泛红,心越来越痛,“这本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把这些事情介于心怀。” 吟婉忧伤的表情因为这担心的语气缓和了很多,发现予樟居然将关心表露的如此明显,脸上忍不住扬起了笑意,一时间将方才的忧愁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最后越笑越开怀,竟是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喜欢上了他在身边这种安心的感觉。 悠然一声叹,予樟的神情由担忧到错愕再到无奈,看着眼前人又展开了笑颜,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替吟婉将颊边垂下的发丝理到耳后。 低头随意的望着自己晃动的脚尖,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忽地抬起头,对上予樟有些怔愣的眼,“遭了,尽顾着聊天,连回府都忘了。” 予樟淡淡一笑,语气中含着无计可施的慨然,柔声问:“你累吗?要不要坐车回去?”说着便望了一眼不远处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的马车。 “不要!”坐车好闷,吟婉不假思索的答到。 听到她的否决,予樟也不觉得奇怪,冷漠的脸上难得显出温暖,深看了一眼吟婉,见她已有些疲惫,他建议:“不如,我带你"飞"回去,怎样??” 可以飞?吟婉心里兴奋不已,她当然知道予樟的轻功有多了得,忙连连点头,很友好的态度,“真的吗?太好了,其实我真的好想和你学轻功呢!”若是那样,她该有多厉害呀!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终于彻底明朗,予樟笑语:“也好啊,那样以后就没人能抓到你了。” “嗯。以后有时间我一定要好好跟你学。”扬着甜美的笑,吟婉讨好的看向他,“不然,我拜你为师吧!” 予樟看着她调皮可爱的模样,突然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忽地伸手将她横抱在怀里,纵身一跃,随着吟婉一声惊呼,他稳然的声音响起,“拜师的事就得以后再说了,不过你现在要是再乱动,我可就松手了。” …… 第044章 孰轻孰重(一) …… “呀,予樟,你真的太厉害了!”吟婉拍着胸口,颊透红晕,站在太子府内院书房的屋檐上,惊奇的回味方才予樟抱着她飞檐走壁的场景。 突如其来的言语声,惊动了书房外的侍卫,仰首望去,手掌刚刚搭上腰间佩剑,略一细看,发现房顶的"刺客"竟是他们的太子妃,身旁似乎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黑色影子,心中疑惑不解,但还是全都立刻躬身行礼,还未开口,就被吟婉一个噤声的动作止住了话,随即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这府上的侍卫反应还算是灵敏呢!”轻转过身,在予樟身侧随意的坐下,吟婉意犹未尽的沉浸在此刻居高临下的喜悦里。 予樟低头,心中暗叹,太子确实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未雨绸缪的见识也是远非平常之人能够比较,吟婉和他,也许真的是一对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吧! 不知为何,他今天居然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想起红叶林中没日没夜的残酷训练,血腥摧残。从幼时开始,自己就失去了自由,所面对的都是无情与冷酷,十几年来,族中众人不时相互残杀,只为培养出最精锐的杀手,弱者强食,杀戮半生,他只学会了一种本能,就是争斗竟逐赶尽杀绝。 原本以为,这一生都要在无尽黑暗中度过,却因吟婉对予族一脉的启用,使他的生命中照进了一缕耀眼的光芒,让他的世界里,有了斑斓的色彩。他本为妖魔,成不了佛,此时此刻,他更是宁愿自己生生世世永陷阎罗。眼前的这个人,在这一生,让他心甘情愿的成不了仙,升不了天,背负深重罪孽,直至万劫不复。 命运,早已被提前安排,再挣扎,也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望向那双正瞪大着盯住自己的眼,不由的心,漾起丝丝柔情,嘴角现出淡淡笑容。 “你好奇怪哦!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吟婉好奇的询问着,微风拂过,吹起她柔黑的长发,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更显得她风情刻骨。 摇了摇头,予樟自然的望向前方,刚欲开口言语,却又停住,侧过头,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不解的看着他,吟婉挑起眉,却见予樟示意她不要说话,不满的撇撇嘴,吟婉学着他的样子凝神细听起来。 原来这声音,来自二人脚下的书房内。 …… “朕问你,谢贵妃与你皇弟遇害一事,你明明知道是靖国公在背后指使,你为何不追究?好,暂且放下此事不论,此番江西巡抚弹劾靖王,本是个铲除赫氏党羽的大好机会,你又是为何白白放过?”说话的,正是当今圣上赵瞻,因他派出的探子就靖王罪状一事回宫禀报,他得知鸿萧竟是放过如此难得的良机,而不处置问罪于旋靖王,气的他心中泛出滔天怒火,完全顾不得其他,亲自来到太子府中质问鸿萧,想要得到个合理的解释。 丝毫没有畏惧的立在一旁,鸿萧如玉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淡然开口,“父皇,江西巡抚进京状告亲王,明显是楼誉在暗中指使,儿臣若因此处置了靖王爷,正是中了楼誉的圈套,楼氏一族狼子野心,早在儿臣远征北野之时就已经显露无疑,因此儿臣更是不能如了楼誉所愿。”虽不知他这个早已多年不过问朝政的父皇为何突然对此事显出了关心,但鸿萧还是尽量耐心的解释着。 赵瞻将手中茶盏重重摔在地上,面色铁青,“朕不想听这些你随口编造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当初你明明知道杀害宰相之女的人,就是你自己的嫡亲妃子,你却将她纵容至今,甚至弃我皇室江山于不顾,放任靖王父女在朝中横行霸道,难道你忘记了你娶赫吟婉的目的了吗?”鸿萧让他下旨的时候,明明说吟婉是牵制旋靖王的最好棋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儿臣没有忘记。”鸿萧仍是面无表情的答道:“儿臣没有一刻忘记父皇的教诲,始终将江山摆在心中的第一位,父皇既然已经将天下交给了儿臣,就应该信任儿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稳固我皇室地位。” 笑声逸出口,赵瞻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为了稳固我皇室地位?朕的好皇儿,你当朕真是傻了吗?你于赫氏故地帮助赫吟婉夺得暗线令牌,难道也是为了稳固皇室?” 闻言,鸿萧眼中掠过一丝锐芒,冷声说道:“是哪个多事的奴才,在父皇面前胡说八道了?儿臣没有帮助吟婉夺取过什么令牌,也不知赫氏族中存在哪些暗线。”他身边居然有人敢出卖他! 赵瞻转身坐在椅子上,笑道:“皇儿,难道你忘记了,"祸,不及妻儿"了吗?” 经赵瞻这一提醒,鸿萧恍然大悟,原来赵瞻早就安插了密探在他身边,怪不得会知道吟婉得到暗线令牌的事。脑中闪过那个自己派去杀赫青哲的侍卫的身影,眼底杀意更浓,监视他,背叛他,等过了此事,看他怎么收拾…… “鸿萧。”赵瞻已然没有了耐心,厉声问道:“靖国公一党你到底预备何时铲除?” “父皇,靖王爷……” …… 第045章 孰轻孰重(二) 后面的话,吟婉再没有听见。因为予樟已经带她“飞”出内院,来到了花园里的凉亭中。 静默的坐在玉阶上,她回身拿过酒壶,伸手旋动嵌在亭柱下方的金色旋盘,香醇的酒液溢出,装了满满一壶,吟婉勾起一丝淡笑,举壶就口,仰头而饮。 “你听着,我娶你,仅仅是因为我爱你,并不含其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任何原因,弃你于不顾。天下我可以放手,江山我可以不要,你,我却必须要留在身边。” “天下我可以放手,江山我可以不要,你,我却必须要留在身边……” 脑中不断的回响着鸿萧曾经的话语,异常坚定的语气,还有……那八个深深刻在她心底的字: 当日誓言,至死不渝。 鸿萧,当日誓言,至死不渝。那么,如今呢?当你真的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对我的誓言,还在吗? 眼前渐渐迷离,吟婉一口一口的连连灌着酒,夜色垂暮,她苦笑摇头,晃了晃手中已空的玉壶,复又接满,摇晃着起身,向荷花池旁走去…… 四下一片寂静,她有些不习惯,想找个人来陪自己,却忘记了方才正是她自己谴走了予樟。 “芳草门前路,还拂晨光凝露。 回想昨日离绪,悲几许,情何故? 少时不识愁数,恩情之间难相度。 秋冬过,春寒细雨,奈何惊鸿不长驻。 遥遥之期空长叹,酒醉天涯颜迟暮。 若是不曾与君识,何需此生恋回顾。 情惘悲怅泪成行,慵独对乎凭阑处。 零乱天际轻风扬,帘卷楼东漫凝伫。 岁岁朝朝皆潦草,似水流年落虚度。 寂寥容颜叹声烙,难寻明月微步。 风华空留凄然处,尘缘劫尽魂断赋。 千古多少彷徨事,绝尘万里不归路。“ 喃喃的念着她此时的心,吟婉望着池水中的点点波光,忽然很想跳下去。 是啊!它真的好美啊!下去吧,溺死在这层层叠叠的粉红中,就什么烦恼都不会再有了吧! 仰头饮尽壶中最后的酒液,吟婉随手将它摔在了地上,举步向池塘中走去。 刚刚踏出一步,腰身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揽住,身子软软的靠在了那个怀抱里。 “予樟……别闹,我要跳下去了,不要拦着我……”她懒懒的闭上眼睛,感觉到凉风拂面而过。 为什么不让她死,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泪水骤然落下,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予樟,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都好,我不想再面对鸿萧了,他,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他的江山,不是我……” 还未睁开眼,吟婉只觉得腰间一紧,浑身轻飘飘的,被人横抱了起来。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却不是予樟的。 “尽是胡说八道,你想去哪儿?” 闻声,吟婉错愕的掀开眼帘,入目的是鸿萧清俊的面容,还有,他眼里那些明显的不悦。 予樟? 他们已经走的这般亲近了吗? 吟然一笑,吟婉不以为然的轻声说道:“你去谋你的帝王霸业吧!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你了……” 第046章 孰轻孰重(三) 鸿萧骤然瞪大双眼,眸中利色划过,蓦地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捆住,脸色阴沉,心中在泛起滔天怒火的同时又是疑惑重重,不明白为何她突然之间喝了这么多酒,又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她居然说,她要离开他! 离开他! “你,说,什,么?”咬牙一字一句地吐出,几欲勃然大怒,“为什么要这样想?” 看到他满脸怒色,吟婉突然感到很疲惫,偏过头,将脸埋入他怀中,不肯回答他的话。 紧抿薄唇,鸿萧强忍住将此事问得一清二楚的冲动,见她如此反应,知道她累了,只好压制住心中怒气,一言不发,转身将她抱回房内。 俯身将她放在床榻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因醉酒而泛红的脸庞,郁结未解,鸿萧如玉般温泽的脸上,此刻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不愿睁开眼睛,吟婉默然侧首向内。 “吟婉……”手指轻抚过她丝绸般的黑发,语气柔和了许多,“究竟怎么了?” 蹙起眉,泪水盈然而落,吟婉心里一酸,突然坐起,伸出手,在鸿萧一诧异间,紧紧的拥住了他。 “夫君……”我该怎么办呢? 一震之间,鸿萧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到脖颈处逐渐湿润,温温的水珠流入衣领中,落入他心里,压的他的心不可抑制的开始抽痛…… 搂紧怀中的温暖,他轻声询问:“吟婉,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难过? 伤神,伤心,伤的她几乎体无完肤。 “没事了。”她哽咽答道,罢了,已经不想再说了,“没事,是我自己一时心情烦闷而已。” 拭去脸上泪痕,吟婉安慰的一笑,“酒喝的太多,头有些晕,想睡了。” 点点头,望着她强颜欢笑的神情,鸿萧心疼不已,替她盖上了绸被,哄小孩似的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去。 直到看着吟婉呼吸平稳,已经睡熟,他才悄然起身,踱到室外。 早已是夜色低垂,院中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到草丛中的细微虫鸣之声,月色如练,洒下满地清华,直到走出了很远的距离,鸿萧才抬手打了个手势。 一个身披铠甲的侍卫从暗影中走出,躬身行礼,等待他的主子开口。 静默良久,看向身旁,鸿萧问道:“太子妃今日何时回府的?” “回殿下,傍晚时分。”略一沉吟,侍卫的语气中含了些许犹豫,“但是,主子回府的时候,却是站在书房的屋顶……” 屋顶? 暗讶于心,鸿萧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吟婉是听到了他与皇上的谈话,所以才误会了。 没有喧之于外,悠然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退下吧!” 微阖上眼,鸿萧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烦,本是召王盛前来,想要查一下吟婉最近这些异常的举动,谁知竟是等来了皇上,硬是若出了这些误会。 这,该如何与她解释呢? 第047章 二十万两(一) “你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吟婉从盘中挑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到唇边轻咬一口,无谓道:“从前我偷偷遛出去那么多次,只有一次忘记放梯子,从墙上摔了下去,并且还摔在了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身上,毫发无伤。这就足以说明,我是多么的福大命大呀!后来那个少年还起了同情之心,为了防止我下次偷跑出来再摔倒,帮我在墙壁上凿出了七处凸起,从此以后,我就是不放梯子,也能安然的翻回去了。” 平儿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这……怎么还会有人帮这种忙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 吟婉从坐椅中站起,随手拿起拖盘,笑道:“那时候我不过才七八岁,你最多也只有五岁,我当然是自己跑出去的,没有带你了。后来直到你十岁左右,我才开始引导你走上小姐我的歪路……” “我的天呐……”平儿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眼睛却跟随着吟婉手中的糕点转动起来,“可是小姐,您为什么不走大门呢?” 吟婉摇摇头,叹道:“若是我光明正大的回府,去找父王要十万两黄金,父王一定会问我要做什么的,我还不想告诉他。” “咳咳……”惊异的看向吟婉,平儿竟是被口水呛住,“不,不会吧小姐,十万两?这,这都够京城上下吃穿几十年了。” 吟婉将点心放到桌旁,静默不语,她当然知道十万两黄金是多大的一笔数目,但是她是真的有用途么。 转过眼眸,正看到平儿已经将手伸入盘中,她苦笑,“王盛也真够可怜,竟是要娶你为妻。不过这一身坏毛病也不能全怪你,谁教你是自小在我身旁长大的了。” 平儿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哪里有坏毛病嘛!没有的事么。”说完,又继续低头全神贯注的吃起糕点。 吟婉悠然一叹,无奈的摇了摇头,吩咐道:“好吧!那我这就回去了,你留在府里别给我生事就行了。” “小姐放心,我一向都是很听话的。”平儿忽闪着大眼睛,状似乖巧的答道。 吟婉走出房,心里还在盘算她需要的银两。转过廊角,王盛正在和鸿萧低声说着什么,面色一片肃然,鸿萧只是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吟婉见了,联想起昨日种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鸿萧看见吟婉,神色已恢复往常般柔和,对王盛嘱咐了一句,便让他退下了。 王盛旋身对吟婉轻行了礼,还未开口,吟婉便笑道:“平儿在后院,你过去吧!” 有些不好意思,但王盛还是由衷的一笑,举步向后院走去。 等他走远,鸿萧走到吟婉身边,柔声问:“要出去吗?” 吟婉微垂了眼,不愿让他看到眼中神色,便只是轻“恩”了一声。 淡然一笑,鸿萧伸手搂过她,默默地向园中凉亭走去,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心里却是各有所思,鸿萧在想昨日之事该如何解释,吟婉却在不停的盘算着,去哪还能再弄来十万两黄金。 坐在玉阶上,鸿萧轻握住她的手,“吟婉,昨天的事,你误会了。” 思绪被话音打断,吟婉毫无戒备的脱口而出,“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鸿萧不解的看着她,说道:“你想要黄金,说一声不就得了。” 经他一提醒,吟婉骤然想起,她不是还有夫君的吗? “我真的想要,但我又不希望你知道我用来做什么。”哀哀凉凉的语气,吟婉状似委屈的撇撇嘴。 见她这个样子,鸿萧忙出言安慰,“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问还不行吗?” “真的?”态度一转,吟婉顷刻间荡起甜美笑容,“太好了,我的大麻烦终于解决了。” 什么大麻烦?鸿萧不免猜测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答应她不问,他就一定会做到。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方才王盛前来,就是向他禀告,吟婉在京中另立耳目的事,这件事从头到尾环环相扣,似乎是早已被人安排好的,而吟婉和他,都是沿着铺好的路前行,并没有做出根本的选择。 “夫君方才说什么?”吟婉调皮的吐了下舌头,转头看向他,“尽顾着想金子了,没有听清楚。” 听到她问自己这个问题,鸿萧由衷的感得高兴,忙解释道:“昨天的事你误会了,事实绝不是你听到的那样,父皇他……” “是这个呀!”吟婉从衣袖中拿出一条嵌着细碎彩色琉璃的珠链,将头发高高束起,“还是不要说这件事了,究竟什么在夫君的心里最重要,夫君真的可以确定吗?” 鸿萧略一失神,眼前人已经徒然站起身,轻拂过衣衫,吟婉笑道:“其实,我也很惦念我的父王,所以我这就要回旋靖王府去看看你的岳父了。夫君,不必再将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了,我从始至终都是没有怀疑过你的……” 第048章 二十万两(二) 这一年的五月,夏意如往年一般将城中翠绿染透,光线柔和,暖熙拂面,无论走到哪,都可以闻到清新的草木芬芳和怡人的淡远花香。 吟婉在旋靖王府的院墙外徘徊了许久,并没有动作,王府花园中已是百花齐放,站在院墙外也能想像到里面的醉人景色。 无奈地张望四周,吟婉抬手空空的挥舞了几下,踩上一格凸起,手臂还未动,就被一双大手拦腰一带,跃进了府内。 “这次你似乎慢了一点。” 予樟的手还搭在她腰上,两人的身体几乎面对面地靠在了一起,姿势无比暧昧。 “干吗?”吟婉笑嘻嘻的看着他,“不舍得松开了?” 闻言予樟忙放开手退后一步,面色有写尴尬,答非所问的说,“怎么不走大门,要在这里翻进来?” 吟婉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的脸色有些泛红,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便打趣道:“从这里走,才有机会见到你呀! 予樟微微垂着头,将自己埋在一片暗黑色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他缓缓叹道:“想见我哪里需要翻墙,说一句不就行了。”抬眼望见吟婉嘴角难得挂着无比纯净的笑容,禁不住妥协了,“好吧,你说的对。” 吟婉笑出声来,知道他是不忍自己有一丝不开心,心里泛起点点温暖,看向他的眼中又多了一种柔和与凝重。 两人走了一段,已经可以看到铺满粉红的池塘,碧树环绕的书房。 吟婉四下观察了一周,心中暗讶,今日怎么一个侍卫都没见到,也没见有人拦截他们,好生奇怪。 抬手掸去落在衣衫上的细小白色花瓣,嘱咐予樟在外等她,便自己一个人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只是半掩的,透过门缝看去,靖王爷正端坐在椅上看着书,吟婉忙收回视线,转身要走,耳边却忽地响起靖王威严的声音,“来都来了,这会儿到是要走?” 吟婉忙堆起满脸笑容,旋身推门而入,“父王,婉儿这不是想您想的厉害,才偷偷的跑回来看您一眼么!” 靖王笑了笑,“父王的小婉儿什么时候学会讲这么好听的话了?父王可受不住你的先礼后兵。” 吟婉忙走到靖王身后,亲昵的帮靖王捏着肩,“父王这是说的哪里话!”余光扫向眼前桌面,眼神在一盘白的剔透还隐约可见红色花瓣的点心上停住,“呀!父王,这是玫瑰糕吗?太好了,好久没吃过了呢!”说着便松开正在给靖王捏肩的手,伸向面前的美味。 靖王爷的眼里含满宠溺,笑道:“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美食当前,立刻就将父王抛到脑后了。” 吟婉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便连盘端起,自顾自的吃起来,边吃边说:“父王知道我要回来?” 不置可否,靖王爷点点头。 “难怪连一个拦截我的人都没有!原来全都被父王给撤下去了!”将最后一块塞进嘴里,吟婉放下托盘,长叹一声,“真好吃,还是我们府里的厨子厉害,鸿萧府里的厨子简直是一群废物,什么都不会做!” 靖王爷十分无奈的看着她,她察觉到,便状似无辜的问:“怎么了?女儿的话可有不妥之处?” 闻言,靖王爷顿时啼笑皆非,忙转过这个话题,说道:“婉儿,你此番回府究竟所为何事?” 第049章 二十万两(三) 吟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略一沉吟,缓缓开口,“父王,婉儿需要十万两黄金。” 看她犹犹豫豫,靖王爷唇畔含笑,丝毫没有惊讶,“是为了你在京中另立的耳目吧?” 吟婉心里本还有些忐忑不安,听靖王直言一问,反而放松下来,“父王知道?”转念一想,又笑道:“原来这澜芳斋和十凤姐还真是父王安排给女儿的!” “不然还有谁会如此好心?”靖王爷假意瞪她一眼,“澜芳斋这几个月发展的可还算顺利?” “父王。”吟婉侧过身坐在靖王的身边,歪支着头,疑惑不解的絮叨起来,“我觉得很奇怪,自从谢贵妃母子被害之后,谢宰相就不见了,至今为止也只知道他出了京城,却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还有,叔父的暗线统领令牌如今在我手中,不知是为什么,竟然有两枚。而且……”吟婉很想说出昨晚皇上到太子府的事,但还是顿住了。 “而且这样看来,鸿萧应该早已经知道杀害谢贵妃母子的幕后主使是父王才对,为什么从未听他提起过呢?” 靖王缓缓拿起茶盏,若有所思的抿了一下,“你是说,这件事情是十凤的人查到的,并不是鸿萧告诉你的?”没有惊异于吟婉获知真相,却是十分奇怪,若非是太子不阻拦,十凤怎么会在宫中查到消息。 肯定的点点头,“是啊父王,他似乎有意放任我发展势力呢!”鸿萧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就不怕她日后对他造成威胁吗? 靖王爷淡然一笑,望向窗外,并不答话。看着粉红交错的荷花池,逐渐陷入深思,听说太子府内的一草一木皆是按照吟婉平日喜好构建而成,看来鸿萧对吟婉的喜爱早已是从很多年前开始,与其说是在放任她,不如说鸿萧其实与自己一样,是在赌,他是将自己一生金戈铁马得到的权势赌在了女儿的身上,鸿萧却是将这万里江山的命运赌在了妻子的身上。他或许是坚信着,吟婉不会害他,会为了他放弃一切,甘愿的留在他身边。可是,如果他输了呢?他真的不怕吟婉会背叛他而让他一无所有吗? “父王,”打断靖王的幽思,吟婉忽闪着明亮的眼眸看向他,“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见她古灵精怪的样子,靖王宠溺的抬手轻拂过她脸颊,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当日我被叔父软禁在高旋,半途出逃的时候,竟是见到了楼章王的人马,而且是楼林亲自率领的。不知是谁通报给他我被困的消息,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去帮叔父擒我的,而是去救我的。” “楼章王调兵前往,目的不是围困北野吗?”这楼氏父子究竟是不是一条心? “这还不是因为女儿厉害么!”吟婉贼兮兮的一笑,“楼将军一定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顾不得北野,直接率兵去高旋救我的。” “你的意思是,楼林早已钟情于你?” “当然是了,父王您不记得了吗?当年皇宫中秋宴席,站在我身旁的少年就是楼林啊!”吟婉忧声一叹,语气中带了些许遗憾,“可惜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后来再见到,父王又不喜欢我接近他!” 第050章 二十万两(四) 靖王爷敛起神色,“婉儿,你如今已经嫁人,不可再将心思用在楼林身上。”若是真如吟婉所说,楼誉所说的结为姻亲,确实不是无所缘故。 “知道了!”委屈的撇撇嘴,“可是如今京城消息脉路已经垄断在我手中,日后不免会查到楼氏一族的身上,即便是为了鸿萧,我也还是会与楼林有所交汇的呀!” 缓缓地摇了摇头,靖王爷蹙起眉,他本无心将吟婉带入这浑水之中,如今却是天意弄人让吟婉越陷越深,既然避之不过,也就只能尽全力敌之了。 见他面色凝重,吟婉也不自觉的担忧起来,晃了晃靖王的手臂,哀叹道:“父王,权势之争真的好复杂呀!” 复杂到让她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该安心停于何处,真的是既伤神又伤心…… 十分清楚吟婉此刻的心理,靖王少时又何尝不是如此,悠然一笑,稳声开口,“那么你就说说,若是楼林与鸿萧日后刀兵相见,你会怎样做?” 微微一惊,吟婉一脸愕然的看向靖王,没想到他会将这个问题如此直接的向自己提出来,见他眼神依然柔和,慌乱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想了想,她答道:“这就是女儿来找父王要十万两黄金的用途了。” “这十万两黄金还有这等用途?” 微垂下头,吟婉无奈的开口,“是二十万两,方才我还向鸿萧要了十万两。” 爽朗的笑声逸出,靖王爷直视吟婉,慨然道:“我的宝贝女儿,你弄来这么多金子,不会是想自立朝廷吧?”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却以玩笑的语气说出。 吟婉却笑不出来,反到越发惆怅,有些艰难的叹息出声,“女儿是准备将一部分留给十凤,用作打理京中的消息脉路,一部分留给自己,日后无论谁要与谁为敌,女儿都不会再参与其中,只会独自离开京城远走他乡。” 端起茶杯的手因这句话而在半空顿住,靖王爷不解,柔声问道:“婉儿,你要走?” “是啊,这样下去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不如趁如今各自相安无事,抽身离去。”从座椅中站起,吟婉踱步到窗栏边。 心中一痛,靖王向她望去,却仿佛怎么看也看不真切,语气中带着心疼,“婉儿,你怪父王吗? “不怪。”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吟婉转过身,头上系着的细碎琉璃珠在阳光的渲染下变换着色彩,“父王,做此打算,并不尽是为了我自己,我若是走了,父王与鸿萧都不再有弱点,楼林也会将造反的心思转变为寻找我,如此,最少也可将楼氏叛乱的时间推迟几个月,时间越多,鸿萧胜出的希望才越大。” 哀然一叹,靖王爷喝下一口清茶,看着她满身笼罩着忧伤之色,眼中的心疼又加重了几分,自言自语般低声问道:“婉儿,父王将你嫁给太子,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 第051章 二十万两(五) …… “不是自己回来的?”靖王爷望向窗外,感到有些惊奇,“那个人不是太子府中的侍卫吧?”气质如此不俗,绝不是侍卫出身。 “当然不是了,他只是我一个人的。怎么,父王能看出来?”吟婉不假思索的道出予樟的身份,懒懒的靠着窗栏。那道黑色的身影静静的坐在荷花池旁,难得他会将自己暴露于日光之下。 “方才他走路时,我留心观察了一下,此人脚步近乎无声,想必是轻功极高,才能达到如此境界,这等万里挑一的高手,太子府里并不见得会有。”靖王爷的目光还停在予樟身上,心里默默猜度他究竟是出自赫氏暗线还是出自那支失踪已久的予族一脉。眸光一转,看到吟婉已经向外走去,忙出言问道:“这就要走?” 甜美一笑,吟婉并没有停下脚步,“是啊,父王一提醒我才想起,他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靖王爷略微一怔,眉头皱起,这房外之人究竟与吟婉是什么关系,怎么似乎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身影在白日里尚能如此恍惚,身手究竟厉害到了何种程度? “父王?”旋过身浅浅一笑,吟婉一只脚已经踏到门外,“给风姐送去十万两黄金,不要忘记啦!” 室外阳光明媚,靖王爷隔着窗凝望片刻,心里无故泛起疑虑,吟婉到底有多少事隐瞒了他? 吟婉步入院中,入眼之处皆是盛开的花朵,仿若身临人间仙境。穿过这阵阵清香,予樟闻声回头,早已听出是吟婉的脚步,便淡然的从容一笑。 “回去吗?”与冰冷的外表截然不同,予樟的言语中带着无限温柔。 紧抿着唇,没有逸出任何语句,吟婉挪动脚步在他身旁坐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如果我离开京城,你会与我一同走吧?” 没有犹豫的点点头,予樟不置可否的答道:“当然了,保护你本就是我的职责。” “我不是问你这个。”静默了许久,吟婉蹙起眉,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缓缓开口,“我不是在问一个予族中人会不会一直跟随他的主人,我是在问你,你,予樟,会与赫吟婉一同走吗?”说的如此直白,难道他还不明白? 心中一震,予樟收回目光,转眼对上吟婉,只觉得一瞬间千思万绪自胸口划过,乍一听到她这样问,有些不能接受,知道她话里的意味,他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感觉到他的异样,吟婉心头泛起点点失望,等了又等,始终听不到想要听到的话。半阖上眼,手轻轻一撑,径自站起身。予樟一个怔忡,身旁人已转过身,脑中还没来得及思考。手却一把抓住她,微一用力,强制着吟婉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自己这是怎么了……予樟无措的看向她,红叶林中二十几年的残酷训练,早已将他的心磨的如同磐石般坚硬无情,如今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被她牵动了呢…… 烦乱的思绪被她的举动一扫而空,心也无论如何再硬不起来,他坚定的开口,“吟婉,别生气,我当然会的。”别说是与你一同浪迹天涯,就是为你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 听到他的话,吟婉心中溢出一丝喜悦,但还是假意沉静的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予樟,随即状似无谓的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回去吧!” 无奈的笑笑,予樟站起身,举步向王府正门走去,却不见吟婉跟上来。 诧异的回过头,挑起眉,“不是说回去吗?” 不甚乐意的瞪了他一眼,吟婉撇撇嘴,“谁说要走门了,我要翻墙!” “呃……”予樟张了张嘴,艰难的叹道,“好好的路不走,竟然会喜欢上翻墙?” 灿烂日光下,整个碧空万里无云,阳光洒在世间万物上,笼罩在她的周围,使她更显出奇至彩。这样的绝美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予樟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她这个人。明明出身不凡地位显赫,却又毫不做作平易近人。明明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却又孩童心性一身洒脱。明明心思缜密手段非凡,却又善恶分明爱憎如火…… 第052章 二十万两(六) “你为什么总是盯着这凸起看?” 思绪被这悦耳的声音打断,予樟的记忆一下子回到数年之前,轻扶过吟婉,他笑道:“这凸起其实是我弄出来的?” “什么?”吟婉惊讶的看向他,脸上写满了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显然将吟婉的神色理解为不知情,予樟娓娓道来,“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十二年前,那时候老王爷尚在人间,我父亲前来领命,便让我随了来。我不愿随父亲入府,独自一人在院墙外闲逛,谁知就是在这墙下,我稍一不留神,被一个从墙上摔下来的小姑娘砸在了地上,说来也很有趣,她砸在我的身上,我还没说什么,她却委屈的像是要哭出来。我见她那个样子怪可怜的,心想一定是府上哪个丫鬟受了欺负才往外跑,所以就一时起了同情之心,为免她下次再摔倒,便在这墙上凿出了这些个凸起。只是没想到,你竟也发现了这里。” 吟婉瞥了一眼予樟,眼神颇为复杂,见他十分的不以为然,只好闭口不语,试图寻找另外的话题…… …… 怎么会是他呢? 静谧的书房中,鸿萧看着手里的书,斜斜的倚靠在贵妃椅的一侧,吟婉安静的枕在他的腿上,懒懒的睡着。 怎么会是他呢? 心里反反复复的纠结着这个问题,吟婉仿佛梦到自己回到了孩童时期…… 那时侯,她总是快乐的在花园中荡着秋千,等待靖王爷下朝回府…… 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简单幸福的快乐…… 她总是很调皮,很淘气,总是趁靖王不在的时候偷偷的遛出去玩儿。 侍卫们早已和她串通一气,帮她放风,打掩护。不过她还是失误过一次,竟是一不小心的摔了下去…… 恩,摔了下去,一定很疼的,她正想喊叫,却发觉身下软软的,一点都不痛。 被自己压在身下那个英俊清冷的少年,是,予樟? 不是! 他转过头的时候,她感觉到的明明是一阵温暖春风…… 这般温暖,是鸿萧吧! 原来,是她的夫君呀! “夫君……”轻呓出声,吟婉嘴角勾起满足的浅笑。 以为她在叫自己,鸿萧忙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她,刚欲开口说话,却见她仍然阖着双眼,呼吸平稳的睡着。 手掌轻拂上她柔嫩的面颊,鸿萧的眼里顷刻间盈满柔情。 呵…… 是作梦了呀! 原来在她的梦里,也会有自己呢…… “你为什么总是盯着这凸起看?”思绪被这悦耳的声音打断,予樟的记忆一下子回到数年之前,轻扶过吟婉,他笑道:“这凸起其实是我弄出来的?” “什么?”吟婉惊讶的看向他,脸上写满了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显然将吟婉的神色理解为不知情,予樟娓娓道来,“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十二年前,那时候老王爷尚在人间,我父亲前来领命,便让我随了来。我不愿随父亲入府,独自一人在院墙外闲逛,谁知就是在这墙下,我稍一不留神,被一个从墙上摔下来的小姑娘砸在了地上,说来也很有趣,她砸在我的身上,我还没说什么,她却委屈的像是要哭出来。我见她那个样子怪可怜的,心想一定是府上哪个丫鬟受了欺负才往外跑,所以就一时起了同情之心,为免她下次再摔倒,便在这墙上凿出了这些个凸起。只是没想到,你竟也发现了这里。” 吟婉瞥了一眼予樟,眼神颇为复杂,见他十分的不以为然,只好闭口不语,试图寻找另外的话题…… …… 怎么会是他呢? 静谧的书房中,鸿萧看着手里的书,斜斜的倚靠在贵妃椅的一侧,吟婉安静的枕在他的腿上,懒懒的睡着。 怎么会是他呢? 心里反反复复的纠结着这个问题,吟婉仿佛梦到自己回到了孩童时期…… 那时侯,她总是快乐的在花园中荡着秋千,等待靖王爷下朝回府…… 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简单幸福的快乐…… 她总是很调皮,很淘气,总是趁靖王不在的时候偷偷的遛出去玩儿。 侍卫们早已和她串通一气,帮她放风,打掩护。不过她还是失误过一次,竟是一不小心的摔了下去…… 恩,摔了下去,一定很疼的,她正想喊叫,却发觉身下软软的,一点都不痛。 被自己压在身下那个英俊清冷的少年,是,予樟? 不是! 他转过头的时候,她感觉到的明明是一阵温暖春风…… 这般温暖,是鸿萧吧! 原来,是她的夫君呀! “夫君……”轻呓出声,吟婉嘴角勾起满足的浅笑。 以为她在叫自己,鸿萧忙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她,刚欲开口说话,却见她仍然阖着双眼,呼吸平稳的睡着。 手掌轻拂上她柔嫩的面颊,鸿萧的眼里顷刻间盈满柔情。 呵…… 是作梦了呀! 原来在她的梦里,也会有自己呢…… 第053章 凯旋设宴(一) 三日之后,太子府热闹非凡。 各地官员得知太子凯旋设宴,纷纷前来道贺。又闻太子妃喜梅,便从全国各地运来品种不一的梅花树,梅花酒,以梅花为原料制成的糕点,还有各式各样印有梅花图案的丝绸和带有梅花形状的首饰。更有甚者,连前来运送的马车上,都雕刻了梅花。 太子妃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早已是无人不晓,吟婉的出身更是让所有官员刮目相看闻之生畏。但最具讽刺的,并不是众人对吟婉的奉承与献媚,而是太子设凯旋宴的这一天,正正是楼章王的寿辰,楼府似乎有意避此风头,并未摆开寿筵,并且楼章王以偶感风寒为由,没有前来向太子道贺。 吟婉仪态得体的尽着女主之仪,无可挑剔的礼仪风范,内心却是暗讶于一拨一拨官员脸上那些或真或假的灿烂笑容。轻转眼眸,忽然捕捉到一个蓝色身影,他并没有靠近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但还是感觉到清冷之气瞬时弥漫开来,如此果断决绝威仪赫赫,不是名镇朝野的镇威将军还会是谁? 楼林是奉楼章王之命,连夜从桥东赶回京城,如今见到吟婉,他心里亦开始迷惑,这一路的马不停蹄,究竟是为了他楼氏的大业,还是只不过因为自己想见到她而已…… 围在身旁的人终于逐渐散来,吟婉轻轻的舒了口气,转过身,却见鸿萧缓步走到她身边,状似委屈的说:“我仿佛记得做太子的是我,可为什么送来的都是你喜欢的东西。” 轻笑出声,吟婉在他耳边悄声道:“没关系,等一下你看看喜欢哪件,本宫赏给你便是。”和她假装委屈,她才不管那些呢! 鸿萧转过头四下张望一周,见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忽的伸出手在吟婉脸上掐了一下,然后立刻退后一步,眼里写满得意,面上却假意严肃的大声说:“时辰不早了,太子妃去后院瞧瞧酒席准备的怎么样了吧。” 吟婉定定瞪他,抛下一个走着瞧的眼神,随即绽出甜美笑容柔声应下,“是,臣妾这便过去。”转身斜视他,正欲抬脚走开,却又听见他戏谑的语气含着笑说了一句:“爱妃真是贤良啊……” “吟婉郡主天仙之姿果然名不虚传!”花园一侧,一个身披铠甲,面目粗犷的男子一边看着,一边叹道。院落里到处高声阔论。只有这一处,两个人与楼林站在一起,开口说话的正是随同楼林从边关回京的副将。 另一边同样身披铠甲的黝黑男子似笑非笑地接过话:“前年在靖王爷的寿筵上我到是有幸见过她一回,可那旋靖王竟像是谁会将他的女儿吃了一般,哪怕别人多看上一眼,他都是一副万分不满的神情。如今郡主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太子又是整日将她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哼,即便是再貌比天仙,我们也只有这站在远处望上一眼的命了。” 如此倾国倾城的红颜,举手投足之间又是弥漫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洒脱之气,这样的绝美女子,谁人不想拥有? “罢了,胡将军,我们这等粗人,也就只能回边关与战马为伴了。”副将颇为感触的叹了一句,视线却始终跟随着吟婉的身形而动。 见他如此神情,胡副将也不多言,转过眼,看到楼林竟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抹耀眼颜色,心里不禁泛起惊异,难道京中从前关于吟婉郡主与镇威将军一见钟情的传闻是真的? 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楼林的双眼早已被那个牵动心魂的身影填满。 胡副将疑惑更深,轻声试探,“将军与太子妃从前也是见过的……”他在提醒楼林,吟婉已经不是郡主,而是太子妃……边说边观察着楼林的神色,不放过一个细节。听到这话,楼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正要回答,眸光一转,却看到鸿萧将吟婉送到长廊拐角处,很自然的抬手摸摸她的脸,眼中含满宠溺,吟婉则甜美一笑,转身步入内院。见状,楼林心中涌起点点酸涩,面上一怔,紧锁了眉头。 第054章 凯旋设宴(二) 见他这个样子,胡副将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忙低声道:“将军万事当以王爷大业为重。” 听到他的话,楼林眉皱的更深,胡副将却不以为忤的继续劝说:“将军少年英才,莫要被美色迷惑了心智。”略一沉吟,瞅了他一眼,又道:“将军若是当真心许吟婉郡主,更应以江山权势为重,拥有了天下,还怕没有美人吗?” 他说完,一改嬉闹的神情,满脸肃然。 “你……”楼林面带薄怒,将目光转到他身上,看他如此态度,静默许久,终是一声长叹,“胡将军所言有理,楼林受教了。” 这身旁二人皆是跟随了楼章王多年的亲信,在军中威望甚高,对楼氏也是忠心耿耿,楼林自然是明白胡副将此番话语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可是,当他看到那对‘天作之合’,他的心还是被狠狠刺痛了,因为,他是那样地妒嫉…… 原来她早已经忘记,当年满堂华彩下与自己的相遇。她大婚当日毫不犹豫的跟鸿萧走,并非全然是因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多的,是她在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自己。 千军万马,挡不住她奔向鸿萧的心,如今满朝上下皆传言她如何受宠,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是她早已经对鸿萧动了真情…… 就在楼林沉浸在自己的伤悲中时,胡副将忽然拍了他一下,随即低声道:“旋靖王来了。” 他举目望去,本来各自攀谈的官员们早已向靖王爷围拢过去,各各脸上洋溢着欣喜之色,看着他们一副虚伪的奴才相,楼林心中暗笑,旋靖王受人尊崇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十年之前太子锋芒未露,他一个外姓藩王独霸朝纲权倾天下。十年之后太子得势,靖王爷虽无子,女儿却是风姿卓绝且嫁作太子嫡妃,这一丈一婿,一个根基深厚,一个手段非凡,如若此二人生为父子,这江山岂不是早已被改为姓赫? 缓步向前,鸿萧绕过身旁众人,径直走到靖王身边,微一行礼,淡笑道:“岳父,别来无恙。” 靖王爷朗笑出声,“该是本王向殿下行礼才是,殿下怎么反过来了?”他这女婿又是想演哪一出? 亲密地与他并肩前行,呈现出一片父慈子孝的画面,鸿萧压低了声音,“岳父见笑了,小婿不敢啊!” “为何?”靖王不解的挑起眉,却见鸿萧大有深意的眼角一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吟婉正款款走来,略一细想,不禁失笑,“原来是本王教女不善,这臭丫头,又连累本王家声了。” 闻言,鸿萧也忍不住笑出声,引来众人又一番侧目。 “岳父,”笑容不改,鸿萧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吟婉前几日回府,可是为了京中另立耳目之事? ” 被他一语点破,靖王却无一丝惊异,坦然开口:“不错。” 他当然不奇怪鸿萧会知晓这件事情,只不过没想到他会直言向自己问出而已。 向身旁躬身行礼的官员微一点头,鸿萧目不转睛的望着正向他们而来的吟婉,稳步走着,“楼章王早在我远征北野之时,就已将造反之意暴露无疑,京中藩王联名上书,想必岳父对此事的见解与小婿并无二致,对此,小婿在此多谢岳父当日的成全,若非如此,日后除去这些零零碎碎的绊脚石,还要花上小婿很多的时间与精力。这些日子,吟婉的举动多有异常,从那块百年白玉到后来的高旋之行,我们一直都是按照岳父引领的路途前行,当然了,也包括江西巡抚上奏之事,他虽是受到楼章王指使,但凭岳父在朝中的耳目与势力,若是想要阻拦,那江西巡抚便是连踏进京城半步都是妄想,但是岳父却没有,岳父的此番举动,看来是与楼章王一样,想要试探一下小婿会对此事作何反应吧!” 第055章 凯旋设宴(三) 没有打断他的话,靖王爷只是静静聆听,淡笑依然,毫无异色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二人正在谈论些什么。 “父皇前几日亲自到太子府上来过一回,竟是来质问小婿究竟何时才着手铲除赫氏一党,父皇虽没有言明原因,小婿心里却是清楚,他不过是痛恨岳父杀害了谢贵妃母子,对此,小婿没有一丝责怪之意,谢允当日胆敢设伏于吟婉,即便是岳父不出手,小婿也是断然不会放过,只不过这一件件的事情有些过于环环相扣,小婿自问并无孔明之智,所以至今为止仍有一事不明。” “真不愧是本王的贤婿!”含笑道出,不知是赞是讽,靖王爷从容接口,心中却是由衷生出赞叹,他这女婿果然高明,今日这一番话说出,一来可以试探他是不是真的在放权,二来若是他还有争权之心,这便是对他最后的警告,“贤婿有何不明之处,尽管提出,本王知无不言。” 拐过长廊,吟婉身形已近,鸿萧略一沉吟,停住脚步,对吟婉温和一笑,不动声色的问:“京中内卫的虎符是不是已经不在岳父手中?” 靖王爷本已料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但听到鸿萧亲口问出,还是不免有些感叹,转头看向吟婉,眼中亦是盈满柔和,缓缓道:“确是如此。恕本王冒昧的问一句,殿下此事是从何而知?” 鸿萧不紧不慢的走向前,低声浅笑,“若非如此,在小婿远征北野之前,岳父又岂会对楼氏父子的兵马汇合不加阻拦!”这不正是说明了,靖王爷你虎符已然不在,根本无法调动京中内卫兵将了吗? 听到了原因,靖王爷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很淡然地轻点几下头,随即唇角扬起无比宠溺的笑,“走这么急做什么?瞧你,满头都是汗。” 没有任何怀疑,吟婉上前不由分说的挽住靖王爷的手臂,胡乱在他衣衫上蹭了蹭额头,无赖道:“父王,人家这不是想您了嘛!” “臭丫头,尽是说的好听。”雅笑出声,靖王爷抬手替吟婉理了理额前碎发,“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祸,累及父王的家声了?” “哎?”听到这话,吟婉立刻将目光移到鸿萧身上,心里愤愤不平,“谁说的?女儿是何等的端庄闲雅贤良淑德美丽温柔举止得体……” “咳咳……”实在没忍住,鸿萧硬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抬眼见吟婉正怒视着自己,忙解释道:“这,我是一不小心,绝不是因为你说的不对……” “鸿--萧--” 见状,靖王爷感到一阵欣慰,轻敲了一下吟婉的额头,假意严肃的打断她,“就这个样子,还敢说自己是端庄闲雅贤良淑德?你若是能做到举止得体的万分之一,父王就可以跪告先祖在天之灵了。”说完长袖一挥自顾自地向后院走去,留吟婉在原地气的直跺脚。 鸿萧看着靖王爷身影走远,转头看到吟婉的表情,顿时啼笑皆非,缓步随着靖王脚步而去,边走边叹,“到底还是岳父见多识广,佩服啊……” …… 第056章 物是人非 酒宴并没有如宫宴般设在殿堂内,而是随意的摆在花园中。 众人原以为太子的凯旋宴必定煊赫隆重,却不料眼前场景更像是平常家宴。朝中大小官员王公亲贵皆至,满座名门云集,俨然一片喧闹浮华之象,如此显贵的一群人,却也只能毕恭毕敬的坐在太子府的内院中。 这是鸿萧与吟婉无意闲谈出的安排,既然庆功宴的目的是挫杀楼章王的气焰,那就莫不如连同这朝中所有权贵全部一挫到底。而且旁人也的确没令他二人失望,皆是感觉出了这摆设的用意,再加上方才亲眼见到靖国公与太子的和睦之景,太子如今是何等的权势煊天,已经不用再多做言语。 众人落坐之后,望着一左一右坐在吟婉身旁的二人,似乎都有些怔忪,回过神来,立刻有几个官员端起面前玉杯围拢过去,又是称赞太子又是奉承旋靖王,连连敬酒,一阵媚话空话官话鬼话连篇,看着他们一个个一副明明惧怕却还要讨好的样子,吟婉不动声色的站起身,与从前一样,她还是很讨厌这样虚伪的场面,侧过头对鸿萧淡然一笑,转身离席。 走出花园,吟婉独自漫步在长廊中,耳边还回响着不远处传来的喧闹之声,情不自禁的地,思绪回到十年之前,自己随旋靖王入宫,见到的大多都是这种场景,只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想到过,席宴上会遇到两个少年,一个如春风般温暖,一个如寒冬般清冷,温暖的那个,如今已是她的丈夫,清冷的呢…… 一股幽香飘然而至,吟婉错愕的抬起头,他…… “郡主,好久不见了。”楼林只身坐在廊栏上,淡然说道。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久到吟婉似乎已经认不出他,他却仍然叫自己郡主…… 仔细的闻了闻这奇怪的香气,吟婉感觉头脑清明了许多,勾起一丝浅笑,轻轻点头,“将军别来无恙。” 楼林并未起身,悠然的含笑道:“看来郡主半路退席的喜好,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当年皇宫中秋宴她半途遛出,他其实也注意到了。 吟婉面上一怔,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是啊!” 说完,竟是不由自主的愣在当地,神情微微有点恍惚。 将她的神色一丝不落的收入眼底,楼林后背靠向廊柱,目不转睛的看着吟婉,淡然的话语中透出些许关心,“那日在高旋……郡主没有受伤吧?” 吟婉缓缓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回答:“多谢将军前去相救,我没什么的。” “郡主知道我是去救你?”楼林面色上并无太大变化,言语中却有些异样,“我还以为郡主只会觉得太子前去是为相救,旁人都是为了加害呢!” 苦笑了一声,吟婉微蹙起眉,心中因这句话而有些不是滋味,看向楼林的眼中带了更多的犹豫,轻声问道:“原来将军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吗?”她始终没有说过他是去加害自己的呀! “玩笑话而已。”楼林转过目光,不敢再看吟婉的脸,只怕再多看一眼,他费劲力气坚定的心又会因她而动摇。 “玩笑话吗?”自言自语般,吟婉无意识的重复念了一遍。 感觉出她的异常,楼林感到心中某处紧绷的弦应声而断,情不自禁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犹如正在游魂一般的吟婉,胸口一窒,楼林无奈的叹了口气,“真的是说笑的,没有敷衍郡主。” 院中的喧闹并未停止,仍然哗音环绕,而长廊内的空气却压的人快要窒息。 物是人非,吟婉忽然想到这四个字。原来这世间最可悲的,并不是什么前尘往事难再续,良辰美景已成空,而是一句‘雕栏玉砌应尤在,只是朱颜改’。 “郡主……”一声低唤,吟婉抬眼看向楼林。 “出来这么久了,将军还不回去吗?”吟婉浅笑接过话。 从容的站起身,楼林的气息更显清冷,“在下正是此意。” 没有言语,吟婉转身走在前面,刻意与他保持一步的距离,“是吟婉照顾不周,楼将军请吧!” 楼林缓步走在她后面,望着眼前摇曳生辉的身影,神色稍敛,忽然脱口而出,“吟婉,等等。” 身形徒然停住,却没有回头,吟婉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努力平复着突如其来的心慌。 “吟婉……”话音一顿,楼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沉吟许久,终是举步走向院中,只在经过吟婉身旁的时候,淡淡的道了句,“没事了。” …… 第057章 宴席生事(一) 鸿萧与靖王爷踞坐首席,席前迎奉祝酒之人络绎不绝。吟婉翩然坐回原位,矜然含笑,任由身旁侍女在她的玉杯里注满酒液。 “去哪儿了?”温暖的手覆上她手背,鸿萧柔和的目光绕上她。 心里微微的痛,方才与楼林相见的场景一遍遍回放在吟婉脑海中,一丝歉疚浮上心头,并未开口答话,却翻转纤手紧紧的握住了那片温暖。 感觉到她的异样,鸿萧转眸冷冷扫过全场,蓦地在一个缓步走近的清冷身影上定住视线。 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神色淡淡,没有继续说话。 吟婉极力想要隐去心中的不安,黯然垂首,烦乱的瞬间,忽地又闻到那股奇异的幽香。 “楼林在此恭贺殿下北野凯旋,靖国公福寿安康。” 他过来敬酒了。吟婉的思绪被扰的更加复杂,却又是对这股突如其来的香气感到十分惊奇,不禁暗自揣测,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身上有香气的,而且这香气只有距离近了才能闻的出。疑惑之余,她转眼看向鸿萧,见他面上也有不解之色,四目相对,各自会意。鸿萧便似嬉闹般笑道:“楼将军这是从哪而归啊,身上怎么还藏着阵阵女儿香呢?”众人闻言,哄堂大笑,纷纷转目看向楼林。 楼林一脸坦然,轻一行礼,正色道:“回太子,是一种草药香,臣常年身在边关,那里虫蛇种类颇多,臣随身携带这草药是用来避虫蛇的。” 鸿萧点头微笑,也不多问,正欲举杯,却见一个朝服官员应声而上,“臣河南巡抚张偃参见殿下,恭祝殿下洪福齐天。” 河南巡抚?鸿萧微蹙起眉,他与此人并无交涉,何故让他只身前来敬酒,目光一带,看到他身后竟是还跟了个妙龄少女,心中顿时了然,似笑非笑的道:“张大人费心了,请。” 一语带过,并无多言,鸿萧径自饮尽杯中酒液,留那河南巡抚愕然面露尴尬。 眼见这等场景,靖王爷淡淡一笑,大有附和鸿萧之意,戏谑道:“张大人还有其他的事?” “不不,”被靖王一唤,张偃急忙摇头,恍然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是小女听闻太子妃天人之姿,心中很是仰慕,再三央求臣带她前来希望能够有幸一睹太子妃的风华。”说着便扬着笑脸侧过身,让出身后少女。 此言一出,众人皆旋转目光望了过来,楼林微偏过头,仔细打量起身旁女子,唇红齿白,婀娜多姿,果然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吟婉嫣然一笑,正欲开口,被鸿萧反手按住,轻咬下唇,不解的望向他,却见他如玉的脸庞上正挂着三月春风般的笑容,不缓不慢的赞叹道:“亭亭玉立,明眸似水,张大人的女儿相貌也不差呀!” 话音一落,张偃心中狂喜,看来太子对他的女儿有几分意思,太子妃虽倾国倾城,但正所谓贪财者不嫌钱多,好色者不嫌美多,太子再是高高在上,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美色当前,岂会丝毫不动心? 可这话听进吟婉耳里,却大为不受,心里一怒,脸上笑容仍在,手却不动声色狠狠掐住鸿萧。 手上痛感传来,鸿萧不禁觉得好笑,偏又状似无意的看向楼林,“听说楼将军至今尚未娶亲,可有此事?” 他态度从容,言语却属实,楼林一怔,没想到鸿萧竟是将话锋转到了自己身上,忙开口辩解,“臣常年身在边关,志在保家为国,并无娶亲之意。” “楼将军此言差矣,”鸿萧懒懒一笑,“若是因护卫我皇室河山而耽误了将军的终身大事,本太子岂不是亏欠了将军?” 楼林还想说什么,却被鸿萧一语拦截,没有给他任何推辞的机会,鸿萧正色说道:“镇威将军乃国之栋梁,朝廷的中流砥柱,如今既然仍未有妻室,那么这张大人的女儿,就指给将军吧!至于日后究竟是为妻还是为妾,那是将军的家事,本太子这等旁人不好多问。楼将军不必推辞,这便接旨谢恩吧!” 第058章 宴席生事(二) 身旁众人顿时回过神,忙附和着鸿萧大赞张家小姐如何端庄贤惠,如何可遇不可求,逼的楼林无话可说。他心里自是再清楚不过,这河南巡抚本是想讨好鸿萧,所以才妄想利用美色讨好。可鸿萧却借此顺势来了个一箭三雕,既不得罪在坐的旋靖王,又对此等无耻行为施了个下马威,最后还将这个烂包袱推给了自己。 可是清楚归清楚,他却是绝不能因这等小事与鸿萧翻脸,只得俯首说道:“臣楼林谨尊太子旨意,谢太子恩典。” 张偃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女儿就被反身一推,成了楼林的妻妾,颤颤的抬眼望去,却触上靖王爷骤寒的目光,惊得他再不敢多言,唯恐再说一句都会有抄家灭族的危险,忙领了女儿跪地谢恩。 吟婉回眸看向鸿萧,却见他正戏谑般瞧着自己,微挑眉,问道:“是何用意?” 缓缓的拿起玉杯,轻抿一口,鸿萧低声淡笑,“我是怕……有些人嫉妒……” “少跟我来这一套,”吟婉心下暗恼,面色不改,仍挂着浅笑,“你方才若是有意收她,她便是第二个谢如裳。” 话音落到身旁靖王爷耳中,不由得微微蹙起眉,看向吟婉,“你这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父王,”吟婉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他欺负女儿。” 雅然一笑,靖王爷正欲开口,脸色却在一瞬间骤变,现出一片铁青之色,随着吟婉的一声惊呼,靖王径直向后倒去。 “父王!” “岳父” 声音因慌乱而起伏巨大,吟婉与鸿萧同时伸手去扶,靖王爷却无一丝反应,嘴角渗出血迹,直直倒在了地上。 吟婉刚迈出一步,脚下却一个不稳腰身撞在院中玉石上,顿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景物逐渐模糊。 鸿萧忙伸手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快,快救我父王……” 强撑住自己勉力站起,吟婉向前一动,泪水夺眶而出,自语般喃道:“父王您这是怎么了?父王您不要吓婉儿,您快睁开眼睛看看女儿啊……鸿萧你快看啊,父王他是怎么了?你一定要救救他……”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小到几不可闻,身旁侍女七手八脚上前扶她,吟婉只觉身体被人一触动,便有撕心的痛楚传来,胸口仿佛被生生撕裂。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淡粉色衣襟上绣着的白梅立时红湿淋漓,触目惊心。 愕然转过目光,鸿萧脸色巨变,满目尽是惊痛,“这,这是……”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鸿萧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快,快传太医!”吟婉缓缓抬手想要伸向靖王爷,视线却更加模糊,紧紧的靠住鸿萧,面色惨白,巨大的窒息感传来,她额间布满冷汗,只觉得全身无力,仿佛已经死去。 第059章 宴席生事(三) “啪” 茶杯应声而破,直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将军息怒!”胡副将跟随在楼林身边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勃然大怒,此刻也有些颤颤唯唯。 “息怒?”楼林骤然转过身,笑意里透出杀气,“当初是谁告诉我,这毒只会害到旋靖王一人,如今吟婉中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口鲜血吐出去,震的他心神俱裂。暗害旋靖王,就是他连夜赶回京城的目的。谢允如今归属于楼氏一党,处处为他出谋划策。得知太子设下庆功宴,谢允告诉他,这是一个除去旋靖王最佳的时机。 所以,楼章王在京中放出太子妃喜梅的消息,各地官员便送上与梅花有关的礼品,旋靖王早年征战边关中过寒毒,二十几年来太医银针镇脉寒毒从未发作,可谢允却是个医药行家,深知中过寒毒之人有三种东西绝不能同时碰到,其一是梅花的香气,其二是百年的佳酿,其三,便是楼林身上携带的露尾草。 露尾草生长在蛮夷之地,中原无法寻得,此草药的幽香对正常人只起提神定心的作用,可对中过寒毒之人,闻得久了,便正是致命的毒药。 于是他们费尽心机让这三种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味道聚集在一起,形成对旋靖王的迫害,可是楼林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奇香之毒,竟会连累到吟婉。 “将军,”胡副将面色尴尬,艰难的开口,“太子妃毕竟是旋靖王的亲骨血,身上难免也会有……” “住口!”徒然一声暴喝,楼林已然盛怒,“谢允这只老狐狸,根本就是心知肚明露尾草会危害到吟婉,他为了报杀女之仇,所以才不惜冒此大险借我之手铲除靖王父女。如此也好,既然他胆敢欺瞒我,此人也不必再留。”他竟然敢伤害吟婉,楼林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胡闹!” 威严的声音传来,胡副将忙退到一旁,恭声行礼,“王爷。” 楼章王大步踏入房内,眉头深深折起,“你难道要学鸿萧,被美色迷了心智不成?” “父王。”楼林面色有一瞬间的松懈,复又敛起神色,“谢允狡诈如狐,不除此人,日后对我楼氏大业亦有不利。” “哦?”楼章王挑眉,不以为然的问:“莫非你是指赫吟婉中毒一事?” “父王知道?”楼林怔然,原来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楼章王勾起一丝冷笑,淡然开口,“难道吾儿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不除去她,难道等着她来找自己报仇吗? 心中一痛,楼林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脱口喝道:“父王要成就我楼氏大业,除去旋靖王便是,为何要连累吟婉?她不过一介女流,何处能挡住父王的路?暗中下毒本已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事,如今父王却又利用儿臣做下这种卑鄙无耻的行为,日后即便是大业得成,儿臣又有什么脸面立于这世间……” “啪”楼章王怒极,一掌挥在楼林脸上,“一个女人,岂能与天下相提并论,你因这一个妖孽,竟然不惜顶撞父王,如此沉迷于美色,我楼氏基业你又置于何处?” “沉迷于美色?”楼林定定看向楼章王,“二十几年来,父王可曾见过儿臣对哪个女子动过心?直到如今,我也只是想要一个吟婉而已。” 闻言,楼誉一时哑然,静默许久,终是长叹一声,“可惜,你的吟婉已经没有机会听到你说这些话了。” “什么?”楼林立时变了脸色,连声音都带着颤抖,“吟婉她……死了?” 第060章 宴席生事(四) 缓缓的摇了摇头,楼誉踱步向外走去,边走边沉声道了句,“现在还没有,不过她必定活不过三天。” 颓然跌坐回椅中,楼林脑中一片茫然…… 活不过三天? 这,意味着什么? 脚步声再次响起,一个侍卫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道:“启禀,将军……靖国公已死……” 徒然转过头,楼林看向面前之人,“吟婉呢?宫中太医可有说法?” 努力平复着呼吸,侍卫慌忙答道:“回将军,据我们买通的太医说,他说……” “他说什么”楼林一急之下,将桌上茶杯尽数扫在地上,怒喝道:“还不快说!” 从未见过楼林发这么大的脾气,惊的侍卫浑身颤抖不停,“太,太医说,吟婉郡主。已,已经无药可医……” 猛地站起身,楼林向门外冲去,却被胡副将徒然拦住,“将军切莫冲动,此刻将军若是去了太子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放开我,我要去找吟婉,”楼林脸色惨白,毫无一丝血色,“是我害了她,是我亲手杀了她……” “将军!” “将军!” 两声齐齐的惊呼,胡副将与侍卫忙伸手接住楼林突然倒下的身体,胡副将只手扶过昏厥的楼林,忙向侍卫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待他正要转身,胡副将又添了一句,“此事不得通报王爷。” …… “大夫,将军怎么样了?”胡副将立在床边焦急的探问。 收回正在把脉的手,大夫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将军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只要歇息些时日便可康复。” “是这样……”重重的舒了口气,胡副将向身旁侍卫吩咐,“送大夫回去。” 侍卫忙上前一步,客气的说,“有劳了,请。”随即转身引领着大夫走出房外。 “将军,将军。”轻轻的推了推楼林的手臂,胡副将语气中透着担忧,“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目不转睛的盯了楼林许久,见他还是一动不动,胡副将无奈的叹了一声,伸手拉过床幔遮住光线,旋过身踱步走出。 随着脚步声的消失,幔帘内的人缓缓掀开眼帘,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哀伤,目光毫无焦距的散着。 她怎么样了? 楼林一遍一遍的想着这个问题,可每想一次,他的心就仿佛被针再狠狠的刺一下。 好痛,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在痛,只是觉得痛的他胸口像是已生生撕裂开。 那是…… 十年之前吗? 他遇到的一个小女孩,秀丽甜美,倔强可爱,深深打动他心。 宫闱之中的女子,他见过太多太多,一个个美丽如画,暗中却都在勾心斗角相互残杀,阿谀奉承攀权附势更仿佛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性。 可那女孩儿,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狂傲的性情,皇室天威对于她丝毫不起作用,靖王爷虽护她宠她,却不能给予她浑然天成的一身傲骨。 吟婉郡主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这是他远在边关时,就已听过的京中传闻。 虽知她清丽无双,气质脱俗,却绝然没有想过,相隔数年之后,他再次见到她,竟是被震撼的怔怔愣住。 她太美,美的不似凡人,这种美,不是柔和华丽,不是端庄尊贵,而是带着一种使天地为之失色的光华,一种极至到邪魅的风情。 她仿佛一块纯粹通透的晶莹宝玉,在他正要细细观赏时,骤然裂开一道血色,不但在一瞬间摄魂夺魄,更严重的,是令他从此魂牵梦绕痛彻心扉。 无力的动了动身子,楼林侧首向内而卧,紧闭上双眼,眉峰间有深深的折痕,心里不断的在回想,在悔恨,在祈求…… 吟婉,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求你…… 第061章 宴席生事(五) “吟婉,不要死,求你不要死!”这哀恸的声音让人听了心口莫名抽痛,连声低唤着她的名字,鸿萧直直的望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满目痛楚。 “吟婉……”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仿佛一放开就会从此失去,“醒过来,求你醒过来吧。”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她一直昏睡不醒,太医把脉过后只知连连磕头称罪,皆说她无药可医了…… 手指颤颤抚过她脸颊,鸿萧似乎在对着她说,又似乎在喃喃自语,“那天你对我说,让我去谋我的帝王霸业,你要走了,要离开我了,原来是真的么?” “不可以,不可以的吟婉,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要在我身边,不可以擅自离开……” 此刻的他,再无往日的从容洒脱帝王霸气,悲伤的只像是一个痛失所有的孩子。 他望着她,泪水潸然滚落,心已经痛的没有知觉,脸色惨白,胸口仿佛窒息。 “是不是父皇对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所以你一直在怪我,如今偏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吟婉,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江山皇位我全都不要了,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好不好?” “吟婉,”轻轻摇晃着她,见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鸿萧缓缓的阖上眼帘,脸上印刻出深深的绝望,“既然你还是不理我,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昏暗的房内,没有任何光亮,只余一道清俊的身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守候着那个呼吸渐弱的人。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们成婚那天我为何会突然亲自率兵前去接走你?”嘴角勾起一丝苦笑,鸿萧无奈的叹道,“因为我知道楼林那天西南凯旋进宫封赏,会与你出嫁鸾仪正面相撞,我领兵前去,表面上似乎是有意搓杀他的锐气,实际上,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你究竟会选择跟我走,还是会倔强的随他留下来。” “其实你即使随他留下,凭赫氏与楼氏两家在朝中的势力,任谁也不会将你们怎么样,呵……可是你还是跟我走了,你知道吗?当你把手伸给我的那一刻,我有多开心……” 沉沉的叹了口气,泪水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吟婉的手上。 手指忽地触到一块冰凉的物体,鸿萧愕然垂首,睁开眼看了看,随即旋开笑,“你还记得这块白玉吗?这是你送给我的呀!当时你还感叹伊国皇后是个爱恨分明的真女子,世所无双呢!可是,你身陷高旋的那一天……” 哽咽的顿住声音,他骤然闭上眼,平复着语气中的颤抖,“我从来未曾想过,亦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竟能爱到如此执着决绝,千军万马血光冲天,你赤着脚向我直奔而来,刀光剑影漫天利刃,阻挡不住你的脚步,生死之间,你没有半分犹豫,这世间何为真女子,真性情,那一刻,我才是真正的见到了……” “没想到我为了争权夺势沾染这一身罪孽,最终还能得到一个如此凛烈的你与我执手与共……吟婉,你若离开我,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我不在意这反覆纷扰,是因你还在我的怀抱,是你让我懂得什么是美好,让我的生命阳光普照。 如今我站得比天还高,却得不到想要的回报……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才是我的微笑我的苦恼,难道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你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第062章 宴席生事(六)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王盛与平儿带着十凤慌忙闯进房内,顾不上行礼,王盛气喘吁吁的说道:“殿,殿下,十凤姐请来了。” 话音刚刚落地,鸿萧还未做出反应,十凤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向吟婉冲去。 一手搭过她微弱的脉象,一手掀开吟婉的眼睛。十凤原本就已蹙起的眉此刻更显凝重。 “凤姐,吟婉她……还有救吗?”怔怔说出这句话,鸿萧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张秀美的脸上。 收回搭在她腕间的手,十凤的语气有些焦急,“宫中太医怎么说?” 略微思索了一下,鸿萧答道,“只说是身中奇毒,无药可救……” “这便对了。”十凤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硬是喂吟婉吃了下去,“妹妹中的是露尾草之毒。” “露尾草?”同时惊呼出声的不仅是鸿萧,还有王盛和平儿。 这是什么毒? 疑惑的看向十凤,鸿萧不解的问道,“那是什么,怎么没有听说过?” “殿下先起身,让我好生看看妹妹,”说着十凤将鸿萧让到一旁,自己坐在了吟婉身边,仔细检查了片刻,方才开口询问:“妹妹出生之前,旋靖王是否中过寒毒?” 不置可否,鸿萧肯定的点点头,“的确如此。” 沉重的叹了口气,十凤缓声道:“妹妹是靖王爷的亲骨血,体内有寒毒是必定之事,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而已,并且按照常理来说,是决然不会发作的。这下毒之人,必定是个医药行家,深知各种药类毒性,才能将如此罕见的毒药配齐,导致靖王爷中毒暴毙,妹妹昏睡不醒。” 闻言,王盛骤然皱起眉,“可是宴席当天所有的酒食都是我亲自用银针验过的,主子根本就不可能碰到有毒的东西呀!” 十凤摇摇头,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这种毒,以聚合三种香气而成,并无实体。一种是梅花香,一种是酒香,再一种就是我方才所说的露尾草。此草并不生长在中原一带,而且需要经过特殊的处理,才能散发出毒性的香气,这种味道,正常人闻了,只会觉得神清气爽并无异样,可体内有寒毒的人若是闻了,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暴毙而亡。” “香气?”略一思索,鸿萧顿时忆起,脱口而出:“原来是楼林……”转念一想,似乎觉得不太可能,又道:“他应该是不会害吟婉的,难道是有人想借他之手?”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王盛低声说了句,“据我们的探子回报,今日晌午时分楼府有大夫出入过。想来是楼将军知道主子中毒,一时心急,又不敢惊动宫中御医,才请的民间大夫吧!” 眉心皱的更深,鸿萧将话锋一转,“凤姐,吟婉究竟怎样?”靖王爷已死,吟婉不会也…… 十凤扳着一张脸,严肃的像是换了另外一人,正色道:“我方才给妹妹服下的是香凝丹,只能续一时之命,而且这丹药我也只有三粒而已,即便是全都服下,最多也只能延长她七日的寿命,露尾草寒毒若想根除,只能以芙灵草加十八味至寒之物入药,千年青玉粉为引,以毒攻毒,如此服之,方能获一线生机。” 一丝欣喜绕上眉梢,鸿萧立刻言道:“那还等什么……” “殿下先别急,”十凤面上浮出些许担忧,“先不说这芙灵草药力过大,妹妹此刻的身子,恐怕受不住这等折磨,而且寻得一块百年宝玉到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要一块足够千年的,恐怕就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了!” “千年青玉……”鸿萧一怔,呆了片刻,蓦然转过头,“传国玉玺一定足够千年……” “殿下要用玉玺?”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十凤有些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这太子,难道真的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是!”没有一丝犹豫,鸿萧说道:“只要能救活吟婉,便是要我的命我也给,何况区区一个传国玉玺,凤姐,这配药一事,就交给你了,此番你前来相救,无论治好治坏,都是我鸿萧的恩人。” 无奈的摇摇头,十凤幽然一叹,“我把吟婉当成亲妹妹一样,即便殿下不派人去找我,我知道此事也会立刻前来的。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殿下对妹妹……当真是情深似海无可比拟……” 鸿萧忽然扬起一丝淡笑,眼里有说不出的荒凉与痛楚,“既然如此,我就赌一次吧……”俯身落一吻在吟婉的额上,手指轻拂着那如绸的长发,“吟婉,哪怕是天要夺你,我也会让他知难而退,你一定要相信我……” …… 第063章 痛失我爱(一) …… 十凤立刻着手配制药方,未出两个时辰,平儿已将一碗浓浓的药汁端到鸿萧面前。 “给我吧!”接过药碗,鸿萧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睛望着那张昏睡的容颜,不断犹豫着。 十凤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艰难的开口,“殿下,若是不给妹妹喝这药,她还能活七天。若是此刻喝了,要么是活过来,要么……”这最后几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险些当场湿了眼眶。 深深的叹了口气,鸿萧强定住心神,只手将吟婉扶起,亲手将药汁灌了下去。 拭干残留在她嘴角的痕迹,轻轻将她抱在了怀中。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强大的冰寒气息窒得吟婉胸口撕裂般剧痛! 在所以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吟婉“呕--”地一声吐出血来,那血带着阵阵寒气,溅在鸿萧纯白的衣襟上。 “吟婉--” 房内众之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却也在一瞬间全都慌了神。 “吟婉,你不要吓我……”抑制不住内心巨大的恐慌,鸿萧的声音透着崩溃般的歇斯底里。 手指颤颤的抬起她的脸,一张面容惨白如纸,竟是在他愕然垂首的时候,缓缓的掀开了眼帘。 正想对他说话,却在刚刚张口时,骤然又吐出一大口血。 望着那双布满惊痛的眼,吟婉咳着血笑,“怎么了?你很害怕我会死吗?” 这声音已经极其微弱,却一字一句如同利刃般狠狠插在鸿萧的心上。 紧抿薄唇,神情早已不似平时的春风般温暖。 他断然喝道:“给我住嘴,是谁许你死的?我不准你死,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他眼睛红的几欲流出血滴,心里被巨大的无助感充斥着。 留恋的看着他,吟婉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是,我连皇上的话都不愿听啊!更何况你哪里有一点太子的样子……” “我的话就是圣旨,你……” 他哽咽的说不下去,心神慌乱,不知究竟怎样做才能留住她…… 然而-- 一道血光在措不及防时又一次闪过瞳孔。 他骤然低头看去,衣襟已被大片大片的鲜血染透。 突如其来的剧震让他瞬时怔住。 吟婉凝视着他,淡然一笑,“你真的心疼我了是不是?” 鸿萧收紧双臂,紧紧的搂住她,力气大到连他自己都在浑身颤抖。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 “夫君,虽然我没有江山重要,但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吧?” 吟婉笑的很无力。 回答我,快点回答我,不要让我带着遗憾死去! 不知道她此刻思绪,鸿萧的瞳孔猛然紧缩! 他从来都不知道,吟婉居然会这样想! 他都对她做了什么,竟让她如此绝望。 吟婉的脸色越来越白,鲜血不断的从嘴角涌出,任鸿萧不停的为她擦去,也断然止不住了。 “殿下,妹妹她……坚持不了多久了……”话音刚落,十凤徒然跌在了地上,双手掩面痛苦失声。 闻言,鸿萧眼前一阵眩晕,险些背过气去。 他突然好后悔,也许,也许不该喂吟婉喝那碗药…… 吟婉委屈的撇撇嘴,“我都快要死了,也不能令你把江山暂时忘记一下么?”她就那么没有价值吗? 鸿萧忍无可忍,第一次大声对她喝道:“简直胡说八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难道直到今天你也不肯相信我爱你吗?什么江山,什么天下,何曾有过一件东西可以与你相比?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第064章 痛失我爱(二) 看到他对自己大发脾气,吟婉反而笑了,“相信……可是,晚了,太晚了……若是时间可以倒流,该有多好啊!” “不晚,不晚啊!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一次!”鸿萧一刻也不肯放过的盯住她,“我们离开这里,我不做太子,不做皇上,你也不做什么郡主太子妃了,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吗?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答应你,好吗?” 吟婉的眼里噙满泪水,有感动,亦有悔恨…… 一阵刺骨的剧痛袭上胸口,她身子一倾,“哇--”地一声吐出血,尽数落在鸿萧的衣衫上。 整个屋子内,哭声连天。 夜,漆黑的如噩梦一般。 鸿萧颓然靠在了床栏上,无一丝表情。 他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仿佛喃喃自语,“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吟婉无力的瘫在他怀里,甜甜的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会死嘛!” 泪水毫无意识的落下,鸿萧感觉心脏已经麻木,一种叫作‘感情’的东西,逐渐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去…… 鲜血静静的从吟婉唇角滑落,她的脸庞已经白到几乎透明,凄凉之美仿佛绝尘的仙子。 用尽全力微仰起头,吟婉调皮的笑,“你真的不看我?如果你再不看我,等我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么美的人了。” “你真的会死,对不对?” “对呀!” 鸿萧轻轻的点点头,“你食言了……” “似乎的确如此!”吟婉仍是笑。 这,并不是她愿意的呀!如果可以选择…… “我恨你。” 鸿萧忽然松开抱住吟婉的手臂,缓缓的站起身,“我恨你让我有了活着的感觉,再亲手将我推入地狱。我更恨我自己,竟是没有办法留住你。”他仿佛已经溺在水中,只能艰难的呼吸,胸口尖锐的疼痛,折磨着他生不如死。 吟婉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一边轻轻咳着血,一边淡淡地笑:“好啊!此刻这个决绝无情的你,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但愿你,从此都这样冷漠无情吧!这样你就不会再为谁而伤心了! 鸿萧猛地拉住她的胳膊,“不要,不要什么帝王,我只想你活着。”他定定看着她,“我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求你了……” 他突然倔强的如同一个孩子,眼巴巴地乞求着自己想要的心爱之物。 而吟婉的表情在这一刻,是那样的忧伤和绝望。 “鸿萧,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仿佛是谁破碎了的心,“我瞒过你太多太多的事情,却唯独没有骗过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鸿萧的心已经痛的快要撕开。 “我一直都不敢承认这件事情,因为我怕,我怕我会因爱你而从此迷失了自己……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应该……不应该以政治的名义在一起,不应该在遇见他的同时还让我遇见你,不应该啊……”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身子慢慢冰冷,鲜血亦不再流淌,也许,早已经流尽。 她的脸色透明的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只是,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鸿萧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低喃道:“我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方式娶你为妻,将你卷入这是非之中。但我可以发誓,从第一天起,我便没有一刻对你不是真心。是我的错,竟是为了权势地位而害了你,只是我竟是没有想到,这一路走来你所经历的伤,要比所有人都痛上千倍万倍。你的亲人全都死了,最可笑的是,他们都是因你我而死,如我们这般双手沾染着无数血腥的人,注定要受到这种生不如死的报应吧……” 没有人回答他。 吟婉已经不会回答他了。 她像是睡着了,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安宁的一如往常。 鸿萧还没来得及抱紧她痛哭一场,就全身无力的向后倒去。 黑暗降临的最后一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一个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之后,便是一群人的惊呼与喊叫,还有…… 让他万劫不复的沉痛深渊…… 第065章 苦海难渡(一) 这一次,他是真的永远不想再醒来…… 巍峨屹立,直刺云天。 鸿萧仿佛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幽静树林之中,而此刻,他已经走在静谧的山间林道里了。 刺眼的阳光照在头顶,这山他似乎是第一次走,却又有一种早已熟悉的感觉。 山路崎岖,两侧树木挺立,茂密森森,林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的声音,鸿萧缓慢的转移着目光,茫然的看着前方,曲折蜿蜒的路途,不知是通往何处。 四下异常寂静,了无人声,似乎这里根本不属于人间。 淡然的向前踱着步,鸿萧在两条岔道的路口,徐徐停下了。 左侧,是一望无际的昏暗密林,右侧,是一座清楚立在眼前的雄伟寺庙。 抬眼望了望那气势磅礴的佛光普照,鸿萧淡淡的摇摇头,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赵轩。” 一声低唤传来,鸿萧愕然寻声看去,不禁暗讶于心,这究竟是哪儿?怎么会有人知晓他的名字? “赵轩,你进来。” 声音由寺庙的大殿内传出,蛊惑一般,鸿萧不自觉的转过方向,往庙里走去。 大殿里很是昏暗,只有隐隐约约透进的几点光亮,颂佛之声缓缓飘进耳里,让他烦乱不已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仰首望去,大雄宝殿四个烫金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大者,包含万有;雄者,摄伏群魔; 宝殿中供奉着三尊释迦牟尼佛的佛像。 第一尊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直伸下垂。第二尊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各上屈指作环形。第三尊左手下垂,右手屈臂向上伸。 这三尊佛像,第一尊名为成道相。意为释迦在成道以前的过去生中,为了普渡众生而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这些唯有大地能够证明,因这些都是在大地上做的事。第二尊意为佛主正在说法。而第三尊…… 鸿萧的唇边漫起一丝轻蔑的笑。 这尊佛,名为栴檀佛像,传说是佛在世时一国之王用栴檀木按照佛的面貌身形所作。手下垂名为“与愿印”,意为能满众生愿;上伸名为“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满众生愿? 除众生苦? 可笑! 佛祖,你高居座上,俯视天下,将人间万物收于眼底,但是你可曾真正知道,这世间众生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我此刻的愿,此刻的苦,你又可有一丝清楚? 庄严肃穆的金殿上,鸿萧缓缓而行,离身后的凡尘渐行渐远,很快地,他踏在殿中央以金龙为雕的路面上。淡淡的一眼,他望着脚下似欲腾空而起的飞龙,没有任何犹豫,他迈步踩过,一步一步走近那佛祖至高之地。 他清楚的感觉到,这景象,仿若皇宫之中的金銮殿。不过彼时九天宫阙的皇家天威,此刻却转变为佛堂内的肃穆祥和。 冥冥之中,似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他召唤至此,让他不由自主的接近,进入,却唯独不愿沉沦。 这种力量,在他听到有人叫他名字的一瞬间,已在他心里烙下印记。 正正站在佛像之前,鸿萧停下了脚步,目光冷冷的扫过四周。 突然之间,原本隐约可闻的诵经之声明显增大,仿佛一瞬间在他的耳边形成巨大的漩涡,引领他深入其中。 “赵轩……” 忽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地呼唤了一声,刹那之间鸿萧如遭雷电,身子剧震,面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竟是第一次的,他突然希望这声音能够离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想问一下,还有人在看么?) 第066章 苦海难渡(下) 他眼神依然淡定,声音却再也平静不起来,几分不舍,几分心痛,更有几分无奈,低低的问:“是您吗?祖父……” 那曾经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苍茫悠远,带着几分担忧与责怪,似乎有些不悦,“轩儿,你为何要辜负祖父对你的一番栽培?为何没有将天下江山放在心里的第一位?” 鸿萧的身体已经慢慢发抖起来,他的心里不断的挣扎着,几次三番想要回过头,却又硬是忍耐了下来。 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他身后不断回响,仿佛将他捆住,这半生争全夺势,不就是因为祖父对自己的教导吗?为什么,他不愿再面对? “我不想这样……” 他忽然低声说道,面容憔悴,神情却很坚定。 “我不想再在这争名逐利,尔虞我诈的世界里生活下去,我累了……” 苍茫人世,他孤独一人,虽然活着,却犹如行尸走肉。 他想要远离这条路,并不是因为没有走去下的本事,而是他不愿意了。 出生在帝王之家,便在无形之中注定了他势必要孤寂一生的命运。二十几年来,他只学会一种求生的本能,就是谋算人心和争斗竟逐,这无边的黑暗,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一份真实的温暖,是一个心爱之人的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寂静,因他的沉默而再次降临。 一声淡淡的“阿弥陀佛”,从他的身后传来,那是他听到过的声音,带着一半劝慰,一半无奈,“施主,你还是不肯放下吗?” 没有转身,鸿萧负手而立,已经辨认出这声音便是那祸康寺指点过自己的老和尚,心里却并无多少惊讶。 老和尚看着鸿萧气宇轩昂的背影,目光从容淡定,从上到下,最后落在一点上,忽地雅笑出声,“施主帝王之气已然开启,想必一统天下之日不会太久远了。” 鸿萧眉头一皱,沉默片刻之后,方才淡然开口,“大师几次三番引我到佛前,究竟是何用意?” 老和尚轻轻摇头,从容道:“老衲曾受施主先人临终重托,定要竭尽全力助施主度过命中劫数从而荣登大统。” 鸿萧微怔,随即不屑一顾,“如今我至爱之人已然离我而去,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命中大劫,荣承帝位了。” 老和尚轻念了句佛号,双手合十,“世事无常,众生皆没,谁都会有身陷轮回的一日。难道施主要为了一个人的离去,而弃苍生于不顾吗?” 鸿萧笑意更浓,语气也更显轻蔑,“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非佛祖,更无普堵众生之念,而且……”轻转眼眸,淡淡的向身前佛像扫过一眼,“他高高在上,受众生膜拜,试问,他又解得了几人的苦念?满得了几人的心愿?” 老和尚闻言,忙向佛像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口中不停的念叨着“罪过”“罪过”。 一阵礼拜后,老和尚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施主乃是真龙天子,心有大智慧,为何总是看不破这俗世情怀?” 鸿萧静默,沉吟许久,终是扬起一丝淡笑,“大师指点于我,在下十分感激,只是这心头所系,是我着实放之不下,舍弃不得的。并非我看不破这凡尘俗世,而是这世间万物,亦是永远看不懂我。” 老和尚缓缓点头,复又摇头,道:“施主命该如此,想要成就千古帝业,势必要有所舍弃,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鸿萧轻松的呼出一口气,忽地心下明朗雅笑出声,始终没有侧过头看那身后之人,踱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笑道:“若非大师所言,我还以为我至爱之人已经离开人世。既然今日大师让我放下心来,我便送给大师几句话……”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音声之相和,先后之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不辞,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大师可懂?” 话音渐渐低沉,终而不闻,那个绝尘雅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殿之外。 老和尚独自伫立在当地,许久过后,终是长叹一声,竟如从未出现过一般,转眼消失不见。 鸿萧离开了寺庙,又一次走到来时经过的岔路口。 他默然无言,面上无一丝犹豫,转身向那片浓密树林中走去。 人之一生,总是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心之所向,却又无可为之,便去信仰那诸天神佛以求庇佑。 但他从来都不信,亦从不惧怕。 只因他这半生所得,一直以来靠的不是天,不是佛,而是自己。 以往如此,现在如此,今后更是不会改变。 看破俗世? 清俊的脸庞上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看破? 世间苍茫,浮沉权势,却怎比得上她走进我生命瞬间,所带来的耀眼光芒。 第067章 离奇失踪 …… “殿下,殿下,醒醒啊!”一声声急唤传来,扰的鸿萧心神不宁,意识模糊之间,感觉有人轻轻的摇晃着自己,再三挣扎,终于缓缓的掀开了双眼。 王盛…… 这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人。 心下愕然,他不是走在一片林木之中吗?怎么会见到王盛呢? 鸿萧皱了皱眉,转过目光,四下张望了一周,发现原来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而床边坐着的人,正担忧的望着自己,乍一见他睁开眼睛,竟又是怔在了当地,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他眉心越皱越深,王盛才一下子惊跳起来,大叫道,“太医,太医,殿下醒了,快点进来。” 门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杂乱慌张,也就在这个时候,三名身着朝服的太医急急而入。 “怎么回事?”鸿萧开口问道,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酸痛,竟是没有丝毫力气,忽然思绪一转,语调变的有些颤抖,忙问道:“吟婉呢?” 话音一落,王盛的脸色顿时白了一下,但眼中却不似前日般沉痛,恭敬的答道:“殿下,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可把属下们给吓坏了。还有……”顿了一顿,王盛看向正为鸿萧把脉的太医,“殿下怎样?” 太医的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收回手,仿佛大大的松了口气,“殿下已无大碍,王将军不必担心。” 重重的点点头,王盛一副总算放心了的模样,还未开口,就听到鸿萧淡淡的声音传来,“王将军留下,其余之人全部退下。” 听到命令,太医忙俯身一拜,恭敬告退,房内侍女也全都微微行了个礼,徐徐走出。 直到房门关闭,四下空无一人,鸿萧才又续道:“说吧,吟婉现在……”心里骤然一痛,再不知应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她,如今是…… 王盛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面色复杂,更有一番苦涩之意,酝酿了良久,才无比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主子她,她,不见了!” “什么?”心头剧震,鸿萧骤然睁大了双眼,“什么叫不见了?” “这,这……”王盛也是着实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好将当天情形向鸿萧一五一十的讲起…… …… “你说一道黑影闪过,吟婉就不见了?”鸿萧心神稍定,仔细的思索起来。 当时他伤心欲绝,只记得接受不了吟婉离开自己的事实,眼前一阵模糊,似乎是昏死了过去,隐约感觉,闭上眼的一瞬间,有一道不清不楚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身影是…… “殿下”王盛想了想,缓缓开口:“属下认为,主子是被予樟带走了。”抬眼见鸿萧神情并无异样,知道自己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才又道:“属下与予樟相处过一些时日,深知他绝非鲁莽之人,所以属下觉得,他必定是想要救主子才会这样做。” 不知怎么,听着这些话,鸿萧心里竟是泛起丝丝酸涩,不由得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反复想了一遍,忽而有些不着边际的问:“他和吟婉的关系很好吗?” “啊?”脑中还完全没有消化这句话,王盛已经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是啊,予兄他为人虽然非常冷漠,但对主子真是好到没话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何不妥,王盛无比坦然的看着他。 缓缓的点点头,鸿萧低低的咳了几声,似又想起了什么,抬眼淡淡看向王盛,“替我传令下去,吟婉的事,所有人不可外传。还有……”半眯的眼中忽地掠过一丝戾气,“派人监视楼章王府,但凡有动兵的迹象,立刻回报于我。” “属下遵命。”王盛忙应下,看了看鸿萧有些虚弱的身子,他轻声劝道,“殿下,属下还是去叫丫鬟把药端来……” “不用,”没有一丝犹豫,鸿萧断然命令着,“你去做事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闻言,王盛忙点了点头,不敢有丝毫违抗,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个礼,便举步走出房间。 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室内恢复到一片寂静。 鸿萧轻轻翻过身,看向身旁曾有另外一个人躺过的地方。 无力地抬起手,指尖划过绸被,停在一点上。而后他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吟婉,你还活着对不对? 吟婉,你在哪? 第068章 是生是死(上) 血光,杀伐,刀光,剑影,似乎一直都在脑海中反复放映,心里那般混乱,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胸口处传来剧烈的痛楚,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被冰冻住,仿若身处幽深寒潭。 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冰冷,听来又像是带着一丝担忧,“主人中毒太深,如今又多了数道极寒之气在体内窜动,虽是逼出了大半寒毒,但眼下仍不把握。”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贴在她额头上,随即又捏住她的手腕,良久之后,一阵她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们六个已经连续两天两夜运功将纯阳之气注入她体内,怎么她还是昏迷不醒?” 旁边那人没有答话,过了良久,才又听到一句,“五哥,还是将九哥他们全都叫来吧!主人的寒毒分布渐散,以我们六人之力,恐怕难以根除……” 后面的话她还没有听清,耳边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匆忙的奔过来了。 “五哥,给你……”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还不知道是谁给了谁什么,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温柔的扶起,唇上似乎触到了什么东西。 “吟婉,吟婉,能听见我说话吗?”那人轻轻的晃了晃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是能听见,就张口把这药丸吃下去,好吗?” 原来他是要喂自己吃药啊! 他是…… 这是吟婉最后一个想法,这后,她意识渐渐模糊,再一次昏厥了过去。 数道暖流,把她从眩晕的情况下唤醒,不明所以,只感觉自己靠在一片温暖里,双臂被人携起,腕处肘处皆有丝丝暖流透过,直窜进血液,淌过心脏,渗入骨髓。 随后,一股寒气无故自胸口升腾开来,仿佛正在与那数道暖流竞相抗衡,二者纠缠在她体内,扰得她心口剧痛。 正在她疼痛难忍仿佛被撕裂开时,一双温暖的大手徒然在她腰间收住,紧紧的抱着她,阵阵至热的气息传入血液,又将那噬骨的寒气硬生生的压制了下去。 “吟婉,”耳边忽地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她很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究竟是谁,“醒醒啊吟婉,怎么还不醒呢?”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还有不断进出的脚步声,吟婉用尽力气,总算是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但只是一个瞬间,她全身的力气就又全都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了眼身后抱着自己的人,只是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阵眩晕袭来,竟是再度昏睡了过去。 抱着她的人错愕的低下头,面上露出明显的焦急和担忧,身旁另一人忙反扣住吟婉的手腕按住了脉,片刻之后,对着那人道:“五哥,主人眼下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寒气未尽扰了经脉而已,不碍事的。” 话音落地,周围众人都重重舒了口气,脸上皆现出倦色,随即除去吟婉靠着的那个身影未动,其余的人全都退到一旁坐下了。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吟婉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过去,印象中,她只记得那个温暖的怀抱始终都在。 恍恍惚惚,她想起了很多人和事,靖王府的荷花池,那些宁静的美好,还有那个只见过一次就被她派人杀害的谢如裳,看向她的眼中都是仇恨,甚至在一步步的逼近她,想要为自己报仇…… 好害怕……鸿萧,鸿萧你在哪?我好害怕…… 她那时哭了,泪水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身旁的人忙为她擦着眼泪,轻抚着她的后背,慢慢的缓解了她的不安和恐惧…… 这是怎么了? 怎么哭了? …… 第069章 是生是死(下) “唰唰唰唰……” 仿佛是削铁断泥的干脆,隐隐传进耳里,将她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舞剑的声音,由小变大,由远及近,缓缓地,竟让她有了一种错觉。 原来自己,还是身处在杀伐之中吗? 这一生,再也逃不过这满身罪孽了…… “唰唰唰唰……” 剑声飞扬,仿佛练剑的人不知疲惫一样,一直没有停止。她凝神细听,察觉出身处环境的变化,只是不知自己现在何处。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让她的心逐渐冰冷。 难道这样学会了沉寂,对人的情感,就会从此淡漠下去? 只是,这个想法,还没有想通,也没有察觉出脚步声,一阵她熟悉的气息,便将她包围。 这气息,曾护她于乱军之中,救她于生死之间,让她总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浅浅地,勾起一丝微笑…… 她慢慢地,睁开双眼。 一道黑色的身影,刚刚旋过身背对着她,脚下正要迈开一步,却好像刹那间被某种力量顿住了身形,猛然间回过头。 “予……樟……”吟婉张了张口,哑然的声音几乎与没有发出一样,即便如此,予樟已经看懂了她要说的话,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力气之大,险些让吟婉再次背过气去。 “你终于醒了……”予樟紧紧的抱住她,语气中带着一半喜悦一半后怕,“你吓死我了……” 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他松开她,见她竟是全身无力的向后靠去,脸颊因方才被抱的紧致而憋的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心里不禁泛起丝丝自责,忙拿起靠枕垫在她身后,边扶住她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见你醒了太高兴我忘了……” 吟婉淡淡的一笑,懒懒的看向他,“我又让你担心了。” “是啊!”予樟重重的点了点头,脱口而出,“你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 他蓦地顿住,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你什么?”吟婉心中明明知道,依然扯着沙哑的声音问他,眼里已然有了笑意。 予樟望了她良久,不知如何是好,手指却情不自禁的抚上她脸庞,看出她明显的消瘦,不禁有些心疼,无奈的叹道,“若是再也见不到你,我怎么活下去。” 这番柔情蜜语从一个杀戮半生的人口中说出,似有千般艰难,万分沉重。 吟婉大笑,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巧此时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便转移了目光望向房门口。 似乎有人走近,就在门外,吟婉挑眉,颇为不解,耳边却忽地响起一阵冰冷的话语,“你们在这等一下,我进去看看,主人今日若是还不醒,我们就只好去找太公了。” 另外一人接道:“七哥,太公已经闭关十几年了,如今会出来救人吗?” 没有再听到说话声,门外的人似乎是叹了口气,停顿在原地,半晌也没见动静。 吟婉抬手揉了揉眼睛,轻声询问,“门外的是谁啊?” “是我七弟,”理了理她耳边散落的发丝,予樟略提高了声音,“老七,你进来吧!” 只听到“吱”的一声,吟婉还没看清楚是否有人走了进来,一道如鬼魅般的黑影已经闪到了她面前。 下意识的向予樟身边靠了靠,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怕,”将那只冰凉的小手包在了掌内,予樟淡淡道:“老七,以后你还是正常的走进来吧!” 听到这么说,吟婉开始好奇的打量起眼前的人,正要说话,那人却径直向她行了个大礼,恭声说道:“属下予启参见主人。” (来 ,宝贝们,加群里来。 65028054) 第071章 红叶林中(二) 老者一身宝蓝色的华丽锦服,乍一看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吟婉却一眼便瞄到他袖口上的赫氏暗语绣纹。 在这红叶林中,没有着黑色衣装,又能随意进出的人,不是予樟口中的太公,还能是谁? “好一句人生数度换春秋,惟高旋赫氏,独占琼楼。吟婉郡主才貌双全,果然名不虚传。属下赫氏内属死士族领予向拜见主人。”老者向吟婉略行了个礼,言语虽浅却也不失恭敬。 “太公免礼,”对他的突然到来丝毫没有惊异之色,吟婉悠然一笑,“听予樟说,太公一直在闭关,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了?” 面色不改,予向对吟婉往日种种行为也颇有了解,对眼前之人自是不敢大意,恭声答到,“二十年前老王爷曾命属下去执行秘令,沿路属下遭人暗算曾受重伤,这些年一直在调养而已。” 这老王爷是吟婉的祖父,临终之时竟是将召唤予族一脉的信物传给了吟婉,并没有传给旋靖王。 吟婉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只听予向续道:“郡主如今觉得好些了吗?” 动了动身子,吟婉转过目光,朝予向深看了一眼,仍是不答话。 心中升出疑惑,予向对她的这种态度颇为不解,眉头皱起,却又不敢冒然抬眼看她,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吟婉徒然道了句,“太公先请回吧!回去之后,太公仔细的想清楚,可是有什么该与我说的,没有告诉我。等到太公想起了,想通了,吟婉便亲自去拜访太公。” 面色一变,眉头皱的更紧,予向有些心虚的轻声询问,“郡主可是指靖王妃……” “我说了,”语气骤寒,吟婉正色道:“让太公仔细的想清楚,然后再告诉我。太公难道没有听懂?” 感觉到她的肃然,予向点点头,语气变的凝重,“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 恭敬的向后退了两步才转身走出房外,予向的心情变的有些沉闷,一边稳然的向前踱着步,脑中一边浮现了吟婉方才念的词,这词怎会如此古怪…… 思索片刻,予向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一首藏头诗,吟婉是想说,‘赫吟婉惟心系赵轩一人’。 “唉……”重重的叹了口气,予向心中暗想,郡主竟是与靖王爷一样,皆是过不了‘情’字一关,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对赫氏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房内。 予向的到来似乎没有影响到吟婉的情绪,她懒懒的倚着床头,垂首摆弄着一串细碎琉璃珠,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仍在凝神细听着窗外的声响。 这段时间以来,她越发不喜欢用眼睛去看,而是喜欢上了用耳朵去听。听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甚至可以听到枫叶落地的刹那,所发的微尘声动。 琉璃链在指间绕了两圈,吟婉思索着予樟为何还不回来,正想着,房门就被无声无息的推开,心中暗叹,予樟的脚步声太轻,她到底还是听不到。 没有抬头,静静的感觉着她熟悉的气息向她围拢过来,吟婉状似不满的嘟囔了句,“怎么去这么久?” “他来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予樟反而问起另外一件事,“今日他应该过来了吧!” 予樟所说的“他”,正是方才前来探望吟婉的予向,自予樟带吟婉回红叶林至今已近两月时间,予向第一天便已知晓,却没有立刻前来,虽说他一直在闭关,但也引起了吟婉的怀疑。 靖王爷去世,是吟婉出生以来所遭受过的最大的打击,她不表露,是因为她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她想知道的事情,如今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予向能够告诉她了。 所以她与予樟计划了这一幕,她要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凌驾于这位太公之上,让他不敢不对自己讲实话。 予樟瞧着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吟婉懒洋洋的抬起头,随手理了理长发,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顿住了,过了半晌,才只说了句,“替我去一趟澜芳斋吧!” 予樟点头,见吟婉态度不同往日,知道她一定有所想法,“去做什么?” 吟婉拿起琉璃珠,交到他手中,“就去告诉凤姐,我还活着。” 予樟应道:“我现在就去。”当他走到门口,吟婉又叫住他:“不要用轻功之类的飞来飞去的,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这是为什么?”予樟颇为不解。 “呵呵,”吟婉调皮地对他一笑,“我不告诉你。” 等予樟走后,屋子又一次陷入安静。响了一整天的舞剑声,终于停了,满林的红叶随风摆动着,飘落了,还有些许被风带到房内。吟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又想了一遍,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自从楼章王三番五次的试探着鸿萧,她就知道楼氏造反是必然的。但是在这条皇室争权的道路上,居然让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亲人…… 她一定要报仇。 第073章 前尘往事(上) 这本是一场改朝换代的血色争战,在历史的篇章上,只会记载下亡国君主与开国帝王的名字,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亦不会有人在意,因这无边的野心,这些所谓的江山霸业,会造成多少人一生的遗憾与不甘。 文睿是陵朝最后一个帝王,他天资聪慧,尤善诡辩,在陵朝最高权势内,几乎无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因此他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终是养得一身狂妄骄横。 文睿喜诗词,重文轻武,常常数日不登朝堂,不理政务,只留在皇后寝宫,与皇后吟诗作对,饮酒欢乐。 睿皇帝即位以后,即刻大兴土木,役使上万民众为其修宫殿造楼阁,极力搜刮民膏民脂,致使百姓民不聊生,怨声四起。文睿不但横征暴敛,更是荒淫无度。自从梁王之女晚清入宫,一朝有幸得蒙圣宠,文睿被其美貌所惑对她十分喜爱,便将其它嫔妃丢到一边专宠晚清,不但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还为她修建了许多离宫别馆,从此更是将国家政务扔到一边,终日携晚清寻欢作乐。 次年夏季,晚清产下一女,睿皇帝龙颜大悦将其女赐封为邵敏长公主,立晚清为皇后。 此事引起满朝皇亲内臣的不满,晚清仅仅是诞下一位公主,不足以立为皇后,再加上自晚清入宫以来,梁王的势力不断壮大,梁王一党的大臣也皆是平步青云。众多缘故累积在一块,最后众是引发了陵朝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叛乱。 载醇十年,朝中两位实力相当的藩王同时起兵造反,一位是祁王赫篡,一位是商王赵翰。 经过整整五年的沙场驰骋,祁王部族率先攻入京城,祁王长子赫明昭足智多谋英勇非凡,亲率大军十万,于抵达京城第三日攻占皇宫,生擒睿皇帝众人。 与此同时,商王铁骑行至京城外围,与祁王人马两相对峙。 商王乃皇亲外戚,继承大统之事名正言顺,祁王爷深知此理,故与商王协定,赵翰登基之后,将京中内卫兵权交与赫氏统领,宫工御林军尽数归属到赫明昭麾下。商王称帝心切,故对祁王所提之事一一允之,终在载醇十六年,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储,改年份为承乾。 赵翰登基之后,为稳民心,并未处死文睿,而是将其改封为益州藩王,其女邵敏改封为郡主,指婚于太子赵瞻。 陵朝亡国时,长公主时年十五,邵敏自幼便以美貌无双名镇朝野,更有内臣引用古人之云形容其为: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太子赵瞻对其一见钟情,不可自拔,却不知邵敏早已心倾于祁王长子赫明昭。未等太子做出任何举动,赫明昭竟是与邵敏私自完婚,丝毫未顾及皇室天威。这等公然抗旨之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立时令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英雄意,红颜远,人世苦,难相付。执手相见浮沉处,恩情之间难相渡。 皇室与赫氏因此事而开始了真正的争斗,奈何祁王爷根基深厚,且在赵翰登基之时,便已一举将皇权架空,使得他名为圣上,却手无实权。 赵翰驾崩后,赵瞻即位,改年号为天运。 自赵瞻即位起,一心想要除去赫氏一族,处处针对祁王。祁王爷不想因一个女子与皇室翻脸,故命赫明昭休掉邵敏,改立他人为妃。赫明昭宁死不肯,祁王爷一怒之下将一个莫需有的罪名嫁祸到益州藩王的头上,使得文睿宗亲皆受牵连,最后导致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灭门惨案。 赫明昭至孝之人,忤逆在先,便是不能让邵敏因此事而仇视祁王爷,思量之下,终是将这千古奇冤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邵敏外表虽柔弱,内里却着实是个爱恨如火的真女子,得知此事之后,她自知不能为父报仇,也不可能对赫明昭痛下杀手,便意欲一死以报文睿生养之恩。正当她筹划着自尽之时,却又意外的发现,她怀孕了。 第074章 前尘往事(下) 母性使然,她自是不忍扼杀自己的亲生孩儿,只想着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做打算。 与此同时,赫明昭率兵远征蛮夷,整整六个月光阴,竟是一丝消息都未传回。 邵敏心中对赫明昭确是真情切意,不免担忧,情急之下,便想到前去求助于祁王爷,却不知这一去,竟是撞知了灭门惨案的真相。 祁王爷顾及邵敏腹中怀着他赫氏骨血,没有立即斩草除根,却是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埋下了此事。 赫明昭凯旋回京之后,邵敏因得知真相而原谅了他,两人感情随着吟婉的出生而更近了一步,生活的惬意令邵敏渐渐忘记了仇恨。 可这一切入了祁王爷的眼,却是如针刺一般。皇室与赫氏之间的争斗越发强烈,起因便是这蛊惑人心的红颜祸水。 于是祁王爷不断在暗中寻找机会杀害邵敏,奈何赫明昭保护缜密,想要暗杀几乎已成妄想,最后,祁王爷终于想出了一个让邵敏消失的办法。 他为巩固赫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与赵瞻商定,派赫明昭再次远征边关,趁他不在京城之际,将邵敏强行带出,送给赵瞻为妃。 此计另赵瞻大喜,立刻下旨派靖王爷出征。 其实祁王心中再清楚不过,邵敏是个烈性女子,若是强加逼迫,她定会以死保住自己的清白。 邵敏也果真如了他的愿,一杯毒酒入喉,她不卑不吭,连死都是那么的绝美高贵。 赫明昭当时远在边关,得知这件事,赫明昭伤心欲狂,立时撇下数十万大军,连夜飞奔回京城。 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却是连邵敏的尸首,都没能看到一眼。在王府里等着他的,不是那日夜心系之人,而是祁王爷盛怒的面孔。 祁王大怒,厉声斥责靖王竟是为一女子放弃天下权势,究竟置他赫氏多年来千辛万苦创下的基业于何在?天下之美数不胜数,为何偏要与赵瞻争夺这一个女子,从而招惹到皇室的处处为难。 赫明昭始终不发一言,于书房之中枯坐,数日不进滴米,惟以泪洗面。 短短七日,赫明昭彻底变为另外一个人,冷酷无情,不折手段。 她已死,吾心死。 吾心死,天下人皆应死。 你让我为家族争权夺势,我便争给你看。 那一年的朝廷,陷入了一场腥风血雨之中,无论是皇亲内臣,高官权贵,但凡是阻碍赫氏一族势力发展的人,不是被抄家灭族,就是无缘无故的在一夜之间被人暗杀了满门。赫氏一族最后被赫明昭推至顶峰,架空皇权,独霸朝纲,权势之大,地位之高,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赫明昭的所作所为,彻底震撼了祁王。他万万没能想到,赫明昭竟会变的如此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年岁的增加,使祁王每过一日心中对邵敏与赫明昭的歉意便多一分,尤其是每每见到吟婉那张与邵敏几乎是如出一辙的面孔,更是让他终日生活在懊悔与忐忑之中。他知道,他的儿子恨他入骨,他亦明白,这样的真相,会让他的孙女同样恨他。 所以在他临终时,他命自己的亲信予向,将他的尸体从王室宗陵中带出,葬在这枫红的树林尽处,让他守着荒凉,等待着他的孙女对他的原谅。 因此,他将召唤予族死士的信物私传给了吟婉,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有所需求时,可以启用予族一脉为她誓死效忠。 他想要补偿她,于是他在这等她,他的儿子不会原谅他,所以他不肯葬进宗陵,为的就是死后不与靖王爷与邵敏相见,可是,当他成为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会为自己一生所犯下的罪孽担忧时,他想要得到的救赎,仅仅是一句原谅。 家族带给我至高地位,我便还家族满门荣光。 权势之争,身不由己,可我却为此害了自己的儿子整整一世。 我亏欠的,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我悔恨的,是直到最后仍得不到丝毫谅解。 我的儿子,永远不会原谅我。 那么吟婉,当你得知这一切后,能否原谅? 第075章 血字墓碑(上)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悠悠岁月,沉沉夕阳,红叶林沐浴在缥缈余晖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茫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高大的枫树已被火红的枫叶所笼罩,在经过一阵细雨的洗涤之后,原本火红的枫叶显得格外妖艳,加之地上厚厚的落叶,天地仿佛已连为一体。 吟婉,又或是赫篡的孙女,再一次进入枫林深处的孤坟前,已经整整过去一日一夜,在这期间,没有传出丝毫的动静。 予向曾到远处想要看望,驻足良久之后,终是在无奈的叹息声中离开。 只有予樟自从吟婉走进林中后,就一直站在林外漫天红枫中,静静的耐心等候着。谁也不知道,予樟为什么要等在这里,但是包括予向在内,其他的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予樟也就一直这么孤单的站着,似乎只有等到吟婉出来,他才能放心离去。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予樟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熬了一日夜的他,英俊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疲倦之色,反而是眼中的担忧之意越发明显。 “你还在等她?”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予樟徒然一惊,暗想自己竟是出神到丝毫没有感觉出有人接近。 转过身,予樟淡淡道:“回禀太公,我只是担忧郡主身体而已。” 不置可否,予向忽然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观察你们二人,想来你对郡主,决然不只是属下对主人的尽忠关怀而已吧?” 心中一惊,予樟没想到自己竟会将情感流露的如此明显,忙开口辩解,“太公误会了,郡主金枝玉叶,太子惊才风逸,实乃天作之和,属下又岂会有这种非分之想。” 点点头,予向显然不打算深究,只是淡然问道:“这些年我对太子的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既然如今你得以亲身接触过此人,到是说说,他和靖王爷比起来,究竟是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 略一沉吟,予樟不假思索的答到:“太子恐怕要更胜一筹。” 应该是他吧!予樟暗想,吟婉的聪明已是千万中也挑不出一个,却是无论做什么事都瞒不过鸿萧的眼睛,这样的一个人,普天之下还有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么? 予向静默了许久,似乎深思熟虑了一番,方才缓缓开口,“你如此肯定,是凭借什么?”天下难道真有如此不凡的人?“一个字,狠。”予樟神情严肃,断然道:“靖王爷做事虽也不折手段,但若是论起心狠手辣,却是远远及不上太子半分。” 闻言,予向有一瞬间的震撼,即而转变为由衷的感叹,“帝王当如是……” 予樟微感困惑,转念略一细想,便已心明如镜,看了予向一眼,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完全落山,过不多时,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漫天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淡淡轻风吹过,扰的枫叶沙沙做响,白日里美伦美幻的红叶林,此刻更添了一份幽深的神秘。 而在月华如练的枫林外,那两个屹然驻立的模糊身影,仍是相顾无言,一动不动的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气氛终是被一声叹息打破。 予向仰首看天,见月光清明,通透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我们去看看郡主吧!” 予樟一怔,“什么?” 予向又是无奈一叹,缓缓开口,“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想来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说完,他不再多言,纵身一跃向枫林深处‘飘’去。 予樟双臂一张,拔地而起,跟上了他的‘脚步’。 整整一个日夜,她究竟怎样了,担忧再次锁上心头,予樟不禁加快了速度。 一抹清丽的身影,在他们飞身抵达的瞬间,淡然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在那简单的墓碑面前,吟婉安静的坐着,纤弱的身影仿佛笼罩了巨大的悲伤,让人怎么望也望不真切。 她就那么孤单寂寥的独自坐在那,默默凝望着那块连一丝字迹都没有的墓碑。 予樟眉心一皱,正要上前,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予向拉住他的手臂,看见予樟转过头之后,目光一带,向着吟婉身前。 予樟顺着他目光望去,心中顿时大震,吟婉仍然静静的坐在墓碑前,但原本无字的碑面上,此刻竟是以鲜血为墨,毅然写着两行大字: 祖父赫氏祁王之墓,不孝子孙吟婉跪立。 这一日一夜,在吟婉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都会是个秘密。 予向缓缓走到吟婉身前,向那块血字墓碑深看了一眼,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郡主,这……您已经原谅老王爷了吗?” (看后请留下脚印,多谢,多谢) 第076章 血字墓碑(下) 吟婉慢慢地将目光从墓碑上收了回来,对上予向的眼,予向心头一震,只见吟婉面色异常苍白,透明到仿佛一根手指就可以穿破,虽然只是在这里坐了一天,她眉宇间的神韵却仿佛已过了人间数十年。 予向颤颤出声,唤了一句,“郡主……” 吟婉缓缓站起身,只起到一半,忽地身体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予樟一个箭步上前,只手扶过她。吟婉便顺势轻轻靠在了予樟怀中,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予向。 她体内寒毒虽已根除,但眼下身体仍然虚弱,此刻的她,却不知是何种力量支持着,坚强的隐忍下来。 “太公……”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予向目不转睛的盯住她,“郡主有何吩咐?” “劳烦太公将这……我祖父的坟墓好生修建一番,从此便让他老人家安息于此吧!” 予向与予樟身上同时一震,望向吟婉的眼中皆多了分钦佩之色,片刻之后,予向长叹一声,似赞叹,又似难以置信,低声问道:“郡主真的丝毫没有责怪吗?”虽也是至亲,他却还是杀害她母亲的罪魁祸首,难道她这么轻易的便原谅了吗? 吟婉凄然一笑,美的不胜悲凉,看向那墓碑的目光,瞬时又柔和了些,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我自幼丧母,祖父待我很是疼爱,在我幼年时期护我于羽翼之下,同我父王一样,不忍让我见到这世间沧桑。奈何天意弄人,我终是逃脱不开命运的摆布,身不由己的走进权势的争夺之中。这几年以来,每每念及幼时记忆,总是会想起承欢于祖父膝下的时光,权势地位,也只有在得到之后,方之放弃有多艰难,死者已矣,我亦因谋算争夺而失去了父王……” 晶莹的泪滴自那双明亮的眼瞳中滑落,连予向这种身经生死心早已冰冷如岩的人都感觉到吟婉身上散发出一股撼人心怀的浓重哀伤,“世人只知我高旋赫氏地位显赫权倾朝野,却不知这满门荣光是经历了多少伤痛和无奈才得来的。如今我正是身处于这无奈之中,也明白祖父当年那样做的苦衷。” 说到这里,吟婉慢慢转过身,扶着予樟的手向林外走去,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予向站在她身后,对着她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一礼,“郡主心怀宽广,容天容地,属下由衷钦佩,郡主当真不愧是高旋赫氏的后人。” 吟婉此刻半个身子已经踏进林中,脚步漂浮不稳,但片刻之后,她停顿了下来,整个人顿在了当地。予向和予樟都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一时之间都不敢冒然说话。 吟婉缓缓转过身子,轻轻推开予樟的手,目光停留在她用鲜血写在墓碑中的字上。她的祖父,杀害她母亲改变她父王一生的罪魁祸首,半生恩怨情仇,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他对自己的疼爱和那张慈祥平和的面容。 他是名镇朝野的祁王爷,又或者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有谁能明白呢? 又有谁,能够真正懂得…… “唰!” 仿佛衣衫碎裂的声音,那个傲世天下甚至连皇家天威都不放在眼里的绝美女子,向着那座坟墓,那个用血液终结了的墓碑,断然的跪了下去。 然后,她抬眼,清澈如水的目光中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无尽的伤痛。 “祖父……” 予向和予樟面面相觑,四周静默一片。 “祖父,婉儿不怪您,您在此……安息吧!” 她低声说道,而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亦再没有回头,扶住予樟的手臂,向枫林外走去, 冷漠如予向,一时间竟也被生生震住,愕然无言,只看着吟婉身影消失在枫林尽处,一片寂静中,他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她竟是有此等胸怀,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 第077章 太子府内 京城,太子府。 王盛看着平儿越发阴沉的脸,慢慢走到她身边,低声询问,“主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平儿狠狠的摇了摇头,眉心紧皱,“也不知是怎么了,小姐似乎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再这样下去,不单是小姐不在了,殿下的身体早晚也会……” “殿下还是不肯吃药吗?”王盛一惊,语气中含了一丝紧张,“主子不见了,难道殿下是想一心求死不成?” 平儿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焦躁之色,竟是一反常态的在房内来来回回的踱起步,眉头也皱的更紧了。 王盛见她神情颇为担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安慰道:“主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只要主子能安然回来,殿下也就不会有事了……”话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连王盛自己都没了信心,吟婉究竟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他也是着实说不准啊! 平儿猛地抬起头,大声嚷着,“我跟随在小姐身边十几年,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小姐她如今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让我如何不担心?” “是是是,”王盛慌忙解释,“你先别激动,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努力的找么?”可是已经两个月了,还是找不到啊! 平儿低头,但是又迅速抬起,脱口而出,“小姐当日真的是被予樟带走……” 话音蓦地停住,因为平儿看到王盛的面色忽地变的肃然,抬手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快步走到平儿面前,停下脚步,低声道:“你想害死他们两个吗?这种话怎么也能大声嚷出来,若是这府里有奸细,你一句话岂不是漏了主子的底!” 闻言,平儿一怔,“你是说这府里现在不安全了吗?”以往何时需要在府内防一些隔墙有耳之事。 王盛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也说不准,总之这段时间,殿下一直派人监视着楼章王府,楼将军亦是个聪明人,难道就不会同样派人监视着太子府吗?” 平儿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问道:“楼将军难道也会对小姐的行踪感兴趣吗?” “还跟我装傻,”王盛眼里升出一丝不悦,“你明明知道主子和楼将军之间有些非同一般,你还问我这样的问题!”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姐和楼将军根本就不熟,”平儿毫不示弱,语气中带了怀疑,“是不是殿下让你来套我的话的?”他想要利用自己查实些什么? 王盛脸色一变,急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专做些卑鄙下流之事的小人吗?”鸿萧当然没有让他这样做,他更是不会对平儿也怀有什么心机,可是她怎么可以这样怀疑自己…… 平儿叹息一声,看了看他含满怒气的脸,放柔了语气,“对不起,我,我只是太担心小姐了……”说着,眼泪就一滴滴的连连落了下来,原本漂亮的大眼睛此刻已是通红一片。 见她这个样子,王盛就是有气也不敢往出发了,心里有些烦乱又有些心疼,忙伸手替她擦去泪水,柔声道:“主子一定会没事的,都是我不好,不要再哭了,主子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与此同时,太子府的另一处。 清风悠然吹进房内,带过一丝浅浅的花香,环绕着沁人的妖娆,室内一片寂静,空留下满堂冷淡的清香气息。 一位身穿白色锦衣,衣襟前绣着气势辉弘的祥龙图案的清俊男子,静静的倚靠在床栏上,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难得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唇角漾起的笑容让本就温泽如玉的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暖色,手中缠绕着一串细碎的七彩琉璃珠,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透出的欣慰已足以说明他此刻心情大好。 十凤噙着笑站在床边,抬手擦着额上流下的汗珠,似乎是方才走的太急,呼吸还有些喘,但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鸿萧,见他如此神态,不禁笑道:“殿下这回可放心了吧?” 鸿萧垂首摆弄着手中琉璃珠,熟悉的气息仿佛已回到身边,直透进心底,连带着激起他思绪的涟漪…… 这两个月,他虽活着,却犹如行尸走肉。食不知味,夜不安寝,身边没有了她,他根本无法正常的生活下去。 如今得知她安然无事,他终于放了心,甚至有了再世为人的感觉。 可是,她现在居然还是和予樟在一起,没有回来…… 念及此处,心里竟是升出一丝莫名的酸涩,眼中寒芒闪过,连站在他身旁的十凤都禁不住感到一丝心慌。 “十凤姐。” 十凤浑身一个激灵,忙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今日之事多谢凤姐了,”鸿萧清淡的话语中带着丝丝笑意,“想来吟婉若是回京,第一个会去的地方便是澜芳斋,到时候,就要劳烦十凤姐……” “我明白,”十凤虽然答的干脆,却是不由得犯起嘀咕,心想,哪里需要你谢了,你派人日夜监视着我,有一点动静你都会知道,我还敢不把吟婉活着的消息告诉你不成,心里虽然这样想,到了嘴上却还是变成,“殿下放心吧,十凤知道怎么做。” 没有理会她眼中瞬间闪过的异样,鸿萧满意的点点头,“十凤姐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日后澜芳斋在京中的一切事务,都会无人监管一帆风顺的。”这句话说出,他也就是向十凤道明了,他不但不会干涉吟婉在京中暗植羽翼,还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帮助她。 听懂了鸿萧话中的意思,十凤忍不住暗暗心惊,他竟是如此纵容吟婉,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不怕日后吟婉的势力过大,反过来危害到他么? 当然,这只是想想,十凤不敢多问什么,胸口早已被这样的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忙福身施了一礼,缓缓退出房内。 压迫感顿时消失,十凤重重舒了口气,快步向远处花园走去,边走边感叹,这府里没了吟婉,一花一草仿佛都没了生气,尤其是那位阴冷难测的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078章 难舍俗事(上) 剑声起伏,又一次在红叶林中回荡,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 朝阳初升,霞云四起,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 晨露凝聚,雾气未散,笼罩在枫红之中,空气里有些潮湿润气。早起的予族中人都已经开始了这一天的习武生活,在林中不知疲惫似的练起了剑。 那剑声飞扬,昭示着舞剑之人的冷漠,也飘荡在枫林内外,唤醒了睡梦中的人。 恍惚中,她缓缓醒来。 手臂下意识的向身旁搭去,空无一人。 她就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许久许久,才慢慢的睁开双眼。 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 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吟婉理了理烦乱的思绪,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抬首,深深呼吸,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 山林间芬芳的气息涌入她心间,习惯性的淡笑着,放任自己沉浸于这种看似平淡的环境中,只是此刻,耳边却是传来一个扰她清静的声音,“郡主,起这么早?” 吟婉转头看去,只见予启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自己身边,便点了点头,轻声笑道:“是啊!” 予启面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眼睛却是盯着吟婉打量了一番,看了一会儿,才不失恭敬开口:“郡主的身体已然无大碍了,只要日后注意调养,很快就会完全康复的。” “恩,我知道了,”吟婉淡淡一笑,却是正色看向他,“你医术如此高明,日后不必再留守于这里,随我左右吧!” 予向抱拳微行了个礼,恭声道:“属下听令。” 满意的点点头,吟婉抬手拂了拂衣衫,随口问起,“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事情么?” “是的郡主,”予启不假思索的答道:“太公说,想见郡主一面,不知现在郡主有空吗?” 微微一怔,吟婉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悠然的笑了笑,“好罢,你这便去告诉太公,我在这里等,啊不,还是我亲自去吧!”正好还能顺路看一看,这段时间不分日夜练剑的都是些什么人。 没有多想,予启顺从的准备领路,正要迈步,却又听吟婉问了句,“予樟去哪儿了?” 听她这么一问,予启不禁又想起他二人之间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略一闪神,忙开口回到,“太公今日派五哥去教授剑法了。” “让他教?”吟婉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我怎么没见过他用剑的?”他还会这个的吗? 闻言,予启竟是难得的微微笑了一下,言道:“五哥不擅用剑,但教那些小辈还是绰绰有余的。”“是这样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吟婉跟着予启向外走去。 踏入林中的那一刻,吟婉还是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周,对她来说,这些从小便开始刻苦习武的孩子们,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赫氏家族,看着那一群还很弱小的黑色身影不知疲惫似的连连舞着剑,心里不禁又感叹起来,命运,真是不公平啊…… 轻轻的叹了口气,她默然转身,向枫林右侧走去,很快地,一座简单的院落出现在眼前,冰冷寂静之感瞬时笼罩过来,走在她身前的人脚步几乎毫无声息,于是在这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人行走的声音。 走到房门口,吟婉稍顿了脚步,下意识的向身后望了一眼,红枫依然,此时并非秋季,而这里特有的气候,竟是让这块土地四季火红一片。 天地造化,非凡人所能解释。 予启抬手敲了敲厢房的门,很快,房内传来予向清冷的声音,“是郡主来了么,快请进吧!” 予启顺从的让开路,吟婉便推门走了进去。房内此刻,只有予向一人站在窗栏旁,听到声音,他转过身,向吟婉微施了一礼。 吟婉做了个免礼的手势,淡然笑道:“太公找我有什么事?” 予向站直了身子,看向她,“听予樟说,郡主要走?” “是啊!”吟婉自然的点点头,“如今我体内寒毒已经尽数清除,我也该回去了。”不走,难道留在这学武功不成? 予向微一挑眉,问道:“郡主可是要回太子府吗?” 吟婉想了想,随即摇摇头,“我在京中另立的耳目发展还不算稳定,尚且需要扶持一把,我自是先解决了这件事情,再回太子府的。”说到这,吟婉心里升出一股烦闷,商家易主,人才招揽,这种种垄断,都是需要钱财来做铺垫,虽说靖王爷从前已经给了自己十万两黄金以做经费,但若是想将势力壮大到她想要的牢不可破,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 “郡主,”端正了神色,予向沉声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道该不该讲你还说,吟婉心里想着,到了口中却变为:“太公请讲。” 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予向点了点头,正色说道:“恕属下直言,属下这一生都在为赫氏一族效忠,这些年虽是闭关于此,但对京中之事也颇有了解。说到底,这江山本就该是姓赫的,所以一直以来,靖王爷虽霸权,皇上对此也是莫可奈何,可如今,靖王爷已故,高旋赫氏只剩下郡主这么一脉后人,而且郡主的夫君正是赫氏在朝中最大的威胁。”顿了一顿,看看吟婉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予向放下心来继续劝说:“以郡主现今的势力和太子对郡主的宠爱来看,郡主若是想控制朝政,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眸此刻颜色更深,看不出丝毫情绪,吟婉从容的看向他,“太公究竟是什么意思?直说无妨。” 第079章 难舍俗事(下) “郡主难道不知汉朝的吕后?”予向态度诚恳,神色认真,“她独立掌政十五年,便是高祖在世之时也因她权大过天而无力管之,她一个女子,制政不出闺阁,而天下晏然,将她吕氏家族势力推至顶峰,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难道郡主……” “住口,”厉声打断他的话,想不到他竟是有这般用意,吟婉面上已经明显有了恼色,“吕稚阴毒如蛇心狠手辣,便是连自己的亲生孩儿也被她的残忍行为而惊到最后掺死,你竟是要我效仿于她?” 不惊不惧,予向忽地跪在了地上,一字一顿的说:“难道郡主要让赫氏百年基业毁在自己的手里吗?若是如此,靖王爷岂不是死不瞑目?” 房内因这句话骤然安静,只能听到窗外隐隐传来的舞剑声,一阵阵,直直刺入吟婉心间,本来立于房中的她,颓然跌坐在身后的坐椅上。 父王…… 泪水涌上眼眶,吟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断然道:“害我父王的人是楼誉,与鸿萧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定要逼她与鸿萧为敌? “难道郡主不知色衰而爱弛的道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予向抱着誓死也要劝动吟婉的决心,蓦地抬头看向她,“自古以来,有哪个女子能够恃宠一生?太子如今虽然对郡主百般宠爱千般纵容,但也难保郡主日后不会有失宠的一天,若真到了那般境地,便是再做什么都晚了,所以郡主只有拥有自己的势力,才能永远保住权倾朝野的地位。” “失宠?”轻声问出这句话,吟婉忽然无比轻蔑的笑出声,“想不到人这一辈子,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到了我这里,竟是又多了个身不由己,”说着,她越笑越大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正当予向不明所以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却蓦地顿住了笑声,话锋一转,断然道:“太公以为我赫吟婉是什么人?岂能容他人想爱便爱,想不爱便唾弃。失宠?这种无能的词语,只能去形容那些生活在后宫之中望穿秋水的怨妇们,我所要的天下,是唯我独尊,同样,我想要的爱,也是至死不改。若是得不到,我定会在他弃我之前先弃他,若是得到,我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事情来影响破坏。男人征伐天下,女人征服男人,这也是一个自古不变的道理,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尚且任我摆布,这世间,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而没有我不能,你懂吗?” 一番话出口,震的予向顿时哑口无言,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辗转之间,吟婉云淡风清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雅笑如菊,居高临下的踱到他身前,微向他垂下了目光,“太公,那吕后当年被项羽俘虏,押到两军阵前。项羽以烹杀吕后威胁汉高祖,结果高祖居然笑嘻嘻地说,你爱杀便杀,悉听尊便。我想当时的吕后一定是心寒如冰,透骨之伤。四年的楚汉战争啊,吕后一直被囚在楚军之中作人质,受尽折磨和凌辱,挣扎在生死边缘,高祖却是帐中佳人无数日日欢乐,想必早已是将他那结发妻子忘的一干二净了吧!最后,吕后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夫君,可是他竟是那般无情无义,置她的安危于不顾。如今想来,吕后的心地狭隘阴狠毒辣,定是起因于此事!虽是如此,我却是绝然不认同她的做法,若我是吕后,刘邦胆敢如此辜负于我,我定会毁了他的江山,令他从此一无所有,最后,再将他抽筋断骨大卸八块,让他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她冷笑一声,便欲转身走开,见状,予向急忙喊住她:“郡主,如此说来,你那句‘赫吟婉惟心系赵轩一人’是千真万确的了?难道郡主就不担心太子一直都是在欺骗你吗?” 身形稍顿,吟婉面上神情淡然,反问到:“以太公之见,我父王对我母妃一生痴情,可有过后悔?” 不明就里,但还是诚实的摇摇头,“王妃去世之后,靖王爷为其终生不娶,想来并无后悔之意。” “这便是了,”吟婉嫣然一笑,再无犹豫的向外走去,缥缈的声音传来,仿佛隔离了繁华的俗世:“人这一生,最难看破的,莫过于一个情字,我于这凡尘之中,亦是看之不破,所以,即便是谎言,只要他肯说,我便愿意相信。” 这是我选择的路途,我只能坚强的走下去,即使是遍体鳞伤头破血流,我也不能后悔。所以,你一定要站在路的尽头等着我,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你真的一直都在骗我,那么就请你,骗我一生一世,让我永远不知道真相…… 第080章 瞒天过海(上) 京城最为豪华的建筑,除去皇宫,便只剩下三处,第一处,自然是集庄严与别致为一体的太子府,第二处,是靖国公的旋靖王府,至于第三处,毋庸置疑,便是楼章王爷的誉王府了。 说起这三座府邸,亭台楼阁名萃锦园自是少不了,但最为奇妙的地方,却是各府的后花园。太子府与靖王府的一草一木,皆是按照吟婉的喜好而构造建设,这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这两处都是吟婉居住的地方。 但是奇怪的,正是誉王府的后花园,太子凯旋设宴一个月后,楼章王便离开京城,不知去了何处,而楼林,却是出人意料的一直没有返回桥东,驻留在了京城。誉王府的后院,也是随着楼林住下时日的增长而逐渐发生了变化。 首先发生改变的,便是书房外,那里本是一块宽敞的空地,做习武之用,而如今,一棵桂花树平地而起,改变了整个院中的气氛,不但如此,距离桂花树的不远处,还硬生生在白玉砖铺的路上,挖出了一个池塘,楼林竟是用了整整五六天的时间,亲手在池塘里种满了荷花。 此时已是夏季,清晨常有雾气缭绕,初升的朝阳现出第一道光彩,恍惚的洒在粉红的荷花池中,一道一道,将池塘笼罩成金黄一片。 楼林一身浅蓝色锦衣,左手缓缓的晃动着一把半尺长的短剑,安静的坐在池塘旁的玉阶上,怔怔的望着前方出神。 不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徐徐向他走近。 “将军,”站在他身旁,微微福了福身,那女子明眸似水巧笑嫣然,“将军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每天都起的这么早。” 听到这柔和的一声轻唤,楼林愕然侧过头,恍惚间想起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绝美女子,似乎也是这样叫他,思绪一停,一句吟婉就要出口,目光一聚,发现来人却是那个什么河南巡抚的女儿。 心里抑制不住的泛起失望,楼林淡淡道:“我习惯了,你有什么事吗?”语气无比冷漠,仿佛对着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确实,他们本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只不过是鸿萧强行的将这个所谓的‘烂包袱’丢给了他,才让这个女子莫名其妙的住进了他的家里。 无谓的笑了笑,那女子一脸坦然,“自然是有事,所以才来找将军。”不然姑奶奶大早上的有觉不睡来这里看荷花吗?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挂着灿烂的笑容。 “是吗?”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楼林禁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转念细想,她已经在府中住了两月有余,自己却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便出言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姓文,名为皓雪。”楼林的凌厉之风在她的身上似乎失去了作用,她竟是毫无畏惧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文皓雪?”缓缓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楼林讶道:“你父亲姓张,你怎会姓文?”难道她不是张偃的女儿?可她如果不是,此刻为何如此的明目张胆…… “将军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云淡风清的一笑,她明显对此并无在意,“我确实不是张偃的女儿。”那老东西长的贼眉鼠眼的,她哪里长的像他了? 听她这么说,楼林反而淡淡的笑了一下,用剑鞘点了点身旁,轻声道:“坐吧!”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皓雪不解的看了看他,见他含笑望着自己,只好向前走了两步,坐到楼林身旁,“将军不问我吗?” 这么说都没反应? “问你什么?”楼林笑叹,余光瞥到她手指正来回纠结着衣袖,显然是不安之态,便淡然问道:“你有什么,是想让我问的?” “难道将军一点都不好奇我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出现在太子的凯旋之宴上…… “无所谓,”打断她的话,楼林轻轻的摆摆手,“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事情有兴趣?”皓雪转过视线,目光盯上那张清冷的脸庞。 闻言,楼林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阖了双眼,复又睁开。 “我有兴趣的……现在还不知是生是死……” 两个月前,他乍闻吟婉离奇失踪,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不知究竟是惊还是喜,惊讶的是,她怎么会凭空不见?她到哪里去了?高兴的是,这让他有了一丝希望,一丝期盼,也许,她还活着…… 这总比听到了她的死讯要好得多,无论她在哪,只要活着就好…… “将军说的,是太子妃吧!”毫无顾忌的说出这句话,皓雪的眼中透出些许精光,“当日在筵席之上,太子妃和靖王爷突然双双晕死过去,将军当时的脸色,可不比太子好到哪里去啊!” 被她的话语惊到,楼林忍不住重新正色打量起她,“你究竟……” “将军,将军……” 一阵急呼传来,打断了楼林的询问,他闻声向身后看去,一个侍卫模样的少年正飞奔着向他接近。 见状,皓雪识趣的站起身,“看来将军有事要忙了,皓雪先告退了。”说完,她拂了拂衣衫,也不等楼林说话,就迈开脚大步而去。 看着她走远,楼林微垂了头,心下疑惑,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她出现在凯旋宴席上,难道是有所图谋? “将,将军,”终于跑到了楼林面前,侍卫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启禀,将军,属,属下等人,看到,看到吟婉郡主,回京了……” “什么?”骤然抬起头,楼林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你肯定你们看到是吟婉?” 连连点着头,侍卫答道:“属下敢肯定,确是吟婉郡主。” 一丝喜色绕上眉间,楼林不自觉的已经扬起笑颜,她果真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现在在哪?”急不可待的问道,心里抑制不住的想要立刻见到她。 有些惊异于楼林的表现,但侍卫还是恭敬的回道:“郡主方才在香满楼,此刻应该仍在……” 话还没说完,楼林的身影已经奔了出去,转眼竟是不见了踪影。 侍卫一脸愕然的立在当地,抬手挠了挠后脑,自言自语的嘟喃着,“将军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太子妃,偏让我们仍叫她郡主,现在又是这样大反常态的出去了,真是……唉……“ 就在他摇头叹气的时候,不远处的桂花树后忽地闪过一道人影,衣诀飘飘楚楚动人,正是方才已经走开的皓雪,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是又回到了这里,并且还听到了侍卫与楼林的对话。 嘴角噙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皓雪悠然向前走去,回头瞄了一眼正在叹气的侍卫,不禁低声笑道:“想不到这楼将军还真是个情种呢,那么姑奶奶我就做一次好人,帮他一回吧!” (留言呀,票票!!!亲亲们,不留言我怎么知道有人在看呀!!!) 第081章 瞒天过海(中) 香满楼,包厢内。 吟婉一身男装斜斜的倚靠在座椅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桌上的美食,有些无奈的叹了句,“还有这么多,怎么办,我已经吃饱了!” 予樟和予启错愕的相互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吟婉,皆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有些留恋的收回目光,吟婉抬头看向予樟,“说些正经的吧!我让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么?” 早在十天之前,吟婉就将予樟给派了回来,虽然让他调查的事情让予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一丝不苟的仔细查问了。 “算是有吧!”他点点头,“京中最大的两处生意,一是澜芳斋,另外一处是瀚阳赌场,澜芳斋自是不用说了,早已经易为十凤名下。至于那赌场,经过之前予广等人在京城几个月的调查,据说每年的收入竟是能够达到国库税收的一半以上,实在是让人望之生叹啊!” “这么多?”京中风传已有些时日,但注意的人似乎并不多,这赌场并没有朝中皇亲权贵做后台,怎会有如此实力? 予樟续又道:“赌场的幕后之人,虽然还没有查出来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老板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个二十二岁仍然未嫁的女子,听十凤说,那女子喜欢的人是……” “是谁啊?” 予樟偏过头看向吟婉,眼中满满的戏谑之色,语气竟似漫不经心的叹道:“凯旋之日,城楼之上,那让人魂牵梦绕的惊鸿一撇啊……” 当今天下,谁不知道太子凯旋回京之时的王者气派,谁不被那股浑然天成的君主之气所深深震慑,即便是男儿,尚且为他臣服,更何况,是得以远远看上一眼的女儿家呢? 如此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男子,怎会让人不动心? 吟婉看着予樟满脸嬉闹的表情,竟也是随着他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夫君啊!这到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瀚阳赌场的老板,放出这话,是何用意啊?” 他想了一想,答道:“这就很不好说了,她一个年轻女子能够支撑那么大的家业,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平凡人物,说起别有居心,也不是不无可能,当然了,也许她是真的喜欢太子,想要引起太子的注意,再也许……” “你都已经想到这么多了,为何不彻查清楚?”吟婉挑眉。 予樟微垂下头,有些惊异于吟婉今天的反应,从前她不是最讨厌其他女子寄心于鸿萧么?如今怎么不见生气呢?这样想着,他瞅了吟婉一眼,敛了敛面色,露出一丝肃然。 “吟婉,她的目的若只是在太子,并没有什么,只怕她对你也有目的。” “对我?怎么可能?我与她又不相识。” “就是不相识,才要防啊……”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担忧,虽然不知道吟婉究竟为什么突然调查这件事情,但是他也不希望会因此而对她造成什么不利。 而且自从太公告诉吟婉那些往事之后,吟婉就变了,究竟是哪里变了,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她比从前更难琢磨了…… 见他这个样子,吟婉安慰的笑笑:“不必担心,若她真是对我有心,我反到是很乐意的。”本来她也很好奇…… 没等予樟答话,吟婉却忽然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的问道:“予广呢?不是告诉过他我一回京就让他立刻过来找我吗?” 话音一落,予樟凝重的脸终于有了一刻松动,淡淡的扬起一抹笑,低声开口:“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太子的消息?” “什么呀?”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假装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我是在按照整个部署计划而来的么……”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在想,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念自己呢? 唉…… 可恶的楼林,居然对她下毒,不然她怎么会一下子和鸿萧分开这么长时间啊! 轻轻的抬起手臂搭在桌子上,吟婉歪支着脑袋仔细思索起来,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趁此机会,将京城的经济要脉垄断,若是能在京城既控制消息又掌握经济,普天之下还有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想到这,吟婉的唇角缓缓的勾出一抹坏笑,看来,这一次,她又要做一个欺霸别人家产的恶人了…… “吟婉,”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予樟有些无奈的问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不会就在这里看着你傻笑吧? 倏地抬起头,吟婉定定看向予樟,沉吟了一下,忽然笑嘻嘻的说:“接下来,当然要劳烦‘五哥’,去调查瀚阳赌场老板的家势背景了。”她到要看看,这样一个小女子,到底有多少能耐。 “哦,”予樟点点头,将视线转移到予启的身上,“老七……” “他和你一起去。”断然截住他的话,吟婉正色道:“你们先去找凤姐,然后和凤姐一里一外着手调查,记住,谁也不许跟着我。”她还有事要做。 “那怎么行!”予樟的脸上写满担忧,“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万一出了什么事,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叫他怎么放心得下! 吟婉轻柔的抚着茶杯的边沿,笑道:“我自有打算,你们快去吧!别误了我的大事!”最后一句她故意将语调抻的很长,显然是句打趣的玩笑话。 沉默着与她对视了片刻,见她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予樟重重叹了口气,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用,便道了句,“你自己千万要小心……”话还没说完,吟婉就不停的连连点头,显然一副‘我知道了,你快走吧!’的样子,予樟无奈,只好和予启一起消失在吟婉的视线内。 看着他二人已然离去,吟婉脸上的笑意顿时又浓了些,随手拢了拢长发,低低笑道:“不走?那怎么行,难道我还留个人在身边,让他和我一起去赌场赌钱不成?”说着,随手端起面前装满点心的托盘,从中挑了一块轻咬一口,“这香满楼果然名不虚传,做出来的糕点这么精致,等我回府……” 房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吟婉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拿着已经吃了一半的糕点顿在嘴边,错愕的抬起头,正想问店小二有什么事,却在见到来人后,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第082章 瞒天过海(下) 楼林也一样。 怔证的愣在当地,痴了一样的看着她…… 原来真的是她,她真的在这里…… 太好了,她还活着…… 他见到她,恍若隔世,又似乎昨日就已经见过她,虽然是一身男装,却丝毫挡不住她绝代的风华,她比以前更美了,眉宇间的神态仿佛也有了些许变化,只是他一时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变了…… “客官,”店小二满脸迷惑的看看楼林,又看看吟婉,不解的问道:“这位公子可是客官要找的人?” 思绪被打断,楼林有些尴尬的收回视线,随即淡淡道:“是,你下去吧!”说完便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店小二的手里,然后大步踏进房内。 看着手里的银子,店小二乐的合不拢嘴,向楼林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小的这就下去了!”边说边讨好的带上了房门,怕楼林会反悔要回那锭银子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了。 包厢内的两个人,仍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默然无语的对视着,就在楼林以为吟婉不会对他说话,而他也正打算率先打破这份沉闷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惊的他全身一个激灵。 吟婉将手中的托盘用力摔在了桌子上,碟碟碗碗的一下子落了一地,她徒然站起,对着他骂道:“楼林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阴损的混蛋,你还有脸来见我?是不是上次下毒没把我给害死,这次准备再下些更稀奇古怪的毒啊?还是你听了哪个和你一样混蛋的下属禀告,说我还活着,你以为他见鬼了,所以自己赶过来证实一下?你这是什么狗屁居心?害死我父王,又差点害死我,如今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的过来找我,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就算你站在我面前,我都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这明显就是存心下毒害不死我,想要再活活气死我!简直是岂有此理,这种下三滥的龌龊手段,你是和哪个诡计多端的小人学的?居然恶毒到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程度,你怎么还活着呀?这不是苍天无眼吗?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吟婉这一席话,异常的通顺流畅,尤其是说到一些类似于‘卑鄙’‘无耻’‘狗屁’‘狼心狗肺’的词语时,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这一番话落到楼林的耳里,却是惊的他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心里不禁感叹起来,这怎么……才多长时间不见呀!她……她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她,是多么的温柔贤淑啊! 错愕的盯着她看了良久,楼林有些艰难的开口:“你,你真的是吟婉吗?”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吟婉一副无比坦然的样子,“废话。” “呃……”有些难以置信,楼林定定看着她,“你从前都是不会说这些话……” 随手挥了挥衣袖,打断他的质疑,吟婉抬眼对上那双充满疑惑的眸子,郑重其事道:“从前我是装的。” 什么沉静优雅,端庄贤淑,哪里说的是她呀! 但是楼林却显然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些,其实他确实是被蒙在鼓里的,若是吟婉此刻告诉他,从前她还用砚台砸过鸿萧的脑袋,不知道他会不会情绪失控立刻夺门而出? 吟婉到是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悠然坐回椅上,看向楼林,“说吧!你今天想怎么杀了我?” “我不是,”听到这话,楼林才彻底从方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我真的是担心你,所以才来找你的。” “担心我?”吟婉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现在又来说担心做什么?当日你害我时,可没见你有几分犹豫。” 说到这个,她感觉自己更加生气了,这算什么?先给一巴掌,然后再给个甜枣? “吟婉……”楼林的面色颇为苦楚,他确实是不知道那毒会危害到她,他也明白她不会原谅他,但是一听到她回京的消息,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快点见她一面,哪里还顾得上思考这些解释了。 一时间气氛因二人的沉默而僵持住,谁也不开口说话,楼林垂首看着吟婉,吟婉偏过视线看着桌上被自己打翻的菜肴和糕点。 “算了,你先把这桌糕点赔给我再说吧!” 闻言,楼林一下子笑了出来,“行,行,赔多少都行!” 没有答他的话,吟婉半敛的眼中却掠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异色,良久之后,她淡淡的问道:“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你跟不跟我去?” 楼林大为惊讶,完全没有想到吟婉会对他转了态度,忙连连点头,“去,当然去了。” 吟婉也不多言,从容起身,向外走去。 就这样,在店小二满脸的错愕下,两个锦衣清俊的少年,一前一后的步出了香满楼。 瀚阳赌场正门前。 “就是这了。”吟婉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牌匾,心想这赌场怎么建的颇有些达官贵人府邸的味道。 “这儿?”楼林有些不明所以,“你来这儿赌钱吗?”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吟婉举步踏入赌场之内。 只是一道门的阻隔,环境却与外界截然不同。 喧哗之声大起,满屋子的人,可谓是乌烟瘴气杂乱非常,吟婉刚刚踏入一步,一些她从未听过的新鲜词语霎时传入耳中,雀跃如她,也顾不上什么威仪形象,抬脚就要往里走。 “等等,”楼林轻拉住她手臂,“这地方这么乱,还是不要停留比较好,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这成何体统啊! 可惜这屋子里太吵,他的话吟婉并没有完全听清,既然没有听清,自然是不必理会了,吟婉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向前走去,只一步-- 变故横生-- 他二人脚下的地面竟是在一瞬间直裂开来,仿佛是触碰到某处机关,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众人惊讶的回过头,方才没注意到这里的人,只觉得地面不知道为什么生起那么多灰尘,而注意到这里的人却是发现,那两个原本站在此处的少年,居然一转眼就凭空不见了。 “不要再看了啊!买定离手了啊!” 一阵吆喝声,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赌局上,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083章 隔岸观火(上)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楼林最是惊奇,站直了身体,四下环顾了一周,想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看出些端倪,可张望了许久,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也只能瞧出这似乎是地底下的一间暗室。 吟婉到底在想什么……楼林暗中思量,心里疑惑越变越大。无缘无故的,偏要到这里来,刚一进门,又被人设了陷阱,此刻却不见她有什么异样。 难道她早就知道? 沉思的太过专心,引来吟婉的注意,两人的思绪在一瞬间碰撞出火花,竟是相视一笑,没有对眼下的境地露出半分抱怨。 这样也好吧!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与世隔绝,暂时淡忘了仇恨和烦恼,静静的呆在一起,没有人打扰…… 四周落针可闻,与方才赌场内明显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如获大释般,吟婉就势坐在了地上,对着楼林淡淡道:“不用着急,会有人主动来找我们的。” 缓缓走到她身边,暗色中她的脸有些看不真切,楼林平静一笑,“我不着急,这样也好,至少你在此刻需要我陪着你,不会想要杀了我。” 抬起头,吟婉露出庸懒的笑意:“那么你到是猜猜,出去之后,我会不会杀你?” 楼林微微一怔,有些艰难的开口:“会……吧!”转念一想,续又轻声问道:“会吗?” “出去后再说吧!”秀美的面容上丝毫看不出表情,“毕竟这不是一句两句话,就可以说完的问题。”杀父之仇,如何不报? “吟婉……你到这里来到底想要做什么?”眼里掠过一丝莫名的心慌,楼林将原本想说的话收了回去,只是转变了一个话题。 “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站起身,明眸对上那双专注的看着她的眼,“最主要的是,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楼林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目光因眼前所望之人平添了几分柔和:“也不知这赌场的幕后老板是个什么人物!” 赌场的幕后老板……一句话窜进脑内,吟婉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些许疑惑,一个年轻的女子,心倾于她的夫君,不但知道她会来,还胆敢对他们设下陷阱。能在京城支撑起这么一份不凡的家业,已然不是泛泛之辈,没想到还有如此大的势力和胆色…… ****************** “殿下,瀚阳赌场的老板是什么人?” 斜靠在椅上的人缓缓的掀开眼,一身白色刺金丝飞龙锦衣,眉如远山,瞳若寒潭,此时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情绪,抬起头,问道:“吟婉果真去了那里?” 王盛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盏,一边想着,也就一边说了出来,“上午探子来禀告,说主子刚回京城就去了香满楼,先前好像是和予樟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知道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也是予族一脉中的,后来予樟他们二人去了澜芳斋,前脚刚走,楼将军竟是随后独自去了香满楼,再后来,主子就和楼将军一起去瀚阳赌场了,但是据说楼将军去时行色匆匆,应该不是与主子事先约好的。” “事先约好?”鸿萧扯起嘴角,笑的令人发冷,“若是连这么一点事情都需要约,楼林这两个月来派在京中的人,岂不是白费了……” 心里有些发寒,王盛抬起头,“殿下早就知道主子回京,为什么还要让楼将军先找到主子,而不是直接让主子回来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并不惊异于他的疑问,鸿萧淡淡道:“楼林虽知道吟婉回京,却不知道吟婉想要做什么。但是我却明白,所以,她想要什么,我便让她得到什么,现在去找她,只会耽误了她的计划。” 听到回答的王盛满脸不可思议,语气中带着惊讶:“那瀚阳赌场的老板,难道也是主子的计划?” “瀚阳赌场的老板,”鸿萧慢里斯条的重复了一遍,语音清扬,“是一个年轻的美貌女子,说起这个人,我们其实都是见过的,只不过是当时没有在意罢了。” 说完,他又是淡然一笑:“这个人啊!还算是吟婉的亲人呢!” 第084章 隔岸观火(下) “你惹不起他们的。”十凤边说着,边将手中的棋子落定。瀚阳赌场的内院中,百花齐放,芬芳满园,时而有细小的花瓣随风吹来,带过阵阵清香。 “我知道。”端坐早石凳上的人,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棋局吸引,有些含糊的应着。 “那你还不赶快放了他们两个,”十凤食指和中指微并持一枚黑色棋子停在半空,柔声劝着:“他们两个,一个是楼章王世子,一个是当今太子妃啊!” “哦,是吗?”目光丝毫未动,到是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皓雪!”十凤忍不住提高声音,眼中透出一丝担忧,“太子妃,赫吟婉,那是当今太子的掌中宝,如今这天下根本就是太子在做皇上,难道你不知道吗?” 皓雪抬起头,唇边挂上一抹兴味的淡笑:“凤姐,你这是担心我呢?还是担心她呀!” 那担忧仿佛是遇上了火,瞬时让十凤胸口燃起怒气,又仿佛是遇上了冰,让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凉了。而皓雪此刻竟是满脸的无辜相,眉眼间透出明显的笑意。 “你啊……”十凤无奈的轻叹,将手中棋子按下,也顺势按下心头的烦乱,“你我相交多年,我自是知道你绝非平常之辈,只是吟婉她,她生性很难琢磨,喜怒无常,若是真的惹恼了她,我也不知道……唉,总之,你还是不要惹她了。” 十凤话里话外都是围绕着‘惹不起’一词说话,似乎在暗示着皓雪什么。皓雪听着,不以为然,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十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你和她没有接触过,究竟了解她多少?” “难道凤姐就敢说,自己完全了解她吗?”皓雪随手放下茶杯,轻拽了几下衣袖,“更何况,我这样做,未必不是帮她,她和楼将军,本不就是一见钟情的么?让他们有个地方单独相处,不好吗?” 她动作一缓,有些不能适应皓雪的坦白,诧异道:“楼将军现在可是你的夫君啊!!”为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提供机会,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皓雪虽大方,也不应该大方到这种程度吧? 今日本是想要劝说皓雪主动放了吟婉,看来是不可能了。十凤面色不变,眸中颜色却是减淡了许多。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阳光也不似正午般火辣,刚刚放下一枚棋子的皓雪,忽然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十凤偏转目光看去,她支着手臂拖着下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那眉眼,神态,仔细观察,竟是让她不自觉的联想到了吟婉。 十凤看惯了她平日的懒散,轻轻的舒了口气,重又叹道:“好罢,既然如此,也是我多心了……”这话语当真是发自内心,她与皓雪相交十年有余,彼此虽也算了解,但毕竟没有完全露出底牌,皓雪也不是鲁莽之人,这样做,也许是有自己的原因吧! 皓雪看着她站起身,也随着直起身,“凤姐要回去了?” “店里的生意,还需要我去打理。” “哦?”皓雪点点头,状似恍然大悟,“是啊!凤姐还得赶快将她被困的消息,回报给太子呢!” 话音落地,十凤骤然蹙起眉,面色冷峻,再无半分笑意,压低了声音肃然道:“皓雪,若你还当我是朋友,我便劝你一句,有些人,还是忘记了比较好。” 一句话说完,十凤转身离开庭院。 才踏足月牙门外,她长长吁了口气,想起皓雪方才的态度,忧思又重上心头。转身望了一眼,皓雪坐在石桌旁歪支着脑袋似乎已经睡着了,她满脸无奈,连连摇头,“这算是怎么回事?如此霸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十几年来丝毫没变!” 花园中。 皓雪缓缓睁开双眼,斜睨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仍是无谓的笑着。 十几年。 还真的一转眼就十几年了呢! 你说我这十几年来丝毫没变,可知我十几年前,经历过什么? 第085章 以逸待劳(一) 史书记载: 天运五年,当朝太子赵轩,时年十七。初显锋芒,灭右相全族二十一口,夺其禁卫统军之权。 这是史书,不是她的家族列传。 在她的家族列传里,是这样写的…… 文哲,前朝睿皇帝之长子,赵瞻继位后,将其赐封为宁夏郡王,兼右宰相职,统领六宫禁卫军。 他是惟一一个,在靖王爷力保之下,活下来的前朝皇室后裔。 也许,这并非赵瞻本意,只是碍于宁夏郡王与旋靖王是亲家的关系,所以才被迫下旨赐封。 说是将禁卫军交给文哲统领,实际上,还不是巩固了他高旋赫氏的地位。 可惜的是,几年之后,太子为争权,趁靖王不备之际,仅是一夜,便将右宰相满门杀害,但事有不巧,史书上,终究还是漏掉了一笔,因为宁夏郡王的全族,不是二十一口,若不是靖王妃死的早,她这个与文哲同父异母的前朝长公主,自然也是。 还有,她文皓雪,也是。 皓雪总是想起,十几年前的夏王府内,原本静谧如常的深夜,被阵阵刀兵喊杀声打破,她瑟瑟跑向房外,心神慌乱不知所措。昔日繁华如梦的殿堂,霎时间被鲜血染透,侍女们或四下逃窜,或抱头痛苦。 铁甲马蹄的声音刺穿耳膜,满地的杀戮染透她的记忆。 而她的父王,早已被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一剑穿心,不留任何余地。那个被称做殿下的人,指挥着那些无情的杀手,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是的,是屠杀,因为他甚至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那是她刚刚出生不满百日的亲生弟弟,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的师傅,将她带走,给了她一丝淡淡的温暖,还了她一份应得的宁静,赐予她仍然荣华的富贵。 那时候的皓雪,尚且年幼,她没有亲眼看到鸿萧的样子,更加不明白鸿萧为何要斩草除根,为何要这般残忍。但这抄家灭族的仇恨,却在日日夜夜的折磨着她,让她寝食难安,心,更是早已千疮百孔。她在恨,恨她的祖父,做了亡国的君主,恨她的家族,甚至她更恨吟婉。 赫吟婉,你生来便带着满身罪恶,身上流淌着陵朝皇室的血液,可你不但是赫明昭的女儿,还嫁给了当今太子为妻。 你可以日夜留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报仇? 十几年来,皓雪从未放弃过报仇的念头,所以她伪装自己,跟随着师傅,在京中发展势力。 天运十年,她通过前朝皇室旧部,垄断了半个京城的经济要脉,开设瀚阳赌场。 天运十二年,她亲眼看到吟婉出嫁鸾仪自面前经过,亲眼看到那庞大的阵仗停下,随后,她更是亲眼看到了一个气宇轩昂的绝尘身影。 那个男子,墨玉一样的长发落在金丝蟠龙的衣襟之上,任是面无表情都似眉眼含情,笑如三月春风,肃如冰河落雪,帝王之风之下,不减清俊华贵风采。若说这天下男子,以挺拔英气逼人,那么鸿萧的存在,竟是令面前统领千军万马卓尔不凡的楼将军,黯然失色了。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这天下原来真的有一句话,叫做,一见君子误终生。 所谓钟情,便是由此而来吧! 可是,那双如洌泉般明澈的眼睛,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立在他马前怔怔出神的人儿。 原来,世间之上,确实有这般男子,一顾,可以让你甘心随他天涯海角,一笑,可以让你情愿为他放弃仇恨。 而皓雪的心里亦是清楚,他的顾,是对吟婉,他的笑,是对吟婉。 全都,不会是对自己。 但是,她生于这身不由己的命运之中,偏偏对这个男子的情感难以释怀,所以,她不愿在还没有尝试过的时候,就随意放弃。 于是,她慢慢的扩大着自己的势力,慢慢的揽财。直到他凯旋回京的那一天,城楼之上,她俯首望去,那一抹刻骨铭心的惊鸿身影,虽是距离自己不过百米远,可是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子,他看向吟婉的眼中,那吹不断化不开的柔情,已经足够让她肝肠寸断。 吟婉,你也是这样爱上他的吧! 若是有一天,你知晓了与他之间的仇恨,也会如我一般,心甘情愿的放弃吧! 她多年来压在心底的爱恨情仇,随着鸿萧在凯旋宴席上,一个淡淡的目光,一句浅浅的赞扬,早已化作烟尘,灰飞烟灭,消失不见。 宫闱恩怨,金枝玉叶,解脱难求。 解脱,不是不可以。 只因我,需要爱。 可是鸿萧,皓雪今生今世最爱的人,竟是将她推到了楼林身边。 先是给她欣喜,然后让她哀叹,最后,是不是还会让她绝望。 哀叹与绝望不同,哀叹是可惜,是无奈。绝望,却是心死。 也许直到今天,皓雪才算是真正的为自己做出了努力,吟婉的目的很明显,想要她的赌场,仅此而已。 可以,可以给。 但要交换。 这个与她有着亲缘的绝美女子,一定会有这般胆量的吧! 将她带到鸿萧的身边,给她充足的时间,要么,让她得到感情,要么,让她死心,她才能甘心的留在楼林身旁。 吟婉,你是不会不敢的! 对吗? 第086章 以逸待劳(二) “吟婉,你是不会不敢的,对吗?” 楼林满目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一个自如的坐在椅上,妖娆风情。一个从容的立于堂内,清丽动人。 从没有想过,瀚阳赌场的幕后之人,竟然会是在自己府上住了两月有余的皓雪。 而此刻,她就那么坦然的站在他们面前,那么直接的对吟婉讲出了所有的往事,对楼林,亦是丝毫没有避讳。 文皓雪,原来她姓的文,是前朝皇室的文…… 可是楼林却从来不知道,吟婉的身世,竟也是这般混乱。 斜斜的瞅了她一眼,吟婉有些疲惫的向椅背上靠了靠,并没有急于回答她的话,而是转动着那双明亮的眼眸,来回打量着她。 没想到,予樟还真说对了,这个人的目的,果然与自己有关。 笑,浅浅的,不动声色的,让人看不懂的一抹笑容,漾开在吟婉的唇边。 “表姐?”似叹息,似疑问,又似一声低唤,吟婉的眼中满是笑意:“没想到,我还有亲人呢!” 不容易,真的不容易,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这种场景下遇到亲人。 皓雪淡然一笑,从容道:“没错,我与你确实是表姐妹,在这世间,算是有血缘的,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所以……” “所以表姐放心吧!”毫不犹豫的打断她的话,吟婉仍是懒懒的笑着:“我带你回太子府便是。” 一句话说完,也不等皓雪回答,吟婉又将目光转到楼林身上,“将军,你不会介意的吧?”再怎么说,皓雪也算是他的人。 “随便吧!”这本来就是鸿萧推给他的包袱,如今自己回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介意。 缓缓地点了点头,吟婉笑道:“将军真是大方!” 不知道她这句话到底是赞是讽,楼林听的颇为不舒服,目光对上她的眼,并不见戏谑之色,他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算了,管她究竟什么用意呢,自己也受过这等相思之苦,皓雪与他并无仇恨,君子成人之美,这样做,有何不可! 这样想着,心里也放开了许多,正想对吟婉说些什么,皓雪却率先开了口。 “楼将军并非大方,而是与我一样,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呵……”闻言,吟婉好笑的看向她,“表姐这句话,到是有了些深闺怨的味道!” 明知道不该爱,为什么还要爱?既然知道不该爱,何必去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这个道理,谁都懂得,但却仍是还有那么多的人看之不破。 余光扫过楼林有些茫然的面容,吟婉认真的想了想,今日之事,起因是她想要这翰阳赌场,此时皓雪提出的条件,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眼前这女子,是她的亲人,看来也并没有害自己的意思,想来皓雪定然不是有胆无谋之辈,必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将这些往事向她道明,既然皓雪丝毫不避讳楼林,那么楼林就一定不会出卖她们,这样看来,此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后患。 但是,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把皓雪带进太子府呢…… “吟婉。”皓雪淡淡的蹙起眉,“你现在若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到底是血亲,她并不想害自己的这位表妹,既然吟婉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现在也该是放她走的时候了。 收回自己的思绪,吟婉侧过头嫣然一笑,“好啊!那我这就走了,表姐保重,过几日我派人来接你。” 说着,吟婉翩然起身,举步便向厅外走去。 见她要离开,楼林也忙跟着起身,目光始终停留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吟婉,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随后而去。 皓雪站在厅堂内,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不满的嘟囔了句,“这算是什么,我喜欢人家的夫君,我的夫君喜欢着人家。”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阴错阳差? 怪不得吟婉一直在笑,原来真的很可笑。 想着想着,皓雪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087章 以逸待劳(三) 院中。 吟婉仍是快步向外走着,楼林蓦地向前,挡在吟婉身前。 “干什么,迫不及待的想杀我?”讥讽的语气,她此刻的面色竟是冷的如冬日冰霜。 “当日我并不知道那毒会危害到你,”楼林沉声解释道,“若我知道,便是让我自己中毒而死,也决然不会加害于你,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相信你?” 淡然的一问,吟婉大笑出声,“你害死我父王,野心于我夫君的江山,你还想让我相信你?” 此刻,他与她之间,还能有什么相信? 闻言,楼林的眼中掠过一丝挣扎,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身不由己,若你能原谅,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若是不能,你便是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好啊!那你就等着吧!” 一句话说完,吟婉从他旁边擦身而过,直到走出了院中大门,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楼林独自伫立在原地,满眼痛楚。 杀了他? 吟婉边走边想,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她此刻心情大好。 一个为了权势而险些让她枉死的人,可笑的是,她的心里,还曾把他当作镇守边关的英雄。 现在看来,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啊! 他说不是他的本意,难道身陷这无边的争斗之中,就是她的本意吗? 身不由己,太多的身不由己了,她没有因为身不由己而铲除他,他却以这个借口杀害了她的父王。 可恨! 抬眼望去,澜芳斋三个大字已经出现在眼前,吟婉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笑话,杀他一个怎么能够,她要的,是他楼氏满门的性命,全都为靖王爷陪葬。 “我的好妹妹,你可终于回来了!”十凤三步并作两步的从院中奔了出来,见到吟婉便一把拉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的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才又道:“怎么样,毒都解了吗?方才没有受什么伤吧!你可急死我了。” 见她满脸的担忧,吟婉的话语中含了笑意,“我没事,凤姐,我让你查的事都……” “不好了,不好了,十凤姐……” 一声急唤传来,吟婉和十凤同时转过身,望见来人皆是一怔。 那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见到吟婉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主子?您怎么在这里?” 吟婉细看之下,认出此人是太子府中的侍卫,不禁轻轻皱了眉头,“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该不会是…… 话音一落,那侍卫神情更加慌张,忙答到:“真的是不好了主子,殿下病重,请十凤姐前去诊……” “你说什么?” 两声齐齐的惊呼打断了侍卫的话语。 十凤还算镇定,吟婉却明显慌了神,似自言自语般低声重复着:“病重,病重……” 侍卫正想开口说话,吟婉却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他,就已经疾步向外走去。 他怎么了? 他到底怎么了? 都怪她,都怪她呀! 若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心思纠结在这件事情上,泪水就盈然而落,正在她无比茫然的时候,一道鬼魅般的黑色身影,轻轻一带,携起她向太子府的方向‘飞’去。 十凤紧随其后抬眼望了望瞬间消失的吟婉,先前凝重的神情霎时发生了细小的变化,随即竟是轻轻笑出了声,“想不到如此聪明的人儿,也还是逃不过一个关心则乱啊!” 第088章 以逸待劳(四) 太子府。 夕阳的余辉一点点洒下,将府内景色染的一片金黄,天边的血色云朵层层叠叠,仿若铺开的万丈绫罗,繁锦华丽。 内院之中,里里外外的出入着众多侍卫和侍女,不同的是,有的停在了长廊边,有的走进了厢房内。 而那个被传为病重,本应该卧床不起的人,此刻竟然好端端的坐在床边,气定神闲的指挥着正在忙碌的众人。 “一会儿太子妃回来,你们就全都跪在地上,有多惨就哭多惨,就当我,恩,就当我真的快死了!”这样说着,鸿萧的神情却有些为难,看不出是愁是喜,一片复杂。 “殿下,这一会儿若是哭不出来怎么办?”王盛颇为艰难的问道。 “不行,”鸿箫转眼看向他,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尤其是你,一定要哭的特别伤心,不然吟婉会起疑心。” 王盛满脸错愕,苦笑道:“主子日后若是知道我们联合起来骗她回府,不骂死我才怪!” 听他提起吟婉,鸿萧的唇角漾起一丝柔和的笑,抬眼看到房内事先安排的十几个侍女已经准备好,站在了指定的位置上,不由得轻轻的点了点头。 稍微偏转过视线,他将目光投向那个一直找机会想要溜走的人,“平儿,吟婉就快回来了,你还不赶快帮我准备准备?” 平儿想起这几天鸿箫的计划,犹豫道:“真的要这样吗?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再有可是,我就取消你与王盛的婚约,然后把他送到祸康寺当和尚去。” 平儿踌躇再三,连连看了王盛好几眼,才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点了点头。 鸿箫神秘的笑了笑,抬手招过一个侍女,言语中竟带着些许不怀好意,“东西都拿来了吗?” 那侍女闻言,忙从袖中取出四五个很小的瓶子,还有几块颜色暗淡的绢帕,交到鸿萧手中。 “这是什么?”王盛好奇的凑上前,眼看着鸿萧将小瓶子里的液体倒了一点出来,擦在手指上,趁他一个不备,竟是向他眼睛上擦了一下。 “啊!这是什么呀?”一声惨叫自王盛口中发出,只是一个瞬间,那双本来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已经是通红一片,王盛只感觉眼睛辣疼辣疼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唰唰淌了下来。 “效果还真不错!”鸿萧有些得意的摇了摇手中的小瓶子,“这可是本太子亲自开的方子,辣椒油兑的胡椒粉啊!来来,你们全都过来,每个人都在手上涂些,等一下若是哭不出来,你们就给我往眼睛上擦!” 众人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是好,奈何迫于鸿萧的‘淫威’之下,又不敢不从,只好不甘愿的上前接过那道‘良方’,万般勉强的涂抹在自己的手上。 “平儿,过来!” 淡淡的一声唤,平儿竟是全身一个激灵,但是鸿萧却是全然当作没有看到,自顾自的将绢帕递给她,“这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优待,你不用擦我的良方,用这个就行了!” 说完,他又是邪邪的一笑,看的平儿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殿下,这又是什么……” “主子回来了!主子回来了!” 一个侍卫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十万火急般高声喊道。 众人一听,忙齐齐跪在地上,集体‘嚎叫’出声。 鸿萧‘唰’的一个翻身,瞬时躺在了床上,微闭着双眼,显出一副憔悴之色。 王盛和平儿距离鸿萧最近,王盛又向前跪了跪,悄悄的问,“殿下,可以开始了吗?” 鸿萧侧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了句,“废话!” 王盛满目困苦的挠了挠头,心一横,使劲咬了咬牙,下了个无比艰难的决心之后,他缓缓的抬起右手,严肃认真的向眼睛上擦去。 气氛随着突然传来的一声凄厉惨叫而被带进了应有的悲伤中。 王盛伏在鸿萧床前嚎啕大哭起来,“苍天无眼,大地无情,殿下英明睿智,绝代帝王,奈何天妒英才,如今竟是一病不起,意欲奔赴黄泉,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怎么忍心……怎么能够……” 也就是这时候,吟婉飞奔而入,径直扑到鸿萧身边,轻轻的摇晃着他,“鸿萧……我回来了……你怎么了,怎么了呀……” 这才是真正的语气哽咽泣不成声,房内众人见状,互相以眼神重重的鼓励着对方,随即集体抬起右手向眼睛上擦去。 一瞬间,房内的嚎哭声足足增加了一倍。 王盛偷偷瞄了眼鸿萧,见他还是紧闭着双眼,便继续嚎哭道:“殿下啊!我十岁跟随在您的身边,十五年来您视我如弟,昔日纵马狩猎,横渡河山,长身相随,我年少冲动无知,幸得殿下教诲,如今,如今啊!我终可为殿下开疆拓土,拼搏于铁血江山,可您却是即将舍我而去,若是如此,王盛定然生死相随啊……” 吟婉基本上已经可以用悲伤欲绝来形容,又听到王盛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有了种五雷轰顶之感。 难道自己对他的情意,都不如王盛真切吗? “鸿萧,我对不起你……” 将头埋在他胸膛,吟婉喃喃的说。 平儿好几次想要伸手拉一下吟婉,都被王盛有意无意的阻止了,最后那张小脸上,闪现着数滴泪花,硬是着急憋出来的。气愤之下,平儿恨恨的将手按在王盛腰间,拽住一块皮,狠狠的拉扯了一下。 “啊啊啊……”臭丫头,你怎么这么狠毒啊!“殿下啊!莫要舍我们而去啊!” 说到动情处,王盛习惯性的又抬手抹了把眼泪,“殿下的大恩大德……” 众人附和道:“我们永生不忘……” 暗叫一声好,王盛继续嚎哭:“若是有来世……” 众人同样泣不成声:“甘心为殿下做牛做马……” 躺在床上的鸿萧被感动了,心想,太医啊太医,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帮我配制的良方,此刻派上了大用场啊! 第089章 以逸待劳(五) 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首先看到的是伏在自己胸口处的吟婉,埋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但是肩膀在轻轻的颤动着,一看便知道是在哭。眼光向下落了一点,平儿面色憋的通红,眼睛亮晶晶的,看来也像是哭过,并没有不妥。 于是他又向旁边看了一点。 吟婉的伤心是出自真情,当然不必多说,平儿的表情还算是勉强过关,差强人意,而那个一直在房内扮演着最悲痛的人,表现的真是让鸿萧十分满意。王盛双眼红肿,俨然是一副哭丧的架势,这种悲伤的神情,任是知道真实状况的人见了,也不得不为这份高超的演技而动容! 估计着时候差不多了,鸿萧轻轻的动了一下,这一动,吟婉蓦地抬起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的望着他。 “吟婉?”似乎没有料到是她一样,鸿萧无比‘虚弱’的说:“你回来了?” 连连点着头,吟婉伸手抚上他的脸,“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好吗?” 鸿萧已经是强忍着笑意不敢笑出声,一张脸憋的青一阵红一阵的,看在吟婉眼里,还真是起到了病重的效果。 “我可能……快死了吧!” 一句话说完,满屋子的人都差点大笑出声,于是“哇”的一声,再次集体‘嚎哭’起来,这一声不似方才的悲伤欲绝,反到因为压抑而有了惊天地泣鬼神之效。 鸿萧的眼角缓缓的淌下几滴泪水,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憋笑比憋哭要难上一万倍,而且这哭笑之间居然还是可以转化的…… “不要离开我,”吟婉死死的抓住他的手,保证道:“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只要你不死,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行不行?” 当然行,这就是他今天想要达到的目的,可惜这话不能喧之于外,鸿萧仍是‘艰难’的开口:“你说真的?” 泪水盈然而落,一滴滴砸在了鸿萧的脸上,“真的,千真万确,我发誓……” 看着鸿萧眼角淌下的眼泪,吟婉心疼的想要为他抹去,手向袖口中伸去,发现自己并没有绢帕之类的东西,稍一转头,看到平儿手中正拿着一快丝帕,便顺手拿过来,向鸿萧眼上擦去。 “啊,小姐……” 已经来不及了! 吟婉边擦边哭道:“怎么回事,这眼泪怎么越擦越多,你不要再伤心了,我真的不会再让你担心难过了……” 鸿萧倒吸了口气,死死的闭着双眼,奈何他这沾满了辣椒水的帕子威力太强,就算是隔着眼皮,那火辣辣的感觉还是冲的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就在他再也忍不住,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的时候,那个该死的,无耻的,令人恨从心生的太医,终于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赶来了。 鸿萧睁着一对红肿的双眼,满目怨恨的看向太医,老家伙,再不来,本太子就要被虐待死了。 他这副样子落到了房内其他人的眼里,不免幸灾乐祸起来,哇哈哈,让你虐待我们,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还是我们的太子妃厉害,众人皆向吟婉投去赞赏的目光。 太医收回自己把脉的手,若有其事的正色道:“殿下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但病情仍是十分严重,要好生照顾才好啊!” “是是是,”听到他不会死,吟婉激动的连连答应着,“一定的一定的,有救就好!有救就好!” 闻言,太医完全一副见好就收的样子,行了礼便又向房外撤了出去,真所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了无声息。 众人一看最后出场的太医也退下了,这场戏终于演到尾声,不由得都在心里重重的舒了口气,哭嚎了将近一个时辰,尤其最为卖力的王盛,已经是哭地‘瘫痪’在地了,一抬眼,见鸿萧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内心瞬时涌起万分的激动,心想这惨无人道的折磨总算是结束了!神情愈加伤痛又搀杂了许多欣喜,跪在地上长叹呼道:“真是……苍天有眼啊!” (我不想更新了!!!!!!555555。。。。。。。。。。。) 第090章 以逸待劳(六) 直到第二日清晨,吟婉才有些疲倦的从房内走了出来,长廊内府里下人整齐的排列着,见到吟婉纷纷垂首行礼,眼中的神色颇为复杂。 没有注意到这些,吟婉独自走到园中的花亭中,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沉闷的坐在了玉阶上。 整整一夜,她只是坐在床沿边,静静的凝望着鸿萧,点点滴滴的往事缠绕在心头,她发现,她从来没有这般恐惧过,很害怕,很怕转眼之间,他就会消失不见,尽管太医说,他并没有性命之忧,她还是止不住的担心着。 把自己抱成一团,轻轻的低下头,下颚抵在膝上,吟婉淡淡的看向嵌在亭柱下方金色旋盘,晨曦的光彩照在上面,反射出道道彩色光芒,她有些无力的笑了笑,思绪飘飞到刚刚嫁给鸿萧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糊里糊涂的被靖王爷嫁了人,她怪过,怨过,恨过,甚至以为靖王是为了权势地位而放弃了她,不顾她的感受,让她与她的母亲一样,身陷于两难之地,最后只能心力交瘁的含恨而终。 然而今时今日,她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当所有的真相一点点在她的面前铺展开后,她才知道,靖王爷心里那些痛彻心扉的苦衷。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为了这荣光无比的姓氏,为了那至高的家族地位,身不由己的浮沉于权海之中。可是,她还是幸福的,因为她有鸿萧,她有希望,她并没有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迷失方向。 风口浪尖,有他执手相伴,血色沙场,有他怀抱温暖,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他与她,总是会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 放开抱着膝的手臂,吟碗随手从廊柱旁拿过一个酒壶,旋动金盘,酒液倾注,她举壶就口,纵情而饮。 ‘你嫁他为妻,自当为他谋权术,夺天下。只是父王想告诉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姓氏,赫氏会是你一世的依靠,父王也会尽全力保住你的平安……’ 这是出嫁之际,靖王爷亲口对她说过的话。 她至今仍是难以忘怀。 可是父王,如今鸿萧已经大权在握,俨然是这天下真正的君主,我却再没有机会赖在您身旁,再不能受到您的保护,您终是放弃了一切,舍下了我。若是可以,女儿想问您一句,这一生,您可有后悔,可有遗憾? 还是您魂魄归处,与我母后得以团聚,真正的做到了,死而无憾…… “郡主,”予启恭敬地行了礼,“郡主身子尚未完全康复,不宜饮酒。” 此刻天已大亮,吟婉闻声抬头,余光一撇,竟是看到王盛从另一处缓缓的向鸿萧房内走去,他眼睛红肿,面色疲倦,仿佛才做了什么大事一般,就连走路的速度都与平时大不相同。 怎么回事?鸿萧不是没事吗?王盛昨天怎么会悲伤成那个样子?平日里他冷静果断,昨天怎么会…… 细想之下,吟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偏过头问道:“昨天我回府……你可有看过太子?” 凭予启的医术,即使不把脉,远远的看上一眼,对病情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认真的点点头,予启的眼中难得的带了一丝笑意,“属下不才,丝毫看不出太子哪里病重!” “什么?”吟婉差点从玉阶上跳起来,追问道:“你说他没病?” 再次肯定的点了头,予启看到她这个样子,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郡主莫要生气,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权宜之计吧!” “岂有此理!”吟婉轻咬下唇,恨恨说道,“他居然敢骗我!” 敢拿这种事情骗她,害她担心的要死,鸿萧,你等着…… 房内。 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鸿萧飞快地将手中的奏则藏到枕下,而后迅速的平躺下去,顺手拉过绸被盖在身上,装出一副无比虚弱的样子。 “殿下,别装了,是我!”王盛顶着脸上两个红肿的‘大核桃’,颇为无奈的向鸿萧移近。 “你怎么不早吭声,吓我一跳!”他不满的埋怨着,眉宇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气宇轩昂。 “殿下,您就打算一直这么装下去?主子早晚都会发现的!” “那能怎么办?如果不是装病,她说不定还要过多久才会回来!”语气中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苦涩,鸿萧低声嘟囔着。 吟婉,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多想你…… 他堂堂当朝太子,如今竟是要以这种方式才能让他的妃子回府,一想到这,他就有一种挫败感。 “主子如果发现了,一定恨死我了!” “还恨死你,到时候说不定会怎么对待我呢!”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吱”的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第091章 以逸待劳(七) 吟婉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瓷碗,缓缓的由远走近。 “王盛啊!还有什么事吗?”想也不想的,鸿萧歪歪的躺在床上,非常‘无力’的问道。 对于他的虚弱,吟婉表现的十分焦急,很是担忧的急步向他走来。 “夫君,你感觉怎么样了?快吃药吧!这可是我亲手为你煎的呀!” 轻轻的放下托盘,吟婉伸手拿过一个靠枕放在鸿萧脑后,又异常温柔的扶起他。 他顺势而起,‘虚弱’的接过药碗,不假思索的将药汁一饮而尽。 “苦么?”她关切的问。 “不苦,”鸿萧幸福的漾着笑,“甜的。”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不由得奇怪起来,这药怎么会是甜的? “主子,”王盛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吟婉,想要赶紧退出去,忙说道:“属下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属下告退。” “等等!”吟婉悠然起身,叫住了他,随即眼中含满感激的笑意,“王盛啊,你也够辛苦的了,这碗羹也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快趁热吃了吧!”说着,便拿起托盘上的另外一个瓷碗,向王盛递过去。 见状,王盛忙上前一步接了过来,心里很是不舒服,不停的想着,以后说什么他都再也不会骗吟婉了,他这主子对自己是多么的好啊!自己怎么能那么没良心呢! 想着想着,王盛端着碗吃了两口,边吃边说:“好吃,是莲子百合吗?主子真有心,属下最喜欢吃的就是这……” 有点不对劲。 吟婉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笑,而且,还越笑越古怪! 其实不光是他,鸿萧也发现了,吟婉今天温柔的有点不像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好?难道,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吗? 这样想着,鸿萧与王盛不约而同的向对方望了一眼,这一望,两人都已会意,心头不禁开始发慌。 “看什么呢?”吟婉定定的看着王盛,“一个病人,莫非比美食还能诱惑人么?” “没没!“王盛急忙解释道,不禁心虚的低下头,又连连吃了几口羹。 “吟婉,”鸿萧柔声唤道,抬手拉过她坐在自己身前,“你……”这可怎么问的出口!她如果知道他是装病,自己问了,就是‘自寻死路’,她若是不知道,这问了,岂不就是…… 鸿萧正在犹豫不绝的思量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唉呦”。 抬眼望去,王盛捂着肚子,表情颇为痛苦,“殿下,属,属下先行告退了!”话音一落,还没等他开口,王盛已经火烧眉毛似的飞奔出去,留给鸿萧满目愕然。 “不错,不错,”吟婉看着那个落荒而逃般的身影,满意的笑道。 “什么不错?”有些不安的将目光锁定在那张秀美的脸庞上,希望能发现些许端倪。 “我说那碗羹,味道一定不错!” “那是当然了,你让做的,怎么会不好吃呢?” “说的对呀!”琉璃般的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且带着淡淡的戏谑,“我这婉莲子百合巴豆羹,一定是王盛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美食!” “莲子百合巴豆羹?”鸿萧有些怔然,傻傻的重复了一遍,忽然有所警觉的问道:“你,你在里面下了巴豆?”可怜的王盛…… 不对,那自己方才喝的那婉药里…… “是啊!他那碗羹里,我下了巴豆,”吟婉坦然的认下,随即绽开一个坏到及至的笑容,“夫君,你到是猜猜,你喝的那碗,是什么?” “是,是什么?”鸿萧已经觉得自己骗她是个错误,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主动承认了…… “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响起,吟婉的将手搭在鸿萧的胸口处,调戏般的从上划到下,“你喝的那碗啊!是我用胡萝卜,花生,猪脚,玫瑰,肝片,外加蜂蜜和木瓜敖出来的,是最最正宗的,丰,胸,汤!”抬手摸了摸那张如玉般温泽,此刻却是越变越黑的脸庞,吟婉无辜的,温柔的,轻声说道:“夫君啊!这等宫廷秘方,别人可是想喝都喝不到呢!你可真是有福气呀!” 竟敢让她如此担心,差点吓的她魂飞魄散,她还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 “殿下好生休息吧!臣妾这就退下了!”说完,她从容的起身,丝毫不掩眼中的得意之色,大摇大摆的向外走去。 “哦,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吟婉在走到门栏处时缓了脚步,无限风情的回眸一笑:“殿下若是病还不好,那么臣妾从明天起,每日都煎几碗这个,呵呵,丰胸汤,来给殿下享用!” 而后,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忍不住地,又一次大笑出声。 “唰”的一声,有人将绸步一把掀开,从床上一跃而起。 丰,胸? 她居然给他喝这,这…… 可恶,太可恶了!!! 那一天在鸿萧房外把守的侍卫和丫鬟,全都听见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赫,吟,婉!!!你给我站住!!!” 第092章 欲擒故纵(一) 又一日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开,尚在昏睡中的吟婉习惯性的向身旁靠去,一触之下,竟是真真切切的碰到了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缓缓的掀开眼帘,她淡淡的笑了,原来,她已经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了。 静静的看着他,仿佛怎么看也不够,情不自禁的,她抬起白玉般的小手,轻轻描绘着他好看的眉毛。 沉睡中的鸿萧,如扇的睫毛卷而翘长,面容安详,唇角挂着一丝满足的淡笑,如孩童一般,纯净的令人心里发疼。 或许,只有吟婉在他身边时,他才会这般安心的入睡吧! 凝视着他温润如玉的睡颜,吟婉忍不住凑了过去,在他薄薄的唇上印下一吻。 本来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却在她正要退开时,被鸿萧紧紧的抱住,即而加深了这个吻。 温暖围绕身旁,她安心的藏在他的怀抱里,肆无忌惮的感受着他的气息。 深深的缠吻后,他轻轻放开她,戏谑般笑道:“敢偷亲我,胆子不小呀!” “你的胆子不是更大?” 伸手环住他的腰,吟婉将脸贴在他胸膛上,贪婪的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吟婉。” “恩?” 有些不舍的又将她抱紧了些,鸿萧闷闷的说:“我要上朝去了。”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沉吟良久,才又续道:“自从你失踪之后,我一直都没有进过宫,一个月前,父皇和母后已经移驾夏都,临走前,父皇下旨让我即位,还说他从此再不理朝政,一切事宜全部交由我决定。如今朝中发生了很多事,我若是再不去,恐怕要出乱子的。” 这两个月,鸿萧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任何行动,暗地里却将楼氏一族的势力调查的一清二楚,早在很久之前,楼章王就已经在朝中广结党羽以权谋私,只是当初还有个旋靖王牵制于他,楼誉并不能在朝中横行霸道,对鸿萧造成太大的威胁,可如今靖王爷与世长辞,楼誉又在吟婉被害期间,偷偷在桥东招兵买马,聚金囤粮,大有谋反之意。 如今这朝中,只剩下楼氏和太子两股势力鼎足而立,鸿萧虽把持朝政名正言顺,手中掌控着天下二分之一的兵权,但京中内卫却始终不为他调动,那张一直由旋靖王掌管的内卫虎符,随着靖王爷的死,竟然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这段时日,楼林没有离开京城,表面上看来,似乎与吟婉有关,实际上鸿萧心里再清楚不过,楼林与他一样,都在竭尽全力调查着虎符的下落,奈何明查暗访,几乎要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那张至关重要的虎符,还是没有出现。虎符,究竟在哪儿呢? 思绪一下子飘的太远,鸿萧感觉到怀中人似有不安的动了一下,正要垂首看去,却听到吟婉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 首先听到的,竟是这个字。 吟婉不甚乐意的撇撇嘴,将脸埋的更深,“我不要你做皇上。” 鸿萧心中一怔,有些理解不了这句话的用意,思量了一下,柔声问道:“为什么?你是不要我现在做皇上,还是永远不要我做皇上?” 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还是,她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打算?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袭来,搅的鸿萧混乱的思绪更加繁琐。 “是现在啦!”觉出他问这话的意味,吟婉的话语中满是撒娇的成分,“我不希望你现在做皇上,如果你登基即位,就要住到皇宫里去,又不能出来玩,又要穿那些既麻烦又难看的宫装,哎呀,烦死了,我还没玩够呢……” “就因为这个?”细想之下,鸿萧不禁失笑,“你只是怕不能玩,又要穿宫装?” 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吟婉低声嘟囔道:“嫁给一个皇上有什么好,宫里还有那么多的规矩,以后又是三宫,又是六院的,还不把人给气死……” 自古帝王多薄情,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一旦得宠,便是万人之上,一朝失宠,那便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胡思乱想。”像能看破她的心事似的,鸿萧仍是淡淡的笑着,“放心吧!三宫六院是永远不会威胁到你的,后宫争宠那种劳神费心的事情,我怎么会舍得让它在你的身上发生呢!” 蓦地抬起头,吟婉怔怔地问:“什么意思啊?” 垂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鸿萧将唇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废六宫御制,荒后妃三千,不纳任何嫔妃之主,惟皇后正位。” 废六宫御制,荒后妃三千,不纳任何嫔妃之主,惟皇后正位。 这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承诺,亦是一位君王,给予一位皇后空前绝后的恩宠。 这句话,记载在,史书,利广帝篇中。 史官记载如下:利时元年,太子赵轩即位,立赫氏吟婉为后,帝下旨,荒三院,废六宫,终生不纳嫔妃,惟皇后正位。 也许很多年之后,世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女子如何以倾国倾城之美,引起战火,祸国秧民。却没有人想过,若非情深,若非帝王之所愿,又有哪个女子可以如此受宠,如此任意妄为。 第093章 欲擒故纵(二) “真的假的?”有些不相信他随口许下的承诺,吟婉反而瞪了鸿萧一眼,“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 对她的任性忽视不见,鸿萧忽然不着边际的说道:“把手伸出来!” “干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的将手递到他的面前。 “啪!” 很清脆的一声。 鸿萧抬手打在她的手上,虽只用了三分力,吟婉却还是委屈的眨着眼,一副状似要哭的样子。 “你打我!” “恩,”无比坦然的点点头,鸿萧淡淡的问道:“我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很是不乐意的垂下头,吟婉撅起嘴一声不吭。 不说话? 鸿萧的唇角勾起一丝坏坏的笑,一把将吟婉刚刚缩回去的手拽出来,威胁道:“不说话,就再打!” “嗖”的一下收回手,吟婉耍赖的抬起双臂环住他的颈项,“我说还不行么?” 鸿萧有些无奈,将怀中的人儿搂紧,仍是假装严肃的问,“那你说吧,是为什么?” “因为我错了!” “哪错了?” 有些不好意思的在他衣襟上蹭了蹭脸,吟婉笑嘻嘻的说:“我不应该回到京城还不回府,让殿下担心。” “恩”缓缓的点点头,鸿萧淡然道:“还有!” “呃……”吟婉抬起头,瞄了眼他的神色,心里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坦白,但话语中却明显没有十足的底气,喃喃道:“我不应该和楼林一起去翰阳赌场……” 漆黑明亮的眼瞳中掠过一丝满足的笑意,鸿萧终于安下心来,她肯说,证明她不想对他隐瞒,也间接证明了,楼林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没有喧之于口,鸿萧仍是一副严厉的模样,略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知道他是有意为难自己,吟婉有些气愤,偏偏又是自己理亏,不能发脾气,暗恼于心,她突然咬了咬嘴唇,随即温柔的笑着贴上鸿萧的耳畔,然后以她所能够发出的最大声音喊道:“我不应该和楼林一起去翰阳赌场!殿下,您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了听清了,”鸿萧急急抬手揉着自己的耳朵,无奈的长叹一声,“臭丫头,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他转眼一望,天色已经比方才亮了很多,心想自己不是要去上朝吗?怎么一下子忘记了。 想着,他便要起身,才刚刚坐起,吟婉却拉住他的手不肯松开,水漾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夫君,别去了,陪我玩好不好,一天,就一天。” 她举着另外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比划着。 抬手握住她正在晃动的手指,鸿萧有些犹豫,“可是,今天……”约好了内阁大臣商议朝政的,怎么能说改就改,而且,他已经两个多月不曾上朝了…… 但是,看着吟婉,他又是着实舍不得走。 这可怎么办? 难道自己注定要为红颜而误了江山? 不忍留吟婉在府里无聊,又不想耽误了政事,鸿萧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了办法,便提议道:“不如你和我一起进宫好吗?反正你也有很多年没去过了,去逛一逛也好呀!” “不要!”不假思索的拒绝了这个提议,吟婉摇摇头,“我最讨厌穿宫装!” 又麻烦,又难看,她不要! “那就不穿!”鸿萧的语气中含满宠溺,“你平日里穿什么,进宫便穿什么。” “可以么?”她有些惊奇,又有些雀跃,进宫不用穿宫装,这可是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事情呀! 见她满脸笑颜,鸿萧肯定的点点头,“我说可以,谁敢说不可以!” “太好了!”吟婉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心的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随即很是臭美的说道:“其实嫁给一个皇上有时候也很好,呵呵……”说着,便径直奔向衣橱,挑起衣服来,完全忘记方才是谁解决掉她的问题,将鸿萧独自丢在了一旁。 第094章 欲擒故纵(三) 马车上,吟婉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的对鸿萧讲着自己在红叶林中的所见所闻,完全没有戒备地,她将予族一脉从小便开始习武的事也一并告诉了鸿萧。 鸿萧听的有趣,也不多说,只是静静聆听着,直到吟婉从死士讲到太公,又从太公讲到祖父,鸿萧的脸色才一点点变的凝重起来。 “原来靖王妃的死竟是父皇与祁王爷一手造成。”有些难以置信,鸿萧若有所思的说:“没想到上一辈的人,还有这份渊源。” 闻言,吟婉老大不满似的瞪了鸿萧一眼,愤愤道:“那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父皇贪恋美色,我母后和父王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又非得到中间掺和一脚。” “恩,你说的对!”伸手摸摸她的脸,见她满目不悦,鸿萧戏谑道:“这样也好,无论是谁欠了谁,都让我用一辈子的爱来还给你呀!” “谁要你还……” 话音未尽,就被马车外传来的喧哗声打断,鸿萧有些惊奇,随手拉开车帘,向车旁之人问道:“王盛,怎么回事?” 王盛高高的骑在马上,微垂下头,低声回答:“殿下,我们已经到朝阳门了,那里好象是一个刚刚调到京城来的官员,要进宫面见殿下!” “面见我?”眉头轻轻皱起,鸿萧有些莫名其妙,“哪里调来的官员,见我做什么?” 王盛听到他的话,便策马向前踏了几步,而后甚是威严的对守门侍卫喝道:“怎么回事?” 侍卫抬眼一见是王盛,忙单膝跪地行了礼,“启禀王将军,这个人是从珲县调来的官员,非要进宫面见太子,我等不放行,他便在这里大吵大闹!” “珲县调来的?”王盛仔细的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也没想出他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官居几品?” 那官员见王盛对自己说话,又见守门侍卫对他恭敬有加,猜想他身份必定不俗,忙上前一步恭声回道:“下官李涛,是刚刚调进京城的正七品云骑尉。”话语间,他特意将‘正七品’三个字咬的特别清晰。 话音一落,整个城门处的侍卫全部哄堂大笑,连坐在马车中的鸿萧和吟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止了笑,王盛看向那张被众人笑慌了神的面容,戏谑道:“这位大人,你可知,这守城门的官,最起码也是个从六品,而上面的骁骑尉,也不过是个正六品,六品上面还有五品,五品上面的轻车都尉是从四品,想要面见殿下,非正三品以上官员,需得殿下通传方可入宫,你一个七品芝麻官,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进皇城?” 王盛的态度到最后已是非常严厉,含满警告,吟婉一直淡淡的噙着笑,轻蔑的道了句,“真是不入京城不知官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 小小的插曲已过,李涛颤颤的退到一旁,不断道着错,心里也不免感叹,从前以为县令就是很大的官了,如今调来做云骑尉还以为是多光宗耀祖的事呢!没想到竟是上任的第一天就丢大了人。 不愿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王盛策马回转,刚刚走到马车旁,就听到鸿萧清冷的声音传来,“进宫。” 车驾再无停留,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红墙金瓦再一次映入眼帘,吟婉掀着车帘无聊地向外张望着。想起距离上一次入宫,竟已是十年之久,而那时靖王爷尚在她身边,如今物是人非,很多事,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美好了。 “看什么呢?”鸿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不解的问道。 听到他的话语,吟婉抬手向远处一座华丽的宫殿指去,“那座宫殿,叫荣华宫是吗?我小时候就不喜欢那个名字。” 鸿萧笑得依然温柔,轻声道:“不喜欢?那就改成……婉若游龙,改成游龙殿,可好?”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马车停下了,吟婉向外一望,原来已经到了金銮殿外。鸿萧携着她手下了马车,柔声笑道:“我去内阁议事,你乖乖的,自己玩!”说着,抬手理了理吟婉的长发。 “恩,”吟婉左右张望一周,心里也有些好奇,爽快道:“夫君去忙吧!让王盛陪我逛逛!” 点点头,鸿萧又看了吟婉一眼,才转身走向殿中。 看着他身影慢慢走远,吟婉抬脚向另一方向走去,笑容敛去,面色一片沉静,随在她身后的众多宫女太监都有些颤然,心想这太子妃情绪也变化的太快,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第094章 欲擒故纵(四) 走出一段距离,吟婉徐徐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跟随在身后的一群人,断然道:“你们全都退下。” 众人顺从的行了礼,慢慢退离开吟婉的视线。 留下的王盛,心里不停的打着鼓,她,她又想干什么呀?不会是嫌昨天那婉巴豆折磨的他还不够吧! 可是吟婉似乎是在有意折磨,良久,就是不说话,定定的看了会儿他,又绕着他走了一圈。 王盛有些忍不住,颤颤出声,“主子,属下也是被逼的,不是故意骗您的!”还是主动些解释清楚比较好,不然自己搞不好会‘死’的很惨。 “是吗?”吟婉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询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你陪我吗?” 这下到真把王盛给问住了,他自然是知道吟婉留他,绝对不是逛一逛那么简单,她这样说,看来也不是因为骗他回府的事,一时之间,王盛还真有些猜不出来…… “我告诉你吧!”吟婉漫不经心的向前走去,王盛连忙紧随其后。 “现在京城最有权势的将军,就属王将军你了,在这皇城之内,无论大小官员,内卫侍从,也都是惧你几分的,即便是不为你调用的人,也敬你三分,我说的可对吗?” 不明白吟婉说这话的用意,王盛心里慌慌的,转念一想,自己于她私交颇深,她应该是不会害自己的,便定了心神,缓缓答道:“如今殿下得势,属下也是沾了殿下的光……” “我没让你说这些,”吟婉面上无一丝笑容,正色道:“我现在有事麻烦到你,但又不想让鸿萧知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这…… 王盛有些为难,自己向来是什么事都不瞒骗鸿萧的,可是,可是…… 看着眼前人丝毫不容拒绝的神情,王盛不由得想起,当日他几人在高旋被困,吟婉也曾不顾安危,折回去救过自己,此等恩情,实在难得,如今既然是要他帮忙,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 “主子请说,”王盛的态度很诚恳,“属下必定守口如瓶。” 从容的一笑,吟婉仿佛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于是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听说,京中内卫现在由常衍监管,我只是要见这个人而已。” “没问题,属下这就去办。” 点点头,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吟婉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 内殿议事厅,鸿萧端坐在楠木雕刻的龙椅上,虽没有正式登基着明黄龙袍,他却已经与真正的帝王无异了。 在他左右两侧下方,同样端坐着十余人,皆是六部尚书和内阁大臣,个个位高权重,在朝中极有分量。 “殿下,”左侧第一个位置上的官员率先开口,“户部昨日已将国库帐目汇报上来,这些年,朝廷连年用兵,无论是南关北野,还是北关桥东,但凡动兵,军需便都是由国库所出,如此下去,三年之内,殿下应适时休生养息,不益与任何部族开战。” 殿内无人答话,只闻阵阵檀香气味,四处游走,龙椅上的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怔怔出神。 “殿下,”略提高了声音,那官员续道:“如今京城经济要脉被人无故垄断,无论是与皇宫,还是众多商家的生意,都在短时间内易主,臣等多番查看,才知那幕后之人竟是澜芳斋的老板,如此发展下去,若是此人日后羽翼丰满,大有招兵买马谋反的可能。” “哦,”鸿萧淡淡的应了一声,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徐大人,兵部最近可有调动?” 兵部尚书听到鸿萧叫自己,竟是不自觉的全身一激灵,忙回答到:“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四下扫视一周,略壮大胆子,兵部尚书沉声道:“楼章王在桥东招兵买马,操练军队,镇威将军又引部分近卫入京,实在是有造反的嫌疑。” “胡说!” 鸿萧还没说话,坐在他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的吏布尚书到是先按耐不住低喝出声,“章王爷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会起兵造反,徐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 “本官血口喷人?”兵部尚书骤然恼了,厉声说道:“若非有造反之心,镇威将军何故留在京城两月有余,又明查暗访的找寻内卫虎符?李大人,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的吗?” “你这话……” 话音被一道寒芒止住,吏部尚书讪讪闭了嘴,不敢再多言。鸿萧冷冷扫过他,心想这又是一个楼章王党羽,日后恐怕还要设法除去,再一深想,内心也暗暗惊讶,六部原本是由旋靖王掌管,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楼誉的爪牙。 “楼章王谋逆之心早已可见,”鸿萧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动,“此事不该有任何争议。”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些愕然,太子这是做什么,今日这话若是传出去,不就是明摆着逼楼章王造反吗?到时候即使他没有谋逆之心,为了自保,也难免起兵。 看着他们个个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鸿萧的唇角漾开一丝淡淡的笑。 不错,他就是要逼迫楼章王起兵造反,楼氏一天不除,他一天难以独掌天下,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完美的借口。杀忠臣,会失人心,诛奸贼,只会令百姓心服口服。楼誉奸诈狡猾,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之间在打一场持久战,看看究竟是谁忍不住先动手。 率先动兵者,失民心。 失民心者,失天下。 第095章 欲擒故纵(五) ******************* 常衍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也不见吟婉出声叫他起来,他又不敢冒然抬头,只好挺直腰板坚持下去,生怕自己一个不是,犯在这个阴晴难测的太子妃手里。 而那个太子妃,正悠然自得地坐在荣华宫的正殿中央,轻轻地对着还有些滚烫的茶水吹着气,时而饮上一小口,时而拿起一块糕点来吃。 “王盛,”吟婉朝他勾勾手指,询问道:“你早上用膳了吗?” “啊?”没想到沉默半晌,吟婉竟是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王盛有些艰难的开口:“没,没有啊!”边说着,边用眼神暗示她,殿内还有个人在跪着呢,快点叫他起来呀! 不满的瞪他一眼,吟婉一副我知道不用你告诉的神情,继续满不在乎的说:“我也没用,你去给我弄点吃的过来!” “哦,”王盛点点头,不明所以地向殿外走去。 直到他走出殿门,吟婉才慢悠悠地从坐椅上站起,缓缓踏下台阶,一步一步踱到常衍面前。 感觉到她居高临下的目光,常衍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心想这太子妃怎么和靖王爷一样,这么喜欢折磨人呢?若是再跪一会儿,汗水就要把衣服浸透了。 “常将军。” 她忽然唤一声,惊的常衍浑身一激灵,忙回到:“微臣在。” 吟婉还是没有叫他起来,但自己却缓缓地蹲在他面前。 被她的举动吓到,常衍将头埋的更深,连握着佩剑的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郡主请问。” 他叫她郡主。 吟婉唇边浅浅地漾开一抹笑,此人必定是靖王爷生前安排下的心腹,不然绝对没有可能稳稳当当的掌控京城内卫,甚至连鸿萧都没有动他。 对他的信任多了几分,吟婉笑道:“将军不必紧张,吟婉并没有为难将军的意思。只是我父王突然暴毖身亡,内卫虎符如今又下落不明,我想向将军了解一下而已。” 听她这样说,常衍稍稍放下心,转念又想,让我在这直挺挺的跪了半个时辰还不算为难?简直就是给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么。只可惜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只好甚为恭敬的回道:“郡主有何疑问尽管提出,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赞许的点点头,吟婉稍微压低声音问道,“楼林有没有私下见过你?” “有,”常衍回答的极为干脆,不假思索地说:“不但如此,太子也曾召见过微臣。” 见他这般断然,吟婉反到笑了,偏过头,抬手揉揉眉心,微阖上眼,笑意越来越浓,过了好一阵子,才又续问:“我仿佛记得,我父王军中,原本有个名叫成前的将军,现在他人在何处?” 提起成前,常衍不禁一阵茫然,自从一年前太子远征北野后,成前便再也没有在京城出现过,像这种事情,靖王爷没交代,他们这些做下臣的,自是不会相问,曾有传言说成将军已经投到楼章王麾下,但他对这传言到是不太相信,成前跟随靖王爷多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是靖王爷最为器重的心腹,怎么可能背叛旋靖王。 这样想着,常衍也就如实向吟婉道出:“微臣不知成将军去向,但微臣相信成将军不会做出对王爷不忠不义的事情。” “恩,”从容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对他的话并没有质疑,吟婉仍是不紧不慢地问道:“这京中内卫,真的连你也不能调动吗?” “是的郡主,”常衍板直身体,满面肃然,“微臣只是奉命管理,若想调动,须有虎符。” 内卫虎符…… 吟婉蹙起眉,心中不解,内卫虎符怎么会无故失踪呢? 想了想,也未能想通,只好淡淡地向常衍吩咐道:“你且下去吧!有事我会再找你的。” 常衍也不多言,俯首行了礼,便起身退出殿外。 原来鸿萧和楼林都已经找过常衍了。 手背抵着额头,吟婉仍是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第096章 欲擒故纵(六) 到底是哪里算错了,怎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这种事情。 北野,高旋,岳都,京城…… 吟婉一遍一遍回忆着这两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楼林和鸿萧既然都找过常衍,那么就证明内卫虎符不在他们任何一方的手中。 没有虎符,谁都不敢冒然动兵,一旦楼章王造反,势必要先起京城,后起桥东。 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楼誉忍不住先动兵,从而给鸿萧找一个既能铲除他,又毫无破绽的理由呢…… “你是……嫂子?” 一声清脆的话语,打断了她的幽思,吟婉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眉眼甚是好看,年龄约为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歪着头站在殿门口,询问般看着吟婉。 一时间没反应出这小姑娘的身份,吟婉有些怔然,但还是笑着对她招招手。 那小姑娘也不怕她,一蹦一跳的向她奔来,见她蹲在地上,小姑娘也学着她的样子蹲在她身边。 “你方才叫我嫂子?”吟婉笑睨着她,柔声问道。 “是啊!”毫无顾及的点点头,那小姑娘一脸调皮像,“我早就听说过,哥哥娶了个大美人做妻子,你这么美,一定是我嫂子了。” “哥哥?”仔细的想了想,吟婉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鸿萧的小妹,你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没想起来,正有些不好意思,那小姑娘却不甚在意的先开了口,“我叫筝筝。” “哦,筝筝,”有些喜欢上她的个性,吟婉伸手携过她站起来,“你怎么没随父皇母后去夏都?” 筝筝明显也很是喜欢她这位嫂子,当下便把真性情暴露出来,无所谓地说:“我才不去呢!那里什么玩儿的都没有,还不如留在宫中。” 调皮的语气中充盈着孩童的单纯快乐,吟婉心里不禁羡慕起来,自言自语般喃道:“是啊,有玩儿的就能快乐,多好啊!” “嫂子平日里都玩些什么?”很自然的把她理解成和自己一样的人,筝筝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向吟婉。 “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吟婉拉着她的手向座椅走去,“我已经很久没找到好玩的事情了。” “怎么会呢?”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话,筝筝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哥哥府上有个很漂亮的荷花池,嫂子为什么不在那钓鱼呢?” 听她这么一说,吟婉失声笑道:“你说的对呀!等我回去,就每日到荷花池旁钓鱼。” “吟婉,” 仿佛春风拂过水面的温柔,这一声轻唤,不用回头,吟婉也能听出是他的夫君。“哥哥,”先唤出声的,却是筝筝,秀美的小脸上绽放出如花笑颜,“嫂子真的好美。” 鸿萧也不答话,缓缓向她们走近,走到筝筝面前时,他停下,伸手揉了揉筝筝的头,话语中带了笑意,“你也很美呀!我的小美人儿。”他这个妹妹,真是越大越出众,越长越漂亮了。 “哥你要回府了吗?”拉住吟婉的手没有松开,筝筝满脸不舍,“别回去了,我想和嫂子在一起玩儿。” 听她的语气,吟婉被逗的直想笑,当下对筝筝说道:“那你和嫂子一起回去吧!宫里有什么玩儿的,我们回府里钓鱼。” 钓鱼? 鸿萧有些惊奇,心想这又是什么时候研究出的新花样,又看着眼前两人竟是携着手兴高采烈的向殿外走去,完全没有理会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一丝苦笑,跟随上她们的脚步。 第097章 欲擒故纵(七) 回府第二日,鸿萧仍旧是与大臣们议完事后,独自在书房中批阅着堆积如小山般高的奏折。 已是夏日,太子府的一草一木在经过一场绵绵细雨的洗礼后,散发出阵阵清新的泥土芬芳。淡淡的呼吸着这天然的气息,鸿萧将手中奏则合上,又换过另一本。 “吱……” 书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吟婉手中端着托盘,满面笑颜,缓缓向他走近。 “夫君,你渴吗?”关怀备至的语气,她将茶盏放在桌上,轻声询问道。 “恩,”含糊的应了声,鸿萧继续垂首专注于奏则上的内容,并没有抬头。 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居然没什么反应,吟婉撇撇嘴,又悄悄的走出书房。 楼誉现在居然将大部分人马调到岳都附近,他想做什么? 鸿萧微皱起眉,静静的思考着。 难道他是想先围困岳都,让庞辉无法出兵,然后再令楼林在桥东起兵,最后一举夺下京城? 现在双方都无法调动京中内卫,所以楼誉极有可能是这种想法…… 又是“吱”的一声。 吟婉再次端着一个瓷碗笑容满面的从外面走进来,刚走到几案旁,便柔声问道:“夫君,你饿吗?” 这一次,鸿萧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她,盯了她良久,直到看的她满脸不自然,他才轻声笑道:“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来来回回的走进走出,态度又这么好,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就是有事想求他! “呵呵……”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吟婉半垂着头小声说:“那个,其实,我是想做什么才来找你的么……” 见她这个样子,鸿萧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揽过她,将她抱坐在腿上,柔声问,“是不是又闯祸了?”不然今天怎么会这般温柔。 “当然不是了,”吟婉急忙答到,秀眉一挑,“我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但是你得先答应我!”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鸿萧暗想,但还是缓缓点点头,慷慨道:“好,我答应,你说吧!” 一见他答应了,吟婉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当下便把如何去的翰阳赌场,如何得知文皓雪的身世,以及皓雪想要到太子府来的事情,简单大概的向鸿萧说了一遍,但是言语间,她自动将皓雪以翰阳赌场做为交换条件一事省略了过去。 听她说完,鸿萧好笑的看着她:“就这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你把她接来便是,当年的仇既然她都不打算报了,她又是你的表姐,我自然也不会再追究了!” “就这么简单?”不敢相信似的,吟婉瞪大眼看着他。 灭门之仇,漏网之误啊!他就这么算了? “不然还怎样?”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鸿萧戏谑道:“难道你希望我斩草除根,杀了她吗?” “不不,当然不是了。”听他这么一问,吟婉终于放了心,随即浅浅的笑开,“那我现在就派人接表姐过来,恐怕她已经等着急了呢!”说着,她腾地站起身,飞奔似的,向房外跑去。 怀中一空,鸿萧错愕的抬起头,只见方才还在的身影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叹,不禁低声怨道:“我真是奇怪,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夫君。” 第098章 欲擒故纵(八) ********************************* 转眼间,皓雪已在太子府中住了五六日,这一天,晴日当空,万里碧空如洗,片云不曾停留。 太子府的花园凉亭中,皓雪和鸿萧执子下棋,鸿萧执白,皓雪执黑,两人正在棋盘上杀得不亦乐乎。 而在不远处的荷花池旁,两道纤细的身影,正坐在池边,每人手中握着一个钓竿,正在百无聊赖的垂钓。 “哎,哎,筝筝,你看到了吗?”吟婉歪支着头,目光却定住似的望着亭中两人,“男人啊!全都是好色之辈啊!你看他笑的,像一朵向日葵似的……” 天地良心,鸿萧绝对没有笑成她说的那个样子,只不过是习惯性的挂着一丝淡笑而已。 “向日葵?”筝筝不赞同的摇摇头,随即一本正经的说:“我到是觉得更像月季!” “月季?不不,马蹄莲还差不多!” “仙人掌!” “仙人掌?”蓦地睁大双眼,吟婉不可思议的看向筝筝,“不会吧!这是什么比喻呀?”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差,筝筝忙岔开话题,“嫂子,你为什么不去和哥哥下棋,而让那个什么雪去?” “是皓雪,”吟婉张了张口,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真是天妒英才啊!想你嫂子我才华横溢,读书万卷,学富五车,文滔武略,呃……武功我还不会,我的意思是说,你嫂子我什么都会,却是惟独不会下棋!” 筝筝为她半分调笑半分幽怨的口气所染,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你就看着他们在那玩儿?唉……” “没办法,谁让她是我表姐,我又是承诺在先,再怎么,也不能做个言而无信的人!不看着还能怎样,莫非你有办法?” “当然有。”她虽年幼,却从小见惯宫中女子为争宠的不折手段,吟婉这个问题问到她,还真是问对了人。 筝筝续又道:“我看那个雪,也挺漂亮的,但是照比嫂子却是天差地别,嫂子也不用什么办法,直接找个理由让哥哥时刻关注着你,使得那个雪知难而退,不就行了!” “什么理由?” 筝筝转头看向亭中,微笑道:“理由么……还不简单……” 她这哥哥,从见到吟婉的第一眼,就难以忘怀。吟婉不在宫中,自然是不知道,但筝筝却不一样,想起几年前,鸿萧为怎样能将吟婉娶进门,费了多少苦心和心思,那些可都是她亲眼见到过的。 如此费尽心机才得到,自然是捧在手心,当作宝贝万般宠爱了。 吟婉看着筝筝若有所思的面容,问道:“先放下这个不说,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我们在这坐了一个上午,居然一条鱼都没钓到,这池塘里究竟有没有鱼?” 听她这么一说,筝筝顿时醒悟,惊讶道:“是啊,嫂子,我们钓鱼之前怎么忘记问这里到底有没有鱼?这下可惨了,说不准是白白浪费时间了呢!” “人财两空,可怜啊……”吟婉幽幽一叹,也不知是在说谁。 感叹过后,吟婉悠闲地仰起颈,看着红日光芒,徐徐洒下,落在池塘中层层粉红上,如她头上系着的七彩琉璃珠,折射出缤纷点点,她懒洋洋的伸了伸腰。收回目光,望向凉亭中还在下棋的两人,唇角微勾,淡淡地露出笑容。 “筝筝,嫂子一辈子最痛恨,最厌烦的,就是后宫争宠!” “为什么,嫂子是怕哥哥变心吗?” “不是,我是不屑为之……”她扬起笑,绝美的面容被柔和的光线缠住,更显绝代风华。 在她赫吟婉的世界里,只有爱,或不爱,没有刻意讨好,没有退而求其次,相爱与否,只有自己知道,与其他人无关。 做人,若是做到连情感都要掺假,还不如身陷轮回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想…… 身旁的筝筝有些失望的缓缓收了鱼竿,院中奴仆见状急忙上前伺候,吟婉站起身,放下钓竿,向前踏出两步,一派云淡风清之态。 “夫君,我饿了,陪我吃饭!”吟婉对着亭中,笑眯眯地嚷道。 第099章 欲擒故纵(九) “恩?”闻声抬眼,鸿萧自然而然的站起身,放下手中棋子,举步就走,“来了!” 皓雪徒然皱起眉,心想你就算要走,也该说一声呀!有些心酸的垂下头,她这才感觉到,原来有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都是妄想。 “饿了?”缓步行止吟婉面前,携过她手,鸿萧淡淡笑道:“都快二十岁了,吃饭还要人陪!” “哎?你嫌我老?”抬手打他一下,吟婉佯装不满。 牵着她向花厅走去,鸿萧一路笑着摇头,“想不到我英明一世,竟是个惧内之人,这若是传了出去,我这堂堂太子的颜面往哪里摆啊!” 一路笑闹,到也开心,自从吟婉回来后,太子府一直沉浸在欢歌笑语之中,鸿萧从来没有这般满足过,仿佛自己已经得到一切,此生再无所求。 用过膳后,有官员来访,鸿萧便招待他们进了议事厅,筝筝懒洋洋的晒了会儿太阳,便回到房内,睡起午觉。 吟婉无事可做,叫来皓雪,于后院花园中小酌。 “赌场的房契,地契,所有银两,我已在昨晚命人交给十凤了,”缓缓在杯中注上酒液,皓雪叹道:“这赌场是我半生心血,所蓄金银不可估量,一时间还真有些舍不得。” 没有了赌场,她就等于没有了依傍,从此当真是一穷二白,与平民无异了。 轻抿一口酒,吟婉半噙着笑问:“表姐后悔?” “不后悔,”皓雪不假思索的摇摇头,苦涩地扬起笑:“只是不知道值不值得。” 几日以来,她亲眼目睹到鸿萧对吟婉的宠爱已经到何种程度,从前只是听闻,她也是半信半疑,即便是完全相信,也决然想像不到他对她根本不是宠爱那样简单。 他爱她,一定是爱,只有深爱,才会纵容。他看着她的眼神,盈满深情,他对着她的笑容,含满宠溺,,他不限制她的一举一动,而她的一举一动却时刻牵制他心。 他气宇轩昂,她明媚倾国,他们…… “吟婉,你爱他吗?”正色问出这句话,皓雪惊异于自己居然会紧张。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吟婉仍是浅浅的笑着,抬眼反问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茫然的望着她,皓雪不敢肯定的缓缓开口:“如果你不爱他,你完全可以利用他,欺骗他,甚至可以毫无顾及的离开他,到楼林身边去。可是如果你爱他,你又为什么垄断京城经济要脉,暗中培植羽翼,发展自己的势力……” 没有急于回答她的话,吟婉抬手将杯中酒液饮尽,随即问:“你爱他?那你说,什么是爱?” “我当然爱他,”这次她答的很肯定,稳声说道:“爱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而且我做到了,我放弃了翰阳赌场,但是你却背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背着他?”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吟婉静静的看向皓雪,“你就那么肯定,我做的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你,你是说,他都知道?”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皓雪满面错愕。 他知道吟婉不折手段杀人如麻?他知道吟婉暗中大揽金银易主商家? 他如果知道,怎会完全不闻不问? 他一点都不担心,吟婉日后羽翼丰满,会反过来威胁到他吗? 即便是纵容,也不该纵容到用天下来开玩笑…… “他何止知道,”吟婉半眯起眼,抬首迎向缕缕清风,“你觉得,在这朝中,如果没有他的掩护,我会将一切发展的如此顺利吗?” 感受着暖熙拂面的温柔,不等她答话,吟婉续又道:“还是你觉得,以太子府遍布天下的势力,会查不出这些事情是我在幕后主使?” 连连的几个问,将皓雪问的哑口无言,心下愕然,亦开始微微泛起酸涩。 是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沉吟良久,皓雪咬了嘴唇,颤颤出声,“那他为什么不阻止你?就因为……” 第099章 欲擒故纵(十) “因为他爱我,”一句截断她所有的疑问,吟婉悠然笑道:“他爱我,所以他相信我,方才我问你爱是什么,你只说出了一部分,其实爱,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如果没有信任,便永远谈不上是爱,你懂么?” 重复着念了一遍这句话,皓雪怔然,轻声道:“不懂,我不明白,权势如此引人沉醉,除非没有得到过,不然怎会到尝试过美好之后轻易放弃?” 举壶向杯中注酒,吟婉连连喝下数杯,直到壶中渐空,方苦笑将其放在石桌上。 面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吟婉又伸手拿过一满壶酒,才正色看向皓雪,沉声开口: “表姐知道我父王,是被楼林害死的吗?” 轻轻的一声问,直刺进皓雪心里,皓雪睁大双眼无法言语,只直直看着吟婉。 “父王过世之后,我身中奇毒,险些丧命,后被我赫氏族内之人所救,得以重生,说起来,这也许是幸运,”仰首饮尽杯中酒液,吟婉笑的凄美,“疗伤的那段时日里,我总是想起幼年时的生活,那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心智日益丰盛,点滴细微事物都会动心动容,父王给予我宠爱,家族给予我荣光,地位显赫,高高在上,无可挑剔,可是,我却感觉自己在耗损生命,我想得到感情,想用自己的方式对待这个世间的一切。” 又一杯饮尽,她双眼蒙上薄雾,嘴角却依然挂着笑,“你知道吗?表姐,人生有一些眼睁睁进退两难的事情,一个人堕入深渊,知道已经没有挽回之力,而有些希望,不能够承受这样沉堕的重量,只能一起下沉。我有时竟执着的不像自己,为了自己心里的一点点感觉,都宁愿赔上所有。大婚当日,我不顾万终瞩目,与楼林相见于众目睽睽之下,全然不想后果,若非鸿萧以恩情待我,我的错,早已经够死上一万次。” 目瞪口呆的听着她讲述,皓雪身心俱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心如明镜,将一切看得透彻无比,偏又心之所向,做着一些让别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会杀楼林为靖王爷报仇吗?”轻声问出这句话,皓雪感到无限凄凉。 “我会,”没有一丝犹豫,吟婉脱口而出,“非但如此,我还要他楼氏一族,全体为我父王陪葬。” “你狠得下心杀楼林?”皓雪面露痛色,“他爱你!” “他不爱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吟婉拿过酒壶,讥讽般笑道:“他爱的,是这万里江山,是这滔天权势,是靖王郡主,不是我赫吟婉。” “有什么区别?你本来就是郡主!” “若我不是呢?”缓慢的摇摇头,吟婉垂首直视她眼睛,“若我不是郡主,只是个会惹祸,不遵三从四德,不愿在家相夫教子,而且玩心过重,脾气暴躁,一无是处的普通女子,他还会看我一眼吗?” 蓦地又灌下一大口酒,吟婉继续说道:“他不会,他看到的,是我伪装在人前的端华高贵,贤良淑德,不是真正的我,即便是如今我将性情展示于他面前,他再说爱,我也不会再相信了……” 被她的酒性所染,皓雪也拿起酒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随即道:“哪个男人不喜欢贤良淑德举止得体的好女人?娶妻自然要娶优点多的人了。” “是吗?”半撑着身体,吟婉不以为然的轻问,“若是如你所说,那么他爱的,是这个女人的优点?还是爱她这个人?” “……” “你说你爱鸿萧,所以你讨好他,投他所好,可知如果他真的有一天动了心,是对你在他面前装出的模样,还是你这个人?而那样费尽心机得来的感情,有意义吗?” “是这样吗?”皓雪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半垂下眼掩住神色。 “是,”悠然旋过身,吟婉向前走几步,站在桂花树下,身子向后靠去,“所以我在他面前,从不伪装自己,我所有的恶习,他都知道,我所有的品性,他都了解,我不用费尽心机的去讨好他,反而他会包容我,宠爱我,想方设法的让我开心,一个男人,若是肯对一个女人花心思,证明他爱,但一个女人若是为了得到爱,而去花心思,那么大可不必,因为即使得到,也不可能是真心。” 第100章 暗渡陈仓(一) “那我……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紧紧的皱起眉,皓雪满脸忧伤。 没有理会她的话,吟婉云袖一甩,悠然转身,舞步轻起,衣裙和动作配合的天衣无缝,犹如蝴蝶展翅欲飞。 风声细微,花瓣漫天,她半醉半醒的跳起舞。 水袖抛出,腰肢弯下,一杯清酒再入喉, 半遮半掩,舞步醉人,眼睛明亮的似有泪水滑落。 青丝飞扬,她回眸一笑,看向皓雪轻声吟道: “君心犹不知 万般无奈断琴弦。 君心可有忆, 情丝婉转梅林前。 一枕黄梁, 泪染红袖。 雕栏玉砌改朱颜。 对一轮寒月, 泪语涟涟, 望满园芳草, 寂寞容颜, 舞两袖清风, 故人已远。 君心犹不知, 前尘往事难再现。 君心可有忆, 海角风吹灭流年。” “君心犹不知,前尘往事难再现。君心可有忆,海角风吹灭流年。”毫无意识的重复着她的话,皓雪感觉自己被她摄了心魂,思绪一散,由衷道:“表妹好才情,姐姐明白了……” “你就整天胡闹吧!” 一阵圆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皓雪转头望去,只见鸿萧紧紧的皱着眉头,向吟婉走来。 他缓缓行进,一身潇洒周身散发,浑然天成般的气宇轩昂,衬的他仿佛画中走出的仙人。而这仙人,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她一眼,所有的目光,全都投注在那个摇曳生辉的飘渺身影上。 “夫君,”恍然如梦的一个旋身,她光芒灿烂,如浴火凤凰,“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鸿萧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即伸手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姿,“又喝酒,怎么总是喝酒!” 吟婉不以为然,抬手环上他颈项,赖皮道:“我无聊么!” “无聊就喝酒?不能做点别的?”无奈的将她抱起,鸿萧有些生气的说:“我早晚把那个酒窖拆了,让你再喝!” 皓雪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两人,心中荒凉,他的眼里没有她,心里更不可能有她,他唯一,始终在乎的,都只是吟婉而已,可是,付出了这么多,让她怎样能够轻易放弃!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你知道我以后是怎么死的吗?”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鸿萧垂首看着吟婉,“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调皮的吐吐舌头,吟婉竟是满面大言不惭,“没关系,在我气死你之前,我会先死的。” “你……”被她气的说不出话,鸿萧抱着她向房中走去,“尽是些歪理邪说,我可不陪你胡说八道。” 他宠她,居然能到这种程度…… 皓雪独自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我在他面前,从不伪装自己,我所有的恶习,他都知道,我所有的品性,他都了解,我不用费尽心机的去讨好他,反而他会包容我,宠爱我,想方设法的让我开心,一个男人,若是肯对一个女人花心思,证明他爱,但一个女人若是为了得到爱,而去花心思,那么大可不必,因为即使得到,也不可能是真心……”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吟婉方才对她说过的话,皓雪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两个人,究竟谁更执着一些,谁又爱谁,更多一些? 吟婉这一年来,费尽心思的笼络金银,究竟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另有目的? 他们,到底都在等什么? 第101章 暗渡陈仓(二) ****************************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又是七月盛夏,吟婉静静的坐在书房中,埋头作画。 平儿一边研墨,一边望着吟婉画在纸上的荷花,由衷赞叹,“小姐好久都没动过笔,没想到如今还是画的这么好,但是,怎么看起来这么的……” “这么什么?”放下手中的笔,吟婉看了看自己的杰作,随即抬头问道。 抬手挠了挠头,平儿蹙起眉,缓缓开口,“就是,有点哀伤的感觉,就是,让人一看到,就想起来那个,什么红藕香残,什么玉簟秋,然后就轻解罗裳的那……”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这首词,对吧?”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吟婉不满的白了平儿一眼,“平时我就让你多读点书,你就不听,等以后嫁了人,看你怎么在家相夫教子!” 平儿也不在意,只调皮的耸耸肩,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对了小姐,十凤姐今早派人来报,说楼将军出京了。” “什么?”吟婉徒然起身,“这么快?”说着,身形已动,竟是径自向房外走去。 “小姐,等等呀小姐,”平儿慌忙跟上,急急唤道:“殿下前日好象受了风寒,王盛说早朝时,殿下咳嗽不停。” 脚步缓住,吟婉转过身,不由得蹙起眉,“传太医了吗?” 平儿摇头。 “是啊!这个时候他怎么会传太医呢!”一丝担忧自眼中掠过,吟婉沉吟一下,随即吩咐道:“你去找予启,让他去看看鸿萧,我必须去找凤姐,事不疑迟,现在就去吧!” 话语一落,吟婉与平儿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这段时间以来,吟婉一直在等,楼林迟迟不肯回桥东,一方面是为楼章王调兵谴将留下时间,一方面是在京城明查暗访内卫虎符的下落,这些她心里都是清楚的,可是没想到,楼林竟然这么早就走了,看来,楼章王已经改变计划,不准备先围困京城了。 但是,他带着十几万大军,到底去了哪儿呢? 吟婉带着予樟急急向澜芳斋赶去,不过片刻,她已经看到正在大门口向外张望的十凤。 十凤一见到吟婉,便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把拉住她手臂,向院内走去。 “妹妹,事情有变,楼将军出京,向桥东去了。楼章王将楼氏大部分人马调离,竟是去围困岳都。”顾不得看座喝茶,刚一踏入房间,十凤便向吟婉说起来。 “楼誉带兵去岳都?”没有十凤想象中的紧张,吟婉反而比平日里更加沉静,“果然不出我所料,楼章王不愧是与我父王齐名的藩王之一,真是老奸巨滑呀……”一语落地,吟婉居然对十凤轻松的笑了笑,然后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起茶来。 十凤满脸错愕的看着她一派从容,千般迷惑,万般不解,犹豫道:“我的好妹妹,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是说呀!别让我在这空担心呀!” 这个诡异难测的太子妃,接触了这么久,还是让她丝毫猜不透。 “凤姐别急,我自有计划。”浅浅的一笑,吟婉喝下一口茶,然后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才又道:“凤姐以为,楼章王围困岳都的目的是什么?” 十凤略微一想,便脱口而出:“自然是想要困住岳都兵将,让庞将军出不了兵,再令楼将军自桥东率先起兵,然后他父子二人两相呼应,一举夺下京城了。到那时,太子一没有岳都人马可调用,二没有京城内卫相保,必然是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束手就擒了。” 第101章 暗渡陈仓(三) 这些事情,只要是有心人,稍一分析,便已明了,她姚十凤知道,吟婉知道,那位心深如海的太子殿下,更不会不知道! 只是她想不通,太子为何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呢? 这样想着,她便有些担忧的问起来,“太子为何不先发制人?难道真的要等……” “并非他不想,”吟婉懒懒的向后靠去,眉头轻蹙,淡然道:“而是现在国库亏空,已无军饷可用,如今的形势,确实是楼氏一族占了上风。”说到这,她顿住话语,似乎是想了一下,才继续道:“鸿萧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的,楼誉如今虽然计划完满,却不会轻易动兵,他若率先动兵,必定被天下百姓说成谋反,他不会冒这种失去民心的险。” 听她这么一说,十凤顿时恍然大悟,赞同的点点头,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妹妹的意思是说,太子和楼章王就这样僵持下去吗?时间越长,势必对太子不利呀!” 这江山,到底是皇族的,损失一分一毫,还不都是他赵轩的吗?楼氏一族一天不除,太子一天难以独掌大权,这笔帐,谁的心里都是清楚的。 “凤姐,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了,”伸手拉住她,吟婉敛去笑容,正色道:“我要出京去桥东,我必须去找楼林,我要为我父王报仇,也只有这样,鸿萧才会有一个惩治奸臣平定派乱的理由。” “妹妹要去找楼将军?”十凤摇头,满目不解,“我不明白!” 似乎已经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吟婉半垂上眼帘,重重的叹了气,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这场仗,若要鸿萧胜,并不容易,除非三件事情同时出现,一是军饷得以充沛,让他有能力与之一战,二是楼章王兵退岳都,让庞辉可以率兵讨伐桥东,三是内卫虎符在手,使京城安然无恙。内卫虎符早已在我父王去世之时就已经消失不见,我也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但是,前两件事情,我却全都可以让它们发生。” 吟婉的一习话语,惊的十凤心神惧震,过了好半天,她才渐渐恢复思绪,看向吟婉的神情更加敬重,由衷感叹道:“原来妹妹这一年来在京城大聚金银,是为了太子,从前我还奇怪,妹妹到底想做什么,其实,如果妹妹是男儿身,凭借如今的势力和财势,完全可以自己招兵买马,必要之时,拿下皇城也不在话下,大好前途,无可限量,没想到,你竟是就这么放弃了,但是妹妹,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楼章王兵退岳都?” “我去桥东,然后杀楼林,”自唇间蹦出几个字,吟婉的神情透出一丝决绝,“当日我在京城,没有杀他,并不是因为我下不去手,而是我要让他的死,更有意义而已。”她瞄了眼十凤,见她似乎还是不明白,便继续说:“楼林是楼誉的独生子,若是楼誉知道楼林被害,而且是死于我手,必然会恨我入骨,那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岳都,只会立即率兵赶往桥东,找我报仇,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这怎么行?”十凤一听,没有丝毫犹豫的摇了头,坚决的不同意,“绝对不行,你只身去桥东,本已是危险,再这么做,楼章王怒极,定然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十几万大军兵临桥东,你插翅难飞,必死无疑。就算你要为靖王爷报仇,要帮助太子夺得天下,也千万不能这么做。” 岳都距离桥东的路程,要比京城距离桥东的路程近的多,到那时,即使鸿萧想救吟婉,也赶不及,即使庞辉不率兵北上,也不可能立刻赶到,这样一来,吟婉就会被围住,无一线生机…… 第101章 暗渡陈仓(四) 早已想到过一切的可能,吟婉淡然一笑,起身走到窗边,倚着窗栏轻轻笑道:“死,我并不怕,对我来说,若是不能亲手为我父王报仇,那就会是生不如死。这几年,我浮沉于权海之中,该得到的,不该得到的,我都得到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也都做了,半生杀戮,罪孽无数,我和鸿萧一样,双手染满了血腥,所以,如今这一步,是我自愿跨出的,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报应,我希望可以全都报在我一人身上,如果真的要以死赎罪,我赫吟婉也愿一力承担。” 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她一直以来,为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甚至六亲不认,这样毒如蛇蝎的一个人,即便是天要收她,她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她只求,一切都不要报应在鸿萧的身上,因为,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为了她…… “何必,”十凤望着那一抹绝代风华的身影,沉声问道:“吟婉,你这又是何必,如今你什么都有,何必为了报仇,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眼前的一切?而且以你的地位和势力,荣华富贵,滔天权势,有哪样不是你的,何必舍弃?” 日后无论是谁得天下,谁又能动得了她半分,她何必拿自己的生死来做赌注,何必为了一个日后会做帝王,或许还会有后宫三千的男人,而去牺牲? 十凤的话,字字发自肺腑,亦全是实情,更是一丝不落的飘到吟婉耳里,她没有答话,只是转过眼,让自己的目光飘的更远。 世事无常…… 这四个字,蓦地跳进吟婉的脑海中,让她不得不想。 今日的决定,是她早在中毒时,于红叶林中,她祖父坟墓之前,便已经思量好的。这是她的决定,亦是她永远不会改变的决心。她还记得,那天,予族死士族领予向对她说过的话。 “自古以来,有哪个女子能够恃宠一生?太子如今虽然对郡主百般宠爱千般纵容,但也难保郡主日后不会有失宠的一天……” “……郡主只有拥有自己的势力,才能永远保住权倾朝野的地位……” “……难道郡主就不担心太子一直都是在欺骗你吗……” 欺骗…… 吟婉垂下手,以指尖轻磨着衣袖上的绣纹,随着纹路来来回回的勾画,思绪已经完全散开…… 他不会的,他从来,都没有骗过自己。 他的宠,他的情,他的爱,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这两年来,她对他从防范到依赖,从迷茫到在乎,从不爱到爱。这一路辛酸悲苦,坎坎坷坷,生生死死…… 他们的心,也只有彼此能懂…… 她相信的,始终都相信。 所以当初予向的苦劝,丝毫没有起到作用,她仍是爱他,从未动摇过的在爱他,哪怕他不是太子,不是帝王,她依然会一如即往的爱下去。 此恩,此情,至死,方休。 权势,多么有吸引力的两个字,她的父王,她的叔父,她的亲人,全都为争权而生,最后亦全都为争权而死,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已经不能再回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恩情相度,不可相负,她生于这家族,不是她的选择,可今日之决定,却是她所愿,她始终都比死去的那些人幸运,因为她得到过,她最想要的,感情。 “相看未用伤迟暮,别有池塘一种幽。”非常好兴致的吟出两句诗,吟婉回眸浅浅笑道:“凤姐,你见过太子府的荷花池吗?现在那里层层叠叠,粉红一片,很美。” 十凤满脸无奈的望着她,担忧之色更重,看了许久,见她还是回味似的笑着,不由得追问道:“吟婉,你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奋不顾身,为什么要这样义不容辞,为什么要这样坚定的,相信着一个男人? “为什么?”不以为然的重复一句,吟婉转过身,看向十凤,良久,竟是淡淡的笑起来,“凤姐,若这世上也有一个你宁死都不愿去辜负,去怀疑的人,你就会明白,我究竟是为什么了。” 她轻呼一口气,眼神明亮,似能灼人一般,续又道:“而且这天下二字,从未被我放在眼里,但是赵轩这个名字,却一直在我心中,我这样说,凤姐可懂了吗?” 天下不入我眼,赵轩却在我心。 你,懂了吗? 第102章 暗渡陈仓(五) 吟婉回府时,已是傍晚,予启和予樟早已在院中等候,见到吟婉走近,予樟徐徐迎上前,眉宇间透出一丝担忧,望向吟婉的目光中更带着些许犹豫。 “真的今晚就走?”予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话说的有些艰难。 点点头,吟婉面色一片沉静,看不出情绪,停住脚步,眼睛望着远处,只开口问道:“他病的重吗?” “太子并无大碍,”予启应声答到:“只是受了风寒而已。” “哦。”淡淡的语气,吟婉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动,明显心不在焉。 似乎是想了很久,她才再次开口说话,“去准备吧,半个时辰后出发。” “可是……” 予樟的话还没有说完,吟婉身行已动,径直向内院走去。 她一步步踱到房门处,踌躇再三,始终下不去决心推门而入,而房内,鸿萧正站在门栏旁,手指已然搭在门闩上,一样下不去决心推门而出。 “殿下,”王盛见他这个样子,竟似乎比他还着急,“主子要走了!您不想见……” 右手微抬打断他的话语,鸿萧一瞬不瞬的看着房门,低声道:“让她自己决定。” 她能怎么决定?王盛暗暗焦急,他这殿下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吟婉要走,怎么不拦着她呢?这一门之隔,直接推出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其实鸿萧的心里比他更加紧张,更加为难,吟婉要走,他不想阻拦,因为如果她不亲手为靖王爷报仇,这一生一世恐怕她都不会释怀,可是,她要走,让他怎么舍得,怎么放心…… 她,真的会这样不声不响的再一次离开他吗?这个答案,他真的很想知道。 就这样,鸿萧和吟婉,一个在房内,一个在房外,两相僵持着。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吟婉轻轻抬起手,落在门闩处,却没有用力,只是静静的放在那里,似乎能感觉到另一面也有人将手放在那里一般,她慢慢的合上眼,眉宇间透出一股浓重的哀伤。 “鸿萧,我要走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空乏,丝毫没有力气的样子,只是一味的低声细语,“方才我去找凤姐,已经交代好一切,我走之后,皓雪和凤姐一定会帮你将军饷补齐,还有,据我猜测,内卫虎符应该在京城之中,我始终觉得想漏了什么,但我没有时间去想了,楼林回桥东了,我要去找他,杀父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鸿萧在听到这些话后,脸色越发苍白,搭在门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着,像能将这道门看透似的,他的眼里,含满温柔和痛惜。“如今岳都受围,庞辉无法动兵相助,朝中权贵皆是些趋炎附势之辈,你与楼誉哪方得势,他们便往哪方靠拢,从前有我父王在中间平衡,楼誉并不敢乱来,如今他造反之意已明,你却难于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铲除,时间一长,不利的还会是你。” 吟婉怔怔的看着眼前房门,心绪翻滚,纠结难缠,一阵尖锐的痛楚划过心间,两行泪水自她眼中落下,“夫君,荣华富贵,江山权势,对于我来说,都是随手可弃的,惟独这仇恨两字让我难以释怀。曾经我也想过,就这样留在你身边,不再离开,今生今世,也只求和你长相廝守,相伴一生,纵然辜负我姓氏,对不起我父王,我也不管不顾了,可是,可是当我知道……”她缓缓放下手臂,也缓缓垂下头,语气中尽是荒凉,“当我知道我父王和我母后之间的真相,我才明白,是我一直误会了父王,我以为她将我嫁给你,是为了巩固他的地位,扩大他的权势,可是我错了,我错的太离谱,父王一生对我母后心怀愧疚,对我更是万般疼爱,他是决然不会让我处于两难之地,进退不得的。” 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稳了情绪,也不在意房内的人到底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只感觉阵阵微风袭来,扬起她长发,让她的头脑越发清明。 又是一阵沉默,鸿萧仍是面无表情静而不语,王盛却早已在一旁听的心神俱震,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第103章 暗渡陈仓(六) “夫君,”低柔的一声轻唤传来,鸿萧蓦地绷紧身子,只感觉心脏在一瞬间碎裂成很多个小块,痛的他无法呼吸。 “夫君,我平日里做事蛮横任性,不服礼教,不遵规矩,已不是什么好人,再加上这几年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作恶多端,简直就是个十足的祸害,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如今这一举,只希望能让你顺利继承皇位,不要因江山易主,而秧及到天下百姓,此举若成,则可为天下百姓免去战乱之灾,无家可归之祸。若能如此,也算是我不妄做过一次他们的太子妃。” 吟婉深深呼吸了一下,面色恢复平静,随后,她淡淡的扬起一抹即苦涩又带着七分幸福的笑容,轻声说道:“赵轩,赫吟婉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嫁你为妻。” 话音落地,她决然转过身,向外走去,她走的很快很快,似乎是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因为她知道,一旦回头,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亦不会再有勇气离开。 听着她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鸿萧靠在门栏处的身体,一分一分的软下来,缓缓滑坐在地上。 这一刻的他,再没有半分霸道的帝王姿态,只是一个带着满目伤痛的失落男子。 “殿下,”颤颤的一声唤,王盛单膝跪在鸿萧面前,“真的让主子走吗?” 没有回答,鸿萧忍不住轻咳了几声,眼神落在前方,却毫无焦距。 见他这个样子,王盛暗暗心惊,一丝慌乱绕上心头,却又不得不感叹,吟婉如果执意要走,又会有谁拦得住她。心念一转,慌乱之意更浓,她要走,那平儿呢?平儿是一定会跟她一起走的…… “王盛,”很无力的一声唤,鸿萧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去追上吟婉,和她一起走吧!” “啊?”错愕的抬起头,王盛想了想,随即道:“殿下,属下还得留在京城保护您呢!”虽然他也很担心吟婉和平儿,但是他对鸿萧的忠心,是任何事都无法动摇的。 “我不用,你去保护吟婉吧!”淡淡的吩咐着,他撑起身子,站起来,缓缓向床塌走去,直到走至床前,感觉到身后之人还是没有动静,他才又慢慢的转过头,正色道:“还不去!” “属下马上去,殿下,殿下保重。”王盛眼中尽是担忧,又不敢违逆鸿萧的命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房内,朝吟婉等人飞奔而去。 鸿萧一个人颓然的躺在床上,轻轻的皱着眉,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吟婉刚刚所说的话。他越想越觉得蹊跷,吟婉说的对,靖王爷如此疼爱她,怎么会让她处于两难之地,进退不得呢?但是,如果能不让她这样,就证明了,早在一切变故未发生之前,靖王爷已然下定决心开始放权了,不可能再和他争的。 那么,内卫虎符,他也应该早已安排好…… 手指自然而然的滑向腰间佩带的白色玉佩上,鸿萧蓦地收紧手指,徒然坐起。 是了,是了,一个念头飞速闪过,他顿时全都明白了。 这白玉是个引子,靖王爷只是借此玉来引起吟婉的注意,让她回府拿画,将十凤收为几用,在京中垄断金银,远至高旋夺取赫氏暗人…… 那幅画,应该没有什么用处,但是那天,在那幅画的后面,吟婉还拿了一个…… 一丝精光掠过眼眸,鸿萧翻身下床,开始四下寻找那个一拿回来,就被吟婉丢在一边不再理会的精巧小盒子…… 史书记载:时为天运十四年,七月,镇威将军与当朝太子妃前后离京出走,远至桥东,数日之后,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乱,史称,“桥东之乱”。这场祸事的起因,百姓传言,众口不一,但在太子妃赫吟婉离京出走的那夜,太子府的内院亭柱上,刻下了一首传世之作,内容为: 十年别时光,风临旧隔凄惶。 九泉响,枯叶苍,花开花落花无常。 八面云怅,塞外朝荒,有情至此雁南翔。 七魄浮世满目伤,不知何方诉衷肠。 六忆把酒相伴往昔时,空叹暗处计难防。 五晚凄月幽情殇,挂牵翩然回首望。 四浮万千荒凉事,三魂处世梦一场。 两盏微光,刺透此缘铭心上。 一度生死,徘徊游荡,满目悲愁泪千行。 此词,便是后世之人对桥东之乱的惟一猜测凭据,众人皆以此来感叹吟婉对鸿萧的情意执着。 第104章 桥东之变(一) 一路颠簸,终于抵达桥东。 吟婉起先还靠在予樟的手臂上昏睡,似乎是感觉到异常,她缓缓掀开眼帘,刚一抬眼,便被眼前美景深深震撼,忍不住轻叹出声:“风水宝地呀!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予樟闻声,低头看她。 缰绳住马,翻身跃地,伸手将她抱下坐骑,予樟轻轻笑起来,“你到是还有心情欣赏景色,我们可是被你折磨惨了。” 听他这样说,吟婉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偏头看向身旁的王盛和平儿,王盛还好,依然是那么意气风发,精神十足,平儿就惨了,这一路急赶,累的她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奈何王盛又没有予樟那么高的武功,将吟婉带的四平八稳还能安然入睡,她这一路,都只感觉满身疲惫,就连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嘿嘿,”吟婉不怀好意的干笑两声,满脸戏谑,“平儿啊,你应该感谢我啊,要不是我,你哪有那么好的机会和王盛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好几天呀!”一边说着,她一边拉着予樟向前走,还不时的回头瞄着平儿那张耸拉下来的脸,“我说的对不对?恩?” “当然不对了,”平儿气的直垛脚,不满的嚷嚷,“要是再走几天,小姐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她从小随吟婉生活在王府,惟一一次出远门,便是去北野,可那次也是坐的马车,哪里受过这种颠簸之苦。 不以为然的笑笑,平儿的不满丝毫没能影响到吟婉的好心情,她懒洋洋的伸了伸手臂,随后毫无形象的往地上一坐,向远处望去。 桥东乃塞外之边,地界无限辽阔,完全不同于南关北野潮湿的气候,这里一直是清冷干燥的。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余光未散之际,漫天红霞将这无边草原笼罩其中。放眼望去,远处炊烟袅袅升起,羊群聚集,如团团白云落遍山坡。 轻风拂面,卷起层层衣襟,淡淡的泥土气息随风而至。 吟婉被这辽阔深深震撼,只觉心下顿时开阔明朗,辗转之间,竟生出些许不甘。 她轻叹一口气,悠然说道:“我从未想到过,人间竟也可以有这种风情,天地如此宏伟,绿野如此壮阔,但是我却是不能与之相融,与其相通。为何我不是男儿之身。若我为男儿,必要策马奔驰,开疆拓土,于这如画江山,驰骋至万里,将这人间万物,尽收于眼底。”言语之间,吟婉感觉自己的内心被一股不知名的东西膨胀起来,她站起身,张开双臂,任清风拂乱长发,也只剩下由衷感叹,“我赫吟婉半生傲视天下,九天宫阙,皇家天威,从未被我放在过眼里。心之所向,即便是闯出滔天之祸,帝王将相,又能奈我何?绝尘万里路,难寻此心愿长驻。这红尘尽处之美,日落西山之霞,无拘无束之感,终是让我明白,这世间唯一能够折服我的一种力量,叫做天地……” 转过头,她看向身旁那双明亮的眼睛,未及开口,予樟已轻笑出声:“瞧你,都看傻了。真有那么美么?”难道你不知道,此刻的你,要比这天地还美么? “不仅是美,”目光中透出一丝庄重,吟婉仍是半噙着笑,“其实我很想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一种人,即使是天地的力量,他也不会惧怕,即使是逆天而为,他也不会后退。” “一定有的,”不忍忤逆的笑睨着她,予樟淡淡应道:“这个人,一定是人中之龙,可遇而不可求……” “主子,我们现在去哪?” 一阵十分煞风景的声音传来,吟婉和予樟同时转过头,满目不悦的瞪着王盛。 王盛愕然怔在当地,不明所以的挠挠头,颤颤问道:“主子,予兄,你们……” “等着,”自唇间吐出两个字,吟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们就在这坐着等,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她就不信了,四个大活人出现在桥东地界,楼林会不知道? “啊?”王盛不解,又想开口问,但迫于吟婉的淫威,只好满脸委屈的携过平儿,坐到一旁,陪着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发呆。 第105章 桥东之变(二) 坐了许久,平儿已由先前的坐改成了躺,马上就要疲惫的睡着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奔跑的马蹄声,响彻在这片苍茫绿野中,震的平儿唰的起身,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也就是这一望,平儿开始打心底里佩服起吟婉,太准了,实在是大准了,原来他们真的不用动,只要这么等着,就真的会有人来找他们。 而这个人,正是楼林。 楼林在距离吟婉百米之外时便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命身旁随行侍卫停留原地,只身一人慢行于漫漫草原上,清风一浪浪的卷过,扑簌着长草,他抬眼望去,那抹让他睡不能安寝,食不能知味的身影,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恍然如梦,那日她冷然的话语还在耳边,今日的她就这样在眼前出现。 他远远的看着她,她远远的看着天边…… 她身边的人,已经发现了他,都是或诧异,或防备的看着他,惟独她没有。 此刻的吟婉,周身环绕着柔和的光芒,淡雅如风,清丽如万绿丛中的一抹丽色,思绪似乎被那如血残阳深深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身旁发生的变化。 楼林怔然,有一瞬间,他竟然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已经行至吟婉身边,他才蓦地回过神,忙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吟婉……”做梦一般,楼林仿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早已知道他走近自己,吟婉眸中忽地掠过一丝寒意,面色却看不出丝毫异样,她倏地转过头,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浑然天成本该如此,淡淡的一个笑容绽在唇边,熟悉的感觉蔓延开,刹那间,楼林以为自己回到十年前,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吟婉时的场景…… …… 一个娇美可爱的小小人儿,也是如此刻一般,向他轻轻的露出一笑。又仿佛是她长大后,万众瞩目下,那极至到妖娆的万种风情…… “早啊!将军!” 一句玩笑般的话打断他的幽思,楼林一个剑步窜带吟婉面前,几乎是脱口而出,“早…… ”话一说完,他微微一怔,不禁失笑,“还早呢,都晚上了!” 话音入耳,王盛瞪大双眼望着眼前二人,不由自主的,他又将目光投向予樟,但是予樟却一点都不买他的帐,只淡淡的扫他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 这几个人,怎么回事?王盛诧异,原来楼将军和吟婉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可怜的殿下呀…… “吟婉,怎么来这了?” 听着他说话,吟婉转过头,视线却跳过他,看向他身后的一众侍卫。 “没关系的,他们都是我的亲信。”楼林见她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忙开口解释。 她怎么了?不是在京城呆的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呢?而且,看起来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难道是鸿萧? 莫非是皓雪进太子府后,影响到了他们? 听他这么说,吟婉微愣了一下,唇畔噙起淡笑:“哪有,我只是无聊,来找你玩儿么。” “找我玩儿?”楼林盯着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个答案,明亮的眼眸映着夕阳余辉,色彩万千深不见底,“千里迢迢,只为来这里找我玩儿?” “绝尘万里路,难寻此心愿长驻。”吟婉笑地从容,慢慢站起身,头上细碎琉璃珠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晃,像是暗夜里最明亮的星辰,永远都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又仿佛一触碰,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楼林一时失神,没有明白她的话语,满目茫然。 向他走近一步,吟婉悠然道:“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很美。” “绝尘万里路,难寻此心愿长驻。”楼林下意识的将这句话理解到自己身上,细想之下,心中不由得泛出一丝喜悦,忙开口问道:“你真的喜欢这里吗?要留在这吗?” 第106章 桥东之变(三) 吟婉微微垂下眼,看不见目中神色,“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做一个普通的过客,可是如今我才感觉到,早在很久以前,我已有沉溺之心。” 微风如熏,夕阳如梦,楼林思绪一闪,凝视着她,静默良久,也只是柔声说:“有的时候,过客反倒可以让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感觉到余晖渐远,夜凉将至,他毫无顾及的伸手拉过吟婉,“走吧,不要在这里吹风,会着凉的。” 吟婉点了点头,并不避开他,只随着楼林慢慢走着。 一旁的王盛等人,还有楼林带来的侍卫,看到他们两个这样,倒有些惊慌,王盛不能理解,平儿亦是沉默,几人只有拉着缰绳,落后一段距离,跟在两人的身后。 ************************************* 夜幕降临,墨色缭绕,太子府的内院中却点着无数盏灯,灯火辉煌,如昼明亮。 鸿萧坐在亭中,凝望着吟婉留在亭柱上的诗词。周围酒香四溢,玉台上已放了很多个酒壶,似乎看不到一样,他每次都是随手拿过,不顾翻落的壶杯,不理溅起的酒液,只是一味的饮尽杯中之物。 他记得,吟婉的每一首词,都是内有含义的,想说的越是出自内心,写出来的越是简单,而眼前的这一首,看起来不过是一首普通的情诗,但他的心里却是非常清楚,事情绝对不是看到的这个样子。 吟婉到底想说什么,并且还是不想被有心人知道的。 她已经走了三天,整整三天,鸿萧完全无法正常的生活,他知道,很多事情已落槌定音,也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去解决。心中莫明一酸,又一杯清酒入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吟婉为什么那么的喜欢喝酒,原来酒会让人越来越暖,最后麻木,不再有感觉。 他的妻子,如今的行为决定了很多人这辈子的结局,楼章王造反,楼林却未必伤她,这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一个人,当年与吟婉之间的种种传闻,他与吟婉大婚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千军万马之前,她和楼林居然都能相见,这件事情,让他不能不想,不能不……嫉妒。 虽然他相信吟婉,吟婉也从不向他隐瞒什么,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楼林,是绝对不能留的,于公,楼林是掌控一方兵权的将军,对朝廷堪称威胁,于私,楼林与吟婉究竟是怎么回事,谁都说不清楚,对鸿萧堪称障碍。 事已至此,吟婉的离京出走也算是目的明确,但他还是担心,并且不能完全相信。因为他太了解她,她虽然爱恨分明,却终究在做一些事情上,欠缺了心狠手辣。楼林待她,一定是极好的,她应该是下不去手杀他的。 他抬起眼,尽量将目光放远,却最终落回到亭中诗词上。十年别时光,风临旧隔凄惶。九泉响,枯叶苍,花开花落花无常。八面云怅,塞外朝荒,有情至此雁南翔……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自己说,而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让他去猜,她是不是在防什么? 会是皓雪吗?难道吟婉并不相信她?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皓雪也是不会相信吟婉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皓雪为何会心甘情愿的将翰阳赌场给了吟婉呢? 吟婉啊吟婉,究竟还有什么,是你没有告诉过我的? 鸿萧执过酒壶,再次将玉杯注满,他将杯凑进唇边,恍惚间,数滴酒液洒下,直落在他纤尘不染的纯白衣襟上,落拓不羁,半睁半敛的眼眸,深不见底,寒若幽潭,举手投足之间,竟给人一种不敢与之接近的强烈压迫感。 他本就是如此,外表暖如春风,实则寒如冰霜,别人都是敬他怕他畏他惧他,这世间,只有一个吟婉,依赖他相信他陪伴他温暖他,也惟有吟婉,可以融化他坚如磐石的心,可以左右他思想,让他的不折手段心狠手辣转化为缕缕柔情…… 酒至微熏,鸿萧静默地倚靠在亭柱上,他极少饮酒,可这两年,他却总是在吟婉离开他身边的时候,独自借酒消愁。 芬芳不长在,心志莫相酬。风吹流水镜,惜听忘回首。 他是多么的放不下她,舍不得她,可她却执着的如扑火的飞蛾,明明知道再走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却还是会不顾一切永不回头。 “殿下,”皓雪已在一旁看了他很久,本来准备了许多安慰他的话,此刻却因他周身散发的冷然气息而言语艰难,憋了半晌,终于自唇间吐出句,“表妹她……走了三天了啊!” 第107章 桥东之变(四) 鸿萧的视线没有改变,轻轻应了声:“是啊,都已经三天了。” 皓雪眉头轻折,盯着他俊秀的脸庞看了一会儿,眼光顺着落到他腰间佩带的白色玉佩上,此时这白玉正在鸿萧的手中,他像是习惯似的,手指在玉面上缓缓地来回摩挲着。 这白玉,定是他喜爱之物。 心绪环绕,对这玉的来处已经猜出几分,皓雪淡然一笑,开口说道:“殿下这般痴情,表妹似乎不应该离开你。”话出口,心就突突的乱跳几下,眼见鸿萧居然自顾自的喝着酒,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始终都向亭柱上看着。 他就那么放不下吟婉吗?他到底知不知道,也许吟婉此刻就在楼林身边呢! 皓雪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心酸,正忍不住想往前走几步,一道纤细的身影却率先从另一方向踏入亭中。 筝筝散着长发,只穿了中衣,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皓雪茫然的看着她,并不明白早该睡下的她,为何会突然以此等模样出现。 筝筝淡淡的瞄了皓雪一眼,径直坐到鸿萧身旁,而鸿萧的那股让人不敢接近的冷然气息,在筝筝的身上一看便知道丝毫不起作用。 伸手拿过一个酒杯,轻闻了一下,筝筝忽然沉声道:“文皓雪,你先下去吧,本宫有事与我皇兄商谈,外人不宜在旁。”话语说的理直气壮且带着七分警告,皓雪眸光骤冷,蓦地将视线聚到筝筝身上,而筝筝竟是傲然偏过头直直向她看过来,目光中的慑人光芒,丝毫不像是十几岁少女可以具备的。 那一道尖锐的眸光让皓雪感觉全身都被刺中,表情一下子僵硬住,还未张口说话,鸿萧波澜不经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恩,你先下去吧!”这语气,明显是认可了筝筝的话语,从而让皓雪从心里感觉到,她,只是个外人。 皓雪轻声一笑,再不向亭中看一眼,悠然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鸿萧才放下手中玉杯偏首看向筝筝,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看的筝筝蹙起眉,不满的嚷道:“哥,你干嘛呀?不会是怪我赶走了那个什么雪,坏了你的好事吧!” “臭丫头,尽是胡说八道,”玩笑的话语,明显能听出含满笑意,“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筝筝忽然神秘起来,“我告诉你哦,你不要趁嫂子不在的时候和那个雪勾勾搭搭的,不然我可是会告状的!” “我什么时候和她勾勾搭搭的了?明明就是她……” “对,就是她在勾引你,所以啊哥,你千万不要上钩,否则你就晚节不保了!”“唉?你这丫头……” 他满目怔然,不知如何说下去,只是深深的感叹,为什么母后偏偏要给自己生一个妹妹,而且还是个如此刁钻古怪的妹妹。 其实他不知道,筝筝虽然调皮,但从前还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只是自从她与吟婉整日厮混在一起之后,才变的越发刁蛮,并且不讲道理…… “这词是嫂子写的?”完全没有把他的错愕当回事,筝筝抬眼望着亭柱,“一度生死,徘徊游荡,满目悲愁泪千行。我的天呐,嫂子难道是要去赴死不成?” “什么?”饶是镇定如他,此刻也不由心神一慌,“你觉得你嫂子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很明显么!”筝筝秀眉微蹙,慢里斯条的分析起来,“嫂子从十写到一,看来似乎有很大的玄妙,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想告诉你,十天之内,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已。哥,你想的太多,又想的那么复杂,以我看来,就是这么简单。” “是吗……”听她这样说,鸿萧又重新将诗词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筝筝分析的有道理,“如果是这样,你嫂子就真的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原来她早就想到内卫虎符在太子府中……” “啊?”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筝筝怔然,“哥,你不去救嫂子吗?” 肯定的点点头,鸿萧眉头深锁,“救是一定要救的,只是在救之前,我需要解决两个人。” “两个?”筝筝眸光微闪,轻声一叹,“才两个啊!” 第108章 桥东之变(五) 七月末,桥东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雨,城外绿野开始逐渐转黄,城内天气也越发清冷起来。 自吟婉到桥东以后,楼林便每日留在她身边陪伴她,将军府内的侍卫们一开始皆是感到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直到有一天清晨,吟婉刚刚睡醒,未及梳妆便散着长发走到房外,那时候,正赶上侍卫换岗,所有的人都出现在后院之中。也就是一眼,这些长年驻守在边关的男儿们,全都怔住了,仅仅是一瞬间,他们便明白过来,他们英明神武的镇威将军为何会一连四天,寸步不离的守在一个女子身边。 从前只是听说靖王郡主是倾国倾城之貌,没有想到,当他们真的见到这个人,却一时间在心里难以相信,这世间会有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存在。 眸如水漾,肌如凝脂,发如黑绸,影如明月。 她何止倾城,何止倾国,这样的万种风情,这样的绝世妖娆,足可以迷惑众生,颠倒天下。 楼林在回到桥东的那天,居然破天荒的在府里开垦出一个池塘,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池塘种满荷花,将军府曾一度忙成一团,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不明白楼林的举动是何用意,而此刻,他们总算是明白了,因为吟婉住在荷花池旁的厢房内,她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坐在池塘旁边,时而发呆,时而作画。 在楼林看到画纸上的荷花与真实别无二致时,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赏。 吟婉放下笔笑着问道:“好看吗?我可是画了一整个上午,你若是说不好看,我就再也不画了。” 楼林淡然一笑,很是喜欢她这带着三分撒娇的语气,仔细的端详着眼前墨色,眼中忽地掠过一丝异样神采。 吟婉细看之下,不禁蹙起眉,原来她不知不觉的,竟将眼前景色想象成了太子府的,虽说这荷花并没有区别,但两处荷花池的构造却截然不同,将军府的池塘旁,是用五彩石子做岸,而太子府的,却是直接以整块玉石铺之,这差别很是明显,楼林自然是看得出。 楼林没有多言,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伸手拿起笔,执过画卷,下笔如飞,堪称行云流水,片刻之间,便留下大篇字副在画上。 吟婉偏头看去,只看到画卷的背面,不由得好奇起来,“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早已经猜到她会伸手来夺,楼林先她一步,将这画给卷了起来,随即玩笑般打趣道:“先不给你看,等日后你见不到我了,再到我房中去取。” 吟婉撇嘴,甚是不满,但也没有多加抗议。 一副荷花图,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挂在了楼林的房中。 又过一日,楼林到营中阅兵,予启竟忽然出现在将军府中,饶是府内侍卫重重,他仍是悄无声息的现身于吟婉房内,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此刻的吟婉正坐在窗前发呆,蓦地感觉身旁有什么闪动了一下,错愕的回过头,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措不及防的进入到她的视线里。 吟婉定睛一看,心神稍缓,当即丢给面前人一个大白眼,“予启啊!你要吓死我啊!你就不能正常的走进来吗?” 听她这么说,予启神情一顿,心想我也不愿意这样啊!可是这府里侍卫这么多,活像大内皇宫一样,我总不能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吧!可是想归想,他总还是不能这样说出来,面对吟婉,他也只能半分无奈半分委屈道:“属下也是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才用了轻功么……” 吟婉含笑瞅着他,低声问道:“事情办的怎样了,他们三日之内能否抵达这里?” 有些缓慢的点点头,予启皱眉,“应该就可以,予广七日之前就已经到了高旋,郡主给他的令牌,可以调动赫氏暗人,但是高旋终究是距离这里路途遥远,为保周全,郡主还是迟些再动手吧!赫氏暗人一天不到,郡主还是会有危险。” 吟婉神色忽地凝重起来,声音也显得肃然,“不能再等了,今天已经是第五天,我若再不动手,恐怕来不及。” 鸿萧到底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十日之内,桥东必乱,事已至此,回过头便是粉身碎骨,万丈深渊,她没有选择,只能不顾一切的向前走。 “桥东如今兵马十万,而我族中之人有一半留守京城,另一半中的大部分又被郡主你调去高旋,如今可以用上的,不足百人,若是动手,大不利于我们!”予启担忧的急急分析着,抬眼去看吟婉,却见她眉宇间透出坚定的决绝,显示没有回旋的余地,重重的叹口气,他只好问道:“郡主打算何时动手?” “今晚。”吟婉悠然转身,伸手推开窗,深深的呼吸几下,面色恢复如常,“过了今晚,我和楼林,便只能活一个。” 第109章 桥东之变(六) “什么?”一声惊叹,予樟推门而入,“不行,太危险了!” 吟婉坐回椅中,抬眼看向予樟,“我怕再等几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予樟道:“这根本与有没有机会无关,楼林这几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陪你,你若是想下手,可以说处处都是机会,你等到现在,自然有一些原因是与赫氏暗人有关,但以我看来,最大的原因是,你狠不下心,下不去手,你就是舍不得杀他。所以才这么犹豫不决。” 吟婉懵住了,忽然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难堪。其实自从她住进将军府后,与楼林每日相处下来,已经渐渐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杀他,而且当年若不是鸿萧先一步娶她,也许她真的有可能嫁给楼林为妻。每每念及此处,她总是觉得心有遗憾,也许,她遗憾的就是,自己和楼林,居然连一个曾经都没有。 如今,就连吟婉都在怀疑,她来桥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予启显然也被予樟的这番话弄到疑惑不解,他对吟婉并没有多少了解,而且跟随吟婉的日子尚短,这样一听,也只能想到,当初朝中势力三分,楼林如果娶吟婉,也不见得动机有多单纯。 有些为难的看向予樟,又看看吟婉,发现她的神情中竟是透出一丝苦涩。 “吟婉,”予樟端正神态,肃然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回京城,放弃报仇。太子一向深不可测,与楼章王一战,未必会输。”说着,他自靴中抽出一把半尺长的短剑,递到吟婉面前,“第二种选择就是,杀了他。”凝望着她秀美的脸庞,予樟的眼中忽地掠过一丝怜惜,“不要再拖了,早做决定,我等你。” 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剑,却在真真实实地将剑握在手中时,心中一荡。 这样的决定,一旦做出,再不能回头。 她是不是真的有选择?还是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有过选择…… 夜里掌灯时分,楼林回府,先是与军中的几个将军议事,然后又有官员来访,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房休息。 这期间,吟婉始终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灯火独自发呆。 许久过后,她才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慢慢站起,再慢慢的走到门外,向楼林的住处行去。 她知道,予樟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若要报仇,她必亲手去报,若要放弃,也需她亲自决定。 只是这情分,到底是不同,不是她左右自己的思想,而是她的心在牵制她的行为。 她有太多愧疚,对靖王爷,对鸿萧,如今,又要多一个楼林…… 绕着廊道,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吟婉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回神,推门而入。 室内烛光微闪,她顺着那光,缓缓踱到床畔…… 此刻的楼林,正安然的睡着,那份随意的姿态,显然没有任何防备。 吟婉望着那张睡颜,感觉到他的气息,不禁想到鸿萧,他们最大的区别,也许就是这样吧!楼林外表清冷孤傲,内里热情如火,鸿萧却总是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温暖感觉,实际上,却冰若寒潭…… 他毫无防备,她极易得手,短剑已经抵在他胸前,只需一用力,所有的一切都会解决,所有的为难都会不覆存在,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她居然在颤抖,甚至颤抖到泪水滑落。 下不去手,她真的,下不去手。 吟婉就这样怔怔的坐在床边,默然地看着楼林酣甜熟睡之态,听着他平稳地呼吸,不自觉的流泪。 她还记得,他对她温和的笑,多年未见,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长大了…… 她还记得,大婚当日,千军万马之前,他冒天下之大不违,下马与她相见,那时候,她的心里在挣扎,在难过,他呢?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她还记得,高旋城中,兵荒马乱,除去那一抹惊鸿身影,也曾有人,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 她还记得,他满眼沉痛的说,若你能原谅,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若是不能,你便是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她还记得……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算了,算了,就这样算了吧! 这一生,与他已是再无缘分,经历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为的,不就是一份海阔天空的坦然么…… 吟婉的心轻拧了一下,思绪有些烦乱,正欲收回短剑,才一动,便被那熟睡的人从绸被下倏然伸出的手握住,楼林没有睁眼,却在手中加大力气,一把将吟婉带入怀中。 “下不去手么?”一句低柔的话语,楼林却在说出的一刻,眉宇间透出纠缠的痛楚。 第110章 桥东之变(七) “楼林……”她没有再叫他将军,可这名字才唤出口,泪水已如洪水般抉堤,奔涌而出,吟婉就这样伏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手掌轻拍着她后背,动作温柔的像是在哄着一个入睡的婴儿,楼林神情哀伤,只拥着她,默然无语。 吟婉在桥东的这几天,看似一切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着,可是她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她只是在尽量的拖延时间,她在不停的给自己找借口,找理由。所有的理由都是因为她狠不下心,所有的借口都是因为她下不去手。 楼林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她的异样,他太过注意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无时无刻的牵动着他的心,她表面上是让人感觉到如此风平浪静,但那些无意中流露出的不安,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却被他一丝不落的收入眼底。 她是赫吟婉,他想娶她,她是郡主,他想娶她,甚至她已经是太子妃,他还是想娶她,他是那样刻骨铭心的爱着她,甚至他明明知道她想杀他,都愿意用生命来赌一次她的不忍。 哭声渐渐退去,吟婉像是有某种习惯似的,靠在楼林肩上蹭了蹭满脸泪痕,有些不好意思的喃道:“本来还想杀你呢,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楼林扶起她身子,抬手抚上她脸庞,柔声说:“恩,是丢人了,不但人没杀成,还哭成这个样子。” 吟婉听罢一笑,唇角才扬起,脸色又忽地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轻轻推开楼林,站起身,向房内另一边走去。 她边向前走着,边询问,“怎么办,好好的一个计划,这下全都乱套了。” “乱了有什么不好?”楼林旋过身穿起靴子。 吟婉觉得思绪越来越乱,仿佛有根弦绷在心上,越绷越紧,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做些什么。 楼林起身走向她,见她烦躁起来,他反而浅浅的笑开,“别着急了,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解决的方法,你越是着急,反而想不出办法。” “怎么解决?杀父之仇,我竟不能报,我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楼林坦然的看向她,“你要我以死谢罪?” “我很想……”吟婉忽然顿住话语,目光停在书桌旁悬挂的一副画上,那正是她前日所画的荷花图,而那日楼林题在画上的字,居然是……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冒这种险?为什么?”她转过身,怒视着楼林。 楼林含笑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是没看明白,还是要我解释?” 吟婉愕然,这才明白楼林是在和她赌命。 “我杀不了你,也不再有选择,既然是这样,不如你杀了我吧!” 楼林走到吟婉身边,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靖王爷,如果我是你,我也想为父王报仇。可是你知道吗?谋害靖王爷,真的不是我本意,我父王和靖王爷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迟早要分出个伯仲,从前太子年少,不对任何一方构成威胁,数十年来,掌控大权的,也从来不是皇室。可是后来太子锋芒逐露,羽翼渐丰,让我父王与靖王爷抗衡的同时,又要防备太子,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后来居然娶你为妻,而靖王爷也有与他联手的意向,吟婉,他二人是否合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没有你……” 吟婉见他神色凝重,显然是真情切意,心下微动,靠上他肩,“可能这就是命吧!谁也没有办法,我本就不应该来这里的。” 楼林一怔:“你要回京城?” “不然呢?”吟婉抬眼,“我不想杀你。” “不行,”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在一起,怎能容她再离开。楼林加大手中力道,将吟婉搂的更紧,断然道:“我不许你再走,不许你再回到他身边,你是我的,你本来就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鸿萧使计让我远征,不然他不会有机会娶你的,如果不是他以战乱为名将我遣派出去,靖王爷寿辰刚过,我就求父王去提亲了……” “可是我终究是他的妻子……” “你不该是他的妻子,你怎么能够如此死心塌地的对他?吟婉,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不想想,鸿萧是何等精明之人,他如果不想让靖王爷出事,凯旋宴的当天,我怎会那么容易就得手,这件事情,他一早便预料到了,他之所以不闻不问,是因为他想借我的手去铲除你父王这块绊脚石,而且还能让你只是恨我,毫不怪他!” 第111章 桥东之变(八) “但是杀我父王的人,毕竟不是他……” “你在替他开脱,你在给你自己找借口,你怕你接受一切真相后不再爱他,你怕他一直在利用你,骗你。吟婉,如果他真的爱你,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他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给过你?”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楼林口中说出,她也从没想过,她听到的时候,会这般难过。 该相信他吗?该怀疑鸿萧吗? “赵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吗?你又敢说,你对他的一切知道多少?你知道他是如何的不折手段心狠手辣吗?你知道他是何等的狡诈如狐阴毒如蛇吗?你不要忘了,他不止是你的夫君,他还是帝王,他以后也不仅会有天下,还会有无数佳丽后宫三千!” 吟婉努力镇定着心神,希望自己不要将这些话听进耳里,可言语之下,她的身体却在下意识的靠近楼林的胸口,紧紧埋在他怀中,泪水也无声无息的流了满面。 如果她就这样留在楼林身边,鸿萧会伤心么?如果她就这样死在桥东,鸿萧会难过么? 她是那样不顾一切的爱着他,那样忘乎所以的爱着他呀! “吟婉,从前我们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所以我们才会错过,每当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看到你对他笑,看到他待你好,我的心就像被撕开一样,痛的我生不如死,”他手指拂过她发丝,语气中尽是坚定,“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不要再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 “你的确是走不了了。” 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徒然响起,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一阵阵轰然巨响从房外传来,仿佛是什么倒塌而下,继而是漫天盖地的呼声呐喊,潮水般漫进吟婉耳中。 外面动兵了,是予樟和王盛他们…… 所以的思想在吟婉看清来人时截然而止,一众侍卫涌进房中,直朝吟婉而来,楼林揽过她,旋身躲开,望向门栏处的目光中满是惊愕,“父王,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楼誉踏前一步,面目冰冷,“林儿,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放开她,不要再护着她。” “不行,”楼林将吟婉的身子大半挡在内侧,神情坚决,“不要伤害吟婉,她是无辜的,她只不过是个女人,与权势之争无关。” 楼誉扬首笑道:“你当父王老糊涂了吗?她与权势之争无关?那谁有关?她的确是个女人,但却是个祸乱天下的女人!” 楼林摇头,并不松手,“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总之我不能让你伤害她!” “林儿,听父王的话,把她交给父王,”楼誉步步向前,眸中透着隐隐杀气,“你以为她来桥东的目的是什么?她想杀你,然后引我兵退岳都,她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她的夫君,可曾有一件事情是为了你?把她交给父王,有了她,我们就有了威胁太子的筹码。”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这个女人,便是那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惟一的软肋。 将军府中,杀气弥漫,火光冲天,阵阵撕杀声一浪盖过一浪,强烈的刺激着吟婉的耳膜。 “她是个祸害,但也是个宝贝,”楼誉频频诱导,波澜不惊的看着楼林,“她有危险,太子必定会先乱阵脚,于国,她是祸水,于楼氏,却是帮助我们成就大业的恩人。” 眼前这女子,牵动朝中三方势力的根源,无论是谁得天下,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如此棋子,岂能不用。 楼誉的话,字字砸进吟婉心底,那院中火光越发猛烈,侍女仆从惊呼奔走的声音越加清晰,外面必定是刀山火海,尸横遍地,王盛,平儿,予樟,此刻定然都在危险之中,而这一切,都是拜她这个祸害所至。 靖王爷被害,死不瞑目,她不能报仇,一时的心慈手软,竟落到如此境地,反而即将被生擒用以威胁鸿萧。 想到这,吟婉徒然将头从楼林怀中抬起,手臂一挥,离开他怀抱,只身向前踏出一步,断然道:“章王爷果然老谋深算,赫吟婉在此给王爷见礼了。”说着,她当真福身行了一礼,优雅自如的姿态仿佛这森然的气氛与她并无关系。 楼誉冷冷看她,神情竟在看清楚吟婉的一瞬间有所松动,他怎么也没想到,吟婉会以这样的态度来应对她,他也从未想到过,眼前这女子,竟是美到这等无法形容的地步,亦是因为如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和楼林都为这女子失了心魂。 绝世有佳人,便是说的她赫吟婉吧! “赫吟婉在此,恭候王爷来取我性命!”吟婉笑看着他,语气不卑不抗,目光中尽是无谓的坦然。 第112章 桥东之变(九) “不,本王要活的,”楼誉目光森冷,扫过吟婉,“太子妃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不要逼本王真的取你性命。” 吟婉身形忽然向后退去,眸光倔强,傲然环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楼誉脸上,“章王爷几时听说过,我高旋赫氏有怕死之人?”话音未落,一道银芒闪过,手起剑落,吟婉竟是拿着那柄原本用来杀害楼林的短剑,直刺进自己的腹部。 “吟婉不要——” 楼林伸手去拦,却已经来不及。 与此同时,一阵刀剑撞击声响彻于空寂房内,数道人影骤然闯进房中,其中两道黑影,如鬼魅一般,直向吟婉飘去。 一切变故皆在瞬间发生,众侍卫刀剑锵然出鞘,与来人撕杀在一起。 不待楼誉的侍卫靠近,两道黑影欺身上前,执刃在手,一左一右扣住楼林肩膀,刀锋逼上他颈项。 予樟飞身向前一把将吟婉搂过,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吟婉,怎么了?说话,吟婉!” 他身形一动,竟觉一股暖流淌过手掌,茫然将手从吟婉腰上拿起,入目一片猩红。 “吟婉……”他蓦地顿住,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心间,他的胸口,居然开始阵阵撕痛。 “放开本王的儿子,本王饶你们不死!”楼誉站在门栏处,门外院中,是数不清的千军万马。 “就凭你们几个,今天想活着闯出将军府,是不可能的。” 完全没有理会楼誉的话,予启扶过吟婉,先是封住她身体几处大穴,又喂她吃下一粒药丸,方才对予樟说道:“只能稳住一时,恐怕有性命之忧。” 略一点头,没有任何声音,数道黑影竟是腾空而起,直向房外飞身而出。 予族一脉中人,轻功天下无双,奈何楼誉军中亦是高手如云,眨眼间,追击者的数目竟是比予樟等人多出十倍有余。 冷风划过,人惊马嘶。 将军府内,万千兵马向外涌出,桥东城外,几万大军向内行进,硬是将予樟等人困在其中。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逃不了了,只能硬拼,”予樟将吟婉推给予启,沉声道:“保护好她!” “五哥——” 话未完,人已陷入刀光剑影之中,王盛只顾着保护平儿,根本顾不得其他,而众人皆像是受到某种指令一样,刀刀向吟婉而来。 嘈杂声传进耳里,吟婉逐渐模糊的意识不断被震醒,眼见为数不多的予族死士与万千兵将撕杀成一团,漫天血光扑面而来,她强撑起自己,徒然喝道:“放下我,你们走,我不能被活捉,我也不要你们为我而死!” 予启决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心下怔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她。 方才的一句话,用尽了吟婉的全部力气,她心神慌乱,急切的在人群中寻找着予樟的身影,却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一剑挥去,又一人倒下,予启抱起吟婉飞身上马,一声长啸,马蹄高高扬起,直向人群外冲出,转眼间又被众多人团团围住。 聚集在吟婉周围的死士们不顾一切的保护着她,但毕竟寡不能敌重,吟婉一方渐渐败为下风。 刀声、人声、嚎叫声,不断的往吟婉耳里钻去,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目光却在锁住一道黑色身影时,徒然定住。 也只有此刻,吟婉忽然想起,予樟从未拿过兵器,惟一的一次,似乎是拿过一把剑…… 胸口闷疼闷疼的,吟婉难受不已,双方的撕杀都非常可怕,完全是在拼命,没有任何人手下留情,今日毙命于此,看来在所难免。也就在这时候,吟婉的瞳孔蓦地收紧,因为她看到予樟突然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啊!予樟——” 混乱之中,谁也听不到这细微的声音,四周鲜血淋漓,死伤一片,但凡接近吟婉的人,都是出招狠毒,势不可挡,不留半分余地。 第113章 桥东之变(十) 可千军万马中那被困的黑色身影,却忽地转过身,朝吟婉的方向看过来,越过千万人,越过生死之渊,他清冷的目光与她担忧的目光终于交会在一起。 而这一切,仅仅是一瞬间。 因为瞬间过后,予樟淡淡一笑,右手在腰间一抽,银光一闪而过,手腕转动,银光四射,身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倒下一片,正在吟婉为此而略微欣喜的时候,耳边却骤然响起予启的暴喝声,“七霜剑诀,不要啊五哥——” 不要? 不要什么? 吟婉心里暗惊,眸光紧锁,可予启却带着她迅速的后退,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她急切的想要看清远处的一切,那道纵身而起的黑色身影,嘴角挂着明显的血迹,双臂张开,左手忽地做出一个异常诡异的手势,吟婉感觉到予启的身子一僵,竟有些颤抖,感知于此,她心神失去主张,顿时害怕起来。 无数个身影正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有缝隙,到处都是人影,每个人的脸上都蕴涵着浓重杀气。 人间地狱,仿佛就在眼前。 而在这地狱之中,那个嗜血般的黑色身影,此刻却成了这千军万马中惟一的亮点。 予樟的剑,正闪烁着耀眼的银色光芒,每一道清冷的光辉掠过,都会有人吼叫着失去生命,只是一个人倒下了,转眼间就有更多的人蜂拥而上。 他的衣服,已被鲜血染透,随着他的动作而渗出血滴。 渐渐地,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手臂也变的越来越重,身边不断迸发出的惨叫声,伴随着的,是他嘴角不断淌出的血液。 他将剑往胸口一横,那剑竟像是自己能定住似的,居然一动不动的横在他身前,予樟双臂交叉在胸前,手指反扣,迅速向后倒飞出去,每倒退一段距离,他的身上就爆破一处,鲜血飞溅,红雾飞扬。 直到身体扬出第六道血光,他缓缓转过头,望向一个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的地方,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认了命一般,轻轻闭上双眼。 “英雄意,红颜远,人世苦,难相付。”双臂徒然张开,利刃光芒大盛向前飞去,他低低唤了声,“吟婉……” 狂风暴雨般,血色迸发漫天,剑已不见,人亦不见,吟婉只看到原本围困在予樟身旁的一群人,转眼全都倒在了地上,而予樟竟是就这样消失在她眼前。 吟婉如五雷轰顶,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予樟……他不见了? 他就这样,连个尸体都不留给她,就,不见了? 然而周围的万千兵马是不会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的,仅仅是策马回身之际,刀光剑影再次呼啸而来,吟婉脸色煞白,完全无法接受予樟离去的事实,心中又因这滔天杀戮而丧失了求生欲望,只木然的望着眼前一切,等待死亡来临。 但眼前局面却在吟婉昏死的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一群群不知道从哪里涌出的士兵徒然加入战况,而他们的意向,却是明显在保护吟婉。 一个策马狂奔人影急急向吟婉而来,马上之人一身戎装,大声向吟婉身旁的几个予族死士喊道:“我是靖王爷生前麾下左将军成前,你们快带郡主跟我走!” 予启眉心紧皱,根本没有时间去思量这话的真假,眼前形势逼人,再不走必然命断于此,他们是无所谓的,可是吟婉,是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一咬牙,他手腕翻转,用尽了身体每一分力量,奋力地厮杀开一条血路,向成前的人马方向接近。 兵荒马乱,血色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成前部族亦是在奋力撕杀,一心只求将吟婉救出,不惜用众多将士的生命去挡住迎面而来的夺命刀剑。 也就趁着这片刻喘息的工夫,予启等人终于与成前大队人马汇合到一处,在千军万马的保护下,直奔回城内。 城门关闭,楼誉的十余万铁骑被隔绝于桥东城外,而城外本就是士兵驻营之处,如此一来,到是给楼誉创造了天时地利的绝佳条件。 这一日,是吟婉抵达北边关的第六天,楼章王造反一事,正式拉开帷幕。 第114章 于心何忍(一) ***************************** “郡主怎样?”成前面色焦急,迫切的想要知道吟婉的伤势。 “还是很虚弱,”予启收回搭在吟婉脉上的手,淡淡道:“不过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重重的松下一口气,成前眉头紧锁,久久凝望着吟婉苍白的脸,无法言语。 整整一夜,吟婉高烧不退。 楼章王大军兵临城下,将桥东城围的水泄不通。 “成将军,飞鸽传书。”一名侍卫大步走来,将一张纸条递到成前手中。 匆匆掠过纸上字迹,成前脸色骤变,“这还了得,立刻传令下去,三军待命,随时准备出城迎战。” 侍卫一怔,满脸不解,“将军,我军与敌军实力悬殊,不可硬来。” “我知道,”随手将纸条撕成碎片,成前断然道:“太子大军要三日后才到,但太子却率先赶来了。”说到这,他明显有些慌张,“如果我们不在太子赶来前与楼军开战,如何引开楼章王视线,若是太子有丝毫闪失,这天下就真的要大乱了。” ***************************** “主人是想喝这酒吧?” “主人你喝醉了,夜里风又凉,还是回房吧!” “闻到了吗?看来鱼肉快熟了,你若是不赶快过去,等一下一定抢不到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还不赶快跟我走。” “命都要没了,还有时间想那么多!我也真是服了你。” “这本不是你的问题,不要把这些事情介于心怀。” “不如,我带你‘飞’回去,怎样??” “拜师的事就得以后再说了,不过你现在要是再乱动,我可就松手了。” “想见我哪里需要翻墙,说一句不就行了……好吧,你说的对。” “吟婉,别生气,我当然会的。” “若是再也见不到你,我怎么活下去。” 若是再也见不到你,我怎么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 一滴滴泪水自吟婉眼角滑落,她神情并不哀伤,泪水却一直在流。 予启安静的坐在床边,默然不语的望着她,她为何会这样,他心里很清楚,可是,他的使命远比情感重要的多,所以,他不能有悲伤。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放开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消失不见,是不是我犯下太多的错,所以上天用失去你来惩罚我……”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应声,一切都是吟婉在喃喃自语。 “是我害了你,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启用予族一脉,那样你就不会跟随在我身边,不会被我赖住不放,如今,更不会无辜丧命……” “我对不起你,我早该杀了楼林,如果不是我犹豫不决,所有的事情都会是另外的结局……” “郡主,”予启眉头紧皱,轻声劝道:“你身上有伤,不要多想了……” 吟婉闻声,骤然睁开眼,望向予启的目光似能灼人一般,“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死?他的武功那么高,怎么会死?” 抵挡不住她慑人的冷眸,予启轻低下头,许久过后,才低声道:“五哥他为使郡主脱困,施展了七霜剑诀。” “那是什么?” “是我予族一脉的绝学,也是禁学,”予启面色淡然,眼中却忽地闪过一丝悲痛,“五哥不擅用剑,却惟独练了这七霜剑法,此剑诀使出,威力超出平日十倍,百步之内不留活口,但是,用剑本人会自暴身体七处脉穴,最后如烈火焚身,化为灰烬。” 吟婉怔住,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他连尸体都不留给我?” “郡主,五哥为你而死,是他应该做的,”予启抬眼,沉静道:“予族一脉对郡主誓死效忠,这是理所应当的使命和职责。” 吟婉摇头,没有言语,泪水却不再流下来。 “是我害了他,”淡淡的一句话,吟婉的眼中忽地透出彻骨的寒冷,“楼林在哪?” 予启思绪一恍,下意识答道:“被成将军关在后院厢房……”话音未落,吟婉却徒然从床上坐起,作势要走,予启心中一慌,忙拦住她,“郡主伤势未愈,不可……” “让开。” 无比森冷的短喝,惊的予启不敢在动,在他的印象中,从未见过如此冷漠可怕的吟婉。 想来,予樟的死,已经彻底激怒了她,让她的恨,更加牢固,更加深。 第115章 于心何忍(二) 他不敢再拦,任由吟婉走出房门。 吟婉默然走在回廊之间,心乱如麻,伤口方才起床时被牵扯到,此刻正隐隐的渗出血液,痛感传来,让她思绪不得不清明。 到底要她怎么做?才能不再留给自己那么多的遗憾。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做,总是改变不了现实。 生命里有很多定数,在未曾预料的时候就已摆好了局,所以她无能为力。 死亡,是离别,可她不知道这样的离别还要上演多少次,不知道离别究竟是不是为了再相聚。 只是这一次,仍然都是身不由己。 当予樟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从未想过与他分别的时间,也许在潜意识里,她想要他一生一世陪伴自己。 不是他的一生一世,而是她的一生一世。 可这一生一世现在提起,是那么那么的残忍。 兜兜转转,终于走到楼林房前,吟婉伫立良久,方才对门口驻守的侍卫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我传令,谁都不许进房。” 侍卫皆知她身份,不敢违逆,只能撤下,可他们才一走,吟婉的身行却明显晃了几晃,已然是战立不稳。 无奈的一笑,她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正坐在桌旁悠闲的喝着茶的楼林。 “你怎么出来了?”楼林抬眼,看着她的神色中带着担忧,“你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 吟婉没有答话,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楼林缓缓起身,眉蹙起,“你脸色不好,你……” 话未说完,身体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楼林愕然垂首,眼见吟婉的纤纤玉手握着一把短剑,而那剑刃,此刻正没入自己腹中。 “你到底还是动手了!”楼林没有推开她,反而伸手搂住她,“为什么不一剑穿心?” 腹中的利刃被骤然拔出,血液四溅,楼林用手撑住桌角,望向吟婉的眼中一片哀伤,“是为鸿萧?” “不全是!” “你爱他吗?” “爱!” “他爱你吗?” “爱!” “有我爱你吗?” “……”吟婉用尽全身力气,执剑再一次刺进楼林身体,“我今日杀你,不是为他!” “那……是为谁?”楼林脸色惨白,全身力气丧失,徒然跌坐回椅中。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吟婉低下头,对上楼林的眼,“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上天给了我某样东西,然后再将他从我身边夺走!”她静静的笑,目光中一片澄清,“你父王让我失去予樟,我便让他失去你。” “予……樟?”楼林摇头,面色沉痛,“原来随便的一个人,在你的心里,都比我重要。” “他不是随便的人,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吟婉气息有些紊乱,伤口越来越疼,“这几年,我最应该感到庆幸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他。无论是我开心,我危险,我强颜欢笑,我烦乱暴躁,都是他陪在我身旁,只有他,会为我的一句话而马上做出行动,我知道,这不是因职责和命令,这种情感,这种依赖,是我不想失去,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拥有的。”她捂住伤口,身子渐渐的软下去,“只有他,明白我心里的难处,明白我的犹豫,明白我一杯杯酒液,彻夜不眠的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 “楼林,对不起,你必须要死,”吟婉转身,半跪在楼林身前,“他死了,我无能为力,你死了,我拿命赔你。” 她握紧手中短剑,再一次让它穿过楼林身体,楼林失血过多,脸色白的如纸张一般,又一阵疼痛传来,他只是闷哼一声,然后慢慢抬眼,凝视着吟婉,“你杀我,我不怪你,我知道我这条命在你眼里并不算什么,在我心里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我想求你,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如果可以用来交换,我愿用生命换你的平安……”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小到几不可闻,气息亦是越来越弱,血流如柱,再不受控制,吟婉将剑自他腹中抽出,巨大的疼痛带给楼林片刻的清醒。 “我说了,你死,我拿命赔你,”一句话说完,吟婉骤然将剑向自己刺去,肉体的撕裂声传来,楼林艰难的呼吸,沙哑着嗓子伸出手,想要触碰到她,“不要,吟婉,你,不要,再,伤害自己……” 第116章 于心何忍(三) “小姐!” 房门被人从外推来,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徒然冲进房内。 平儿满脸泪痕直向吟婉扑去,“小姐——” “主子,”王盛一时情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一把将吟婉抱起,“来人,快,快去叫予启。” 众人闻声,手忙脚乱的鱼贯而入,才踏入房内,皆被眼前景象震住。 吟婉被王盛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满身鲜血。楼林更是身中数刀,倒在血泊里。 成前闻讯而来,惊恐之色难以掩饰,一时间,侍卫丫鬟匆匆忙里忙外,予启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慌忙为吟婉止血,平儿焦急万分,几次哭昏在吟婉床边。 直到深夜时分,吟婉的伤势才算是稳定下来,但依然在昏迷之中,予启不敢离开,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对不起,”王盛倚靠在床栏上,身体无力,仿佛喃喃自语,“主子,我对不起你。” “你说什么?”平儿诧异,抬眼看向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王盛没有答话,沉默许久,转身向房外走去,伸手推门,他顿足,低声道:“你跟我出来。” 平儿满心疑惑,但还是顺从的跟随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的向院中踱着步,王盛一路只是无语,平儿耐不住这样的气氛,快走两步挡在他身前,刚要说话,却在看清楚他面容时当下怔住。 王盛满眼泪水,神情痛苦难当,他骤然闭上眼,身子缓缓跌坐在地上。 “到底怎么了?”平儿蹲下身子,抬起他脸,“你到是说话呀!” 他似经历了人间万世苦楚,心中无限苍凉,沉吟半晌,才缓缓道:“你知道予樟究竟为何会死吗?” 他这一说,平儿心中一震,“为何?” 王盛眉头紧蹙,哽咽出声,“那天主子去找楼将军后,我去找予兄喝过酒……” “所以呢?”颤颤的问出一句,平儿心里已经猜到答案,但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说出。 “所以……”王盛眼睛微红,似要掉下泪来,“我在酒里,下了毒……” “为什么?”平儿惊呼出声,伸手用力摇晃着王盛,颤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予樟,他与她们共过生死,共过患难,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啊! “我不想的,”拼命的摇着头,王盛闭上眼,喃喃出声,“那毒药,是宫廷秘方,无色无味,中毒后,只会在一个时辰后发作,药,是我们离京出走的前一天,殿下亲自交到我手中的……” 他紧紧的握着拳,指甲已将手心皮肤刺透,隐隐有血迹渗出,“殿下心里不想让主子走,但也知道主子的性情,若是真的想走,任谁也拦不住,主子到桥东,说来是想报杀父之仇,可谁都知道,靖王爷的死,是楼章王在背后指使,楼将军只不过是父命难为而已。楼将军和主子关系不同寻常,那是在与殿下成婚之前便已经众所周知的,况且,楼将军至今对主子也尚未死心,主子这一来,定然是对他下不去手,别说是杀他,就连今日这几剑刺下去,主子都要拿自己的命抵给他了。”他身子靠在假山上,声音沉痛,“殿下说,这世间除他之外,还有一人能带主子走,而这个人,不是楼将军,正是予樟。” “他虽一直在保护主子,说来只是主子的一个下属,可是他对主子的情分,绝不输给殿下,而主子对他,早已是习惯他在身边,习惯他关心,习惯依赖他,这些,殿下早已心中有数,之所以没有动他,只因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平儿听的目瞪口呆,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王盛,他残酷的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眼前——这一切,全都不是偶然,更加不是意外! 所谓的偶然和意外,是他们那个心深如海变幻莫测的殿下,一手安排出来的。 “殿下好狠的心,难道予樟对小姐好,也有错吗?就算有错,也错不至死啊!” 是这样吗?可以这样简单吗? 王盛的声音十分沙哑,满是悲哀,“予兄对主子好,并没有错,但他对殿下的妻子好,便是个致命的错误。” 第117章 于心何忍(四) “予族一脉,是主子家族内属死士,这本是对殿下的威胁,对日后殿下独掌大权形成很大的障碍,曾经我和庞辉多次向殿下进言,说此脉死士绝不能留,但殿下次次都是断然拒绝,因为他相信主子,相信主子不会害他,所以他不但不阻止主子发展势力,还暗中帮主子打掩护,直到北野一战,主子被困高旋,殿下见到予樟,从第一眼起,殿下已经起了杀他的心,而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每件与予樟都脱不下干系,他和主子走的太近,太过亲密,殿下又岂会留着他的命……” “殿下,真的是帝王……”平儿面色僵硬,倚在王盛身边,低声叹息着。 “是,他是帝王,他是真正的君主,你与他相识不过几年,我却从小跟随在他身边,殿下自幼聪明过人,城府极深,我对他,从来都没有过一丝隐瞒……”王盛稍缓了情绪,只剩下深深的感叹,“殿下九岁上朝听政,十二岁开始批阅奏章,当年靖王爷权倾朝野,殿下为避其锋芒,始终藏而不露,直到殿下灭右相全族二十一口,夺得其禁卫统军,靖王爷才将视线转向殿下,我七岁跟随殿下,至今已整整十七年,这十七年来,殿下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手下留情过,我也从没见过殿下做事有过丝毫犹豫……” 平儿静心聆听,缓缓点头,“直到遇见了小姐,殿下才变了是吗?” “是,”王盛侧首望向院中,暗沉沉的一片,只有稀稀落落几盏灯火:“吴王叛乱的那年,主子随靖王爷进宫,殿下原本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便对我说,那个女孩长大了,必是他妻子,当时我全当殿下在与我说笑,没想到几年过后,殿下就真的娶了主子。” “可是小姐出嫁的时候,心里很是不痛快,说她自己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王盛苦笑着摇摇头,沉声道:“原先我也以为是这样,而且京中传闻,主子倾国倾城之貌,很容易便被人当作红颜祸水,我离京一年,并不知当时缘由,等我回来的时候,主子已嫁到太子府中。”他随手拔出腰间佩剑,轻轻擦拭,“我从来没有想过,殿下居然还会有如此一面,先前的那些年,我们都认为殿下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没想到如今也有了这么一个致命的弱点,殿下对主子,确实是真心真意的。” “也许就是因为情太真,所以才更加害怕失去……”平儿低喃,瞥到王盛眼角泪痕,伸手拿起绢帕去抹,“可是小姐现在真的很伤心,殿下如果知道小姐已有轻生的念头,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殿下既然这样做,必然是有万全之策,予启医术出神入化,殿下又岂会不知,还有……”王盛看着她,目光笃定,“成前将军是靖王爷早先安插在楼章王军中的,只是那之后,殿下便已将他收为己用,若是当日没有成将军相救,我们早已命丧桥东城外,殿下若不是能够确保主子平安无事,又怎会让她离京出走!” “好重的心机,好可怕的人!”绢帕抚上他眼角,平儿轻声说道。 王盛淡淡的蹙起眉峰,沉吟不语,院中微风静静吹过,拂过两人的衣衫,卷起一点衣角。 “平儿,殿下让我来桥东,一方面是为保护主子,另一方面便是除去予樟和楼林!” “他想用予樟的死来激怒小姐?”平儿睁大双眼,“让小姐以为予樟是因楼章王兵马围困而惨死,从而迁怒到楼将军身上?” 王盛为她的不可思议所染,轻轻的语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主子对楼将军的恨只会越来越深……”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续又道:“忠义两难全,我不可以对殿下不忠,便只好对主子和予兄不义!” 平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小姐若是知道了,该怎么办?” 王盛想了一想,缓缓道:“万万不可让主子知道,不然不但主子会伤心,也会影响到她与殿下之间的感情。”不仅如此,吟婉的个性他丝毫摸不清楚,万一惹恼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王盛续又道:“予兄的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但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王盛抬头看向夜空,低声道:“我不明白,主子是不是真的想杀楼将军……” 第118章 于心何忍(五) “殿下,太子妃是不是真的想杀楼将军?” 微风如熏,鸿萧骑马慢行于广阔草原上,风一阵阵吹过,扑簌着长草,浪潮似的滚来。他听到问话,也不回答,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身后一小队侍卫跟随,落后他一段距离,似乎不敢向前,他的身边只跟着庞辉一人。 夕阳西下,远远望去似一斛血色悬于天边,薄弱的光芒渐渐消退。他想了想,伸手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随身侍卫见他举动,皆没有言语,面色清冷,有条不絮的跨下马背,拉着缰绳跟在他身后。 “你方才说什么?”似刚刚听到一般,他侧首看向庞辉,“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淡淡的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可庞辉在听到的一瞬间,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蝉,心中疑惑,不知他这话是何用意,沉吟许久,才壮着胆子重复一遍,“回殿下,属下说,太子妃是不是真的想杀楼将军?” “哦,”出乎意料的平静,鸿萧竟没有任何反应,“她不想杀!” “啊?”庞辉惊呼出声,满脸不可思仪,“可是昨天成将军派人来报,楼将军身中三剑,已是危在旦夕。” 很缓慢的点点头,鸿萧牵着马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周围长满长草,高至腰间,他每走一步,都要踩下几棵,暗沉的水渍自长草染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袍上,他看也不看一眼,只自顾自的向前踱着步。 这样的情景,与梦中的多么相似,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失去吟婉,所以他徘徊,他无助,直到他走到道路尽头,等着他的,是一个岔路口,一边是佛光庙堂,一边是沉幽林荫,他没有犹豫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千秋霸业,帝王之名,不过是浮华一场,过眼云烟。 滔天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却只想换一个吟婉在他身边…… 鸿萧蓦地顿住身形,茫然失措的望着远方,神色恍惚。 “她不想杀他的,若是她真心想杀他,为何不一剑穿心?”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的庞辉身体一震,不由得脱口问道:“可太子妃受了伤,若是不想杀楼将军,何必用剑刺自己?” “刺自己?”缓缓的摇摇头,鸿萧笑的苦涩,“她那一剑,哪里是刺的自己,明明就是在刺我的心……” 庞辉明显不能理解,只怔怔望着他。 鸿萧转过头,眸光如平常般淡然,“如今我与成将军里应外合,将楼氏兵将前后拦截,且岳都人马齐至,楼章王败相已现,你到是说说,若楼誉兵败,该当如何?” 庞辉微一思索,稳声答道:“自然是九族不赦,满门抄斩!” “那么楼林若是落入我手中呢?”鸿萧向前迈开步,眉头折起,状似不经意的一问。 落入他手中? 庞辉愕然,心中暗想,这该有什么异议?自然是与父同罪,就地正法了! 但是他这样问,难道是与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有关? “殿下的意思是……”他微一停顿,注视着鸿萧脸色,缓声道:“太子妃想保住楼将军?” 鸿萧扫他一眼,神情深沉,唇畔噙起淡笑:“你不是都想到了吗?” “可这是为什么呢?”庞辉盯着他,似乎很讶异这个答案,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恐惧,若不是他与鸿萧之间有着多年的感情,打死他他也不敢这样问,可是既然问了,他便想弄个清清楚楚,“保住楼将军,对太子妃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什么好处,”鸿萧笑地随意,轻轻旋过身,一袭刺金飞龙衣袍随风而起,衬的他仿若画中走出的谪仙。 轻呼一口气,他悠然道:“你与吟婉没有接触过,自然不了解她的为人,有的时候,她做事情根本不需要理由和好处,如今她想要保住楼林,若说要原因,只怕她还是对当年不情愿的出嫁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庞辉几乎想不出吟婉为何会这样,挑眉问道:“殿下待她那般好,她为何要耿耿于怀?” 鸿萧微微垂下眼,话语因涉及到吟婉而变的轻柔,“她生性执着倔强,最不愿被人勉强着做事,当年是我用计在先,并不怪她。而且待她极好的,这世间又何止我一个,楼林待她,也不比我差多少。她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受不住别人待她好,待她一分好,她恨不得以十分相还,楼林情深义重,天日可表,吟婉又岂会对他痛下杀手。” 他话语句句属实,却叫庞辉听的心神恍惚,草波如浪,随风飘荡,庞辉心中一乱,不禁道:“这世间竟还会有这等爱憎如火的女子,当真是难得一见。” 鸿萧点了点头,似有回忆,似有伤感,“她心明如镜,知道楼林落入我手必死无疑,而她若是私自放走楼林,我心里又会气恼,楼林依然是活不成,所以她施了个苦肉计,她是在告诉我,若楼林死,她用命赔,我如果舍得她死,便不放楼林。”他面色凝重,偏偏又轻笑出声,“她就是吃定我的不忍,所以才会有此一举。” “那殿下就这样放了楼将军?” “不放我能怎样?”鸿萧默默走在草间,衣摆片刻间已经脏污一片,“我不能让她再有事,若是失去她,还不如让我死。” 第119章 万里江河(一) 庞辉摇了摇头,看着他眉宇间的愁色,不禁感叹起情爱害人。 “明日我便能抵达桥东,”鸿萧沉吟一下,忽然道:“你回去吧!军中不可无主帅。” “可是……” “这是命令,”鸿萧转头,浅浅笑着,“三日后,让楼誉兵退桥东,记住了么?” 庞辉双手抱拳,恭敬垂首,“属下遵命,”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又道:“殿下,何不再晚些,等到赫氏暗人全部到齐,与楼军两败惧伤,既可打击楼誉,又可消磨太子妃的暗中势力,如此不正是一举两得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都是一个道理么? “到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鸿萧感叹一声,笑意更浓,“可是你觉得,你都想到了,吟婉会想不到吗?” ********************* 桥东,将军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吟婉安静的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可一双漆黑的眼瞳却在灵活的转动着。 人虽静,思绪却没有一刻停止。 该怎么办? 她这样做,鸿萧可能懂? 鸿萧,你可能懂得? 我看不穿的,是这魂魄的失落。 我猜不透的,是你瞳孔的颜色。 生命是如此变幻莫测,我却不想让爱在黑夜中淹没。 我们都是在赌,你赌你的江山,我赌你的心,楼林赌的,是一份没有结果的蛊惑。 自从我恋上那一撇惊鸿,注定与他不能再相拥。冥冥中排下的相逢,难道是天意作弄。山河间风起云涌,却不能患难与共。 是不是不该心动,相信谁情深义重。狠不下心,结束这繁华一梦。恨不起他,枉生于高旋门中。也许是这爱恨真由命,再痴情只能穷尽此生。或者是地老天荒一醉不醒,我不配有始有终…… 花开花落,浮香涌动,烟雨如梦,数年光阴,竟成了这般光景,煞的我眼睛通红…… “郡主,你醒了?” 予启端着药碗忽地出现在吟婉床前,一双眸子中透出微微欣喜,“一天一夜了,也该醒了。” 吟婉似乎已习惯他的无声无息,也不再被吓到,稍一抬眼,轻声道:“外面怎样了?” 她话语中带着些许无奈和困惑,说的似乎有气无力。 予启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显然明白她问话的意思,却没有急于回答,只伸手扶起她,将碗凑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吧!” 先把药喝了吧! 吟婉闻言,思绪一恍,仿佛回到红叶林的小屋中,曾有个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男子,端着一碗药,直把她逼到墙角,威胁着说,你喝不喝,不喝我可硬灌了啊! 话音尤在耳边,久久回响,可是人在何方? 往事历历在目,我在你心中,你却不在我身旁! 关山重重,你可是一缕魂魄随风飘荡?万里江河,我却不能做一叶扁舟扬帆起航…… 我曾有过的野心,我曾有过的愿望,已在今日尽数实现,你为我历尽艰辛,让我站在顶峰不负众望,可当我赢尽世间一切,却再也寻不到你一丝芬芳。 予樟,今日如同昨日,明朝也是如今,你,是不是会化作一缕清风,陪着我再叹世事无常…… “我不想喝,”吟婉偏过头,淡淡道:“我没事了,楼林怎样?” 予启也不勉强,随手将药碗放在一边,“他也没事,郡主虽刺他三剑,却都不在要害之处,只不过是失血过多,调理一段时间既可康复。” “这样就好,”吟婉叹一口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予启,这次真要多谢你!” “谢我什么?”予启诧异,挑眉说道:“救郡主是应该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吟婉抬眼,正色看他,“我是谢你救楼林。” 予启一怔,随即温和一笑,“郡主的心意我还是懂的,若是真想杀他,也不会这般手下留情了,既然郡主不想杀他,我自然是要救他的了。” 吟婉点点头,眉眼舒展开,似乎是想到什么,又问道:“赫氏暗人现在何处?” “应该快到了,”予启想了一下,才回答她,“算起来,明日清晨可抵达桥东城外。” “明日清晨?”吟婉手下微微用力,撑起身子,口中吩咐着,“你现在去做两件事情,”她眉头蹙起,稳声道:“第一,派人通知予广,暗线人马原路撤回,不许入桥东地界。第二,立刻去备马车,送楼林走。” “现在就送?” “对,现在就送。” 第120章 万里江河(二) 史书记载:天运十四年,八月,楼章王自北关边起兵叛乱,当朝太子定其为谋反之名。 同月,章王之子,镇威将军楼林,于桥东城内逝世,是为太子妃赫吟婉亲手毙之。 [一] “史书,有很多时候,记载的都是假象,”微风如熏,吹乱吟婉如绸的长发,她站在一辆不算华丽,却足够宽敞的马车前面,有些怔然,“自此别后,天长地远,你要保重。” 车内的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无声的望着她,仿佛看上一生一世都不够。 许久许久,阳光已从浓烈转为稀薄,云朵也渐渐染上颜色,楼林才总算低低的叹息一句,“吟婉,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吟婉垂眼下帘,黯然道:“我不想让你死,更不想有负于我夫君,所以只能偷偷的放你走,再用我的一生一世还他今日对我的纵容。” 他心深如海,怎会不知她的用意! 他情深义重,怎会不顺了她的心! “吟婉,你是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楼林伸手拉住她手臂,话语有些急切,“今日他并非因为爱你而对你纵容,而是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在背后安排出的,他一石二鸟,隔断了我们,隔断了你除他之外的所有不舍,他是何等精明之人,他想要的,又岂容他人染指,吟婉,你聪明一世,怎会在此刻这般糊涂,你当真以为你的予樟是被……” “我没有以为,”肃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吟婉蹙起眉,正色道:“楼林,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他好,他善良,他聪明,他拥有些什么才去爱他,而是连同他的恶,他的狠毒,他的一切,你都要去爱的。如果你只爱一个人的光芒,而不爱他的黑暗,这是爱吗?如果我只贪恋他的宠爱,迷失于他的纵容,这是爱吗?”她目光坦然,话语坚定,“不是的,爱不是这样的,我要的爱,也不是这样的。” “楼林,对你,我曾经眷恋过。我敬你,欣赏你,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但我从未想过可以与你厮守终生,就连我最相信的予樟,我也只是依恋他,习惯他,却也不是真的在爱他。我的爱,在我大婚当日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明确,爱是一辈子的事,选择了,就不能后悔,放弃了,也不能再拾起,你明白么?” “我明白,”楼林缓缓点头,眉宇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哀伤,“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有多么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你都不会怪他,也不会离开他的,是吗?” “是,”没有丝毫犹豫的给出答案,吟婉侧过脸,定定望向远方,“我爱的,只是赵轩这个人,是因为我爱这个人,所以就要爱他的任何样子。” “好,好,”楼林骤然闭上双眼,身子向后靠去,“他双手染满血腥,一身罪孽,居然还能得到一个如此执着的你,也算是不枉此生了。”重重的舒出一口气,楼林轻声道:“吟婉,若他能抛下数十万大军前来救你,我才是真的输的心服口服。” “不必说输,”吟婉微微一笑,目光澄清,“他必在前往桥东的路上。”深看楼林一眼,吟婉向左右吩咐道:“护送将军出城,走吧!” “吟婉,”楼林忽地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你所说的爱,我全都懂得,”他眸光流转,声音沉稳有力,“因为我也是这样的,在爱着一个人。” 吟婉目光复杂的侧首望他,很想不去看他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视线。 “这样的爱,有两种结局,今日你全都见到了,”楼林突然把头凑到她耳边,偏首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随即低声道:“可我却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 这样的爱,有两种结局,今日你全都见到了…… 可我却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 一直到马车远去,吟婉都没有回过神,站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天边,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走了,在她给予他的绝望和伤心中,走了。 她说,鸿萧必在前往桥东的路上,说的那般肯定,可是心里,真的确定吗? 没有的,她没有的,她只是想要楼林走的干脆,走的死心,其实她的心里,没有那么坚定的。 自古以来,帝王霸业这四个字,在君主的眼里,有多么的重要,她是知道的。 红颜倾国,只不过是一席传奇佳话,肯为一个女子,而放弃江山的人,真的存在吗? 即使是存在,会被她赫吟婉遇到吗? 第121章 万里江河(三) [二] 呜!! 一阵号角声忽然响起,深沉厚重,吟婉周身一震,蓦地抬头看向远方。 “楼誉动兵攻城了!” 吟婉知道大事不秒,心中一颤,此时桥东城内兵马与城外相差十倍有余,即便是死守,也守不过明天。 “郡主,我们往回撤吧!你的安危重要!”予启急声劝道。 “冲啊!” 惊天动地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吟婉分不清是哪个方向,只感觉阵阵杀声就在耳边吹响。 桥东战乱, 他,没有来。 “不行,我不能走,”吟婉紧咬下唇,将声音压到平稳,“这城中百姓皆知我在此,若我弃城而逃,桥东必定沦陷。” 桥东沦陷,你可知道? 我心沦陷,你可在乎? 当日我柔情千转留词于亭中栏上,今时难道要心死此地荒凉断肠? 十日之约,君可知否?关山重重,君心可依旧? 我不走,不是因为我不能走,而是我在等你,等你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回头。 “那现在……”予启担忧的等待吟婉的决定。 吟婉垂眼,沉吟半晌,忽然将目光转到城楼之上,“上去!” [三] 凌晨时分,冷风骤起,漫天黑云压境,狂风暴雨卷席而来。 大雨倾盆而下,雷声震天。 桥东内外笼罩在一片昏黑之中,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楼章王十五万大军攻城,势不可挡。 吟婉默然站在城楼上,任雨水染透周身,打湿长发,阵阵吼叫声,撕杀声响于耳畔,却入不了她的心。 整整一夜,楼军三次攻城,次次鲜血淋漓,尸横遍野。楼章王耐性已尽,进攻一次比一次凶猛,成千上万之人脚踏云梯攀爬于城墙之上,城中之兵更是不惧生死般殊死抵抗,不肯投降。城楼之上撕杀无数,血溅各处。入眼皆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一夜,血染四方,血染心中……这一夜,吟婉似乎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力气,支撑着自己至今尚未倒下。 她来这里,九天。 十日之约,还有一天…… 他若爱她,怎会不原谅她?他若担心她,为何不来救她? 她淡淡的看向城下,心里早已没有任何感觉,忽然间,楼军之中起了细微的变化,吟婉愕然,凝神望去,只见楼誉竟是亲自前来,策马于队伍后方,而他的身边此刻还有一个人。 谢允! 竟是谢允! 这个消失已久不见踪影的人! 这个为楼誉出谋划策害靖王爷惨死的人! 他,居然出现在桥东。 楼誉立马城下,遥遥与城楼上的吟婉两相对峙,手中剑光闪过,直指向吟婉,“城中败势已现,只要太子妃弃城投降,本王便留下这一干人等的性命。” 周围死静,楼誉一声断喝,止住所有的杀伐。 吟婉没有说话,森冷目光扫过楼誉,停留在谢允身上。 她并不怕死,但却不能此刻死。 谢允就在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活。 “王爷所言甚是,”吟婉眉目含笑,慢里斯条的说:“我愿以我一命,换这城内众人平安,但我希望王爷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楼誉挑眉,稳声道:“你说!” “我要他!”吟婉直言不讳,纤纤玉指点向谢允,“王爷把他给我,我便把命给王爷!” 以一条投靠他的狗,换一个桥东城,楼誉不可能不换。 “好!本王答应!” 果然! “王爷,你……”谢允圆目大睁,满脸错愕。 可惜没等他说完,楼誉已经一把将他提起,向城楼上扔去。 予启飞身而下,接住谢允,扣住手腕,将他压跪在吟婉面前。 “赫吟婉,你这个妖孽,”谢允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剑杀了吟婉,“我害旋靖王又怎么样,是你先杀了我的女儿!” “不错,”吟婉点头,显然不愿与他多说,只侧过头吩咐道:“把他卸成八块,再把他的心掏出来,喂狗!” “妖孽,你好毒的心!” “我毒?”吟婉缓缓走到谢允眼下,向他垂下目光,“害我父者,活着,我便将他抽筋断骨大卸八块。即便他是死了,我也会将他挖出墓穴日下鞭尸,搓骨扬灰决不留情。”她抬眼,淡然一笑,“你既然说我毒,我也只好毒给你看!” 第122章 结局 予启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一刀砍了下去,顿时血溅三尺。周围的人皆惊恐的看向吟婉,吟婉嘴角笑意不减,冷眼看着谢允被一刀一刀砍碎,毫无反应。 楼誉动容,亦是定定望她,满脸不可思仪,“想不到你竟是这般狠毒,果然是蛇蝎心肠。” 吟婉没有看他,微抬起头,冷笑出声:“我若落到你手中,与他的下场有场分别?” 楼誉扬眉,正在开口,耳边却忽然响起无数的“簌簌”声。 他一转头,望向上空,顿时目瞪口呆。 成百上千的白色信鸽腾飞而来,如一大片云朵漫染天空。 吟婉怔住了,予启怔住了,城下城上的人,皆怔住了。 “郡主,有信!” 当予启话语出口,身形翻起时,楼誉扬手发令,“放箭!” 数百名侍卫立即持盾牌挡在吟婉身前,吟婉却目不转睛的眼望头顶。 利刃划过,血气蔓延,可越来越多的信鸽层层而来,任是弓箭再急,也报着赴死的姿态。 予启在空中翻转数下,终于躲过漫天箭雨,抓到一只鸽子回到吟婉身边。 心下慌乱的取出信笺,吟婉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 “一骑万里路,不尽心中苦。 两情心中驻,诉不清今古悲愁。 三生缘相定,笑过人世百年忧。 四下茫茫烟雨夜,奔走挥衣袖。 五劫不过离魂孽,灯火落冥幽。 六时山高跃惊鸿,七水悠悠长相流。 八方临危展华光,清江星夜,一曲断肠随风休。 九转柔情,比翼连枝共白头。 十面微动,玉露金风携相去,折断宫墙柳。” 吟婉眼眶微红,手指颤抖的捏着那一张小小的字条。 只是一首诗,只是一首诗而已。 可这一首诗,她已能全部明白,他懂得她的用意,他了解她的心! 他来救她了! 他来了! 只要他来了,一切便已足够! “太子妃,本王已将谢允给了你,你的诺言,自当兑现!” 吟婉微微抬起眼,突然感觉世界已寂静一片。 没有尸骨成山,没有血腥漫天。 什么都没有。 惟一可以想起的,是那些快乐美好的时光,鸿萧轻轻的笑,还有,太子府中的鸟语花香…… “郡主,桥东,守不住了!” 思绪被打断,吟婉侧目望去,成前跪在地上,目中布满血丝,满面哀伤。 “桥东,一定能守住,”吟婉伸手将他扶起,稳声道:“太子大军已到,楼章王必定兵败!”她说着,转眼看向城楼下,竟是甜美一笑:“王爷,你太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说话,有很多时候都是不算数的!” [四] 将军府内。 一道清俊身影伫立在一副荷花图前,静默许久,不曾开言。 鸿萧的视线似被吸引住,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副吟婉所画的图上。 原来她的心里,没有一刻不在想他! 原来即使她身在千里之外,心还是在他身边。 吟婉,对不起,我竟不相信我们的爱! 我竟残害予樟,惹你伤心。 吟婉,你会不会怪我? 唇边漾起一丝苦笑,鸿萧伸手,指尖在图中字体上带过: 林起寒微,志酬南川。雄心傲骨,朝野越环。一见心倾,伊人不凡。尔乃高门仰以殊观,携手君王横渡河山。然思之常在,空留无奈。倾周身之所涵,不得一夕相伴。世间暗处千般流转,悲秋回首清梦独残。红颜江山多有不甘,命断吟婉,楼林虽死无憾。 就连楼林,都愿把命给你! 我为你舍下的,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三军已做好准备,正在城外五里处待命,随时可出击歼灭判军!” 鸿萧点头,径直向外走去,他一路急走,伴着绵绵细雨,思绪恍然。半晌,他终于在抬眼间,看到那一抹亮丽身影。 吟婉,你回头,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我一直在等你,从未离开过。 呜!! 一阵浓厚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楼誉大震,转首望去,铺天盖地的黑色铁骑呼啸而来。 楼军已被多出一倍的人马,从四面八方包围的水泄不通。 一片轰隆之声传入耳中。 吟婉垂目,笑意染开。 雨水渐渐稀薄,天空开始放晴。 绚烂的七色彩虹飞越于桥东城上,血天相映,现出一道诡异的绝景。 风华绝代的秀美脸庞,迎着清风,柔和的似将这世间颜色凝在一起。 彩虹七色分明,灿烂夺目,吟婉深吸一口气,再无心去看城下转眼间已弃甲奔逃,溃不成军的战乱。 转身,回首。 在看到身后之人时,她不自觉的抬手揉揉眼睛,再凝神去看。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绝尘的身影,美玉般的面容,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那气息,那感觉,都是她上天入地也难以忘记的。 心中一酸,似有千般委屈,想要倾诉,却在与他两两相望时,不敢踏出一步。 情到深处,爱怎会转薄? 他就在面前! 吟婉忽地闭上盈满水雾的双眼,百般滋味,绕上心头。 “怎么,才几日不见,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认得了?”鸿萧戏谑的声音传来。 怎会不认? 你疼我爱我宠我纵容我,你关心我心疼我包容我了解我。 这样的你,便是没了今生,来世也要与你相认的。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的爱,我想得到。 普天之下,只有对一个人,我不能恨! 情意重重,爱念深深,我心中有了你,还能往哪里逃? “吟婉,”鸿萧慢慢的向前走着,似穿过生死,穿过繁华,穿过人间万事。 大婚当日,他向她伸出手,他说,“跟我走!” 她便心甘情愿的将手交给他,跟着他走。 从此命运缠绕在一起,生死由他,荣辱有他,她再不是赫吟婉,而是赵轩的妻子。 她是他的妻子! [五] 夕阳的余辉又一次照在这片苍茫大地上,霞光四现,红云满天。 茫茫草原,两道出奇至彩的身影静静的坐在一起。 吟婉只是眺望着这边关塞外的夕阳西下,半晌未语。 见她不说话,鸿萧轻声问她:“想什么呢?” 吟婉微微一笑,靠上他肩,“我在想,如果当天你不来,我是死呢,还是不死呢?” 鸿萧轻轻摇头,一阵低笑,“小傻子,我怎么可能不来?” “恩”吟婉点点头,坏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来!” 鸿萧学着她的样子也点头,同样坏笑,“我就知道你知道我能来!” “讨厌!” …… “鸿萧,太阳快下山了,”吟婉有些疲惫的向鸿萧怀中靠了靠,喃喃道:“这次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我都伤心了呢!” 鸿萧将她抱紧,哄小孩似的轻拍着她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原谅我一次好么?” “恩,”吟婉漫声一应,脸在他肩上蹭了蹭,“就原谅你这一次,但你得答应我,无论我做错什么,你也不许怪我!” “好!” “就算我霸道,暴躁,不讲道理,任意妄为,欺负别人,你也不许怪我,说我,更不许帮着别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觉得我是对的!” 简直是蛮不讲理,鸿萧温和的笑,“好!” “还有……” “好!” …… 微风如熏,轻轻卷过两人的衣角,王盛和庞辉率着千军万马向着鸿萧的方向缓缓行进。 百步之外,人马皆停。 王盛翻身下马,双手拖着明黄龙袍,在鸿萧十步之外跪地行礼。 “皇上,请回京登基!” 身后众人齐声下马,正要下拜,鸿萧却立时扬手,阻止了他们的声音。 他目光始终停留在怀中人的面容上,一刻没有离开,唇边漾着温柔的笑,眉宇间透着吹不散化不开的柔情,他放下手,轻抚上吟婉脸庞,低声道:“不要吵,她睡着了……” …… 史书(利广帝篇): 利广帝,名赵轩,字鸿萧。迎庆九年,诞于宁坤宫。 鸿萧自幼聪慧过人,深得其祖父喜爱,出生即立为当朝太子,九岁随帝朝堂听政。 天运三年,太子时年十五。初显锋芒,灭右相全族二十一口,夺其禁军之权。 天运四年,太子于朝堂之上辩战群臣,独断朝纲。 天运六年,联合十四位皇亲内臣,拟罪状,弹劾宜净一脉数位藩王,顺利削藩。 天运七年,帝婚配太子与宗室皇亲之女,太子断然相拒。 帝问其故,太子如是答道,娶妻当娶赫氏吟婉。 天运九年,太子火烧湘山,将楼族暗人一网打尽。 天运十二年,立赫氏吟婉为太子嫡妃。 同年,亲赴国之重地岳都,仅十三日,毙岳都主帅,得虎符,易岳都兵权。 天运十四年二月,亲征北野边关,外敌归顺,凯旋而归。 同年七月,楼王叛乱。太子亲赴桥东,毙楼王于城中。楼氏军权瓦解。 利时元年,鸿萧即位。立赫氏吟婉为后,废六宫御制,废选秀之规,终生不纳嫔妃,惟皇后正位。 赵轩终其一生,惟有吟婉一妻。 帝后情深,逝世之期仅相隔五十五日,后有才子感广帝与婉后之情,留诗一首: 指点江山,策马长歌。 谋权夺势,纵山河。 阅尽天下红尘事, 携手红颜此生过。 柔情刻骨,千金一诺。 高旋门中,起烟波。 傲视风云滔天祸, 帝王将相奈我何。 十年浮沉,金戈铁马显本色。 百岁过后,云淡风清叹山河。 千古帝王,锦绣前尘泣如歌。 万般恩宠,回眸一顾倾家国。 全文。终 关于小说最新动态,读者请加群:65028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