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主》 第一章 冷宫生子 小腹处隐隐作痛,疼痛虽然不剧烈,但是很绵长。洛言书坐在隐隐散发出霉味的被褥上,几乎要哭出来。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洛言书疼白了脸。她带着哭腔喊道:“雀儿,我肚子好疼。” 小腹下坠的感觉传来,洛言书蜷缩着身子躺在床榻上。她哀戚的看向门口,盼望着雀儿的出现。 雀儿是她贴身的宫女,在这冷宫之中,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她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长年失修的宫殿门口被人推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个绿衣宫女疾步走到床榻边,她看了看洛言书的脸色,眉心逐渐拧紧,“娘娘,娘娘您千万不要大声的呼喊。否则那帮人听见了……”雀儿咬着唇,“您先别急,先撑下来再说,等孩子生出来了,您就可以出去了。” “嗯——”洛言书急促的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是疼的。 雀儿也有些着急,其实她自己也没有经历过生产之事,此时便方寸大乱。 “娘、娘娘,奴婢去给您把产婆叫来,您先忍忍。” 她说着,起身便要离去,但是洛言书却突然力大无比的拽住她的手掌。 她断断续续的说:“别、别去……楚卿不会让你走出这宫门的。留下来陪我,你去了,产婆也带不进来,与其白跑一趟,倒不如、倒不如留在我的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她死死的握住雀儿的手掌,那力道大得雀儿面露痛楚之色。一个娇弱的妃子,平时多走点路就会气喘吁吁,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手指头因为施了重刑而留下的伤疤挤压着雀儿的手掌,那痕迹粗糙得令人难受。 雀儿的手也有点发抖。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脱下洛言书的袭裤。 两人手忙脚乱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等情形,只能依靠着本能。洛言书还要忍着剧痛,一时间竟是满头大汗,面如白纸。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洛言书几乎要忍受不住,她忍不住从唇齿间逸出几声零碎的呻吟,但是却又想起了雀儿的话,她拼命的咬着唇,不让声音再飘出来。 很快,她唇上便见了血色,苍白的嘴唇此刻多了一抹奇异的艳红。 “雀儿,若是我死了,这孩子你要交到皇上的手上。这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不会认错的,我洛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就要靠他讨回公道了。” 洛言书像是留下遗言一般的,眼角有几颗泪珠顺势滑落。 她声音细细碎碎,细如蚊呐,还带着抽气声,但是雀儿跪伏在她身旁,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娘娘,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洛言书,雀儿只是一声叠着一声的说,似乎不说点什么,她整个人就慌得厉害。 洛言书几乎要在疼痛中死去。 她的大脑被疼痛折磨得有些浑浑噩噩的,什么也不能思考。但是此刻,她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牙口,依旧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现在要是把那些婆子都引来了,她们都要活不成了…… 洛言书全身都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真想放任沉重的眼皮合上,就此沉沉睡去,也不用再忍受这些撕裂的苦痛。 浑浑噩噩,沉沉浮浮。 最后在洛言书耳边终于落下了一声宛若仙乐的声音: “娘娘,生了!” 雀儿从她腿间抱出一个浑身血污的孩子,举到洛言书面前。 “您看看,是个男孩。” 洛言书终于放开了牙齿,停止对自己的蹂躏,她咧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但是眼中却落下泪来。 “是个男孩,是个男孩……”洛言书又哭又笑,她手脚发颤,刚把那孩子抱在怀里,孩子就响起一声微弱的啼哭声。 洛言书吓得脸色一白,她抖着手指虚掩住孩子的嘴巴,近乎哀求的道:“别哭,孩子别哭,娘亲求你了……” 那孩子像是心有所感,还没有来得及放声大哭,很快就息声。 雀儿道:“娘娘,您先休息,奴婢去打点水来给小皇子净净身。” “别!” 洛言书把她叫回来,她语速极快地道:“你现在立即去清元殿面圣,告诉他,小皇子生了,一定要把消息传递到皇上的耳中,动作要快!” 雀儿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洛言书此时才是真的松懈下来,她呼出一口气,出去打了一盆水,想要给孩子洗洗身体。 她回到宫殿门口,还没有进去就听见一些稀碎的声音。 “雀——” 洛言书顿住,她瞪大眼睛,看向里面站着的人,眼中全是骇然之色。 她没等到雀儿,却等来了楚卿。 洛言书脸色变得煞白,“你来这儿做什么?” 楚卿一身的华服,与这昏暗清幽的冷宫格格不入。 “姐姐诞下麟儿,妹妹自然是来恭贺的。” 楚卿的目光落在那个躺在床榻上,还是一身血污的孩子身上,本来就幽深的双眸此时在冷宫昏暗的灯光下,愈加的晦暗不明。 洛言书意识到什么,她快步冲向床榻边,想把孩子抱在怀里,但是她刚经历生产之痛,步伐不快,所以楚卿还是抢在她前头,把孩子抱住。 “啧,真脏。”楚卿状做嫌弃的别开头,她一手拎着孩子,带离了自己身边。 她手上带着的甲套刮过孩子身上,此时孩子终于大哭起来。 好像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啼哭,他小小的脸庞都皱成一团,本来就模糊的五官更加看不清楚了。 “不,你把孩子还给我!”洛言书肝胆俱裂,她哭喊道:“你先把他放下,会伤着他的。” 楚卿柔柔一笑,她道:“放下?行吧,姐姐发话,妹妹我怎敢不从?” 楚卿眸光一变,瞬间泛起了狠色,她双手把孩子高高抬起,再落下—— “不!” 洛言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那声音尖锐得要刺破人的耳膜,但是她来不及扑过去把孩子护在怀里了。 她的孩子,死了。 他身上的血污还没洗去,现在看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新添的,哪些是从母体带出来的。 第二章 丧子之痛 那孩子的身体在地上滑出了一段距离,像是个被人随意丢弃的物件,他滚了几滚,最后才停了下来,而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那啼哭的声音。 “孩、孩子……” 洛言书扑过去,她把血肉模糊的孩子抱在怀里。此刻她也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和眼泪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她此刻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留神楚卿的脸色,她只是疯了一般的用手摸着孩子的心口,用脸颊蹭着他柔嫩的脸庞。 可是都没有用。 她试图找出这孩子还活着的迹象,可现实并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慰藉。 她的孩子还没有洗去血污,洛言书本来就看不清他的样貌,现在更是看不清楚。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擦拭着那些血迹,却是越擦越脏。 还是一团模糊。 双臂有些颤抖,洛言书用力把怀中的孩子抱紧,但是又怕太用力了会弄疼他,松手又怕他掉下去。 洛言书急得眼泪流的更凶猛了,看着孩子,她有心想说话,但是一开口就变成了细碎的抽泣声。她语不成调,几次动唇,逸出的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 她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抹了一把,想要停止哭泣,但是却总徒劳无功。反而越是压抑着,她哭得更是厉害。 楚卿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的嘲讽不加掩饰,她似乎极为欣赏洛言书此刻悲泣的模样,一直看了许久都是目不转睛。 洛言书的泪眼有些模糊,待看见楚卿站在她边上时,才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 “怎么说他也是皇嗣啊,你这么做,不怕皇上知道了会拿你问罪吗?”洛言书的声音变得沙哑了许多,其中还夹杂着抽泣声,听着没有那种轻柔软糯的感觉了。 她本以为,楚卿会在她生产之时,借机对她下手,毕竟女人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实在寻常不过。洛言书以为只要生下了孩子,楚卿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可谁知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直接闯进来将她的孩子摔死了! “姐姐说的什么傻话?这本来就是死婴。况且,哪里来的野种还不知道呢,让他生下来,也是让皇族蒙羞,如今我出手替皇上免去后顾之忧,他又怎会怪罪于我?”楚卿洋洋自得,嘴里说的话,却是有如实质的刀剑,刮得洛言书心肝疼。 但是再疼也疼不过她丧子之痛。 洛言书的眼眸也泛起了狠色,她本来是瘫坐在地上的,楚卿也未曾想到,洛言书突然从地上起身,狠狠的撞向她。 楚卿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一些距离,随后摔倒在地上。 洛言书的目光有如发狠的饿狼,她扑了上去,在楚卿身上撕咬着。她分不清咬到哪里,只想咬下一块肉来,咬死她! 楚卿大骇,她挥手狠狠朝着洛言书的脑袋扇过去,手上带着的锐利的护甲在洛言书脸上刮出一道血痕。 破相了。 但是洛言书还是没有放开。楚卿急了,她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随着她话音落下,原本只有她们两人的宫殿顿时就多了几个大力嬷嬷。 嬷嬷见状,赶紧上前把洛言书给拉开。 随后大力的拧着洛言书,不让她再有可乘之机。她们用力的反扭着洛言书的双手,原本被她抱在怀中的孩子就掉到地上去了。 可此时没有人在意这具小小的尸体,除了洛言书。 “啊——不!”洛言书眦目欲裂,她看着地上的孩子,开始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好像要把喉咙都给喊断,她哭的声嘶力竭,但是很快就哭不出来了,因为大力嬷嬷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方又脏又臭的帕子塞到她嘴里。 洛言书拼命的挣扎着,但是她到底力气小,又刚生产,此时不虚脱已是万幸,哪里还能挣脱得开? 一个宫女模样的人上前把楚卿扶起,她关切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楚卿冷笑,她朝着宫女罢手,而后走到洛言书面前,“你看看你这幅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你现在还能怎样呢?你以为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吗?自己犯下了如此丑事,还妄想要生下孩子,啧啧……” 洛言书恨恨的瞪着她,眸色居然是血红的,看上去有些骇人。 楚卿吓了一跳,“为何这样看我?你自己与人偷情被揭发出来,活该受这些罪,怨不得旁人。” 洛言书挣扎更甚,但是依旧无法摆脱身上的禁锢。 一个大力嬷嬷犹豫着问道:“娘娘,您看着,该如何处置?”一直拧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姐姐在冷宫诞下一死婴,如今神情癫狂,怕是……要终身囚禁于此了,免得吓坏了圣驾,好好看着吧。” “是!” 楚卿走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脚尖点过那孩子的尸体,竟是一脚踩了过去! 洛言书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啸,她不知道从哪儿爆发的力气,一下子睁开了大力嬷嬷的双手,代价是她的手脱臼了。 “孩子不怕,不疼,娘亲给你吹吹,很快就不疼了啊。” 洛言书一手揽着孩子,另一只脱臼的手有些笨拙的轻拍孩子的脊背,“乖乖,不哭不闹,娘亲给你唱个摇篮曲。明天一早醒来,娘亲带你去晒太阳,春光很好,太阳很暖和,你一定喜欢。” 洛言书拍着拍着,口中哼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曲调,她本来是哭的,后来却是咧着嘴角,看上去笑的很开心。 “娘的心肝小宝贝,真乖。”她轻柔的笑着,神情异常柔和,看不出刚才半点的歇斯底里。不顾孩子的血污,她低头在孩子长满胎毛的脑袋上亲了一口,“凤鸣宫的被子有些臭了,娘亲怕你用着不习惯,正好拿去晒晒,去去潮。” 凤鸣宫正是洛言书为打入冷宫时,所居住的宫殿。 大力嬷嬷面面相觑,俱是有些惊骇莫明。 这位娘娘看上去,似乎……真的疯了? 众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半晌后,一个资历稍老的道:“行了行了,上头吩咐我们看着,不让她跑出去,看着就是,管她疯的傻的。” 第三章 不见了 洛言书抱着死婴,毫无形象地坐在宫门口的门槛上。 她在晒太阳。 这里太窄了,日头很快就会偏西,檐角会挡住西斜的阳光,她还想出去在院子里走走,只是大力嬷嬷不许。 她伸手一直婆娑着孩子的身体,摸到胸口塌了一块地方,很软。 他的胸骨碎掉了。 洛言书在他的皮肉上摸出了一朵紫荆花的印痕。楚卿喜欢紫荆花,成为宫妃后,特地让尚宫局的人在她的鞋底纳出紫荆花花卉,在后宫之中独一无二。 这是她昨晚踩过的地方。 洛言书的眼眶有些发酸,却还是笑着,她柔声呢喃,依旧是哼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曲调。一曲接着一曲,永远也不知道疲倦,她声音变得沙哑,喉咙疼得厉害。 “你怎么不听话呢?” 洛言书瞪着孩子,有些生气了,“娘怎么哄你都不肯睡,我很累了,可你还哭!娘很累了,你知不知道?” 说到后面,声音又软软的,没有一点训斥的意思。 这冷宫里,除了她自个儿的声音,哪里还有别的人说话? 雀儿扑上去,跪倒在她身边。她哭道:“娘娘,是奴婢无能,没法儿去给皇上传递消息。害得娘娘落得如此下场,奴婢该死!” 洛言书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雀儿抽泣几声,她掩着口鼻,眼泪一直掉个不停。 片刻之后,她起身打了一盆水来,“娘娘,给小皇子洗洗身子吧。” 其实洛言书时刻抱着他,身上的血迹被蹭掉了不少,现在看上去,已经没有初时那样骇人,但是看着还是很触目惊心。 雀儿拧了帕子,正要洗去血污,只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洛言书突然一把推开她。 “不许你动我的孩子!他怕生!” 雀儿一愣,“娘娘……” “走开!” 洛言书瞪着她,护住怀里的孩子,“我说了,他睡着了,不许说话!” 雀儿讷讷应了几声,最后退下了。 洛言书自己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的给孩子擦拭,嘴里依旧哼着听不懂的歌谣。 很快,一盆水就被染红。 孩子的皮肤透出一种诡异的深红色,有些地方甚至是青紫的。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他死的时候正在啼哭,现在身体硬了,就还保持着死前哭泣的样子。 洛言书拍了拍他的脸颊,随后把脸埋在他身上,虽然还是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但是眼角却有泪珠悄悄滑落,谁也看不见。 大力嬷嬷以侍奉之名,行监督之实,本来就对洛言书颇为不客气,现在看她这副浑浑噩噩,神情恍惚的模样,对她也是越来越不上心。 以前至少还有一些残羹剩菜,现在就连残羹剩菜,她们也会“忘了”。 洛言书全然不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孩子,就连以前倚重的雀儿没法接近她。 洛言书每天都要抱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她总觉得,凤鸣宫的被子发臭发潮,弄得孩子跟发臭,所以每天都嚷嚷着要晒被子。 哪里是被子臭得这样厉害?明明是那孩子,开始发臭了…… 洛言书真的疯了。 她状如疯妇,自己和自己较劲,整天哄着那看不见的孩子,和他说话,给他唱歌。 再也看不出以前风华绝代的模样。 洛言书脸上被楚卿刮出来的伤口现在开始恶化——她打的那一下,虽然甲套并不是伤人的利器,却也在洛言书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斜斜的横跨着她的右半边脸。 冷宫自然不会请太医来,那些大力嬷嬷巴不得她早死了,她们好回去交差,也不用跟着在这里守着活受罪。 今天一早,雀儿去给洛言书打了一盆热水,去给她洗漱,只是遭到了大力嬷嬷的刁难。 “你现在还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可你也不瞧瞧,以前怀着孩子还能有个盼头,现在她是再无翻身之日了,你又何须在这里继续蹉跎岁月,陪着一个疯子?” 雀儿只冷冷的瞪着她,并不答话。 另一个大力嬷嬷冷笑,道:“罢了,这小丫头,还在坚持所谓的忠心护主呢,是个死心眼的。只是可惜,往日的洛昭仪现在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连个主儿都算不上了。这丫头喜欢作死,我们又何故拦她?就是辜负了娘娘的心思,这年头傻子可不多了,偏偏让咱们给遇上。” 雀儿低头,“昨夜嬷嬷打牌打了很晚,吃酒吃了那么多,想必头还有点晕吧?这些琐事就不必你们操心了,不过就是打盆水罢了,现在我家娘娘已经这幅模样,嬷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昨日正是龙抬头,这是属于民间的节日,在宫中算不得热闹。 不过皇上却也让御膳房准备了鼓撅、搅团等吃食给各宫发放。 这御膳房细心得连冷宫也没落下,不过御膳房所送的那些吃食,都进入了嬷嬷的肚子。 本来就对洛言书不上心,她们昨日一开心,便喝点小酒,打打牌,再小赌点钱,日子过得也算滋润,足以弥补一些她们在这幽静的冷宫之中所受到的苦难了。 雀儿话音一落下,便有一个嬷嬷掩嘴用力的打了个呵欠。 “倒还真是困了,我这便去补个觉去。” 谁不想睡?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就都散开了,任由雀儿把热水打走。各回各房,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至于洛言书……那个疯子傻子现在整天就抱着那孩子鬼吼鬼叫,什么风浪也蹦哒不起来,只需要把宫门一关,关得紧紧的,谁也出不去,谁也进不来。 嬷嬷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她们刚眯上眼睛要睡去,便听见“哐当”的一声响,雀儿惊骇的声音响起: “娘娘!” 嬷嬷一惊,再也睡不下了,都起来,想看看是什么情形。 雀儿站在门口,脚下是一盆摔了的木盆,热水流淌了一地,有些溅上她的裙角,看上去有些狼狈。 嬷嬷一阵火大,“一大早的,吼什么?” 雀儿脸色有些发白,她看向空荡荡的宫殿里头,抖着声音道:“娘娘不见了。” 第四章 面圣 现在虽已是初春,但是清晨寒风依旧料峭。那些带着湿意的冷气扑面而来,竟是刀刮一样的疼。 洛言书抱着孩子的尸体,她快速的奔跑在宫墙之内。 红墙黄瓦,在这深宫之中,她也曾乘坐着华丽的步撵走过,彼时那些宫人无不往旁退让,对她艳羡无比。可此时那些宫人却对着她指指点点,也许过去了这些时日,他们都已不记得往日风光的洛昭仪了。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口鼻大口大口的呼入凛冽的寒气,刺激得她的胸腔一阵一阵发疼。 她从来没有这么不顾形象不要命的快速奔跑,但是她知道不能停下来。 清元殿,清元殿。 洛言书在心里默念着,现在这三个字就是支持她继续往前的所有力量。 辰时,皇帝下了早朝之后会回到清元殿。没有传召,洛言书进不去,她只能在必经之路堵着皇帝。 终于,远远的看着一对仪仗走来,那一顶明黄色的御撵一下子占据了洛言书的视线。 她深吸了几口气,而后扑上去,跪倒在队伍前方。 她知道,惊扰圣驾拦下御撵是死罪,只是现在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倒不如搏一把。 “皇上,恳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洛言书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喊,一直寂静无声,人群往来都轻手轻脚的皇宫内,一时只有洛言书的声音在盘旋。 那队伍被迫停下,止步不前。管事太监上前来,他打量了洛言书一眼,太监一愣,随之快步小跑着回到御撵前,低声的对着里头的人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那垂下的幔帐被一只手掀开,洛言书抬头望去,率先望见的是一袭明黄色的袍角。 “皇上……”洛言书低声喃喃道。 语气里有委屈,也有恨。 李修齐慢步踱到洛言书面前,他看着满身血污的她,眼眸里闪过嫌恶的情绪,他皱眉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原来他早已不记得她了。 洛言书瞪大眼睛,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洛言书摇摇欲坠,一直支撑她面圣的勇气好像在此刻尽数散去。 是了,以前的昭仪风华绝代,笑靥如花,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浑身血污,带着恶臭。 洛言书用力的抱着怀中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孩子,她拼命的咬着发抖的下唇,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李修齐道明前因后果,但是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已经先一步掉落下来。 大颗大颗的,在她脸上冲刷出两条白嫩的痕迹,再落入怀中婴儿的尸体上。 “皇、皇上……”洛言书的声音都有些发飘了,她原本软糯的嗓音此时却是打颤,宛若泣血的杜鹃鸟,“皇上不记得臣妾了吗?这是您的孩子啊,您看看,他很软,是个男孩,眉眼长得像极了皇上,他还会哭,哭得可有力气了。臣妾怎么哄他,他都不停,臣妾很累,想休息……”洛言书语无伦次, 她越说越是哽咽,最后泣不成声。 李修齐闻见了那腐烂发臭的味道,他瞟了一眼早已是看不清面貌的孩子,用手掩着鼻子,眉头更皱,“你是昭仪?” 眼眶蓄满了泪珠,洛言书的视线模糊起来,她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却能感受他的浑不在意。 轻飘飘的,从他那张好看的薄唇里说出来的是这样伤人绝情的话,他甚至都不记得她了。 仿佛她在冷宫所受的那些折磨,只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皇上您可记得您答应过臣妾,只要孩子生下来,滴血认亲之后,您就还臣妾一个清白,现在孩子生了,您看看他,真的像极了皇上。” 洛言书跪行过去,却没能近李修齐的身,那些侍卫把她给拦了下来,使她不能向前。 李修齐对着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会意,他上前来,细细查看了之后,脸色一变。他低声道:“皇上,这孩子,死了有不少时日了。” 李修齐神色莫测,他低眸看了一会儿洛言书,道:“既是死了,便埋了吧。” 洛言书脸色一白,她不管那些挡在面前侍卫,直接扑过去,她想紧攥住李修齐的袍角,但是手又脱臼了,怎么都拽不紧。 她仰着头问他:“皇上……不愿相信臣妾,臣妾无话可说,但这是您的孩子,他被人杀害了,您就不能给他讨回一个公道么?他还这么小,连娘亲都不会说,皇上怎么忍心?” 李修齐把她的手给拂开,他看向太监,吩咐道:“前几日,贵嫔便来禀报与朕,昭仪在冷宫诞下一个死婴,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朕念在往日的夫妻情分,可以饶她不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她押回冷宫继续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出来。” 洛言书脑子轰的一声,“死、死婴?”她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子,到了这儿,就变成了死婴。 洛言书再也控制不住了,她看着李修齐大哭起来,心碎欲死。 以前李修齐总说她娇气,动不动掉眼泪,洛言书都打算好了,这次面圣,一定要冷静自持,以他所爱的样子,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这个孩子,可惜也没能保护好他。洛家被抄家,她也想平反,可惜李修齐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洛言书以为,他总会顾及点夫妻的情分,她还是有机会的,毕竟他以前那么喜欢她。可是她来到这里,等来的却是他一言定了她的生死。 李修齐拂袖转身,上了御撵离去。 洛言书瞪大眼,她知道,任凭自己再怎么求救呼喊,他都不会再回头了。 太监不阴不阳的道:“还愣着做甚?方才皇上说了,这孩子拿去埋了罢,昭仪现在头脑不清,你们便代劳吧。” 那些奉命把洛言书押回冷宫的侍卫一愣,随后就要把孩子拿走。 只是洛言书哪里肯放手。 小孩子不许立墓碑,这孩子的母亲又背负了一个偷情的罪名,这些人哪里会好好的安葬他,说不定一卷草席都没有,直接就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去了。 “不要动我的孩子!”洛言书撕心裂肺的大喊着,但是并不能打动那些皇命在身的人。她拼命的护住孩子,他身体都有些变形了,只是她依旧不肯放手。 最后在推搡间,洛言书的手指头被掰断了两根。 她低吼了几声,觉得断指的地方疼得厉害。 侍卫趁着这个机会,抢走了她的孩子。 第五章 谁杀了她 洛言书被押回来的时候,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空洞洞的一直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发呆。 她纹丝不动,好像化成了一尊雕像。直到夜色降临,雀儿推门而入的时候,洛言书才终于唤回自己的神志。 雀儿身上带着微微的寒气,感觉有些发冷。她来到洛言书面前,小心的试探着问:“娘娘?” 她现在这模样,雀儿不太能分辨她是清醒着的,还是…… 不过一个懂得避开大力嬷嬷,伺机逃出冷宫去面圣的人,怎么都不会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才对。 洛言书轻轻抽了鼻子,她想说些什么,只是方一动唇,发出来的却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扑倒在雀儿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孩子,我的孩子……” 没了,全都没有了。 雀儿浑身僵住,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洛言书抱着。那些泪珠有些顺着她的颈脖落入衣襟理由,触觉竟是滚烫无比。 直到洛言书哭得声嘶力竭,再没有力气了,她软软的靠在雀儿怀里,任由她摆弄着。 雀儿手里拿着一方浸了热水的帕子,轻轻的擦拭洛言书的脸庞,等擦拭她脸上的伤痕时,那疼痛使得洛言书倒抽一口凉气。 雀儿一惊,“奴婢该死!” “罢了。”洛言书有气无力的挥开她的手,“不必管我了。现在也只有你唤我一声娘娘,只是我哪里还算得了什么娘娘?只怕我这一生,都要拖累你了。在冷宫之中的岁月难熬,你还得跟我蹉跎不少的时光。” 雀儿低头,她有些急促不安的绞着帕子,只听得洛言书又道:“你大可像青灯一般,另觅主子,也许还有大好年华。不像我,这一生也就如此罢了。” “奴婢定然不会像青灯那般,做出背主忘义的事情。奴婢是要跟着娘娘身边服侍的,不管是在凤鸣宫还是冷宫,娘娘都是奴婢的主子。” 洛言书听了,又有些哽咽起来,她用手背抹了抹泪珠,抽噎着说道:“墙倒众人推,这本就是世间常态,人情冷暖我也不是没有尝过。只是青灯我自问待她不薄,不知为何要与楚卿狼狈为奸陷害我,我实在想不通。” 雀儿垂眸不语,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洛言书又是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稳下发颤的声音。 “洛家为我所拖累,这才会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父亲也死了,洛家倒下了,孩子也没有了,我真不知道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雀儿有心要安慰她几句,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是啊,姐姐你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死了干净!” 洛言书听见这声音,脸色顿时煞白。 楚卿缓步进来,她冷冷睇了雀儿一眼,“出去!” 雀儿担忧的看了洛言书一眼,随后低着头出去了。 洛言书看见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恨意,只是楚卿盛气凌人,洛言书现在是疲惫不堪,或许趋利避害是种本能,洛言书虽恨不得啖其血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些距离。 楚卿一把抓住洛言书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揪,头皮一阵发疼,洛言书不由得抬起头来。 “你想干什么?” 楚卿脸上带着算得上是温和的笑容,只是洛言书看上去,却觉得她阴森无比,诡异莫名。 “姐姐倒是会装疯卖傻呢,连我也骗过去了,我早该知道的,你这人惯会做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 楚卿手上又是加重了力道,洛言书疼的惊呼出声。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让我死个痛快!”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只有这一条命。但是洛言书不怕死,因为活着,反而还会拖累更多的人。 “杀了你?”楚卿冷笑了一声,而后贴着洛言书的面庞,在外人看来,这宛如一对姐妹花在亲亲热热的聊天,只是她们说的,却是杀气腾腾的话。 “要你的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是我怎么会如此便宜了你?你想死我却偏要你活着。生难死易,这个道理,你以为我不明白?” 洛言书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她道:“我到底惹了你哪里,你要如此待我?” “姐姐死了孩子,你很痛心?”楚卿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洛言书还未回话,她便道:“可是当我的孩子死掉的时候,我也很痛心呢。” 不,她没有动过她的孩子。 洛言书开口想辩驳,却觉得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楚卿想拿捏她,有没有这个名头,都是一样的。 楚卿放开她,轻笑道:“往后的日子还长,姐姐先好好歇歇,你可千万要——活下去呀。” 楚卿没有再理她,她只是来到这里发了一通不大不小的威风,而后就转身离去了。 洛言书听见走到屋外的楚卿在吩咐大力嬷嬷,“好好看着她,若是她有什么轻生的行为,一定要救活她,不许把她弄死,听见没有?” 嬷嬷诺诺应是,而后是楚卿远走的动静。 洛言书呆坐着。 楚卿不让她死,是想要继续折磨她,生不如死。 洛言书不知道楚卿为何疯了一样的报复她,而更让她绝望的是,圣上对此事一无所觉,甚至还放任她的动作。 夜已经很深了,洛言书满身的疲倦,她半躺在塌上,正要睡去,突然燃烧着的火苗突然拔高,发出了“噼啪”的声音。 洛言书惊醒过来,她有些茫然的四周望了一眼,正想唤一声雀儿,但是屋内突然毫无预兆的陷入了一片黑暗。 洛言书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颈脖被人从身后缠上了一条绳子。 那粗糙的麻绳勒得洛言书生疼,疼痛伴随着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洛言书第一次如此的接近死亡, 她伸手想把绳子扯开一些距离,但是总徒劳无功。 她努力的想回头看一眼,只是绳子勒得太紧,她的脖子要断掉了,无论怎么使劲,她依旧无法回头。 夜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这里正发生着一场谋杀。 洛言书的挣扎并没有使得她得到解救,即使她再不甘心,她挣扎着的四肢最后还是软软的伸直,再没有一丝动静。 她死了。 第六章 雨夜 半夜时分,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一场春雨。本来天气日渐回暖,而现在因这带着寒意的春雨袭来,似乎又回到了寒冬。 也许是屋外太冷,窗外的一只昼伏夜出的夜鹭弓着背瑟缩着。 一扇雕花的窗户漏下点点的烛光,里面的灯芯晃了晃,窗外稀疏的光影也跟着动了动。一直待在草丛的夜鹭突然飞了出来,大力的撞向窗户,发出了“啪”的声响。 这声音不大,但是在寂夜中听起来却尤为清楚。 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人,把她带离了梦魇。 “我的孩子……” 一声细碎的低吟声逸出,听着支离破碎,似乎一盏漂亮的琉璃灯摔到地上,碎了。 洛言书抽噎几声,挣扎着醒来。她拥着被子坐在床榻上,还有些迷茫。被勒着的窒息感似乎还没有消散,那种疼痛好像深入骨髓。 洛言书不禁抬起手往自己的颈脖摸去,她的手凉得厉害,这一摸上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洛言书连忙放下来。 她重新仰躺回床上,望着账顶发呆。 等等,这里是…… 洛言书瞪大眼睛,她低呼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 她莫不是看错了? 洛言书有些惊骇莫明,她稳下心神,再眨了眨眼睛。可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天青色的帐子,上面有绣有大朵大朵的芙蓉花。 不是梦。她现在真切的活着,并且还回到了入宫之初。 这金色芙蓉的绣样,熟悉的颜色,洛言书都还记得。 她刚入宫的时候,也有很多夜晚都无法入眠,她便会一直瞪大眼睛看着账顶发呆,现在重来一次,她自然很容易辨认出,这里就是她初初入宫之时,在乾西四所的住所。 不过那时候,她虽然独自一人身处皇宫之中,会觉得忐忑,只是心中到底还有所期盼。她会想着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天子,会想着日后人上人风光不可一世的生活,但是现在,她心如死灰,风吹不起一丝波澜。 洛言书翻了个身,她侧着身子,脸颊贴着枕头,这才发现上面一片冰凉的痕迹,用手摸上去,似乎能掐的出水来。 夜凉如水。 洛言书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觉得冷得厉害,即使身上盖着锦被,她还是不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她死了又活了,若是只是做了一场梦,那这梦太悲惨也太真实了。 洛言书想起那些前世的种种,仿若历历在目。 她的家人,她的孩子,都没有了。 那么多条人命呢。 性子温吞和善却溺爱无度,从不肯让她受半点委屈的父亲;虽然总是大骂父亲不争气,但是却还是会笑得一脸慈祥,把洛言书抱在怀里教她写字的祖父;还有她刚刚出世,还未来得及在母亲怀中啼哭,却被摔死的皇儿……洛言书听说,当日斩首洛家时,西街的断头台上流满了鲜血。鲜血溅上了白幡,宛若红梅花开。 洛言书死死的咬着下唇,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脸色越发的苍白。 楚卿,楚卿……洛言书暗念这个名字,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本以为是情同姐妹,没想到却是一条要人命的毒蛇,什么义结金兰,也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罢了。 洛言书的思绪有些恍惚起来,她努力回忆自己的“前世”,回忆着那些过往。 洛家有女,国色天香。 本来她商贾之女,是不够格进宫入选的,就连要嫁入官家也是难上加难。可是因为这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话,她破格礼聘,成为采女待在这后宫之中,等着圣上的临幸。 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片刻之后,却是嘲讽一笑。 国色天香…… 洛言书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却没想过能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她进宫之后,倒是一路顺遂,稳稳当当的当上了昭仪。这对于出身卑微的洛言书来说,已是天大的荣耀了。若是没有后头的那些变故,也算是风光一世了。 只是可惜…… 她仰躺在床榻上,然后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现在这一双纤纤素手,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重活粗活都没有干过,上面一片白净。可是在打入冷宫之后,这双手会被施以重刑,几乎残废,还会长满了厚茧,粗糙如同树干。 洛言书的母亲早逝,父亲只是洛家一个不受宠的二房,他为人软弱又不善经营,是以在洛家一直受人白眼,为人所瞧不起。 洛言书进宫之后,凭借美貌扶摇直上,而二房也是水涨船高,风头无两。 洛言书本以为父亲在洛家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自此她的一生已经圆满了,可是谁知昔日的姐妹却是在暗地里捅她刀子,振振有词,诬陷她与外臣有染。再加上贴身宫女青灯从旁佐证,她这**后宫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当今的圣上自觉颜面受损,早已是磨刀霍霍,就等着洛家引颈待戮,竟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洛言书,直接就扣了一个叛国的罪名抄家灭族,而洛家的钱财全都充做国库之用。 洛言书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一切就已经成为定局。 一切都来得那样迅猛,就好像是早有预谋。 洛家抄家灭族,洛言书本也应当是在劫难逃,但是因为腹中怀有骨肉,圣上不能断定她怀上是否是皇家的骨血,便先留她一命,等诞下孩子再滴血认亲。 洛言书自然知道她没有与外臣***她本以为这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个机会,只要能生下皇子滴血认亲,圣上定然会还她一个清白,也能还洛家一个公道。 可惜那可怜的孩子也没能逃脱楚卿的毒爪,最后扔在乱葬岗了。 洛言书的心口一阵发闷,似乎要晕过去。她可以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只是她的亲人却都永远闭上眼睛,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下,无法入土为安,这恨,洛言书不敢忘! 洛言书凉凉一笑,带着说不出的哀凉。她无声的大笑着,最后却是抱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第七章 宫婢青灯 突然窜高的火苗燃烧了最后的一点长度,紧接着屋内陷入了一片昏暗。蜡烛燃尽了。 洛言书偏了偏脑袋,她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外望去,发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拂晓了。 洛言书披着外衫坐到梳妆台前,她呆呆的坐着,不知道过去多久,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采女,该起榻了。” 是青灯。 洛言书浑身一僵,她深吸了几口气,随后才低柔的应道:“我起了,你进来吧。” 青灯应声而进。她推开门,顺带也带进了一股潮湿寒冷的气体。洛言书衣衫单薄,她打了个寒噤,伸手把身上的外衫给拢紧了。 洛言书透过有些模糊的铜镜,一直注意着青灯的一举一动。只见她神情温和无比,她把水盆放到面盆架上,然后回头看了洛言书一眼。洛言书在她转头的时候,连忙端坐好,一副温顺的模样。 “采女,形容为何如此憔悴?可是昨夜受了凉?” 洛言书眼眶一片红肿,眼眶底下更是青黑一片,眼里布满了血丝,看着狼狈极了。 她肤如凝脂,白皙通透,现在看上去,只是更加的让人看出她的疲态,还有那不正常的眼眶。 洛言书伸手摸上自己的眼睑,也许是她的手太冷了,像个死人一样,体温低得可怕,她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起来。 “没什么,昨晚没有睡好,邪风入体,受了点凉。” 青灯虽然有些犹疑不定,却也没有多问。她走到洛言书身后,说道:“采女,奴婢给您梳妆。” 青灯伸出手,覆上洛言书的一头青丝。只是她还没有动作,便被洛言书挥开手了。 那力道大的青灯手背发疼,“啪”的一声轻响,两人俱是一愣。 青灯问道:“采女?” 她站在洛言书身后,占着身高的优势,她可以从上到下,把洛言书的神态瞧个清楚。 只见少女的眼睫毛轻颤着,似乎是有些局促不安,她咬了咬唇,最后才软着声音小声说道:“我自己来。” 今天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青灯把刚拿起来的象牙梳扣到梳妆台上,低声应道:“是。” 洛言书安静的顺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垂头不发一语。 青灯打量了她几眼,最后来到床榻前,开始整理被褥。 只是她翻着,正想把被子整齐叠好,只是她一手拂过被面,入手的却是冰凉湿润的痕迹。 青灯一愣,她细细的摸过去,只觉得手下的被褥湿冷得厉害。 难怪眼睛会这么肿…… 青灯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正在梳头的洛言书,她问道:“采女可是昨夜哭了?” 片刻之后,才响起少女特有的软糯的嗓音,“想家了嘛……”软软的,好像撒娇一样。 青灯道:“这天想来还会开始冷一阵子,采女可要奴婢去添一床被子?” 是啊,这天还会冷一阵子。 她记得,今年的春来的比往年要慢些,那些春雨如丝絮般飘落,一直下个不停,那些寒凉的雨丝飘落在皮肤上,好像冷入骨髓。要知道京都少雨,往年更是开春时分,在龙抬头时都会祭天祈福求雨,可即使如此也不见贵如油的春雨,也不知道今年的春天为何这样怪异。 “添吧。”洛言书低声道:“我总觉得很冷,手脚总暖不起来,好像要死掉了。” “采女说的什么丧气话?”青灯急道:“这么说可不吉利。” 洛言书突然抬头看她,须臾后,漆黑的眸子弯了起来,她轻轻柔柔的问:“青灯,你可还记得自己入宫多少年头了?” 青灯未曾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愣怔,“这……奴婢十三岁进宫,如今已经有五个年头了。” 五个年头了,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 洛言书拉过青灯的手,她的手冷得厉害,青灯一个激灵才忍着没有挥开。 她看着青灯的眼睛,“让你来服侍我,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她们都不待见我,处处挤兑排挤我,跟着我这么个主子,你一定很难过吧?” 洛言书一进宫的时候,便已经是万众瞩目。 在众位入宫的采女当中,她的身份是最低下的,是那些身份显赫的官家之女所瞧不起的商贾之女,偏偏长得又好,可谓是艳压群芳。而洛言书年纪小,在家里又被娇养惯了,一时不懂得收敛锋芒,自然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这明里暗里的都绊子可没少下。但是不管如何,洛言书也算是个主子,再加上是圣上特意传召入宫的,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关系在,即使她们再怎么不满,也不不会做的太过火。可是青灯只是一个宫婢,面对那些主子的怒火,她可没有洛言书这么好运了。 青灯低下头,和洛言书错开目光,“采女说的是哪里的话?能服侍采女,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 洛言书放开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脸上温和的笑意绷不住了,面容出现了瞬间的扭曲,不过很快就恢复原样。她重新拿起梳子打理着长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能被你服侍,才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青灯总觉得洛言书今天实在太奇怪了,她抬眸打量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只顾盯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根本就没影看向她。 青灯想了想,说道:“采女,方才周采女派人来传话,说今日众位采女去了水榭赏雨吃茶,您现在醒了,可要梳妆应邀而去了?”这位周采女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女,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都算得上是上等,平时也就以她为首的采女挤兑洛言书挤兑的厉害。 “不去。”洛言书毫不客气的拒绝,一点余地都不留。 青灯一呆,“只是——”周采女难得示好,要是此次这么不给情面的爽约,周采女还不是把洛言书给记恨了? 洛言书放轻声音说道:“我去了也是扰了她们的兴致,又何必自讨没趣?即便我去了,她也不见得就喜欢我了,再者说了……是赏雨还是要赏人,还说不定呢。” 洛言书当然知道她若是去了,会发生什么,因为她上辈子去赴约了。 第八章 御撵 周采女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在众人中都是拔尖的。她本以为自己将会独占鳌头,可谁曾想来了个洛言书跟她平分秋色。 周采女孤傲,自持清高,是打从心底不愿和洛言书平起平坐,如今两人总是一齐被人说道,她心中自然不满。 如今会好言相邀,也不过是因为要给洛言书难堪罢了。 洛言书记得,彼时的春天没有现在这样湿冷,那些飘着的雨丝反倒带着融融春意。她穿着单薄的衣衫,欢天喜地赴约而去,可到了水榭,可水榭里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周采女甚至连个位置都没给她留下,洛言书尴尬的站了一会儿,转身便想走了。 可不知道谁暗地里给她使了绊子,竟推她一把,让她掉落一旁的荷塘。 这水平时就是拿来做观赏之用,倒不会挖得太深。只是洛言书这掉下去了,身上衣衫有是凉薄,一时曲态毕现,衣衫半敞。 这真是件要命的事,周采女就是想让洛言书出丑。 只是她们却都没有想到,平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圣上,那天下了早朝之后,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即回到清元殿去,而是拐了个弯,正好路过了她们所在的水榭。 洛言书挣扎着要爬起来,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头顶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 “起来。” 洛言书愣怔,她还未有反应,一双手却横抱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 洛言书浑身湿漉漉的,脑袋依偎在他怀里,被胸前那盘龙丝线硌得脸颊有些难受。 盘龙……洛言书呆住。 他再次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洛言书僵住,她之前无数次幻想过圣上的音容笑貌,可此时自己躺在他怀里了,明明只需要抬起头看他,就能知道他的全貌,可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洛言书却不敢了。 她紧张得结巴,脑袋也好像打了结,之前学的规矩全忘了一干二净,居然回道:“我、我叫洛言书!” 当洛言书忐忑他会怪罪的时候,李修齐却是“扑哧”笑了一声。 随后…… 李修齐抱着她上了御撵。 见御撵如见圣上,平时见着了,即使御撵空着,也要行礼,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上来。 洛言书此时吓成浆糊的脑子才回过神来,只一个劲的往角落里缩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正襟危坐的李修齐。 他可真好看。圣上正是风华正茂,而她也正是最好的年龄。 因她身上的水迹不少都蹭上了李修齐的胸前,洛言书一眼看去,只见他胸口的颜色明显比别的地方要深上一些。 憋的半晌,洛言书才嚅嗫着说道:“臣妾该死……” “嗯?”李修齐斜着眼瞟向她,只意味不明的嗯了这么一声。 洛言书硬着头皮,“臣妾、臣妾御前失仪,衣衫不整,有失妇容。” 李修齐好整以暇,问道:“还有呢?” “臣妾上了御撵,这于理不合。还有……” 洛言书咬牙道:“臣妾直视圣颜,此为大不敬—— 诶!” 洛言书停了下来,她瞪大眼睛,不明白不过是一眨眼,自己怎么躺到他怀里去了。李修齐半真半假的笑道:“大不敬你还把眼睛睁的这么大,朕是否要把你的眼睛剜下来?” 洛言书一个激灵,连忙闭上。 头顶又是响起了一声轻笑。 洛言书有些忐忑,她紧张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膛不住起伏着。 她只觉得有片阴影罩过来,随后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 洛言书呆住了,她忘记了李修齐刚才的威胁,睁开了眼睛。 洛言书张口,想说些什么,牙关一松,却被人抢了先机,一路长驱直入。牙根软麻无比,洛言书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仰着头喘息,只是李修齐用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洛言书无法动弹。 本来在冷水中泡了不少功夫,洛言书觉得全身发冷,但是现在却觉得全身臊热起来,热气熏得她满头满脸,脸颊很快就绯红一片。 她觉得有些难耐,忍不住嘤咛了一声,本来就软糯的声音顿时更软了。 李修齐终于放过她了。 只是他的手还托着她的脸庞,不轻不重的婆娑着。 洛言书的脸颊红得发烫,越来越红,越来越烫,最后耳朵连着脖子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皇上……” 李修齐笑了笑,随后视线下移,眼中的眸色逐渐深沉。 洛言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了自己半敞着的衣襟,桃红色的抹胸露出了半截,和白皙如玉的肌肤相得益彰。 洛言书惊呼一声,她下意识伸手要掩住胸前的春光,李修齐却按住了她的手,随后之间一挑,洛言书湿漉漉的衣衫便往两旁滑落。 洛言书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或许一直都在期待这一刻,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样突然。 洛言书急得快哭出来,到底是****的小姑娘,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却是一回事。 不过,在李修齐还未来得及将她拆吃入腹的时候,御前的管事太监便喊道:“清元殿到了,恭请皇上下御撵。” 洛言书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想拍拍胸口,入手的却是一片光裸滑腻的肌肤。 李修齐起身,他轻叹一声,吩咐道:“去给朕找一件披风来,要大些的。” 洛言书是第二天才被送回来的,坐着小轿子,那是只有承了宠的妃子才有的待遇。 这次洛言书没有去,李修齐却会经过那里,也不知道他这次,还会不会抱上另一个采女,回到他的清元殿去。 洛言书把手中的梳子拍到梳妆台面上,不再梳着了。 她偏头对着青灯吩咐道:“我身子实在不舒服,楚卿妹妹不是也没有去么?我也不去好了,倘若周采女问起,你便说我卧榻不起。还有楚卿那儿……” 洛言书眼睛一眯,口里却轻柔的说道:“你去帮我问一声,看她的病情如何。” 看她是不是快要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