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巷》 楔子1.仙女巷 仙女巷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巷子口对着的是碧溪河,这里本是一个河埠头,唤作桃花渡。后来河道淤积,这条河行不得大船,只有桃花汛到来,河水才算有点规模。平时,这码头上只有一些下河捕鱼的舢板出入,于是,这小巷子中,慢慢就形成了一个鱼市。打鱼人遇到卖不了的河鱼、河虾,就地贱价处理,这小巷子的住户贪图便宜,花上几个铜板,买来晒成鱼干,也是闲时办来急时用。 于是,每逢太阳出来,小巷子家家户户晒鱼干,这条小巷子气味就有些难闻,人们便习惯称作咸鱼巷。 民国那会儿,安惠县城确定地名,小巷住户觉着这名儿不好听,于是,官府从善如流,遂更名为鲜鱼巷。 1974年,大搞三线建设,这里从沪上搬迁来一个云锦棉纺织厂,就建在鲜鱼巷东边的一块荒地里。于是交通也随之得到了改善,碧溪河上修了一座桥——安济桥,连接安惠城东西交通。高高大大的,正在鲜鱼巷的上头。这个厂子级别很高,正处级,直属纺织部。后来,随着厂子的发展壮大,招工人数增多,原来的宿舍不够用,于是,小巷子北面河坡一大片空地,修了两栋女工单身宿舍楼。为了方便管理,外面还建有一道围墙,把职工宿舍与鲜鱼巷隔开。 当时,这纺织厂条件好,收入高,福利待遇不错。不仅职工本人生老病死有保障,连小孩看病上学都不要钱;冬天发内衣,夏天有冷饮。安惠人找媳妇,云锦女工的确是理想的选择。 尤其是八十年代末,厂子规模扩大,效益不错,每年都要招收了一批青年女工进厂,这女工宿舍住的满满的,一个个争奇斗艳,绝对是安惠的一道靓丽的风景,惹得安惠的男孩们一个个垂涎欲滴。 在围墙下,每当傍晚时分,总有一些青年到墙根下的一块空地上,美其名曰追仙女。他们骑着嘉陵摩托车,背着吉他,提着录音机,穿着喇叭裤,到小楼下碰碰运气。他们带着啤酒,燃着篝火,在围墙下,弹着吉他,唱着情歌,跳着舞,摆出自以为最酷最炫的样子,不定会得到楼上哪位仙女青睐呢! 有时,一个女孩从窗户探出头对楼下瞅一眼,下面就一阵尖叫,口哨声此起彼伏。 有的青年打听到某个女孩的名字,这样,有目的追女孩,显得更有针对性,他们就在围墙外,对着女工单身宿舍喊: “杨雪!” “李春花!” “刘晓丽!” “这里!这里!看这边!” 叫到名字的女工有些恼怒,有些得意,也有些害羞;没人叫的则显得很是失落,仿佛低人一等,没人追的样子。 这些女工本是三班倒,每天都很辛苦,尤其是缺睡眠。这些女工,有时候被骚扰不耐烦了,从窗户当头一盆洗脚水,淋得楼下的男人满头满脸。这些男孩不以为忤,他们把脸一抹,抬手放到鼻子底下闻,然后嬉皮笑脸的,朝楼上挥挥手,腆着脸大喊:“香!” 别看女工们与他们不对付,可是,据说这墙外钓鱼,居然很是成了几对,于是,小伙子来这里的热情更高了。 夏天,天黑的晚,河滩本来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再加上年轻人手里虽然没几个钱,但是舍得花。于是,围墙下的这一块河滩地,一些商贩瞅准了商机,摆起了夜市摊,这下子就更热闹了。一到傍晚,这里成了年轻人聚会的所在,小桌旁,一群年轻人拿着啤酒瓶,三三两两,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这,可是苦了这些纺织女工了,她们本是三班倒的连轴转的,睡眠不定点,有时候,下了早班,晚上十二点还有一个夜班,吃罢饭,刚刚躺下了,围墙外夜市就开张了,鬼哭狼嚎的,这帮男人又开始张扬着他们的青春呢! 这些情况反映到厂部,云锦棉纺织厂的保卫科干预了,一到傍晚,一场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又开始了…… 纺织女工,在过去称作织女,安惠本来就是牛郎的故乡,七仙女的传说家喻户晓。这个狭窄的小巷,每到傍晚,便鸡鸣狗跳的,热闹非凡,青年们到这里来找对象,自称是来找仙女。于是这个小巷就戏称为仙女巷了。 第2章 七彩棉 肖斯和的老伴方织良就住在仙女巷。 浅浅的一汪海水,阻隔多年,这岁月沉淀下来的思念,竟是这般刻骨铭心。 安惠当地有个“收路”的传统,就是人快要死的时候,走走曾经走过的路,见见自己想见的人。所以肖斯和回来了! 四十五年了,还是那个老样子。 高大的花楼(木制提花织机),依然醒目的立在左边,吊棕悬挂起来的七彩的丝线,仿佛七色的彩虹,从天空倾泄而下,落入方织良的怀里。 厅屋的右手,依然摆着一张桌子,两张靠背椅还在原来的位置,桌上依然摆着陶壶,肖斯和甚至能闻到,壶里依然是大叶子茶的味道。 这个画面,肖斯和再熟悉不过了。此时,如果捧着一本书,坐到桌前,整个画面才算完整,生活似乎就回到从前了! 这幅画面太美了,她时时出现在梦中,今天一见,依然震撼莫名。 肖斯和不忍打搅,不舍破坏。半掩的门,肖斯和柱杖而立,默默闭上眼睛。 花楼依然如昔日奏鸣。“吱吱”,是推机头的铿锵;“唧唧”,是踩吊棕的婉转。如歌声般一直悠扬在梦中。 时光仿佛静止,在此静止了四十五年! 此时,肖斯和睁开眼睛,碧溪河水面上跳荡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槐树枝叶,轻舔织良脸庞。轮廓依旧,却不再年轻。 身形有些佝偻,身体微微前倾,泛白的清布衣衫,发髻上缠着青色头带,有包裹不住的岁月痕迹,从旁溢出。 昔日分别,俱是少年;今日重逢,皆为苍颜。 四十五年,时光的刻刀,将你我镌刻成这般模样了! 多年来祈祷,上苍果真能如此厚待!原以为终身无缘相见,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一天,肖斯和觉得此生无憾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织良!” 方织良一愣怔,停下手中活计,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老家伙,是你叫我吗?唉,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年,经常听到你在叫我呢!斯和,别急,我这就下去找你了!” 她继续推着织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织布声和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斯和,看,这匹布差不多了,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衣服吗?我把衣服做好了,这就给你带下去。斯和,别舍不得穿,多着呢,满满一大箱子!我们肖家,一年单,二年夹,三年棉,这些都备着,我下去,一并给你带去!” 肖斯和知道,“一年单”,就是每年都要做一身单衣,“二年夹”,就是每隔两年做一身夹衣,“三年棉”,就是每隔三年做一身棉衣。这是肖家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织良,你准备了这么多吗?这要花多少时间! “织良,织良!”肖斯和感动了。 方织良愣愣神,终于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回头望过来,窗外阳光分明的打在肖斯和的脸上。方织良揉揉眼睛,问:“你,你是——” “织良,是我,我是斯和啊!”肖斯和上前一步,站在方织良身边,端详着满是皱褶的脸,那是经历了怎样的沧桑啊! 方织良突然站起身,右手放下梭子,左手提起机头上的坐具,嘴里语无伦次叫道:“斯和,斯和,是你!真的是你!我、我——” 扭过头,那张脸上的皱褶一道道舒展开来,泛起红晕,是兴奋,是激动,是羞涩,是喜悦……这张脸如同玫瑰花一般,瞬间绽放在肖斯和眼前。 肖斯和突然想起一句话,女人最美的时候,是她最动情的时候。 “我、我——啊——嚯嚯——” 突然,刚刚绽开的花朵,又瞬间凋零在眼前。 画面就此定格——这是方织良留给世间最后的美丽吗? 织机上的坐具,从方织良手中滑落,“咣当”掉在地上。方织良脸上的红晕隐去,变得蜡黄,变得苍白,像一片从窗外飘落的槐树叶,枯萎、飘零、坠落…… “织良!织良!” 肖斯和搂着织良,眼睁睁看着世上最亲近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一种无力感瞬间占据了全身。 他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来人呀!救命呀!” 搂着织良的手,开始感到身体很轻,很柔;慢慢的,感到她很重、很硬。肖斯和抱着方织良跌坐在地上,垂头看着方织良,用自己的大手抚摸着方织良的脸庞,感受到柔软变得僵硬,温暖变得冰凉,不停呼喊着:“织良,织良,这是怎么啦?天呀!” 他不是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人过七十岁,关注点已经开始从怎么活,变成怎么走了。 可是他依然无法接受。这次成行,他设想到无数个可能,就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苍天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肖斯和呼天抢地。 他茫然抬头,看见花楼,看见花楼上飘下的五彩的丝线,长叹道,“七彩棉从此绝矣!” 正在肖斯和痛不欲生的时候,屋后突然传来喇叭声,这声音很是突兀,“呜呜啦——呜呜啦——”这唢呐的曲调,很跳脱,很欢快、很喜庆。 这是迎亲的唢呐,曲子有多喜庆,肖斯和心中就有多悲伤。 唢呐声越来越近,不一会,一个身材不高,身形微胖的小伙子,出现在门口,鼓起腮帮,卖力地吹着:“呜呜啦——呜呜啦——” “你——”肖斯和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辰,瞎吹个啥!” “织娘她老人家走了?”青年一脸憨厚,他站在门口,放下唢呐问道。 “你是谁?”肖斯和点点头,脸色有些不豫。 青年并不介意:“我是古朗,我住隔壁,织娘老人家的邻居。织娘她老人叮嘱过呢,说她喜欢听这曲。她还对我说,如果大行的时候,能听着这曲子上路,那就好了!” “这是……” 古朗笑笑,说:“老人家说,我走的时候,你们别哭,喜庆点,我是跟我老伴相会去了!” 原来如此—— 肖斯和鼻头一酸,喉头一紧,低头擦拭眼角。 古朗举起唢呐,说:“但愿她老人家能听到。” “你是古家的?” 古朗点点头。 肖斯和哽咽道:“听得出,喇叭古是你爷爷吧?你吹的和你爷爷一个味儿,当年是你爷爷吹着喇叭把织良迎进家门的。” “你是肖爷爷?” “你认得我?”肖斯和有些吃惊。 古朗憨厚的笑了笑:“织娘她老人家说过呢!” “你手艺不错!” “我爷爷啥都没有留下,就这个喇叭。” 肖斯和挥挥手,黯然道:“好,好!你古家一直都是吃百家饭的,我们这安惠,就这规矩,喜庆是喇叭,悲伤是喇叭,你就用劲吹吧!爷爷吹喇叭把她迎进门,孙子吹喇叭送她走!” 古朗从桌子上拿起喇叭,欢快的曲又子响起来。不过,古朗眼中现着泪花,渐渐的,越来越多,古朗也不擦拭,摇晃着脑袋,使劲吹着,满脸都是泪水。 喇叭声招来了一些人,几个脑袋探进来问询。接着,不断有热心的邻居过来,小巷保留着淳朴的乡俗,每逢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当做自家的事情,更何况织娘人缘好,邻居听说她走了,纷纷过来帮忙。一时间,在门外河滩地上,搬板凳,垒砌灶台,搭灵棚。寂静的小巷顿时忙乱起来。 晌午过后,,肖家台子的本家都来了,大家聚在大槐树下,商量织良的丧事,几个子侄辈为谁当孝子争执不下,因为,谁当孝子,就意味着谁有资格继承方织良在仙女巷的两间瓦房。肖斯和头疼不已,转身走进屋子。 正争论不下,肖家二房的孙子肖建国,骑着二八杠永久的自行车,飞快地跑来。车子没有停稳,从后座跳下一个短头发,眉眼清秀的女孩,一看就觉得很精神。 “我师傅怎么啦?”这女孩一跳下车,就满脸惶急地问。 古朗朝里间努努嘴,说:“给你师傅磕个头吧!” 女孩一愣,接着哭着跑着进了屋子。此时还没有装殓,只是用两条板凳,搁着一块门板,织良便躺在上面。女孩冲进来,抱着织良身体大哭:“师傅,师傅,我还只学会了三踩两投梭,你怎么就走了呢?您七彩棉的手艺,还没有学会呢!” 肖斯和站在一旁冷静的观察着,听到这些,就知道这个女孩真的是织良的徒弟。织良的母亲是湖州有名的绣娘,满清末年嫁到安惠。这里没有养蚕的习惯,绣娘一身本领在这里便没有用武之地,她闲不住,就悉心琢磨,把湖州丝绸提花纺织技术,移植到安惠的棉纺织上来,开了棉纺织先河,在安惠,五彩棉布当年可是抢手货! 可是,绣娘发明的花楼,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在上面挽花,一个人在下面投梭,这需要两个人配合默契才行。安惠女子织布,都是各人在各家,没有作坊式的,这样就很不方便。 织娘在家反复琢磨,发明了绞纱提棕的方法。肖斯和当年还请来木匠高手,一起参详,终于把这个改进后的七彩织机发明出来。 这个织机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可以织布了。不仅如此,她还在母亲绣娘的基础上,发明了七彩棉的织法,就是五踩三投梭。右脚控制三棕,左脚控制两棕。右手两投梭,左手一投梭。经线四色,再加上纬线三色,总共七色。不过,这对手脚的配合运用要求极高。据肖斯和所知,除了方织良,还没人会这门手艺。 这个女孩刚才说是已经掌握了三踩两投梭,实际上已经达到了织五色棉的水平,也就是绣娘的水平,这已经是相当难得。 肖斯和看到了织良七彩棉传承下去的希望了! “你叫什么名字?”肖斯和和蔼的问。 “顾盼。” “嗯,那就你吧!”肖斯和也不征求他们的意见,甚至也没征求顾盼的意见,就断然宣布,“就让这个姑娘给师傅披麻戴孝吧!” 肖斯和整理方织良遗物的时候,他震撼了—— 那是当年陪嫁过来的两个大红枣木箱子,大红的油漆已经斑驳,打开箱子,每一年织好的衣物,用当年的报纸,整整齐齐包裹着,按照年份码放,严格按照“一年单,两年夹,三年棉”的标准。大概是经常拿出来晾晒打理,满满两箱,每件都光鲜亮丽,没有一点点霉味。 这是织良四十五年的守候啊! 于是,肖斯和还给方织良一个不一样的葬礼。 大行的这一天,顾盼抱着灵牌走在前面,肖斯和披红挂彩,扶着棺椁同行,两边跟随的,是欢庆的锣鼓,喜庆的喇叭,热烈的烟花和鞭炮…… 这是一个生者对死者的承诺! 多年后,安惠还在谈论这场葬礼,一个当作婚礼来办的葬礼。 第1章 欢迎会 “各位乘客,安惠站就要到了,有在安惠站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顾盼,醒醒,到家了!”总教练许君眉轻轻摇着顾盼的脑袋。 顾盼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师傅,我怎么睡着了?” 对面坐着的生产科李科长心疼地说:“顾盼,这段时间你太累了!” 许君眉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问:“李科长,给厂里打了电话没?小顾拿了大奖,厂里总该有点表示,派辆车子来,不过分吧?” 李科长正站在座位上,从行李架上搬箱子,笑着说:“放心,在江城站,我就给厂办的成秘书打了电话,张厂长那辆皇冠不能来,最起码小车班的桑塔纳肯定能来!” 顾盼插话:“不用麻烦,出站叫辆的士就行。” 许君眉嚷道:“那不行!平时也就算了,你为厂子赢得这么大荣誉,不派车,我到厂办吵架去!” “来,接着!”李科长喊道。 顾盼忙上前说:“师傅,师傅,我来!我来!” 许君眉笑着说:“歇着吧,你是功臣!” 顾盼不好意思,笑着说:“师傅,你又来了!” 李科长跳下座位,拍拍手说:“成,我跟你一起去吵架!” “安惠站已经到了!安惠站已经到了!有在安惠站下车的旅客,请抓紧时间下车,列车停车五分钟。安惠站到了!” 李科长拿着一口大皮箱,许君眉提着帆布包,最年轻的顾盼,反而只有一个双肩包。 “师傅,我来!我来!”顾盼上前,从许君眉手里抢下帆布包。 刚下车,顾盼就看见有许多警察在站台维持秩序,分流下车的乘客:“这是怎么啦?来大领导了?” 许君眉夺过帆布包:“拿来!” “师傅——” 许君眉指着前方:“你看!” 李科长也说:“哪是大领导,欢迎你呢!” 顾盼抬起头,只见车站候车厅墙上,悬挂着大红的条幅,上面一行大字:“欢迎顾盼载誉归来!” 这时,一群人朝这边大步走来,前面两个箭头,一个是云锦厂的张厂长,一个是安惠县高官秦书记。 “秦书记,你请!”快走到顾盼身边,张厂长停下来,对秦书记伸手示意。 “不不,你们云锦是客,你先请!” 张厂长故作生气的样子:“怎么,我们云锦到安惠来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把我们当作安惠的主人?” 秦书记哈哈笑了:“这话说的在理,张厂长,我接受批评!这样吧,顾盼同志首先是云锦人,然后才是安惠人。还是张厂长先请!” 张厂长笑了笑:“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厂长带着云锦厂一班子,率先走到顾盼面前,厂电视台记者早摆好了机位,开始拍摄。这是早就计划好了今天晚上新闻节目要播出的内容。 张厂长紧紧握住顾盼的手:“顾盼,辛苦了!感谢你为我厂赢得荣誉!” “谢谢厂长!是云锦厂在背后给予了我们有力的支持!”顾盼现在还是懵的,怎么搞这么大阵仗? 接着,依次是李书记,乔副厂长,范主任,这些云锦厂领导纷纷上前握手。 云锦厂这边欢迎仪式结束了,安惠县县委、县政府,又重复一遍刚才的程序。 秦书记右手握住顾盼,左手挑起大拇指,称赞道:“好样的!” 顾盼羞涩地一笑:“谢谢秦书记夸奖!” “老顾养了个好女儿啊!”秦书记宠溺地抚摸顾盼的头。 顾盼做了个鬼脸,调皮的笑了:“秦伯伯,您别再夸我了,再夸,我就要骄傲了!” 秦书记哈哈大笑:“可以骄傲,有资本骄傲一下的!” 等安惠县电视台也拍摄完成,两边领导簇拥着顾盼,通过车站特别通道,向车站门前的广场走去。广场上早已经搭好了台子,沿路都是云锦学校的学生,手持鲜花,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舞台上,云锦合唱团正在演唱“咱们工人有力量”。舞台上方一个醒目的条幅:“热烈祝贺顾盼同志荣获全国纺织系统大比武第一名。” 顾盼被安排在主席台正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张厂长和秦书记,顾盼显得很拘束。等大家坐定,一个个子高挑,身穿旗袍,容貌艳丽的女子走到舞台正前方。 这不是成婧吗?她怎么在这里? “今天,安惠县县委、县政府,云锦棉纺厂共同举办欢迎会,欢迎顾盼同志载誉归来!” 成婧字正腔圆,饱含深情,台风落落大方。 顾盼回头,看见后面坐的是厂办的范主任,投过去探询的目光。 “啊,你说成婧呀,你们认识呀!这次参加全国赛,你们都是选手,你们都为云锦做出了贡献,这次把你派出去比赛,成婧就提拔到厂长办公室担任秘书了。” 顾盼知道,当时省里有两个参加全国赛的指标,其中一个给了云锦厂。在省内比赛,虽然顾盼和成婧同为二等奖,但是顾盼的成绩比成婧高,理所当然,这个名额应该是顾盼的。 但是,主管生产的乔副厂长提出,顾盼正处于哺乳期,又是刚生完孩子不久,担心顾盼一心挂两头,影响训练,再说,平时顾盼与成婧成绩相差不大,相互之间互有胜负,为了云锦的荣誉,建议换人参加全国赛。 顾盼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她写了请战书,张贴在厂部门口,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向厂长、厂党委表态,一定全力以赴,认真训练,争取好成绩。 最后,厂党委会研究决定,两个人都作为选手,开始备战训练,在上报参赛名单的截止期,厂内再加赛一场,成绩优异者,代表云锦,也代表省纺织系统,参加全国比赛。 顾盼清楚的记得,那次厂内的比赛,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后来的全国赛。在这次厂内比赛中,顾盼惊险胜出。 台上,首先是李科长汇报了这次参赛的过程。 李科长很会说话,他把顾盼一轮轮比赛闯关,描绘成了关公过五关斩六将,讲的是绘声绘色,惊险刺激。顾盼自己亲身经历过,当时也没觉得怎样,现在听李科长这么一说,当初如果这样,当时如果那样,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 接着,布机车间总教练,也是顾盼的师傅许君眉发言,汇报顾盼备战情况。许君眉一直带队训练,对顾盼备战情况非常熟悉。她讲到一个细节,顾盼为了节约时间,每天哺乳,都是让丈夫肖建国抱着孩子送到厂区门口,每次都控制在十五分钟,往返都是跑过来跑过去的。备战又是在冬天,天寒地冻的,孩子又小,有时候孩子没吃饱,还哇哇哭着,顾盼狠狠心,亲一口孩子,扭头朝车间跑。 讲到这儿,台上台下的观众无不动容。顾盼也牵肠挂肚想起肖潇来。 张厂长招招手,示意主持人成婧。成精点点头,拿起话筒:“下面,有请为这次大赛做出贡献,付出过牺牲的家属上台!” 看到下面没有动静,成婧又一次召唤:“有请肖建国、肖潇!” 台上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肖建国抱着肖潇站起来,朝舞台上走来,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沿途的大多是云锦厂职工,都站起来让开一条通道,一边热烈鼓掌。 肖建国走到台上,张厂长迎上前,伸出双手,成婧连忙从肖建国手中把孩子抱过来,张厂长紧紧握住肖建国双手:“感谢你,感谢你为顾盼的备战做出的贡献!” 成婧则抱着肖潇来到顾盼的面前,当四目相对的时候,成婧用孩子遮挡了自己的脸,对顾盼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一笑很不寻常,有愤怒,有不满,有怨毒,有讥笑,有幸灾乐祸…… 不过,所有的这一切,还没等到顾盼分辨,就转瞬即逝,如同川剧换脸一般,灿烂干净的微笑浮现在脸上:“顾盼,祝贺你!我知道现在你最想的是孩子,我把肖潇送来了!” 顾盼以为刚才是错觉,她感激地对成婧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孩子。肖潇有些消瘦,目光也有些呆滞,不似先前灵动,看着有些让人心疼的感觉。 “来,肖潇,叫妈妈!” 肖潇木然,似乎没什么反应。 “肖潇,肖潇!”顾盼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加大嗓门。 肖建国听见了,赶紧过来:“别叫了,我回去给你说。” “不,告诉我,肖潇怎么啦?”顾盼焦急的抓着肖建国的手臂,“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 肖建国低着头,不敢看顾盼:“肖潇高烧了几天,后来烧是退下去了,可耳朵听不见了!”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当初参赛前,顾盼是把孩子送到乡下,托付给肖建国父母照看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盼目瞪口呆,脑袋一片空白。获得全国大赛第一名的喜悦,此时早已经忘在九霄云外,台上,现在是谁在讲话中,讲的是什么,顾盼全然不知道,她心中只有肖潇。 “下面,请我们的大功臣顾盼同志发言!” 台上台下,掌声雷动。 顾盼抱着肖潇,依然没有听见,而肖建国尴尬的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成婧准备把孩子从顾盼怀里抱走,让顾盼上台发言,顾盼猛地一惊,搂紧肖潇,尖叫道:“别动我的孩子!” 成婧没在意,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微笑:“顾盼同志,该你发言了!” 顾盼这才清醒过来,她看了台上台下一眼,把孩子递给肖建国,接过成婧递来的话筒,清清嗓子,开始发言。 “这次比赛,有许多人在我身后默默付出,作出了巨大贡献,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李科长这次带队参赛,既当爹又当妈,当爹,就是跑赛场,了解机器设备,了解车间的温度湿度,了解棉纱的各项参数等等,把客场变成了主场,我可能是所有参赛选手中,最了解车间环境的一个。当妈,就是安排好乘车路线,安排旅店餐馆,价钱不贵又好吃的,这次比赛下来,我不仅没瘦,还胖了两斤呢!” “我师傅,自从得知全国大赛的消息开始,就一直陪伴我,陪我的时间比钱师傅还多。” 云锦厂职工都知道,钱师傅是许君眉的丈夫,说到这儿,下面一阵哄笑声。 “尤其是许师傅的儿子,今年正好中考,要是小强今年没考好,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许君眉插话道:“这事不用你管,小强他爸跟我表态了,他说你只管把徒弟带好,儿子的事他负责!别说我的事,说说你自己吧!” “我,我……” 一直强忍着悲痛,可说到自己时,顾盼开始有些失态了,先是哽咽,接着是抽泣,到后来完全控制不住情绪,在主席台上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第2章 出走 肖潇生病以来,今天是顾盼最为高兴的一天——肖潇出院了! 肖潇戴着一顶凉帽,遮挡右边还没有长出的头发。顾盼抱着她走在前面,肖建国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这两年可是让顾盼有些心力交瘁了。 肖潇生病以后,顾盼的生活就彻底打乱了。四处求医问药,最后,京城的耳鼻喉科专家得出结论:从现有的医学技术上讲,肖潇的耳聋是不可逆的。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采取补救措施,尽快给孩子装上人工耳蜗,以免残存的听觉神经长时间得不到声音刺激而退化。 一打听,安装人工耳蜗需要一万六,即使只安装一个,也需要八千。这对于刚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不啻是一笔巨款!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在求医问药的过程中花得所剩无几。可偏偏这个时候,云锦厂已经进入了改制程序了,工厂所有的资金都已经冻结了,答应给肖潇看病的费用,也无法支取,而肖建国所在的安惠机械厂,已经改制一年多了! 没办法,只能等顾盼的下岗安置费。好容易等到顾盼的下岗安置费算下来了,每个职工基数是两千,每一年工龄一百,顾盼总共拿到三千元。肖建国更少,他们是省属企业,标准更低一些,只有两千四。顾盼的父亲顾震甫给了两千,加上家里原有的积蓄,凑了八千块。咨询医生的意见,给肖潇先装一个,免得孩子错过了最佳语言学习的年龄。另外一只,也需尽快给孩子装上。 当两口子把肖潇抱出省人民医院,街道上,车辆的鸣笛声、商店的叫卖声、录音机的音乐声、熙熙攘攘的人声……各种声响汇集在一起,如潮水般,涌进肖潇沉寂已久的世界,顿时,声响胀满脑海,让肖潇惊慌失措,她抱着小脑袋,“哇哇”哭起来。 孩子哭了,顾盼开心地笑了,肖潇对声音有反应了! 顾盼回头对肖建国兴奋地嚷道:“建国,你看,你看,肖潇听见了!肖潇听得见了!” 肖建国正低着头,似乎在想着心事,顾盼突然回头一嚷,肖建国被吓了一跳。他抬头咧嘴笑了笑,算是回应了顾盼。 顾盼没在意,轻轻拍打着肖潇的后背,安抚着孩子,高兴地对肖建国说:“别担心,医生说,突然听见声音,孩子会有些不适应,有些烦躁,这是正常的。” 肖潇终于听得见了! 顾盼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外公、外婆,想告诉她的爷爷、奶奶,想告诉所有关心过肖潇的人。 “医生说,要尽量多跟孩子说话,让她尽快跟上同龄孩子的语言能力呢。”顾盼也没管肖建国是否回应,自顾自说着。 “来,肖潇,跟我来,叫爸爸!爸爸,爸爸——” 从出医院大门开始,顾盼就一直在教孩子说话。 “爸爸,爸爸——” 省人民医院斜对门的周记餐馆,肖建国去前台点餐,顾盼则抱着肖潇在座位上等餐,一边教孩子说话:“来,跟妈妈来。爸爸,爸爸!” “爸——爸——”长时间的坚持终于有了效果,肖潇终于发出声音了! 顾盼狂喜,心中大叫:建国,建国,快,快来看!孩子叫了!孩子叫爸爸了! 她急切的想把喜悦与肖建国分享,可肖建国怎么还不来呢? 顾盼正要抱着孩子到前面去找,这时,服务员端来一碗热干面,一杯豆浆过来了,摆在桌上,说了声“慢用”。 服务员接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刚才点餐的那位男士,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盼不明就里,抬头看肖建国刚才离去的方向,没见到人影。心中疑惑不已,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托人递纸条? 心中好奇,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不要找我了,就让我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像我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顾盼脑子“轰”的一声炸响,接着不间断的“嗡嗡”的耳鸣。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是真的吗? 字条上虽然没有落款,但单凭字迹,顾盼就知道,这是肖建国的。而且,这个字条写在烟盒上,这烟盒正是肖建国常抽的那个“常德牌”! 顾盼发疯似的冲出餐馆,可哪里还有肖建国的影子! 生活刚出现希望,肖建国,你一下子把我扔进黑暗之中了! 顾盼从震惊中稍稍清醒过来,回头找到那个服务员:“告诉我,那个男人走了多久?” 服务员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大概半个小时。” “朝哪个方向?” 服务员朝右手方指了指。 顾盼一看,那个方向是中南路,再往前走,有一个洪山长途客运站,不远处还有江城火车站。他会到哪里呢? 不行,一定要拦住他,一定要问明白,为什么要抛下我们母女?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顾盼出门拦住一辆出租车,跳上车,就对伺机喊:“快,洪山汽车站!” 正是下班高峰,出租车像蜗牛般在街上蠕动,顾盼心急火燎,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好容易来到汽车站候车大厅,抱着孩子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又跑到停车场,登上一辆辆还没有开动的客车,仍然没有。 顾盼不死心,又赶紧跑向江城火车站,电子显示屏上,正有一辆开往广州方向的火车已经进站上车了,估计快开车了,因为闸机口已经没有旅客,车站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门了。 顾盼抱着肖潇冲过去。 “同志!同志!” “现在进站已经来不及了!”车站工作人员拦住顾盼。 顾盼气喘吁吁解释说:“我,我不是上车,我是找人!找孩子他爸!” 看着顾盼满头是汗,十分焦急的样子,乘务员侧身让顾盼进去了! 顾盼飞跑着,上楼梯的时候,高跟鞋跑掉了一只,顾盼干脆蹬掉了另外一只,跑上了三号站台。站台上已经没有乘客了,工作人员摇着绿色的小旗子,吹响口哨。 这时候,顾盼远远看到站台上还有一个人,背对着站台,模样很像肖建国,米黄色的夹克衫搭在肩头,正将嘴里的烟屁股用手指优雅地一弹,烟头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落入铁轨下,然后转身走向车门。 “建国!建国!” 正迈向车门的男子似乎停顿了一下。 “爸爸!”肖潇奶声奶气喊了一声。 “建国,你听,孩子喊爸爸了!” 男人似乎想转过头,但终于没有转头,登上台阶,消失在列车门口。 “建国!,肖建国!”顾盼抱着孩子,冲向火车,这时车门已经关闭,工作人员拦住了顾盼。 “同志,列车马上就要开了,送行人员不要靠近列车,注意安全!” 火车缓缓的驶离站台,消失在视线里,顾盼心里一空,此时又累、又急、又饿,抱着肖潇,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倒在站台上…… 等顾盼醒来,发现自己已是在乘警室,面前放着一杯糖水,肖潇正在一位女乘警怀里啃面包。 “你醒啦?”一位中年乘警关切的问。 “谢谢!”顾盼虚弱的笑了笑,“我没事了!” “刚才挺吓人的。”女乘警说。 中年乘警端过来糖水:“把这个喝了吧?” 顾盼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下,顿时感到好受多了。 “谢谢,我走了!”顾盼挣扎着起身。 “你的鞋呢?”女乘警问。 顾盼苦笑:“刚才追孩子他爸,路上跑丢了!” “你三十几码?” 顾盼随口答道:“三十七。” “正好,跟我一样。我这里放着一双布鞋,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穿吧!”女乘警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双“北京牌”布鞋。 “这多不好意思!” “我也是放在单位备用,巡逻累了,穿布鞋舒服一些。”女乘警说,“别说谢不谢的,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呢?” 顾盼上脚蹬了蹬:“谢谢,挺合脚的。” 第3章 胡半仙(上) 随便给的一双鞋,穿着就挺合脚;可精心挑选的人,怎么就这么别扭? 顾盼越想越是生气,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肖建国,就算你不在乎我,可是,你是一个父亲,你也应该想想肖潇! 坐在长途汽车上,脑袋靠着车窗,怀里的孩子,随着车子的摇晃,肖潇就像躺在摇篮里,很快就睡着了。顾盼把眼睛从肖潇脸上收回,转头看着窗外,树木快速倒退着,恍惚间,让人有一种这个世界并不真实的感觉。 “就让我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我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顾盼又一次想到了肖建国的留言,她记得肖建国跟她说过,他生下来不会哭,是隔壁接生的方婆看着不对劲,提着两条小短腿,对着红彤彤的屁股,扇了两巴掌,这才“哇哇”的哭出声来。 方婆感叹道:“这娃儿挺倔的,开个口咋就这么难!” 顾盼默默念叨,建国,你开口说话呀!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 是的,她埋怨过肖建国。他出去了两年,每次出门,都说今年一定要赚钱,赚好多好多钱,给肖潇装人工耳蜗,给顾盼买衣服首饰,要让她们娘俩过好日子。就好像去南方,不是去找事做,是去捡钱的。就好像南方遍地都是黄金,只要弯腰去捡就行。 可是,每次过年回来,口袋里买车票的钱都不够。实在是面子过不去,他开不了口叫顾盼寄车费。换了无数个工种,到后来,连肖建国自己都没有信心了。 顾盼知道,肖建国虽然是农村的,但一直娇生惯养。 他上面五个姐姐。 肖长庚开始生了个姑娘,还挺高兴,取名叫肖建梅。老二还是个姑娘,就有些心里发毛了,顺着姐姐,取名肖建兰。老三、老四还是姑娘,就已经大为光火,不过,按照取名的习惯,还是叫了肖建竹、肖建菊。 肖长庚心想,可能名字没取好,梅兰竹菊四君子,要来就来全套,老五是一定会变个色的。可是,老五还是姑娘。 这次,肖长庚连名字也懒得取了,就老五、老五叫着。长大上学了,老师要登记大名,没办法,只好写了个肖五。 肖建国是爹妈盼了多年盼来的,他家就他一根独苗,家里一直宠着他。虽是农村出身,却真心没吃过苦。出去闯荡,总得一个适应过程。可是,顾盼没想到,这个过程两年都没有走完! 是的,她埋怨过肖建国。自己每个月就一百多,可是,肖建国回来后,每次自己一发工资,肖建国就要钱。不给,就偷偷从家里拿。不管顾盼将钱藏在哪里,肖建国总能找到位置。一个月的工资,一半拿来抽烟。也不管家里的开销够不够花,首先给自己买三条烟备着。还说,饭可以不吃,烟不能不抽。而且还必须有一条好烟,说是留着外面见人用,太次的拿不出手,都是场面上混的,他肖建国丢不起这人! 当初谈恋爱,肖建国是躲着抽,与顾盼见面先洗口,生怕她闻着烟味。后来就觉得麻烦,于是口袋里常常放几块口香糖,每次约会,先嚼一块。 后来,结婚了,依然躲着顾盼抽烟。一次被顾盼抓到了,反而从此就从地下走到地上,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顾盼管不住,只好由他去。不过,顾盼划出红线,不能在家里抽烟。没法子,顾盼鼻子过敏,她怕烟味,每每闻到烟味,就咳嗽不止,而且一咳嗽,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十分难受。 顾盼反省自己,肖建国是因为这些离家出走的? 还记得出嫁的前的一天,顾盼忽然对未来有种莫名的恐惧。 顾盼很想问弟弟顾俊。可是,肖建国还没有成为姐夫,他俩倒是先成了兄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成天出出进进在一起。顾盼有时就觉得,肖建国就是把自己卖了,顾俊也是帮着数钱的。用顾俊的话来说:姐,这样的好男人不嫁,你嫁给谁呀!我要是个女的,我就嫁了! 顾盼只好悄悄问父亲:“爸爸,你是建国的领导,你觉得建国这人怎样?” “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问这个?”顾震甫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心,“盼盼,爸爸没有干涉你,但也没办法指导你。你的生活,还是你去选择;将来你的家庭,也还需你去经营。爸爸很开心的是,你一直做的很不错。” 顾盼笑笑,她怕父亲担心,故意搂着爸爸撒娇:“爸爸,没啥,我就是舍不得离开你们!” 顾震甫抚摸着女儿的头:“傻丫头,我们住的又不远,没事就回来,想吃什么,让妈妈给你做。” 知女莫若父,顾震甫当然看出顾盼内心的惶恐:“盼盼,不是爸不想帮你,我真的不能给你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因为,男人在领导面前与在恋人面前,都是一样带着面具,让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最好的一面。而我们看不到的,才是这个男人最真实的一面。盼盼,你老爸没有看透人心的本领,只能尊重你内心的选择!” 顾盼点点头。 “孩子,爸爸要跟你说一句话,只有父母的爱,才是无私的。其他的爱,都需要相互交换,不可能一方只是付出,而另一方只是接受。恋爱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优点,因为每个人都是靠优点去吸引对方;可是结婚后,最重要的是缺点,看自己能不能包容对方的缺点。家是需要经营的,这就需要宽容。两口子之间可能有是非,但绝对没对错。维系一个家庭的,一个是爱,一个是责任。如果没有了爱,情感就走到尽头了;如果没有责任,家也就散了!” 肖建国,难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爱和责任了? 车窗外,阳光朗朗的照耀着大地,可顾盼心里却罩上了阴霾,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起来,泪水沿着腮边流下来…… 车到安惠已是傍晚,顾盼背上背着两个包,怀里抱着孩子,身心疲惫走到楼下,就见大槐树下一群人涌上来,把自己团团围住。原来,肖建国的父母和姐姐,都在这儿等着呢! 李春芳一只手揪住顾盼的衣领,一只手扇着顾盼的脸,扇一巴掌,就骂一句:“你个恶毒的女人,怎么这么歹毒!说,你把建国怎样了?你不养你的男人,你说话呀!你不养,我们做父母的养啊!我们死了,还有他的姐姐养!你、你不养他也就算了,竟然把他害死了!你好狠的心啊!” 肖长庚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脚一脚的踢顾盼的身体:“让你办个残疾证,再生一个娃儿,你死活不肯!你哪里是肖家的媳妇,你是肖家的祖宗!你好歹给肖家留条根啊!现在倒好,瓜没了,连藤都扯断了!我肖家算是真的完了!” 顾盼蜷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护着孩子,肖潇在怀里哇哇大哭。 慢慢的,看热闹的围拢过来,肖长庚与李春芳在核心,殴打顾盼;肖建国的五个姐姐没有动手,不过都围成一个圈,护着她们的父母,阻止别人进入;再外面的,就是五个女婿,一个个低眉顺眼,穿着都是灰不溜秋,一看就是本分的庄稼汉。 看热闹的,其中很多是认识顾盼的,可是被围在中间,大家都没有看出来。 方正谅从厂里巡视回来,正好碰到了,毕竟是干保卫科长的,很有威势地大喝一声:“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方正谅分开众人,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披头散发,口鼻都是血,扶起坐着,不由得一惊:“顾盼,怎么是你!这是咋回事?” 顾盼吐了口血沫,说:“肖建国跑了!” “啥?”方正谅大吃一惊,“好好的,干嘛要跑?” 李春芳似乎找到了同盟军:“就是,好好的,为啥要跑?还不是你这个坏女人,说,是不是把我儿子害死了?” 说着就动起手来,又是抓又是挠的。 “干什么!”方正谅大喝,将李春芳一把推开。 李春芳顺势躺在地上撒泼:“来人啊!打人了!你们打死老婆子!我不活了!你们合伙欺负我,我跟你们拼了!” 方正谅也不去理她,问肖长庚:“你们说顾盼害死肖建国,可有什么证据吗?” 肖长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这就是证据!” 方正谅展开看,顾盼也凑近看,这是一张烟盒,也写着同样的话。 顾盼把自己口袋的纸条递给方正谅,苦笑着说:“你看,这里还有一张呢!” “不要找我,就让我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像我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方正谅读了一遍,说,“这怎么能说顾盼害死肖建国了?” 肖长庚指着肖五说:“他五姐说,这纸条上说,肖建国他、他死了!呜呜——”说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顾盼分辩道:“没有!我和肖潇看着肖建国上了火车,去广州了!” 李春芳大叫:“你骗人!你骗人!出远门,他能不跟我们说一声吗?” 李春芳说的也有道理,以前每次出远门,都要回家拿钱的。 旁边的人,大多是认识顾盼的,于是纷纷说:“你说顾盼害死肖建国,那就报案呀,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对,你们这样做,会放跑真正的坏人的!” 顾盼说:“在江城火车站,我已经报案了!” 方正谅问道:“报什么,人口失踪吗?” “嗯。”顾盼点点头。 李春芳指着顾盼大声喊道:“就是你!就是你!你报假案!你贼喊做贼!”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安济桥方向,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在下胡半仙,上知老龙何地行云布雨,下知阎王何时勾魂索命!” “算富贵,算运道,算生死,算姻缘,算财运,算生儿生女,算走失猪狗,算失踪人口……” 第4章 胡半仙(中) 一个算命的老道走过来。 他身穿青色长衫,头戴一顶破草帽,鼻子上架着一副茶色眼镜,下巴底下是一蓬乱糟糟的胡子。左手举着一根竹篙,上面挑着一个旗子,上书“胡半仙”三个大字;右手持着一根竹竿探路。 老道一步步向前,围观的众人纷纷避让,他一直走到核心,到李春芳跟前停下。 李春芳一向迷信,以为这就是机缘,于是期盼的问道:“先生,你算的可准?” “不准不要钱。我胡半仙走南闯北,行走江湖这许多年,就没有算不准的卦象,就没有断错的姻缘。” 这个算命先生举举左手的旗子:“你看,人送外号胡半仙,岂是浪得虚名的?” “那好,先生,我问一卦。” 算命的从背上的袋子中,熟练地取出一个小马扎,坐下来,一抖长衫的下摆,双手反握,搁在膝盖上,慢条斯理说道:“说罢,问什么?今天贫道心情好,卖一卦,送一卦。问生死,问疾病,问男女,问走失猪狗,问失踪人口,问我胡半仙就对了!” 肖长庚拦住老伴,抢上前问:“先说好,算一卦多少钱?” 胡半仙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十块?”李春芳问道。 胡半仙摇摇脑袋。 大女儿肖建梅问:“一百块?” “嗯。”胡半仙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肖长庚眉头一皱:“这么贵?” “稻草便宜稻米贵,牛吃稻草人吃米!” 李春芳说:“要是不准,我可不给钱啊!” 胡半仙捋捋胡须,道:“别说不给钱,就是砸我摊子都行!” 李春芳一听高兴了,准不准,那不是我说了算么! 肖建国的五姐肖五问:“先生贵姓?” “小道姓胡,单名一个越字。” “胡半仙,你说算得准,怎么没听说你的大号啊!”肖五试探地问道。 “贫道初到宝地,法号不显,自是当然,从你这一卦开始,贫道将开始名震安惠!”胡半仙手抚胡须,摇头晃脑地说。 “好,我问一卦,我儿子是不是活着?他现在在哪儿?”李春芳性子急,脱口而出。 胡半仙伸出两根手指。 “你不是说一百吗?”李春芳有些奇怪。 胡半仙不紧不慢说道:“你这是两卦。” 肖长庚说:“你不是刚刚说了,买一送一嘛!” “没错,是买一送一。”胡半仙摊开手心。 肖长庚喊道:“肖建兰,给钱!” “怎么又是我!”一个女人不满的嘀咕,很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放到胡半仙的手中。 胡半仙接过钱,展开,仔细摸了摸,又放到鼻子底下闻,这才叠好,放进口袋,在上面按了按。 “别忙,你不是说,不准就不收钱吗?”李春芳急了。 “我胡半仙怎么可能不准?”胡半仙说,“说吧,报上生辰八字来!” 肖五说:“1971年11月1号。” 胡半仙掐掐指头,说:“嗯,11月1号,那就是九月十四。也就是辛亥年,戊戌月,庚寅日。什么时辰?” 肖长庚听见胡半仙都说对了,已经有几分相信了,接口说道:“子时。” 胡半仙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好命,好命呀!啧啧,难得,难得的五行无缺呀!” 李春芳连忙问:“这么说,我儿子可好?” 胡半仙摆摆手,双手掐指,嘴里念念有词,一会点头微笑,一会皱眉头,只看得肖长庚、李春芳提心吊胆。 过了好一会儿,道士抚须沉吟良久,悠悠道:“吃饭靠腿,发财靠嘴,生来婆养汉,运道在东南。” 李春芳一听,就听到了心里去了:“可不是婆养汉么,下岗后,一直是婆娘养着他呢。我儿子有福气!这个算命的有两把刷子!” 肖长庚想的可不是这,早先问肖建国在南边做什么,他说是跑销售。跑销售到处跑,可不是靠腿么?忽悠人家买产品,不就是靠嘴么?刚才顾盼还说,亲眼看见肖建国坐上到广州的车子,可不是在东南么? 肖五说话了:“先生,解一解,这是啥意思?” “天机在此命在此!” 李春芳与肖长庚对视了一眼,李春芳在胡半仙面前摊开手,说:“你算的不准,今天我就饶了你,不砸你摊子,把卦钱还给我就行了!” 顾盼抱着肖潇的手麻了,看着女儿噘着嘴睡着了,轻轻转了个方向。她了解李春芳,知道她会来这一手,不由得皱眉,为这个算命的担心起来。不过,看这个算命的很有信心,想看看他是如何应对。 于是顾盼瞥了道士一眼。这么一看,她看出问题来了:这个算命先生望着年纪不小,可手上的皮肤怎么……对,这就是一个修机工的手!粗糙,那是经常用汽油洗手的缘故,导致皮肤上没有油脂。再抬头看老道的耳根处,脸上似乎涂了锅底灰,可耳根还没涂匀。 顾盼顿时笑了。 这个算命的看见顾盼盯着自己的手,往衣袖里缩了缩,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条斯理说道:“你说,贫道哪里算错了?” 第5章 胡半仙(下) “你,你只说运道在东南,可没说我儿子是死是活呢!我儿子死活都算不出,还说什么半仙!”李春芳开始胡搅蛮缠了。 胡半仙气得发抖,可嘴上嘿嘿笑了:“好好,说得好!知道我为什么眼瞎了?” 李春芳摇摇头,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泄露天机了,这是上天惩罚。当然,这也是我的本事,也是我的命,我的运,怨不得别人。老瞎子我阅人无数,还真没见你这么睁着眼说瞎话的。老道我没害过人,可也不是不会害人。”胡半仙突然板起脸,冷笑道,“老瞎子也活够了,既然你当妈的都说儿子不在了,那我就帮帮你!” 说罢,两手挽了个花,右手掐法诀,左手擎出一面小旗子,嘴里念念有词,一副要作法行功的样子。 “不要哇!”李春芳扑上来抓住老道的手臂,“我错了,我错了!” “在,在呢!老神仙算的可准!”肖长庚也跑上来,一边忙不迭说道,一边狠狠地瞪了李春芳一眼,“婆娘不懂事,老神仙你大人大量,不跟这女人一般见识!” 看见老道停下来,肖长庚擦拭额头的汗,稍稍松了口气。 “哈哈!那么,这卦钱——” “孝敬先生的,怎能收回呢!”肖长庚点头作揖。 “好说,好说。”胡半仙开始收拾马扎,准备闪人了。 “哎,老神仙,我再问问,我儿子命中有没有儿子?”肖长庚连忙问道。 胡半仙放下马扎,坐下,伸出三个指头。 “这——” “买一送一,可你这是第三卦。” “老神仙,打个折,五十可好?” 道士摇摇头,用探路杆指指李春芳,默不作声。 这意思十分明显,是对李春芳刚才的事情生气呢!肖长庚看了李春芳一眼,心疼的皱皱眉头,喊道:“肖建竹,给钱!” “爹,你以为女儿是开银行的?今年化肥都还没钱买呢!”三女儿肖建竹生气地说。 “给不给?” “爹,我没有!” 肖长庚把烟头一扔,唾沫横飞地嚷道:“好,我这就去你梁家,吊死在你梁家的房梁上!让世人戳你的脊梁骨!” “你只有儿子,姑娘就不是人了?” 肖建竹气鼓鼓从口袋掏出一百元,扔到地上,转身拉着自家男人:“走!” 肖长庚对着肖建竹背影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玩意儿!真是,建国是我儿,就不是你们的兄弟了?建国发达了,你们脸上也有光呀!百岁女儿有娘家呢,这个理都不懂?白养活你们了!” 肖长庚捡起这一百元,递给胡半仙,恭恭敬敬地问:“老神仙?” 胡半仙把钱揣进口袋,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一会儿,吟唱道:“命中注定终须有哇!” 一边说,一边拿着探路杆,慢悠悠离去。 肖长庚一听,心中狂喜:我儿子有儿子,我肖家有后了!这一百块,他妈的花得真值! 回到家里,顾盼把肖潇放到床上,刚刚安顿好,就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原来是胡四姑。 “顾盼,我刚一回来,就听我家老方说,你公公婆婆到城里闹来着?” “肖建国跑了。”顾盼解释说。 胡四姑大声嚷嚷:“跑了去球!要我说呀,肖建国是一个驴蛋子,光是个外面光鲜,就不是个做家的男人!” 肖潇惊得一颤,顾盼连忙弯腰轻轻拍着。肖潇这才安静下来。 “刚装耳蜗了,对声音很敏感。”顾盼解释道。 胡四姑伸伸舌头。 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胡四姑起身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古朗,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古朗笑了笑,说:“我怎么又不能来?” 顾盼朝门口瞅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演的好戏!” 古朗很是吃惊:“顾盼,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你那双手,这像老年人的手吗?” 古朗伸手看了一眼:“难怪你总盯着我的手看。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顾盼抓住古朗的手,翻了过来:“你看,你自己看,这双手,就是修机工的手!常年用汽油洗手,才会是这个样子。这我都看不出来,白白在车间挡了十来年的车!” 胡四姑一头雾水:“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顾盼哼了一声,不屑的说:“他做的好事,你问他去!” “快说说!快说说!”胡四姑好奇心爆棚。 古朗把刚才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把胡四姑说的笑得前仰后合:“太逗了!太逗了!古朗,你简直可以吃这碗饭了!” 古朗嘿嘿笑道:“那是,那是。我这身行头,就是那个姓胡的道士留下的。还记得不,前两年在大桥头,那个算命的。对,就是他,当时就住在我家,没事就说说江湖上的事情,都是闲聊听来的。” “喂喂,等等,我家老方怎么没看出来?”胡四姑对自家的男人很崇拜,怎么顾盼都看出来了,方正谅没看出来?他可是保卫科科长啊! “我哪知道,回家问你家老方去!”顾盼说。 “那个道士后来呢?”胡四姑问古朗。 “生病了,老家来人接回去了!”古朗说,“这两年都没有回来,怕是已经走了。” 顾盼冷哼一声:“这些东西你还留着,真准备吃这碗饭了?” 古朗悻悻然,说:“哪能呢,我看见他们闹得厉害,这不是没办法嘛!” “没办法就骗人?” 胡四姑不干了:“顾盼,你凶什么凶,古朗给你解围了,他还有错了?” 古朗嘿嘿笑着,把骗来的两百块递给顾盼:“这是你们肖家的钱,我物归原主了!” 顾盼不接,皱着眉头说:“起开!脏!” 胡四姑瞅了一眼:“钱不脏呀!” 顾盼说:“对,钱不脏,脏的是人心!” 胡四姑看着他俩:“喂喂,你们这是——” 古朗把钱揣在兜里,悻悻然出来,胡四姑也追了出来:“古朗,给我说说,你就不怕揭穿了?” “怎么可能揭穿?吃这碗饭的,门道多着呢!” “告诉我,为啥说吃饭靠腿?”胡四姑十分好奇。 古朗一边走,一边解释说,“肖建国又不是绣楼里绣花的大小姐,呆在绣楼上不下来,干啥不需要动动腿的?” 胡四姑还是不解:“那为啥不说靠手?” 古朗笑笑:“谁不靠手了?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话要说一半藏一半的,让人猜去。” “这婆养汉又是什么鬼?” “现在,哪个男人自家烧火做饭了?” “喔——”胡四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又想起什么,接着问,“命中注定终须有,要是肖建国没儿子,你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这本来是藏头话,没有儿子,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啊!” 胡四姑点点头:“顾盼没说错,看来你真是骗人了!” “我是老实人好不好?”古朗双手一摊,无奈的摇摇头。 胡四姑大笑道:“不过,我就是觉得爽!”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古朗发火,古朗明明是来给自己解围的,是来帮助自己的呀!大概是把对肖建国的气,全撒在古朗身上了。 顾盼辗转反侧睡不着,天快亮了,才朦朦胧胧睡去。突然一下子惊醒了,摸摸枕头,半边都是湿的。 窗外传来汽车的马达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倒,倒,左边,再打一点,对,对,好!” 顾盼对这声音十分熟悉,这说话的是戴姐,开车的是戴姐的丈夫吴承刚。 吴承刚是云锦厂汽车班的,下岗后,两口子把下岗安置费都拿出来,再加上家里原有的积蓄,买下了厂里拍卖处理的一辆大货车,跑起了长途运输。 戴姐全部家当都在这辆车上,所以,车子只好开到巷子中停放,最起码能听见响动。可是,巷子太狭小,每次停车、出车,戴姐都要下楼指挥。 “凯子他爸,出门在外,吃好点,困了就找个旅舍,睡一觉,别为了赚钱,把身子搞垮了,我和凯子还靠你呢!” 这是每次告别的话,顾盼听熟了,都能背下了。 “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每次早上出车,顾盼都会惊醒,不过,不一会就能甜甜睡个回龙觉。可这一次,外面的天色依然还是灰蒙蒙的的,可顾盼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第6章 温暖 “闺女,来,进来歇歇,暖暖身子!” 铁道与公路交叉处,有一间看道岔的板房,扳道工唐新雄推开门,招呼正在扫地的顾盼。 天天见面,也是熟了,顾盼也不客气,微笑着点点头,将扫把靠在板房门外,一边走,一边用嘴咬着手套的指头,将手套摘下来。 板房很是狭小,上面半头全是玻璃,方便观察四周的情况。板房内,就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中间安放着一个铁皮炉子。炉子上架着一个灰不溜秋的水壶,“嗤嗤”冒着白烟,上方一个铁皮筒子通向室外。 顾盼进来,就觉得有些拥挤,弯腰凑近炉子,伸手向火,僵硬的的关节慢慢灵活了些。 “冷吧?这地方邪性,我老唐来安惠几十年了,这辈子也算交代到这儿了,可还是适应不了。下雪不多,全是这冻雨。我们东北,要说冷那也是真冷,冬天白毛风刮的,恨不能揭层皮!可只要你把风挡住了,就扛得住。这里不一样,人就像是冰水泡着呢,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呢,连躲都没处躲!” 天天孤身一人看道岔,难得有个说话的,唐新雄见了顾盼,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他一边说话,一边从炉子上提起水壶,拿起桌子上印着大红“奖”字的搪瓷缸,用开水细心冲洗了几遍,这才给顾盼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 “谢谢大叔!”顾盼双手捧着搪瓷杯,搁在胸前,温暖透过厚厚的棉袄,一点点渗透进全身。 “别谢我,我还要谢谢你呢!你扫的道,干净,每天走在道上就舒服!你看啊,我在这看道岔五六年了,这里的环卫工,我见了不少,隔三差五能来点个卯,就算不错了!这条路在城外,也就是护国寺的菜贩往来的多,平常没外人,环卫工也就不认真了。可每天大车小车的蔬菜,沿路散落的菜叶,抛撒的牛粪,可脏呢!往返一趟,不踩一脚牛粪,就算运气了!” 顾盼没话去回应,总不好指责自己的前任。摘下口罩,套在手背上,抿了一口开水,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头放杯子时,忽然看见桌子下面,一袋袋的包子,码放在下面,好奇地问道:“大叔,这是做啥子的?” 唐新雄咧嘴一笑,指着外面的路:“你看,铁路把路面抬高了,那些到城里去卖菜的菜农,有牛拉车,这还没事。没套牛的,拖着一板车蔬菜上坡,可为难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上去帮忙推推。可这些人啊,一点小事就记挂着。今天送一把豇豆,明天送一捆白菜的。还说这些都是卖剩下的,不吃就糟蹋了。唉,见天白吃白喝总不好意思。我们北方人也没啥好东西,就喜欢大葱猪肉馅的包子。这不,要过年了,我和老伴在家做了些包子,一人一袋给装着,等他们卖菜回来,从这里经过,让他们捎回去尝个鲜。” “都是好人呐!” “礼尚往来罢了。喏,这份是你的!” “大叔,别,别!这可不是礼尚往来了!”顾盼两手推拒。 “拿着,不当事,这就是你婶给你备下的。” 见顾盼接过了,唐新雄接着说道:“闺女呀,你的事跟我一样,事儿说起来不起眼,可把小事干好却不容易。拿我这个事说吧,年轻人在这道岔,可呆不住,憋屈!现在,别的事也干不了,只能看看道岔,这些年没有出过事,也算没吃闲饭了。” 顾盼定神看着唐新雄左腿下空荡荡的裤腿,再看看门背后的双拐,突然叫起来了:“啊,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位英雄!在火车轮子下救人的英雄!对了,那次市里表彰会,我想起来了,是91年,我见过你上台领奖呢!” 唐新雄哈哈一乐:“我也见过你呢!你在台上站着,齐耳短发,系着纺织厂的白围裙,胸前捧着大红花,精神着呢!我还想着呢,这是谁家闺女,这么俊!要是给我儿子当媳妇,那可就好了!唉,不晓得便宜了哪个小子了!” 顾盼低下了头,抿嘴羞涩地笑了。 “不过,我儿子也结婚了,还有了个大胖小子呢!他在省城呢!我是扳道工,我儿子比我出息,他是开火车的!这不,我来这看道岔,也有点私心,隔三差五能见上儿子。每次从这经过,都会给我鸣笛三声打招呼呢!唉,他也是忙,开客车的,越是过年,越不着家!” 唐新雄提到自己的儿子,顿时精神抖擞。 “您真幸福!”顾盼由衷地说。 唐新雄抬手看看手表,“快了,我儿子就要来了!”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 唐新雄摘下电话,电话里传来车站调度的声音:“k183号列车预计五分钟后到达m13路口,请放下栏杆,注意观察。” “m13明白。” 唐新雄戴上帽子,穿好大衣,拿起桌子上的红绿双色旗,将吊在脖子上的哨子含到嘴里,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拉开板房门。 “呜——呜——呜——”三声短促的鸣笛。 唐新雄对跟着出门的顾盼得意地说:“我儿子,他在给我打招呼呢!” 转瞬间,一列绿皮客车呼啸着到了道口,从车窗探出一个脑袋,看不清模样,只是拼命对着路口挥手。 “信军,好好开车,别担心你娘,你娘好着呢!”唐新雄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着。 列车扬起一团水雾,震撼着从身边通过,把地面摇晃起来。顾盼知道,这父子二人,谁也听不清谁说的啥,但是这不重要,父子之情,在这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勾连起来了。 顾盼看见唐新雄眼中闪着泪花,关切的问道:“想儿子了?” “还有孙子,一个多月没见着。”唐新雄叹了口气,“老伴要不是腿摔折了,这会也会在这等着,她也想儿子啊!不想让信军担心,没告诉他,开大火车的,旅客都等着回家过年,责任大着呢!” “可这包子——”顾盼突然指着桌子上的包子,疑惑地说。 “腿摔折了,手没事啊!老伴也是闲不住,我把炕桌搬到床上,我揉面,她包包子。没办法,欠着人情呢!” 正说话间,一辆垃圾运输车沿着公路开过来了。顾盼一见,顿时神情紧张起来,出门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地面。 第7章 怀德 缺德 不一会,车子带着垃圾惯有的恶臭呼啸而来,嚣张地停在顾盼身旁。比这难闻的味道更让顾盼恶心的,是从副驾驶位置上跳下的那个人。 这个人叫宋怀德,北城三区环卫督查组组长。他嘴里叼着一只烟,额头已经开顶,色眯眯的眼珠子不停地“滴溜”转动着,下车站定,悠闲地背着手,环绕顾盼一圈,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似乎狮子在欣赏自己的猎物,又好像野兽在宣示自己的领地。 “宋怀德,你干什么!”顾盼呵斥道,心里像是吞了一个苍蝇一般难受。 “啧啧,不错,屁股是屁股,胸是胸,有点味道!难怪把老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宋怀德来到顾盼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有段时间没近过男人身吧?我让你尝尝男人的味道,如何?” 说完,深吸一口烟,朝着顾盼脸上猛然喷去。 顾盼皱着眉头,弯下腰,捂着鼻子,剧烈的咳嗽。 宋怀德狞笑道:“呛着你啦?看看,还果真是大小姐,这点烟味就受不了!咋样,我男人味忒足,这尼古丁腌制了二三十年,够入味了!” 这股烟臭,真让顾盼恶心。她想起肖建国,谈恋爱的那会,有时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若有若无,开始还觉着很好闻。当时问他抽不抽烟,他回答说偶尔抽两只,没有烟瘾的。结婚后才知道,所谓偶尔抽两支,实际上就是一天一包都打不住! “咋的,我怎么就配不上你了?全国劳模了不起啊!党代表了不起啊?正式工了不起啊?不还是在我这个临时工手下做事嘛!老子要你咋着就咋着,不服气?妈的,还敢找领导告状,告哇!接着告!你看,我好害怕哟!” 宋怀德伸手拍拍顾盼的脸,顾盼厌恶地用扫把柄将他隔挡开。 “全国劳模就是了不起,党代表就是了不起!有种你当一个试试!”唐新雄站在一旁,拄着拐杖,重重敲打地面。 “老东西,有你说话的份了?”宋怀德恶狠狠挥舞着拳头,扑了上来。 顾盼忙挡在唐新雄前面,她知道宋怀德仗着他舅舅的势,在环卫局蛮不讲理是出了名的,他可不管唐师傅身体是不是有残疾,万一冲撞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将手背在身后,对唐师傅悄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 要说到三个“了不起”,其实宋怀德最在乎的是最后一个。 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安惠县召开县委扩大会议,讨论下岗职工安置问题的时候,老秦书记专门把顾盼的事情提出来说,没想到会场一下子冷场了。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在下面小声嘀咕:“那么多下岗职工,怎么安排的过来!” “是呀,安排一个不安排一个,反而生矛盾。不患寡而患不均么!” 老秦书记环视了众人,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是,这么些年,安惠就出了一个全国劳动模范,就出了一个全国代表。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功臣寒心呐!” 见大家都不开口,城建委主任万木春只好站了起来:“秦书记,是这样的,顾盼的确是为安惠赢得了荣誉。可是,顾盼是云锦厂的,跟我们安惠属于平级关系,两家是不相统属的,要安置,那也是纺织部、省纺织总公司他们操心的事情!” 万木春发言,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皆是附和。 原来,按照他们内部协调,环卫局这次空出来的一个事业编指标,轮到了万木春,他不发话,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秦书记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些条条块块的,大家都很清楚。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云锦厂改制已经完成,顾盼现在就是安惠的市民,还存在什么不相统属?再说,这件事情本来也不是我提出来的,是省纺织厅的林厅长拜托我过问一下这件事。” 秦书记拿起桌子上的红蓝铅笔,点点万木春,说:“我知道,一个事业指标,无数人盯着呢!你们很多人也知道,我就要退下来了,今天是我主持的最后一次市委会。不过,我最后还是要说几句,我们有些人,屁股坐的,是人民给你的位子,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一点私利!我不管这次你们准备把这个指标给谁,今天我就一言堂了!” 于是,顾盼与宋怀德前后脚进了环卫局,顾盼成了正式工,宋怀德成了临时工。可是宋怀德直接成了顾盼的领导。 “告状咋的?人家李局长说了,我已经办了离婚手续,这叫男未娶;你老公跑了,现在孤身一人,这叫女未嫁。两个都是自由身,当然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还没有嫌弃你拖油瓶,你到还傲娇上了!” 宋怀德摆出“我无耻,但是我自豪”的架势,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脸。 顾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嫌弃我吧,我没要你追我!” 这宋怀德说得不错,顾盼被纠缠得实在没办法,于是找领导反映情况。她知道宋怀德在环卫局只听李局长一个人的话,于是跑到办公室找李局长。 当时李局长的确实是这么回答的。他还说:“食色男女,人之大伦。他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也有拒绝的权利。我们每个人都有行使自己权利的权利。但是,也不能用自己的权力,去剥夺别人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利。” 绕来绕去,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说,我不能拒绝他呗! 顾盼都想不到,开会的时候“喔喔呀呀”一大通,说不出囫囵话,这李局长原来说话还这么有水平,把这份歪理居然给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后来她才知道,李局长为什么这么袒护宋怀德,原来宋怀德的舅舅是城建委的万木春,李局长的顶头上司啊! “别这样嘛,我不就是比你大几岁嘛,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好处,会心疼人!”见顾盼不理,宋怀德腆着脸,苦口婆心地说。 “算了吧,我不是嫌弃年龄大,我只是嫌弃你!” “他妈的,我哪点配不上你?” 顾盼瞥了一眼,轻蔑地说:“你哪点都配不上!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宋怀德给气笑了:“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抬举自己?天下男人死绝了,我姓宋的看中谁就是谁,想上谁就是谁。你这残花败柳,到时候还有眼睛瞅你?” 顾盼也激怒了,脸色涨得通红:“我残花败柳怎么啦,也没上杆子求你!” “好好好,我是不要脸,上杆子求你。你嫁谁不是嫁,我卖相虽说差点,灯一关还不一样?再说,我还有别样的好处,你要不要知道?” 宋怀德一直信奉“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烈女也怕缠夫”这样的说法,这猪见天就在菜地里拱,这好白菜不是猪拱的,那才是奇了怪了! 顾盼撇撇嘴,轻蔑地说:“宋怀德呀,宋怀德,你哪里怀德了?一进城就把老婆蹬了,把娃儿扔了,人一阔就变脸,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还怀德,我算怕你了,我看你就是缺德!” 看顾盼揭了短处,宋怀德恼羞成怒:“顾盼,你小妮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好,好!看老子不整死你!” 第8章 外人与小人 这时候,快到中午了。 护国寺卖菜的摊贩陆陆续续收摊回来了,他们有的骑着三轮,有的拖着板车,有的骑着自行车,后面挂着两个铁丝编制的篮子。今天是大年三十,蔬菜格外抢手,篮子里,除了几片菜叶留着回去喂猪外,就没什么了。 不过,也有几个菜农菜篮装着一些白菜、萝卜、荸荠、莲藕之类,很是齐整,明显不是卖剩的,这是特意给唐大叔留的。 他们看见这里吵架,一时不知道发生什么,围在旁边看热闹。 不远处,有个骑自行车,从对向过来,他穿着中山装,背着一个黄色军用挎包的,走过铁路后,就将自行车靠在路边,蹲在地上,脱下解放鞋,倾倒鞋里的沙石,不经意间抬眼朝着这边瞅瞅。不过,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家正忙着看戏呢,都没怎么在意旁边有这么个人。 “顾盼,你别以为现在还是前几年。” “前几年怎么啦?现在又怎么啦?”顾盼抢白道。 “前几年,你父亲还在台上,三大厂的书记,威风着呢!现在不一样了,世道变了。厂子垮了,你爸下岗了,如今,你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顾盼冷笑:“哪又怎的!我爸在台上,我也没有仗势欺人;如今不在台上,我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是吗?那我就捏捏试试!”宋怀德气咻咻的在空中伸手一抓,好像真的捏柿子一般,仰头对着车上的人喊道,“小王,你下来!” 司机小王本不想掺和这事,再说,外面也太冷,于是由着宋怀德闹腾,窝在驾驶室没动。听见宋怀德点名喊着,没办法,只好从车上跳下来:“宋组长,什么事?” “来来来,你做个见证。我们刚来的的时候,这小娘皮是不是跟那个老东西在聊天?上班时间不遵守劳动纪律,局里是怎么规定的?” 小王小声说:“上班不认真履行职责,扣除奖金一到五元。” “这么少?”宋怀德问。 “宋组长,不少了,一个月奖金才三十块!”小王说。 “那,按照局里的规定,街道没有清扫干净,扣多少?” 小王回答:“最高也是五块。” 这些护国寺的菜农,这曲戏的前半部分没有看到,可后半部分,他们听到了。他们往返走这条路,也是见过顾盼的。平时也就点个头,打声招呼,并没有深交,相互之间并不是很了解。但是说到走道的感受,还真没有人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这还不算干净,比你家堂屋都干净!” “挑刺不是这般挑法。自从这个同志来了,这条路可是变了模样了,原来可没法跟现在比!” “这闺女不错,是个干事的人呢!这条路我们走来走去,谁真心做事,谁瞎糊弄人,都在眼睛里呢。我们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哪来的垃圾?这么干净,你们做领导的,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都大过年的,还在扫地,这么认真,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宋怀德厉声说道:“我说不干净,就是不干净。你们睁眼看看——” 说罢,“呸”地一口痰,接着将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伸腿用力碾了一下,指着地上污迹说:“你们说没有,可我说有就有!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还有这,这不是有了?” 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顾盼气的浑身发抖,正要上前理论,忽然感到身上有个什么东西扫了一下,接着呼呼的鼻息。原来,不知哪位菜贩拉车的大水牛挤进来,拱着板车上一个卖剩下的菜篮子,“呼哧呼哧”吃着白菜叶。一边吃,一边悠闲地摆着尾巴。 顾盼不知怎的,一时提起来的气,渐渐就平息下来——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跟这人置气,不值当! 菜农也激愤了:“你要脸不要?这不是你刚刚扔下的?” 宋怀德得意地说:“我只负责检查卫生情况,可不管垃圾是谁丢的!” “你无耻!” “你这是栽赃陷害!”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当个小领导,就这么了不起?权力是给你这么用的?” 公道自在人心啊,这些人素昧平生,一个个都仗义执言,顾盼心里暖融融的。 宋怀德站在那儿冷笑,一直等着大家不再做声了,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们说呀!骂呀!可惜,你们人再多,说的再多,都放屁似的,风一吹,啥味都没有。老子说一句,就能扣她的钱,可是,你们放屁都不臭!” 正对面的一个中年菜贩夸张地掩住鼻子,嘲笑道:“果然,你放屁很臭!” 众人哄堂大笑。 宋怀德大怒,伸手就要打,这个中年菜农冷笑着摇头:“怎么,想动手?一看你就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三两个你都不是对手!” 宋怀德举起的拳头又缩回来,他心里也在掂量对手的实力,再说,对方人那么多,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 不过,人怂话不能怂,宋怀德嘴上可不服软:“就你?要不是今天大过年的,我心情好,否则,你就别想讨到好!” 小王见状,赶紧上前帮腔:“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环卫局的!你们是不想进城卖菜了?得罪我们是什么代价,心里没点数?” 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宋怀德恍然大悟:“是呀,还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回头告诉收卫生费的小李,这些人就是欠收拾!” 小王装模作样拿出一个小本本,这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菜农,此时一个个纷纷往后面躲。 宋怀德见状,心里美滋滋的:“这就对了嘛,咱们无冤无仇的,何必给这个小娘皮帮腔!” 宋怀德转身面对顾盼:“小王,记着,顾盼上班迟到,扣五块;中途翘班,扣五块;上班时闲聊,扣五块;顶撞领导,扣五块;还有,早退扣五块!” “一共是——超了,超了,都三十五了!宋组长,这不对,奖金总共只有三十块。”小王板着指头算。 “不用你管,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 菜农们心下还是很同情顾盼,可是每个摊位的卫生费收多少,可都是他们说了算。犯不着为个外人得罪小人。 第9章 后会有期 顾盼心冷似灰,自从到了环卫局,她就一直不是很开心。环卫局的工资没法与云锦厂比,本来就低,宋怀德还每个月找各种借口扣钱,想以此手段逼迫她就范,更让人感到憋屈的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她早就想不干了,可是一想到肖潇还小,自己没法出去找工作,只好一直隐忍。现在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了! 互相伤害谁不会?丢脸也不是我一个人丢脸! 顾盼紧紧咬着嘴唇,正要撕破脸皮大闹一回,把一直积压在胸中的郁闷一吐为快,这时,刚才那个蹲在路边系鞋带的中年人,突然站起身,分开众人,来到宋怀德面前。 这人指着顾盼,心平气和地对宋怀德说道:“你是环卫局的?你刚才扣奖金的理由不充分。这个同志没有迟到,这点我可以作证。早上五点半,我从这里经过,就见这位同志已经在这条路段扫地了。据我所知,你们环卫局上班时间是六点钟。至于说早退,就更不合理了,她现在都没有离开岗位,怎么能说她早退呢?” 菜农整趴下了,又来了个头铁的。好不容易按住了葫芦,现在又起瓢了!还有完没完? 宋怀德气不打一处来,咄咄逼人地扑到这个人身边,揪住他的领口,唾沫星子喷溅到脸上:“我问过你吗?我要你回答了吗?你算老几,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了?” 这“嚣张三问”显得颇有气势。 顾盼看这人为自己出头,生怕他吃亏,连忙上前,使劲掰宋怀德抓住衣领的手腕:“凶什么凶,就许你胡作非为,不许别人说句公道话了?” 这个中年人从宋怀德手中挣脱出来,扯平自己的衣衫,上前拉住顾盼的后襟,沉稳自信地对她说:“别担心,我来处理这件事情。” 一旁的小王一直在冷眼观察,这个人面对宋怀德的挑衅,不嗔不怒,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中。这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只有在大领导身上才见到过。 于是,小王拉住宋怀德的胳膊,小声提醒道:“宋组长,别冲动,这人好像是个领导。” “领导怎么了,领导我见的多了!”宋怀德脱口而出。 就是当官的,能大得过舅舅?李局长官大吧?可还不是在我面前谨小慎微的。这安惠还不由我横着走? 可是转念一想,万一真的是个大家伙,自己捅了娄子,舅舅都兜不住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宋怀德充分发挥他翻脸如翻书的特长:“这位同志,请问尊姓大名。” “告诉你也行,我是成秋山。那么,你又是谁呢?”这个人语气平和,却有种上位者的感觉,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宋怀德小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在脑子里快速检索一番,咦,安惠没听说这号人物呀!这是哪儿冒出来的? 宋怀德很自信,安惠能排得上号的人物,要么是见过的,要么即使没见过,他也是听说过的。于是胆子一下子就壮了,歪着嘴叼着烟,说道:“我的名字,也是你配问的?” 成秋山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笑道:“哟嚯,那你还是个人物啊!行,算我孤陋寡闻,那就不问。既然你在安惠的地界上这么有名,我想我还是能打听到的。” “打听?你还没完没了啊!成,只怕你打听到了,就没胆子说这话了!”宋怀德牛逼哄哄的。 成秋山也不理会,对顾盼伸过手去,说:“这位同志,你叫什么?” “顾盼。” “嗯,我听说过。顾盼同志,别担心,不要跟他发生冲突,这事会解决的。” 顾盼感激地握着手,道了谢。 这个中年人跨上自行车,走了不远,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来,一只脚支撑在地上,回头,挥手,对宋怀德喊道:“后会有期!” 宋怀德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冲着成秋山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恶狠狠骂道:“猴子穿衣服,人模狗样的!还后会有期呢!行,老子等着,看看你老小子到底几斤几两!” 说完,宋怀德从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三张十元的,然后将信封扔在地上:“给,工资!还有,这个月考核不合格,扣除奖金三十元!” “宋组长,扣款的程序,应该把扣款的数目、扣款的原因,报给主管财经的张副局长,审批后,再交给财务室执行。”小王担心宋怀德是新来的,对这些事情不熟,于是开口提醒道。 “我还不知道,要你多嘴!” 宋怀德本想多扣点,可想起小王提醒的话,还是算了。因为按照规定,检查组组长是无权克扣工资的,万一顾盼闹起来,还真被她抓到理了! 宋怀德想想就得意,环卫局七八个组长,谁都比他资格老,谁都比他地位高,可没有一个组长,敢行使这个权力——怕得罪人啊!这年头,别的都好说,动一分钱试试,不找你拼命才怪! 顾盼苦着脸,她一直盼着,盼着领到工资,好办点年货,她还想给肖潇买件衣服,毕竟是新年,免得孩子受委屈。她急忙从地上捡起信封,仔细数了数,连零带整,总共只有六十九元五毛六分。这点工资,还是到现在才到手,都腊月三十的中午了!原本想早点下班,领了工资,带着肖潇去买一件衣服,可现在快到中午了,商店的门都关了,有钱也没处买了! 宋怀德坐进驾驶室,按住小王掌在方向盘上的手,示意别忙着走。他要欣赏自己的成果。他舒服的靠在座位上,透过后视镜,观察顾盼的反应。 他如愿观察到顾盼点钱的样子,和她痛苦的表情,顿时心中乐开了花!哼,敢让我不痛快,我就要让你难受。服不服?不服,咱们就接着玩! 正开心呢,就看见顾盼抬起头,柔和的线条中,显露出倔强坚毅的神情。心头莫名一阵火起,这女人还真难收拾啊! 他有一种重拳落空的感觉,寒意顿生,朝手心哈了口气,骂道:“啥鬼天气,贼冷!开车!” “唉,我算是倒邪霉了,大年三十还跑这么远,亲自给她送工资,还讨不到好。我的苦心谁知道!你说,这哪儿说理去?” 宋怀德半天还不消气,嘴里一直在嘀咕。 小王不敢接话,闷头开着车。 汽车摇摇晃晃开出一段路,宋怀德眯着眼,似睡没睡,车子就要过工农桥了,车子一阵颠簸。 宋怀德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他“嚯”地坐直身子,问:“小王,刚才那人说他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哪个?” “就是那个背黄挎包的。” “成秋山。” “我的妈呀!” 果真是他!宋怀德一声惨叫。 前几天在舅舅家,听说过安惠要调来一位县高官,宋怀德也只是捡了个耳朵。这毕竟是上头的事,宋怀德还到不了这个层级,也就没放到心上。现在想起来,舅舅与来客的确是谈到过这个名字,而且还不止一次。 对,就是这个名,成秋山! 这么大的官,一个县的头头,谁不是出门坐小车,身边带秘书。上午围着单位转,中午围着酒桌转,下午围着牌桌转,晚上搂着小姐转。今天这是什么时候?大年三十呀!过年也不闲着,还往乡里转,居然还特么的,骑着半新不旧的自行车,你哪怕开个黄吉普,我也不敢这么嚣张啊,你这不是有病嘛! 宋怀德虽然只是环卫局的一个工人,可他最关心官场上的事。他知道,新来的领导,一般是在开年后的三级干部会上亮相,算是正式走马上任。所以宋怀德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新来的书记! 妈的,都啥年代了,还玩微服私访这一套? “要命啊!”宋怀德哀叹了一声,整个表情,就像是死了亲娘——不,死了亲娘也不会这么难受! 突然,他好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激灵:“小王,你怎么知道这人是成书记?” “成书记?谁是成书记?” 宋怀德擂了小王一拳:“装啥象啊!你刚才不是提醒我来着?” 小王委屈地说:“宋组长,你不是自称是安惠官场活地图吗?谁当什么官,谁分管那些部门,你都门清!你都不知道的,我哪里会知道?” “小王,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我们这么好的兄弟,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吱一声,这是成心想看我的笑话啊!”宋怀德的话,隐隐透出一丝威胁。 “宋组长,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是猜的!” “哈哈!”宋怀德笑比哭还难看。 小王这个憋屈呀! 完了,还说不清了! 得,今天起早撞见鬼了。好心提醒他,结果自己被埋怨上了! 第10章 花圈店 工农桥,这个名字虽然俗,但是对景。你看,桥一头连着农村,一头连着城市,这座桥也算是联系工农了! 桥下是护城河,河还在,城墙早已经不见踪影。不过,护城河早已经失去它原来的功能,现在成了城市的一条排污沟,尤其是冬天,雨水不多。没有了雨水的稀释,河水也就全成了污水。水虽不多,那颜色可叫个丰富多彩,气味也特别感人。 顾盼拖着板车,步履沉重地走在工农桥上。车斗一个扫把,一把铁锹,再加上印着环卫字样的蓝布大褂,一双手套,这便是环卫工的全部装备了。 把顾盼安排在城外的工农路,这也是宋怀德的成果之一。每天上班,顾盼都要从城南走到城北,穿越整个城区。当然,回去的时候,就要从城北走到城南。每天一往返,这是顾盼的必修课。 街道两边的楼房夹峙,工农桥便成了一个风口,一上桥,风紧、雪密,让人更深刻的感受到冬天的无情。雪花肆无忌惮地扑打在脸上,很快变成水滴,凉意透过皮肤,顺着脖子淌下,一滴滴渗入心底。 家里要是有个男人,怎会在外面这样被人欺负? “肖建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还有没有担当?” 顾盼心里默默咒骂。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当年的海誓山盟还在耳边,当年的甜言蜜语还在唇上,怎么说变就变了? 好,退一步说,就算你不在乎我,可肖潇是你的亲骨肉啊! 好吧,我就再退一步。你就算要走,我不拦着,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走,到哪里去吧?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玩失踪,我怎么给人解释?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你。这算哪回事嘛! 顾盼拖着板车,从工农路,转向玉石街,行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门了,对联已经贴上了,红彤彤的灯笼已经挂上了——街面上已经年味十足了! 顾盼知道,三十的下午,是没有店铺开门的,答应肖潇的新衣服,已经无法兑现承诺了! 快到仙女巷了,抬眼看去,碧溪河对面搭起了架子,正在建一个亭子,据说叫做归人唤渡亭。相传,过去远行的游子,来到对面的渡口,急于回家,在那里急切地呼喊河对岸的渡船。 顾盼突然想到,今天过年了,肖建国会不会这个时候回了家? 顾盼暗暗告诫自己,如果建国真的回来了,就别抱怨,过去的事过去了,好好过今后的日子,好好经营这个家! 一念至此,顾盼顿时心中通透了,涌现无限期待,疲惫的脚步也变得有力。随着下午的气温降低,雪化的慢,渐渐的,地面开始变得洁白,踩在地面上,一个一个脚印,清晰地向前延展。云层越压越低,街面上显得越发昏暗,路上也少有行人,顾盼孤独地走着,坚定地走着…… 从玉石街到仙女巷,这条路原本是不通的。云锦改制后,云锦中学便划归安惠县教育局管理,于是这个学校的招生范围,便包括了玉石街、学堂路、城西路等,学生都从云锦厂大门走,就要绕行很远的距离,于是便把原来云锦厂女单和男单宿舍外的围墙拆除,小巷在男单、女单两栋宿舍楼中间通过,与玉石街相连。从男单侧边打开了一条通道,通向学校。这样,西区的各个街道的学生,上学就可以走仙女巷。虽然小巷依然狭窄,但是随着学生的往来,仙女巷人气大涨,门面也就变得值钱了! 云锦厂垮了,可顾盼还是住在这里,不过这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来这里是两栋女单宿舍,后来效益不佳,多年没有招聘新的工人,招进来的工人大都到了婚嫁的年龄,于是把原来的男单腾出来,作为过渡房,安排一些住房困难的职工居住。把没有结婚的女工,集中到一栋楼,另一栋安排男工居住。 到后来,单身越来越少,婚房的需求旺盛,没办法,就把这两栋单身宿舍,改造成母子楼,专门给妻子在云锦上班,丈夫在其他单位上班,并且已经生育了孩子,男方所在单位又没有与云锦厂签订对等安置合同的职工。每间房子要交三百块押金,不收房租。 云锦改制后,很多职工出门自谋生路,这些人为了这三百块押金,就把这里的房子都退了,于是这两栋楼,便空出许多房子。 自从这里打通之后,进出的学生很多,仙女巷开始繁荣起来,出现了很多门店,卖文具的,卖小吃的,卖百货的,卖玩具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云锦厂厂子弟杨千帆,纠集了一帮小弟,把房屋门锁撬了,将闲置的房屋据为己有。对外发租,租给带孩子进城读书的学生家长。 这无本万利的生意当然惹人眼红。同样是下岗职工,凭什么杨千帆能占,我们就不能占?可是,到最后打又打不过,告又告不赢,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肉,自己一旁流口水。 后来,杨千帆觉得发租的利润还是太低,于是,把这些强行占有的房屋与一楼的住户置换,再经过一番改造装修,都变成了一楼的门面房。有的发租,有的自己经营。不过,经营的也不是什么好营生,大多是发廊。 这种事情,有人做了初一,就有人做十五。一看这种生意有钱赚,就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再加上仙女巷本是沿河坡而建,没有一个的统一规划,房屋绵延错落,横七竖八,又处在蔽街,犄角旮旯好藏人。城管派出所几次行动,都没能清除干净,往往是野火烧尽,春风又生。时间长了,河坡地污秽之物日积月累,越来越多,风一吹,水一冲,便到处都是草纸、套子、卫生巾之类,不堪入目。。 于是,仙女巷出出进进的,都是衣着清凉的洗头妹。一时间,到仙女巷找小姐,便说成到仙女巷找仙女。这话,说的人爱说,听的人爱听,于是就成了安惠的流行语。因此,仙女巷这个名字就有了新的含义。 不过,这儿的住户听着可就有点不舒服了,尤其是年轻女人,进进出出,不认识的总以为是洗头妹,连正经人都看着不像正经人了! 所以,顾盼出门总是戴着大口罩,穿着有环卫标识的罩衣,虽然难看,但不至于产生误会。不过,现在快过年了,这时洗发妹都回家去了。这里的住户,也因为屋子狭小,人来客往的很不方便,也很少留在这里过年的。 顾盼的父亲顾震甫,原本在安惠机械厂有一套三室一厅。可是,顾盼的弟弟顾俊下岗后,想到上海去发展,老两口一商量,决定跟着一起回了上海老家。刚回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当然很是艰难,况且顾俊很快在上海处了个对象,住房就成了亟待解决的头等大事。没奈何,只好把安惠的这套房子卖了,虽然只有四万,也总算能大帮小凑。 顾震甫回到上海老家,刚刚过了五十岁。虽然办了退养手续,可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养老。他本是闲不住的人,老牌的机械系大学生,这次从书记任上退下来,想开一家模具厂,正急需启动资金呢。 顾盼也知道他们日子也不好过,也就没有伸手向他们求援。顾盼知道,就算顾盼把这些情况告诉他们,除了增加他们的烦恼,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顾盼将板车锁在宿舍楼下路灯柱子上,然后朝安济桥方向走去,到那里接孩子。幼儿园放假了,顾盼每次上班,总是把孩子托付戴姐或者古朗照看。今天戴姐一家,回吴大哥老家过年去了,孩子就交给古朗了。 外面很冷,但因为是开店的,门没关,顾盼擦擦眼泪,走进屋子。 古朗的家就是一间屋子,前半部分摆了一个大架子,将屋子隔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面做生意,后面睡觉。架子上摆着各种寿衣,纸船、纸马、纸轿之类。靠近门口,摆着各色花圈。中间是一张桌子,写寿帐、寿联用的。旁边搭建的一间厨房,不过受周围环境限制,厨房又小又矮,进去后要低着头,转身都很困难。 门是开着的,顾盼进去的时候,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坐在桌子旁叠纸花,这对于古朗来说是工作,对肖潇来说是游戏。肖潇细嫩的指头灵巧的翻飞着,不一会,一朵纸花叠好了,她炫耀的递给古朗看:“看,叔叔,我赢了!” 古朗怜爱地摸摸肖潇的脑袋:“好,随你妈,心灵手巧的!喏,给你,赢了有奖!”说罢,扔过去一块糖。 “不能吃糖,要长虫牙的!”肖潇想接又不敢,于是给自己找理由拒绝。 顾盼曾经告诫过肖潇,作为一个女孩子,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给你的东西。顾盼对肖潇的反应很满意。 “吃一块没事!”古朗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计。 “不,妈妈要不高兴的!” 古朗说:“那好,你妈妈答应了,我再给你。” 看古朗把花花绿绿的糖块收回去了,肖潇把手指伸进嘴里,很有些失望。 “肖潇!” “妈妈!”肖潇跳下椅子跑过来,像一只蝴蝶。 古朗抬头看见了顾盼,点点头说:“回来了?” “你这是把肖潇当童工使唤啊!”顾盼本是开个玩笑,可是自己心情不好,玩笑有些变味了,变成责备了。 古朗也没见外,摸摸肖潇的脑袋,“哈哈”一笑:“没错,还真是童工,肖潇帮我做了不少事呢!” 顾盼嫌弃的从肖潇手中抢下一朵纸花,扔到桌子上:“过年还叠这种东西!” 作为顾盼的搭档,古朗当然了解顾盼到底怎么不高兴了!他拈起这朵纸花:“这朵花,放在花圈上,就让人感到不吉利。如果放在幼儿园,就是小红花,每个孩子都喜欢的东西。这花依然还是那朵花,可是放在不同的地方,人们就有不同的感受。” 古朗说着,又从花朵中拿出一朵自己刚刚叠好的大红花:“你还记得不,当年你第一次评为厂劳模,戴的大红花,也是我扎的。与这朵花相比,有什么区别?” 顾盼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过分,于是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好的一个男人,干什么不好,非得要干这个,赚死人钱,这好说也不好听呀!” 古朗瞥了一眼架子上挂着的喇叭,上面系着红丝带,他苦笑着自嘲:“我就会这个,不指着这个养活自己,我就得饿死了!” 顾盼不解了:“好歹当年我们是铁三角,我挡车,你修机,戴姐帮结。这可是黄金搭档,当年创下连续十个月万米无疵布,这记录可是一直保持到现在。凭着这股劲,干什么干不成的?” 古朗笑笑,说:“我也想找个体面的工作,可是安惠这么多下岗职工,哪能个个像你!我是要资源没资源,要技术没技术,要门道没门道,我能干什么?” 顾盼苦笑,下岗后,虽然很快就到环卫局上班了,云锦过去的同事都很羡慕,可谁知道自己在环卫局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刚准备开口,古朗拦住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说让我出去闯,可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怎么走得了?” 顾盼心里一动。 古朗本是想好的台词,准备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顾盼的态度,一见到她的脸色,马上后撤:“别多想,就如你所说,我们是黄金搭档,现在你有难处,我们不帮你谁帮你?” “可、可是,这些年委屈你们了,当年的荣誉,都我一个人得了,你——” 古朗苦笑:“谁让我自己犯了错呢,喝醉了酒,不知怎么就——唉!” “你呀,你!” 古朗摆摆手:“算了,不提这事,不提这事。事情都过去了,再提也没啥意思。” 说完,走入里间,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顾盼:“这是做叔叔的给孩子的新年礼物,你带回去吧。” 顾盼连忙拒绝:“你也下岗了!” 古朗嘿嘿一笑:“要知道天下两种人的钱最好赚,一个是生小孩,一个是葬死人。这一生一死的两头,大家是最舍得花钱。前两天夏家畈老了一个人,吹了几天喇叭,连带着卖了一套寿衣,赚了两百多,差不多是你两个月的工资了!” 见顾盼仍在推辞,古朗接着说:“拿着!我买了,难不成退回去?再说这又不是给你的,大人受点委屈不要紧,可不能委屈了孩子!” 古朗搂住肖潇的肩头,胖脸挨着肖潇的小脸:“肖潇,这是我俩的事,跟你妈妈无关,对不对?” 肖潇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古朗点点头;转头看着顾盼的脸色,又摇摇头。 古朗笑笑,将衣服塞进顾盼的怀里,将她朝门外推:“你就别为难孩子了!我们交往,又不是一年两年,用得着这么生分?我知道,你没给肖潇买衣服,肖潇本来就没爸爸了,你难道想肖潇过年都不开心?” 肖潇站在凳子上,笑着搂住古朗的脖子:“我有古叔叔,开心着呢!” 古朗故意板着脸:“小小年纪,就会哄人!” 肖潇急了,努力地挺直胸膛,说:“是真心话呢,不信你摸!你摸!” 第11章 吉他事件(上) 顾盼把肖潇抱回家,推开房门,期待中的肖建国并没有出现,顾盼的心顿时空荡荡的。 怅然若失地脱了罩衣,挂在门背后,一回头,忽然发现,屋子似乎空出一块。定定神,仔细想想,原来是五屉柜上方的墙壁上,挂着的吉他不见了。 自从肖建国走后,这吉他便没有人碰过,家里太过狭小,只好挂在墙壁上。时间久了,上面积满灰尘。这不是要过年了,前两天,顾盼还特意摘下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环顾四周,顾盼再次确认,没错,是吉他不见了! 顾盼首先想到的:难道家里进了小偷? 过年这段时间,正是偷盗案件高发的时候。顾盼仔细检视一番,除了这个吉他,没少什么东西呀! 顾盼自嘲的笑了,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这个小偷也就看中这把吉他了! 肖潇一回到屋子,两脚把鞋子一蹬,就爬到床上去了。从五屉柜上,端起放玩具的盒子,倒在床上,开始进入她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妈妈惶急的样子。 顾盼开门,望了望走廊两边,想找个人问问,谁家听到动静了没有。可走廊上静悄悄的,,十几间屋子大都黑咕隆咚的,没几家有人,估计大家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关系亲近一点的,,也就是方正谅的家透出一丝亮光来。 方正谅本属于双职工,应该不该安置到母子楼,但是由于方正谅转业进厂时,厂里没有闲置的家属楼,后来厂子不景气,没有建造新的宿舍楼,于是,也临时安排在母子楼了。 顾盼敲门,没一会胡四姑开门出来了。 “顾盼,有事?” 母子楼房间很小,大家养成了习惯,一般有事外面说,不进去打搅别人。 “方科长呢?”顾盼说的方科长,就是原来云锦厂保卫科副科长方正谅。 “看电视呢!晚会还早着呢,这一大一小,都守在电视机跟前了!顾盼,快进来坐坐吧!” “不啦,我就是问个事。”顾盼笑了笑,“四姐,这个楼房,今天有人来过么?” “没有哇!”胡四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话,“不过,上午我们出门了,买了一些节礼,什么罐头呀,麻糖呀,麻烘糕之类的,回乡下拜年用的。没办法,老方的亲戚都在乡下,每年过年,拜年都要跑断腿!” “喔,那我问问方科长。” 胡四姑回头冲着屋内喊:“老方,顾盼找你!” “哎,来啦!” 胡四姑打趣道:“看看,我喊他,连窝都不挪,一听见美女找,魂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那我就勾走了?”顾盼也开起玩笑。 “拿去,什么好东西!”胡四姑翻着白眼。 “哟嚯,你舍得?云锦厂四大留守,现在云锦的门神呢!云锦五千下岗职工,谁有这个待遇?多少人羡慕啊!” 说到这儿,胡四姑骄傲的笑了。 方正谅被选中云锦厂四大留守,这里头还有一个故事呢! 方正谅是部队的转业干部,因为爱人胡四姑在云锦厂,转业就安置到云锦,担任保卫科副科长。还没上班多久,2003年下半年那会儿,改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方正谅也在考虑自己的出路了。 这段日子可烦着呢,退伍回来,安置到哪个单位不好,非要分到云锦厂。这倒好,厂子一垮,自己一夜回到解放前,半辈子努力,好不容易从农民变成部队的干部,由干部变成工人,这倒好,又要从工人变成农民工。而且,两口子同时全下岗了,哪怕有一个“月月红”(每月都有工资拿),日子也有些保障呀! 想到这里不觉眉头结成一团了,媳妇胡四姑是没有指望了,一个普通的挡车工,现在,云锦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可自己刚进厂,还没站稳脚跟呢!很想找个管事的人,打点一下,可是,厂子这么乱,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连厂长都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呢! 方正谅突然眼睛一亮——有办法了! 现在,厂子里的人心都散了,偷窃的事情越来越严重,偷电机,偷棉花,偷钢管,尤其普遍的是在车间偷布。现在,连领导都在考虑自己的出路,谁还去管这种事情! 这天下午,方正谅在厂区门口值班,现在没人认真抓劳动纪律,离下早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厂区门口就已经聚集了一千多人,这种现象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保卫科在厂区门口,一般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一个领导,一个干事。方正谅为了“独领风骚”,故意安排跟自己一起值班的小徐,到人群后面堵着,别让人退回去,自己独自一个人堵在闸口。 开闸铃声一响,方正谅大声喊道:“大家别急,耽搁大家一点时间。这段时间布机车间反映,成品布失窃严重。今天,保卫科突击检查,大家一个个来,检查一个放行一个。” “搞什么鬼,我还要赶着出去接孩子呢!” 人丛中,有人大声喊道。 “是呀,都还有事呢!” 一大群人应和。 方正谅说:“行,有事的到前面来,我先检查放行,其他的同志稍稍等一等。” 刚才叫的挺欢的,这下没了声音了。 现在人心散了,厂子马上就要垮了。厂子里的东西,明天指不定是谁的呢!于是,能拿的都拿。纺织厂最多的就是布,先开始,还只是几个胆子大的,到后来,一看别人没事,一个个胆子大起来。有的直接从车间扛出完整的一匹布,到皮工班、锅炉房、库房等僻静的地方,几个人拿纱剪一分,夹裹在身上,带出去。就是眼下这些下早班的职工,哪个没有在犄角旮旯藏一点的? 虽然大家都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但是,抓到了,总是要处理几个的。况且,闸口就方正谅一个人,能抓几个?抓到谁,就谁倒霉。尤其是这个时候,被开除了,那么下岗安置费就白白替厂子省下了! 于是,前面的纷纷后退,可后面的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纷纷朝前涌,一时间,厂区闸口乱哄哄一片。 僵持了一个小时,仍然没有一个人前往闸口接受检查。 这时候,到了下白班的时间。有的从办公楼出来,有的从机房出来,有的从辅助工工区出来,也汇聚在厂区闸口。 下早班和下白班,两股人流都汇聚在厂区门口。人越聚越多,厂领导担心出事,也开始出面帮忙维持秩序。 张厂长喊道:“来来来,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不要乱!” “各车间主任,站出来,管好自己的人,不要四处走动!” 完了,完了!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退回去,把藏着的东西找地方扔了,现在下白班的领导堵在后面,退回去,不是摆明了自己心里有鬼吗? “就敢跟我们小兵较真,有种查领导去!” “领导拆厂子卖,我们就捡点渣,这还拿捏着不放,讲理不讲理!” “还蹬鼻子上脸的,这方科长老婆不也跟我们一样?现在装高尚,好像谁不认识谁似的!” “是啊,不照照镜子,好像自己的屁股挺干净似的!” 大家小声议论着,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大家——方科长媳妇胡四姑不也在这儿吗? “四姑,四姑!” “啥事?” 胡四姑正烦着呢,她也不知道方正谅这是唱的哪曲戏。以往保卫科有什么行动,方正谅总会提醒一句,可今天上班的时候,他可什么都没说呀! “看,你男人,可威风呢!” “厂里布置的任务,他就一个当兵的,有什么办法!”胡四姑辩解道。 “厂里?哼,你看,厂领导才从办公楼出来呢!” “是呀,很不正常呢!这么大的行动,怎么没有人配合?就一个人唱独角戏,连保卫科的林科都没有露面呢!” 第12章 吉他事件(下) 胡四姑一听就气不打一出来,果然,这里领导不少,就方正谅一个人在闸机口堵着,黑着脸得罪人,你们倒好,躲在后面享清闲,把自己的男人顶在前头!方正谅,你这个愣头青,被人当枪使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谁在后面喊了一声:“把他媳妇顶到前头去,要查,就先查他媳妇胡四姑!” “对!打铁要自身硬,不能光查我们!” 后面无数双手,在身后牢牢顶住胡四姑,使她动弹不得,前面的,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后面的往前推,胡四姑就这么缓慢而又坚决地拱到闸口,面对自己的丈夫方正谅。 那么多职工,那么多干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现在,考验方正谅时刻到了! “也好,为了公平起见,就从我老婆开始查起!” 方正谅登上门口的椅子,挥舞着自己的大手对众人说:“厂领导这么信任我,把保卫科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我,我是一名退伍战士,更是一名党员,我要对得起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为了集体的利益,不管是谁,我坚决一查到底!” 有人感动了,现在人心都散了,厂里还有这样的人! 有人将信将疑。 有人直接在下面议论:“说得好听,开嘴炮谁不会!” 众目睽睽之下,胡四姑也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儿,等待方正谅的检查。她不明白,方正良说这番话到底有什么用意,心想,这么高调干什么,你这不是把自己顶到墙角了吗? 不过,胡四姑还是很有信心的,自从方正谅担任保卫科科长,不知道检查过多少次,别说是检查自己了,就是跟她一起的,方正谅也从未为难过。 所以,一到下班时候,胡四姑就格外好人缘,纷纷朝她身边靠近,跟她打招呼:“四姑,下班呀!” “是呀!” 过去如此,今天也会如此。 开始搜查了。 也的确正如胡四姑料想的一样,方正谅不止一次看见她带东西回来,当然知道自己藏在何处,可他装模作样地从上到下,依次是衣服、围裙、鞋袜之类,一一翻检。 “这是检查?这是演戏呢!” “还有东西没查!” 方正谅被激怒了:“行,我听你们的,你们说该怎么查,我就怎么查!” “她手里的!” “什么?”方正谅问。 “饭盒!她手中的饭盒!” 胡四姑脑子“嗡”的一声:“这是谁?怎么这么缺德!” “拿来!”方正谅手伸向胡四姑。 “什么?”胡四姑头皮发麻。 “不要!”胡四姑一边把手中铝制饭盒递过去,一边用嘴型提醒方正谅。 “好,我给大家看!” 话音未落,方正谅高举着四方形的铝制饭盒,两手用力打开,饭盒中,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斜纹布,从饭盒中掉落! “哇,还真有呢!” 方科长查偷布,结果查出自己老婆是小偷! 看戏的不嫌事大,尖叫声,鼓掌声,咒骂声,叫好声不绝于耳,厂区门口炸锅似的,沸腾了! 胡四姑脸臊得通红,这是当众打脸啊! 我是谁,我是你媳妇啊!怎么能听外人的撺掇?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胡四姑也是真的急眼了,揪住方正谅,揪着头发往地上按,一只手操起饭盒朝脑袋上砸:“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别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老娘今天不过了!” “我是保卫,我履行职责,我在执行厂子的纪律,我执行门卫制度……”方正谅抱着脑袋,一边辩解,一边躲避。 “去你妈保卫!去你妈纪律!整个厂子,就你个二百五,还把厂里的事当事!现在,谁都知道厂子要垮了,都等着呢,就你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胡四姑一下两下,劈头盖脸砸,鲜血出来了,饭盒也砸瘪了! “方科长,别傻了,快跑呀!”旁边有好心人提醒道。 方正谅好似这时才想到似的,挣扎着爬起来,抱头鼠窜。胡四姑不依不饶,跟在后面追。一时间,厂区门口鸡飞狗跳的。 方正谅这一跑,就把闸口让出来了,大家一看,机会来了,一哄而上,纷纷从闸口冲出来。口子越冲越大,很快,下早班的,下白班的,已经全部通过了闸口,四散离开了!那些腰上裹着的,围裙夹着的,胸部缠着的,这时候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 大家轻松了,可夫妻对战的大戏还在继续上演,方正谅抱着脑袋在前面跑,胡四姑不知道在哪儿拿来一把菜刀,举着刀在后面追。 胡四姑红着眼睛,一看就是玩真的,谁都不敢拦,谁都拦不住。 “满厂子偷布,你不抓,你就抓老娘!你跟老娘有仇啊!老娘天天烧火做饭,服侍你方家老的小的,你就这么没良心?老娘偷布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方家?你他妈一个穷鬼,你要是有钱,老娘看得上这点东西?老娘不活了,老娘跟你拼了!” “我是保卫,我当然要以身作则……” 就这样,胡四姑一边叫骂,一边追赶;方正谅一泡抱头鼠窜,一边为自己辩解。夫妻俩围着云锦厂生活区转圈,开始了追逐大戏,一圈、两圈、三圈…… 后来,到了深夜,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方正谅儿子方博也加入队伍,哭喊着追妈妈。闹的整个厂区都没办法睡觉。 还是张厂长实在看不过去,喊住胡四姑,答应不处分她,胡四姑这才悻悻然住了手。不过,据说方正谅在家足足睡了三个月的地板。 当方正谅接到通知,他成为云锦厂四大留守人员之一,回家后得意地说:“怎样,你男人不孬吧?” 胡四姑也是一脸的惊讶:“这样的好事,怎么落到你头上了?” “山人我自有妙计!”方正谅摇头晃脑唱着京戏念白。 原来,厂区门口这一事件,是方正谅设计好的计谋。抓别人不合适,太得罪人,而且效果也不见得好,拿自己老婆开刀,更能显示出自己的无私。 最后,虽然这次行动只是查到了胡四姑一人偷布,可是方正谅大公无私光辉形象,算是尽人皆知了。因此,云锦厂改制,安排留守人员,上上下下,呼声最高的就是方正谅! 事后,胡四姑还在后怕,问方正谅,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她。 方正谅回答道,如果告诉了你,这戏你能演的这么好?要的就是你本色出演! 胡四姑说,当时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方正谅笑着说,你的脾气我能不知道,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话间方正谅出来了,胡四姑从后背一推:“拿去,正好过年,这门神就贴在你家门上!” 顾盼笑了:“正好我家少东西了,有方大科长看门,我看哪个小偷敢进来!” 胡四姑哈哈大笑:“他去了,东西不会少了,只怕屋里还要多出一个人来!” 顾盼拍打胡四姑的肩头:“你个死鬼,就会拿我穷开心!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家男人?” 胡四姑笑道:“还真被你说对了!哪个猫不偷腥?哪个男人都不让人省心呢!” 方正谅披了一件军用大衣出来:“顾盼,出什么事了?” “我家进贼了!” 方正谅正色道:“你确定?” “嗯。” 这个事也的确归方正谅管,他一边走一边了解情况:“损失大吗?” 顾盼摇摇头:“我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少了什么东西?” “一把吉他。” “家里又没有翻动的痕迹?”到底是保卫科的,问话都很专业。 顾盼摇摇头。 “那就是说,没有明显的翻动痕迹?” “嗯。” 方正谅很专业的拿着手电,照着锁孔,仔细观看,的确没有明显的撬动的痕迹,又查看了窗户,也没有什么发现。蹲在地上,打着手电看了半天,终于有所发现:“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是一双回力鞋,大概四十三码。” 顾盼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在方正谅指点下,看出隐隐的脚印。大概是外面下雪,地面是湿的,脚踩在地上留下的。 方正谅总结说:“从脚印来看,这个人是从房门进来的,应该是开锁的高手,或者,这个人手里有你家的钥匙。” “啥?” “好在,就丢了把吉他。”方正谅补充说。 顾盼听的毛骨悚然:“这,这怎么办?” “换把门锁吧!晚上睡觉警醒点,门背后靠一把椅子,搁一个脸盆。贼总是贼,一有动静,贼先就怕了!” 送走方正谅,顾盼进屋,关上房门,失神的靠在门背后,望着挂吉他的地方,发了半天的呆。 有机会接近钥匙的,就没一个会弹吉他的,要这干什么? 那么,要么是家里进贼了,要么是肖建国回来过。 是贼,还是肖建国? 如果是贼,一个开锁的高手,犯得着跑到母子楼来偷? 如果是肖建国,他就算再大的仇,也没理由不见一面啊。没吵没闹的,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凭什么躲着自己? 想了半天,顾盼半点头绪都没有。 第13章 来访 顾盼做了几个深呼吸:肖建国走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打开冰箱找点东西,准备今天的午饭。拉开冰箱门,只有几个鸡蛋,两个西红柿,还有一颗包菜。这大过年的,宋怀德一直把工资扣着不发,家里没钱,就没了过年的气氛,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冰箱里也空空的,这年怎么过? 顾盼正发愁呢,可肖潇高兴得又是跳、又是叫的。顾盼抬头一看,发现肖潇在床上试穿新衣服,兴奋得小脸通红。 还是古朗了解肖潇,要是没有这件新衣服,肖潇不定有多伤心呢! 顾盼很是羡慕肖潇,还是不懂事更好,一点好吃好玩的东西,就够乐上一整天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妈妈,有人来了!”肖潇在床上玩得正嗨,母子楼狭小,床上便是肖潇的儿童乐园。 “肖潇,别下来,妈妈这就去开门!”顾盼正在厨房忙碌着,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起身开门。 顾盼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头上白花花的,全是雪——原来是戴姐两口子来了。 “怎么没把凯子带来?”顾盼问。 “凯子哥哥!凯子哥哥!”肖潇在床上连蹦带跳。 “他呀,在家撒欢呢,跟他小叔满院子放炮!” 戴姐名叫戴洁,刚到云锦,就分到女单211号宿舍,当年一个宿舍的七姐妹,戴洁年龄最大,于是顺理成章,戴洁被称作了戴姐。 戴姐也自己确实像个大姐,她心肠很好,平时对大家都有照顾。哪怕是结婚离开了宿舍,家里弄点啥好吃的,总记得带点到211来,给大家分享。 “别说这些,快,给我们拿条毛巾来,把雪掸掸。湿漉漉的,瞧这鬼天气!”戴姐说话了,都是布机出来的,都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顾盼拿着毛巾,一边帮忙给他们掸雪花,一边开玩笑说道:“你们这帮恶客,不打招呼就跑来,我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戴姐也不客气:“我就是打招呼,你又拿得出什么?好在我知道,吃的喝的,我可是自己全备着!” “凯子哥哥呢?我要凯子哥哥!”肖潇闹着。 “你凯子哥忙着呢,明天到我家去,跟凯子哥玩,好不好?” 戴姐一边跟肖潇打招呼,一边从吴承刚手里接过一个篮子,一个袋子,交代顾盼说:“这些是香肠、腊肉、腊鱼,你们大城市的,不会弄这个,我就代劳了!这些是水饺、包子,这几天外面没有早点卖,你们将就吃着。我知道你又要上班,又要带娃,没时间弄这些。” 戴姐还是这么热心快肠,她知道顾盼这段时间手头很紧张,可是顾着她的面子,并不说破。 “戴姐,吴哥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车,家里还不都是你一个人的!” 戴姐说:“不一样呢,我的娃儿干水(长大了)了,晓得自己吃、自己跑的。不像肖潇,身边还离不开大人。” “肖潇,这个给你!”吴承刚掏出一个海螺,上面系着红线,递给肖潇。 “呀,好好看!”肖潇爱不释手。 “这是哪来的?”顾盼好奇地问。 吴承刚憨厚的笑笑:“前段时间,跑了一趟长途,到海南拉了一车货。” “花了不少钱吧?” 这么大的海螺可不便宜,顾盼晓得这是推脱不掉的,于是赶紧在内衣口袋掏钱,顾盼钱不多,可是生怕弄丢了,藏的可紧,在内衣口袋里。再加上系着围裙,掏了半天没有掏出来。顾盼很怕吴哥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样子,越是急,越是掏不出来,把领口都撕破了。 戴姐连忙拦住顾盼:“你吴哥这段时间赚了一些钱,这些东西不值当的,不值几个钱,你也别放在心上!再说了,我们一个宿舍的姐们,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顾盼本来很难堪,于是开起玩笑给自己解嘲:“那吴哥分不分你的我的?” 戴姐指着吴承刚,爽朗的笑起来:“那倒是好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不是便宜这个憨货了!” 顾盼倒是没怎么,平时老是开玩笑,习惯了。吴承刚这个大老爷们满脸通红,在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脚都没有个安放处。 戴姐看男人这样,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于是告辞离去了。 他们夫妇二人走后,顾盼这才松了一口气,这过年的东西,总算有了着落。顾盼把篮子、袋子的东西都倒出来,分门别类收拾起来,忙完这一切,回头问肖潇:“肖潇,想吃点啥?” “糖葫芦。” 顾盼笑骂道:“美得你!不怕把你的几个牙齿粘下来!我问你吃饭想吃啥子?” 肖潇抱着芭比娃娃,细心地用梳子给娃娃梳理头发,一边说着话:“小姐姐,你肚子饿不饿?跟妈妈说,你想吃什么,妈妈这就给你做去。吃什么?喔,知道了。” 肖潇抬头对顾盼喊道:“妈妈,妈妈,小姐姐要吃饺子!” 顾盼手指点了肖潇额头:“小鬼头!” 顾盼正在厨房忙碌着,就听到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是不是戴姐落下啥东西了?” 顾盼转身打开房门,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进来了。 “邵惠来,怎么是你!这是怎么了?” 顾盼不问还好,一问,邵惠来顿时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怨你,都怨你!我说过,我就是借三五千块钱周转一下,帮我救个急。开年宋亭就去广州,等我把我家男人敷衍走了,我就还给你。我就是这个要求,你都不答应,你好狠心!呜呜——”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男人回来了,发现家里的钱都不见了,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到乡下去了。我不就是花了他几个钱吗?又没有偷人养汉,他宋亭凭什么这么待我!说不跟我过了,要离婚!我男人没了,孩子没了,家也没了,我,我完了!这都是你害的!顾盼,我恨你!呜呜——” 第14章 迷路 在云锦下岗工人中,邵惠来应该是活得最潇洒的一个。 每天很有规律,早上把孩子送进幼儿园,过完早,上午十点,洗头、按摩、做精油。这一套走完,就是中午的饭点了。几个朋友相约,一起下馆子吃饭。吃完饭,喝完午后茶,下午就是上茶楼搓麻将。八圈麻将下来,就是下午五点钟,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到了。 邵惠来不知哪里听来的话,逢人就说,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 邵惠来的幸福,也和所有幸福的女人一样,有一个爱她、宠她,而且有能满足她所有要求的大钱包! 邵惠来的丈夫宋亭是大学生,分到云锦担任技术员。下岗对于其他的工人来说,是一条大浪打到岸边的咸鱼;而宋亭,在工厂就好像是浅滩的游龙,下岗后一入江海,顿时风生水起。 云锦谁不羡慕邵惠来,有眼光,找了一个会赚钱的老公。这不就是外面说的,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女人负责貌美如花么! 可此时,在顾盼的眼里,邵惠来哪里有昔日的潇洒。与印象中的邵惠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头上裹着一条毛巾,将头发包裹的严严实实。可衣服就没有这么讲究了,花格尼的大衣,崩断几颗纽扣,裤腿本来在外面打湿了,这会儿在地上一滚,就全是泥了!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精致的小脸扭曲变形了,声音嘶哑的咆哮,哀嚎。 肖潇吓得躲在床角,扯着被子的一角遮挡在胸前,蜷缩的像一只小猫,瞪着两只发亮的大眼睛,警觉而又无声无息地望着床下。 对顾盼来说,这真是无妄之灾。到了三十,这么跑到别人家里哭闹,这是什么道理? 顾盼耐着性子解释说:“惠来,不是我不帮你,我没钱,真的没钱。你看,我衣服没有买,年货没有办,孩子的——” “你骗人,你骗人!” 邵惠来指着桌子上还没有放进冰箱的腊鱼、腊肉、香肠,“这是啥?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肖潇怀里抱着衣服呢!你当我是瞎了?你爸爸是当官的,你肖家有海外关系,说谁没钱我都信,就你我不信!” 顾盼恼了:“肖建国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家跟我来说有毛线的关系!我爸爸当官,这不假,可我爸也是下岗人员。难不成所有的当官的都是贪官,都有钱,都该杀?我家肖潇,本来要装两个人工耳蜗,没有钱,现在只装了一个,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就算我有钱,借不借你,那也是我的事!” 邵惠来跳了起来:“好,好!终于说实话了!还是多年的姐们,你,你竟然这么绝情!三两千的,钱又不多,你以为我还不起?一场麻将,哪次不是进出千儿八百的,这点钱,毛毛雨!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是死是活,都是我邵惠来的事,跟你没一毛钱的关系!” 说罢,摔门而去。 三两千的,这还不多?顾盼坐在桌子旁,气的浑身发抖。 我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你这么瞎折腾啊!大年三十,跑到别人家来哭,来闹,这已经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了!再说,自己是真没钱,可偏偏还说不清! “冒白烟了!”肖潇指着厨房,喊道。 顾盼猛地一惊,这才记起炉子煮着饺子,连忙跑进厨房,饺子煮成了糊糊,顾盼心疼的不行,吃了吧,这是大过年的,一锅糊糊,这算吃的啥?可倒掉吧,也的确舍不得。 “妈妈,我饿!”肖潇闻到香味了。 “好好,这就来。”顾盼捡了几个还算完整的,用汤匙放在嘴边吹,心里还想着刚才邵惠来的事情,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就有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顾盼突然想到邵惠来出门时说的话,和她那绝望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向心头—— 不好! “肖潇,乖,你自己吃,别烫着,妈妈出去一会!” “不嘛,不嘛!” “听话,妈妈有事。”顾盼抱着肖潇的脑袋亲了一口。 “妈妈,有啥事?” “你邵阿姨迷路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邵阿姨好蠢哟!” 小孩的话很幼稚,但细细想来,还是很有道理的,顾盼想,邵惠来可不是蠢吗!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这么瞎折腾!现在好了,玩大了,玩泼了,兜不了底了! “妈妈把邵阿姨送回家就回来,好么?” “妈妈早点回来!” 顾盼披上外套,系上围巾,打开门一刹那,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吹的人汗毛竖起。 “肖潇,乖,就在家玩,别出去!”回头叮嘱一番,顾盼赶忙关上门,冲进风雪之中。 这时,已经三四点钟了,积雪已经没过鞋面,踩在脚下“吱吱”作响,顾盼朝着玉石街方向走了几步,感觉不对,没见地面上留下脚印呀。不可能这么快,积雪就把脚印掩盖了! 邵惠来没回家? 应该是这样。 可,可这会儿,邵惠来能到哪里去? 第15章 借个肩头,给你倚靠 忽然,顾盼听见安济桥方向有几声狗吠,风雪纷纷扬扬,三五米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顾盼调转方向,迎着风雪,朝大桥方向寻找。一边走,一边留意路面。好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待在家里,外面没人,只要是邵惠来走过,路上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感觉得到行路人的踉踉跄跄。 蹑着足迹,一路走到安济桥,桥面上,无遮无挡的,风便格外大,“呜呜”,发出慑人心魄的声音,站都站不稳。顾盼出门急,没裹围巾,也没带手套,风雪直往领子里灌。这时啥也顾不得,抓着栏杆,顺着脚印走。 蒙蒙的风雪中,栏杆旁有一团黑影。顾盼有些怕,试探着喊了一声:“邵惠来!” 那团黑影没有动。 顾盼继续走了几步,确认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胆子大了一些,再次呼喊道:“邵惠来!邵惠来!” “滚开!不要你管!” 果真是邵惠来,找到了她,顾盼心里顿觉安稳了一些。 顾盼扶着邵惠来坐起来:“别耍小性子,多大个人了!” “滚!别打搅我,你们都抛弃了我,都瞧不起我,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别理我,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 邵惠来发疯似的,抓起地上的积雪,朝顾盼砸过来。 顾盼最不喜欢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她厉声吼道:“多大一点事儿,就寻死觅活的!你是不是认为,天下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错?” 邵惠来欠起身子,顾盼这才看见邵惠来左手握着一个酒瓶。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的错,就是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认识了你们,认识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人!” 顾盼大声斥责邵惠来:“你男人在外面打拼,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养家。你倒好,在家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你没错,那又是谁的错?” “嫁人嫁人,穿金戴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赚钱干什么?男人赚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吗?怎么我就错了?咹,你看马兰,唐依依,彭玉芬,哪个不是这样?我不过就是用了他宋亭几个钱,他,他居然,居然就这么对我!呜呜——” 邵惠来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说着说着,邵惠来又哭起来了。 邵惠来说的几个人,顾盼都认识,她这么一说,顾盼更加生气:“人家是什么家境,你是什么家境?你跟人家比,你怎么就不跟戴姐比,怎么不跟沈清风比,不跟王佳慧比?眼睛只盯着那些混吃等死的,怎么不想想那些正在挣扎求生的?你何德何能,凭什么就该过好日子,别人就该倒霉?就凭着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邵惠来反唇相讥:“你能,你做的好,那你家的男人为什么跑了?咹?” 这话戳到顾盼心窝子里了,她痛苦的说:“建国为什么跑了,我真不知道,我也是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可是,你邵惠来,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你反省过自己吗?” 顾盼顿了顿,继续说道:“一个家,要靠两个人一起经营,不能一个只是付出,一个只管享受!” “我,我看家,我带孩子!” 说到带孩子,顾盼一听就有气:“你带孩子,你是怎么带孩子的?那次幼儿园的老师,按照你原来登记的地址,找到母子楼,说宋欢欢生病了。你倒好,我抱着孩子,到麻将馆,到处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说走不了,三缺一,你一走,这场麻将就要散了。你从麻将桌上抽出几张钱塞给我,还是我抱着欢欢去的医院。医生说,孩子急性肺炎,再来晚点,就要出大事了!” 提起这事,邵惠来噎住了,她一天到晚,只顾着玩,经常玩夜场,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作为一个母亲,的确不怎么合格。 顾盼见邵惠来有所触动,放缓语气说:“我爸说的一句话,我记着呢,他说,只有父母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其他所有的爱,都是一种交换。不要总想着索取,而不想着回报。这样的爱,是不可能长久的。” 听到这话,邵惠来瑟瑟发抖,她想到了宋亭,那么绝情的转身而去,完全不顾过去的情分。此刻,身冷,心更冷。 顾盼把她搂在怀里,顺势坐在大桥人行道上,肩并肩坐着:“譬如说,现在你很冷,你会想着,这里要是个炉子多好,你却绝对不会想到要一个水缸,一个结冰的水缸。因为炉子给你温暖,它能散发热量,而水缸却是吸收热量。可是,你需要炉子,,你要知道,炉子也会冷的,也要你细心去呵护它,不能任由它自生自灭。如果你不给炉子添柴,炉子火再大,也会有熄灭的时候。惠来,这两年,宋亭就像是你的炉子,给你温暖,给你庇护。他在外面奔波,自己扛起风雨,把整个晴空留给你。可是,你想想,你对这个家做了什么?你不是给炉子添柴,你是往炉子泼水啊!人心是捂热的,你说,你这样做,怎么不叫宋亭寒心,不让他心灰意冷?” 顾盼知道,邵惠来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是接受不了眼前这个现实,不把所有的错推给别人,她自己是会被自责压垮的! “累了吧?在我肩头靠靠。” 顾盼挨着她坐在上风口,给邵惠来挡着风。邵惠来歪着脑袋,靠在顾盼肩头,鼻息呼在顾盼的脖子里,痒痒的,还有浓浓的酒味。 “我也是闲得无聊,偶尔去了一次麻将馆,记得第一次赢了三五百块钱,我很高兴,反正赢来的钱,也没当回事,就请几个姐妹出去做头发、按摩。于是,一来二往,别人赢钱了,也会叫上我。慢慢的,就进了她们这个圈子,觉得这样生活也不错,变得离不开了。其实,开始我也不是总是输,可每次大家赢钱都请客,慢慢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赢钱是输钱,输钱就更是输钱了!” 邵惠来开始检讨自己,不过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后来,越玩越大,小赌已经不够刺激了!花的钱越来越多,输的钱也越来越多。就总想着扳回来。可是,赌博输寒钱,越没钱越想赢,越是怕输,就越是输钱。” “输了多少?”顾盼问。 “宋亭这两年,前前后后寄回五万多,还有,我们两个算断的下岗安置费,都丢在麻将馆了!” “我的天!”顾盼暗暗叫苦,这年头,谁家有钱,就称他是万元户。邵惠来心大,这是几个万元户都出去了! “我也是没法,这次过年,我知道纸包不住火,怕是要露馅了。就到处借钱,现在能借的地方都借了,亲戚朋友都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你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可我,连我爹妈都不理我了!” 顾盼吃了一惊:“这么说,你不仅把家里的钱都输了,还欠了许多钱?” 邵惠来板着指头算了半天,说:“也算不清了,前前后后大概两三万吧!” “我的天!”顾盼又一次惊叫。 “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了,只有一个温暖的肩头,让你靠靠。” 这么大的窟窿,顾盼也没招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邵惠来满是醉态,呢喃道:“我也知道,我没路走了。我想跳下去,可又怕冷。喝点酒,暖和暖和,等会儿我跳下去,就不怕冷了!” 说完,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酒。 第16章 我跑了 我真跑了 顾盼气急了,她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巴掌,重重的打在邵惠来脸上。 “你死呀,去死呀!连死都不怕,还怕冷?” 顾盼这番话一说出口,突然就后悔了,这么刺激她,万一要是邵惠来真的跳了,自己怎么办? 邵惠来愣愣的看着顾盼,突然双手拍打着地面,“呜呜”的哭起来。 顾盼这才放心,邵惠来还不想死:“没用的东西!要是想死,你自己死就得了,找我干什么!再说,你连死都不怕,就不能痛改前非?” “我、我该怎么办呀?”邵惠来双手轮换着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顾盼这下听明白了:邵惠来不是想死,而是不知道怎么活。 “怎么办?凉拌!没钱去赚,有债去还!天无绝人之路,只有逃避才是绝路!” 这番话,顾盼把自己都说的豪情万丈:“邵惠来,只要你不放弃自己,我顾盼就不会放弃你!你仍然是我们的好姐妹,我会尽力帮助你!” “盼盼姐!盼盼姐!” 邵惠来也感动了!这几天受够了冷眼,突然有人说愿意帮她,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抱着顾盼,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很快打湿了顾盼的肩头。 “走,桥头冷,我送你回家!” 顾盼扶邵惠来起来,她在桥头呆久了,身体冻得有些僵硬,双腿发软,一个琅跄,顾盼赶紧伸手去抓,把包裹在头上的毛巾扯掉了。 邵惠来终于站稳了,顾盼搂着她,煞白的脸蛋,越发的楚楚动人,尤其是她的头发,盘的光鲜亮丽,很是漂亮。 “呀,好好看!” 邵惠来苦笑,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要走了,想走的漂亮点,在家里做了个头。” “你呀,你呀!就想着走的漂亮,就没想想,怎么活的漂亮?” 顾盼又是埋怨,又是心疼。顾盼紧紧抱着邵惠来,都是一起进厂的小姐妹,一个宿舍,邵惠来最小,大家都把她当妹妹宠着。 “唉,盼盼姐,我没路了哇!”邵惠来趴在顾盼肩头,一声叹息,浓浓的无奈。 顾盼刚才说帮她,说的是豪情万丈,可是,真的设身处地替邵惠来想想,也的确没什么办法。吃饭容易,还债—— 顾盼瞅了邵惠来一眼,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看见顾盼兴奋的样子,邵惠来也精神一振:“盼盼姐,你有啥办法?” “这头发是你自己盘的?” 邵惠来一听顾盼问这个,顿时没什么兴趣,淡淡的点点头。 “快说说,你是在哪儿学的?” 邵惠来苦笑:“天天到美容院做头发,看多了,做多了,自己也就会了!” 顾盼兴奋地说:“这不就有了?” “有了啥?”邵惠来很是不解。 “你为啥不开一家发廊?” 邵惠来突然变脸了:“你家才开发廊呢!” 现在在安惠,一说到发廊,就成了那些干乌七八槽的事情的代名词。顾盼这才知道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惠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惠来知道自己误会了顾盼,现在,顾盼给她温暖,给他关怀,这时候,她也愿意跟顾盼交心了:“盼盼姐,说实话,我真的差点走上这条路了。” “嗯?” “我们经常玩牌的地方,是好友缘茶楼。有个老板,经常来这里。大家都叫他易老板。这个人很有钱,也很大方,请我们吃过几次饭。对了,前不久,在好友缘,成婧做东,请了易老板,当时,易老板把我带过去了,我一见到成婧,很是意外。” “成婧?”顾盼颇有些意外。 邵惠来点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 “有次我输光钱,可只打了四圈,还不到接孩子的时间,当时也是心有不甘,看到易老板正坐在我的身后,于是跟他开口借钱。这人也大方,打开钱包,唰唰数出一千块扔给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到这儿,邵惠来羞涩低下头。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对顾盼严肃地说道:“你可不能说出去,也不能瞧不起我,笑话我!” 顾盼平静地说:“信不过我,你就别说。” “信得过呢!再说,除了你,我谁说去?没几天,易老板就找到我,要我还钱。可,可我哪里有钱还呀!” 顾盼有些奇怪了:“你不是说这是个大老板,很有钱,也很大方么?”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是抛诱饵钓鱼呢!” “钓鱼?” “成婧后来跟我说,这易老板早就看上我了!易老板知道我已经输了好多钱,故意出现在我的周围,等着我开口借钱呢!”邵惠来涨红了脸,“没办法,逼得紧,我只好答应了。他在富丽宾馆开好房,让成婧叫我过去。我也是没法子,就去了。进了房间,易老板坐在床上抽烟,示意我把衣服脱了。我解开胸前的扣子,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个易老板长得磕碜?”顾盼问。 “不,我是对自己感到恶心,我怎么成了这种人!” 邵惠来突然双手掩着脸:“我借口没有套子,说自己怕得病,怕怀上了孩子,拉开门就跑了!” “跑了?”顾盼想象着当时的情形,也是胆战心惊,用手抚着胸口。 “跑了!我是真的跑了!” 见顾盼这个表情,以为她不相信,邵惠来急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易老板就没有再找你?”顾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邵惠来是不是做了那种事情。 邵惠来说:“找了。他一见到我就打开皮包,说,这次准备套子了!另外,他还可以再加一千块。我没答应。我已经跟我爸要了钱了,就把这笔账还上了!” “好险,好险!” 顾盼暗暗的想,成婧跟这易老板什么关系?怎么掺和这件事?这不是拉皮条么? “惠来。” “嗯?” “以后,你离成婧远点!” “知道了!” 顾盼突然想起什么来:“今天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难道就是为了骂我几句?” 邵惠来停住脚步,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想死。” “如果我真有钱,也愿意借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邵惠来想想,说:“我可能还是会上牌桌。” “扳本?” “嗯。” “赌徒心态。自从输惨了,你哪次上场不是想扳本?还不是越陷越深!”顾盼说,“开年我去找宋亭谈谈,但是你,再不能走老路了!” “嗯。”邵惠来难得的温柔。 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两人相互依偎,风雪似乎不再那么寒冷。 邵惠来不愿意回家,回去也是一个人,面对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房子,就跟着顾盼来到了母子楼。 “肖潇!”顾盼推门进去,发现屋里没人,顿时一阵心慌,床下一双小鞋子还在,人却不见踪迹。从桌子上顺手把唐师傅送给自己的大葱猪肉馅的包子塞给邵惠来,匆匆出门去找肖潇。 邵惠来双手捧着包子,往嘴里塞。顾盼忙说:“冷的,回去热了再吃!” “唔,没事,没事。”邵惠来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一边往嘴里塞包子,嘴里说不出囫囵话。 看到邵惠来饿成这样,顾盼有些心疼:“你那帮麻友呢?怎么不帮帮你?” 一提起这话,邵惠来愣怔了,好一会才说:“有钱时是朋友,无钱时是乞丐。” 顾盼哼了一声:“你懂得这个道理,说明你那些钱没白花!” 大槐树下,与织娘背靠背的那间瓦房,就是古朗的家。顾盼琢磨着肖潇只有两个地方去,一个是戴姐家,一个是古朗家。古朗离得近,很大可能来找古朗来了。 过来一看,果然门口一大一小在放烟花,远远望去,烟花跳跃着,旋转着,喷溅着,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当然,还有肖潇稚嫩的“咯咯”声。 肖潇果然是来了这里。 肖潇是赤脚跑来的,此刻坐在古朗的肩头,两只小脚从衣领处伸进古朗的衣服内,手里拿着仙女棒,对着天空滋溜。燃放完了,将棒棒一扔,奶声奶气嚷道:“古叔叔,还要,还要!” 古朗变戏法似的,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蜜蜂,接着一个火轮,接着一个飞碟……似乎这个大口袋,装着无穷无尽的东西,装着少女成长的梦想,永远掏也掏不完。 这都是小女孩玩的烟花,古朗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邵惠来看看古朗,再看看顾盼,嘴里还包着没咽下去的包子,含混不清地说:“啊,啥眼光啊,你们俩居然搅在一起了!啊,我知道了,肖建国是为啥跑了!” 顾盼手里提着肖潇的鞋子,狠狠砸向邵惠来,恼怒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真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第17章 拜年 把邵惠来送回家,她的事一时半会也没个头绪,只好暂时放一放。 把肖潇哄着睡去,顾盼眼睛盯着一直挂着吉他的地方,墙上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还是回肖家台子看看吧,顾盼自己给自己做工作。 在顾盼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自从肖潇生病以后,顾盼就没有回肖家台子,去看望过肖建国的父母。她一直记恨着肖长庚和李春芳。听说,当时肖潇五天五夜高烧不退,他们居然无动于衷,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措施。他们说,小孩子,谁没个头疼脑热的,哪有一生病就上医院的。 后来,还是五姐肖五回娘家,遇见了这件事。实在看不过去,抱着孩子跑到云锦厂医院。不是这样,肖潇小命都交代了! 这肖潇就不是肖家的孙子?不是它们的血肉?他们怎么这么无情? 更可气的是当,肖潇诊断出双耳失聪,肖长庚和李春芳马上找上门。刚开始,顾盼还以为是爷爷奶奶心疼孩子,来看望呢! 顾盼哪里知道,他们来是做顾盼的工作,让她给肖潇办一个残疾证,这样,顾盼可以光明正大申请二胎指标。趁着两个老的还动得,早点生了,可以帮忙顾盼带孩子。 这些不知是听谁说的,他们对于职工计划生育政策,居然比顾盼都还要熟悉。这让顾盼不得不怀疑,肖潇生病,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顾盼本来对这两个老人有气,一听说办残疾证,语气就有点不善:“谁想生谁生,我是不愿再生,肖潇不是残疾,她是个正常的孩子,她还能恢复听力。我要把肖潇抚养大,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肖长庚吹胡子瞪眼的嚷道:“我生了五个姑娘,好容易有了个独苗,你不生,我肖家的二房不就断了香火了?” 顾盼不干了:“怎么?只有儿子是你肖家的后人,肖潇就不是了?我再生一个,要是还是女孩怎么办?是不是你们再想个办法弄成个残疾?” 李春芳看见媳妇生气了,忙上前哄媳妇:“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肖家不会运气这么差,老天爷不会这么无情!盼盼,娘求你,你再生一个,不管是不是男娃,我们都认了!” 见顾盼还是没松口,肖长庚也发话了:“我让她们五个姐,一人出一千,给你养娃,怎么样?” 顾盼知道,肖建国是个土地工,进城来到安惠机戒厂上班,他的五个姐,可都是嫁到农村的,婆家都是靠种田过日子,家庭条件并不怎么好。一听这话,顾盼更是火冒三丈,这出嫁的女儿,啥时候还要为你肖家传宗接代负责? 顾盼一拧脖子:“你这主意,要我说,的确不怎么样!” “那你说,要多少,你开口,我去说!”肖长庚以为她嫌少,拍着胸脯表态。 顾盼想到,肖潇生病,居然成了他们的高兴事。装人工耳蜗没钱,还说,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花。本来就是个赔钱货,还花那么多钱,装什么假耳朵?女孩儿反正总是别人家的人,聋子也不是嫁不出去,无非是少收点彩礼!可现在一说到生男孩,立马就有钱了! 一想到这儿,顾盼顿时口不择言,指着他们吼道:“我要什么?我要,我要你们滚!马上滚!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们了!” “顾盼,你这是让我肖家断子绝孙,你是我肖家的罪人!” 出门时,肖长庚回过头来,声嘶力竭冲着顾盼喊。 从此婆媳成路人。 好在,肖建国还能理解顾盼,下班回家听说这件事,安慰顾盼说:“乡里人,就这点见识。老想法呢,一时半会也改不了。知道呢,知道呢,我去做他们的工作。能怎么办?我爹、我妈,撑不开的船。行啊,你不高兴就别来往。好了好了,别哭了,嘟噜着嘴,多丑。不哭啦,不哭啦,再哭,就不漂亮了!” 肖建国捧着她的脸,双手不断地给顾盼擦眼泪,连声安慰,顾盼也不是傻子,知道肖建国言不由衷,可这样说,让顾盼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心里有道坎,可现实是,自己必须迈过这道坎。即使肖建国回来了,不解决与他父母的矛盾,只怕与肖建国这夫妻也没得做了! 明天是大年初一,带着肖潇,去给她爷爷奶奶拜个年吧!不管怎样,自己先表明态度。没办法改变他们的观念,可以改善与他们的关系。礼多人不怪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这总没有错。 打定了主意,顾盼侧过头,瞅瞅熟睡的肖潇,她长长的睫毛在跳动,嘴唇蠕动着,小脸荡漾着笑意。 顾盼知道肖潇这是做梦了,而且一定是一个快乐的梦。 “肖潇,好梦长久!”顾盼抚摸孩子的额头,轻轻的说了一声,关灯躺下,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风雪在窗外呼啸,寒冷被堵在了外面,屋子虽小,但有肖潇躺在身边,便温暖如春。 第二天,风雪消停了些,顾盼吃力的把停放在二楼半的那辆二八杠永久扛下楼,死沉死沉的,累得她气喘吁吁。 这是市里发的奖品。自行车这个奖品,顾盼到是喜欢,可怎么是一辆男式的,这就让顾盼小有不满,大概获奖的大多是男士,是市机关统一采购的。 结婚后,顾盼就发现这二八杠的好处,这家伙皮实,肖建国骑着它,载着一家三口,到处飞奔,一点事都没有。 可现在肖建国出走了,这样的重活累活,没个男人还真不行。车子怕偷,每次骑完车,都要搬到楼梯转角处,对顾盼来说,这个二八杠就显得太沉了! 把自行车搬下来,顾盼又一次上楼,给肖潇穿衣服,收拾了一番,顾盼打量着肖潇,发现古朗给肖潇买的袄子,居然还是蕾丝边的,不觉有些好笑,这个糙老爷们,居然心中还藏着一颗少女心! “妈妈,好看!”肖潇抖抖衣服的下摆。 “嗯,漂亮!”顾盼竖起大拇指。 要往乡下跑,所以顾盼起得早,母子楼住户好几家贴着春联,人却没起来。顾盼也就没有给大家拜年,推着车子出门,走不多远,在玉石街街口,拐角的一间小卖部开着。过年了,大家都需要到处走动,这是小卖部生意最好的时候。 顾盼道了声“新年好”,买了一个橘子罐头,一包白糖,花了三块多,在装进挎包的时候,看到肖潇伸出小手指,用舌头舔舔,沾报纸上散落的糖粒往嘴里塞。 顾盼看着有些心疼,把昨天发工资的零钱一毛六拿出来,给肖潇买了几个糖块,递给肖潇:“肖潇,新年好!” “妈妈新年好!”肖潇欢天喜地接过糖块,一只手按着口袋,一只手往口袋装。 “怎么不吃?”顾盼有些好奇。 “给凯凯哥哥留着。”肖潇认真地说。 “这是为什么?” “凯凯哥哥给我吃苹果了。” “嗯,好孩子!” 顾盼蹬着车子,街道上熙熙攘攘,可出城后,路上便没有多少人。顾盼见肖潇顶着北风,脸吹的红彤彤的,于是停车,架到路边,解开自己的红围巾,将肖潇的头包裹住,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把肖潇放在前杠的座椅上,背身坐着,这才骑上车,朝方山奔驰而去。 刚过移民新村,墙角露出几个脑袋,都是半大的孩子,一边放鞭炮,一边朝方山这边瞅。这些孩子顾盼曾经见过,那是在师傅方织良葬礼上,这些孩子是举过花圈送上山的。这些孩子刚才还玩得好好的,一见顾盼骑车过来,撒腿就跑。顾盼很奇怪,这是咋了? 很快,顾盼就知道原因了!肖长庚扛着一个扫把在前,李春芳举着一个擀面杖在后,后面还跟着一群拉拉队,浩浩荡荡,从村子里鼓噪而出。 这个欢迎仪式也太感人了!顾盼还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出发前,她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没想到,这还没到肖家门口呢! 得,跑吧!自己挨几下,这还是小事,万一吓着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 顾盼调转车头,乡下路有些窄,弯转的有些急,一下子就摔倒了! 糖洒了,罐头破了,肖潇哭了,顾盼急了! “你这个贱货!别跑!别跑!” “还真敢上门欺负我们肖家来了!” “别以为我们肖家没人!” “恶女人!害死自个男人还觉得不够?还要害死我们两个老的?” “我肖家还有几个喘气的,你来啊,老子跟你拼了!” 越是心慌,越是爬不起来。完了,完了,这是要追上来了!顾盼心里急得不行,一向手脚麻利的顾盼,从来就没有像今天一样笨拙。 终于扶正车子,把肖潇抱上车,急急忙忙蹬上车子,没命朝前冲。 等冲过横塘坡,顾盼这才有时间想,刚才他们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了,自己耽搁了那么久,他们怎么没有追上来呢? 顾盼到是没有什么损失,罐头和白糖,本是节礼,要送出去的,破了,洒了,就当是送出去了! 可是,这次是来找肖建国的,主线任务这算是彻底失败了! 当初在家的时候,自己还在想,即便肖建国没有回来,也一定要趁着这次拜年的机会,好好改善一下与肖建国父母的关系,他们毕竟是父母,这是撑不开的船,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 顾盼很委屈,她不认为肖潇是残疾,她不愿肖潇受委屈,人前人后被骂作聋子,她不愿有人分享肖潇应得到的爱。怎么我就错了? 泪水不听话的流淌下来。 怀里的肖潇努力挺直身子,伸出小手给妈妈抹眼泪:“妈妈不哭,妈妈是好孩子,他们是大灰狼!” “妈妈没哭,风迷了眼了。”在女儿面前,妈妈要坚强,妈妈倒下了,谁来支撑起一片晴天,为肖潇遮风挡雨? 想到这儿,顾盼想起自己的妈妈——秦吟雪。 小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妈妈站在一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委屈的哭了。妈妈厉声说:“别哭!哭啥哭,像个娘们似的!” “妈妈,我就是个娘们,你是不是忘记我的性别了?” 别的妈妈可不这样啊,顾盼现在想起来还哭笑不得。 长大后,顾盼提起这件事,还抱怨妈妈:“妈,你到底是我的后妈,还是有点重男轻女?怎么感觉到你没女儿,顾俊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秦吟雪笑骂道:“小蹄子,你还记仇了!你到底是真蠢,还是真蠢?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妈妈的苦心?妈也是女人,更知道女人命苦。你看啊,你来例假,痛吧?还一月一次,折磨个没完没了。怀孕,反应很强烈吧?怀肖潇的时候,恨不能把肠子都吐出来。生孩子,不用说,那就更痛了!盼盼呀,这还不算什么,一旦发生情伤,女人总是最受伤的一个。是的,建国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不能没发生,就当它永远不会发生。妈妈不能护佑你一辈子,只能盼着你自己能坚强。” 顾盼还没有想到,妈妈还有这番苦心。 秦吟雪接着说:“嫁个好人又怎样!就说你爸,满厂子都说他是个好人,可是你看,除了上班,家里他干了啥?你妈不仅要上班,做饭、刷碗、洗衣服,还要给他当保姆。你看,你爸就这口气,吟雪,今天我要出去开会。这,你就给他准备开会的衣服。吟雪,明天外商要到厂子里来考察。这,你就要准备见外商的行头。好歹我也是大学生,凭啥就做他的丫鬟?想想就觉着憋屈。” “妈妈——” “你让我说完。人常言,男儿当自强。要我说,实际上,这个社会更应该说,女人当更强。我最不喜欢《红楼梦》里面说,男人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要妈妈说,男儿是泥做的,那女儿应该是炉中过了火的泥巴,是陶,是瓷!男儿是钢,女儿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现在知道妈妈为什么怼你了?这就是想百怼成钢啊!” “妈妈——” “妈妈,你叫谁?” 顾盼缩缩鼻子,抬起手背擦擦眼角的泪:“妈妈也想妈妈了!” “妈妈的妈妈是外婆,爸爸的爸爸是爷爷!”肖潇念着儿歌来了,“妈妈,我想外婆了!” “我也想啊!”顾盼“噗嗤”笑了。 此时,很想扑进母亲的怀抱,痛痛快快哭一场,女儿就是水做的,女儿没有成为你期望中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可是没时间去啊!谁都能休息,环卫工不能休息,尤其是新年,垃圾反而更多。 就是有休息,去一趟上海,也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现在把口袋掏空了,也凑不出一张车票钱呀! 妈妈,我怎么这么不中用,你从小就开始的“百怼成钢”的教育,在我这儿怎么就失效了呢? 顾盼强忍泪水,告诉自己要坚强…… 第18章 真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顾盼最不愿意在自己失态的时候碰到熟人,可恰好就碰到了熟人。 仙女巷狭窄的巷口,对面而来,连躲都没地躲。她低头,装作没看见,想硬着头皮走过去。可肖潇欢天喜地叫开了:“古叔叔!是古叔叔!” 顾盼无奈,只好停下车子。 “去哪里了?”古朗一边打招呼,一边伸手把肖潇从车杠上抱下来。 “古叔叔,快说,新年好!” 古朗笑嘻嘻道了声“新年好”,却不知道肖潇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乖,说新年好,肖潇给糖吃!”肖潇衣服穿得多,小手伸进口袋很困难,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糖块,踮起脚递给古朗。 顾盼“噗嗤”笑出声来:“肖潇,不是古叔叔对你说新年好,是你应该对古叔叔说新年好!” “妈妈,那古叔叔也要给糖吃吗?” 古朗笑着说:“当然,当然!” 在肖潇的眼中,古朗的大口袋,永远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果然,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来,叫一声古叔叔新年好,就给一个!” “叔叔新年好!叔叔新年好!叔叔新年好!……”肖潇念经似的叫着。 古朗抱着肖潇,紧赶几步,与顾盼并肩走着,他早看出顾盼脸上的泪痕,问:“怎么不高兴?” 顾盼本不想说,可肖潇插话了:“古叔叔,打大灰狼!” “大灰狼?”古朗听懂了肖潇的意思,“你是说让叔叔帮你大灰狼?” 肖潇认真地点点头:“大灰狼可厉害呢!他们追妈妈,骂妈妈,打妈妈!” “怎么回事?” 顾盼没奈何,说:“我们到肖家台子去了,还没进村,就被赶出来了!” “你去找肖建国?” “嗯。”顾盼点点头。 “肖建国不可能回来的。” “嗯?你怎么知道?” “肖建国的父母也真是的!”古朗没接顾盼的话,他这么说,既是责备,也是安慰。 这时候,古朗手中的糖块都到了肖潇的手中,两只小手捧不了,却又舍不得放下。 “叔叔帮你拿着,好吗?” “好呀,好呀!” “来,这个给你!”古朗又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弯腰递给肖潇。 肖潇兴奋地抱着古朗圆滚滚的脑袋,在额头亲了一口,拿着红包,跑到顾盼跟前:“妈妈,看!” 顾盼嫉妒了:“这孩子跟你亲!” 古朗笑笑,过了好一会,他突然说:“你也别怨肖建国,他也是没办法。”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顾盼所有的委屈,情绪如决堤一般,宣泄而出:“他没办法,哼,他没办法,我就有办法?这一跑就快一年了,我们娘俩是死是活,他过问了吗?他没办法,可知道我们娘俩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他没办法,一声招呼就不打,就跑的无影无踪?他,他还是个男人吗?” “妈妈,妈妈!”肖潇看顾盼情绪激动,也吓哭了。 顾盼怕吓着孩子,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默默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古朗话里有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古朗裂开厚厚的嘴唇,憨厚的笑了,没否认,也没承认。 顾盼隐隐觉察出一点什么,腾出一只手,抓住古朗的衣服:“他在哪儿?他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 “顾盼,我答应过,我不说的,我不能说!” “答应谁了?肖建国吗?”顾盼想迂回探究真相。 “我答应他照顾你们母子俩!” 顾盼冷笑:“哈,哈哈!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托付给别的男人照顾,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古朗弯腰抱起孩子。 顾盼面容冷峻,抓着古朗:“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古朗自知失言,一脸的苦恼、犹豫、彷徨。 “说,是不是你们合伙算计我们娘俩?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亏得我,不,肖潇那么信任你!”顾盼蛮不讲理,胡搅蛮缠了! 古朗长叹一声:“好好,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这会儿,肖建国只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你说什么?”顾盼把车子扔到一边,双手抓住古朗的双臂摇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快说呀!” 古朗顿了顿,说:“肖建国对我说,他在惠州就感到腹部胀痛,浑身泛力,开始还以为是胃病,吃了些药,不见好转。后来实在疼得厉害,就趁肖潇在省人民医院检查耳朵,肖建国也悄悄找医生做了个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皮下扩散了,医生说,他最多只有三个月——” “顾盼!顾盼!” 顾盼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等顾盼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屋子里弥漫一股中药的味道,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肖潇两手撑着两腮,盯着自己,一见睁眼了,肖潇惊喜的大叫:“醒了!妈妈醒了!” 正在厨房熬中药的戴姐连忙跑进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醒了?” “古朗呢?” “他借了个板车,把你拖到医院去看病。回来后,一个大老爷们照顾你不方便,就把我找来了!” “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周折,自己居然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医生说没事,就是最近焦虑过度,再加上急火攻心,调养一下,注意休息,不要情绪激动就行了!” 顾盼看看外面的天色:“戴姐,大年初一,你把一大家子扔到一边,跑到这儿来照顾我,也不是个事儿。既然我没啥事,你就回去吧!” “放心,你吴哥在家呢!大过年的,菜都备着,蒸一蒸就能吃了!”戴姐说。 说话间,顾盼捂着嘴,剧烈咳漱,几乎喘不过气来。 戴姐慌了:“怎么了,顾盼!” “没事儿,就是胸口有点堵的慌。”顾盼想着肖建国已经不在了,眼泪唰的下来了!。 “你看,你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 戴姐看见顾盼情绪稳定了一些,就接着说:“这就对了嘛,就算肖建国真的死了,你也不能老是哭,越是这样,你越是要坚强。你垮了,肖潇怎么办?” “戴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没有肖建国的消息嘛!也许诊断错了,也许病好了,也许他们两个有人说假话了,谁知道呢!” 顾盼摇摇头:“戴姐,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 戴姐轻轻一笑:“你不信?要我说,古朗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 “你说什么?”顾盼睁大迷茫的眼睛。 “他喜欢你啊!这你都不知道?” “不,古朗不是这样的人!” 古朗曾经喜欢自己,这顾盼是知道的,可是顾盼更知道古朗的为人。 “我只是说,各种可能性都有,也没说古朗一定在骗人。”戴姐说,“再说,你不是已经报案了么?如果建国真的出事了,公安局一定会通知你去认领的,这不还没有消息吗?” 顾盼也是聪明人,她知道,戴姐这是把确定的事情故意模糊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过,的确没有接到认领通知,这让顾盼稍稍安了心。 “顾盼,不管肖建国怎么回事,可你要想到你有肖潇,你要是想不开,肖潇怎么办?”戴姐一改刚才的戏谑,一脸的严肃认真。 顾盼看了一旁玩耍的肖潇一眼,重重的点点头。 “要我说呀,当初,你就应该嫁给古朗!” 顾盼嗔怪道:“戴姐,你又来了!” 戴姐把顾盼安排停妥,从母子楼下来,意外的看到一个人站在楼下。 听见下楼声,这人转过头来,竟然是古朗。他搓着手,在嘴边哈着热气,一边跺着脚。 “你怎么不上去?”戴姐很是奇怪。 古朗笑笑:“深更半夜的,怕人说闲话。” “你呀你呀,早知道注意,怎么会这样!”戴姐痛心疾首的埋怨。 “顾盼好些么?”古朗屁颠屁颠跟在戴姐后面。 “没事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戴姐眼光有些不善。 “戴姐,我看见顾盼那么伤心,忍不住就——” “你又不是不知道,顾盼心最善,她知道了这些,还不知怎么的呢!要不是有肖潇,她恨不能随建国去了!” “我糊涂,是我糊涂!”古朗狠劲地扇自己的脸。 “得了吧!唉,你呀,你也是实诚人,建国说什么,你们就相信什么!” 古朗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这事也能说谎?他把病历都给我看了!” 戴洁想了想,说:“这事难说。” 第19章 安心与动心 顾盼闭眼假寐,骗过了戴姐。大过年的,这么晚还不回去,也太于心不忍了。 等戴姐轻轻带上门出去,顾盼刚才强忍的情绪,这时候又不能控制,泪水唰唰的就下来了。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放电影一般,浮现在眼前。 六年前,阳春三月,晚风和煦。顾盼下中班,刚从厂区门口出来,就看到顾俊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儿?” “姐,我来当给你保镖,护送漂亮的姐姐回家。”顾俊还是那样没个正型,嬉皮笑脸的。 顾盼故意板着脸:“说人话!你又是惹了什么事,不敢回家,要你老姐帮忙?” “老姐,我就总是惹事,没有好事么?” “切!你不给我把南天门捅个窟窿,老姐我就谢天谢地了!” 顾俊把站在一颗银杏树下的一个青年拉过来:“来来,我带了个帅哥,来让我姐看看。你说,这是惹事,还是好事?” 这个人刚才站在阴影里,顾盼没有看到,等走到路灯下一看,顾盼先是一愣,接着指着他说:“是你?”接着“哈哈”大笑。 这个高挑清瘦的青年一见顾盼,也是一阵错愕,抿着嘴笑起来,脸上浮现羞涩的红晕。 “你,你们认识?”顾俊吃惊地问。 肖建国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顾俊生气了:“你认识还要我介绍?” “不不,顾俊,你误会了!”这个青年慌忙说。 顾盼说:“来来,老姐告诉你,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是一个清晨,如丝般缠绵的细雨,让人的心也变得柔软了。 他和她,两把雨伞,一把青色,一把红色,在一个细雨的黄昏、寂寥的寂寞的小巷相遇了。 在相遇的瞬间,忽然对对面而来的那一个产生了好奇,不约而同的挑开雨伞看向对方。 这一刹那的惊艳,使他们忘记了避让,于是,他们同时转向同一个方向。此时,都感到尴尬,于是慌忙转向另一个方向。 这就更尴尬了。 她只好停下来,让他从身边走过。 她清晰的记得,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清秀的男孩,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 顾盼知道,羞涩是一种最难作伪的表情。从此,这个有些羞涩的大男孩,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 不过,顾盼的描述,远远没有达到当时的效果,更何况,此时的环境、心境,都不相同了! 不过,即便如此,顾俊也是笑的乐不可支:“太逗了,简直太逗了!” 这个大男孩又一次羞红了脸。 看着他的表情,顾盼以为这个男孩是央告顾俊介绍两个人认识呢!现在是下中班的时间,不断有熟悉的姐妹从身边经过,顾盼也感到脸上发烫。 “姐,姐,你也脸红了!呵呵,我还没见过你脸红呢!”顾俊大叫。 正下班的一群姐妹,听见这边叫声,都转过头看。这么一看,顾盼更加羞愧难当。 “顾俊,你找死,我哪里脸红了?你哪只狗眼看见我脸红了?”顾盼握着拳头就打。 顾俊连忙往肖建国身后躲:“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原来只以为建国哥他爱脸红,没想到姐姐你——” “还说,你还说!”顾盼劈头盖脸往顾俊头上招呼。 “姐,姐,我错了!我们找你有事!真的有事!”顾俊一面招架,一面求饶。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顾盼按着顾俊脑袋,痛打落水狗。 这个人一看姐弟俩闹的不可开交,只好站出来,挡在顾盼面前,说:“你是顾盼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肖建国,机械厂铸造车间团支部书记。” 这时,下班的姐妹差不多已经走了,顾盼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收拾情绪,握着伸来的手,说:“你好,我是顾盼。” “是这样的,我们厂大多数是男工,很多青年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可还没有找到对象。听顾俊说,你是布机车间甲班团支部书记,你们车间女工多。我想我们两个团支部,是不是在五四青年节组织一个活动,让这些青年人增加相互了解的机会。” 顾俊插话:“姐,我们还有像我这样没找女朋友的优质男青年哟!” 顾盼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去,我可不会让你祸害我的姐妹!” “姐,你是我亲姐么?有你这么做姐姐的?” “正经点。” “好好,像我建国哥这样的优质青年,这总有吸引力吧?” 顾盼正想打听肖建国又没有女朋友呢,没想到顾俊说出来了,心里莫名的有些高兴。 “嗯,可以考虑给姐妹们介绍一下。” “喂喂,你自己就不考虑一下,给我找个这个样子的姐夫?”顾俊又开起玩笑。 “去!找打!”顾盼挥拳相向。 顾俊躲到一边,顾盼转头面对肖建国:“你这个提议很好,这样吧,我们分别给各自的厂里打报告。我估计厂里会批准的。” “好!”听到这个回答,肖建国似乎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 “这个活动既然是你提议的,肯定你已经有一些想法了,这样,活动就以机械厂为主,我们团支部全力配合。” “好!我回去起草一个活动方案,给你过目。”肖建国紧紧握住顾盼的手。 顾盼回寝室的路上,还感受得到那双手的力度,那双手的激动和温柔。夜风微微的,吹在有些发烫的脸上,撩动几根不受约束的头发,在脸颊上划来划去,痒痒的。 走到宿舍楼,楼下站着一个人,黑乎乎看不清。顾盼走过,只听这人试探着问:“顾盼?” “戴姐,你怎么在这儿?”顾盼有些吃惊,“你不回去,吴哥可是急了!” “他出车去了!”戴姐说,“我怕你被人拐走了,在这等着呢!” 顾盼好像是被戴姐看穿心事,说:“我弟弟呢!” “我知道。另外一个呢?” “顾俊车间的团支部书记,肖建国。” “你弟弟给你介绍朋友?” “戴姐,看你说的!是这样的,他们厂想在五四组织一个活动,与我们联欢。” “这应该是两个厂联系,怎么找到你了?” 顾盼说:“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要是同意,就跟厂里打报告。” “喔,是这样,那我回去了!” “戴姐,你不是担心我嫁不出去么?” “我怕外人把你拐走了,知根知底的人多好!” “戴姐你——” “顾盼,你戴姐会害你?”戴姐不满地说。 “当心点,别几句甜言蜜语,就被人勾引走了!”戴洁一边离去,一边叮嘱。 “我就那么好骗?”等戴洁走远,顾盼还站在原地小声嘀咕。 回到宿舍,顾盼坐在床上,还在想戴姐的话。这时,在洗嗽间洗完澡回来的邵惠来,一身香喷喷的凑过来:“盼盼姐,刚才那个帅哥是谁呀?” 顾盼在邵惠来粉都都的脸上掐了一把:“怎么,看上了?” 邵惠来叹了一口气:“我看上有啥用?人家是来找盼盼姐的!” 张暖玉已经躺在床上了,伸了个懒腰:“盼盼,真的好羡慕你啊,那么多人喜欢你!” “暖玉姐,追你的男孩子,从车间排到厂门口,你还不知足?”顾盼走过去,在她腋下挠了一把。 “痒!痒!” 顾盼接着说:“不开玩笑。你们别误会,这是机械厂跟我们商量五四联欢活动的。想找漂亮的小伙子吗?那你们参加啊,到时候,漂亮的小伙子多的是!” 张暖玉叫道:“有好吃的不?” “有,有!有烤鸭,有烧鸡,有烤腰子,有羊肉卷……” 张暖玉两条胖腿在床上乱蹬:“别说了!不许说!你越说,我越是肚子饿得慌!” 躺在床上,两张脸一直在心里晃荡。一个是胖胖的,嘴唇有些厚,憨厚的微笑着;一个是清瘦秀气的,脸上羞涩的红晕。两个头像在心里晃来晃去,一个让自己安心,一个让自己动心。如同天平的两端,在心中摇摆不定…… 第20章 红石坡 这个活动,得到了两个厂子的领导的大力支持,两大厂的厂工会联合发文,决定以机械厂铸造车间团支部和云锦厂布机车间甲班作为试点。机械厂还专门拨了五百元经费,让他们先行先试。如果这次活动取得圆满成功,就在两个厂的各个车间全面推广。 就是说,这个活动,已经从预想中的小范围的联谊活动,变成了两个厂的年度重要活动安排,顿时,肖建国和顾盼都感到了肩头上的压力。 于是,两个团支部,反复讨论活动的安排,通过群策群力,活动的内容有了大致的眉目,但是有个问题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就是这次活动的地点。 因为这次活动,机械厂是主场,加上顾盼对机械厂很熟悉,建议就在机械厂小礼堂举行。可是,肖建国认为,在室内举行,就和其他的活动相比较,显得没什么特点,建议在郊外搞野炊。两个人把这两个方案拿回来讨论,结果,肖建国的提议占了上风。 于是,选择什么地方野炊,就成了关键。 快到四月底,这些事还没定下来,顾盼心里很着急。这天下早班,走到厂区门口,就看到肖建国等在门口。现在,肖建国跟顾盼宿舍的几个姐妹已经是很熟悉了,纷纷围上来打招呼。 “肖书记,到时候多带几个帅哥来!”邵惠来笑道。 肖建国依然是羞涩的红晕:“一定,一定!” 张暖玉最关心的是烧烤:“你们烧烤,别拿猪肉凑数啊!我是不吃猪肉的!” “好好,我记住了!”肖建国是有求必应。 戴姐走过来:“你这是到哪里去?” 肖建国笑笑:“戴姐,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准备带顾盼过去看看。” “怎么过去?” “我骑了车子呢!” 戴洁不高兴了:“就你们两个?到时候走夜路可不安全。” 肖建国笑着说:“我自行车只能带一个人,要不,你们谁骑车一起走?” 顾盼说:“戴姐,现在才四点钟,还早呢!” 戴姐说:“我哪里知道他要把你带到那儿去?” 肖建国赔笑说:“不远,过大桥的紫金乡,大概五六里路的样子。” 戴洁喊住一个正在车棚推自行车的男工:“古朗,你骑着车子,送送顾盼,她要到紫金乡去。” “现在吗?”古朗推着车子过来。 “古朗,我有事先走了,把盼盼交给你了,出事了我找你算账!”说完,戴洁就随着下班的工人一起走出厂区。 剩下两个男人望着尴尬的顾盼,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肖建国,在戴洁的身上感到了浓浓的敌意。 此时,顾盼不知上谁的车好,犹豫了一会,想起戴洁的话,说:“这样吧,我坐在古朗后座上,他力气大。” 肖建国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掩饰的很好,说:“那好,我在前面带路。” 骑上车,顾盼就跟古朗聊起车间“四姐妹”竞赛的事情,肖建国一个人在前面,完全插不上嘴。于是,他使劲蹬车,尽量缩短这段尴尬的行程。 一来到肖建国选定的地方,顾盼马上就兴奋了,没想到西门外有这么一个美丽的所在。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师父在这钓过鱼,他说的!” 顾盼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甜香的空气,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这里的山水:“好美!” 肖建国在一旁介绍:“这是红石坡,从山上到山下都是这样的红石,山坡下是艾叶河,水底下也全是红石头呢!” 顾盼拍着手,高兴地说:“这名字好!” “啥,你说是红石坡?”肖建国问。 “不,是艾叶河。这河深不深?” 古朗说:“水很清的,看得见水底,也就是齐腰深的水。这名字有什么好的?” 肖建国这个时候突然恍然大悟:“是啊,顾盼,你提醒了我,我们正好可以安排一个活动,叫做共浴爱河!” 三个人一起,选定了哪个地方燃篝火,哪个地方搞烧烤,哪个地方结对交流。这么安排停妥,太阳就下去了。 顾盼说:“古朗,我坐肖建国的车子,有几件事还需要商量一下。” “好!” 肖建国骑车,顾盼坐在后面,右手很自然揽住肖建国的腰。古朗骑车跟在后面。他们沿路东行,此时,晚霞正明媚,落日将古朗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越过肖建国和顾盼,投影到前方。 “刚才我到红石坡,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的梦想。”顾盼感叹道。 “你的梦想是什么?”肖建国好奇地问。 “当老师啊!”顾盼一脸神往,“我还是学了《侍坐章》产生的想法呢!一个老师,带着几个青年,几个少年,一起到河边戏水,到高台上谈人生,谈理想,多好啊!” “难怪孔子被称作圣人,要是我,也希望有孔老师这样的人教我呢!否则,我的语文也不至于稀巴烂!” 顾盼“咯咯”笑了:“还怨老师呢,是你自己没好好学,好不好?这哪里是孔老师说的?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曾老师说的!” “是吗?”肖建国还不相信,“曾老师是谁?” “子路……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一篇《侍坐章》,顾盼背的是行云流水。 顾盼背完后,从后面看到肖建国耳根红了。 “这么看,当年我的确是没用功。”肖建国检讨道。 顾盼低下头:“唉,我也是两语学的好一点,数理化一窍不通。” “那怎么不报文科?” “我爸我妈都是学理工的,说,我有他们的基因,怎么可能学不好理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没想到,两颗理工的脑袋,养了个长着文科脑袋的女儿。哈哈!” 肖建国说:“我跟你正好相反,我两语不行,数理化还行。高考分数下来,离中专分数线只差一分。唉,要是英语多考一分就好了!” “考了多少?” “九分。要是多蒙对一题,我也就读中专了!” “那么多选择题,蒙也能蒙几题,怎么这么少?”古朗插话了。 肖建国脸红了:“平时也不这样,高考也背运了。老师说,实在不会就选c,于是——” 顾盼问:“你莫不是都选c了?” 肖建国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顾盼大笑:“我们方老师说,上一届有个傻瓜,所有的选择题,都选的c!” 肖建国红着脸,用自嘲来给自己解嘲:“对对,没错,我就是那个都选c的傻瓜!” 三个人都笑了。 “古朗,你的英语考了多少?”顾盼对后面的古朗招招手。 古朗用力蹬了几圈,赶到他们身后:“42.” 肖建国说:“比我强!” 古朗咧嘴笑了笑:“运气好而已,你是全选c,我是占卜。” 顾盼好奇地问:“考试也能占卜?” “能啊!就是在草稿纸上四周,写上abcd,然后将铅笔竖直,立在中间,手一松,铅笔倒向哪边,就选哪边。”古朗介绍说,“最高的时候,我选择题考过67呢!” 肖建国大为后悔:“哎呀,早晓得这样,说不定大学都考取了!” 顾盼笑道:“得了吧,说不定9分都没有呢!” “怎么可能?”两人同时问。 “怎么不可能?我们班王小莲,语文36分选择题,考了0分,毛老师找他谈话,问你是怎么选的。王小莲回答,我就觉得这个选项是对的,就选了啊!毛老师语重心长对她说,小莲啊,以后考试,如果你认为那个选项是对的,你就千万别选它,知道了吗?”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古朗说:“你们还好,都有自己的优势,一个理科好,一个文科好。我就惨了!” 顾盼手指捅了捅肖建国的腰眼,惋惜道:“也是,要是我们凑到一起就好了!” 肖建国顺势接过话题:“是呀,我们的高考算是没戏了,可是我们的孩子可以优势互补啊!” “可是,要是把我们的缺点都继承了呢?” 顾盼话一出口,突然就觉得不对了,用粉拳擂着肖建国后背,说:“你真坏,不知不觉就被你带沟里了!” 古朗在后面一脸的无语:你是故意往沟里钻的,好么? 第21章 百鸟朝凤 “五四”的这天下午,下了早班,四十多个未婚女青年都聚集在厂区门口,每人推着一辆单车。 “小丽,我这件裙子怎样?” “谁带了镜子,借我用一下!” “杨雪,口红!” “红雨,帮我把头发盘起来。” “张兰,给,这是要的发带!” “哇,惠来!你好美呀!” 顾盼清点人数,见大家到齐了,喊了一声:“姐妹们,出发!” 戴洁骑车从后面插上来,横挡在顾盼面前,喊道:“顾盼,还差一个!” 顾盼从包里拿着名单,仔细对了一遍:“戴姐,没有哇!” “古朗,你过来!”戴洁对着后方招手。 “戴姐,找我有事?”古朗从队伍后面跑上前。 戴洁指着古朗问顾盼:“他不是未婚青年?” “可、可他不是女的呀!”顾盼辩解道。 戴洁斥责道:“谁说我们这边只有女的才有资格参加?增加未婚青年的相互交往,就只关心机械厂单身青年?啊,我们车间自己的问题就不关心了?要解决也优先解决我们的问题,你说对不对?” 顾盼知道,戴姐这是帮亲不帮理,她是给古朗帮忙呢,可偏偏还没理由驳倒她。 “可是,我们的节目安排好了,没他的节目,怎么办?”顾盼还在找借口。 戴洁马上找到了理由:“哎,你们不是要搞烧烤吗?古朗可是一把好手。我烧烤不行,帮古朗打打下手还行,要不,把我也带上?我可是老团干啊!” 身边的张暖玉拍手叫好:“好呀!你们可不知道,古朗烤肉的手艺,比外面的师傅都强!今天有口福了!” 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骑着单车,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打头的顾盼,自行车上绑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云锦布机甲班团支部”。大部队跟在后面,边走边哼唱今天合唱的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一路美丽,一路欢歌,一路欢笑,沿途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 过了安济桥,后面一辆面包车追了上来,开到前面停下来,车门打开,两个扛着摄像机,一个高挑的女子站在前面,拿着话筒,准备拍摄。 张暖玉大喊:“是芳菲!是芳菲!” 芳菲是云锦电视台的播音员,天天在厂电视台露面,很少见到本尊,今天见了,张暖玉很是激动。 傅红雨抓住顾盼的手臂,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这是拍谁?拍我们吗?” 顾盼笑着说:“看,镜头正对着你呢!” 傅红雨吓得赶紧往顾盼身后躲。 顾盼也没想到厂里这么重视这次活动,连厂电视台也出动,跟队拍摄。于是大喊一声:“姐妹们,今天露脸了,把我们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来,大家一起唱,我领头——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芳菲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她们很配合,今天的拍摄任务,应该会很顺利。 顾盼她们一路歌声,来到红石坡。肖建国他们早已经到了,机械厂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场地清理出来了,篝火用的木柴,已经码放整齐,烤肉架也架好了,正在排队准备练习合唱。一见到云锦的女孩花枝招展的过来了,眼中透出的那种兴奋、期待和激动。有个人鼓起掌来,接着,大家似乎醒悟过来,掌声密集起来,热烈起来。姑娘们从这些小伙子面前经过,一个个灿若桃花。 按照事先的约定,第一个活动安排的是大合唱。 云锦的女工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邵惠来站在队伍前领唱。歌声响起,芳菲手持话筒,在旁边解说:“这首歌曲,唱出了云锦青年回忆和梦想,唱出了今天的幸福和追求。” 排练了好几次,顾盼感到今天的效果还不错。可等到机械厂开始演唱,顾盼这才感到了差距。 年轻的心迎着朝阳, 一同把那希望去追, 我们和心愿再一次约会, 让光阴见证,让岁月体会, 我们是否无怨无悔。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那时的山,那时的水, 那时的风光一定很美。 肖建国在队伍前指挥,两个声部合唱,更显得一群男子汉声音的浑厚和张力。 芳菲配音:“如果说,云锦人唱出美好的回忆,机械厂唱出了对未来的憧憬,唱出了无悔的青春,唱出了青年人的豪情壮志!” 两个合唱结束,接下来,是相互拉歌的环节。这个时候就冷场了。 云锦这边,正在开展劳动竞赛,没有时间排练。机械厂虽然有准备,可大家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电视台录像,播音员主持,本来想一展身手的,此时也吓得退缩了。 看到冷场了,肖建国背着吉他走到圈子中心,还没开始呢,他脸就“唰”地红了:“我来唱一个,唱的不好,大家别笑话啊!” 不知怎么的,越是羞涩的男孩,越是招女孩喜欢。云锦的女孩掌声不断。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肖建国开始还有些拘谨,慢慢就唱开了。他节奏感极好,唱起来娓娓道来,如诉家常,让大家马上想起童年往事,直唱到了人心里。 一曲唱完,云锦女工花痴一般,寂静无声,等到机械厂鼓掌,这才兴奋的尖叫起来! 还是芳菲会调动情绪,拿着话筒喊了一句:“唱的好不好?” 两边的人都大声喝彩:“好!”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戴洁站起来:“不行,不行,一边出一个节目,这又不是机械厂的专场!” “戴姐!”顾盼在后面拉着戴洁的衣襟。 “你拉我干什么?”戴洁依然是大嗓门。 顾盼小声解释:“我们这边没准备。” 戴洁说:“我以为多大点事,你没准备,我有啊!” “古朗!”戴洁大声喊道。 古朗正在烧烤架烧炭,为等会烧烤做准备呢,满脸满手都是黑灰,突然喊到自己,惊得一愣:“叫我?” “不叫你叫谁?来,给大家来一个!” “烤串么?你也太性急了,还没生火呢!” 戴洁大喊道:“你就只知道吃吃吃!撑死你!” 傅红雨也喊道:“对,古朗的唢呐吹的,那叫个绝!古朗,来一个!” 姑娘们先是几个人跟着喊,接着,云锦所有的姑娘都喊起来:“古朗,来一个!古朗,来一个!” 古朗摊开手,手中就一把钎子:“我下班就过来了,没带呀!” 戴洁高举着右手,手中绑着红丝带的,可不就是唢呐:“古朗,在这儿呢!” 什么时候,戴洁把古朗的唢呐带来了? 芳菲不是很了解古朗,看着一脸的黑一道白一道的滑稽像,心想,姑娘们这是起什么哄?没准备就上台,可别把这个活动搞砸了啊! 肖建国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演很惊艳,听到戴洁叫板,心里很有些不爽。听见大家称赞古朗,很怕他夺走了自己的风头。可是,一看这么土气的长相,这么灰头土脸的造型,这么土鳖的乐器,肖建国就放下心来。 古朗没办法,只好走到两个队伍的中间,问大家:“你们想听什么?” 邵惠来喊道:“叫什么来着?对,就是那个有很多鸟叫的!” 顾俊刚才见到邵惠来领唱,当时就眼都直了,这会儿跑到顾盼身边来,抱着顾盼的膀子,指着邵惠来说:“姐,把这个给我留着!” 顾盼撇撇嘴:“出息!见美女就迈不动腿了?人家可是比你大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嘛!” “嗨嗨,你不是说,一个姐就够倒霉了,怎么,还想一个姐?” “这能一样吗?姐,我的亲姐,你不帮我,我可不依你!” 这里正说着话,突兀的几声鸟鸣,是那边的唢呐响了。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古朗的身上。 看着这个男孩,个子不高,还有点胖,形象不是很突出,放到人丛中,很快就淹没不见了。可没想到,一拿起唢呐,顿时就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就神采奕奕起来。 顾盼再一次感受到唢呐这种有些土气的乐器的霸道,一曲《百鸟朝凤》,征服了现场所有人。连肖建国都没想到,这么土得掉渣的玩意儿,居然还能玩出这么多的花样! 第22章 老鸭舞 前有珠玉,后有锦绣,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几个人,这时候都自惭形秽,当起缩头乌龟,眼看着拉歌环节就要冷场了。 活动的组织者肖建国和顾盼,都是急得不行。因为,第一个环节,本来就是来活跃气氛的,如果不调动大家的情绪,让这帮人放开,后面的活动就难以达到效果。 戴洁到底是老团干,这个时候站出来,替顾盼解围。她冲着张暖玉喊道:“暖玉,把咱们的绝活拿出来!” 张暖玉一脸懵逼:“戴姐,啥绝活啊?” “你忘了?就是去年元旦,车间联欢晚会上表演的七只小天鹅啊!” 张暖玉说:“戴姐,这也行?” “行啊,怎么不行?” 原来,古灵精怪的张暖玉,临时起意,故意把小天鹅舞,改编成老鸭舞,211女单宿舍七个姑娘,你凑一段,我凑一段,在宿舍里编排。拿到车间一表演,当时顿时笑翻了全场。 顾盼也记起来了,一想起来,就忍俊不禁了!搞笑搞怪,自己人开开心还可以,这么大的活动,顾盼心里也没把握。她赶紧叫来肖建国、芳菲,顾盼简单介绍了这个节目的内容,肖建国有些犹豫,芳菲却极力赞成。 于是,这个节目就定下来了。 可是,张暖玉提出问题了,她“噗嗤”一了:“七只鸭子只剩下六只,搞不成了,老鸭子飞了!” 戴洁结婚后,已经从211搬了出去,七个闺蜜只剩下六个了! 戴洁说:“我不还在这儿嘛。这样,我一只老鸭,带着六只鸭宝宝,再一起玩玩,怎样?” 顾盼这时候才晓得戴洁把古朗带过来的用意,因为这个舞蹈里,还有古朗的角色。原来还在这里准备着呢! 甲班的姐妹都见过老鸭舞,一起怪叫,兴奋地不能自已。这种情绪感染了那些男工,也对这个舞蹈充满着好奇。 戴洁脱掉上衣,将衣服绑在腰间就下场了。只见她弯着腰,撅着屁股,两只手在身子两旁划水,试探着在前面探路。 接着,六只花里胡哨的小鸭子,跟在老鸭子屁股后面嬉戏、撒欢,好像是妈妈第一次带着鸭宝宝出门,东张西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它们艰难地越过田埂,朝着水田跑去。 尤其是张暖玉的那只蓝鸭子,先是胖胖的白手臂,像一个长脖子探出头,好奇地张望,然后,似乎发现了一只青蛙,“嘎嘎”叫着,召唤伙伴追逐。接着两手扇动翅膀,像是要在水面上飞翔,可是,又胖又笨拙,飞又飞不起来,倒栽葱插到泥坑,摆着两条胖腿,在泥坑里挣扎。老鸭和其他的小鸭子,一个个跑来,终于将蓝鸭子救起来。 这个蓝鸭子似乎还没有吸取教训,一会用胖屁股拱顾盼这个白鸭子,一会又跑到邵惠来这个红鸭子身边抢食物,闹腾个没完没了。老鸭拍着翅膀过来,教训蓝鸭子,她马上装出一副可怜样。蓝鸭子老实了,老鸭子带着小鸭子,温馨的在水中嬉戏…… 突然,一阵唢呐,一个黑影扑来,古朗化身老鹰,从空中扑来。老鸭为了保护小鸭子,与老鹰搏斗。正酣斗中,小蓝鸭不知危险,追逐一只小虫子,脱离了老鸭的保护。老鹰抓住机会,扑向小蓝鸭,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老鸭赶到了,带着小鸭子,赶跑了老鹰,救下了蓝鸭子。老鸭子教训小蓝鸭,小蓝鸭一脸委屈,偷偷看向四周观众,装着鬼脸。 表演一结束,叫好声,口哨声不绝于耳,张暖玉,这个大家本不看好的姑娘,经过这个节目,一下子人气暴涨,那种活泼、可爱、幽默、调皮的性格,吸引了机械厂的很多人。 第一个环节,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顾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安排,第二个活动就是烤肉。 机械厂这些男工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一排烤肉架、几大桶腌制好的食材、瓶瓶罐罐的调料,这些都不说,他们还专门派了两个人,在夜市摊拜师学习了几个晚上,今天就是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宋金刚和张天章,戴上手套,围上围裙,撸起袖子开始了,不说好不好吃,最起码模样做出来了! 肖建国分发果汁,顾盼分发啤酒,地上铺上几大块塑料布,大家盘腿坐在草地上,各取所需,自由组合,一时间,河滩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不过,这时候,还是男的跟男的坐,女的跟女的坐,泾渭分明的。 顾盼开始动员:“来来,两个单位今天是一家亲,大家交叉坐!” 这时候,大家都动起来。顾俊担心被人占先,抱着一瓶果汁就朝邵惠来走来:“姐!姐!” 邵惠来不认识顾俊,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 旁边的戴洁指着火堆旁忙碌的顾盼说:“顾俊,你的姐姐在那边呢!” “戴姐,我是来找惠来姐的!” “哟,你是盼盼姐的弟弟呀!来来,挨着姐姐坐!”邵惠来大方地招呼道。 顾俊将手中的果汁递给邵惠来,一脸的殷勤,说:“惠来姐,你先喝着,我去给你拿烤串!” 说完,转身去了。 戴洁看向邵惠来:“这顾俊是想追你了!” 邵惠来笑了:“不会吧?这个小毛孩!” 戴洁告诫道:“他可是盼盼的弟弟,不想谈,就别招惹他!” “戴姐,知道了!” 一会儿,顾俊拿了两把肉串,一把递给邵惠来,一把递给戴洁。 邵惠来咬了一口,“啪”,一口吐了出来:“什么味儿!” 戴洁也尝了一口:“这谁烤的?没熟啊!” “真的吗?这宋金刚烤的呀!我尝尝,嗯嗯,好像是没熟,我拿过去重新烤。” 很快,机械厂派出来的两大烤神沦陷了,身边没有一个人拿它们烤好的肉串,两个人放下手中的钎子,看着古朗那边。 所有的人都在古朗的烤肉架前面排队,古朗两手握着一大把钎子,双手上下翻飞,挥汗如雨。旁边的戴洁一旁替他穿串,不时用肩头的毛巾,替古朗擦汗。 一个人,要烤七八十人吃的烤串,也真是难为古朗了。于是,其他人也来帮忙,烤馒头,烤茄子,烤黄瓜,烤土豆片,虽然味道差点,也还能吃,否则,前面的人饿了,后面的人还没有吃上。 忙碌的,大都是男生,坐在草地上大快朵颐的,大都是女生。不过,这些男工虽然吃的不爽,喝得也不痛快,但是,女人快乐,男人快乐于她们的快乐。 第23章 同浴艾河 烧烤耽搁了一些时间,吃饱喝足之后,第三个环节开始了。 此时,夜色已经降临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了,男男女女开始围着篝火,一个个跃跃欲试。 肖建国把录音机挂在旁边的一个树杈上,将音量开到最大,可是,在这空旷的场地上,还是显得声音太小,气氛不够热烈。只有转到这个方向的,才能隐约听见音乐的节拍。 这样一来,连芳菲都看出来,这个舞蹈跳的很不整齐,大声喊:“停!停!” 顾盼、肖建国和摄像聚在芳菲身边,紧急商量怎么办。 戴洁本来在帮古朗收拾残局,看见这边出了问题,连忙跑过来:“怎么回事?” 芳菲焦急地说:“音量太小了,都听不清节拍,画面也不好看,播出去效果会很差的!” 戴洁说:“这好办!” 顾盼见戴洁信心十足,不禁有些好奇:“怎么办?” 戴洁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大家都认为可行。 她拉来古朗,让他用唢呐吹起“青年圆舞曲”。然后,肖建国他们搬来几块大石头,垒起一个台子,肖建国站在台子上,指挥大家一起歌唱。 果然,唢呐是很霸道的乐器,喇叭一响,震撼全场。舞蹈整齐了,气氛也热烈了。 机械厂站外圈,云锦站内圈,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堆旋转跳舞,几个节拍后,轮换舞伴,来增加男女接触的机会。 “太阳下去明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开, 美丽的小鸟一去无踪影,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甜美的歌词,欢快地节拍,高亢的声音。 篝火映红了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欢快地节拍,激荡着年轻的心,每个人感受着青春的躁动,体会着青春的美好。 按照肖建国和顾盼商量的办法,男工每人一根红丝带,女工每人一根绿丝带。如果对对方有好感,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可以提出交换丝带。丝带互换成功,意味着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没有交换丝带的,就继续跳舞,直到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交换成功为止。如果一直没找到,或者不愿意继续寻找,就退出跳舞圈子,宣告本人相亲活动失败。 当时,也是考虑不周,当活动规则宣布后,在分发丝带的时候,才发现问题。起因是宋金刚开了句玩笑:“这是被绿的节奏啊!” 是啊,怎么选了这个颜色? 现在,肖建国现在想改,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所有的男工,现在都盼望着“被绿”呢! 很快,第一对交换丝带成功,从队伍中走出来,是杨雪和王大伦。两个人拉着手,走向旁边山坡上的的桃林,他们率先开始了今晚第四个环节——人约黄昏后。 邵惠来转了几圈,都没见着肖建国,顾俊几次提出交换丝带的,可邵惠来假装没看见。邵惠来在四下寻找,终于发现,肖建国背着吉他,站在篝火旁,正在与顾盼聊天呢!她一生气,下一回碰到顾俊,干脆主动与他交换丝带,拉着顾俊的手进了桃林。 芳菲和摄像师取了几个镜头返回来。看着这个活动的组织,感到很满意,回去剪辑加工一下,是一档很好的节目,应该在观众中会获得好评。 剩下的男女,相互之间都没有找到对眼,于是放弃了派对,三三两两来到了草地坐下,拿着饮料或者啤酒喝。 随着一对对配对成功,顾盼心里也安定下来。她预想,能够有个三五对牵手,这个活动就算成功了,可一对对数来,已经十七八对了,远远超过事前的估计! 她看向月光下的艾叶河,戴洁捧着头坐在石头上,古朗则是在水中,洗着一身的油污,也洗着一身的疲惫。顾盼有些感动,古朗和戴洁,为这次活动付出了很多。月光照着古朗古铜色的肌肤,别有一种雄健的美。 肖建国注意到顾盼凝视的眼神,顺着她的视线,找到了古朗,轻轻地咳嗽一声。顾盼不觉有些脸红了,别过脸,不再看向河面。 篝火边,剩下的几个,基本上都是双方的困难户了,顾盼好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没有张暖玉,心中不觉一阵温暖。说实话,这次活动,顾盼最想解决的就是张暖玉的个人问题。看来,今天的老鸭舞起了作用了! 芳菲和摄像师、照明师终于轻松下来,因为,人约黄昏后,这个活动很私密,不好靠近拍摄。于是,他们跟着顾盼、肖建国,一起走到河边,加上河边本来坐在河边的戴洁、古朗,一共是七个人。 还是戴洁细心:“芳菲,王老师,张师傅,你们还饿着吧?” 顾盼和肖建国两个组织者这才想到,他们一直忙着拍摄,什么东西都没吃呢! “是我们粗心了!”顾盼连忙检讨。 芳菲说:“我们习惯了,有时候忙起来,哪里顾得上吃饭!再说,你们这个活动搞得这么出色,我们看饱了,没觉得饿呢!” 古朗跑到烤肉架旁,掀起桶盖,看见里面还有不少食材,于是生火开始烧烤,“滋滋”的,油星在炭火上燃烧,散发出香味。 刚才几个配对失败的男女,此时闻着香味也过来了,他们化悲痛为食量,大快朵颐。十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静静等待“人约黄昏后”的结束。 月亮隐入云层,烧烤架的炭火,映照着圆圆的脸,两眼专注,认真。这个时候,顾盼觉得这张脸怎么越看越是耐看。 晚上十点,约定的结束时间到了,一对对男女依依不舍地走出桃林。顾盼和肖建国分别统计人数。 “机械厂,差一个!” “谁?” “顾俊!” “你们这边呢?” “差一个,邵惠来!” “喊一声!”戴洁说。 于是,双方一起大喊: “顾俊!” “邵惠来!” 很快,树林深处传来回应:“来了!来了!” 邵惠来走出树林,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 顾盼顿时脸色有些不好了。 肖建国宣布:“好了,下面进入最后一个环节——同浴“艾”河!规则是,由机械厂报出一个男工的名字,由云锦厂报出与他牵手的一个女工的名字,他们愿意一起走进艾叶河,意味着最后牵手成功!” 于是,气氛热烈起来,两边开始起哄: “宋金刚!” 机械厂喊出第一个名字。 “张暖玉!” 云锦这边也喊出一个名字。 两人从队伍中走出来,有些羞涩,有些躲闪,有些迟疑。 看着迟迟没有走进河水中的意思,机械厂抬起宋金刚,“噗通”一声,扔进河里。 云锦这边见状,也学着抬起张暖玉。可是,女孩子劲儿小,再加上张暖玉分量重,一扔,却仍到了水边,摔了个屁墩,“哎哟”一声惨叫,可把宋金刚吓坏了,连忙冲上来扶起张暖玉:“摔疼了吧?” 张暖玉揉揉屁股,摇摇头。 众人一看这甜美的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五月初的晚上,河水还是有些凉,可架不住这人热情似火,一个个不仅不怕,反而对同浴爱河充满了期待。 “傅红雨!”“张天章!” “杨雪!”“王大伦!” …… 五月初的河水,还是有些凉意,从河里爬起来,晚风一吹,哆哆嗦嗦的。好在篝火还没有燃尽,就跑到篝火边烤火。 随着一对一对扔进艾叶河,活动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忽然,机械厂喊出一个名字,让所有人猝不及防:“顾盼!” 这,规则上说,机械厂不是报男孩子的名字吗? 这边,云锦厂女工也有人也配合机械厂闹起来,听声音,是邵惠来:“肖建国!” 男工反过来跑到云锦这边,抬起顾盼;云锦女工也不甘示弱,跑过去抬起肖建国。 “噗通”两声—— 哎哟,不对,是三声! 同浴爱河,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吗?怎么三个了? 有一个人从河里爬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滴,说:“谁?是谁把我推下来了?” 这个从河里爬起来的人,正是古朗。 第24章 祝你平安 顾盼睁开眼睛,脑海中的画面,停留在古朗从艾叶河里爬起来的瞬间。 迷迷糊糊的,顾盼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回忆,从肖建国开始,从古朗结束。她只知道,当时被扔下河的时候,自己心跳的很厉害,似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摸摸自己的胸口,还是心慌,可是,这种心慌却全然不是当时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 顾盼不敢再闭眼,一闭上眼睛,就是肖建国在病痛中呻吟挣扎,或者死去的各种各样的惨状。这一幅幅画面,让她触目惊心,让她毛骨悚然。 疾病缠身的痛苦中,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是怎样一种绝望!每每想到这里,顾盼心如刀绞。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每每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猛然一惊,就再也无法入睡。 顾盼又一次回忆起站台上离去的那个背影。歇斯底里的呼喊,竟然只换来即将走进车门的刹那间的迟疑。 当时,顾盼觉得,这是多么的无情。可此时,顾盼又觉得,肖建国当时是如此的多情! 那个冷漠的背影,此刻,让顾盼心里充满了温暖。 肖建国是个好人!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 他把光明给了孩子,把黑暗留给自己,独自面对凶恶的死神! 顾盼也会想,如果肖建国不离家出走,自己该怎么办? 家里就这八千块钱,是给肖潇装耳蜗,还是给肖建国治病? 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孩子,我该怎么选择? 顾盼揪着自己的头发,此时,她也不知道怎么选择。 现在大冬天的,外面刮着风,飘着雪,建国,你现在在哪里?冷不冷?疼不疼? 她有一种冲动,马上爬起来,出门去找,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建国!哪怕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给你分担,给你抚慰,给你陪伴,总好过让你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凶恶的死神! 可又一想,我走了,肖潇怎么办?顾盼看着躺在身边的孩子,均匀安稳的呼吸;想着现在不知在哪里的丈夫,挣扎着爬起来的决心,又有些犹豫了, 如果古朗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三个月的生存期早已过去了,建国现在还活着吗?即使不在人世,他的尸骨又在哪里? 一想到这里,顾盼心如刀绞。 顾盼现在睁眼闭眼,想到的都是肖建国的好。 这两年,自己一直埋怨肖建国出去没赚到钱,肖潇急需钱安装耳蜗,可建国出门两年,没带回一分钱。 现在才知道,癌症一般潜伏期是四年左右,照这么推算,肖建国应该很早就已经生病了。每年,他是拖着生病之躯,出门打工的,是忍着病疼在外打拼。可自己还一直抱怨,一直在给他施加压力。 怎么我就一点都没想到呢?糊涂啊! 记得生肖潇的时候,肖长庚和李春芳都守在云锦医院产房的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当时让顾盼十分感动。 可是,伴随肖潇一声啼哭,护士抱着孩子告诉肖建国父母,生的是个女娃,转瞬间,两个老人的脸色从晴天转乌云。 “唉,肖家完了!” 走廊上,肖长庚一声绝望的长叹,连在产房里的顾盼都能清晰地听到。 此时,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肖建国在医院走廊里咆哮:“女儿怎么啦?女儿就不是肖家的后人?顾盼还在病床上躺着,你们竟然说这样的话!好,你们既然不认女儿是肖家的后人,那就不姓肖好了!” 建国这样的维护自己,保护自己,不惜跟自己的父母翻脸,当时,顾盼蒙起被子,低声抽泣起来。 现在,身边再也没有像一只雄狮保护自己的人了!那个曾经给我安全感的男人,正处在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我却不能给他一点点温暖! 顾盼辗转难眠,实在睡不着觉,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小,她怕吵着肖潇。电视里重播以前春晚的经典节目,正好是孙悦演唱的那首传唱很广的歌曲“祝你平安”。 祝你平安—— 建国,你还好吗? 一念至此,顾盼顿时泪流满面…… 虽然生活像一团乱麻,可生活还得继续。 新年后上班的第一天,顾盼发现了两个变化,一是清扫路段从工农路变成了环城路,二是管片的组长从宋怀德变成李长顺。 看来,那个中年人没有说假话,真的帮自己解决问题了! 越是新年,清洁工越发累。早晨还是很冷,顾盼出门时,捂得严严实实,到后来,脱下了罩衣,解开了棉衣的扣子。 正在聚精会神扫地,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声音。 “五姐!” 五姐就是肖五,肖五到城里走亲戚,与几个同伴正说着话,谁也没有在意路边的清洁工,一听见有人喊,不由得一惊。 肖五见到顾盼,神态有些躲躲闪闪的。 肖建国的五个姐姐,大概是由于五姐年龄相当的缘故,就数她与顾盼最亲近:“五姐,我问个事。” “嗯。” “建国回来了没?” “没,没呢!”肖五瞅着走远的同伴,对他们喊道,“哎,你们等等!” “五姐,听说肖建国生病了——” “没有啊,”肖五猛然警觉起来,“你听谁说的?” “我同事说的,说建国得了肝癌,晚期了——” “啊,我不知道呢,我也没见过他!你看,他们都——” “五姐,要是有建国的消息,麻烦跟我说一声。”顾盼眼圈红了。 “嗯嗯。” 肖五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看了顾盼一眼,想说些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叹息一声,加快脚步,追赶她的同伴去了。 顾盼也觉得五姐的反应有些奇怪,她一边低头扫地,一边想着心思,前面就是建材市场,终于快到自己负责路段的尽头,这时候,几只皮鞋出现在视线里。一抬起头,弥勒佛一般,一张笑眯眯的胖脸呈现在面前。 “李局长,新年好!” 旁边端着相机拍照的办公室严主任,这时候放下相机,赶上前说道:“李局长亲自到一线,看望环卫局在节假日仍然坚守岗位的同志们!” “顾盼同志,辛苦了!”李局长伸出大手。 顾盼忙不迭摘下手套,感受李局长那双手的柔软和与温暖。 “谢谢领导关怀!” 李局长亲切地拉着顾盼的胳膊,来到路边,说:“成书记给我打电话了。哎呀,我这才知道去年三十发生的事情。顾盼,对不起呀,宋怀德的确做的欠考虑,你放心,我已经批评他了!” 顾盼听着听着,就有些感觉不对了,怎么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欠考虑”就完事了? “这件事呢,我也了解了,你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第一,你上班没有认真履行职责,与其他人长时间交谈。第二呢,你顶撞领导,这样不好嘛,都是为了工作,要相互理解,相互配合。如果人人都不服从管理,这个环卫局不就乱套了么?” 顾盼用扫把柄拄着下巴,盯着这张和蔼可亲的脸,等待他的下文。 “当然,当然,宋组长扣钱也有些多,有些扣钱项目也不够准确,不够合理。我们已经批评了宋怀德同志。经过局党组研究,顾盼同志上班时间闲聊,扣五块,顶撞领导,扣五块。其他不合理的扣款,我们现在退还给你!严主任——” 严主任从胳肢窝夹着的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顾盼。 顾盼本来心情不好,这时候,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也不伸手接,冷冷笑着,也不说话。 李局长见状,拍了拍顾盼的肩头,像一个长者一般,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顾,不要这样嘛。你父亲我是很熟悉的,今天我就不作为领导,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说几句。要懂事,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嘛!一个单位的同事,要多宽容一些,要学会顾全大局!” 顾盼此时彻底爆发了:“别提我父亲!如果你真的作为我的一个长辈,就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顾盼同志,你怎么能这样!”严主任帮腔了。 顾盼情绪有点激动:“没和你说话,一边去!” 顾盼转过头来说:“李局长,你是不是觉得我把所有的委屈咽下去,那就叫懂事?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逆来顺受,那就叫做顾全大局?李局长,你也是党员,你也是领导,你的党性到哪儿去了?你的原则到哪里去了?你的正义感到哪去了?宽容?哼,这不叫宽容,我看你这是纵容!” 顾盼扔下手中的扫把,盯着李局长,一字一顿地说:“李局长,今天,我正式向你辞职!” 说罢,丢下目瞪口呆的李局长和严主任,扬长而去。 李局长和严主任愣在当地。 走了几步,顾盼突然转身回来。 李局长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嘛!年轻人,一个工作不容易,做决定的时候别太冲动了,要多想想。” 顾盼鼻子哼了一声,从严主任手中夺过那个信封,挥挥手,对李局长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脸,说:“李局长,谢谢您!我都犹豫好久了,您终于替我作出决定了!” 第25章 邵惠来离婚 虽然自己的心,被生活的毒刺扎得千疮百孔,可答应邵惠来的事情,还得努力去做。 顾盼骑着车子,前往桑树镇。雨雪虽已停歇,可路面还有些泥泞。二十多里地,骑了将近两个小时。 顾盼也是从来就没有来过,好在新年串亲访友的人多,一路走一路问,倒也没走冤枉路。 过了桑树镇,连砂石路都没有,只能沿着机耕路走,很多地方车子没办法骑了,只能推着车,趟过泥泞。 路人指点道:翻过一个山岗,再走过一个水塘,前面就是宋家湾了。 顾盼鞋子上,裤管上,都是泥巴。路虽是难走,可沿途的景色却着实不错,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正对着山下的一个大水塘,几只白鹅在水塘里游弋,见有人来,拍着翅膀,“嘎嘎”叫着。大白鹅引来村子里的一只花狗,对着村头的来人叫唤。 这动静惊动了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吱呀”一声,拉开木门,一个年老的妇人站在门口呵斥花狗。这个妇人腋下,挤出来一个花格子小棉袄,冲着花狗叫道:“小花!小花!别叫了!” 顾盼一见花格子小棉袄,顿时大喜,喊道:“欢欢!欢欢!” 这个女孩,正是邵惠来的女儿欢欢。门口站着的妇人,就是欢欢的祖母了。 花狗不再叫唤,跑到顾盼跟前,用鼻子嗅着裤腿,摇着尾巴,围着她撒欢。 欢欢见了顾盼,欢天喜地跑来:“顾阿姨!顾阿姨!我妈妈呢?” 顾盼把车子推到门口架好,弯腰抱起欢欢:“欢欢,想妈妈了?” 欢欢使劲点头。 妇人微笑着将顾盼让进屋内。顾盼注意到,这是两进的土坯房,前后各是三间,中间是天井,两边是厢房。厅屋架着一个风车,门口拐角处竖着铁锹、扁担之类,屋檐挂着大蒜头、红辣椒,堂上两边的墙壁挂着香肠、腊肉。 老妇人进了厢房,不一会,传来老妇人的呵斥:“睡睡睡,一天到晚就是睡!过年也不串串门,走走亲戚!” 不一会,一个胡子拉碴,焉不拉几的青年走出来,来人正是宋亭。 顾盼猛人一看,这哪里是顾盼印象中的宋亭? 要说,能让邵大美女放下身段,主动去追的,不说是玉树临风,起码也是仪表堂堂的。当然,对邵大美女来说,大学生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这在云锦厂,可是个香饽饽。 正是应了那句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很快,宋大才子,就拜倒在邵惠来的石榴裙下。 宋亭与顾盼分宾主坐下,宋亭双手按在桌子上,苦笑:“顾盼,让你见笑了!” 顾盼抱着欢欢坐在对面,凝视着宋亭,苦笑道:“我哪有资格笑话别人。” 宋亭叹了口气,说:“我一回来,就为了邵惠来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只是偶尔听人说起你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建国得了肝癌,晚期的,医生说只有三个月。他怕拖累我们,就——”顾盼说道这儿,抽泣起来。 宋亭感叹道:“哎呀,原来是这样!建国这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些啊!” 顾盼听见宋亭这样说,越发情绪激动起来。 宋亭也不会安慰人,默默在旁边陪着,不做声。倒是欢欢用小手给顾盼擦眼泪:“阿姨乖,阿姨不哭,阿姨听话!” 顾盼被欢欢逗笑了,抱着欢欢亲了两口。 顾盼说:“别管我的事,说说你们的事吧!” 过了好一会,宋亭像是想通了似的,下定决心说:“我知道,你是为了邵惠来而来的。我们不可能!再也不可能了!” 顾盼诚恳地说:“我知道,邵惠来有错。可是,现在她也很痛苦,也很自责。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们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你给她一次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给你们家庭一个机会。。” “顾盼,我知道,你也是好心。自己心里不好受,还跑这么远的路。这也是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我很感谢你。这几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前前后后,我都想明白了,觉得我们两个人的日子,没办法过下去了!” 顾盼动情地说:“宋亭,邵惠来知道自己错了,她想改,你总得给她一点时间。” 宋亭激动了,他用手指敲敲桌子:“我给她时间,可是,谁再给我机会?顾盼,你知道,我这次回来准备干什么吗?” 顾盼摇摇头。 宋亭接着说:“我在外面,看起来好像很风光,实际上,我只是是禾丰农药厂的一个推销员,每年靠着销售提成拿工资,是不用前期投资的。可是,今年农药厂在销售上进行改革,将推销制改成代理制。我们江城的总代理,代理费是二十万。我想,这两年,我也赚了十来万,把房子抵押贷点款子,再向亲戚朋友借点,争取把江城总代理拿下来,这样就不用天南海北奔波了!” 宋亭的妈妈给他们一人端来一杯茶,放到桌子上,然后悄无声息退下去。 宋亭喝了一口,接着说:“可是,我回来一看,不仅是我拿回来的钱,一个大子不剩,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别说拿下总代理,现在一家人连饭都吃不上了!” 宋亭说完,把两手一摊,垂头丧气。 “男人在外面扛包,女人在家里发泡(方言,炫富),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赚钱养家,她倒好,在拆家!为了多赚点钱,我东南西北到处跑,给人陪笑脸,说好话。为了省钱,一双皮鞋,脚掌磨出两个洞,可是,脚面子是好的,舍不得换一双。可这次回来一看,她,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堂屋门边,坐着的老妇人,此时也是直抹眼泪。 顾盼也是感动了:“谁赚钱都不容易,这些年你在外面辛苦了!” 顿了顿,顾盼接着说:“可是,你知道吗,三十傍晚,我是在哪儿找到的邵惠来吗?在安济桥上,她准备寻死。我知道,这不是做样子,她是真的想死。我这不是为邵惠来说话,她是做错了,现在真心实意想改过自新。你们也是自由恋爱,也有感情,何况还有欢欢,你忍心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妈妈?” “不是我绝情,不管她死活,实在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哪儿弄钱去!一大家子吃啥?喝啥?” 顾盼说:“当初你出去的时候,不还是两眼一抹黑?现在闯荡了几年,毕竟路走通了,比当初可是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点我不否认,我出去会找到新工作。可是,我在前方拼命厮杀,总希望后方有个安稳的家。我在外面奔波,可时时刻刻担心后方失火,你说说,这是一种什么滋味?” 顾盼认真地说:“我希望你做出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免得以后后悔。” 宋亭沉默良久,严肃地说:“邵惠来是个很自我的人,这你也知道,她只爱自己,哪怕是孩子,在她心目中也是没有多少分量的。我现在对她已经失去信心了!你可以回去告诉邵惠来,我尽量给她最好的离婚条件。房子我可以不要,在外面借的债,除了他父母的,其他的我可以帮她去还,但是,这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 说完,宋亭放松下来,似乎如释重负。 “哪,欢欢怎么办?” “她愿意要孩子,我每个月给生活费。如果不要,那我就带着。” 顾盼怀里的欢欢似乎听懂了什么,大声哭喊起来:“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宋亭的哥哥、嫂子、侄子,一大家人出门拜年回来,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进门。顾盼勉强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走了老远,还听见欢欢的哭声。 顾盼骑着车子回家,不知是因为迎风,还是什么,眼睛看东西迷迷糊糊的,一路上,耳边尽是欢欢的哭声。 顾盼来到河滨小区,这是安惠首批开发的商品房,邵惠来买了新房,搬进来住,请了姐妹一起来,办了乔迁宴。小区环境好,房子很是宽敞,三室一厅。当时大家羡慕的不行。 上了三楼,顾盼刚一敲门,门就打开了,好像邵惠来就等在门外似的。见面就急切地问:“怎么样?” 顾盼摇摇头。 邵惠来转身进了客厅,抱着一个抱枕,呆呆坐在沙发上。 顾盼有些担心:“已经这样了,再说,宋亭还是不错的,房子留给你,债务,除了你拿了你父母的钱,其他的,他都认了!再说,你还年轻,也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能生活似的。” 邵惠来突然激动了,不断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顾盼抚摸着捎回来的后背,等邵惠来冷静了一些,顾盼问:“欢欢你打算怎么办?” “欢欢是宋家的人,凭什么离婚了,还要我帮宋家养孩子!” 邵惠来嚷了一句,起身进了房间,“咣当”,关上房门。顾盼敲门,邵惠来死活都不开门。 顾盼出来的时候,邵惠来还在房里,关着门哭泣。 现在,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第26章 内鬼 傍晚,戴姐带着凯子来到了顾盼的家。 “凯子,你跟妹妹玩会儿,我跟你顾姨说点事!” 凯子到底大点,很会照顾肖潇。他拿着一把玩具枪,递给肖潇:“走,我们打仗去!” “等会,凯子哥哥,我这儿也有个好玩的!” 肖潇从床上抱过来她最心爱的芭比娃娃,这还是顾盼在上海比赛时买的。 结果,凯子对芭比娃娃不感兴趣,肖潇对玩具枪也不感兴趣,还是各人拿着各人喜爱的东西,跑出门去。 “照顾好妹妹!”戴姐冲着两个小孩的背影喊道。 “妈,放心!” 眨眼间,两个小孩一出门就不见了。 戴姐转身关了房门:“听说你辞职了?” 顾盼坐在床上,一边叠衣服,一边轻轻点点头。 “唉,刚下岗的时候,听说你安排到环卫局,大家多么羡慕你,可你——”戴姐摇摇头。 “戴姐,你是知道的,我有洁癖,见不得那些东西,一见了就反胃。冬天还好,戴着口罩,多少还能顶点事,可夏天就难受了,气味又大,戴口罩又热的受不了!” 戴姐搬来一张凳子,坐在顾盼面前:“你就别瞒我了,你的委屈,姐都知道。真的就没办法了?” 顾盼抬眼看了戴姐,说:“也不是,就是觉得干的窝心。真的好想我们车间那会儿,当时烦得要死,可真的下岗了,经常梦到车间呢!” 戴姐也是眼泪在眼眶打转儿:“谁说不是呢,上班那会,总觉着瞌睡睡不够,现在吧,有时间睡觉了,可总是睡不着——想听布机车间机器的轰鸣声呢,听不见,反而睡不着了。” “哎,顾盼,我真羡慕你,当初在车间,每次看见你,都是劲头十足的。盼盼,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跟着你吗?在车间,不论多累,只要见了你就提劲,尤其是夜班,看到你精神抖擞的样子,瞌睡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顾盼苦笑:“还不是强撑着,你也不是不知道,每次回宿舍,都累得像一条死狗。也不知怎么的,一进车间,就浑身来劲!” 戴姐低下头,情绪有些低沉:“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顾盼叹了口气,说:“干点啥不能活人的?趁着辞工,我想带着肖潇出去找找,看看建国到底怎样了。说实话,这些天,我天天睡不着,一想到建国,心像刀绞一般难受。” “盼盼我不是说你,建国说的你也信?他说得了癌症,就是得了癌症?我看他是懒癌,不想做事找的借口!” 顾盼瞪大眼睛:“这也是好开玩笑的?为啥要骗我?” 戴姐摸着顾盼的肩头,说:“当初,你们谈朋友的时候,我就不赞成,我就觉着他不是一个实诚人。花言巧语的,把你哄到手了,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珍惜。” “戴姐你——”顾盼知道戴姐一直不待见建国,结婚后,戴姐的态度好点,可自从肖建国离家出走,戴姐就没一句好话了。 “好好,我知道你嫌弃古朗。要说那件事,我一直就犯嘀咕,你也知道,古朗不是那样的人啊,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那么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你已经对他有好感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就——” 顾盼咬着牙说:“男人就没个好东西。” “可早不做,迟不做,偏偏这个时候……”戴姐说,“再说,盼盼你也是,就是真的做了,又是多大回事呢!你进进出出仙女巷,你看看那些人——” 顾盼笑着说:“这事没发生在你身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吴哥——” “啥,你说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戴姐一脸的紧张。 “你看你看,这事摊到你身上,就知道疼了吧?” 戴姐打了顾盼一拳:“你这个小妮子,我还以为老吴——吓死人了!” “唉,戴姐,我真羡慕你们两口子!” “有啥好羡慕的,操劳的命!” 正说着话,走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猛然推开。 “哟,戴姐也在呀!” 戴姐笑道:“风风火火的,还是那个性子。一听就知道是你呢!” 胡四姑哈哈笑了:“可不是吗,我没认识老方,就已经认识戴姐了,我身上几根毛,戴姐都知道!” “去,这事只有老方知道,我可没兴趣!” 三个人笑作一团。 “喂,说是说,笑是笑,我倒是把正事搞忘了!”胡四姑突然正经起来。 “啥事?”顾盼有些奇怪。 “我刚刚听老方说,云锦厂卖了!” 戴姐笑着说:‘我以为啥事呢。云锦厂都散伙两年了,早就该卖了,这又不是新闻,都拍卖了好多回了!’ “可是,你们知道,买了多少钱?” 顾盼摇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你猜猜看。” 戴姐拍了一巴掌:“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四百万!” 两个人霍地站起来:“啥?四百万?” “你看,我说你们就猜不到吧?” “这搁谁也猜不到呀!”戴姐说。 顾盼认真地说:“这是真的?” “老方参加了拍卖会,他刚回来说的,这还有假?” 戴姐说:“这也太离谱了,五百多亩的厂区面积,还有那么多的机器设备,厂房,医院,办公楼,学校,幼儿园,玉堂街沿街的门面。哎呀,数都数不过来!” 顾盼也说:“不可能。我知道的,这两年,光是从德国、日本进口的剑杆织机、喷气织机,价格就在一千八百多万。其中,最后一批剑杆织机到货较晚,那时候已经开始改制,木箱都还没有拆开呢!” 胡四姑说:“对对,就是拍卖机器设备,还有什么厂名、品牌、无形资产什么的,这次是打包拍卖的。” “这也不对呀!”顾盼皱眉道。 “你知道云锦被谁买走了?” “谁?” “易方,就是那个易大老板,搞房地产的。” 顾盼点点头,这个人听说过。 “谁当厂长,估计你们想破脑壳也想不到。”胡四姑得意地说,“成婧,成婧当厂长!她可是抱上大腿了!” 戴姐吃惊地说:“她?怎么是她?易大老板有钱没处花不是?” 胡四姑神秘的一笑:“听说,是成婧主动贴上去的。你想,成大美人贴上去,哪个男人受得了?” 顾盼很有些不满胡四姑的八卦心态:“别瞎说,这是坏人名誉的事。” 胡四姑不干了:“我瞎说?我亲眼看见呢!易大老板在富丽宾馆开了一套房,有次我找老方,亲眼见到成婧从那套总统套房出来,易大老板还送出门了呢!” 顾盼感叹道:“唉,难怪有本书上说,上帝给了人有限的能力,却给了他无限的欲望。” 戴姐对男♂女女的事不感兴趣,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难怪易方四百万拿下了云锦,看来是出了内鬼了!” 第27章 噩梦 顾盼迷迷糊糊听到床下“哗哗”的流水声,伸手一捞,抓起了一件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屋子里太黑,看不清楚,拿到眼前一瞅,居然是一只手臂,吓得她赶紧扔掉,溅起一阵水响。 惊恐地朝床下一看,我的妈呀,浑黄的污水中,起起伏伏的飘荡着的,都是残缺的肢体,有腿肚子,有胳膊,有脚丫子,有在水面浮动的眼珠。 最可怕的是一张嘴巴,在水中一张一合。有时浮出水面,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有时沉入水中,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顾盼隐隐觉得,这张嘴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东西,而且说的内容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她极力想分辨出说的是什么,可是怎么都听不清。于是将耳朵贴近水面,好像听见了,可是,这嘴巴一沉一浮,发出的声音只是“咦、啊、呀、哇”之类间断的音节。 她似乎忘记了害怕,伸手想把这张嘴巴托起,免得一沉一浮造成声音不连贯。哪知道,手刚伸进水里,所有的肢体都在躲避自己,一时间,水里的残肢就像是浅水中的鱼儿,惊恐的翻腾起来,溅起浑浊的浪花。 顾盼吓得赶紧缩回来,过了好一会,水面才慢慢平息。 这些肢体随水流荡漾,拼凑出不同图案,构图十分奇特,有时候,两条腿长在脑袋的两旁,有时候,脑袋出现在胸膛的位置,有时候肚子里突然伸出一只触手,抓住一条胳膊往肚子里塞…… 顾盼感到一阵恶心,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赶紧对着床下干呕,却发现正对着自己的,是一张无比巨大的脸,这张脸是那样的熟悉,那是肖建国的脸,依然秀气,可不似原来精神,脸色惨白,一副病态,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顾盼凝神听去,这次终于听清了! “冷,我好冷!” 顾盼一阵惊悸,猛然醒来,这才发觉自己趴在床边,一只手伸到了地面,手中还抓着肖潇的一只小鞋子。 这个梦好真实!好恐怖! 顾盼半天都没法从梦境的情绪中走出来,难道是肖建国临死前,想告诉自己什么吗?她突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肖建国可能不在人世了,也许,就是今天,就是刚才! 顾盼一念至此,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坐起! 睡在身边的肖潇突然受到了惊吓,身体痉挛,哭了起来。 “别怕,别怕,肖潇,妈妈在这儿呢!”顾盼把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好一会儿,肖潇安静了,可顾盼心潮起伏,再也无法平静。 不行,我受不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能让肖建国曝尸荒野,我要找到他,我要带他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顾盼带着两个黑眼圈,就去找到戴姐,告诉戴姐自己的决定。 戴姐见顾盼坚毅的神情,有些例外的没有多说什么,问:“你打算怎么去找?” 顾盼说:“他坐的是到广州的火车,我先到广州火车站找找看。” 戴姐点点头,说:“然后呢?” “我还想到惠州去一趟,前几年打工,肖建国都是在惠州。” 戴姐想了想,说:“还是印一点寻人启事,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多贴几张,这个社会,总是好心人多,这样,你就多了好多好多双眼睛。” 顾盼说:“戴姐,我没手机,把吴哥手机号码留在上面,行吗?” 戴姐说:“这有啥不行的。” 顾盼说:“我就怕有时候吴哥正开车,或者正睡觉,影响吴哥呢!” 戴姐笑着说:“多大点事!,这事我跟你吴哥说。” 戴姐打开抽屉,从里面的一个铁盒里拿了三百块钱,递给顾盼:“拿着!” “戴姐……” “先拿去用,跟你姐客气什么,有钱还我就是了!” 回到家,想找几张近期的照片,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只好拿了一张结婚照,看着肖建国甜甜的对着自己微笑,顾盼心里不是滋味。 顾盼拿着这些上街找打印店,平时没留意,只好沿着街面寻找,走到电力局附近,终于,看见有一家“浪潮打印店”的招牌,进去一看,居然在柜台的一台电脑后面,发现了一个熟人——车间团高官戴丽丽! “怎么是你!”顾盼又惊又喜。 “哪能像你一样,下岗后,县里专门把你的安置问题拿到会议上讨论。”戴丽丽微笑着说。 “哎呀,快别提这事了,我辞职了!” 戴丽丽惊讶的问道:“事业编呢,你要知道,这多难得啊!” 顾盼笑了笑:“你是知道的,我有洁癖,见不得那些乌七八槽的东西。” 戴丽丽点点头:“这么说来,这个工作的确是不适合你。现在在干什么?” “下岗待就业!” 戴丽丽笑着说:“你是放不下面子,要是愿意到易方实业去,只怕是成婧都要给你让位子!” “戴书记,你抬举我了,易大老板哪里能看上我?” “怎么会?”戴丽丽说。 顾盼说:“外面有传言,说易方对成婧的评价,就是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才能得到。” 顾盼补充说:“这个评价很高啊,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是目标明确。怎么得到,就是手段有效。你说,我怎么比得上?” 戴丽丽“噗嗤”一笑:“这个评语倒是准确,可惜的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有点败人格了!” 顾盼说:“你不是曾经很看好成婧的吗?” “是啊,当时我是很看好成婧的,有一张嘴,会说;有一双手,会干;当然,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外在形象也不错!可是后来——唉,我是一步步把他看穿了!” 戴丽丽接着说:“不提这个,你怎么今天怎么功夫光临我这个小店呀?” “哟,戴书记摇身一变,成了戴老板了啊!”顾盼恭维道。 “混饭吃罢了!”戴丽丽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于是顾盼把来意告诉戴丽丽。 戴丽丽沉吟一下,问:“要黑白,还是彩印?” 顾盼问:“有什么区别吗?” 戴丽丽从柜台上拿来两张样张,递给顾盼。 “呀,彩印清晰多了!” “是呀,不过就是有点贵。” 顾盼瞅瞅墙上张贴的的价目表,胶印,黑白的一张五毛,彩色的一张一块。本来,顾盼准备大街小巷到处张贴,可是,印彩色,就只能三百张,这哪儿够?可黑白的,也实在太不清晰了! 顾盼摸摸口袋里的几张钞票,一时间没办法作出决定。 戴丽丽看得出顾盼的犹豫,说:“这两年你也过得不顺,这样吧,彩色的,我按黑白的收费,你看怎么样?” “丽丽姐,你这不是要亏本吗?”顾盼感激地说。 “也不亏,只是没钱赚罢了!” 顾盼拿出三百块,说:“那多谢丽丽姐了!” 戴丽丽说:“六百张怎么够?这样吧,我印一千张。” “丽丽姐,我没有那么多钱。” “先欠着吧,有钱再给!” 顾盼没想到这件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刚回到家里,凯子跑来了,说妈妈叫顾阿姨去一趟。顾盼跟着凯子来到戴姐家里,吴哥正好在家。 顾盼到厨房找到戴洁,戴姐说:“你来的正好,有个好事呢,叫你吴哥给你说去。” 顾盼从厨房出来,吴承刚正捧着一个大瓷缸子喝茶:“吴哥,啥好事呀?” 吴承刚说:“你戴姐说你要到广州去?” 顾盼说:“是呀,有件事我还没给你说,寻人启事印好了,我留的联系方式,是吴哥的手机呢!” “我知道,你戴姐说了的。”吴承刚说,“正好,我明天要送一车大米到顺德,然后到江门拖一车甘蔗回来。” 顾盼一听非常高兴:“那太好了!” 戴姐从厨房探出头来:“那肖潇怎么办?” 顾盼笑着说:“我带着啊,反正吴哥开车,又不要车票的。”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带着孩子到处跑,大人造孽,孩子受罪。不如把孩子放到我这儿,我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还是带!” 顾盼赶紧说:“戴姐,不是我不信任你,实在是上次肖潇出事以后,我的心里有阴影” 戴姐见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说这件事了:“你多带点钱,别委屈了自己,出门在外,如果你病了,孩子谁照顾?” 说着,塞了五百块钱给顾盼。 “戴姐——” “拿着,跟姐客气个啥,有钱还我就是了!”戴姐笑着说,“这一路上,我还要拜托你,帮我看住我家老吴呢!” 吴承刚憨厚的笑着说:“看我做啥?” “怕你这只馋猫在外面偷腥呢!”戴洁点着吴承刚的鼻子尖说。 顾盼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回转身子,假装逗凯子玩,遮掩了过去。 第28章 南行 老吴这次是替人送一车粮食到顺德,为了节约车费,没有走高速,一路沿着国道南行。 载重车驾驶室还是很宽大的,押车的粮老板王金水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一排,本来是作为长途行驶时,两个司机轮班休息的地方,现在,顾盼和肖潇坐在后面。 肖潇第一次坐大货车,开始还是很兴奋的,又蹦又跳的。好在后面很宽敞,足够孩子折腾。顾盼心事重重看着肖潇高兴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 大卡车沉重的轰鸣声,沿途单调的景色,摇晃的车身,肖潇不一会就睡着了。顾盼脱下外衣,盖在肖潇的肚子上。 王金水是私营粮店的老板,趁着刚开年,路上车辆少,路政检查的不是很严,跑一趟南方,可以节省不少开支。顺便从南边运一车甘蔗回来,赶在正月十五前卖出去。王金水算计的挺好,一去一回,两头赚钱。 安惠的习俗,不过十五,不算过完年,所以,这个时间请人出车很不容易。王金水也是好不容易打听到愿意出车的吴师傅。 这次请吴师傅出车,两人也是第一次打交道,长途旅行,平时说些荤段子提提神,可是后面坐着一个女人,又不能说得太过分。顾盼心里有事,不想说话。再加上吴师傅本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于是,一路沉默。 王金水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实在感到憋屈,递过来一支烟:“吴师傅,抽根烟,提提神。” 吴师傅把烟放到驾驶台上,说:“顾盼怕闻烟味,忍着吧!” 顾盼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坐别人的车,还管着别人的行为习惯,这在哪儿都说不过去,于是忙说:“吴哥,别管我,你们抽,把窗子开条缝就行!” 王金水说:“是呀,这么远的路程,像你我这样有烟瘾的,不抽烟,怕是熬不住的。” 吴师傅是知道顾盼怕烟,于是把车窗全都打开,一阵风猛烈的灌进驾驶室,打火机不防风,王金水好不容易点着烟,递到吴师傅嘴巴上。 顾盼掩着嘴咳嗽了两声,把肖潇包裹严实,搂到怀里,然后把脑袋伸到窗外。 卡车开的很快,风撕扯着头发,打在脸上,就像松针扎在脸上一般,顾盼感到又冷又疼。不过,这让顾盼头脑清醒了一些:这次出门,是不是太轻率了?一个有意躲着你的人,你怎么去找?就算是找到了,他不愿意回来,又该怎么办? 顾盼一个人吹着冷风,想着心事,前面的吴师傅和王金水,一根烟的功夫,也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关了车窗,两人已经聊的很嗨了。毕竟,王金水走南闯北,性格活泛,聊起曾经去过的地方,见到有趣的人,遇到的有趣的事。吴师傅也是跑长途的,虽然木讷,但是也跟许多人打过交道,话不多,但不失时机插一句两句,整个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就是后面想心事的顾盼,也时不时被他们的谈话吸引过去。 初七出发,十二回来,时间安排的很紧。早上七点出发,中午十二点,才在国道边找了一个苍蝇馆,炒了两个菜,打了一个蛋花汤,三个大人一个娃,一顿饭就对付过去了。 吃罢饭,顾盼按照戴姐的要求,让吴师傅趴在桌子上睡了半个小时。 吴师傅笑着说:“不用,平时,一杯开水,一碗泡面,中午一顿就对付过去了,今天吃的这么舒服,就已经是享受了!” 顾盼不依不饶:“下午还要开六七个小时呢,你敢开,我也不敢坐啊!” 吴承刚没办法,只好依了顾盼。到底是跑长途的,适应性还是很强的,趴在桌上,三五分钟,如雷的鼾声就响起来。 王金水睡不着,点燃一根烟卷,站在路边抽,顾盼抱着肖潇,打开一本童话,给肖潇讲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反正这次是包车,除了自己的花销,其他的吃住和油钱都算在吴师傅的账上,王金水也没说什么。 下午,为了赶到预定的柳叶镇住宿,吴师傅多开了快一个小时,到晚上九点,才到了柳叶镇。好在,柳叶镇的四方客栈,跑长途的都是这儿的老客户,这里停车方便,老板娘也很热情。 小孩子瞌睡多,晚饭端到桌子上的时候,肖潇上眼皮紧紧挨着下眼皮,再也睁不开了。好不容易拍醒肖潇,喂了点饭,让她吃了,顾盼抱着肖潇到二楼睡觉,把肖潇安顿好了,下楼的时候,吴师傅和王金水还在喝酒。 吴师傅喜欢喝两盅,不过,出车在外,是不敢喝酒的,只有晚饭,才喝二两解解馋。喝了酒,吴师傅话也变多了。 “顾盼,南边是个大染缸呢!建国到南边呆了两年,怕也是变了呢!”吴师傅筷子头夹着两粒花生米放进嘴里。 王金水也附和:“是呀,我们安惠,也有很多女人,说是打工,实际上是来这边做无本的生意呢!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别看在安惠,人模狗样的。打工多苦,来钱又慢,其实在南边,都是干这个的,来钱快!” 王金水的筷子,伸进藕带炒鸡杂的盘子里,夹了一块,放进油乎乎的嘴巴里,摇摇头说:“唉,现在都是笑贫不笑娼。有钱都是大爷,谁管你钱是怎么来的!” 顾盼刚才照顾孩子,没吃几口,肚子正饿着呢,她埋头吃饭,嘴里含混地说:“建国是个男的,这无本的买卖怕是想做也做不成呢!” 王金水用筷子点点顾盼:“你看你看,你就外行了不是?男人有钱找女人,就不兴女人要钱找男人?” 顾盼倒是听到了新闻似的,转头望着吴师傅,流露出探寻的眼光。 吴师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点点头:“顾盼,你也别少见多怪,这世道,变得我们都不认识了!” 王金水也不失时机插了一句:“我看肖潇这孩子,长得不像妈妈,应该是女孩像爸爸。孩子他爸,一定长得很漂亮,吴哥,是不是?” 吴师傅点点头。 “对呀,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女人也喜欢漂亮的男人啊!”王金水说。 “建国他得了肝癌。” 王金水临行前,也听说过顾盼的一些事情,于是说:“你也只是听说,是不是?有本书里说,女人越是漂亮,越是喜欢骗人。实际上,男人也是这样呢!” 顾盼笑了:“那么,王老板一定很会骗人啰?” 王金水摸摸下巴,嘿嘿笑了。 吴师傅和王金水睡一间,顾盼跟肖潇睡一间。 这里条件很差,都是老板娘提一大桶水上来,自己在屋子里洗。肖潇睡得很沉,顾盼拧了一个热毛巾,伸进被子里,把肖潇身子擦了擦,果然,女儿长得像父亲,从女儿身上砸摸出肖建国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往金水的话。 顾盼苦笑:有个女人照顾建国,也算是一件好事呢! 王金水算计的还是不错的,这一路上很顺利,也没有沿路的各种罚款,王金水大为高兴。一路很是顺利,初九的下午四点半,到了广州。 按照事前的计划,吴师傅把顾盼放到沙河,让顾盼自己打车到城区。他们约定了一天后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吴师傅开车绕过城区,开往顺德。 吴师傅他们卸车和装车,预备的是一天时间。也就是说,留给顾盼的,也就是一天。 顾盼计划还要到惠州去一趟,所以时间很紧张,今天要跑火车站,明天还要在惠州跑一个来回。顾盼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小车开进繁华的都市,可她无暇看城市风光,心里想着接下来的行程。 第29章 半截燃烧着的香烟 出发前,顾盼就把广州火车站作为重点。因为肖建国坐的那趟火车,终点站是广州。而且广州站人流量大,辐射范围广,发现肖建国的机会也就会更多。 顾盼来广州前,询问了到广东打工的同事,知道第一批到广州打工的,一般是初七八到十一二是一个高峰。第二个高峰集中在正月十六以后。赶这个点到广州,正好能够赶上这两个高峰的大部分时段。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肖潇牵着顾盼的衣襟,跟在后面。 “找爸爸呀!你爸爸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呢!”顾盼一边踮着脚尖,尽量把寻人启事贴的高一点,一边回答肖潇的问题。 “妈妈,我饿,我要回家!” “肖潇乖,我们找到爸爸,带着爸爸一起回家,好不好?” “妈妈,爸爸会给我们卖甜甜圈吗?” “会呀!” “那,我还想要个气球,红色的!” “好的,你跟爸爸说去!” 顾盼在车站进站口,售票厅旁边,广场的电线杆,火车站附近的冷饮店,小餐馆以及周边张贴了寻人启事。一直张贴到火车站华灯初放。 因为顾盼要张贴寻人启事,肖潇就一直跟在后面走,这时候,肖潇已经是疲惫不堪了。顾盼在地上捡起一张纸,准备擦擦手上的浆糊,把手擦干净,好抱肖潇。 刚擦了两下,发现纸张上有照片,怎么这么熟悉?抬手一看,竟然是自己刚刚张贴的寻人启事! 顾盼大吃一惊,自己费了老鼻子劲,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一千张寻人启事,可是刚刚贴上,浆糊都没有干,就被人撕扯下来了! 顾盼一看,不远处就发现一个清洁工,手里握着一根杆子,杆头有一个铁铲,正是这个小铁铲,把这些广告给铲下来的。 顾盼抱着肖潇赶紧跑过去:“老伯伯,老伯伯!” 顾盼气喘吁吁跑到身边,还没来得及喘匀这口气,怀里抱着的肖潇,用小手指着这个清洁工:“你是大灰狼!” 这个清洁工看着肖潇,又是气又好笑:“细路仔,我怎么就是大灰狼了?” 顾盼连忙道歉:“对不住,老伯伯,孩子不懂事,说错话了!” 清洁工看着顾盼怀里的布袋子,里面还有半袋子广告,就不客气的教训起来:“不是娃娃不懂事,是你大人不懂事。这么好的广场,这么干净的柱子,为什么到处张贴这些乱七八槽的东西?你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公共场所的环境,靠大家来维护,都像你这么个样子,怎么能行?你看看,我刚刚清理完了,可是转过来一看,又是张贴得到处都是!” “你个坏东西!我找爸爸,你让我找不到爸爸了!”顾盼正要开口解释,肖潇又一次指着清洁工骂道。 清洁工问:“怎么回事?” 顾盼扒开肖潇耳朵附近的头发,对清洁工说:“孩子他爸患了绝症,为了省钱给孩子安装耳蜗,对我们瞒着病情,他拖着病重的身子,来到广州。老伯伯,我们想找到孩子的爸爸,把他接回家。” 清洁工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你们也不容易啊!” 刚刚凶巴巴,顾盼没哭,可是,一句安慰的话,顾盼顿时抽泣起来。 “大灰狼,你欺负我妈妈!”肖潇握紧了拳头,对着清洁工示威。 顾盼连忙拦住孩子,说:“老爷爷是好人,不许乱说!” “好好,细路仔,我答应你,不清理这些,可好?”清洁工转头对顾盼说,“闺女,这几天我当班,这件事还好说,就怕是换了班,别人我就管不了啊!” 顾盼央求道:“老伯伯,可不可以跟换班的说说?” 清洁工说:“时间长了,上面检查也通不过呀!闺女,你放心,我能拖就拖着吧!” 顾盼一听,顿时就千恩万谢起来。 “唉,闺女,人心都是肉长的,孩子他爸也是个好人呢!帮你找到孩子的爸爸,也是一件功德。没有这些广告也没啥,你留几张给我,我这里帮你打听着,有消息就告诉你!” 顾盼一听,就跪在清洁工面前。清洁工想扶起她,又意识到自己的手很脏,一脸的惶急:“姑娘,这使不得!使不得!” 好久,顾盼才站起来,问:“老人家,请问您贵姓?到时候我好来找您。” “闺女,别客气,我叫韦立明,你要是找我,就问问这里的清洁工,他们都认识我,知道我住的地方。” 顾盼离开车站,心里一阵温暖,到处都是好人多啊!火车站有个当地人帮着自己打听,可比自己一个人到处瞎跑有用多了! 顾盼到车站旁边的小巷子里的路边摊,要了一碗云吞面,肖潇吃了几口,就在顾盼的怀里睡着了。顾盼抱着孩子,背着两个包,实在没办法走太远的路,一瞅,正好旁边就是祥福旅社, 顾盼抱着孩子进去一问,一晚上要一百八,顾盼吃了一惊,这么贵啊!她很是心疼。可是,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了。明天一大早,还要乘坐长途班车,赶往惠州。好在,从这里去长途汽车站,还是蛮方便的。 还没过十五,这里旅客不多,屋里两张床,可实际上就顾盼母女两个住,这还是让顾盼心里舒服了不少。肖潇睡得死沉死沉的,顾盼只好拧了一个热毛巾,把肖潇身上擦了擦,自己则是洗了个热水澡,把这几天的疲惫都冲个一干二净,包着一个白毛巾,从盥洗室出来,刚刚坐到床上,就听见门外敲门声。 “先生,要加床被褥吗?”软糯的女声,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花椒味。 顾盼住在仙女巷,当然也听说过这句话的含义:“你敲错门了!” “哟,同行啊!难怪这几天生意不好的,原来是来了抢行的!” 顾盼气得不行,冲出门想找这些人理论,可是,手抓住门把,就忽然感到门把手很脏。听见门外高跟鞋远去,顾盼一把扯下包裹头发的白色毛巾,也觉得可能沾染上什么不洁的东西,甚至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能让顾盼产生类似的想象,弄得顾盼真正的如坐针毡,什么都不敢挨,什么也不敢碰。 顾盼抬头看了一眼屋子,把铺在桌子上的桌布揭下来,包裹住自己和肖潇,勉强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逃也似的,离开了祥福旅社。 昨晚没有睡好,顾盼到惠州,也没有广州那般的好运气,遇到韦立明那样的好人,只好在汽车站,火车站等等人多的地方,张贴了寻人启事,就匆匆返程。因为,按照约定,今天下午,顾盼要与吴师傅他们汇合,一起回安惠。 顾盼回到广州,看天色还早,就到火车站,想找到韦立明,问一问韦立明,看看他打听到什么情况没有。 顾盼在广场上找到韦立明的时候,韦立明眼睛顿时放光了:“闺女,我正盼着呢,我打听到消息了!” 顾盼一听,也兴奋了:“老伯,在哪儿?” 韦立明说:“我拿着寻人启事,问货场的人,他们说见过这个人,这个人隔三差五要运一些家具到全国各地,每次办理货运的时候,都是跟这个人打交道。我琢磨着,这个人怕不是孩子他爸?” 顾盼一听灰心了:“老伯,这个怕不是呢!” 韦立明说:“我也是这么想,可是,货场的老魏,他说,这个人与照片相比,除了老点,可像呢!他还说,如果不是一个人,天下哪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呢?” 这么一说,顾盼顿时也有了信心:“我能见到这个人吗?” 韦立明说:“这个你去问问老魏,他是货场的会计,他熟悉。” 顾盼抱着孩子走,韦立明在后面喊住顾盼:“闺女,买包烟过去,老魏喜欢抽烟!” 顾盼感激地笑了笑,说:“老伯,知道了!” 于是,顾盼来到商店,问店员:“这里的人都是抽什么烟?” 店员从柜台里扔出一包万宝路,顾盼揣在兜里,按照韦立明的指点,来到货运站窗口。顾盼见到一个铁路工作人员,戴着一顶工人帽,低头打算盘,于是招呼道:“同志,请问魏师傅在吗?” 这人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又是噼里啪啦。 顾盼等了一会,见还是没完没了的样子,于是又喊道:“同志!” “你——” 顾盼顺手递过去一包万宝路。 这个中年人将香烟扒拉进了抽屉,马上态度好多了:“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难怪韦立明要提醒顾盼,老魏喜欢抽烟,看来韦立明还是很了解这个魏师傅的。顾盼递过去一张照片:“魏师傅,你见过这个人吗?” 中年人点点头:“见过,见过!这个人常来这里办货运的,好像是——啊,我记起来了,是什么家具厂的。你等会,我查查!” 顾盼一厅心中狂喜,终于找到了,找到肖建国了! 中年人在抽屉里拿出一叠单据,一张一张翻看,终于从中抽出一张,念着:“辉煌家具厂,副厂长肖放。” 顾盼刚刚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中年人问道:“怎么?不是你要找的人?” 顾盼点点头。 中年人再一次拿起这张照片,打了个哈哈:“还真是很像的。” 顾盼不死心:“这个人什么时候来?” 中年人回答说:“我查查,啊,在这儿。这个家具厂,明天有一批货要发出去,上午十一点半的那趟车,你到时候来,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顾盼连声道谢。 本是约好了,与吴哥一起汇合回家的时间,到了沙河,下午五点半钟,吴承刚开着卡车,拖着满满一车甘蔗,准时出现在顾盼的面前。 顾盼把情况对吴承刚一说,老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可是王金水却是面有难色。 老吴劝道:“有时候,车子在路上坏了,要大修,也得耽搁一天两天的,这甘蔗一时半会也坏不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多加几脚油门,一天的时间也赶出来了!” 王金水见吴师傅这么说,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顾盼带着孩子,来到广州站,在窗口找到了魏师傅。 “同志,那个辉煌家具厂的肖放来了没有?” 中年人抬头看了顾盼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没有,他们厂的家具已经发运了,可没见过这么个人!” “怎么这样啊!” 中年人低头拨弄着算盘:“我哪里知道啊,也许就是长得有些相似的人罢了!” 顾盼很想再等等,可是她也知道再等下去是不可能的,王金水昨天就很不高兴,水果赶行市,一天一个价,更何况这满满一大车甘蔗,要是全坏在路上,顾盼可赔不起。 顾盼抱着肖潇转身离开了货运窗口,嘴里不由自主喊出声来:“建国,建国,你要是看到寻人启事,一定要回来啊!建国——” “爸爸!” 肖潇的脸是朝着顾盼后背的方向的,顾盼一愣,是潇潇见到肖建国了? 肖潇小手连连拍着顾盼的后背:“爸爸!爸爸!” 顾盼猛地转身,看着自己走过的方向,货运站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啊! “爸爸!”肖潇还在喊着。 顾盼发疯一般跑过去,一直跑到货场拐角处,一根水泥柱子下面,有半截燃烧着的香烟,冒出缕缕烟雾,在空中缭绕。 可是,这个抽烟的人呢? 顾盼发疯似的,在这四周转来转去,连肖建国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肖潇,告诉妈妈,你见到爸爸了?你真的见到爸爸了?”顾盼摇晃着肖潇,想从肖潇那儿找到答案。 肖潇从来没见过如此激动的妈妈,似乎受了惊吓,一双大眼睛茫然的望着顾盼,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可是,建国离家出走,肖潇才一岁一个月,过了一年多,肖潇她哪里记得啊! 不过,顾盼仍然不死心,抱着肖潇,在车站兜来兜去转圈子,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终于失望了,抱着肖潇离开了南站,走向公交的时候,顾盼还在问:“肖潇,你是认得爸爸的,对吗?” 站台上,几个等公交的市民,听到母女间的对话,转过头来,像望傻子一样,望着这对母女。 第30章 心事 王金水从顾盼坐上公交车开始,就一直坐卧难宁。他跑到地下停车场,绕着大卡车转了一圈,还不放心,把手伸进甘蔗垛里,试一试里面的温度。没办法不用心啊,这车甘蔗就是王金水的身家性命。 从停车场上来,又跑到顺福旅店门外,瞅瞅公交站方向,看看顾盼回来了没有。 他实在是耽搁不起啊,十几吨的甘蔗,按照出发前安惠的批发价,盈亏点大概是八吨,剩下的四吨半就是赚的。正月十五以前,是销售旺季。早回去一天,就能赶一天行市,甘蔗也就能尽快出手,这趟生意就有的赚。 十五过后,当然也不是完全没销路,但是,用安惠人的说法,年也过了,月也过了,小孩子再怎么嘴馋,大人也舍不得掏银子了! 如果正月十五前,货走了八吨,王金水就放心了,毕竟这趟买卖没亏。剩下多少都是利润,人也就安心了。 可是,十几吨甘蔗,一下子投入安惠市场,本来安惠人口不多,加上这几年不景气,很可能导致批发价下跌,这就很让人担心了!如果别的水果行再运一车两车回来,对王金水来说,那绝对就是灾难! 所以,无论如何,今天王金水都要动身,尽快赶回安惠! 老吴中午与王金水吃饭的时候,正准备从前台拿一瓶二两半的高粱烧,想解解馋。王金水见了,夺过了酒瓶:“老哥,今天要出车呢!” 老吴说:“这不是顾盼还没回来嘛!” 王金水急了:“不行,今天必须得走,不然,这车货非砸在我手中不可!” 老吴一看王金水急眼了,就安慰说:“不是说好了四点吗?还早呢!” 吃完饭,老吴上床睡觉,王金水躺不住,床上像是有钉子扎,起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他老吴转的心烦,将王金水赶出房间,眼不见心不烦。睡了一觉起来,泡了一壶大叶子茶,一壶茶喝完了,还没有顾盼的影子。 老吴也有些着急,眼瞅着太阳偏西了,四点钟没退房,就要多记一天的房钱。说好的是今天无论如何要出发,可现在还没来,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呢? 正在犹豫呢,王金水已经在前台退了房,黑着脸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老吴说:“王老板,急什么,顾盼不是还没回来嘛!” 王金水说:“把东西收拾好,放到驾驶室去,顾盼一回来,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王金水毕竟是包车的老板,老吴也不能执拗,只好依了他,把行李收拾好,就到汽车站去迎顾盼。 刚刚从停车场出来,走到街上,吴师傅的手机就响了:“喂喂,你系吴师傅吗?” “我是啊,你是哪一位?” 听到铃声,老吴还以为是顾盼打电话呢,没想到一开口,是带着浓浓的广州腔调的普通话。 “我系看了你贴在惠州火车站上面的寻人启事啊!” 老吴一听,顿时精神一振:“您说。如果消息确实,我们一定重谢!” “我认识照片上的那个人啊,可系呀,名字不对啊,你们要找的,叫肖建国,我认识的这个人,叫肖放。” “您说,这照片与本人很相似?” “系呀,一模一样啊!他是——” 老吴正聚精会神跟这个广州普通话通话,突然王金水一声尖叫,老吴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手机就被人夺走了,一道黑影风也似的从身边刮过。 老吴醒过神来,撒腿就追,前面这个,个子不高,速度挺快,拐过一个街角,钻进一条小巷子里,老吴冲过去的时候,对面迎面走了两个壮汉,勾肩搭背的走着,把一个小巷子堵得是严严实实。好不容易从这两个人身边挤过去,出了巷口,小偷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老吴正四处观望,后面王金水气喘吁吁跑来,说:“刚才两个,他们是一伙的!” “什么?我找他们去!”老吴气咻咻地说。 “老哥,舍财免灾吧!你在外面跑了这么久,这里水有多深你不知道?他们腰里藏着家伙呢!” “唉,钱不钱倒是小事,电话没了,联系不上,误了顾盼的事,这可怎么办呀!” 两个人站在公交车的站台旁,正说着刚才小偷的事情,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从车上下来一个抱着小孩的女子,正是顾盼。 看着顾盼失魂落魄的样子,吴承刚没敢多问,王金水见到顾盼很高兴,“噼里啪啦”说上了! “顾盼,有消息了!刚才,我们刚从停车场上来,正好有人打电话进来,说是找到肖建国了。不过,他不叫肖建国,叫什么来着,老吴?” “肖放。”顾盼并没有王金水期待的惊喜,淡淡地说道。 “怎么,你也知道?”王金水很是奇怪。 “把手机给我看看,是不是惠州打过来的?”顾盼把手伸向吴承刚。 吴承刚表情很古怪,两手一摊,说:“刚刚被小偷抢了!” 顾盼一下子就急了:“这咋办呀!” 这一路来,吃喝、住宿,都是吴承刚花钱,如今,手机又丢了!顾盼当然知道,老吴的手机,是一部二手手机。可是,要换一部新的,可不是小数目。没了手机,吴承刚怎么联系业务? 顾盼很是内疚:“吴哥,让你破财了,都是我的不是。回去了,戴姐不知怎么埋怨你呢!” 吴承刚说:“这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唉,这里的小偷实在是太猖狂了!” 一行人走向停车场,吴承刚从顾盼怀里接过睡熟的肖潇,问:“有消息了?” 顾盼摇摇头:“今天没有来。” 吴承刚说:“要不,我们还等一天?” 王金水一听这话,顿时大惊失色:“哥,你是我的亲哥,这可耽误不得!我的身家性命,全在这车甘蔗上呢!” 顾盼也苦笑:“我只是有些不死心。其实,也许这个人只是长得很像而已。我问过的,人家是惠州人,家里有老婆孩子,据说还是家具厂的老板,很有钱的,这人怎么可能是肖建国?” “那你的意思是?” “上路吧!”顾盼咬着嘴唇说。 王金水大喜:“对,就该这样,免得又要花一天的住宿费呢!” “要不,我们吃了饭再走?”吴承刚商量道。 顾盼看看吴承刚怀里抱着的肖潇,说:“孩子睡了,现在不是还没到饭点么?干脆出城吃吧,还能便宜一些。” 上了车,几个人都没有说话,肖潇睡着了,其他的三个人,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王金水在心里拨打着算盘。老吴丢了手机,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疼着呢! 而顾盼则是想着肖建国。 曾经,顾盼觉得自己非常接近肖建国,仿佛近在眼前。可是,突然之间,又觉得肖建国远在天边。 有段时间,顾盼为了没见到辉煌家具厂的肖放感到非常遗憾,可是这就是命。 退一步讲,如果肖放真的就是肖建国,见面了又怎样?还真的就是“相见不如怀念”了! 如果,肖放不是肖建国,见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通了这一点,顾盼轻轻地吁了口气,抬头看着窗外。 走着走着,夜色上来了,华灯妆点着都市的繁华,展现着夜晚的美丽;阴暗隐藏在城市的角落,演绎各自的故事。 车子越来越快,一幢幢高楼逐次后退,明亮的霓虹也逐渐稀少,繁华渐渐远离,空洞的黑暗汹涌而来。在马达的轰鸣中,顾盼的心一点点的被掏空,感觉到肖建国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31章 顾厂长 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 心无挂念,人便安然。 顾盼很长时间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伸个懒腰,顿时感到全身似乎充满了电。看看睡在里面的肖潇,歪着脑袋,阳光透过窗帘,照着眼睛上长长的睫毛。顾盼忍不住,在肖潇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几天不在家,家里没啥吃的,端着搪瓷碗,到桥头小兰早点铺去买早点。今天是正月十二,安惠的规矩,不过十五是新年,见面还是那句话:“新年好!”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奇怪,每个给自己打招呼的人,都多了几个字:“顾厂长,新年好!” 我是哪门子厂长! 顾盼有些气恼:如今是什么世道,见了一个老师喊校长,见了一个干部喊主任,见了一个工人喊厂长。似乎非得把别人官帽戴的大一些,才算对别人尊重似的。唉,我一个下岗工人,这么喊,不是让人难堪么! 胡四姑买了早点回来了,远远一见,顿时脸上笑开了花:“顾厂长,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顾盼板起脸说:“四姑,你找死!我一个下岗工人,别人笑话我就罢了,你也笑话我!” 胡四姑夸张的张大嘴巴:“哎呀,你是不知道哇,几天不在家,厂里发生了很多事呢!现在谁敢笑话你?讨好你都怕来不及呢!” 顾盼也调皮,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伸出自己的搪瓷碗:“来来来,我给机会,快来讨好我呀,我还没过早呢!” 胡四姑笑了:“看你嘚瑟的!花花轿子大家抬,刚刚把你抬上位,你就忘了我们这些抬轿子的,还有没有良心?” 这话里信息有点多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四姑在顾盼后背上推了一把:“顾盼,快去吃早点吧,知道你回来了,可有你忙的!” 顾盼一肚子狐疑,走了两步,后面胡四姑喊道:“顾盼,有啥好事,别忘了我家老方!” 顾盼转身看着胡四姑,不知道她说的是啥意思。胡四姑笑着招招手,转身走了。 小兰面前好几个炉子,虽是春天头梢,早晨的风还有些清冷,可小兰的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忙得不亦乐乎,抬头见了顾盼,打招呼说:“顾厂长,回来了啊!” 莫小兰原来是纺配厂的,下岗后,在桥头开了个早点铺维持生计。仙女巷,也就一篙子深,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都很熟悉。 “小兰姐,你也打趣我?” “我也不知道,听大家都在这么说呢!” 莫小兰忙着手里的活儿,嘴巴也没闲着。 “来啦,吴师傅,您的肥肠粉!” “小妹妹,你的米酒汤圆好了!” “顾厂长,你要点什么?” 顾盼刚才愣住了,莫小兰这么一喊,顾盼回过神来:“给我一对米粑,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对了,加糖。” “好勒!”莫小兰说,“你们厂办不办食堂啊?顾厂长,要是办食堂,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顾盼有些好笑:“小兰姐,我都不知道自己当了厂长,现在满大街的都叫我厂长,是不是现在厂长不值钱了,满大街都是,弯个腰就能捡一个?” 莫小兰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忙着自己的活计。 顾盼端着搪瓷碗,刚走到楼下,门口就一堆人围上来,她们大多是原来厂里的同事,一个个满脸堆笑,都是“顾厂长,顾厂长”的喊着,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顾厂长似的。 叫一声“顾厂长”,顾盼还有些不自在,可叫的多了,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厂长似的,说话似乎也有了底气:“哎,我说姐妹们,你们这是干啥?” 张暖玉一张胖脸凑过来说:“盼盼姐,一个寝室睡过的姐妹,到时候赏我一碗饭吃呗!” 顾盼又好气又好笑,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这么肥了,还惦记着吃呀!你不看看,我现在都没吃,哪有给你吃的?” 王晋香有些怯生生的走上前,顾盼有些眼熟,叫不出名字来:“你是——” 王晋香说:“我是前纺车间的王晋香。” “啊!”顾盼想起来了。 “你们厂招前纺车间的工人不?” 顾盼无语了:“晋香,什么你们厂我们厂的,我们不都是一个厂的么?” 刘志芬说:“这么说,我们细纱车间的也可以报名了?” 一会的功夫,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顾盼一看不是头,扬起手,对大家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我刚刚从广州回来,啥都不知道,你们让我缓缓,行吗?” 说完,分开众人,蹬蹬蹬,端着搪瓷碗上楼去了。 顾盼回到家中,肖潇已经醒了,瞪着大眼睛看着顾盼,不哭也不闹。 “来,肖潇,妈妈买了好吃的,快起来吃,好不好?” 肖潇抽抽鼻子:“妈妈,有米粑!有豆腐脑!” “想不想吃?” “想!”肖潇几天没吃安惠的早点,也有些嘴馋了。 顾盼把搪瓷碗放到五屉柜上,拿起衣服给肖潇穿,刚穿好上衣,肖潇小胖腿才插进裤腿中,门就被推开了,戴丽丽裹着一阵风进来了:“顾盼,成书记来了,喊你过去开会!” 顾盼茫然地问:“成书记?哪个成书记?” 戴丽丽说:“哎呀,成书记你都不知道哇,就是县大院的成书记!” 难怪胡四姑说,让我抓紧时间吃饭,不然,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果然是这样! 顾盼苦笑道:“容我吃两口,行吗?” 戴丽丽说:“哎呀,大家都等着呢!这样,我抱着肖潇,你边走边吃呗!” 戴丽丽抱着肖潇走在前面带路,顾盼拿起米粑,塞到肖潇手里,自己抱着搪瓷碗,拿着油条啃。 本来顾盼想问问戴丽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路上,很多同事搬着小板凳朝前走,见了顾盼过来,纷纷给她打招呼:“顾厂长!” 都这么喊,顾盼也懒得一个个解释,微笑着道了声“新年好。” 不一会,来到厂区门口的灯光球场。 方正谅从办公楼找了几张还能放稳的桌子,用废梭子焊接的长凳,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个绸布标语,铺在桌子上,远远瞅过去,这个主席台还像模像样的。 方正谅和他们几个留守人员在布置会场,戴洁和几个姐妹正围着一个中年人在说话。一会儿,方正谅布置好了,请中年人到主席台上就坐。 顾盼这时候才看清,这个人正是去年三十,在工农路为自己解围的那个自称成秋山的人。 “他就是成书记?”顾盼回头问戴丽丽。 正说话呢,成秋山也注意到了顾盼,对这边招招手:“顾盼,这边来!” 顾盼连忙走过去,成秋山伸过手来,顾盼一手抱着搪瓷碗,一手抓着半根油条,顿时手忙脚乱,尴尬的不行。 成秋山缩回手,微微一笑:“昨晚才回来?” 顾盼笑着点点头:“成书记好!” 旁边的戴洁说:“昨晚,成书记找我们了解情况,回来得晚,想来你和肖潇睡了,就没有过去看你。” “吴哥好几天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不得陪陪呀!” 戴洁脸红了,扬起拳头:“你个死妮子!” “戴姨妈,戴姨妈!”戴丽丽怀里的肖潇,见了戴洁,兴奋的叫起来。 “哟,肖潇呀!又漂亮了!” “凯子哥哥呢?” “学校报名去了。放学回来,就找你去玩,好不好?” 戴洁这边与肖潇聊天,那边,成书记与顾盼说话:“顾盼,曹局长你认识吗?” 顺着成书记手指的方向,看到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顾盼认识,是轻工局的曹局长,顾盼走过去,跟曹局长打声招呼。 曹骏说:“来来,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个小伙子,是去年分配下来的大学生,学纺织的,本来准备安排到你们云锦,云锦改制了,就留在轻工局,他叫乐洗玉。” 干净、帅气、阳光的小伙,顾盼一见就喜欢:“你好,我是顾盼。” “这几天,我跟着成书记,曹局长,天天在云锦厂调研,每天无数次听到你的名字,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乐洗玉满脸温暖的微笑。 顾盼这时也显出调皮的天性:“怎么样,见面不如闻名,还是闻名不如见面?” 乐洗玉也开起玩笑:“我们考试的时候,老师出的选择题,最少也给三个选项,你这只有两个选项,a和b,我反而不会了!” 顾盼说:“这么说,你选的是c,或者d?” 乐洗玉一看,不是顾盼对手,赶紧撤退,说:“这个选择题有点难,我还要考虑考虑!” 成秋山这时候大声说:“大家往中间挤一挤,马上开会了!没有话筒,说话有些费劲。这几天说话有点多,嗓子哑了,坐远了的,怕是听不清楚。” 第32章 漂亮也是生产力 “顾盼,这里来!” 成秋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 顾盼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成书记,我还是跟我的同事坐在一起舒服些!” “也行。” 摆着长长一溜的桌子,上面只是坐了三个人,成书记,曹局长,乐洗玉。 胡四姑连忙把自己的小板凳递给顾盼。 “你呢?”顾盼问。 胡四姑说:“别管我,我有办法。” 顾盼挨着戴丽丽坐下,这才发现,胡四姑的办法,就是把方正谅的方凳放到自己的屁股底下。 “方科长怎么办?”顾盼说。 “别管他,这是他的地盘,他想办法去!” 成秋山看见还有很多人没有座位,对曹局长说:“我感觉这排桌子把我们和群众隔开了!这样,干脆把桌子撤了,我们就坐到工人当中去!” 曹局长说:“成书记,这就没有开会的感觉了!” “可与工人的心就近了!” 面前的桌子搬走了,成秋山招招手:“这里有座位,没坐下的同志到这边来!” 方正谅看见大家都没动,自己带头坐到成书记身边:“成书记,一开年您就来到云锦厂,一直忙到现在,我们都看在眼里呢!我们这些下岗工人,如今成了安惠的负担,您为我们可是操啐了心啊!” 成秋山问:“你是——” “成书记,我叫方正谅,原来是云锦厂保卫科副科长,现在是云锦厂留守人员。” 成秋山站起来,情绪有点激动:“刚才方正谅同志对我说的观点,我很不赞同,他说,我们这些下岗职工,现在成了安惠的负担,成了发展的阻力。同志们,不仅仅方正谅同志这么认为,我们政府里很多同志都有这样的想法。” “来来,乐洗玉,我考考你,你说,二战后,德国被打成一片废墟,为什么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迅速崛起?” 乐洗玉站起来回答说:“听老师讲,说是因为美国的马歇尔计划,当时投入大量资金,帮助欧洲复兴。” 成秋山说:“对,马歇尔计划,也叫欧洲复兴计划。可是,欧洲那么多国家,情况比德国好得多,为什么只有德国脱颖而出?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德国的工厂虽然炸了,桥梁虽然垮了,道路虽然不通了,可是,德国最宝贵的财富——德国的产业工人还保留着,正是这些产业工人,最终成就了德国工业的辉煌!” “同志们呀,我面前坐着的,都是高素质的产业工人,这不是我们安惠的负担,这是我们安惠的财富!” 云锦厂这些工人下岗后,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白眼,这时候听到成书记这番肯定的话语,一个个激动地鼓起掌来! “在座的同志,是八级工的举手!” 成秋山扫了全场一眼,没有一个人举手。正在疑惑不定的时候,曹局长附在成秋山耳边说:“现在不叫八级工,叫作工人高级技师。” 成秋山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外行了,高级技师的同志,请站起来!” 在场的两百多人中,有十几个站起来了。 顾盼就坐在成秋山对面,她也站起来了。 “顾盼,今年有三十岁了?” “成书记,差两个月就三十了。” “你是最年轻的高级技师吗?” “不是,最年轻的是成婧。” 成秋山点点头:“啊,我认识。” “你看,不到三十岁的高级技师,全国纺织行业技能大赛第一名,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怎么成了负担了?是我们没有把我们的财富用好啊同志们!” “的确,我们现在还存在一些困难,这些企业的改制,挤占了大批资金,短时期内,造成财政收入的减少,很多家庭因为失去工资收入,陷入困境。” “但是,危机,危机,危急中有机会。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调研,我感觉到,三大厂当年不仅仅给我们安惠带来了财富,带来了工作机会,更是给安惠带来了技术,带来了设备,带来了现代工业的管理人才,带来了一大批产业工人。现在,很多同志跟我说,安惠发展的前景在招商引资,外来的和尚就一定会念经吗?我们是捧着金饭碗,在到处讨饭吃呀同志们!我们当然要改革开放,当然要招商引资,但是也要把自己的这些优势用好,把两者结合起来,我们安惠很快就有起飞的一天!” 成秋山说得在情在理,说到了云锦人心坎上去了! 成秋山说:“今天不是开会,还是调研,我和曹局长都是来听取大家意见的。” “我说两句!” 这声音很熟悉,顾盼回头一看,原来是邵惠来。 成秋山示意乐洗玉记录,说:“这位同志,你叫什么名字?这几天怎么没有见到你呀?” “我叫邵惠来,今天是第一次来。” 成秋山左手压了压面前的笔记本,右手握笔,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下岗安置费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如果没钱,可以把云锦都卖了嘛!这么多房子,这么大的厂区,这么多门面,为什么只卖设备,这些都不卖?这些都卖了,我们每个职工可以分多少钱啊!” 成秋山没说话,下面的工人却七嘴八舌说开了: “这都是国有资产,哪能说卖就卖呀!” “想得美呢,下岗职工安置费,都是有标准的,就是把整个安惠卖了,我们也只能拿这么多!” 成秋山合上笔记本,双手下按,示意大家安静。 “邵惠来同志,看来你的确今天是第一次来。前面几次座谈,我已经给大家解释清楚了,刚才大家说的都对,我今天补充一点。” 方正谅不失时机地端着一杯白开水,递给成秋山。成秋山点点头,抿了两口,继续说道: “省纺织总公司是要求我们卖掉云锦厂,可是,老秦书记没有同意。我到安惠,才了解到,云锦厂情况特殊。你们厂这几年连降三级,从纺织部直属企业,降为省纺织总公司管辖的企业,改制前,又变成县属企业。” “上面要安惠清算资产,安置下岗工人,这就意味着,要把整个云锦的全部资产都拍卖,拿来安置下岗职工。这个方案,安惠当然不能接受。最终商谈的结果是,三家各出三分之一。我觉得,老秦书记顶住压力,为我们安惠做了一件大好事!” 人群中响起掌声。 顾盼高高的举起手。 “顾盼同志,你有什么话要说?” 顾盼站起来:“成书记,云锦厂这次拍卖,是不是只卖了四百万?” 成秋山点点头。 “云锦厂到底值多少钱,县里知道吗?” 成秋山示意曹局长回答这个问题。 曹局长说:“我们委托了江城国有资产评估中心做了评估,我们认为他们做的评估相对来说是准确的,云锦厂的无形资产和机器设备,共计一千八百万。” 戴洁站起来,说:“差距怎么这么大?是不是有内鬼?” 人群中有人喊:“成婧!这个不要脸的,与易方内外勾结!” 曹局长回答说:“按照拍卖规则,所有参与拍卖的人轮番出价,出价高的一方获得所有权。易方实业出价最高,当然——” 人群后面,宋亭喊道:“不是有起拍价和底价吗?没有突破底价,就意味着拍卖失败,这样就可以减少损失嘛!” 成秋山对宋亭招招手:“来来,这位同志,你懂的不少嘛!” 宋亭摆摆手,坐在人群中。 成秋山说:“看来,我们这些人中,还真的藏龙卧虎。这个事情我解释一下啊!” 成秋山示意顾盼和戴洁坐下来。 “大家关心国有资产流失,我很感激,这说明大家都有主人翁意识嘛!” “其实,你们所说的拍卖,并不只是你们刚才说到的这些东西,我们还附加了几个条件。第一,必须在安惠建一个纺织厂。第二,必须安置云锦厂原有职工四百人,而且,三年内,每年必须最少再增加一百人就业。” “怎么样?大家现在就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参加拍卖,却都只是观望,不肯出价了!老秦书记还没有退休的时候,组织了两次拍卖,都流拍了,这次,终于有人愿意出价买下云锦了!同志们,你们不满意,可我感激都来不及。因为,这给安惠留下了一个工厂,解决了最少七百人的就业问题,还给安惠财税带来收入。我想,这一笔账,大家都算的过来吧?” “同志们,你们小瞧了这些资本家,四百万的投资也不算小,况且,涉及到后续的建厂,购买原材料,工人的工资支出等等,前期投入最少也需要一两千万。这些精明的商人,谁不是算盘拨得叮当响?云锦留下的家底,又不是秘密,谁打听不出来?如果有人认为,是成婧促成这笔交易,那我成秋山要感谢她为安惠做出的贡献!”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是呀,听说,成婧开始招工人了呢!” “一千块一个月,比云锦高多了!” “你想什么呢,人家只招收二十八岁以下,没有结婚的!要不,回家把男人赶走?” “那我们怎么办?” “听说我们这边也要办一个新厂,顾盼当厂长。” “我的个乖乖!” “刚才成书记算了一笔账,办一个厂子,需要几千万呢,顾盼这么有钱吗?” “顾盼?别看玩笑了!” 成秋山站起来说:“同志们,还有什么问题?” 宋亭又一次站起来:“听说,成书记要办一个新厂,大家推荐顾盼担任厂长,有这回事吗?” 成秋山点点头,说:“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与顾盼同志交换意见。” 顾盼站起来,苦笑道:“成书记,让我当工人,那没问题,当厂长,我哪成啊!” 宋亭也说:“这不是开玩笑嘛!管理一家工厂,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我不是对顾盼有意见,生产技术采购销售等各个环节,顾盼一件都没有经历过,怎么当厂长?” 成秋山严肃地说:“这次,我们发放了五百张调查表,回收了四百八十九份,其中有效调查表是四百六十四份,这些数据是当众统计的。” 成秋山看了顾盼一眼,说:“说实话,我对这个结果也感到意外。顾盼同志肯定是一个优秀的职工,但是,我赞成宋亭同志的观点,企业管理也是一种专业技术,不是谁都能干好的。我事先想到的,同志们可能会从原有的厂部领导或者车间领导中,选择一个信得过的,组建新的工厂。同志们,我没想到啊,顾盼同志居然有三百九十一票,现任的厂部和车间领导,总共只获得三十四票!” “这说明什么呀,同志们,这说明云锦厂领导班子已经失去了职工的信任了!” 成书记嗓子有些沙哑,他越说越激动:“顾盼的确不具备管理一个工厂的能力,可是,云锦厂那么多领导,他们当中,肯定有人有能力管理好云锦,可是,为什么没有管理好呢?” 成秋山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封皮上写着“云锦厂调研资料”,点点头:“嗯,就是这个。” “这次回收的调查表中,很多人写了推荐理由,正直,热心,无私心,能干,好学,有凝聚力,能团结人,办事认真……同志们,这说明什么?不懂可以学嘛,外行也能变成内行。但是,如果品行不端,能力再强又有什么用?” 成秋山一边说,一边翻着档案袋的文件:“所以,我是赞成由顾盼同志出面组建这个工厂的。啊,这儿还有一个理由,漂亮。哈哈!” 宋亭问:“漂亮?” 成秋山看着顾盼,微笑着说:“是啊,漂亮也是生产力嘛!” 第33章 哥,我是段画啊 古朗从吴家畈回来,已是深夜,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大都也躲在云层里,偶尔探出几颗,清冷的望着大地。 安惠办丧事都是这个规矩,今天晚上转灵,坐夜,明天一大早上山。响班都要全程参与,当然也少不了喇叭。每到这个时候,晚上是睡不了一个囫囵觉了! 手里拧着喇叭,口袋里揣着主家给的两包烟,这是白喜事的添头,古朗一身疲惫的走到安济桥。还没从桥上下来,就听见仙女巷口几只野狗狂吠。 古朗倒是也不怕,吹喇叭的,几乎天天赶夜路,什么时候听不得狗叫了? 不过,有狗叫,就意味着有动静。 所以,下桥的时候,古朗留了个心,朝四周瞅了瞅,果然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桥边树荫里,巷口拐角处,隐隐绰绰有几个人影,手中好像还有短短长长的东西。 江湖寻仇的事情,古朗也是见过的,却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接连看见两拨人马堵在路口,心里难免有点紧张。 倒不是害怕别人对自己下手,自己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波澜不惊。没挡着别人的道,也没碍着别人的事,几乎就是个社会透明人儿。无冤无仇,无爱无恨,而且手头也没啥钱,人家吃饱了撑的,跟自己过不去? 古朗担心别人认错了人,自己替人背了黑锅,挨了黑棍,还没地方说理去。于是,一直挑着有路灯的地方走,尽量让别人看清楚自己的这张嘴脸,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下了安济桥,走到黑乎乎的巷口,还是被两个黑衣人人拦住了:“深更半夜的,跑到仙女巷做什么?” 古朗心里有些奇怪,这仙女巷,现在不是杨千帆的地盘么,他手底下的小弟,常常在街面走动,古朗大多认识,这两个人怎么眼生得很? 有疑问是有疑问,不过,他还是满脸堆笑,说:“大哥,我就住这儿,不回来睡觉,又能去哪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个额头有一道伤疤的人皱眉头问道。 古朗扬起手中的喇叭,解释说:“吴家畈的吴胖子家白喜事,今晚坐夜。” 那人挥了挥手中的铁棍,示意可以走了,转身对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晦气!” 古朗刚走了几步,另一个叫住古朗:“站住!” 古朗心中一紧,怎么还没完没了的?手里不由得握紧了喇叭。 一脸横肉的黑衣人走过来,恶狠狠地说:“有烟吗?拿出来,孝敬老子!” 古朗掏出一包烟递给他。 这人扔给刀疤,继续摊开一只大手,伸到古朗面前。 古朗极为不情愿的掏出另一包烟,递过去,然后拍拍口袋,示意再也没有了。 这黑衣人偏偏脑袋,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滚!” 古朗摸黑走到自家门口,伸手掏钥匙的时候,这才发现抓着喇叭的手汗涔涔的。 心跳的厉害,手也抖得厉害,大槐树的阴影下,啥也看不清楚,摸索了半天,钥匙对不上锁孔,好不容易打开门,走进屋子,正准备转身关门,两团温暖的柔软,结结实实贴在后背上—— 古朗一个激灵:什么鬼? 饶是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古朗,也头皮发麻,吓得魂飞魄散,刚要惊叫出声,一个带着甜甜的呼吸的轻柔声音,在古朗耳边响起:“哥,别出声!” 这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魅惑,加上紧贴在后背上起伏着的火热,在黑暗和紧张中,给人一种别样的兴奋和刺激。 “你是谁?” 现实早就教会古朗现实了,什么白雪公主,什么田螺姑娘,童话都是骗人的。美女贴上来的戏码,往往意味着,这不是艳遇,而是一个陷阱,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古朗马上冷静下来,退一步,伸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他首先本能的想到,就是要尽快搞清楚情况:自己面对的是谁,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危险。 一只小手攀住他的胳膊,焦急地央求道:“哥,求求你,别开灯!” “出啥事了?”古朗不惊不喜,淡淡地问。 女人摸索着把门小心的关上,插上门栓,轻轻地“吱呀”声,也能让这个女子心惊胆战。 在女子做这一切的时候,古朗没有干预。这女孩做的这一切,说明女孩并不直接对自己构成威胁,这让古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关好门,这个女子转身对古朗说:“哥,有人要抓我,让我这里躲一躲,行吗?” 古朗现在放心了,他把喇叭插到腰间,弯腰脱鞋,摸索着穿上拖鞋,嘴上带着嘲讽语气:“我巷口见到过他们,可凶呢!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帮你?为了你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我犯得着去得罪这帮亡命之徒?” “哥,你说,想要怎样,小妹都答应的。” “我想怎样就怎样?”古朗有些奇怪。 “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古朗才不吃这一套呢,哪个正经女孩子会这样说话? “哥,我很漂亮的。” “嗯哼。” “而且,而且今晚我还是第一次呢!” “哈哈!” 第一次、第二次且不去说它,世间有无妄之福,必有无妄之灾。古朗常常给人算命,对这些明白着呢,他自忖不是貌比潘安,没有美女主动贴上来的道理。如果有这样的好事,就一定有一桩祸事等着你! 古朗其实心肠很软,如果真的像嘴里说的那样,早把这女孩推出去了。 女孩眼看着一招没有起作用,于是马上换了一个模样,蹲在地上,“嘤嘤”的哭泣起来。如果这时候开着灯,她其实也是察觉到这一点,并且,也会利用这一点。 可惜,黑暗中,她现在还不知道,边哭边说:“大哥,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哇,你是好心人,你可不能把小妹往火坑里推呀!” 他开口了:“说说吧,你得罪谁了?” 女孩犹犹豫豫说:“杨三,我欠人钱了!” “多少?” “不多,就三五千。” 古朗当然知道杨三,一个放高利贷的,他哪里有这么大手笔,带着这么多小弟追债? 古朗伸手一推:“得,你也别废话了,天太黑,在我这儿浪费表情,我也看不见。你出去得了,我这个破庙,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大哥,大哥!” “三五千?你出去看看,人家摆出多大的阵仗!对那帮人来说,三五千,也就够这帮人一顿饭钱,犯得着搞得这般满城风雨的?你是不是觉得骗人很好玩是吧?”古朗真的生气了!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说吧,到底得罪谁了?” 女孩低下头:“黑皮。” “铁老大?你怎么惹上黑阎王了?”古朗失声说,“这人我惹不起,你还是出去吧!” 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古朗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古朗。这本是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动作。这女孩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拿手的几招,怎么在这个男人身上一招都不管用?装可爱不行,装可怜还是不行。这个人就好像是修炼千年的狐狸,都成精了! 突然,在古朗腰间,她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喇叭? 电光火石之间,这女孩想到了一个人——吹喇叭的古朗。 完了完了,当年摆了他一道,把他搞得够惨的,没想到今天落到他的手中,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帮助自己呢? 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可转念之间,这女孩记起来当时揭开被子,让古朗看床单上血迹的时候,古朗脸上的表情,女孩现在还历历在目。 那是怎样的表情啊!震惊?羞愧?内疚?愤怒?…… 女孩现在都还分辨不出,当时古朗心情究竟是怎样,但是,这个人的弱点,一瞬间暴露无遗了! 对,这也许就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女孩脱口而出:“哥,你是古朗?” “你是谁?”古朗很是吃惊,这个女孩怎么认识自己? “大哥,大哥,我是段画呀!” 第34章 尘封往事 “段画?” 这个名字,一下子唤醒了古朗尘封已久的记忆。这段记忆,小心地藏在心底,不愿触碰,不愿提起,却难以忘记。 那是2002年5月底,下了中班,车间同事杨千帆找到古朗,说是江城工作的时誉回来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在烤遍天下聚一聚。 古朗与杨千帆当年读书的时候是同学,后来古朗招工进厂,两个人又成了一个车间的同事。杨千帆在车间里人缘很差,独来独往的,平时也就是与古朗来往多一些。 高中读书的时候,杨千帆旷课的时候比上学的多,一个学期在教室里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星期,所以,平时同学聚会,都忘了班上有这么一个同学了。 难得杨千帆对同学聚会这么热情,难得杨千帆主动提出今晚他来买单。 杨千帆性格很霸道,哪怕是请客吃饭也是如此,不由分说的,搂着古朗肩头就走,根本就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古朗对时誉的到来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同桌坐过几个月,当年时誉为自己上课睡觉站过岗,放过哨。可是来到烤遍天下,别说是时誉了,一个熟人都没见着! 在座的都是杨千帆在社会上的兄弟,杨三,朱守正,胡川。 “妈的,时誉这个家伙,考上大学了不起啊,请客都放我的鸽子!” 杨千帆出门打了个电话,回来就骂骂咧咧的。 杨三说话了:“爱来不来!他当官也罢,他发财也罢,人不求人一般大。他不来吃,我们吃!” 胡川也说:“来来,难得杨哥请一次客,咱敞开肚皮,痛痛快快吃!” 杨千帆把古朗按在座位上,说:“今天我准备放血,请时誉吃顿饭,还请了我们班几个女同学作陪,结果倒好,时誉不来,她们都不来了!” “他们都瞧不起我杨千帆,古朗,你要是走,我也不拦着。你们都瞧不起我杨千帆!好好,从此以后,咱们相忘于江湖,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谁说要走了?”古朗见杨千帆这么说,只好坐下来。 “好好,古朗,我杨千帆认你这个朋友了!” 杨千帆招手,叫来服务员,拍了五百块在桌子上:“今晚就这些,你们给我们兄弟安排,有什么就上什么,什么好吃就上什么!” 朱守正挑起大拇哥:“杨哥豪气!” 要说这顿烧烤还是很丰盛的,白的白云边,黄的扎啤,轮番上。古朗只记得,按照杨千帆的规矩,不喝就是不够意思,不喝就是瞧不起我杨千帆,不喝就是不愿意把我杨千帆当朋友。一句话,我端杯,你就必须喝。只要喝不死,就往死里喝! 不知道喝了多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他只知道,桌子上面都是吃完肉串剩下的钎子,桌子下面都是酒瓶子。整个烧烤摊,就剩下他们这一桌,他们这几个。 最后,还能坐着的古朗,指着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几个人,哈哈大笑:“你们不行,你们不是对手!有本事,你们起来,咱,咱们接着喝!” 话未说完,身子一歪,脑袋重重的磕在桌子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是有生以来,喝的最多的一次,也是喝的最后悔的一次。 古朗彻底喝断片了! 醒来时,头疼欲裂,伸了个懒腰,触手处,温暖、柔软、芬芳、潮湿…… 怎么回事? 古朗猛然一睁眼,一个娇媚的身体半遮半掩呈现在眼前。接着,对面的这张俏脸,因为惊恐突然变形,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古朗挺身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子下面是一张按摩床。被子已经被睡在对面的女孩扯过去,紧紧地裹在身上。 此时,酒水化作汗水,全都流淌下来了! 古朗赶紧伸手抓自己的衣服,可是,衣服在那里呢? 安惠的发廊,大都是一样的结构,用木板隔开若干个小间,每间小房间摆着一个按摩床,白天是洗头妹接待客人的工作台,夜晚是洗头妹睡觉休息的地方。 随着这一声尖叫,外面很快就冲进来几个男女,将一丝不挂的古朗揪住,按倒在按摩床上,用绳子牢牢绑住。女孩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穿的是一件套头衫,大短裤,提着一把杀猪刀。 “铁哥!” “铁老大!” 来人没有理会众人的招呼,径直走到古朗面前:“好啊,够胆子,居然敢到我港星来吃白食!有种!” 一听这人说港星,再看到这人一身黑肉,古朗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黑皮! 真是只有叫错名字的,没有叫错外号的。 这个人在安惠,可以说是一个狠角色。 大人常常用黑皮吓唬哭闹的孩子:“再哭,再哭,黑皮听见了,把你捉走!” 于是,小孩一听就不哭了。 “怎么回事?” “铁大哥,昨天喝多了,不知怎么就到这儿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在屋檐下,也由不得古朗不低头了! “喝多了?啥事都不知道?”黑皮一把揪起古朗,将他提到床边:“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古朗顿时傻眼了,雪白的床单上,有几点桃花红。 “我、我——” 黑皮厉声说:“啥都不知道,哈哈,啥都不知道,不知道咋会干这事?嗯?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古朗突然灵光一闪,指着蜷缩在角落的女孩:“我喝多了,可是,可是她——” 蜷缩在角落的女孩突然说:“铁大哥,我昨天感冒了,吃了几颗感冒药,就睡着了,晚上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这个、这个——铁大哥,你要为小妹做主呀!” “段画放心,这件事,你铁大哥给你做主!” 黑皮拿着刀背在古朗的皮肤上划着:“你看看,你看看,人家还是没**的女孩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坏在你的手里,你给我说说,我该怎么办吧!” 古朗也是懵了,要说自己没有干这件事,说出去,只怕自己都不会相信,可自己真的没感觉啊!眼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铁大哥,铁大哥,饶了小弟吧,我真的啥都不知道啊!” “饶你?”黑皮嘿嘿一笑,“我饶你,这把刀也绕不了你!我只要你留下身上的一个零件,你说吧,说的我满意了,你就可以走了。说吧,留下哪件?” 一边看热闹的男女顿时兴奋了:“切这个,切这个!对,切了它!” 冰凉、锋利的刀尖在身上各处游走,古朗头皮发麻,身上一阵阵鸡皮疙瘩。刀尖最后在大家的尖叫声中,停留在古朗两腿间的地方,轻轻地旋转,一阵刺疼,让身体抽搐起来,古朗咬牙闭上眼睛—— “铁老大,铁老大,快住手!快住手!”一个人从外面冲进来。 “杨千帆,怎么是你?”黑皮问道。 “铁老大,铁老大,要说这件事我也有错。昨天我请客,心情不好,多灌了他几杯,结果都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一大早,就听到兄弟们说古朗出事了,我就赶过来了!”杨千帆气喘吁吁地说。 黑皮说:“行,有义气,够哥们!我黑皮就卖给帆哥一个面子。但是,帆哥是我兄弟,可段画也是我小妹,这个古朗,总得给我小妹一个交代吧?”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杨千帆点头哈腰地说,“铁大哥说个数,我跟我同学说。” 黑皮弯腰对蜷缩在墙角的段画说:“小妹,我让这个男人补偿你两千块,你看在铁哥面子上,放过这个人,如何?” 段画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一切由铁哥做主。” 黑皮转身对古朗说:“还是我小妹大度,今天就这样,掏钱吧!” 古朗结结巴巴的说:“我、这——” 黑皮突然变脸了:“怎么,我说话不好使?” 杨千帆连忙拦在前头:“铁哥,铁哥,别生气,别生气。我们昨天上夜班,手里没带钱,宽限几天,宽限几天。” 黑皮说:“好,看在帆哥的面子上,打个欠条。” 手下有个人写了欠条,递给黑皮,黑皮转手递给古朗。 古朗一看,说:“欠条不能这么写!” “怎么写?”黑皮问。 “你就说我欠两千块就行了,不要把这件事情写上去!” 杨千帆安慰说:“这多大点事,你拿钱来,铁哥把欠条还给你,你把欠条撕了,不就啥事都没有了?” 古朗想想也在理,于是在欠条上签字画押,这才跟着杨千帆回来了。想想这件事就觉得憋屈,可是,花钱免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古朗准备下班把存折上的钱取出来,再找几个工友借点钱,把这个事情抹平,可正在上班的时候,就听说段画拿着古朗的欠条,到厂部讨债来了! 古朗顿时两眼一黑。 于是,整个云锦都知道这件事,古朗在云锦算是臭名远扬了! 说好的三天内,可今天才是第二天,段画是这么亟不可待吗?古朗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他一直在找段画,就想问问她,这是为什么。 可是,这三四年,段画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安惠的地界上,似乎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第35章 段画的独门绝技 这顿酒,改变了古朗的命运,也改变了古朗的人生轨迹。 第一个变化是,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古朗就从云锦厂辞职了,在四里八乡的红白喜事中吹喇叭,古家的祖传技艺再一次养活了古家的后人。 古朗记得爷爷说过,艺多不压身,学会吹喇叭,最起码饿不死人! 小时候,别的孩子学钢琴、学小提琴、学吉他,再不济也学学二胡笛子什么的,真没人学唢呐。为什么别人学的那些,一个个看起来那么高大上,可自己非得要学这个土得掉渣的玩意儿? 古朗很是抵触,为这个,古朗小时候没少挨过打。 爷爷说,别瞧不起吹喇叭,谁家离得开这个?这门手艺养人呢!别看那些花里胡哨的洋玩意,那都是花钱;可我们古家的玩意儿,那可是赚钱! 喇叭怎么啦,从民国到现在,不管是啥时候,风调雨顺,我们古家可是吃香喝辣;就算是兵荒马乱,我们古家也没饿死人! 当然,在喇叭古的督促下,这门祖传手艺,古朗练的是童子功。 古朗还记得,爷爷喜欢喝两口,但是对菜则没啥讲究。一小碟花生米,一壶高粱酒,坐在桌子旁,一坐就是一下午。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古朗。一点不对,脑袋上就是一烟锅子,生疼生疼的。 有了这童子功垫底,城关镇周围,有红白喜事,首先想到的,是喇叭古的孙子有没有工夫(时间),如果实在排不过来,这才去请其他的喇叭。所以,古朗凭着这门手艺,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但养家糊口总还是没问题的。 第二个变化是,顾盼也和肖建国结婚。 为这事,戴洁没少磨嘴皮子。 有一次,顾盼被说烦了,问:“你为啥那么信任古朗呢?” 戴洁说:“不是我信任古朗,是你吴哥信任他,而我呢,信任你吴哥。顾盼,我告诉你,他说古朗这人不错。你吴哥看人很准的!” 对古朗到底好在哪儿,戴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她也不知道,吴承刚为什么对古朗评价那么高。在云锦厂,吴承刚出车回来,闲暇时,爱鼓捣木工活。古朗呢,则是喜欢摆弄一些机器零件什么的。一次,张厂长家里的老式挂钟坏了,请古朗去修。古朗发现,这个老古董由于时间久远,装挂钟的木盒也坏了,于是找到了吴承刚,从此开始了他们的合作。 汽车班的车库,就成了他们的作坊,做出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比方说戴姐房里的梳妆柜,把木工技艺和机械原理巧妙结合起来,让人爱不释手。 没事的时候,两人对坐,喝几盅酒,或者下一盘象棋。 无论是干活,还是喝酒,两个人从始至终可能说不了几句话。 走的时候,古朗说:“走了!” 吴承刚说:“回见!” 这两句话,可能就是他们的全部对话。 有时候,坐在旁边的戴洁都憋不住:“你们都不用说话了?” 吴承刚和古朗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们没有语言交流,无论干活,还是喝酒,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就好像天生有一种默契似的。 戴洁信任吴承刚,可是,顾盼并没有这般信任,顾盼还是决定嫁给肖建国了! 顾盼结婚的那天晚上,吴承刚陪着古朗喝酒,两个人关在房间内整整喝了一个晚上。这天,戴洁出人意料的没有说一句埋怨老吴的话。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情呢? 古朗也在想,自己平时路过港星的时候,也会自觉不自觉地朝里面瞅瞅,难道真的是自己灌多了黄汤,一时间把控不住自己,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第二天,段画跑到厂部去,又是为什么呢? 古朗在云锦,一向以酒量大闻名,喝了这一晚上的酒以后,他开始变得滴酒不沾了! 这个改变了自己人生轨迹的段画,今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怎不令人百感交集! “段画,你,你害我好苦!”古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大哥,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怎么害你了?你说清楚,怎么不是你害了我?怎么是我害了你?”段画依然保持着跪下来哀求古朗的姿势,她情绪激动的样子,通过自己的身体反馈给古朗。 古朗本来自认为理直气壮的,第一句话,就被一连串的质问给堵回来了! “你讲不讲理,你趁我睡着,把我睡了,还都成了我的不是了?你说,我怎么了你?我没找你麻烦,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到那里说理去?”段画抽泣起来,双腿跪在地上,双手抱紧古朗的膝盖,两个肩头不停的抖动。 积压了多年的郁结,让古朗心情很不好,他气急败坏地嚷道:“怎么不是你?你说,说好了三天,你为什么第二天就跑到厂里去要钱?说呀,你说呀!” “大哥,这真的不怪我!那天晚上,我妈妈突然找来了,说我爸快不行了,在医院抢救,要我赶紧拿钱回去,给我爸救命!大哥,我是实在没办法才去找你的!”段画突然从强硬变为哀求,来博取古朗的同情心。 “你找我就找我,居然跑到厂部去,搞得全厂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你是何居心!” 段画心里忍不住想笑,可是依然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大哥,你听我说。我没想到云锦厂那么大,一进去就昏头转向的。来到一个大楼,看到人们进进出出的,我就进去了!” “你就把欠条交给乔厂长?”古朗气得浑身颤抖。 “大哥,别人问我,找你干什么,我只好说找你要钱。他们不相信,我就拿出欠条给他们看。大哥,我也不知道哇!我山里娃儿,没啥文化,除了认得上面的几个数字,其他的我都不认识呀!” 黑暗中,段画始终抱着古朗的双腿。这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在黑暗中,段画没办法通过察言观色,了解古朗的反应,主导对方的情绪,进而将对方带入设定的圈套中。 行走江湖这许多年来,还真没有段画骗不了的男人。刚才之所以失败,段画自我总结,除了古朗有很强的戒备心之外,更重要的是,段画在黑暗中,观察不到古朗的情绪的细微变化,来不断调整自己的骗术。 好在,段画当小姐很多年,对男人身体的各种反应很熟悉。今天晚上,这个特长发挥出来了!现在,段画就是通过抱着古朗双腿,用身体来感知古朗的情绪变化。 先前,段画一直得到的,是古朗对自己的强烈的抵触情绪,现在,终于朝好的方面发展了,古朗已经将信将疑了! 段画越发信心十足,继续扩大优势:“大哥,我也是没办法,当时是急需钱,救我爸的性命,没想到给你惹麻烦了,大哥,我真不是有意的!” “你怎么又回到安惠来了?” 段画这次感觉到古朗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了! “大哥,我爸得了尿毒症,每周都要透析三次,当洗头妹,赚钱容易些。如果肯让客人占点便宜,揩揩油,还会多少给点小费,比打工赚得多多了!” 古朗也听得出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于是问:“那么,黑皮为什么要追杀你?” “大哥,今天晚上,有个客人来到港星消遣,他看中了我,于是就给了黑皮一大笔钱,让他把我送到富丽宾馆。我在半路上偷偷的跑了。可是,不久被黑皮发现了,带着人追来了。大哥,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小妹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段画用自己的话语,还有自己的身体语言,把自己的恐惧、希望、祈求、感激等等情绪,都传达出来了! 段画一边表演,一边感受古朗的身体的情绪反应。 好了,古朗基本上已经相信自己说的一切了! 终于搞定了古朗,段画松了一口气,有了古朗的帮助,今晚应该能躲过黑皮的追捕。 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小巷子中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段画顿时心里一紧,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黑皮来了! 第36章 仙人跳 黑皮名叫铁铮,本是一个街面上的小混混,因为胆大心细,渐渐开始出人头地,在车站路开了一家港星发廊。后来在他周围聚集了一帮小弟,在车站路一带逐渐形成了气候。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几年前,古朗的这件事情,让黑皮眼睛一亮,他突然发现了一条能快速赚钱的途径,也让黑皮找到了一个能帮他赚钱的人才。 于是,黑皮开始玩起了仙人跳,把段画这只白鸽放出去,寻找目标对象,然后连诱饵带猎物一并收回来,将钓上钩的猎物狠狠地宰上一笔。 毕竟,段画在安惠呆了这么多年,很多人都认识她,宰了几笔之后,都噤如寒蝉了。于是,就只好把这只白鸽放到江城去,那里人多,有钱的主也多。 这种生意是越做越熟练,越做越顺手,开始一两年,段画没少为黑皮赚钱。当然,从最开始的八二分账,到后来的的五五分,段画也没少赚钱。 不过,对于这种合作,段画感到越来越不满意,觉得亏大发了!凭什么黑皮坐在家里,就派了几个小弟跟在身边,做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就分一半的好处? 于是,段画开始笼络黑皮派来帮忙的小弟,将他们拉到自己的身边,自己钓鱼自己宰,再没有黑皮什么事了! 发现段画赚钱越来越少,黑皮感到这只放出去的白鸽有些失控了。正想着如何把这只放出去的白鸽收回来,这时候,黑皮正好在安惠物色了一条大鱼。 于是黑皮打电话给段画,这笔生意做成了,最少能分十万给段画。 段画一听十分动心。两个人一商量,段画伪装成一个到安惠来找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去接近黑皮选定的目标。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段画基本上对拿下这个人很有把握了:对这些人到中年的官员,段画也接触的不少,他们总是对自己谜一样自信,以为女孩子投怀送抱,是被自己这个人的魅力所吸引,而不是屁股下的位置。 不过,段画并不急于下手,一直对黑皮说,这条大鱼很是谨慎,没有咬钩。实际上,这条鱼早就急不可耐了,之所以耗着他,是段画在等机会,等黑皮不在家的时候动手。这段时间吃独食,段画吃的上瘾了,白花花的银子,分人一半,心里特别不落忍。 终于等到黑皮出门了! 黑皮最近扩张得很快,刚开了一家舞厅,马上又准备开一家游戏机室。前天,黑皮带了几个人,去深圳去采购一批游戏机。 机会难得,段画就开始行动了! 这次回来,没有团队配合,自己一个人玩仙人跳。当然,好处是不用说,但是,坏处是,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操心。 本来开始还是很顺利的,可是没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两个意外。 段画在富丽宾馆里开了房,约好八点,可是刚刚七点半,这个男人就来了,这时候,段画才刚刚装好照相机。 段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暗自庆幸自己准备工作做的还算及时。 这男人一进来,就饿虎扑食一般,将段画压到身下。段画感觉到,这男人应该是刚刚在酒席上下来的,身上的酒味,汗味,大蒜头的味道,还有羊肉的膻味…… 段画一直用手捂住嘴巴,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实际上是生怕自己呕吐出来。 送走了这个意犹未尽的男人,顺利的取出隐藏拍摄的相机,离开了富丽宾馆。段画忘记了刚才的恶心,一路意得志满,盘算着下一步行动。 可是,段画没想到的是,刚刚返回港星的住处,没想到,一个戴着口罩,眼珠滴溜溜转动的小个子中年人,跟着就进了港星的大门。 这人一进门,很豪气的扔了两千块钱在吧台上,对前台经理说,刚才上楼的这位小姐,今晚我包了,谁也不能打扰! 说完,就跟着段画,进了三楼的一间包厢。 段画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官员竟然这么警觉,刚刚完事,出门凉风一吹,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可能中计了,马上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段画一想,这样也好,快刀斩乱麻,拿了钱闪人,趁着黑皮没有回来,远走高飞。反正这是在港星,段画也不怕对方乱来,两个人于是在包房内开始了艰苦的谈判。 又一个没想到的是,黑皮在离开的时候已经放了眼线。 黑皮早就对段画有所很怀疑,这次让段画回来,首先,当然是想做成这笔生意;其次,也想看看这些年来,段画在外面是不是有些事情瞒着自己。 可是,负责监视段画的小丽,还是缺乏见识,她在包厢外面,只是听见两个人在谈论十万二十万买相机,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相机这么贵。当小丽打电话汇报情况的时候,段画已经完成了交易,让对方把钱打进自己的账户里,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段画打了一个电话,确认自己的账户收到了二十万,于是,从坤包里取出数码相机,交给那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男人。送这个男人出门,就看见小丽在三楼服务台上,抱着一部电话,手压在嘴巴上在说什么事情。一边打电话,一边眼睛还朝着自己这边瞅。 段画是什么人,一下子就觉得不对。她知道,黑皮最痛恨的,就是自己人在背后算计他,这件事绝对小不了! 于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身进了房间,将门栓锁紧,搬起一张椅子,将厕所的窗户的玻璃砸开。这里是段画早就瞅好的一条逃跑线路,本是为了躲避三天两头扫黄的警察,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段画站在窗台上,听见包厢外敲门的声音:“段画姐,什么动静?没出什么事情吧?” 这是小丽的声音。段画嘴角笑了笑,摸了摸脑后的发夹,纵身从窗口跳下去。下面是一个商店的露台,架着各种各样的广告牌。段画从露台上下来,瞅瞅楼上的窗口,幸好,还没有人。 穿过港星楼房后面的一条人字胡同,来到学堂路,一边跑,一边瞅着街上的出租车。才十一点钟,平时穿梭般的出租车,今天怎么这么少? 终于,一辆出租停在她的面前,拉开车门,刚刚把手里的包刚丢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摸了摸脑后的发夹,弯腰准备坐上车,突然,这个出租车一加油门,出去了! 段画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刚准备破口大骂,突然想到,这个出租车司机怎么有些眼熟?段画猛然想到,这是很早以前,黑皮与自己合伙做局,骗过的那个人。这件事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早期做局中,极为成功的一次,一次就从这个人手中骗了一万块! 段画虽然忘了这个人叫什么,但是,她记得这个人是物资局的出纳,怎么现在开起出租车了? 难怪会这样! 包没了,钱也没了,段画一下子就慌张了。 她摸了摸发夹,还好,发卡还在。她现在顾不得形象了,穿着高跟鞋,撒腿朝着西门跑,因为段画知道,黑皮在西门是没有小弟的。 跑到安济桥,段画傻眼了,刚到桥下,轰鸣的摩托车从大街上疾驰而过,来到桥上,摩托车一打横,堵住了安济桥的去路。 幸好,段画是从小巷子抄近路赶来的,眼看着黑皮手下堵住桥头,只好转头向仙女巷冲去。 “站住!”桥上的这两个人,这时候也发现了段画。 第37章 红色高跟鞋 黑皮刚到江城,就接到了小丽电话,他大为震惊,赶紧连夜驱车返回安惠。 段画是聪明,可把这件事情还是想简单了。 现在,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段画与黑皮利益纠纷的事情了。对方既然跟踪段画来到了港星,就一定知道,黑皮是这个仙人跳的做局人。人家是官面上的,黑皮如果没有拿捏对方的手段,对方且能饶过黑皮? 自己养的鸽子飞走了,钱没赚到,还给自己留下一大堆麻烦,黑皮肺都气炸了! 黑皮黑着脸站在大槐树下。他恨段画,恨不能剥皮抽筋。更重要的是,要抓住段画,拿到证据,对方才有所顾忌,自己才能在安惠立足。 因为,跟段画合作多年,凭黑皮对段画的了解,段画手中一定还有拿捏对方的手段。 现在,只剩下找到段画这一条路了! “铁哥,您来了啊!” “人呢,跑哪里去了?”黑皮问。 “眼瞅着钻进这个巷子里,就不见了!” “会不会跑了?”黑皮说。 “铁哥,按您的吩咐,我们四周看的严严实实的,这小妮子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好,我带人手支援来了!外面要查,里面更要查,大家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去查,千万别走了段画!否则,别怪我铁某人不讲兄弟之情!” “是!” 古朗的房子可是有年头,电筒的光亮在墙壁的砖缝中透进来,声音也在缝隙里挤进来,就好像这些人就在身边。 现在,段画身体的战栗可不是装的,古朗感觉到,这巨大的恐惧,几乎要把这个弱女子压垮了! 她此时可能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贪心,不该撇下黑皮单干,现在,几乎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了!。 但是,此时的段画,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强烈的刺激,一种神经兴奋到颤栗的刺激! 段画是谁?她可不是一般的人,她就怕生活平淡。对于段画来说,平淡就等于平庸,平庸,那还不如死去。她就是喜欢在生死线上的挑战,极致的恐惧,极致的刺激,带来的就是极致兴奋,极致的幸福! 段画吃的、喝的、用的,都要是最好的。所以她来钱快,去的也快。撇开黑皮单干,不仅仅是想钱,也是想挑战一下黑皮,挑战一下自己。她喜欢轰轰烈烈,太安逸的日子,段画觉得就像是一杯白开水,寡淡无味。 段画趴在古朗脚下,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让古朗顿生怜悯。这种本领是段画与生俱来的。眼下,能帮助自己的,只有这个男人,如何让这个男人帮助自己,段画很有心得,就是越害怕,越可怜,就越能让他给自己卖命。 “别怕,有我呢!”果然,黑暗中,古朗拉住段画的一只手。 古朗急得不行。 早在刚才与段画交谈中,他就已经在思考,怎么能把段画给藏起来。不过,直到现在,古朗还没有考虑成熟。毕竟屋子太小,可以藏人的地方不多。 墙外又传来声音。古朗和段画赶紧趴下来,生怕他们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 “散开来,刺头,你带着一队从桥头开始查。锤子,你带着一队,从玉石街开始查。老规矩,你们两头撒网,我中间捞鱼!” 这声音,别说段画,连古朗都很熟悉,这就是黑皮的声音。 “真是,一个小妮子罢了,搞这么大阵仗!”有人小声嘀咕。 “胖头,你给老子警醒点。抓住了,大家都有好处,可是,要是让段画给跑了,老子不好过,你们他妈的也别想讨得了好!” 古朗听到这话,不禁回头看看段画,黑皮这是下定决心,非抓住段画不可呀! 不过,听到黑皮的布置,此时,古朗对于怎么帮段画躲藏的想法,已经成熟了。他附到段画的耳边,把自己的计划对段画说了。 “可是,大哥,我走得急,我没有钱啊!” 段画这个时候,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老本行:贼不走空,既然来了这家,总要骗一点东西的。 古朗在枕头底下摸索了半天,数了数,拿出一半,瞅了瞅段画,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狠狠心,攒在一起,塞给段画。 “谢大哥!谢大哥!”段画千恩万谢的连连作揖,把钱悄悄塞进胸罩里。 古朗拉着段画,蹑手蹑脚,来到自己的厨房,蹲在里面,一动不动。 古朗的房屋与方织良的房屋背靠背,在屋子墙外是一个小巷子,是仙女巷居民到河边去取水洗衣服的通道,在通道里,搭建了两间小屋,分别是古朗家和方织良家的厨房。这两件厨房中间有一个小窗户,小时候,方织良经常从窗户给古朗递一些食物。古朗小时候也很调皮,偶尔打开窗户,翻到邻居家里去玩。方织良就一个人,没把古朗当外人,也不以为意。 一阵门环响,锁扣拧断的声音。手电光晃晃的过来了——这是从方织良家里开始搜查了! 古朗和段画赶紧低下头,趴在窗户底下。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几声咳嗽:“呸呸,好大的灰尘。这屋子怕不是几年都没人来过。” 另一个说:“你不知道?这屋子死过人呢!” “别吓我,我胆小。” “还记得几年前,仙女巷老了一个人,海岛那边的男人一回来,婆娘啊这一高兴,就伸腿死了!” “听说伤心死人的,没听说高兴还死人的!” “你还别不信,当时葬礼可风光呀!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哪是葬礼,分明是婚礼!一个活人跟一个死人的婚礼!” “别说了,别说了。我瘆得慌!” “走吧,没人,到隔壁看看。” “咦?怎么这儿有个窗户呢?” 这个窗户的确很奇怪,因为一般的窗户都是开在外面的墙上,可是这扇窗户居然对着别人的家。 古朗想,这帮人怎么也想不到,这扇窗户,是方织良跟古朗交换味道的地方。每每闻到了方织良饭菜的香味,古朗一定要伸出筷子,夹起一筷子尝尝,然后问问老人家,这道菜怎么做。想到这儿,古朗就感到一阵温暖。 古朗的厨艺,大多是通过这一扇窗户学会的。可如今,织娘她老人家不在了! 窗户上的手电不停地晃动着,古朗和段画就蹲在窗户下面。古朗隔着衣服,清晰地感到段画的心砰砰的跳动,似乎都要跳出来似的。 “那边是什么?” 电筒透过窗户照进来,明亮的光柱就在头顶上方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这是有多害怕呀! 段画趴在古朗怀里,浑身筛糠一般抖动,如同狮子爪子下的小鹿。古朗不由得心生怜悯,用力握了握段画的手,示意她别害怕,有我呢! 段画抬头看了古朗一眼,亮晶晶的眼睛,在黑夜里也分外明亮。 “咣当” 什么东西摔落下来。 古朗听到一声咒骂:“妈的,这是啥玩意?” 电筒晃了晃:“织布机?妈的,谁还用这玩意儿?” “走吧走吧,哎呀,妈的,真困!” 接着就是哈欠声。 古朗一把抓住段画:“快!” “干啥子嘛!”段画不知道古朗想干啥。 “那些人到这里来了!” “怎么办?”段画慌了。 古朗用力搬起窗户的木框,这窗户年久失修,木框早已脱落,小时候,古朗经常扒下窗户,钻过去,到织娘家里玩。段画比较瘦小,应该是能钻过去。 “啪嗒”一个土块掉落的声音。 土墙外,正在朝着这边走来的一行人,其中有个人问道:“听到什么了?” 听声音,古朗和段画与他们只隔着一道墙壁,两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脚步声停了一会,墙壁缝隙有光亮闪过,不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来。 “快,钻过去!”古朗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大哥,我,我害怕!”段画紧紧搂着古朗的脖子,不撒手。 不过,温软入怀,古朗全然没有感觉,心中全被紧张占据,没有半点涟漪:“你要是不想被抓住,你就撒手!” 段画一哆嗦,松开手:“我该怎么办?” “翻过去,躲起来!”古朗说。 古朗抱起段画,她很轻盈,很柔软,古朗很有信心,将两条腿塞过窗口,很轻松,很容易。 可接下来,就麻烦了!段画傲人的臀部,此时竟然成为逃生的障碍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外面传来砸门声。 “开门!快开门!” 厨房很小,窗户下面就是一个水缸。因为仙女巷经常停水,所以家家户户有一个存水的缸。现在,靠段画自己的努力是不中的,古朗想帮忙,可没地儿站,也就没办法发力。。 “妈的,睡死了?” “再不开,老子砸了啊!” 古朗一看,不好了,抓住段画的大腿,使劲一推,“扑通”一声,终于过去了。古朗随手一带,一件东西飘飘悠悠落入水缸中,一个舀水的勺子本来半漂半沉,由于有了这件东西,勺子翻了一个身,盖在水缸底部。 这么大声音,刚好被砸门的响声遮盖了,古朗心中大感侥幸,赶紧应声:“谁呀,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说话间,迅速将窗户安上去。 古朗忙完这一切,正准备到前面去开门,隐约看见段画伸手推开窗户,两手乱晃,小声而又焦急地喊:“鞋子!一只鞋子!” 古朗趴在地上,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一只红色高跟鞋,赶紧扔到窗户那边去了,关上窗户,转身就往房间里跑。。 第38章 我是你老子 这时候,“咣当”一声,大门连同门框,一起扑倒在地上,风夹裹着灰尘,扑面而来,吹的古朗迷了眼睛。还没等古朗睁眼,几只手电聚焦在古朗脸上。 得,想睁也睁不开了! “干什么,土匪呀!拆房子啊!这是我的家!”古朗连声嚷嚷,实际上是掩饰自己的恐慌。 “把灯打开!”大嗓门说。 “啪嗒”,电灯亮了,古朗终于看清眼前的来人。“黑皮”还真名副其实,真他妈黑。除此之外,另一个显着的标志,就是锃亮的光头,和光头上两道长长的疤痕。 黑皮也眯着三角眼,打量着古朗。 “知道我是谁吗?” 古朗没忘记黑皮,黑皮早就忘记了古朗了! 黑皮旁边的两个小弟,顿时凶神恶煞吼道:“知道你还敢不开门,老子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个胆!”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黑皮没说话,这些小弟倒是嚣张的不行。古朗连连作揖:“大哥,大哥,我昨晚到吴家畈吹喇叭,很晚才回来,你看,睡在床上,衣服都没脱,睡得死沉死沉的,明天早上——不对,已经是今天早上了,还要赶到吴家畈。” 古朗抬手看看手表。 “谁耐烦听这些!” 古朗陪着笑脸:“你们找我干嘛?我就一个吹喇叭的,你们家也死人了?可是,我现在——” 一个小弟飞起一脚:“妈的,怎么说话呢,你家才死人了!” 古朗小声嘀咕:“不死人找我这个吹喇叭的干啥?” 黑皮看着躺在地上的古朗,淬了一口,说道:“给我好好搜!” “是,大哥!” 古朗屋子不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两个人一阵翻腾,把架子推翻了,那些纸马、纸轿,装殓的衣服、被子,挂帐子用的毯子,扔的到处都是。 黑皮进入里间,就是古朗睡觉的地方。 古朗看了一眼,大感庆幸,幸亏自己有个好习惯——床上没叠被子,不然就露馅了! 可哪知道,黑皮伸手在被褥里一摸,厉声喝道:“不对,你骗人!你没有睡觉。说,你在干什么!” 古朗也是没想到,黑皮外表这么粗鲁,心思居然如此缜密。 “咦?我没谁觉?哎呀,我这是睡哪儿了?喝多了,不知道蜷在哪里就睡着了!” 黑皮抽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再加上吹喇叭的,事情办完,主家一定会招待一番,这才有几分相信了。 原来,古朗自从戒酒后,就把从前喝剩的半瓶酒,放到架子上,时间长了,就把这件事搞忘了,这帮人推到了架子,那瓶酒自然也摔破了,酒气四溢,居然谎话就这么圆过去了! 黑皮搜查房间,两个小弟跑到厨房,一个进去了,另一个,上半身进去了,下半身就进不去了,这里太小,根本就藏不住人,于是退了回来。 “大哥,没有!” 黑皮说:“不对,我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女人身上的,错不了。给我查仔细点!” 一个小弟说:“屁大一个地方,藏一个蚊子都藏不住,何况一个大活人!” “啥,大哥,你们找人呀?”古朗故意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插话说,“女人?我也想找女人呢!” “去,滚一边去!” “看看那个窗子!”黑皮发话了。 “大哥,那么小一个窗子,能有什么呀!” “叫你看你就看,哪那么多废话!”黑皮在小弟屁股上踢了一脚。 小弟弯腰进去,对着窗户用电筒照过去:“哎,是通向刚才那间鬼屋呢!” 另一个小弟接话道:“那间我们刚刚搜查过。” 黑皮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心中有些奇怪,刚进门的时候,闻到一种似有似无的香水味道,可怎么屋子里就没人呢? 在转身的刹那,他疑惑地望了古朗一眼,瞥见古朗脸上似乎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觉得不对,从一个小弟手中拿过手电,亲自弯腰进了厨房,来到窗户前,细细观察窗户,明显窗户的泥土上有新鲜的擦痕,接着,对着窗户那边一照,一只红色的高跟鞋赫然在目—— “你们看!” 一个小弟好不容易挤进来,一看:“妈呀,还真是鬼屋!” “是呀,刚才怎么没看见?” “他妈的,什么鬼屋,是段画!” 黑皮回过头,恶狠狠盯着古朗:“你给我仔细点!” “大哥,我真不知道啊!我喝多了,啥也不知道啊!” 黑皮一脚将古朗揣在地上,飞快的冲出门去! 正在这时,一队人马将黑皮堵在门口,为首的一个人,个子高挑,斯斯文文的,带着一副钛金眼镜。这个人一点都不像是混道上的,给人第一印象,这个人就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公子哥,可一开口,就发现这个人粗俗不堪,这人就是杨千帆。 “兄弟,捞过界了啊!” 本来,今天晚上,杨千帆在家里睡得正香呢。 一个电话把他吵醒,杨千帆不耐烦的抓起电话:“谁呀?” 电话那头说:“我是你老子。” 杨千帆一听就火大,冲着电话嚷嚷:“我是你大爷!” 说罢,撂下电话,坐在床头气咻咻的。谁他妈的这么无聊,深更半夜打电话骂人? “谁呀?”身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神经病!” 杨千帆摁亮床头灯,从床头柜上取出一根烟,点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妈的,好多年都没人敢这么跟老子说话的! 刚刚抽了一口,电话铃又响了。 杨千帆瞅了一眼,没有接。 “这是谁呀,吵死人了!” 枕边的女人揉揉惺忪的睡眼,欠起身子,看了看桌子上的时钟,咕噜一句:“深更半夜的!” 电话铃不屈不挠响个不停,杨千帆极不情愿的拿起电话,还没有靠近耳朵边,就听见炸雷一般的声音:“杨千帆,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他妈谁呀,老子为什么要接电话?”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对方沉默一会,说:“好,不废话,有一笔生意,咱们谈谈。” “有生意明天谈,老子要睡觉!” 杨千帆还在生气,正要撂下电话,就听到话筒里的声音:“二十万,你不要吗?” 这么豪吗?开口就二十万! “要!要!大爷,你是大爷!有什么吩咐,您说!”得,对方真的成了大爷了!没办法啊,如今这世道,有钱就是大爷! “第一,拦住黑皮,别让段画落到黑皮手中。第二,找到段画手里的存储卡,记住,是索尼相机的存储卡!” “我怎么能相信?” “你他妈的快点,黑皮已经在仙女巷,他要是得手了,你一个毛也别想!我告诉你,你现在就去,我马上派人给你送五万块,事情办成了,再给你十五万!” “好,我马上就去!”杨千帆扔下电话,踢了旁边女子一脚,“樊花,快,打电话找人,把能找到的人,都给老子找来!” 于是,杨千帆出现在仙女巷了! 黑皮陪笑道:“对不住,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杨兄打声招呼,擅闯杨兄的地盘,这是我的不对,这件事过了,我老铁摆酒赔罪!” “这事过了?哈哈,过不去的!”杨千帆冷冷地说,“都是混江湖的,我如果带人到你车站路撒野,你黑皮会怎么待我?如果有人知道,到我杨千帆脸面上踩一脚,啥事都没有,我还要不要混了?” “这样吧,杨兄,今天是我不对,你认我这个兄弟,我把我的人找到,将来杨兄有事,兄弟我两胁插刀!” “得了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就说说现在的事。” “杨千帆,别给脸不要脸啊,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不成?”说完,黑皮伸手放在嘴里,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很快,散布在仙女巷各个角落的手下,快速朝大槐树下聚集,有的拿着钢管,有的拿着大刀,一个个气势汹汹的。。 “呵呵,看来铁兄还真是来者不善啊!”说罢,手一挥,身边的小弟抬手就是一火铳,夜空中,这沉闷的响声,传出去老远。 这名小弟拿着火铳,对准黑皮。 杨千帆冷冷地说:“这是双管的,还有一粒,给你留着。” 响声没过去多久,杨千帆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双方对峙着,互不相让。 黑皮首先放下手中的刀子,说:“行,今天我认栽。这样,我们谈一笔生意。有个小女子,卷走我十万,就藏在这间屋子里,你让我抓住这个女子,我给你五万。” 杨千帆摇摇头:“在我的地盘上,她跑不了,不管是多少钱,都是我的,凭什么你只给我五万?” 正在这时候,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过来,一道雪白的光柱射过来,几个小弟挡住了来人,这人看着过不来,就喊道:“谁是杨千帆?” “胡川,放他过来!” 来人戴着口罩,一双小眼睛对着杨千帆滴溜溜转动:“你是杨千帆?” “是我。” 那个小眼睛说:“我带钱来了!你说说,我包里多少钱?” “五万。” “行,给你了!”这人把手中的一个小包扔过来,转身骑上摩托车,轰鸣着发动了车子。 “铁老大,就是这个人!是他找段画的!”胖头突然想起来了。 黑皮说:“毒刺,拦住他!” 这个小眼睛喊了一声:“杨千帆,我可是给你送钱的!” 杨千帆大喊一声:“黑皮,你们他妈的谁敢动!” 第39章 出价 毒刺之所以叫做毒刺,就是他飞刀玩得贼溜,除非不出手,出手必见血。 他的手很稳定,掂掂手中的飞刀,没有理会杨千帆,双眼定定的瞅着这个戴口罩的男人,眼睛里透着寒光。 这对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睛,这会儿立马呆滞了,额角渗出了冷汗,他本能地感到威胁,想摆脱毒刺的视线,可是,他动,毒刺目光也跟着动。 这个男人感觉到,毒刺盯着的地方,就像飞刀扎进去一般,疼痛难忍。 “杨千帆!杨千帆!老子给你送钱的,你他妈的不管我的死活吗?” 这种恐惧和煎熬,把这个人吓得不轻,他声嘶力竭的喊道。 杨千帆望都不望这人一眼,眼睛死死的盯着黑皮,嘴里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不白拿你的钱。你死了之后,有人会给你陪葬!” 这人心想,活着不好么?死了,哪个殉葬也不好使啊! 毒刺单手抛掷飞刀,两把飞刀在手中上下翻飞。这人盯着毒刺手中跳动的寒光,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人带车都瘫倒在地。 杨千帆撇撇嘴,冷笑一声:“怂货!” “怎么样,我们谈谈?” 火铳依然顶在黑皮脑袋上,他眼皮也不动一下。光凭这一点,就不是那个戴口罩的男人能比的了! 杨千帆说:“咱们有什么好谈的,你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不就是钱嘛,这个好说!他出五万,我出十万,怎样?”黑皮比划了一个手势。 杨千帆鼻子里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看着杨千帆这个表情,黑皮知道出价还没有到位,于是伸出一个手掌:“我再加五万!” 杨千帆看了看黑皮,又看看戴口罩的男子,依然没有作声。 看见杨千帆有些心动,于是说道:“兄弟,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我的一个手下背叛了我,我清理门户,碍着谁的事情了?做人不可把事情做绝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那天你杨千帆就求到我这儿了!老话说得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说对不?” 杨千帆冷笑道:“你跑到我的地盘撒野,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说你的人跑到这儿来了,谁看见了?就凭你红口白牙?在我这儿打打杀杀,闹得沸反盈天!你说搜,我就让你搜?明个儿我跑到你家里去,你让我搜还是不让我搜?” 黑皮咬咬牙,说:“我再加五万,就搜这间屋子,搜不到我走人,怎么样?” 杨千帆有些心动。毕竟,电话里承诺二十万,还只是空头支票。如果是现钱的话,那…… 杨千帆说:“钱呢?”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喊道:“杨千帆,你不能这样,这是坏规矩了,你两头吃啊!” “闭嘴!不要舌头了?”毒刺呵斥一句,那人再也不敢开口了。 黑皮要掏二十万,还是心疼肉疼的,能拖就拖呗。于是说:“谁出门办事,带着这么大一笔钱?” “那还谈什么!” “你还不信任我?安惠谁不知道我黑皮一口吐沫一个钉!”一见拖不过去,黑皮只好说。 杨千帆一抬下巴:“人家也是二十万,而且,还送来五万定金。你说我该信任谁?” “好,我就付现金!胖头!”黑皮咬咬牙。 一个大脑袋跑过来:“老大,有什么吩咐?” “你回去找铁斌,拿二十万过来!” “是!”胖头转身要走。 杨千帆喊了一句:“慢!” 黑皮不解的看着杨千帆。 杨千帆弯腰对地上戴口罩的这个人说:“他也出二十万,你不加点吗?” “我,我——” “你敢!”毒刺扬起手中的飞刀。 “哎哎,坏了规矩了啊!公平竞价,不准人身威胁啊!” 杨千帆挡在这个人身前,扶起这个戴口罩的男人。 “在我的地盘上,就按照我的规矩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杨千帆是最公平的,你们两家竞价,价高者得。怎么样?” “我,我打个电话!”戴口罩的男人犹犹豫豫地说。 杨千帆搂着这人肩膀,朝旁边走了几步,保护着他脱离毒刺飞刀的威胁。 这人从口袋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刚说了几句,就把手机交给杨千帆。 “我们老大要跟你通话。” 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你让黑皮叫价吧,我这边应价。无论黑皮出多少,我比他多五万!” “好,大气!”杨千帆说,“钱呢?” “你们谈好价钱,我立马送钱过来!” 杨千帆拿起电话,走到黑皮身边,对他说:“听见没?开始喊价啊!” 黑皮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手一挥,说:“今天老子认栽,走!” 杨千帆很是遗憾,黑皮你他妈的真是,怎么不开开价呀!喊几口价会死人? 杨千帆拍拍口罩男的脸:“记得啊,他们出价二十万!” 等黑皮走远,杨千帆转身就朝方织良的屋子走去。 “千帆,你这是干啥?”古朗急了,拉住杨千帆。 杨千帆好奇地看着古朗:“段画莫不真的是你藏起来的吧?” “我藏段画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害我有多惨!” “那你拦着我是啥意思?” 古朗笑着说:“肖老头回去时,托我看管这间房子,你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不管啊!” 杨千帆抱住古朗肩头,将他控制的死死的,说:“你是不是心疼女人了?我就是进去找一件东西,既不动东西,也不动人,怎么样?” 杨千帆也不等古朗回答,对手下的人喊道:“给我搜!”古朗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杨千帆牢牢搂住他,动也不能动。 “乒乒乓乓”的,各种撞击声,一直持续不断。 好半天,一个手下的,提着一只红色高跟鞋出来,说:“帆哥,就这只鞋!” 古朗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连古朗也想不明白,段画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杨千帆一根指头挑着高跟鞋,举到古朗鼻尖,说:“老同学,黑皮是好惹的?今天不是我,你可没好果子吃。怎么样,我帮了你,你也帮帮我?” 古朗笑笑,说:“你看,除了吹喇叭,我能帮你什么呀!” “得得得,别提吹喇叭啊,晦气!”杨千帆摆摆手,“兄弟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千帆,你这是冤枉我了,我哪里知道啊!” 第40章 潘景君 古朗刚才告诉段画的办法,就是利用这个窗户,在方织良家和自己家前后交替躲藏。 因为黑皮撒网式搜查,势必没办法一片片同时搜查,只能是查了一家,查下一家。利用这个漏洞,就能躲开黑皮的搜查,即便他们不放心,回头再查,也没问题。 古朗琢磨这段画身材玲珑,应该穿来穿去没有问题的。可是,千算万算,就没算到段画屁股。平时傲人的屁股,此时成了逃命的负担。翻一次就够呛,两边翻来翻去,没人帮忙,怎么可能! 所以,段画绝无可能翻窗回到自己的屋子。古朗突然想到,织良窗外就是碧溪河,难道段画翻那个窗子跑了? 可是,转念一想,翻过窗户,势必要经过大槐树,这段路虽然不长,但正好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天色虽然暗,可距离近啊。刚才外面那么多人,哪怕是有一个人瞅一眼,段画也无处遁形。 可是,当时双方剑拔弩张的,一个个都像是斗鸡眼,这倒是个逃跑的机会。可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穿过大槐树逃跑,这心得有多大呀! 古朗自忖是做不到,所以,杨千帆和黑皮也都没有想到,段画已经从屋子里逃走了! “你说,我是信你,还是黑皮?”杨千帆面露讥笑,用玩味的口气说。 “当然是我,我们是同学啊!”古朗故意笑着回答。 “错!”杨千帆说,“我虽然跟黑皮不对付,但是,这个人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他说段画藏在这儿,就一定藏在这儿!” 古朗现在也是铁定段画已经逃走了,说话就十分硬气:“那你找啊,这屁大的地方,别说藏人了,就是一只老鼠,也能找出来!” 杨千帆反复看了这两间屋子,该找的都找了,确实没有可疑之处了! “真没见过段画?”杨千帆还不死心。 古朗苦笑道:“你看看,还是不信我!这真是无妄之灾,先是黑皮,然后是你!好好的,我睡在自己家里,你看看,门拆了,家翻了个底朝天,我还没说理处!” 杨千帆轻蔑地说:“别逼逼了!黑皮这个人,你不了解,我比谁都了解他。他鼻子灵着呢,他说在你这儿,就一定来过这儿!” 古朗喊起撞天屈:“看来我真的说不清了!” 杨千帆将信将疑,转身要走。 古朗连忙拦住杨千帆:“不行,你一定要搜一搜,还我一个清白!” “她肯定来过你的家,不然,黑皮也不会平白无故掏出二十万,要搜一搜这间屋子。这么精明的人,怎会做傻事?不过,现在这个女人可能已经跑了!” “真的吗?”古朗故作惊讶。 杨千帆摇摇头,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我还真想认识一下这个女人,能把黑皮搞得这么难看的,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古朗摸摸后脑勺,说:“也许真到过我的家,可我睡着了,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杨千帆讥讽道:“睡着了?这个大美女进了你的房间,你竟然睡着了?你怎么总是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啊!” 古朗苦笑着摇摇头,抬手看看手表,说:“哎呀,不好,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这么急吗?”杨千帆讥诮道。 “吴家畈吴胖子的老妈过世了,今天上山。” “啊,那你去吧!” “唉,一晚上没睡!”古朗拧起喇叭,带上门,匆匆走了。 杨千帆努努嘴:“胡川,你带两个人跟上!今天他在哪儿,你就在哪儿,见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尽量不要让他发现,也不要让他甩开!” “好的,帆哥!” “记住,我叫你们撤,你们才能撤!” “知道了,帆哥!” “好了,现在轮到我们了!”杨千帆对口罩男说。 “好,我给老大打电话。”说完,口罩男掏出手机。 杨千帆趁她不注意,一把扯下口罩:“我说呢,原来是宋大哥啊!” 宋怀德讪讪笑道:“帆哥,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人多眼杂的,你知道的,这样的事情,我也只是跑跑腿。” “你这是为你们李局长跑腿?” “不——是,是!” 宋怀德应付了几句,拨通电话,说了几句,然后交给杨千帆。 杨千帆开口就问:“钱呢?” “人抓到了吗?”依然熟悉的声音。 “跑了。” “存储卡呢?” “也没有。” “那还跟老子谈什么钱!” 杨千帆大怒:“你是谁?有种你就告诉我!” “我是你老子!”对方又是这一句。 这一次,杨千帆不仅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似乎对方说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妈睡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老子睡过的女人都还要多!就算是我老妈,大概也不知道我老子是谁,你他妈的是谁,怎么能知道!”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对方顿时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杨千帆一把揪住宋怀德:“妈的,他不给钱,老子就扣住你,让他拿钱赎人!” 杨千帆一把扣住宋怀德细小的脖子,把手机放到宋怀德嘴边,手心一用力—— “舅——救,救命啊!”宋怀德惨叫。 “听见了没有?”杨千帆拿起手机,对着话筒喊道。 “好了,好了,钱,我给你!”熟悉的声音说,“我马上送十五万过来!” “不对,你说过的,在黑皮的基础上加五万,刚才黑皮叫到二十万了!” “你他妈的,事情没办成,还要这么多钱!” “你他妈的就说给不给吧!”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说:“钱送到了,你就把人放了。记住,继续给我找存储卡,找到存储卡,我再给你二十万!” “放心,我正在找。” 杨千帆等了半个多小时,果然有人送钱来了。 来人头上裹着一条格子围巾,穿着碎花棉袄,一条绿色的灯笼裤,手里拧着一个布袋子,步履匆忙走来。这人是—— 杨千帆大吃一惊,送钱来的,居然是潘景君! 杨千帆心情很是复杂,这个女人让他丢尽脸面,从小就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见面就被骂:你妈是大白马,任谁都能骑。 可是,杨千帆也记得,小时候,每次父亲喝醉酒,下死手打自己的时候,是潘景君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用瘦弱的后背,承受着扬长辛的暴风骤雨,她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自从上班以后,杨千帆不知道怎么跟潘景君打交道,所以一直没有跟母亲住在一起,也不跟她往来。 此时,见到潘景君,杨千帆突然想到小时候的情形,脱口而出:“妈,你怎么来了?” 潘景君不知道有多久儿子没有叫过妈妈了,陡然一声妈,潘景君顿时热泪盈眶,喉头有些哽咽。她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在家睡觉呢,有人敲门,叫我送点东西过来给你,我还以为你有出什么事了,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妈,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什么时候儿子这么和颜悦色跟自己交流过?潘景君已经记不起来了! 杨千帆从潘景君手中接过布袋子,捏了捏,点点头。 潘景君小心地问:“都是些啥?” 杨千帆抓起一把,在潘景君面前抖了抖。 “我的妈呀,怎么这么多钱!” 第41章 请客 散会后,戴洁像躲瘟神一般拔腿就走。 顾盼一看慌了,与成秋山对视了一眼,说:“成书记,这个事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容我想想,我再给您汇报!” 成秋山收拾着笔记本,点点头。 顾盼跟在戴洁后面追,喊道:“戴姐!” “啊,顾盼呀!我要回去给凯凯做饭,先走了啊!”戴洁一看顾盼追来了,反而越走越快了。 顾盼抱起肖潇,紧赶几步,拦住戴洁,脸色有些阴沉:“戴姐,这件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当时,顾盼一听到成秋山说391人推荐自己,就知道肯定有人串联了,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戴洁。 “怎么叫捣鬼?推举你,是大家的意思。我们大家都愿意跟着你干,这也有错?” 戴洁也很了解顾盼的脾气,她最不喜欢人们在下面搞这些小动作。所以,顾盼一回来,戴洁就一直躲着她,不跟她见面。 顾盼苦笑:“票数这么集中,没有人在背后串联,鬼才相信!我有自知之明,没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我当个工人还行,没有能力带着大家一起创业,一起发家致富。戴姐,我知道你信任我,可是,这么多下岗职工,这么多家庭,我怎么担当得起这么大的责任?你这是对大家不负责任啊!” 戴洁停下来,面对顾盼站着,认真地说:“怎么叫对大家不负责任?顾盼,我也是党员,这点党性还是有的!你也知道,我们让你当这个厂长,不是让你享福的,是让你干事的。顾盼,在车间里,跟着你一起干活,我就感到特别带劲。我相信,你带着大家一起干,大家也会特别带劲!” “可是,推举厂长,不只是带着大家干活。在这点上,你不该带有私心。你跟我关系好,这个大家都知道!” 戴丽丽匆匆忙忙从后面赶上来:“别光埋怨她,这事不只是戴姐,还有我!” “你?”顾盼笑了,“丽丽姐,好歹你干过两年的车间团总支书记,做过管理工作,你干都比我合适呢!” 戴丽丽哈哈大笑:“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倒是想干,可是大家都不推举我,我有什么办法!” “怎么会这样?”顾盼也想不明白,即便是她们两个做了工作,可怎么大家都答应选自己? 戴丽丽说:“虽然我和戴姐跟大家联络了一下,但是,你怎么也想不到,真正把你推上厂长这个宝座的,谁起的作用最大?” 顾盼疑惑的问道:“谁啊?” “你不想当厂长,可有人想啊!”戴姐说。 “这么一个乱摊子,谁想往坑里跳呀!”顾盼好奇地问。 “乔志杰。” “乔副厂长?他不是调到轻工局当干事么?” 戴丽丽说:“是呀,副科级干事。这个消息一出来,他就上蹿下跳的。” 戴洁说:“平心而论,这个人还是有点能力的。” 顾盼说:“不是听说乔厂长找过成婧,想去易方纺织厂当副厂长么?” 正说着话,胡四姑也来了:“不是这个事,乔志杰还不争这个厂长呢!” 顾盼说:“怎么,他们不是关系很好的么?” 胡四姑是个大嘴巴,消息多,也敢说:“是啊,乔志杰被小情人给甩了,一气之下,想摆个擂台,跟成婧对着干。” “有这事?” 戴丽丽说:“他要是不竞争这个职位,只怕大家还不齐心,他一出来,大家就都想着推举一个人跟他对抗。” “为什么呀?”顾盼不解。 “又让乔志杰开后宫啊!”戴丽丽说。 顾盼皱皱眉头:“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这样说,把我们又放到哪里去了?” 戴丽丽说:“他都这么做了,还说不得了?” 顾盼说:“这事又没个证据,搞得人家都不好做人的。” 戴洁说:“盼盼,你呀,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好。” 戴丽丽说:“正因为这样,乔志杰等于树立了一个反面标杆。一个好色自私的厂长,哪怕是再有能力,也搞不好工厂管理的。况且,有这样的厂长,那个男人愿意把媳妇送到这里来上班?所以,这么一对比,大家自然而然,就选择了你!” 顾盼摇摇头,不至于这样啊,哪有这么严重! “来来来,我给你捋捋啊。你看啊,他是厂长,你是职工;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他有管理经历,你没有;他有管理能力,你没有;他想当厂长是有私心的,可是你没有。看出来什么没?” 顾盼还是摇摇头,不像乔志杰的,就都是好的? 戴洁说:“这么简单都不知道啊,就是大家讨厌乔志杰,不想他当厂长呗!” 顾盼沉思:“怎么这样意气用事啊?” “看你这脑袋轴的!别想这事,好好想想,怎么当好这个厂长吧!”戴丽丽说。 顾盼苦恼地说:“我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一路说着话,回到母子楼,一到楼下,就见到楼下停着一辆农用车,一个女人从车上搬行李。 “傅红雨,你怎么回来了?”顾盼一见,顿时喜出望外。 “山子要上幼儿园,我搬回来住。”傅红雨从身后牵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快,叫阿姨!” “山子,还认得我不?” 山子嘴里含着大拇指,望着顾盼摇摇头。 “这孩子,在溪山跳上天,落到地。一到城里,就焉不拉几的,真是裤子包的,见不得人呢!” “傅红雨,你这是哪里学的话,一套一套的!”胡四姑笑了。 “来来,肖潇,跟山子哥玩儿!”顾盼说。 两个孩子很快就混熟了,牵着手,有说有笑的。 戴洁说:“怎么这么巧,我们寝室快聚齐了!” 傅红雨说:“今天鹿饮溪到城里来学习,我就跟他一起回来了!” 戴洁说:“来来,把东西搬上去,就到我家去,我整几个菜,大家这么长时间没在一起,姐妹们聚聚!” 胡四姑不干了:“不行。戴姐家,我们常去,今天是顾盼走马上任的日子,理所当然邀请我们搓一顿!” 傅红雨好奇地问:“顾盼,啥好事?” 顾盼苦着脸说:“好事轮得到咱?她们合伙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胡四姑抓住顾盼的手,噼里啪啦说开了:“我想往火坑里跳,你们推推我!就没见过你这不要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抬上轿子就耍赖。你知不知道,乔志杰那么大的副厂长,亲自找上门来,对我两口子说,只要我们投一票,就给一百块。我们两口子,一人一票,就是两百块呢!你说说,我的损失多大?不行,今天说啥都要请客!” 顾盼不解了:“为了当这个破厂长,舍得花这么大本钱呀!” 胡四姑说:“他这人,无利不早起。乔志杰在工业局,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不然的话,他为什么拼命争这个厂长?” 戴洁插话说:“是啊,这就是大家伙无论如何不让他当厂长的原因。” 傅红雨到现在还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拉着戴洁的袖子:“姐,姐,啥好事?” “顾盼当厂长了!” “啥,厂长?” 胡四姑说:“顾盼高升了!县上准备重新组建云锦厂,让顾盼担任厂长!” “哇塞!盼盼姐,你是该请客!”傅红雨也来添乱了。 得,厂长还没当上,一群讨债的都来了!这一分钱都没有拿到手,外面还欠着一屁股债,拿什么请客? “好了好了,今天是我们211的聚会,我这个做大姐的,怎么样也该我请客。顾盼这顿,跑不了她,等她走马上任了,再狠狠宰她一顿!” 还是戴洁给顾盼解了围。 第42章 你不是第一次 晚上十点多,楼房里,突然一声大吼:“凭什么瞧不起我啊!” 这是一个男人的嘶吼,整个楼房都嗡嗡的。 顾盼一惊,这是鹿饮溪的声音啊!平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狂躁?这小两口刚刚搬回城里,这就吵架了? 顾盼才躺下不久,赶紧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想,傅红雨的确是一直瞧不起鹿饮溪,一个乡村中学的老师,工资又低,工作条件又差。平时傅红雨颐指气使的,顾盼都说过她好几回,可是傅红雨就是不听。好在鹿饮溪性格好,总是逆来顺受,两口子还算平安,也没发生过大冲突。 鹿饮溪越是忍耐,就越发惯得傅红雨脾气见长。只要是鹿饮溪从学校回来,家务事都是鹿饮溪包圆了,洗衣、做饭、带孩子,全是男人的,鹿饮溪笑哈哈的,一点怨言都没有。 母子楼里,女人们都把鹿饮溪当做教材,教育自家男人:你看看人家鹿饮溪,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眼下这“三不男人”就很难得,人家家务活啥都干,还脾气好,从不顶嘴。再看看你,你哪一点比得上人家鹿饮溪! 有时候,家里的男人说毛了,就顶嘴说,这样窝囊的男人,给你你要吗? 女人心里有几分认同,可嘴里却这样说:你有啥好的,除了脾气大,啥也不如人家鹿饮溪! 母子楼把鹿饮溪当做标杆,这就越发让傅红雨瞧不起鹿饮溪。有时候做的事,让顾盼都觉得过分了! 不过,好在鹿饮溪能忍。 当时,还没有下岗的时候,傅红雨也有心情好的时候,开玩笑说:你回来吧,老娘把你养着,你那点工资,我省省就出来了。你把我们娘俩照顾好,比上班强多了! 可是,自从下岗了,傅红雨态度好多了。毕竟,一家人都靠着鹿饮溪一个人的工资生活,经济地位决定上层建筑,政治常识可不是白学的。 怎么突然变脸了?难道鹿饮溪现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开始反攻倒算了? 顾盼出了门,就听见撕心裂肺般的哭声,一个男人这般的哭泣,这般绝望的哭泣,顾盼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接着,鹿饮溪又是一声暴吼:“你!你又不是第一次!” 山子也吓得大哭起来,接着,是傅红雨安慰孩子的声音。 顾盼陡然一惊,怎么提起这事了?这个闲事可不好管了! 顾盼停下脚步,怔怔的的站在走廊上。 很快,胡四姑也出来了,两个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说话。 学校要开学了,母子楼住户大多回来了,一个个婆娘从屋子里探头出来,望望傅红雨的房间,又相互望了望,裂开嘴笑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大家一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都在等待着下文呢。 可是,好戏还没开演,就不明不白结束了,只一会儿的工夫,小孩的哭闹声停止了,大人的抽泣声也渐渐平息。 干打了几声雷,就是没有落下几滴雨。几个脑袋似乎有些失望,有的缩回去了,有的还在等待。 顾盼和胡四姑对望了一眼,正准备转身回房间睡觉,这个时候,一声门环响,傅红雨冲出房间,双手叉腰,站在走廊里,压低嗓门喊道:“谁?是谁这么无聊?老娘今天刚刚回来,就对我家老鹿乱嚼舌头根子,我傅红雨惹谁碍谁了?做人不要太缺德,把我惹毛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傅红雨分明是对着顾盼和胡四姑这个方向。顾盼不做亏心事,也就没有在意,可是胡四姑却不干了:“傅红雨,你这是骂谁呢?” “我骂谁,谁心里明白!” 胡四姑岂是一个饶人的人:“别像一只野狗,逮着人就咬!” “有人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安逸,不挑点事情,心里就像是猫爪子挠,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人!” 胡四姑的火气腾地上来了:“怕人说,你就别干呀!” “我就说谁这么无聊,果然是你!我们今天刚刚回来,你就一张臭嘴,到处传话。你这张嘴,成天吃的是狗屎呀,怎么这么臭!” 刚刚关上的门,一个个又拉开了,兴味盎然的,看的看热闹,劝的劝架。一时间,母子楼人声鼎沸。 胡四姑气得发抖,冲上去要和傅红雨理论。顾盼离得近,连忙拉住胡四姑。 “红雨,只怕是有些误会,四姑今天一直跟我在一起呢!” 傅红雨突然也想起来,的确是自己冲动了!鹿饮溪一回来就去桃花渡了,自己下午跟他们一起吃饭,晚上还是一起回来的。一想到这儿,顿时脸红了。 顾盼招呼道:“来来,到我家坐坐。” 顾盼把胡四姑和傅红雨拉进屋里,胡四姑气还没消呢。 顾盼看看肖潇睡得正香呢。转身对傅红雨小声说:“山子呢?” “睡了。” “鹿老师今天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进城的时候,说是学校组织到桃花渡中学学习。这不刚回来,一身的酒气,我还没生气呢,他倒好,指着我的鼻尖就骂开了,把我气的!” 鹿饮溪从来就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直到现在,傅红雨胸脯一起一伏的,很是激动。 “你看,你这小蹄子错怪我了吧?我都没有见到你家男人呢!”胡四姑一脸的委屈,“我是大嘴巴不假,可我也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 “四姑姐,我错怪你了!”傅红雨正好找到机会,真诚道歉。。 “没事,一个宿舍的姐妹,说开了就好了!”胡四姑也是爽直的人,没有得理不饶人。 傅红雨皱皱眉头,想到这,很有些奇怪,如果原来就传到鹿饮溪耳朵里,他不会到这会儿才爆发,可是今天,鹿饮溪没见过云锦厂的同事呀! “可是,这又是谁呢?” 顾盼说:“别瞎想了,刚刚错怪了你四姑姐,你还想冤枉谁去?明天鹿老师酒醒了,你问他去!” 顾盼把她们送回去睡觉,自己躺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先是想着下午几个姐妹商量工厂的事情,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工厂、设备、原材料、销路……没有一件有着落的。想得头疼,不知不觉,就想起傅红雨和程雨佳的那段往事。 程雨佳是厂子弟,所以分在机动车间,不用上中晚班。这个人个子高,篮球打的好,傅红雨对他花痴的不行,经常在宿舍里说,今天见到程雨佳了,今天见到程雨佳了。似乎见到程雨佳,成为了傅红雨每天生活的目标了! 当然,见到程雨佳,靠的不是运气,傅红雨有事无事到篮球场溜达,看看程雨佳在不在篮球场打球。 功夫不负有心人,傅红雨终于等到了机会。 傅红雨从澡堂洗完澡回宿舍,绕道篮球场,正好一帮男工友打篮球,球场争夺的很激烈,一个球飞出场外,程雨佳飞奔救球,正好冲到傅红雨身旁,傅红雨不知怎的,一冲动,就故意合身撞过去,搪瓷盆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满身是汗的程雨佳,也正好结结实实的冲进傅红雨怀里。 这是一个别样的“碰瓷”,搪瓷盆落在地上,程雨佳倒在怀中,傅红雨刚刚洗完澡,柔软、温暖、清香、白皙、红润……这一切给程雨佳留下了深刻印象。 于是,开始了第一次约会。 傅红雨翻箱倒柜的,一件件衣服拿出来,比划了这件衣服,又比划另外一件。好不容易感到满意一点,就问:“顾盼,这件怎么样?” “好看!” “那,是搭配裤子,还是裙子?” 顾盼看了看,说:“还是裤子吧!” 傅红雨拿着裙子比划一下,说:“可我怎么觉得裙子好看呢?” 顾盼笑着说:“裤子安全呀!程雨佳今天肯定是上下其手,穿上裤子,免得你上下失手啊!” 胡四姑笑着说:“看看傅红雨花痴的样子,哪里还需要程雨佳动手?只怕是要投怀送抱了,穿啥都不安全!” “胡四姑,我撕了你这张臭嘴!”傅红雨扑上来就要动手。 顾盼拦住她,认真地说:“玩笑是玩笑,但你四姑姐说得对,红雨,毕竟是初次见面,矜持点,别让男人看轻你了!” 傅红雨低头说:“盼盼姐,知道了!” 顾盼一直是似睡似醒的,惦记着傅红雨。到十二点半,顾盼听见铁链响动的声音,知道是陈阿姨锁门了,越发担心傅红雨不等进来。 天色蒙蒙亮,顾盼知道傅红雨是不可能回来了,这才眯了一会。 天亮后,大家正起床,这时候傅红雨回来了,一脸的兴奋、疲惫和羞涩。张暖玉最是好奇,缠着傅红雨问:“红雨姐,红雨姐,你是不是都给他了?” “去,姑娘家家的,你懂什么!” 张暖玉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唉,可惜了,又一颗好白菜!” 顾盼从上铺下来,捏着张暖玉一张胖脸:“唉,这颗白菜长成了,哪头猪来拱呢?” 早上醒来,头有些疼,揉揉眼睛起来,就听见敲门声,听这声音很有些急促。 赶紧打开门,就看见傅红雨焦急的脸:“盼盼姐,鹿饮溪跑了!” “什么?”顾盼吓了一跳。 “我一醒来,用脚探探,发现没人,起来一看,他早就走了!” 顾盼穿着拖鞋就跟在傅红雨身后进了房间,桌子上分明的放着一张纸条,压在茶杯下。纸条上写着:“红雨,我有点事,先回学校去了!” “哎呀,你吓死我了!”顾盼说。 “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 “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没事!” 第43章 做生意 早上起来,顾盼出门买菜,拿起装零用钱的铁盒——不对,这不是零用钱,已经是自己全部家当了! 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钢镚儿和小钞,心里有些发慌。 突然传来肖建国的声音,把顾盼吓了一跳—— “你当爹来你当妈,你织布来你纺纱……” 顾盼转头一看,原来是录音机里传出来的。 母子楼狭小,床上,柜子上,都是孩子的游乐园。大人愁的不行,可孩子不知愁滋味。肖潇本是趴在床上玩,不知怎么的,爬上了五屉柜,把录音机按响了。 这是黄梅戏《天仙配》唱段,肖建国故意把“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改成这个样子,连当时顾盼大笑不止的声音,也都录了下来了。 当年的笑话变成了实话,自己果真当爹又当妈,织布又纺纱。一语成谶啊! 没钱就得赚钱啊。 好不容易应聘上了中百超市导购员的岗位,上班还没两天,就被戴丽丽抓回来。 “我的大厂长哟,你怎么还当上营业员了?这说出去,别人还不笑掉了大牙了?这云锦厂厂长,居然去站柜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顾盼不满了:“上班赚钱,养家糊口,不偷不抢的,这有啥不要脸的?” 戴丽丽说:“好好,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要考虑的,不是你一家啊。你找到工作了,还有那么多下岗职工,他们怎么办,可都指着你呢!” “丽丽姐,你说笑了,当着老板还叫穷!” 戴丽丽说:“我还行吧,饿不死。但是,一个车间的姐妹,现在好多还没有着落。现在,大家把你推上台,你得为大家考虑啊!” 顾盼苦笑:“我总得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才能考虑别人的事情吧?” 戴丽丽连忙掏钱包:“卖惨吗?你怎么不早说!” 顾盼按住戴丽丽的手:“我不吃救济。” “可是,超市一个月开一次工资。工厂筹建阶段,虽然说开工还早,但是事情千头万绪,你又是一个当家人,怎么能够全耗在这里?”戴丽丽有些急了。 “丽丽姐,你说的有道理。我打一份零工,随时可以撤的那种,这总行吧?” 顾盼回来,就一直琢磨这件事,干点啥呢? 云锦小学开学了,这仙女巷进出的人多了,桥头的小兰早点就有些忙不过来了。顾盼想起父亲教会自己的扬州炒饭,可惜,这里材料配不齐全。 不过,安惠这边,也有一种炒花饭。顾盼想到这里,眼睛一亮,就去找小兰姐商量,能不能跟她拼一个摊子做生意。 小兰笑了,说:“大妹子,你看看啊,这天也不是我的,地也不是我的,我也就是先来占个场子,我就是想拦着你,也没有理由呀!” 顾盼说:“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抢你生意嘛!” 小兰吃惊地问:“你不是当厂长了么?怎么,都是假的?” 顾盼笑了笑:“也不假。” “哎呀,都是厂长了,怎么还摆摊子呀?” 顾盼说:“开工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办贷款、买设备、进材料,还有好多事情呢!” “哪你还摆摊子呀!”莫小兰一听这话,顿时就安心了。 顾盼说:“我也要吃饭呀!” 莫小兰瞪大眼睛,说:“你都开工厂了,还差这点钱么!” 顾盼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想起莫小兰说过的这些话,顾盼再瞅瞅铁盒中的几张小票,上下掂了掂,不免有些苦笑。现在对顾盼来说,大钱没有,小钱也没有啊! 不知道这些钱,还够不够明天开张的材料钱。 顾盼买了几块大骨头,用大瓦罐熬着,加上萝卜、海带,这些可以提前准备着。煮了两锅饭,备着明天早上用。然后葱姜蒜这些调料洗净,还有鸡蛋白花菜之类,这些准备好了。到了七八点钟,明天要早起,顾盼和孩子早早就睡了,第二天四点钟,就准时闹醒,顾盼搬了好几趟,终于把摊子架起来了。 这时候,莫小兰也来了。 “大妹子,你摆这么多盆子,这是干什么啊?” 顾盼低头在摆弄着瓷碗,说:“洗碗啊!” 小兰说:“洗碗?一个盆子就够了啊!” 顾盼不好意思,说:“小兰姐,你别笑话我啊,我这个人有洁癖,不洗三次,我不放心。” 小兰这才想起来,顾盼每次来买早点,都是自己带着搪瓷碗的:“啊,是这样啊!” 小兰一边摆摊,一边问道:“你准备怎么卖?” “一碗花饭两块,一碗骨头汤一块。小兰姐,这样行吗?” 莫小兰揭开瓦罐,闻了闻:“嗯,好香!” “行吧,外面都是这个价,不过,货没有你这么真的!”小兰说。 “我也是第一次,怕人家不来么!”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渐渐地,天亮了,陆陆续续有早起的人,都是早起遛弯的老人。不一会儿,送孩子上学的来了。这一来,就发现早点摊旁边多了一个摊子,但是,大家都还是挤向小兰的摊子,顾盼这边一个人都没有。 顾盼刚开始做,有些抹不开面子,不敢开口招揽生意。 “喂,蔡老爹,你不是几次跟我说,早上想吃花饭吗?那边就有啊!” “小兰,那边也是你的摊子?” “要您照顾,是我好姐妹呢!” 小兰一边忙活自己的生意,一边给顾盼招揽生意:“李大哥,那边有骨头汤,可香呢,一碗才一块!张阿姨,旁边的那一个摊子,你看看,可干净呢!” 顾盼一身雪白的围裙,这是云锦厂的围裙,顾盼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很快,顾盼周围也围上了不少人。 “嗯,这炒饭不错,有点扬州炒饭的味道。”蔡老爹说。 “您夸奖了,我也想做成扬州炒饭,可这儿我买不到地道的金华火腿!”顾盼谦虚地说。 “瞧瞧,我是说嘛!” 顾盼准备的碗筷不够,一边炒饭,一边收拾碗筷,低头清洗。 张阿姨早上过早,最关注干净,一看顾盼洗三道,顿时大生好感:“闺女,你这干净,明天我还上你这摊子来!” “来来,小妹妹,你的骨头汤来了!”顾盼捧着一碗汤,小心翼翼过来了。 “这碗汤多少钱?” “一块。”顾盼回答道。 “不错,看着舒服,闻着香。小青,快点,吃了上学去!” “哎哎,我也来一碗!” 顾盼揭开瓦罐:“大哥,没有了,明天来吧!” 瓦罐里还飘荡着骨头汤浓浓的香味,那男的抽抽鼻子,抬抬手腕看表:“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这才七点钟,你就卖完了?” 顾盼不好意思地说:“大哥,实在对不起,我今天第一次出摊,家里瓦罐就这么大,管不了多少,家里锅灶也就这么大,做不了多少的。” “明天,明天多做点!” “好勒!” 顾盼忙完自己的活路,就替莫小兰帮忙,她对莫小兰很是感激,不是莫小兰帮忙招揽顾客,今天肯定没有这么顺利。莫小兰了解这些顾客,有针对性的做宣传,这才达到了这样的效果的。 “你忙到现在,也是累了,肖潇还在家里呢!”莫小兰说。 “没事,肖潇大了,懂事了!” “是吗?早上哭着、闹着、喊着要妈妈的,是哪一个啊?”傅红雨抱着肖潇,牵着山子,一起过来了。 山子对着肖潇,手指刮着鼻子,说:“羞羞,不要脸!” 顾盼在围裙上擦擦手,从傅红雨手中接过来肖潇,傅红雨敲了山子一栗子:“怎么能这么说肖潇,肖潇是妹妹!” “来来来,今天吃什么,我请客!” 顾盼今天有钱了,虽然还不知道赚了多少,但看看篮子里的整钱零钱,难得的豪气了一回。 第44章 鹿饮溪 “盼盼姐,你说没事,可是,山子他爸两个星期都没回来呢!”傅红雨吞吞吐吐地说。 顾盼笑着说:“怎么,现在就在乎鹿老师了?原来你不是嫌弃的不行么?” 傅红雨不好意思的笑了:“刚开始是有些别扭,这不是瞅着瞅着,慢慢瞅习惯了么!” 顾盼收敛起笑容,认真地问:“原来有没有这种情况啊?” 傅红雨低头羞涩地说:“周末一到就往家里跑,猴急猴急的。盼盼姐,你知道的,男人都这德行!” “嗯,是有点反常。”顾盼抿嘴一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要不,你带着孩子到溪山看看去?” “可——那件事他知道了,见到我一定心里堵得慌。盼盼姐,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万一闹起来,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看来,傅红雨是真的在乎鹿饮溪了! “行,我跑一趟,你帮我带带肖潇。” 傅红雨喊道:“山子,今天肖潇跟你玩,你不准欺负肖潇,听见没?” “真的吗?太好了!”山子欢天喜地的,牵着肖潇的手就跑开了。 “别跑远了!”声音追着两个孩子的屁股而去。 从安惠到溪山乡,每天只有两趟车子,早上七点半一趟,十二点返回;十二点半出发,六点钟返回。 顾盼赶到溪山中学,快到两点钟了。 这里有两座山,一座碧山,一座溪山,从这里发源的河流,流向安惠,就是碧溪河。溪山中学坐落在溪山脚下,距离溪山乡还有两三里路,在一个山岗上。这里原来是五七干校,后来改成一所初中。 顾盼下了车。溪山乡也就是一条街,还是个逢单日的一个露水集。下午两点钟,就只有几条狗趴在树荫下打哈欠。 顾盼走向学校,眺望山岗,红墙黛瓦,掩映在林木间,看上去十分幽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不过,走近一看,斑驳的围墙,长满尖细小草的瓦楞,耷拉着的窗户,很有些颓废的意味。 今天又是星期天,没有上课,校门口,只有大树上几个小鸟蹦来跳去的。铁门掩着,顾盼推开铁门,“哗啦啦”铁链的响动,惊动了一个老头,颤巍巍出来,问道:“姑娘,你找谁?” “老伯,我找鹿老师,鹿饮溪。” “啊,鹿主任啊!”老头走上前几步,指着一排红房子的背后,说:“他在那儿。” “谢谢啊,老伯!” 顾盼绕过这排看似教室的两层小楼,走到后面,是一排低矮的房子,看来是学生宿舍,因为里面有高架床。 这排宿舍旁边,有一个井台,一群孩子围着井台提水洗碗,看来是刚刚吃完饭。一个大人蹲在墙角,一个女孩弯腰站在面前,这个大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似乎是在讲题目。顾盼走近一看,果然是鹿饮溪。 “鹿老师!”走到他身边,鹿饮溪还是没有发觉,顾盼只好喊了一声。 “你等等,我先给小灿讲题。” 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线:“你看,连接a点和c点——明白了没?” “啊,利用等分线原理……” “嗯,不错!你把练习题第9题做一做,把这个知识巩固一下,以后遇到类似的题型就不怕了!” “谢谢鹿老师!” 鹿饮溪没抬头,端起饭碗吃了两口,随口问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两个星期都不回家呢?” 鹿饮溪吃了一惊,抬起头,看见是顾盼,笑了:“盼盼姐,怎么是你啊!” 顾盼笑道:“升官了啊,我在门房,听他喊你鹿主任的。” 鹿饮溪不好意思地说:“算不得啥官,我找老校长要的一顶帽子——七年级的年级主任。” “这不像你的性格啊!”顾盼说。 “盼盼姐,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顾盼说:“我不了解你,傅红雨了解你。” 鹿饮溪摇摇头:“他也不了解我。” “这么说,你们俩真的闹矛盾了?”顾盼吃惊不小。 “没有呀!”鹿饮溪也很吃惊。 “那你上次回去发那么大脾气,差点没把傅红雨吓个半死!” “啥?我发脾气了?” “你不知道?” 鹿饮溪摇摇头,问:“我说啥了?” “你指着傅红雨鼻子尖,说她瞧不起你。” “哈哈,哈哈哈——”鹿饮溪突然笑起来了,笑弯了腰。 “误会,误会啊!”鹿饮溪说,“当初,傅红雨肯嫁给我这个教书匠,我很感激她,虽然给不了好的生活,可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呢!” “哟,这儿撒狗粮呢!这话不是应该说给傅红雨听吗?”顾盼笑着说。 鹿饮溪也笑了:“不知怎的,对她还真说不出口呢!” “我真不是对傅红雨发脾气。那天,我们几个同事,晚上一起喝酒,喝多了,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顾盼问:“怎么喝那么多?” “别提了,那天在桃花渡中学,受了一肚子气,晚上实在是——” 能让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人气成这个样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顾盼问:“他们怎么了?” “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这么样对我们!”鹿饮溪脸色张红,成了猪肝色。 “不是第一次”? 原来是这样啊!顾盼听了不觉有些好笑,母子楼所有人都听岔了。傅红雨居然差点跟胡四姑吵了一架! 鹿饮溪摆摆手,一脸的毅然决然:“不提这事了,我就不相信,我们溪山就一定只能当吊车尾,我们溪山的老师,就永远技不如人!” “这就是你问老校长要一顶帽子的原因?” “我不是要官当,我是要事干!喝酒的时候,我们几个就商量好了,回来卧薪尝胆干三年,是英雄是狗熊,三年后中考见!我们跟老校长立了军令状呢!” “有骨气!”顾盼也深受鼓舞。 “那你周末怎么不回去?” 鹿饮溪解释说:“我们农村中学,很多家庭孩子的父母都在外打工,都是爷爷奶奶照顾。我们感觉到隔代教育有许多弊端,征求家长意见,也征得校长同意,我们七年级开始组织一部分周末愿意留在学校的留守儿童,每周安派一个老师安排他们的生活,指导他们的学习。” “可是,你这是第二周没回去了!” “李老师这个周末相亲去了,我替他一个班。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说……” 顾盼说:“你不回去,也该打个电话吧?” 鹿饮溪苦笑:“电话欠费,学校已经停机三个月了!” “学校这么穷啊!”顾盼很是意外。 “唉,别提了!” “今天不回去一趟,跟媳妇解释解释?” 鹿饮溪憨厚的笑了笑:“你看,三十多个孩子呢!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顾盼看见孩子们等在一旁,见到老师跟人说话,没有靠近。 “你们这是有活动?” “是呀,我们开垦了一个菜园。这些孩子可能干呢,做事像模像样的,走,到我们的菜园去看看!” 鹿饮溪对孩子们招招手,他们呼啦啦围过来。 “小邵,你到我的宿舍去,把放在桌子上的白菜种子拿来!方琪,你带几个同学拿铁锹锄头。今天我们的任务是种白菜!”鹿饮溪吩咐道。 “哟嚯!” “我们溪山,别的没有,就是面积比较大。我们把山坡下的一块荒地开垦出来,种点蔬菜,在后山养几只鸡,这样,孩子们生活费也节省下来了,愿意留校的孩子就会更多。” 鹿饮溪边走边介绍:“当然,劳动以后,还有活动,打球唱歌踢毽子等等,想玩什么都行的。” 顾盼看着孩子们脸上洋溢着的笑意,知道他们很开心,觉得鹿饮溪的付出是值得的。 顾盼由衷地说:“鹿老师,我也想过来,当你的学生呢!” 第45章 茶还是咖啡 这次溪山之行,顾盼有很多意外,也有很多感慨。 她没想到,乡镇中学办学条件竟然这么差!有讽刺意味的是,学校围墙上,一行新刷的白色的标语,十分醒目,竟然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现在百废待兴,到处差钱,安惠已经是“吃饭财政”了。 不过,虽然条件艰苦,可是,从鹿饮溪和孩子们身上,顾盼感受到了一股子精气神,那种乐观向上的态度,那种不怕输、不畏难的精神。 顾盼想到了自己一直在犹豫,一直担心怕把厂子搞砸了,辜负了大家的信任。说穿了,就是心中有了畏难情绪。 这次从溪山回来,顾盼受到了鼓舞,她鼓足勇气,决定找成书记谈谈。 三楼的办公室,王秘书坐在外间办公室,靠近门口的位置。里间办公室门外,有一张排凳,上面坐着三个人。顾盼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认得的,也只是在安惠新闻上露过脸,主席台上亮过相。看起来,他们都是在等候,准备跟成书记汇报。 看来成书记今天很忙,顾盼踏进的一只脚,又缩回来了。 王秘书见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恰好看见顾盼,连忙站起来,说:“你是顾盼同志吧?成书记交代过,你来了就让我进去通报。现在成书记在跟王局长谈话,你稍等。” 成书记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要来? 这些等待成书记接见的,可都是安惠各个部门的领导啊!他们应该由更重要的事情才对啊!顾盼有些奇怪。 而排凳上等待着的,一个个看着顾盼,脸上也是充满着好奇。 一会儿,王局长夹着一个笔记本出来了,王秘书对坐在排凳上的几个人说:“对不起,各位领导,这是成书记交代过的。” “没事没事,小王,我们听你安排!”凳子上坐着的三个人都站起来了。 “老领导,这可不敢当啊!”王秘书拉开门,对顾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门刚刚打开,就听见了成书记的爽朗的笑声:“顾盼,你终于来了啊!” 王秘书端了两杯白开水进去,掩门出去。 两个人在办公室谈了很久。三位领导在外面坐立不安,王秘书给他们添了三次茶水,顾盼这才从办公室里出来。 顾盼回家的路上,心里还在回味着成书记的话。 “我知道难,而且很难。我们原来搞的那一套工厂管理,已经不适合市场经济规律了,怎么搞,需要我们摸着石头过河。” “好做的事情,自然有人愿意去做,要我们共产党员干什么?” “我们共产党员,为其所当为。只要是觉得这件事该做,就不避艰险,就当仁不让,尽力而为!” “我本来也想招商引资,再扶持一到两家企业,来消化下岗女工。可是,商人都是逐利的,纺织厂这样的夕阳产业,他们都不愿意投资进场。所以,我们只好生产自救了!” “可是,衣食住行,衣为首,我们十二亿的人口大国,怎么能把这么重大的民生需求,全都仰仗别人?这不是让别人掐着我们的脖子吗?不过,话说回来,从另一个角度讲,十二亿呀,多大的市场!干好了,还怕养不活你们这些个下岗工人吗?” “党和政府就是你们的靠山!我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把国家扶持下岗职工的政策用好用足。云锦厂暂时没有拆迁的计划,厂房你们先用着。肖钢在就业贷款,我安排人员帮助你们办,见面税费,我让王秘书去协调。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来找我。” “你对工厂的管理思路,我就觉得很好嘛。每个下岗工人把贷款当做股份,每年核算工厂收益,确定每个职工的债权?股权,新加入的工人,按照当年的收益确定股权数目。这个很公平嘛!真正做到了每个职工都是工厂的主人。” “嗯嗯,扁平化管理,好好,正好可以弥补你个人管理能力的不足。你作为牵头人,担任厂长。其他的各个车间以及部门的负责人,轮流担任轮值厂长。重大问题,由牵头厂长召集大家集体决策,牵头厂长有一票否决权。嗯,这种制度设计好,有民主,也有集中嘛!” “所有的管理者不脱岗,按照承担的行政任务的多少,换算成车间生产任务,厂长和轮值厂长相当于一半的工人劳动任务。工厂管理者也是劳动者,这个想法很好,执行起来有难度。我觉得这个问题还可以再考虑一下,管理也是一种劳动。” “这个问题,我看,还可以这样——” 顾盼从成书记办公室出来,很多问题思路慢慢清晰起来了,信心也足了! 四月初,易方实业在南城建设的易方纺织厂已经落成,马上就面临设备拆迁、安装、调试、试生产。据易方厂的职工讲,他们厂只安装剑杆织机和喷气织机,云锦厂原来的有梭织机将全部淘汰。 顾盼一看这是个机会。再就业贷款也就二十万,而且还没有落实到位。指望自己的新厂上新设备,这是痴心妄想。这批淘汰的旧设备,虽然只能纺织窄幅布,一台织机一个班只能织布26米到30米。但好在这是淘汰下来的机器,价格应该不贵,甚至连安装调试都免了,这可是能节省一大笔开支呢! 现在只能因陋就简,先恢复生产再说。 为此,顾盼专门找易方实业老总易方。易方甚至都没有跟顾盼见面,直接让秘书带她找成婧,由她全权处理。 成婧冷着脸回答道:我们易方实业不愿意在安惠这个大本营培养一个竞争对手,宁肯当作废品卖了,也不愿意把这批设备卖给顾盼。 顾盼也是无语了,你们上了剑杆织机、喷气织机,这些有梭织机,还是非常陈旧的那一批,那真的是一个飞机大炮,一个是小米加步枪,怎么就成为你的对手了? 可是,成婧全权处理,她说啥就是啥,顾盼就是磨破嘴皮子,成婧微笑着看着她,就是不松口。 顾盼无奈,只好求助成书记。成书记在办公室,当着顾盼的面,拨通了易方的电话。 “喂,易老板,我成秋山呀!” “成书记,难得接到您的电话呀!” “易老板,你这是批评我,对我们安惠的大财神关心不够哇!” “怎敢怎敢。接到您的电话我是受宠若惊呀!” 成秋山哈哈大笑:“易老板抬举了,我这是有事求易老板关照呢!” “有事您吩咐。” “啊,是这样的,顾盼她们这些下岗职工想成立一家棉纺织企业,可是现在没有钱购买新设备,想购买你们淘汰下来的旧设备,你看如何?” 易方回答道:“这个事我知道,我已经交给成厂长在处理了。” “好像她们谈的并不愉快。” “既然她们没有谈拢,那这样吧,让顾盼来一趟,我和她谈谈。成书记,您看怎么样?” “好,你们都是安惠县民营企业,我希望你们都能发展良好!” “谢谢成书记。” 成秋山回头对顾盼说:“我只能帮到这儿了,剩下来的,就看你怎么跟易方谈了!” 顾盼骑着自行车来到易方纺织厂,第一印象就是气派。虽然没有云锦那么大,可是布局更加合理,前面是办公区,后面是生产区。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是脚下带风,丝毫不见昔日云锦的那种拖沓,懒散。 看来,成婧管理还是很有一套的。 顾盼在大门口做了来客登记,很快,一个接待人员就把顾盼带到五楼董事长办公室。 接待员敲敲门,说:“董事长,顾厂长到了!” “请进!” 顾盼进门一看,正对门的是一个巨大的老板桌,桌子后面是一个老板椅,左边一个组合式茶座,右边是一个吧台,一个酒柜将其隔开。这个办公室一外一里,是个套间,里面房门半掩,可以看见有一张大床,应该是一个休息室。 易方站起来,伸手相迎:“欢迎!顾厂长,来,请坐。茶还是咖啡?” 第46章 女人与手串 顾盼注意到,易方手腕处,五颜六色,璀璨夺目。全是颜色不同,形态各异的手串,半条胳膊都是。本来高大上的易方,突然让人感觉到,就像是景区推销工艺品的小摊贩。 易方观察着顾盼的视线,嘴角挑起,微微一笑,重复一遍:“茶还是咖啡?” “还是喝茶吧!” “好,那就这边坐。” 两人分宾主坐定,易方问:“绿茶还是红茶?” “我对这个没讲究,易老板,请随意。” “好,那就大红袍吧,红茶养颜又养胃,最适合漂亮女士了!” 易方开始清洗茶具,冲泡茶叶,斟茶。这一道道程序,很是熟练,看的顾盼眼花缭乱。 顾盼端着茶盏,观察着易方。这个人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的样子,清瘦,马脸,下巴刮得很干净,一身西服也很得体。如果不是时不时露出手腕处的五颜六色的手串,应该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请!” 一时间,顾盼不知道怎么措辞,默默地端起茶盏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眼睛偶尔落到易方的手腕处。 易方见她注意到自己的手链,抬起右手,淡淡一笑,说:“你读过巴尔扎克的《守财奴》吧?我不是。赚钱就是为了花的,否则,赚钱的乐趣何在?” 易方凑到身前,把手腕伸到顾盼面前:“你看,这串是玳瑁的,这串是琥珀的,这串是小叶紫檀的,这串是菩提子……” 顾盼侧身微笑着说:“我对这个不懂,易老板,你很喜欢手串?” 易方用纤细的手指拈起来,一个一个拿到手中摩挲、端详,眼中充满了温柔和慈祥,既像是欣赏心爱的女人,又像是打量怀中的婴儿。 “别人问我,为什么这么戴手串?这多俗气!就像是街面上土豪,戴着拇指粗的金链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似的。” 顾盼心说,不是吗? 易方拿起一个手串,放在手心把玩:“唉,你说,每一串手串,都各有各的好处,就像是女人,有的贤淑,有的妖娆,有的文静,有的热情,各擅胜场。每天早晨起来,我就要去想,今天我该戴哪一串呢?哈哈,与其每天这般苦恼,犯选择困难症,倒不如把喜欢的都戴在手腕上!” 易方这番话,突然让顾盼想起,前两天在街上看见了邵惠来,打招呼的时候,看见她手腕也戴着一个手串,心里突然感到堵得慌,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嘲讽:“手串与手串的选择有困难,那么,手串与女人之间呢?” 易方也不以为意,大笑道:“哈哈,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不是每个手串比得上女人,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值一个手串的!” 顾盼继续追问:“比如说,邵惠来?” “邵惠来是谁?”易方费力思索的样子。 “能值上一个手串的女人,也会没有一点印象么?”顾盼讥诮道。 “怎么会?能让我送出一条手链的女人可不多。啊,我想起来了!”易方一拍大腿,说,“你说的是耳根后面有颗肉痣的女人吧?” “肉痣?”顾盼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邵惠来耳根有痣? “啊,就是老喜欢在好友缘打麻将的那个女人。” “对对,就是她!” 易方不屑地说:“要说吧,邵惠来的确是不值一条手串的。” 顾盼嘲讽的意味更浓了:“是吗?那么,易老板为什么在她身上花那么多功夫?” 易方似乎没有觉察到顾盼的不满,眼神里充满了幸福的回忆:“她虽不值得,可是,我的少年梦值啊!” 顾盼有些惊讶:“你从前就认识邵惠来?” 易方摇摇头:“这事说来话长。” 顾盼两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说看。” “记得啊,那是读初中,好像是初三。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除了我个子高之外,当然还有就是成绩差。有一天,忽然从外校转来一个女孩,正好坐在我的前排。当时在我眼中,白皙、丰腴,高挑,那简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让人不敢仰视啊!” “我只能在她身后,偷偷的瞅几眼。有一天,我突然有一个发现,她耳根处有一颗肉痣!” “这女孩让我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飘飘欲仙的神仙气,因为有了这颗肉痣,就马上有了几分凡尘气。原本美得不可接近,顿时让人感到亲切,愿意亲近。” “在那段难熬的日子中,那就是我每天的梦啊!我每天的乐趣,就是盯着她的后脑勺,脑补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晚上再一点点回味。” “你不知道,她似乎脑后长着一双眼睛,我盯着她瞅,看着看着,她脸颊红了,耳朵根红了,那颗肉痣也红了,我自己的脸也红了!” “自从这个女孩坐到我的前排,大半年我没有迟到旷课,这是我读书以来,最老实的一段时光。不过,我也没有好好学习,就连老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 顾盼两手托腮,问:“后来呢?” 易方说:“后来,当然她考上了江城十中,省重点。我则是进了职中。” “后来没找过她?” 易方苦笑道:“找过啊!我在江城十中门口拦住她,可是,她说她不认识我。” “怎么这样?” 易方说:“她说她从来是不回头的。” 说完,易方摇摇头,一脸的无奈。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悲哀,这个占据了自己整个身心的人儿,你居然没有在她的天空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子! 顾盼半晌不吱声,在回味女孩这句话的含义,半天也没有想明白。 顾盼突然问了一句:“你在邵惠来身上,找到了当年的感觉了?” 易方玩味的看着顾盼,笑了笑:“没得到的总是最美好的。顾厂长,错过了的,就永远错过了!不说这些了,我的这些手串,你看上哪一条?” 顾盼双手抱着胸脯,带着戒备的神情注视着易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有你的珍爱,我也有我的珍爱。你拿你的珍爱,交换我的珍爱,结果就是,我们都失去了我们珍爱的东西了!” 易方很知趣,他收起桌上的手串,一一戴在手上,整个动作程序感十足。接着,他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刚才成书记打电话的时候,我知道,你就在旁边。” 顾盼没想到易方突然转变话题,单刀直入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易方把控着两人对话的节奏,继续说道:“说实话,这点你就比不上成婧,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是吗?那恭喜易老板,你找到了你需要的人才了!” 易方对秘书说:“你去把成厂长叫过来。” “是,董事长。” 秘书离开的时候,顺手带上门,屋子里就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了! 见到顾盼不自在,易方有点尴尬,说:“顾厂长,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顾盼神色不变:“恐怕是易老板误会了,我对易老板尊敬的很,那有什么误会!” 易方低头摆弄着手串,说:“外面传言,说我喜欢女人。不错,这女人就像手串,好东西谁不喜欢?” 顾盼双手放在膝盖上,继续保持微笑:“我对易老板的兴趣没有兴趣。” 易方抬起头,望着顾盼:“不,我有必要说说。” “好,我洗耳恭听。” “我其实是很有原则的,第一,我从不找小姑娘,不为别的,麻烦!你要了她的一切,她要你对她的一切负责。我的这个性格,身边哪里少得了女人,我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顾盼有些恶心,说:“你不招惹不就是了?” “是啊。我是找乐子的,不是找罪受;是找享受,不是找难受。所以,我从不招惹小姑娘的。” “还有呢?” 易方接着说:“第二,我从不强迫。我好色但不渔色。反正又不是用钱买不来的东西,要的就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顾盼问:“你对邵惠来也是这样?” “怎样?” “易老板真是贵人忘事啊,你不是在富丽开了房,让成婧去请她去……” 易方摸着后脑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临了临了,最后跑了的那个女人啊!也是啊,惹得我一身火,却不给我灭,让人好难受了一回!这个叫什么,啊,邵惠来。” 易方过了一会,他接着说:“你看,我没强迫吧?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我是有底线的,犯法的事情,我易方是不做的。” “看来,易老板的确是有底线的,就是这底线有点低啊!” 第47章 是投资,还是消费 这时,门外响起高跟鞋的声音,成婧推门进来,见到顾盼,微微有些惊愕,转头看向易方:“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 “来来,这边坐。” 成婧一敛裙裾,优雅的在易方下首位坐了。 “你的同事来了,请你过来见见。” 易方给成婧也斟了一杯茶,成婧忙起身双手捧着。 顾盼注意到成婧手腕也戴着一串晶莹的手链。 易方说:“正说手串呢,把你那一串给顾厂长看看。” 顾盼起身说:“不,不用,我不懂这个。” 成婧摘下手串,放到顾盼面前的桌上。 易方见顾盼没有动,从桌上拿起这串手链,摊在手心,摆在顾盼面前:“不懂没关系,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水晶手串,叫做绿幽灵,绿的深邃,蓝的缥缈。这是巴西出产的,玲珑剔透的,很适合成婧的。戴着它,还有聚财作用呢!” 易方介绍完,将水晶手串交还成婧,说:“挺好看吧?当年我到南美,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它,一见到就有眼缘,也不贵,到手价大约是800美金。” 易方抿了一口茶,一边说,一边把手串还给成婧。 “其实吧,花钱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消费,一种是投资——” 成婧把水晶手串重新戴在手腕上,顾盼促狭地一笑,问道:“那么,这串手串,到底是投资呢,还是消费?” 成婧一听,脸有愠色,站起来就要发作,易方用手按住成婧肩头,让她坐下。 “顾盼,你我初次见面,本不该说你,但是,我还是想说一说。我以为这就是你不如成婧的地方,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才能够得到。可是,你好像忘了你来这儿的目的了!” 易方这么一说,顾盼自觉的确是冲动了,对成婧说:“对不起!” 易方也安慰成婧说:“这也不怪顾盼,是我的那点爱好,让成厂长背黑锅了!” 易方转过头,对顾盼说:“我们初次见面,你不了解我,这很正常。我这个人还是有原则的,把生意和享受生活分的很清楚。你不是厂长吗?今天,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成功学。你要知道,成功有成功的道理,失败有失败得原因。在生意场上,我见过太多的人,在女人这件事上拧不清,最后搞得灰头土脸的。” “所以,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我在成厂长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投资。我承认,成婧很吸引我,可是,美女很多,有本事的美女却不多。能陪我睡觉的美女很多,能帮我赚钱的美女却不多。” 易方拍拍成婧的手背,柔和的笑道,“你在我身边,我可是很需要定力的哟!” “谢谢,董事长夸奖了!”成婧灿烂的笑了。 易方握着成婧的手,并没有放开:“那次,你到富丽宾馆找我,是想跟我上床的吧?” 当着另外一个女人的面,谈这样私密的事情,好么?顾盼皱皱眉头。 易方是个很自我的人,也不去管别人的感受,继续说:“可是,我很快就发现,你有比陪我上床更大的作用。” 在顾盼身边谈这件事,成婧也有些尴尬,她不知道易方的用意,用左手支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易方。 “我原是不打算买下云锦的,你的几个理由说服了我。”易方卖关子似的,说到这儿停下了。 顾盼很感兴趣:“什么理由?” 易方看着顾盼说道:“你肯定以为,成婧告诉我,云锦仅仅是机器设备,就远远不止四百万,是吗?” “不是么?”顾盼心里这样想,可没有说出口,静静等待易方继续说下去。 “不错,这个成婧说了,但是,光靠这点打动不了我。”易方说,“一笔动辄几百万的投资,你以为投标的老板就一点调查都不做吗?” 顾盼也很好奇:“那是什么原因?” “当初,云锦厂连续流拍两次,你以为是什么原因?根本就在于,安惠开出的条件中,有一个是,投资者要在安惠建设一家纺织厂。首先,竞拍的老板,就没一个懂得纺织业,而且对这个行业也不感兴趣。房地产投资火热,现在,放着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做,谁愿意把钱砸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行业?” “那,成厂长是怎么说服易总的?” “来,成厂长,你告诉她!” 成婧看了易方一眼,对顾盼说:“我分析易总的顾虑,是怕云锦占用易方实业太多流动资金,这会让易方实业资金周转出现困难。于是,我提出四点理由。” “第一,棉纺织行业虽然利润低,但是这是一个成熟的行业,特点就是稳定,能抗风雨,万一易方实业将来有个风吹草动,棉纺厂能够作为易方实业的最后一个堡垒,为易方实业遮风挡雨。” “第二,买下云锦,表面上会挤占易方实业的流动资金,可实际上,不仅不会占用太多的资金,反而会提供更多的资金发展房地产这个主业。” 易方插话说:“这点我解释一下,就是纺织厂可以作为抵押物,从银行获得大量的贷款。这反而比投资购买云锦的资金要多得多。” 顾盼点点头,这个道理她懂,厂房、土地、设备、品牌等等,都可以作为抵押物,从银行贷款的。 “第三,这一点跟第二点有紧密的关系,安惠政府优惠工业用地三百亩,升值空间巨大。因为土地是不可再生资源,现在的工业区,这块土地位置相当不错!” “第四,对于安惠的成书记,现在最头疼的问题是什么?下岗失业人员的安置问题呀!易方实业在这个方面帮助安惠解决问题,就能赢得安惠县政府部门的好感,更有利于易方实业在安惠的发展。” 易方点点头,对成婧投去赞赏的目光:“你听听,看得深,想得远,这样的人才,我还要她帮助我管理这个摊子的投资呢,我怎么舍得把她当做枕边的女人呢?” 易方转过脸来,对顾盼说:“我知道,成婧卡着那批淘汰的设备,是在刁难你。他给我的几个理由,甚至都不是理由。” 成婧站起来要说话,易方制止她:“让我把话说完。” “她说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不想在安惠这个地盘上,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竞争对手。你们是什么条件,我们是什么条件,如果我们这样的厂子,还惧怕你们的竞争,那我还开什么棉纺厂呀!” “那一批设备,你能给我多少?十万?二十万?”易方抬起手腕,指指左手戴的手串,“我这些就不止这个数!” 顾盼心里想,这次来,是准备大出血,出价十万的。看来,这个数也没法打动易方了! 易方接着说:“听说,你们总共才贷了二十万,就是全给我,我也没把这点小钱放在心上。” 易方指着成婧说:“她就是意气用事。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恩怨。成书记打电话来,我不能不给面子,但是,棉纺织行业我不懂,可成婧懂,我把每年一千万的投资交给她打理,让她给我经营易方实业的堡垒,成厂长想任性一回,在你身上找点快感,我能让成厂长不高兴吗?” 顾盼一听,这是没得谈了。 “第二个理由,就是你们会跟易方纺织厂争夺棉花配额,争夺熟练工人。其实,这个也不是大问题。我们准备采用高薪水招工,你们有条件跟进吗?至于说到配额,马上都私有化了,哪里还有平价棉花呢?” 易方补充说:“这一点,我还是很欣赏成婧的这种管理思路的,工资提起来,高到让你无法拒绝;管理跟上去,让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公司创造财富。” 易方拍拍成婧的手背:“你既然要这么做,我就让你任性一回。” 成婧感激地说:“谢谢董事长!” 顾盼站起来:“易老板,叨扰了!” 易方也站起来:“生意不成仁义在嘛,这样,让你白跑一趟,我送顾厂长一串手链,作为赔罪,如何?” 顾盼冷脸问道:“这是投资,还是消费?” 易方笑道:“说笑了,说笑了!” “既然不是投资,也不是消费,夺人所好,不是我顾盼的性格”顾盼微笑着说,“易总,打搅了!” 顾盼转身,留下举着手链的易方,扬长而去。 等顾盼走远,易方收敛笑容,将手串戴在手腕上,说:“成厂长,今天我给足你面子了!” “谢谢董事长!” 成婧看得出,准备送给顾盼的手链,价格比自己的这一串要珍贵,心中不免有些醋意。 “但是,你要知道,生意就是生意,对生意要有敬畏之心,不要掺杂个人感情。我和你,为什么只维持工作关系,就是这个道理。我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一点,是我一直坚持的,就是对生意有敬畏之心。今天,这种品质,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这次我让你任性一回,但不要有下一次!” 成婧肃然:“是,董事长!” 第48章 果然是个色胚 顾盼逃也似的从易方纺织厂综合楼下来,一路上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要让自己的软弱成为别人的笑料。 顾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奈。 她当然知道易方想要什么,甚至怀疑,成婧与易方,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合起来,逼迫自己就范。 可是,顾盼不是成婧,她虽然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才能够得到;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什么,自己在坚守着什么。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这不是顾盼的性格! 推着自行车出了厂区大门,仍然有三三两两进出的人。顾盼竭力不让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她倔强的抬起头。工业区刚刚开发,绿化工程还没有完成,四月的艳阳无遮拦泼洒下来,让人睁不开眼。 骑车拐过一个路口,顾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唰唰地留下来了。 这批设备就这么黄了,新厂的筹建没有希望了! 她想起成书记的期待,想起姐妹们的希望,她感到深深的自责。她有一种冲动,调转车头,去找易方,接受他的手串,成为他的手串女中的一员,来换取这批设备,换取姐妹们的希望。 可是,顾盼突然想到邵惠来说过的一句话,“我突然对自己感到恶心”;也突然想到,易方对邵惠来的评价,“她不值一个手串”;突然想到易方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也许,即使是屈辱的回去,接受手串,主动成为“手串女”中的一员,也未必被易方接受,因为,顾盼也看得出,显然成婧在易方心目中的地位更高。 顾盼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骑车继续前行,来到南门。 朦胧的泪眼,依稀看见一群人在朝自己招手,顾盼擦拭眼泪,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戴洁、张暖玉、傅红雨、魏敏、林佳妮她们。一个个的,脸上洋溢着或兴奋,或喜悦,或期待的神情。 顾盼本想搂着姐妹们痛哭一场,可是看到她们这种表情,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强颜欢笑,走向她们。 戴洁满脸期待:“谈成了么?” 顾盼摇摇头。 魏敏说:“成书记说话都不管用?” 林佳妮也说:“顾厂长,没见着易方吧?” 顾盼苦笑:“见着了,易方要给成婧长脸,我有什么办法!” 顾盼把刚才的情况介绍给他们听。 戴洁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个易方,果然是个色胚!” 顾盼说:“戴姐,你错了,易方说,他看中成婧的,不是她的色,而是她的才。” 林佳妮撇嘴说:“这个花太岁,都送到嘴边了,还有不吃鱼的猫!” 戴姐也是满脸不屑:“成婧有什么才!” 顾盼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不要以为易方好色,就没有真本事;也不要以为成婧心眼小,就没有才华。我们都小瞧了人家啊!” 张暖玉失望地说:“盼盼姐,那我们怎么办呀?” 傅红雨也说:“要不,盼盼姐,你给成婧低个头,她也就对你有点意见。” 林佳妮和魏敏也附和说:“是呀是呀,我们也没得罪过成婧!不能因为你,搞得我们没饭吃!” 听了这话,顾盼委屈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戴姐一看顾盼受委屈了,连忙护住她:“你们什么意思,咹?易方纺织厂又不是不招工,你们没有得罪成婧,你们去找他呀!” 林佳妮说:“我倒是想去,一个月一千块呢!可是,招聘考核那天,我不是没有发挥好嘛!” 张暖玉撇撇嘴:“切,成婧又不是不知道你,就你这水平,操作二级都不到,要你才出鬼了!” 林佳妮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魏敏说:“唉,你以为我不想?他们不收,我有娃娃了!” 张暖玉说:“我也是啊!易方纺织厂也真是,生了娃娃,怎么就不收?” 林佳妮说:“就是嘛,不是顾盼搅黄了这件事,我们也并不止于没事做!道个歉而已,就那么难吗?” 戴洁生气地说:“大家别急,这么逼着顾盼有用?顾盼没错,凭什么道歉?道歉难道就有用?如果有用,顾盼早就道歉了!” 魏敏说:“你当然不急,家里有一台车,就有棵摇钱树,我们还指望着这个厂子养家糊口呢!” 林佳妮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投顾盼的票!” 傅红雨也生气了:“你们这是干什么,现在反悔,是过家家呀?新厂还没有招工呢,你们就以为自己是工厂的主人了,想让谁当厂长,就让谁当厂长啊?新厂建起来了,顾盼要不要你们,还两说呢!” “哟,还没当厂长,就开始抖威风了!”林佳妮一手叉着膀子,一手指着顾盼,活脱脱像个茶壶。 戴洁说:“你别冤枉好人啊,顾盼说过一句话没?” 魏敏说:“还用的着她,手下都一群恶狗了!” 傅红雨一直就不是一个脾气好的,怒气冲冲冲过来:“你再骂一句,老娘撕了你这张臭嘴!” “别吵了!” 顾盼一声大喊,震撼全场,争吵的双方都安静下来了。 “云锦厂是怎么垮的?” 面对顾盼的提问,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顾盼沉重地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云锦是怎么垮的。因为,我们如果不想清楚这个问题,就很难避免走云锦的老路。” 戴洁问:“想明白了吗?” 顾盼点点头:“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当时,云锦厂是你的,是我的,也是大家的。可是,既然是大家的,也就不是我的。于是,你拆一块砖,他拿一片瓦。拿厂子里东西,就变成拿的是大家的。慢慢的,人就不在一条心上,各人站在各人角度想问题,各人为了各人的利益动心思。权力大的,就在外面开关联公司;权利小点,就拿点回扣,报销点油钱、出差补助什么的,没权利的,就偷点布料。那么大一个厂子,那么兴旺的厂子,突然就不行了!” 戴洁点点头:“是呀,这就是这次大家不选原来领导的原因。好端端的一个厂子,就毁在这帮人手里了!” 林佳妮咕噜一句:“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顾盼说:“我也在想,大家把我推举出来,是什么原因。想来想去,我这个人也没啥优点,要说当一个工人还算合格,当厂长就明显不是那块料。可大家为什么推举我?我想,无非大家看重我为人正直,处事公道。” 魏敏说:“可是,光是这些也没用啊,啥事都办不成,这也不行啊!” 顾盼说:“是的。这就需要大家拧成一股绳,每个人都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每个人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把工厂当做自己的工厂!” 魏敏说:“大话谁不会说!” 戴洁说:“这个还真的不是大话。顾盼跟我谈过她的设想,每个人股份是一样的,厂长也不坐办公室,一样有生产任务。而且,厂长轮流做,叫做什么来着——” 傅红雨说:“轮值厂长。” 戴洁说:“对,轮值厂长。厂长不称职,职工代表一人一票,随时撤换厂长。你们看,哪个当厂长的,愿意给自己戴上紧箍咒?” 张暖玉说:“这个厂长有啥好处嘛!” 顾盼说:“我也没想当厂长,也没想得到啥好处。我就想给大家做些事情。我能力不行,我不会像原来的领导那样,不行装作行。我一个脑袋不行,我会让大家的脑袋一块去想问题,谁行就用谁的主意。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能聚拢人心,让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那,今天的事情怎么办?”林佳妮打破沉默,问道。 顾盼苦笑:“今天的事情还真的是怪我,是我对不起大家,没有把这个事情谈下来。回来后,我们大家议一议,一起商量一个办法。” 傅红雨说:“你想买,别人不买,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大家附和说。 其他的几个人失望的离开了,戴洁和傅红雨是一条路上的,她们三个走在一起。 戴洁说:“顾盼,成婧怎么为难你了?” 一句关切的话语,顿时打开了顾盼感情的闸门,顿时抽泣起来。 傅红雨慌了,连忙问:“盼盼姐,怎么啦?” “不是成婧,是易方!” “他怎么你了?”戴洁气愤地说。 “他,他要送我一个手串——” 傅红雨吃惊地问:“手串?这是好事啊!” 顾盼说:“就是邵惠来戴的那种!” 傅红雨顿时明白了:“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戴洁大怒:“妈的,果然是色胚!” 第49章 挨打 古朗正在家里扎花圈,门口光线一暗,知道是有人来了。花圈店不管怎样,总是一门生意,都需要迎来送往——和气生财嘛。 古朗忙起身招呼,抬头一看,进来的竟然是杨千帆。门外,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老同学,怎么是你?”古朗有些诧异。 “把这破店关了,走,陪老子喝酒去!” 杨千帆一伸手,一个女孩很熟练地从坤包拿出一包烟,杨千帆潇洒的从烟盒背后一弹,一根烟跳出来,杨千帆张嘴叼住:另一个女孩掏出一只造型精美的打火机,给杨千帆点火。 “别,别,我这儿有烟花爆竹!”古朗连忙拦住。 杨千帆低头凑近打火机,听见古朗叫喊,撮口吹灭刚刚窜起的火苗。 “来来,我给你介绍两个美女,认识一下,这个是樊花,这个是夏语冰。” 那个叫樊花的,是一身粉色的衣裙,扎着鱼骨辫,丰满妖娆;那个叫夏语冰的,穿着黑色裙子,一头披肩发,垂在腰间,颇有骨感。尤其可人的是,肌肤胜雪,几乎吹弹可破。 两个女人对古朗礼貌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古朗点头回礼,对杨千帆说:“千帆,喝酒就别叫我了!自从那次喝酒乱性,就再也没有喝酒了!” “行,对自己够狠!”杨千帆挑起大拇指。 杨千帆上前把着古朗的胳膊:“那行,我喝,你陪着,这总可以吧?” 古朗指指自己的小店,说:“不像你,活得潇洒自在。我出门吹喇叭,进门要守店,还指着它吃饭呢!” “古朗,别给脸不要脸啊。走不走?一个破店而已,值得几个银子!你信不信,再不走,老子一把火烧了!”杨千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翻脸了。 古朗苦笑:“杨千帆,有你这么请客的?好好,我怕你了!” 古朗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收拾东西。 “这就对了嘛!” 杨千帆与古朗,都是玉石街小学的,不仅仅是同学,而且是同桌。 这个事说来话长,杨千帆本来是云锦厂厂子弟,应该读云锦小学。可是,一大帮孩子天天围着杨千帆喊:“你妈是匹大白马,你妈是匹大白马!” 杨千帆气不过,就跟着帮孩子干架,每次不是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就是把别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的。 云锦厂子弟小学三天两头请家长,实在没办法,潘景君托人找关系,想办法,把杨千帆转到玉石街小学。 古朗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好像是冬天,突然,教室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着东山中学校服的女生,这女生把校服都能穿出一种霸气。她走进教室,大声喊道:“谁是杨千帆?” 一看来者不善,大家都没做声。 班上的小个子男生万杰暗暗地指了指后面一排。这个女生大步走过来,一把拧起古朗,一巴掌扇在脸上:“认不认得我?” 古朗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不认识,那就叫你认识认识!”反手又是一巴掌。 “凭什么打人?”古朗怒吼。 “叫你娘那个贱货勾引我爸!叫你娘那个不要脸的勾引我爸!”这女孩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坐在旁边的杨千帆,见势不妙,悄悄地溜走了。 “我娘早死了!”古朗嘴里含混不清。 “你还敢还嘴!”女孩又是一巴掌。 这时候,小个子的万杰,这才有胆子跑过来:“姐,打错了!他不是杨千帆,他是古朗!” “杨千帆呢?” 万杰说:“就是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 这个女孩明知道打错了人,可还是在古朗脸上再加了一巴掌:“妈的,你为什么早不说?” 不一会,班主任魏老师跑来了,把正要出门的女孩堵在门口。魏老师指着女孩厉声喊道:“万霞,你干什么?” 女孩没有一丝慌张,笑嘻嘻说道:“哟,魏老师啊,别发火,小心血压高。我来找杨千帆谈点事。” “你为什么把古朗打成这样子!” “这个蠢货,自己找打,害得我白白费了一身力气。”万霞对古朗吐了一口唾沫,一脸鄙夷。 “你、你,我找你爸!” “行啊,魏老师,还记得我爸电话号码么,要不要我告诉你?不过,我爸很忙的,可能没时间接你的电话,要不要把我妈电话给你?”万霞一脸好商量的表情。 魏老师气的脸上发白,指着这个小女孩:“你,你——” 万霞很善于替老师着想:“魏老师,要不,把我交给政教处闫主任处理吧?” 万霞也是玉石街小学毕业的,是魏老师的学生,魏老师当然也知道,把这个小阎王送到严主任那儿,会有什么结果结果,无非是轻描淡写的批评几句,就让她走人——谁让她爸是万木春呢! 魏老师无奈地摆摆手:“走吧,走吧,别在这儿闹事了!” “好的,谢谢魏老师!” 很快,一个乖巧听话的女生就出现在人们面前,与刚才凶暴形象绝然不同。 古朗替杨千帆挨了一顿打,鼻青脸肿的,第二天都没个人样。 下课后,杨千帆拉着古朗,躲在围墙根。 “呸,老头子怎么天天不离手!”杨千帆抱怨道。 古朗知道,墙壁那边是个女厕所,心里虽觉得有些不妥,可也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突然,两个人感到耳根一紧,脑袋都提起来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老魏。 在办公室,魏老师说:“谁的?” 这一次,杨千帆很光棍:“我的!” “好哇,你还有钱!那好,你买一条来!” 杨千帆说:“老师,只要你让万霞不打我,我一个月给你买一条,好不好?” 魏老师一愣,接着苦笑着摇摇头:“你是怎么得罪了这个女魔头的?” 杨千帆摇摇头,不说话。 魏老师摸着杨千帆的头:“我会给万杰他爸说这个事的,你也躲着点。这几天,上学放学,就跟着我吧!” 转身,魏老师伸出香烟熏黄的食指,敲了敲古朗的脑袋:“记住,别抽了!” 古朗说:“抽它干嘛?” 第50章 汪伦居 杨千帆很长时间没来学校了。 身边的这张桌子上没人,古朗早已经习惯了,现在身上也不疼了,每天上课下课,上学放学,日子一天天这么过,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一样。 有一天早上来到教室,见到杨千帆在座位上坐着,倒是让古朗吃了一惊。 杨千帆脸上肿胀的像个猪头,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他似的,黑着脸,对谁都不理会,咬牙切齿地拿着一把小刀削竹签,碎屑在空中飘飞。 这是在干嘛?杨千帆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古朗也不敢做声。 他猜得出,这些天来,杨千帆肯定是挨了打,肯定被打的不轻。从他身上的伤痕来看,新伤套着旧伤,旧伤连着新伤,看来挨打还不只是一次两次。 从杨千帆这里,古朗也知道了老师也不是啥都能对付,好几次,万霞跑到教室找杨千帆,魏老师都在教室,也没能把她怎么样。 老师靠不住,父亲同样靠不住。 杨千帆的父亲就是一个酒鬼,一天之中,除了提着酒瓶出去买酒的时候是清醒的,原因呢,就是钱从来没有算错过。其他的时候,都是醉醺醺的,连躺在身边的老婆跟谁睡觉,他都不知道。 至于杨千帆的母亲,倒是很担心杨千帆,可是,除了抱着杨千帆痛哭之外,她似乎也没有啥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一刀一刀,竹签越来越尖锐。古朗猜测,杨千帆大概是准备用竹签子防身的。 放学后,杨千帆率先跑出教室——这也不奇怪,杨千帆上学是最后一个,放学往往是第一个。 等到古朗走出学校,没走多远,只见巷子里有个人惨叫,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古朗很好奇,挤进去一看,惨叫的是万杰,指头插着竹签,钉在墙壁的砖缝里,疼的满头是冷汗,浑身抽搐,又不敢动弹。 古朗并没有看见杨千帆,他脊背一阵发凉。这个清瘦得像根麻杆的孩子,报复心竟然这样强烈! 从此,古朗也怕了杨千帆,不敢招惹这个不要命的阎王。 这以后很长时间,杨千帆和万杰都没有上学,倒是怒气冲冲的万霞,接连好几天,每天都要来学校找杨千帆,可是,哪里找得到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终于,杨千帆来上学了。他一瘸一拐的,走进教室,来到古朗身边坐下。 看来,杨千帆还是被万霞给逮到了! “怎么,不小心摔跤了?”古朗不愿意提起杨千帆的伤心事,可又不得不寒暄两句,来表示自己对杨千帆的关心。 “不是,万霞打的。”杨千帆轻描淡写的说。 “下手这么狠?”古朗皱起眉头。 杨千帆说:“我是主动找上门让她打的。” 躲都躲不及,为啥送上门挨打?古朗很不理解。 杨千帆看出古朗的疑虑,咧嘴一笑,不过,这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疤,让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躲是躲不过的。我也不能躲她一辈子,于是,我就去试一试,看她敢不敢弄死我!” 古朗能够明白杨千帆说的这一切,这些天,杨千帆经历了什么,古朗虽然不知道,但是能够想象得出。他想起万霞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很是恐怖:“你这不是找死吗?她没下死手吧?” 杨千帆“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脸上逐渐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万霞没我狠,她不敢弄死我,可我敢弄死万杰!” 万杰是晚霞的弟弟,与古朗、杨千帆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万杰不像他姐姐,是一个在教室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学生。 一刹那间,古朗心生寒意。 从此,古朗开始留意万杰。 万杰也在留意杨千帆,下课了,万杰夹着双腿,不停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不时朝着后面的杨千帆瞅上一眼,看到杨千帆在课桌里摆弄着一个玩具枪,赶紧跟在一群人后面,往厕所跑。 杨千帆起身,拉了古朗一把,说:“快,跟我看戏去!” 万杰知道姐姐万霞教训过杨千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待在教室里还有点安全感,一来是人多,二来教室距离办公室近,万一有什么情况,老师第一时间可以冲过来。 万杰本是不敢出去的,可是实在憋不住。他看见杨千帆没有注意自己,赶紧跑向厕所。刚刚解开裤子,杨千帆进来了,一脚踹到万杰小腿上,万杰腿子一软,杨千帆顺势把万杰的头按在小便池里。 古朗一阵难受,掩着嘴赶紧跑出来,站在厕所外面。只听见厕所里面扑打声,挣扎声,喘气声,惨叫声,整个教学楼都惊动了。 很快,几个孩子冲进办公室,接着,一群老师从办公室冲出来…… 正是因为杨千帆与古朗小时候的这层关系,所以,这个仙女巷的小霸王,还是从来就没有为难过古朗。 古朗锁门,杨千帆左拥右抱走在前面,古朗像个跟班在后面跟着,来到桥头拐角处刚开张不久的汪伦居。 一进门,坐在门口吧台上的老板娘方兰溪,一见就有一种便秘一般的表情,勉强堆出一脸的微笑,起身相迎:“哟,杨老板,稀客呀!那阵风把您吹来了?” “有安静的地儿吗?就哥俩,一个小间就成,整几个拿手菜,一坛桃花潭。” 古朗听着杨千帆吩咐安排的菜肴酒水,就知道杨千帆是这里的常客,来的次数绝对少不了! “好呐!”方兰溪喊道,“菜花,带着杨老板到三楼桃花厅,好生伺候着。对了,泡一壶铁观音,要最好的!” “好勒!”一个服务员应声答道。 来到桃花厅坐定,菜花泡了一壶茶端上来。粉色衣裙的樊花首先倒了一杯,双手递给杨千帆。 杨千帆用手掌拍拍她的脸:“没点眼力劲,今天我是主人,他是客,奉茶先敬客人,这点礼数都不懂?” 樊花陪笑道:“杨哥教训的是,都怪我眼里只有杨哥!” 杨千帆哈哈大笑拍拍樊花的脸颊:“不错,你很会讨我喜欢!” 杨千帆端起杯子,闻了闻,点点头:“嗯,这茶还行,能喝。” 旁边的菜花说:“杨老板,这是我们酒楼最好的茶,备下来专门招待像杨老板这样的贵客,如果还不能入您的法眼,我们就没招了!” 杨千帆笑道:“行,会说话。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我带着人呢!” “是,杨老板,有事您吩咐。”菜花退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第51章 全世界都为你让路 “樊花,坐那边去,今天你陪我兄弟!” “杨哥!”樊桦抓着杨千帆的膀子,摇晃着撒娇,“我可是你的人啊,老公!” “别逼逼了!装的就像真把我当老公似的,其实,在你心里,老子哪里是老公?就是个临时工!” “谁当你临时工了?你高兴了,就来找我,不高兴,就十天半月都不见你人影。我是干啥的?你不用还不让别人用,什么道理嘛,我也要吃饭!怨我啊!”樊花噘着嘴,生气了。 “好好,我知道,我的花花,知道你心里有我。花花别生气了,今天我兄弟来,就你放得开。你陪着我兄弟,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你说是不是?” “哼,这还差不多!”樊桦扭扭捏捏挨着古朗坐下,一只手很自然就放到古朗的大腿上,古朗敏感的一哆嗦,樊话看了夏语冰一眼,掩嘴偷偷笑了。 杨千帆咧嘴一笑:“怎样,我没骗你吧?他就是个雏儿!花花,这样的男人你没见过吧?” 樊花听了一笑,干脆抓住古朗的手,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袒露的腿上,古朗一触碰肌肤,像是触碰到烧红的烙铁般,快速缩回来,脸“腾”地一下,就红到耳根了。 “花花,有意思吧?我就说嘛,这辈子一直是男人撩你,今天我让你换一种体验,看看撩撩男人是什么感觉。” 这么一说,樊花越来越放肆,把古朗手臂抱在怀里,圆圆的脸蛋凑近古朗的脸,古朗吓得一跳,侧身躲避,一下子摔到地上。 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更是把古朗笑的狼狈不堪。 半天,杨千帆才忍住笑,说:“行了,你还撩上瘾了!让我们哥们好好说说话。” 杨千帆转头对古朗说:“自从你辞职出来之后,哥们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 古朗拘束的笑笑:“你现在混的是风生水起,能认我这么一个同学,我已经很有面了!” “别,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哥干的是拳头见肉,刀尖舔血的勾当,指不定那天就暴死街头,到时候,你记得吹几声喇叭,送送我!” 古朗说:“怎么说这晦气话?” 杨千帆大笑:“我活得明白着呢,怎么叫晦气?知道我的qq名么?快乐每一天!我算是活明白了,活一天,就找一天乐子,睁开眼,每一天都是新的。不像你,今天和昨天一样,明天和今天一样,总是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活一百年又怎样?还不如我一天呢!” “还是你明白。”古朗叹了口气。 “对呀,哪怕是明天死了,我杨千帆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在这世上走这一遭,也不冤了!” 说话间,菜品上来了,一个老鸭汤,一个清蒸螃蟹,一个藕带炒鸡杂,一盘白斩鸡,一个红烧黄鱼,还有几个小菜,满满一桌子。菜花抱着一坛酒上来:“杨老板,菜上齐了,还有什么吩咐,您叫一声。” 杨千帆摆摆手,服务员退出去,杨千帆一把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杨千帆喊了一句:“好酒!樊花,拿碗来!” 樊花一人面前摆着一只酒碗,夏语冰抱着坛子斟上酒,酒碗上飘着酒花。 夏语冰酒坛顶着衣衫,让本来就有些规模的部位更加凸起了。杨千帆斜眼撇着,喉头一阵滚动,他一仰头,一碗酒灌下喉头,大喊一声:“痛快!” 说完,对着古朗一亮碗底。 古朗端起那杯铁观音,嘬了一口:“对不起,我只能以茶代酒了!” 杨千帆突然兴味索然,说:“这样喝酒,真特么没劲!” 古朗摇摇头:“你是知道的,我迈不过这道坎。” “多大点事儿,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走不出来,太不洒脱了!”杨千帆掰开一个螃蟹,张嘴吮吸着。 古朗苦笑:“你不是当事者,你不懂。” “不就是工作弄丢了么?你看,与其在厂子里不死不活的待着,还不如出来闯一闯,哪怕是吹喇叭,也不比车间挣得少!” 杨千帆端起酒碗:“来,兄弟走一个!” 古朗不动:“你答应过我的。” 杨千帆用两根指头比划着:“好好,不劝你。现在还单着呢?解决问题,还是靠这二姑娘?” 古朗笑笑:“你不也一样没成家!” 樊花噘着嘴,说:“才不一样呢,杨哥可是天天笙歌,夜夜新郎哩!” 杨千帆说:“这女人啦,我算是看穿了,你有钱,是老公;你钱少,就是临时工;你没钱,就变成我们这样,下岗工了!所以啊,对女人,你认真不得,你认真,就是你的错,最后受伤的就是你!” 古朗一脸认真地看着杨千帆。 杨千帆接着说:“你呀你呀,我知道你喜欢谁。可是,一个大老爷们,连追女孩的胆子都没有,你说你还能干什么!你知道女人是属什么的?告诉你,属方便面的!” 古朗不解:“啥意思?” 樊花大笑,说:“这都不懂?方便面都是用来泡的!” 古朗恍然大悟,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要我说呀,你就是胆小。”杨千帆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接着说,“混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最重要?” 古朗一副受教的样子,看着杨千帆。 “胆子!”杨千帆夹着一块鸭脖,放到嘴里咀嚼,“还记得我们的语文老师老唐么?他讲什么,我都不记得,就记得一篇课文,第一个过三峡的人……” 古朗补充说:“那是《过万重山的联想》。” 杨千帆摆摆手:“谁耐烦记这个。我就是说,人要胆大。还记得万霞不?” 古朗点点头。当年万霞经常跑到教室来,殴打杨千帆。 杨千帆咧嘴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她?” 古朗摇摇头,他是晓得当年万霞打的可厉害了。 “因为,我看得出,她不敢整死我!” 这倒也是,万霞再厉害,也不过是学校的大姐头,怎敢轻易害人性命? “你知道万霞为什么最终怕我了?” 古朗摇摇头。 杨千帆大笑:“因为,我敢弄死万杰!” 古朗知道,万杰是他们的同班同学,也是晚霞的弟弟,当年万霞打杨千帆一拳,杨千帆就还万杰十拳。有一次,万霞按住杨千帆的头,在地上舔唾沫,杨千帆就把万杰按在小便池,半天不放他起来。 “你真敢弄死万杰啊?”古朗不相信那么小的孩子,能下的了死手。 杨千帆神秘一笑:“你说呢?哈哈,最起码我让万霞相信,我敢弄死万杰!” “你让别人相信,你敢弄死他,别人就先怕了!哪怕它再强大,也是不行的。”杨千帆仰头又喝了一碗,夏语冰给他斟满酒。 “看过《水浒传》么?杨志卖刀那一集,杨志,好汉!可是,破皮牛二为什么不怕杨志?因为他知道,杨志不敢杀他!”杨千帆说,“就像你大街上飙车,你把油门轰起来,满大街的都给你让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要让别人知道你不怕死,这时候别人就先怕你了!” “你倒是越活越明白!”古朗说。 杨千帆用指关节敲击桌子,加重语气说:“我就是懂得一个道理,只要你不怕死,全世界都为你让路!” 第52章 段画在哪里 “追女孩也是一样,男人连女孩都不敢追,还有什么出息!” 听了杨千帆这番话,古朗只有报以苦笑。 杨千帆抓住古朗的手说:“我跟你说,清大北大,不如胆大。人们不是说,好白菜全被猪拱了。这是为啥?我告诉你,就是因为猪皮厚,没羞没臊的,成天缠着不放手,别人就是有想法,也没有机会下手哇。” 古朗一想,还真是这个理,话糙理不糙。 “我就看不惯你,一点也不爽利。喜欢一个人,却又不敢表白,藏着掖着的,不是等着猪拱你家里的白菜吗?” 古朗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心事:“就好像我喜欢过谁似的!” 杨千帆像是瞅着外星人,伸手探了探古朗的额头:“你没病吧?别跟我逼逼了,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怎么不是男人了?漂亮女孩谁不喜欢?” 古朗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不是男人了,自从出了段画那档子事,街上连八十岁的老奶奶都躲着他走,真把他当做渣男了,古朗想想就头大。 杨千帆揽过夏语冰圆润的肩头,对古朗说:“这个怎么样?帮个忙,这个送你了!” 古朗竖起大拇哥:“杨哥的眼光准是错不了的!不过,杨哥大气,可我没福气!” 杨千帆知道古朗忌讳什么,说:“打住!这妮子可是从外到里都是干净的!” 古朗揶揄道:“从杨总发廊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哪个不是干干净净的?何况,这还是杨哥亲自鉴定过的!” “误会了不是?”杨千帆叫起撞天屈来,“我倒是想下手来着,可是有人不让啊!” 樊花撇撇嘴,拍开杨千帆搭在夏语冰肩头的手:“杨哥,收起你的狗爪子啊!我姨妈再三叮嘱的,要我照顾好我表妹的,你要我将来怎么见我姨妈?” 杨千帆尴尬的笑了笑:“你看,看的多严!” “人家刚刚走出校门,出来找事做的。小白兔一只,你也下的了手!”樊花嗔怪道。 古朗有些好奇:“怎么,这么早就放假了?” 夏语冰脸一红,说:“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的。” 正说话的时候,胡川推门进来了,他似乎不认识古朗似的,对他点点头,附在杨千帆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隐约听见黑皮、段画、照片之类的词语。 杨千帆点点头,脸色有些阴沉,示意胡川退下,转脸面对古朗说:“古朗,闲话不说了,兄弟求你一件事。” 这么多年没联系,今天突然找自己喝酒,没事情那才是怪了! 古朗笑笑:“你抬举我,我能帮你什么忙?” “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杨千帆兴奋的脸都有些红了。 “小事我还可能试试,大事我就更帮不上你了!” “你先别忙拒绝嘛,你听我说,你知道段画怎么得罪黑皮的吗?” 古朗摇摇头:“这个跟我无关,没兴趣。” 杨千帆很是不解:“你那么护着段画干什么,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古朗夹了一块鸡胸肉在嘴里咀嚼:“我护着她?怎么可能!” 杨千帆端起酒碗,似乎回忆起什么来了,忽然哈哈笑起来:“当年灌醉你可真不容易,你他妈太能喝了!” 古朗诧异道:“什么,当年你是有意灌醉我的?” 杨千帆干笑两声,也不回答,自顾自地说:“你不恨段画?” 古朗一惊:“我为什么恨她?” 杨千帆诡谲一笑:“当年发生了些什么?” 古朗喝了一口茶,搔了搔头发:“我也是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就发现躺在段画的床上,我也真是个浑球!没把我送进局子里去,就够仁慈了!” 杨千帆正在喝酒,听到古朗说到这儿,“噗嗤”,一口老酒喷了古朗一脸,笑得直不起腰来,连樊花也是笑的花枝乱颤。 杨千帆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送进局子?哈哈,她,他告你什么?告你强暴?” 古朗一脸诧异,不明就里。 “樊花,樊花,这个配你表妹怎样?你不是老说我渣吗?这个怎样?用四川话说,我这个兄弟就是个瓜娃子!”杨千帆笑的乐不可支。 古朗一脸懵逼:“你们笑啥?” “花花,你告诉他!” “段画干的就是这个啊,一天爬到她床上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不上街拉男人进来,就不错了,怎么还告你?”樊花掩口笑道。 “啥?她说父亲尿毒症,没办法才出来赚钱,最多只让人摸摸,赚点小费什么的。” 杨千帆说:“别逗了,你居然不知道段画,她可是港星的头牌,进进出出派出所都好几回了!” 古朗“霍”地站起来:“这么说,我没干那事,她就是讹我的?” “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能做那事儿,能的你呢!”杨千帆说,“古朗啊,古朗,你终于坐到磨盘上了,想转了!” 古朗一时血朝上涌,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恨不恨段画?” 古朗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你把段画藏哪了?告诉我段画在那里,事成之后,自有一笔好处给你!” 杨千帆伸出一根指头:“只要你说出他在哪,我给你一万!” 这个女人还得自己好惨,临了还装可怜,骗走自己两千块,想到这儿,古朗咬牙切齿地说:“我也想找她!” 杨千帆道:“我是信你,还是黑皮?” 古朗说:“你当然是信我啰!你还不了解我?” 杨千帆仔细端详了一会:“也是,你也不是一个爱撒谎的人。” “我就好奇了,你们都急着找段画,究竟是为什么?” 杨千帆说:“实话告诉你,段画是黑皮放出去的鸽子,可是,这鸽子太狡猾,飞走了!” 古朗拦住杨千帆:“你说啥?我怎么听不懂?” 樊花解释说:“就是让段画出去,用色相勾引别人……” 杨千帆接过话题,说:“听黑皮一个手下的讲,黑皮布了一个局,让段画去勾引一个当官的,在房间安排了数码相机,想用照片要挟这个人,没想到,这个人也是警觉,出门不久就感觉不对。段画拿着相机才回到港星,货还没送出去,那个当官的就派人赶来了!” 古朗静静地听着,他无法想象,段画那么一个娇弱的女孩,居然有这样的胆量和心机。 杨千帆喝了一口酒:“这个人带着一个大口罩,眼睛小小的,眼珠喜欢滴溜转动的。他一进入港星,就在前台扔下两千,说,今天段画是我的,你们谁也不准进来,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你们也别管!” 樊花问:“黑皮不在么?” 杨千帆说:“他要是在,那里有后面的故事!” 第53章 做局 杨千帆连连摇头:“可惜呀,可惜呀!樊花不是段画!我手上怎么没有段画这样的人呢?” 樊花挺挺胸脯,说:“怎么,我没段画漂亮?” 杨千帆捏了捏樊花鼓鼓的小脸蛋:“花花,你有段画的脸蛋,没有段画的心眼。要是你有段画一半的本事,我们就联手做局,赚钱平分!” 樊花拍手叫道:“好呀,好呀!” 杨千帆撇撇嘴:“你以为这钱是那么好赚的!” 樊花一脸不屑:“不就是勾引男人上床嘛,有什么不会!” 樊花把问题也太想简单了。杨千帆也不理会,转头对古朗说:“听说,段画一开口就是五十万!” 古朗瞪大眼睛:“谁这么有钱?” “是呀,我也想不出,谁能有这样的手笔!” 杨千帆接着说:“段画咬紧牙关没松口。后来才知道,这人本来带了十万,来摆平这件事,本来想这十万就绰绰有余,没想到,一个小女孩,居然这么敢张口!” 古朗还是有点不相信,说:“这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是小丽说出来的。小丽就在她隔壁,本来都是三合板隔开的,不隔音。”樊花说。 “讨价还价,最后是二十万成交。”杨千帆说,“这男人又到处筹钱,耽搁了一些时间,要不然段画早就跑了,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夏语冰突然插嘴说:“段画也是贪心了!” 古朗突然觉得,夏语冰不像表面看着的那么简单。 杨千帆说:“我要是段画,也会像她那样,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后来呢?”古朗问。 “段画拿到钱,那个男人拿到了相机。段画刚刚离开不久,黑皮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他也是反应够快,赶紧派人追段画,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杨千帆斜眼望着古朗,观察着他的表情:“黑皮刚刚放出话来,说是抓住段画了!” 古朗脸上看不出悲喜的神情:“是吗?那你还找我干什么?” 杨千帆哈哈大笑:“我猜,黑皮这是障眼法呢!如果真的抓住了,就不会到处找存储卡了!” 古朗不解:“存储卡?” 杨千帆看古朗脸色,不似作伪的样子:“段画怎会轻易放过钓起的鱼儿?相机里装的是一张空白的存储卡,真正的存储卡,段画要么随身带着,要么就藏起来了!” “老同学,怎么样?就你见过段画,告诉我,段画藏在哪儿?”杨千帆满脸的期待。 古朗摇摇头。 “要不,告诉我,存储卡藏在哪儿?” 古朗还是摇摇头。 “一万!” 古朗笑了笑。 “五万!” 古朗还是笑了笑。 “十万!” 古朗拦住杨千帆,说:“你就是把银行搬来,我不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樊花也抱着古朗的胳膊:“是呀,好大一笔钱呢,古大哥,凭什么好事那个小狐狸精呢?” 古朗现在也相信了他们说的,这个段画可能的确是敲诈了一大笔钱,不然,杨千帆也不会开出这么大的价码,于是他说:“这个小妮子,倒是真会演戏!” 樊花也说:“你们不知道?有个说法呢,安惠很多人都知道,段画段画,千变万化,说谁谁信,装啥象啥!” 古朗想起那天晚上,那种羞涩、胆怯、恐惧、无助、祈盼……现在想起来,真不觉得有任何违和之感。 真的是给自己做了一个局? 杨千帆盯着古朗的眼睛:“怎么样?想好了?” 古朗想想,反正自己现在也是找不到段画,也不知道存储卡在什么地方,倒不如一口咬定,自己跟段画没关系。既然这个女子扯上这么大的事情,自己陷进去绝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儿,古朗一脸苦逼:“老同学,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真跟段画没关系!” “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杨千帆突然就翻脸了,“妈的,你不就是觉得,当年我把你害惨了,你心里还记恨着?这可不怨我,别人花钱请我把你灌醉,后面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古朗大吃一惊,站起来,抓着杨千帆的衣领,两眼通红,一种要吃人的模样:“什么?你说什么?快告诉我,是谁在害我?” 两人厮打起来了。 两个女孩吓得躲在墙角。 杨千帆刚才还在给古朗上课,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是胆大,第二是胆大,第三还是胆大。只要是敢于以命相搏,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可没想到的是,这个混社会的大哥,在与老实人的对峙中,竟然败下阵来! 看来,老实人不是不敢搏命,只是没有到搏命的时候,一旦触碰到了底线,老实人往往更敢于搏命! 樊花和夏语冰都吓傻了! 桃花厅已经没有一张完好的椅子,桌上没有一个完好的盘子,杨千帆和古朗,身上都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两人坐在地上,凶狠的对望着,喘着粗气,几乎同时抬手,用手背擦拭嘴角的血沫。 杨千帆在古朗眼中,真实地看出,古朗想弄死他。这许多年来,从来以敢于搏命而闻名的杨千帆,这次示弱了:“别过来!你听我说,是,的确是有人出一千块,让我把你灌醉,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古朗伸手抄起一个椅子腿,作势要扑过来。 杨千帆吓得双手连摆:“等等,让我说完!” “兄弟,我以为是跟你开玩笑,不就是喝醉酒么,哪里知道,后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后来我去找他理论,他又给了我一千块的封口费。”杨千帆接着说。 古朗怒目圆瞪,吐出一口血水,喊道:“杨千帆,你不告诉我,是谁害我,今天你走不出汪伦居,你信不信?” “我,我在关公老爷面前发毒誓,这件事烂在心里,也绝不说出去的!这样,当年我收了人家的两千块,现在,我赔你一万块,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看怎么样?”杨千帆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扔了过来。 古朗抄起钞票,反手准备扔回去,突然眼前浮现肖潇那张可爱的小脸,肖潇还有一只耳蜗没装上呢! 于是缩回来,将钞票揣进兜里:“好,你的事情就算了,现在,说说是谁让你害我的!” “古朗,别以为老子真的怕你,老子外面那么多小弟,弄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古朗轻蔑地说:“你刚才告诉我,万霞之所以怕你,是因为你真敢弄死她的弟弟万杰。现在,我告诉你,我是真的敢弄死你杨千帆,不信,你就试试!今天,我就跟你赌了!我不管你有多少小弟,只要你弄不死我,那就是我弄死你的时候!” “你——” 杨千帆怎么也想不到,古朗居然比自己还不怕死。是自己没有了当年那股狠劲了,还是自己触碰到古朗身上的逆鳞? “放心,你死了,我会吹喇叭送你的!” 第54章 不是一个品种 杨千帆真实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心中顿生一股凉意。 不过,杨千帆也有杨千帆的坚持:“古朗,你他妈心里没一点逼数?我是发了毒誓的,实在是不能说。可是你——谁要下死手整你,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古朗沉思了良久,摇摇头。没得罪过谁呀!也许有些口角,有些过节,可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结下的梁子早就揭开了,犯得着这么下死手整自己? “到底是谁?”古朗恶狠狠地说。 杨千帆大骂:“你真他妈的猪!你想想,出事那会儿,你挡着谁的道了?” 电光火石之间,古朗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 “别别,别问我,我什么也没说!” 杨千帆两手乱摆,身体一哆嗦,杨千帆别的不怕,似乎很相信赌咒发誓这一套:“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 说完,他挣扎着站起来,就要离开桃花厅。 樊花和夏语冰见状,走过来扶着杨千帆,一边往外走,一边怯生生瞅瞅古朗。刚才,她们把古朗当做一个“瓜娃子”戏弄,可这会儿,古朗在她们眼中,成了一头洪荒巨兽。 “站住!” 杨千帆一只脚迈出桃花厅,另一只脚还在屋内。听见古朗这一声喊,身上一个激灵,勉强回过头来,看见古朗用一条桌子腿指着自己,差点瘫软在地上。要不是两个美女扶着,说不定就跪倒在古朗面前了! “什——什么事?” 古朗一翻白眼:“把这个乱摊子收拾干净再走!” 杨千帆顿时宽心了,他咧嘴一笑:“这个呀,放心,他们不会找你要钱的!” “不,赔钱!” 杨千帆从皮包里抽出一沓钱:“樊花,把这里的帐结了!” 樊花一出门,就看见老板娘和几个伙计,都站在门外。屋子里的打斗声,早就惊动了他们,可是,方兰溪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摔打的那叫个心疼,可就是不敢进来。 方兰溪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开饭店的,啥时候不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的。今天居然还有赔偿!方兰溪接过钱,一脸的惊喜和意外:“这,这怎么好意思!” 古朗沉声问道:“够了么?” 方兰溪打躬作揖:“够了,够了!多谢古大哥!杨老板破费了!” 满脸血污的古朗,蹒跚走下楼梯。 杨千帆看着古朗消失的背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吐了一口唾沫:“妈的,阴沟里翻船了!” 本想打听段画的消息,没想到消息没打听出来,自己还栽在古朗手里。古朗是什么人,杨千帆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属面粉的,任人搓揉的。没想到今天却踢到铁板上了,想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件事别嚷嚷啊,外面我听到一个字,你这汪伦居也就别开了!” 方兰溪满脸堆笑:“杨哥,一定,一定!” 杨千帆走后,方兰溪经过了今天这件事,对杨千帆也没有从前那么惧怕了,她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呸,在别人身上吃瓜落,在我们身上抖威风,什么玩意儿!” 转头对汪伦居的服务员说:“别找不自在啊,好人不惹惹坏人。他杨千帆虽然不敢把古朗怎么的,可是,对付我们绰绰有余。把住嘴,别在外面瞎逼逼!” “知道了!” “挡着别人道了!” 杨千帆这句话,一下子让古朗想到了,出事的那段时间,正是车间“四姐妹”劳动竞赛进入到关键的时候。 所谓的“四姐妹”,是云锦厂组织的劳动竞赛活动,布机车间同台位的甲乙丙丁四个班组的挡车工,在高温高湿的四至九月的这六个月里,实行“爬阶梯”竞赛。四五月为第一阶梯,“四姐妹”当中选择第一名晋级,进入第二阶段pk。第二阶段,六七月份,在晋级的选手中,再挑选每组的第一名,晋级第三阶段。第三阶段,是八九两个月,最后获胜者,才有资格获得厂“青年排头兵”这个荣誉称号。 第三阶段,甲班出线的,没有意外,是众望所归的顾盼;乙班出线的,也没有出乎意外,是成婧;至于丙班的是李芳、丁班是程芳丽,这两个倒是让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这四个进入最后争夺的,当然,最有竞争力的,还是顾盼和成婧。 成婧认为,顾盼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她的团队——“黄金三人组”。成婧为了获胜,想方设法谋求拆散顾盼的“三人组”。顾盼的帮结工戴洁,是一个宿舍的姐妹,这么多年的友谊,成婧自觉拆散他们很难,于是就把目标瞄准了古朗。 有一天,车间团总支书记戴丽丽到车间来找到古朗,说要给他介绍朋友。戴丽丽是个热心肠的,这倒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一边与古朗说话,一边朝着正在挡车的顾盼方向瞄。 古朗十分好奇,问是谁? 戴丽丽说:“你认识的,是团支部书记,操作能手,长得也漂亮,很不错的呢!” 古朗一句一句对应,戴丽丽说的,不正好是顾盼么? 古朗大喜过望,一口应承下来。 古朗一晚上都没睡着,心想,天天在一起,为啥要别人介绍?自己不敢开口,顾盼也不好意思开口么? 这晚上,古朗没有睡好,想了一晚上的台词,一大早来到了云山公园,才知道对台词的变成了成婧。 不过,事后想想,戴丽丽也没说错啊!成婧是乙班团支部书记,省级操作能手,只要是不带偏见,都会承认,成婧人长得很漂亮。只是古朗自己先入为主,听到戴丽丽这么一说,就马上就想到顾盼身上,这怨得了谁? 成婧捕捉到古朗脸上神色的变化,大方伸手过去,偏着头,调皮的微笑道:“怎么,你似乎有些意外?是惊喜,还是惊吓?” “惊喜,绝对的惊喜!感觉到就像是七仙女飞到了云山下面的天紫湖了!”古朗嬉皮笑脸地说。 古朗在顾盼面前很拘束,并不代表在成婧面前放不开,这大概就是心里不惦记,嘴上也就不含糊吧? 平心而论,成婧算不算得上厂花,古朗不敢说,但是绝对可以称得上布机车间一枝花。这条件,这长相,也曾经出现在古朗梦中,可是,慢慢的,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全被顾盼占据了。 “哟,挺会说话的嘛!” 不能不说,这就是成婧与人交往的能力,马上就能拉近与他人的关系,消除初次见面的尴尬。 古朗也开起玩笑来:“我怎么觉得,戴丽丽真的是有眼无珠,怎么把我们撮合在一起,我们都不是一个种类啊!” 成婧把脸一板:“你什么意思?我成婧配不上你?” “哪里哪里,我是说,我是天紫湖边一只灰色的野鸭,你则是天上飞过的白天鹅,都不是一个品种啊!” 第55章 抓阄 成婧低头做出羞涩状:“你真会说话,是我让丽丽姐找你的。” “意外,这绝对意外!” 如果是戴丽丽拉郎配,古朗还能够理解,可要是说,是成婧喜欢自己,主动示好,哪怕古朗再怎么自恋,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想想每次与成婧擦肩而过的时候,那种仰起脖子,视线在头顶越过的高傲的神态,对方怎么可能对自己有好感? 成婧莞尔一笑:“你就那么不自信?” 古朗也是微微一笑:“不是不自信,而是我有自知之明。” 按照古朗的观感,成婧与顾盼,她们的美丽各有千秋,成婧能一下子抓住你的眼球,让你欲罢不能;而顾盼,却能够一点点走进内心,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你整个心房,让你再也没有余地,让另外一个人走进来。 “你可是有点拒人千里之外啊!”成婧有点不高兴,她没有想到,自己无往而不胜的利器,在古朗面前,竟然失去了作用了。 古朗坦率的说:“成婧,你有那么多追求者,厂内的,天天下班,在车间门口堵住你;厂外的,每天开着小车,到厂门口等着你。与你那些追求者相比,我实在是没有半点优势。你有那么多仰慕者,我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成婧灿烂的笑着:“不对呀,你也有你的优势啊!” “我能有什么优势?” “你的修机技术那么好,据说从车间走一圈,你就能知道,那几台车子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好神奇,好神奇的!”成婧一副小女子的神态。 “谢谢!” “你要是调动到乙班来,我们组成一个小组,我们谈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的。” 古朗笑了,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我也就是车间的一个小工人,到那里还不是修机?这件事我说了不算啊!” 成婧一听,觉得有希望,于是说:“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来安排!” 古朗笑笑:“我觉得在甲班呆的时间长了,相互之间更熟悉,不想挪窝。成书记,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古朗很不男人的走了,把目瞪口呆的成婧一个人剩在云山公园,瞪着自行车回到仙女巷。 当天古朗是中班,四点到十二点,工人一般都是提前半小时做交接工作。一到车间,轰隆的机器声,扑面而来的热气。古朗刚刚换上工作服,带上手套,车间徐主任就过来了:“小古,过来,到我办公室有点事。” 古朗跟在徐主任身后,来到车间办公室,发现顾盼、戴洁、成婧,还有乙班的一个帮结工徐春兰和一个修机工赵四海。 徐主任说:“刚才成婧有个提议,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次“四姐妹”竞赛,作为一种劳动竞赛,理所当然的应该公平,在我看来,你们甲班的这一组,实力明显强于乙组的这一组。” 戴洁据理力争:“我们这个组合,是自然形成的,又没有到处挖人墙角。” 戴洁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瞅成婧。 徐主任说:“不管怎么形成的,你们这个组的每个人,无论在那个方面,都是车间的佼佼者,这是大家的看法,也是对你们能力的肯定。” 顾盼听了古朗说的上午的事情,也是很生气,于是说:“成婧,你是说你这个小组,你不够优秀,还是你的帮结工徐春兰、修机工赵四海不够优秀?” 成婧没想到顾盼会这么问,一时间张口结舌:“我,我——” “啊,知道了。”顾盼转头对徐主任说,“成婧认为自己拖了乙班后退,那就成婧退出第三阶段爬坡竞赛,从乙班重新选拔一个挡车工,不就完了?” 成婧恼羞成怒:“我何时说我不行了?凭什么是我退出,而不是你?” 顾盼微微一笑:“啊,那就是说,你的帮结工和修机工不行?” 成婧没想到顾盼这么伶牙俐齿,把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她没办法,求助的望着徐主任。 徐主任发话了:“这样吧,我说个公道话,顾盼,你们这一组,实力的确是强一些。戴洁和古朗,你们两个,拿一个人出来,加入成婧小组。怎么样?” 戴洁是个本分人,但是拧巴起来,也是很不给情面:“徐主任,你这建议不怎么样。要说不公平,开始你就说啊,比到第三轮,你说这话,这对其他小组就公平了?” 眼看着僵持不下,徐主任没办法,只好说:“顾盼、戴洁,你们都是党员,古朗,你也是先进工作者。这样组织原则还是应该有的。成婧,你也退一步,让他们中的一个,拿出来抽签,抽到甲组,就还是跟着顾盼,抽到乙组,就调到乙班来。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在说什么了。顾盼看看戴洁,再看看古朗,一个也舍不得他们离去。 古朗见顾盼左右为难,想到还是帮结工对顾盼作用更大,于是说:“还是拿我出来,抽签决定吧!” 成婧意见他们答应了,眼睛里跳出一丝喜悦。 古朗捕捉到了这瞬息消逝的表情,有些奇怪,这不过是五五开的机会,成婧为什么这么高兴? 徐主任做好了阄,由顾盼和成婧分别抓阄,来决定古朗到底是甲班还是乙班。 顾盼神情紧张的慢慢打开手中的阄,赫然是个“乙”! 戴洁和顾盼都失望的望着古朗,古朗却眼睛死死盯住了成婧抓住纸片的那只手。 徐主任拍拍手说:“好,这个事就这样了,你们下去做准备吧!” 古朗大喊一声:“慢!” 徐主任一脸茫然:“这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古朗走到成婧面前:“你把手打开!” “干什么啊!”成婧脸上闪现一丝惊慌。 顾盼这时也已经明白过来了:“打开!” 到底是最佳“三人组”,三人眼神一交流,顿时知道了彼此的想法,古朗虚张声势,去抓成婧的手,成婧慌忙躲闪,正好将拳头送到戴洁怀里,被戴洁牢牢钳住。顾盼扒开成婧的手指,她掌心赫然有两个阄,一个是“甲”,一个是“乙”! 这一下子,大家全都明白了,徐主任与成婧合谋,做了三个阄,徐主任手里两个阄,写的都是“乙”。顾盼无论抓那个,都是一样的结果。 如果让成婧开阄,只需要把掌心藏好的那个“甲”拿出来就行了。 顾盼盯着徐主任的眼睛:“徐主任,这就是你说的公平?这就是你说的组织原则?” 说完,看了一眼尴尬的徐主任,率先走出车间办公室。古朗、戴洁紧跟在后面。 徐主任瞅了一眼顾盼,再瞅了一眼成婧,叹气说:“唉,你看,乔厂长交代的这件事,这叫什么事啊!” 这次成婧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和搭档之间,算是彻底失去了信任。成婧竖起的黄牌,修机工不及时处理机械故障;成婧竖起绿牌,帮结工不及时处理疵布。相互之间拆台,使得原本有希望夺冠的组合,居然在第三阶梯爬坡比赛中垫底。 第56章 蝴蝶发夹 古朗讨厌成婧,是因为有一次成婧跟他说起过,自己现在拼命干,是为了将来不在一线干。这苦哈哈的活儿,早一天摆脱,早一天快乐。 但是,老娘既然已经吃苦了,就要带着荣耀,风风光光离开一线,把这段时间的苦,铸造成荣誉之路,铺成晋升的阶梯。 布机苦,布机累,布机环境差,这些古朗知道,也能理解。可是,这种把车间当跳板,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人,古朗从心底里反感。 车间的确苦,不愿干,有本事换个工种,你离开就是。纺织厂不能没有布机车间,你把这些荣誉,留给安心干好本职工作的工人,这不行吗? 古朗就不明白了,为这点事,就把自己往死里整?成婧,你也太缺德了! 古朗揣着钱去找顾盼,可一想到自己浑身是血,担心吓着顾盼和肖潇了。本来都走到楼下了,古朗又折返回来,准备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才走到大槐树下,就看见大门敞开着。 古朗一惊,记得出门的时候锁了门了,这是怎么回事? 古朗紧赶几步,来到门前,只见锁头已经撬下来了,屋子里凌乱不堪,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谁?这是谁干的?” 古朗心头怒火腾地冲上来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件事除了杨千帆,还能是谁?刚才杨千帆是没有帮手,这会儿找他,就是找死! 古朗又回归属面团的本色。他瞅了瞅家里的情况,倒也没有少什么东西,家里也没啥东西值得别人惦记,枕头底下的两千块钱,早给了段画。前台桌子的抽屉里,也就是近几天的营业收入,而且,十块的票面,古朗都拿出来了,留下准备找零的,大概也就二三十块,全都散落在地上。 看得出来,这不是偷东西,而是找东西。 难怪杨千帆要拉自己出去喝酒,这是支开自己,好在自己家里翻找啊! 古朗听杨千帆提过一嘴,说是在找相机的存储卡,存储卡是什么玩意,古朗也没怎么见过。怎么就怀疑在自己手里呢? 看来,这东西很重要,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几乎挖地三尺的样子! 古朗端着一筐垃圾出来,正碰上莫小兰挑着担子过来了:“古兄弟,回了了啊!刚才来了几拨人,在你家翻来翻去的,好像是找啥东西。一个个凶巴巴的,街坊们都不敢惹!” “几拨人?” “是啊,刚来的一拨人还没走,后面又来了一拨,两边差点打起来了!”莫小兰说,“古兄弟,你这是得罪人了?” 古朗苦笑道:“我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大概是得罪鬼了!” “大兄弟,行啊,你心真大,这也笑得出来!”莫小兰挑着担子走了。 古朗摇摇头,心想,这两拨人,一拨是杨千帆的,另一拨是黑皮的。至于谁先来,谁后来,古朗就不知道了。 刚才打了一架,杨千帆不好受,其实,古朗也不好受。忍着浑身的疼痛,清理自己的屋子。前面隔开的半间屋子,货架倒了,纸马、纸轿、灵件头、花圈之类,几乎都掰开了,拆散了。现在,没有一件是完整的,这些都没有用了! 好不容易把前半间屋子清理出来,走到自己睡觉的后半间屋子。场面更是凌乱不堪,床上的物品,几乎连棉被都拆开了检查,箱子里的衣物扔的到处都是,地面垫桌子脚的砖石都翘起来检查,恨不能每个瓦片都不放过。 古朗越是清理,就越是生气,心里也就越是疑惑,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到了厨房,古朗更是傻眼了,灶拆了,水缸砸了,碗柜倒了,案板掀了!到处是碎屑,到处是砖石,到处是水渍。 这哪里是找东西,这是拆家啊! 古朗恨不能现在就找杨千帆拼命,可是,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一叠钱,顿时让古朗气消了一半。现在,古朗拿着这笔钱,更加心安理得了! 厨房是急需清理的地方,不然,饭都没得吃。古朗耐心把破碎的瓦片清理干净,一趟一趟丢到河滩边。进进出出无数趟,总算清理的差不多了。 古朗站在厨房里,,看了看四周,发现角落里翻覆的水舀子,古朗弯腰捡起来,泥土中,似乎折射出一道光线。厨房很是矮小,光线不充足,古朗俯身查看,这才有件东西被踩在泥土里,只露出一角。 古朗知道,自己的厨房靠近河边,很是潮湿,尤其是梅雨季节。他拿了一根木棍,挑起来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是一个蝴蝶形状的发夹,腹部略宽,铝合金制作的,翅膀色彩斑斓,还有几根丝线,串起细小的珠子,作为装饰,样式颇为新颖别致。 这是谁的?难道进屋搜查的人当中还有女的? 古朗出门,准备扔掉这个发夹,想想这个发夹还很好看的,随手仍在货架上装铁丝、螺丝等杂物的盒子里。 古朗清理完这些,浑身是汗,提了一条毛巾,就到碧溪河码头上。好在五月天,又是下午,河水不是很凉,就是毛巾不能挨着皮肤,像刀子刮一般的疼痛。在河水里洗洗毛巾,河水飘着一层血红色。 兜里有一万块钱,也就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累。把自己收拾干净,古朗兴冲冲跑去找顾盼,可门上一把锁,像一瓢冰水浇在头上。 古朗颇有些失落。瞅瞅天色,快到饭点了。自己的厨房是没办法烧火了,只有到戴姐家蹭饭了。 戴姐住在家属楼,一间半,对门还有一间小厨房,隔着走廊,厕所是公用的。虽然也很狭小,但条件比母子楼要好上不少。一上楼,戴姐正坐在走廊里择菜。 “古朗,来的正好,今天你有口福,老陈在碧溪河钓了几条大鲤鱼,给我送了一条。” 戴姐一见到古朗,就热情招呼道。 “我来杀鱼!”古朗也没把自己当客人,走进厨房。 “不用,别把手弄脏了!要不,等会儿,你去学校,把凯子接回来。” 戴姐忙拉住古朗,古朗疼的龇牙咧嘴。 戴姐慌忙在围裙上擦擦手,拉着古朗问:“怎么啦,你这是?” “没事,没事,骑车子摔了一跤。” 戴姐看着古朗通红地眼睛,肿胀的嘴唇,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这哪里是摔跤了? “有什么还需要把你戴姐瞒着的?”戴姐焦急地问道。 古朗裂开嘴笑了笑:“真没事,就是跟杨千帆打了一架。” 戴姐大惊:“还说没事,不管啥事,忍一忍就过去了,惹他干什么!” 古朗笑笑:“一时没忍住。” “没吃亏吧?”戴姐关心的问。 “没有,杨千帆输了。” “哎呀,这个大魔头怎么会是吃亏的主?这下子怎么办?他那么多小跟班,这个狗皮膏药可是贴上身了!”戴洁急得不行。 古朗淡淡地地安慰道:“戴姐,没事。他不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他呢!” 第57章 闸口舌战 “古叔叔,古叔叔!” 古朗没看见凯子,凯子先看见古朗了。他撇下同学,欢天喜地跑过来。 古朗怜爱地摸摸凯子的头:“走,回家去!” 凯子得意的跟同学炫耀:“这是我古叔叔,喇叭吹得贼棒!” 古朗拍了凯子一巴掌:“这有啥好吹的!” “就是嘛,你就是吹的好听!”凯子腆着脸说,“古叔叔,教教我吧,你就教教我吧!” 古朗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行,问问你妈妈,他要是同意,我就教你!” 回到家里,凯子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放,就跑到厨房去:“妈妈,我要学吹喇叭!” 戴洁没好气的说:“吹什么吹,好好读书是正事!” 凯子抱着戴洁的大腿,摇晃着:“妈妈,古叔叔答应教我的!” 戴洁板着脸,呵斥道:“答应也不行,学啥也别学吹喇叭,瞧你古叔叔,一把年纪了,还找不到媳妇!” 凯子不觉得吹喇叭有什么不好的,噘着嘴坐到桌子旁,一脸的不高兴,古朗也很是尴尬。 戴洁端着一盘红烧鲤鱼出来,看见古朗的脸色,这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哎呀,古朗,我不是说你啊!” “没事。”古朗知道戴姐心直口快,大家对吹喇叭的什么看法,古朗又不是不知道。 凯子本是噘着嘴,一见到红烧鲤鱼,顿时眉开眼笑,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拿起筷子就夹。戴洁拍了一巴掌:“就你嘴馋!” 三个人坐到桌子旁,古朗问:“顾盼怎么不在家?” 戴洁摘下身上的围裙:“她跟乐洗玉一起到江城去了!” 古朗问:“乐洗玉?” 戴姐摇摇头:“是啊!成书记派到云锦的,帮忙顾盼新厂筹建,听说还是大学生呢!听说,乐洗玉有个师兄在省纺总公司,他们一起去打个前站。” 古朗担心地说:“她不是没钱吗?下岗再就业贷款批下来了?” “没,正在办呢。” “老吴呢?”古朗现在还在怀念当年一起在汽车班鼓捣那些小玩意的日子。自从吴承刚跑长途,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还不是出车了!”戴姐叹了口气,“虽说是跑车赚了几个钱,可是,你看看我家老吴,苍老多了,都开始秃顶了,还不到四十呢!” “戴姐,你也别抱怨了,你们还算是能干的,还有多少人没饭吃呢!”古朗安慰道。 古朗正准备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戴姐说说,突然外面传来呐喊声:“快,快,拦住她!成婧在搬运厂里设备了!” 接着,几个人敲着脸盆,边敲边喊: “云锦厂职工,快出来护厂子!” “堵住成婧!她把云锦厂当嫁妆送给易方了!” “云锦厂是云锦人的云锦厂!” 古朗一听提到成婧,立马就跳了起来,放下筷子,撒腿往外跑。 “古朗,别冲动!”戴洁端着饭碗在身后喊。 “戴姐,知道了!” 声音在路上,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古朗赶到厂区门口的时候,曾经上下班的闸口,现在牢牢地关上了。里面是一批穿着蓝布工装的男子,有的拿着扳手,有的拿着撬杠,堵着不让云锦职工进去。 外面,簇拥一堆云锦下岗工人,堵在厂区门口,不让运载设备的大卡车出来。 双方就在厂区的闸口对峙着。 厂区内马路上,一溜的红头大货车,上面装满了机器设备。这些汽车都发动起来,马达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双方对峙的核心,是四个留守人员,他们努力想隔开双方人员,避免双方直接冲突。他们人数少,声音淹没在鼎沸的嘈杂中,没有人听他们说什么。 眼看着这四个人无法构成一道防线,隔开冲突的双方,两方马上将在闸口发生直接接触,这时候,一个天蓝色职业套装的女人从大卡车的驾驶室出来,在蓝色工装搀扶下,站到卡车车头。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人群:“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是在犯罪,懂吗?” “成婧,你吓唬谁呢!” “想把厂子送给易方当嫁妆,没门!” “我们几代人都是云锦人,这厂子是我们的血汗!” 成婧大声喊道:“这些设备,是易方实业通过正当渠道,参与竞拍,出资购买的,是企业财产,受法律保护的!你们这么做,是破坏他人财产,阻碍企业正常经营,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这么一说,有人就有些害怕了,前面的纷纷往后退。 这时候,古朗从人群后面挤进来,面对着成婧,说:“你也是云锦的职工,厂子没倒的时候,你就做内鬼,把厂子里的情况通报给易方,让易方捡了一个大便宜。你这种卖身投靠,这种损公肥私,法律就不制裁?好,就算法律不制裁,你良心何安?成婧,你看看,这些人,有的是你同事,有的是你师傅,有的是你师兄妹。你就为了当易方纺织厂厂长,就把他们的利益都出卖了吗?” 这番话很有煽动性,云锦职工顿时鼓噪起来。 成婧恼羞成怒:“我为自己怎么啦?如今,这个社会谁不为自己?难道你古朗就不为自己?” “我为自己,这话不假,可是,我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你成婧,陪着易方睡觉,我们不管,这是你私生活,你不顾廉耻,这是你自己的事。可是,你拿着老少爷们的工厂卖身投靠,那可不行!” 古朗说完,回过头对着大家喊道:“老少爷们,兄弟姐妹们,我说的对不对?” “对!” “古朗,我们支持你!” 成婧愤怒地说:“你话说清楚,谁跟易方睡觉了?古朗,小心我告你诽谤!” “哈哈,你能做,还不许别人说?为了一点好处,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卖自己的身体,这事在厂里,谁不知道?” 古朗回头说:“大伙儿说,我说的对不对?” “她就是乔志杰姘头呢!” “是呀,我还在下夜班的时候,正好看见成婧从乔志杰房间里出来呢!” “哈哈,到底一个是厂长,一个是先进啊!瞧瞧,谈工作谈到床上去了,工作很热烈、很深入啊!” 一帮人哄堂大笑,连成婧带来的人马都忍俊不禁。 “古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成婧指着古朗的鼻尖,“你那点破事,云锦谁不知道?你还有脸说我?我们整个厂子的面子,都给你丢尽了,你把人家小女孩祸害了,人家跑到厂子里讨风流债,你还有脸说我?一口一个云锦厂,云锦厂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早就被云锦开除了!” 第58章 成秋山 杨千帆的话,古朗本来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古朗也信不过杨千帆。 可是,一见到成婧,忽然想到了段画来到云锦厂,首先找到的是乔志杰;最后,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还是乔志杰。 而乔志杰与成婧是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这时候,古朗不说全相信,也相信了七八分。 成婧不说这话到还好,一说到这件事情,古朗就像是点燃的炮仗,一下子炸开了。 成婧是不知道,这件事对古朗伤害有多深。如果知道,就绝对不会拿这件事刺激古朗。 古朗疯了似的,他劈头从身边一个工人手里夺过一个木棒,一棒子砸在闸口铁门上,“咣当”一声巨响。 “成婧,老子跟你拼了!” 古朗眼睛血红,似乎要冒火,他一棒又一棒,砸的铁门不断摇晃。 “拦住他!拦住他!这个人疯了!”成婧尖叫。 正在这时,从身后冲出一个人,一把抱住古朗。 “放开我!放开我!”古朗发出野狼一般的嚎叫。 “古朗!古朗!冷静点!”这是戴姐的声音。 成婧吓得不轻,赶紧跳下车子,躲在一群蓝布工装的人群背后,这才胆子大了些:“你是什么东西!就你能说我,我就不能说你了?” 戴姐一边死死抱住古朗,一边大声对成婧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当年的事,谁不知道古朗是被冤枉的,今天你还敢在他面前揭疮疤,古朗是个老实人,他怎么受得了这个?” 成婧大为奇怪:“戴洁,古朗冤枉?这话也就是你信!” 古朗一听,又是火冒三丈:“好哇,你设计陷害我,现在还冤枉我,老子跟你拼了!” 成婧气急而笑:“我陷害你?我冤枉你?说的你好像还算一个人物似的!” 古朗大声说:“杨千帆说的!” “杨千帆?他说什么了?” 古朗说:“他说我挡着你的道,你出钱收买他,让他把我灌醉,丢到段画的床上!” 成婧大怒,从人丛后面冲出来,指着古朗大骂:“你混蛋!你侮辱人!我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渣搅在一起了?大家说,我啥时候跟杨千帆说过话?我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 古朗一愣:这话也在理啊,成婧一向高傲,对于觉得不如她的人,常常正眼都不瞅他的,更何况杨千帆在厂里名声那么坏! 突然,一个破鞋飞了过来,隔着铁闸门,正砸在成婧的额头:“我儿子怎么啦?我儿子惹着你了?是跟你困觉没给钱了?你看不起我儿子,我儿子还看不起你呢!” 成婧大怒:“潘景君,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女人,你什么货色,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潘景君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哈哈一笑,说:“我干了啥,不藏着掖着,不像有的人。我什么货色,你又是什么货色?干了肮脏事,还想立牌坊!” 潘景君是云锦厂有名的烂货,与她吵架,就成了与他比烂。这对成婧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没想到,这个烂女人在场,更没有想到,这个出名的烂女人,可以不管自己的名声,但是,却极其护犊子! 成婧感到特别的屈辱。现在,不只是一个潘景君,曾经生活过的厂子,曾经给自己带来风光和荣耀的工厂,现在,已经完全变了! 她感受到了现场浓浓的敌意,这让她气恼,让她疯狂,让她想摆脱,想反抗。 她也冲动了,拉开车门,探出身体,对后面的车队喊道:“开车!我看谁敢拦!谁挡道,就压死谁!死了人,我成婧负责!” 厂区的铁门打开,二十多辆大卡车几乎同时发出轰鸣,车子尾部爆发出一团浓烟,如同二十个怪兽,轰隆隆扑向挡在厂区门口的云锦厂职工。 古朗手持木棒,当先站立,如同山岳一般,纹丝不动。 打头的一辆红色的大卡车,车轮滚动着。成婧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她就不相信古朗不怕死,她赌古朗会在最后一刻让出道路。 身边的司机脚尖点着刹车,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成婧咬紧嘴唇,从牙缝挤出几句话来:“碾过去!出了事,我负责!” 卡车巨大的轰鸣声,车尾部的排气管冒着浓浓的黑烟,还有车轮子碾压路面的震颤—— 站在古朗身后的,都开始退让了,只有古朗瞪着猩红的眼睛,如同荒原怪兽,手持木棒,昂首挺立。 这一男一女,狭路相逢,现在都没有了退路。 两个人就像上了赌桌的赌徒,现在都赌红眼了,都在赌对方退缩:一个赌对方会在最后的那一刻躲闪;一个赌对方会在最后一刻停下。 眼下,箭在弦上,都在赌这最后的一刻,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如果都不退让,那么他们都是失败者。 因为,一个人赌的是性命,一个人赌的是前程。 最后的时刻就在眼前,巨大的车轮,卷起尘土,轰隆隆的,就要从古朗血肉之躯上碾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个人冲到古朗前面,伸出手掌,大喝一声:“停!” “成书记!” 成婧连忙对身边的司机大喊,“停!停下来!” 司机其实早就等着这句话,猛地一踩刹车,大卡车巨大的车头,几乎贴在成秋山鼻尖停下来,水箱的热气呼啸着直扑到他身上。 成秋山看见卡车停下来了,心里顿时安定了几分,暗暗庆幸自己赶来还算及时。如果晚来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原来,这边出事了,方正谅马上就打电话,向轻工局汇报了这件事。李局长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就直接打电话,向成书记汇报。成秋山得到消息,乘小车赶到云锦厂,可是,马路被聚集的人群堵住了。成秋山从车上跳下来,飞奔着穿过人群,来到了双方对峙的中间。 现在,阻止了车队,接下来最关键的,是安抚这些下岗职工的情绪。 成秋山定定神,转身对着云锦厂职工:“大家别冲动,听我说!我是成秋山,大家听我说!” 成秋山对着云锦厂职工说:“同志们,今天的事情全是误会,这不怪大家,是我的工作没做好!” “安惠一下子这么多下岗职工,这是多少个家庭啊,一下子失去经济来源,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我们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是我们对不起大家,在这里,我给大家鞠躬了!” 说罢,成秋山深深弯腰鞠躬。 大家没想到,成书记一席话,说的贴心贴肺的,一下子让激动地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了。 当然,成书记在云锦厂,说话绝对是够分量,倒不在于成秋山的位子,而是他做的事情。 过年的那几天,成秋山几乎走遍了云锦所有的困难家庭,虽然一袋米,几斤肉,也解决不了困难。但是,这不是做样子,走过场。他是实实在在为下岗职工、为困难家庭在想办法,在出点子。 包括重组云锦厂,这就是成秋山在走访云锦职工,广泛听取意见的结果。拍卖设备,建设新厂,能解决一部分下岗职工再就业。可从几次拍卖失败的情况看,引进社会资本,进入安惠纺织业,解决更多的下岗职工就业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年龄大的下岗职工,新厂不收,转岗又十分困难,只有重组云锦厂,否则别无他路。因此才有了大家推举顾盼担任厂长这件事。 成秋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下岗职工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成书记,这事不怪你,你也是刚来的!” “你一来,就跑到我们厂里来,给我们开会,帮我们想办法。大过年的,都没休息。” “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成书记,你是个好干部!我们信你!” 成秋山也是眼含热泪,他拱手鞠躬,连连道谢:“谢谢!谢谢!” 成秋山心想:这是多好的人民啊,你为他们做了一点工作,他们就还给你百倍的信任! 第59章 一波又起 这时候,方正谅搬来一张桌子,成秋山站在桌子上,视野顿时开阔了。另外一名留守人员,将手里的喇叭递给成秋山。 “大家眼睛揉不得沙子,这批设备,易方实业的确是捡了便宜,而且还是一个天大的便宜!” 职工们看到成书记站在自己这边的立场上,都非常高兴: “对,成书记,这个合同应该撤销!” “云锦厂应该重新拍卖!” “不能让资本家占我们工人的便宜!” 成秋山双手下按,示意大家都冷静下来。 “可是,这么大的便宜,安惠县组织了三次拍卖,前两次为什么都流拍了呢?” 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突然提出来,一下子把大家问懵了—— 是呀,这么大便宜,为什么不占? 古朗喊道:“成书记,我们厂有内鬼!” “是呀,他们不知道这批设备的价值呢!” “对,成婧把云锦给卖了!” 成秋山笑了:“同志们,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你们都知道,这几年,纺织行业不景气,没有人愿意在这个产业上投资。就譬如你是个泥瓦工,木匠的锯子、斧头、凿子,这些东西再值钱,你干活也用不着哇!” 这话说的贴切,可是还是没有打消大家的疑虑。 “你不是没钱嘛,说这话有球用!” “管它泥瓦匠还是木匠,自己用不着可以卖掉呀!” 一群人哄堂大笑,整个场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成秋山接着说:“对对,是这个理,正如你们所说,单单卖设备,也不是卖不出去,他们用不着,也可以卖给别人。可问题是,我们想把纺织厂留在安惠,于是附加了一个条件,这样就导致两次流拍了!” “拍卖不就是价高者得,还有啥条件的?” “为啥还要附加条件,到手的现钱不香么?” 成秋山说:“哈哈,还真是不香。纺织行业虽然利润率不高,但是,它有一个好处,就是他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能够消化大量的失业工人。大家知道,我们安惠县城整个才三万多人口,可是下岗工人及其家属,就有一万六千多人,我们的压力很大呀!为了留住这个厂子,为了消化下岗职工,在设备拍卖中,我们提出的附加条件,就是这批设备必须留在安惠,必须在安惠办一个纺织厂,必须实现当年最少消化四百个下岗工人,以后,视工厂发展情况,逐年增加招聘下岗工人的数量。” 有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成婧把厂子送给易方啊!” 成秋山爽朗的笑了:“你们也太瞧不起资本家了!我跟他打过交道,在做生意这个方面,他们精明着呢!花钱投资,他们事先不调查研究?这些设备,购买时花了多少钱,现在什么价,折旧是多少,这又不是秘密,他们都有专业的收购团队,这些商业情报,会打听不到?” 说完,成秋山回头对成婧招招手:“来来,成厂长!” 成婧也上了桌子上,站在成秋山身边。 成秋山说:“你们很多人可能对成厂长有成见,可要我说,易方真没有看走眼,成厂长的确是一个优秀的企业管理者,是云锦培养出来的人才啊!现在,易方纺织厂还只是试运营,可是我去看过,那真的是管理的井井有条,这是一个有前途的企业,在这里,我给易方纺织厂打个广告,有意就业的,请前往易方实业纺织厂应聘!” 成婧脸上笑开了花:“谢谢,谢谢成书记!” 成秋山开起了玩笑:“广告费就免了!” 成秋山又回头对云锦的职工说:“同志们,我们的眼光放长远些,这次易方收购云锦,在大家看来,怎么看都是一笔赔钱的买卖。可是,我们用这笔损失,留住了一个厂,它解决多少工人的就业?它将来会给财政带来多少利税?这笔账,我想大家也算的明白吧!” 成秋山揽住成婧的肩头,对她说:“这里,我还要感谢成厂长,是她说服易方实业的老总,让他投资安惠。” 说完,成秋山望着成婧,对她鼓起掌来。 慢慢的,身边稀稀拉拉响起鼓掌声,接着,渐渐掌声多起来了。 成婧也很感动,她连连鞠躬:“谢谢,谢谢大家。我一定经营好易方纺织厂,报答易方董事长知遇之恩,也报答成书记对我的理解和支持,为安惠经济发展做出贡献!” 二十辆大卡车从云锦开到了南城新厂,成婧指挥着工人卸车。 “前面五辆车,开到一车间门口,后面的五辆车,开到二车间,最后的五辆车,开到仓库,剩下的五辆车,暂时停在原地。” “大家抓紧时间,早干完早休息。” “哎哎,小心!轻点,轻点,这都是些娇贵的东西,弄坏了,你一年的工资都不够赔的!” 虽然很累,也很忙,但是,成婧很享受这种感觉,她很喜欢这种一呼百应、指点江山的感觉。 这时,管后勤财务和安全生产的副厂长李又春跑来:“成厂长,范经理有事找你。” 李又春原来是云锦厂生产科科长,成婧聘任他担任易方纺织厂副厂长。 成婧不满地说:“现在设备安装,是厂里头等大事,没看见我在忙吗?” 李又春连连点头:“是是,我让他回去。”转身就要离去。 成婧突然说:“等等,是废品回收的范云翔吗?” “是啊!” 成婧说:“你叫他过来!” 一会儿,李又春带着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中年人跑过来。 “成厂长,云锦的人不让我们进去!”范云翔跑来已经满头是汗了。 成婧很诧异的问:“不是成书记把事情都解决了吗?” 成婧心想,难道是顾盼不让你们进去?顾盼不会连成书记的面子也不给吧? 范云翔说:“你们刚离开,我们就准备进去施工,一队人马就堵在厂区门口,不让我们进去。” 成婧问:“他们说什么没有?” “啊,他们说,他们是云锦废品收购站的,这里的设备是云锦厂的,应该优先卖给他们。” 果然是顾盼! 成婧大怒:“按照协议,云锦的所有的设备,都卖给了易方实业,我们的东西,想卖给谁就买给谁,他凭什么不让你们进去?” 成婧对李又春说:“设备安装的事情,你抓一下,我过去一趟。” “你去吧,放心,这里有我呢!” 成婧走了几步,忽然记起来什么,转身对李又春说:“给成书记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 “是,成厂长!” 第60章 成交 厂区门口,杨千帆戴着墨镜,大马金刀的坐在道路的正中间,嘴里叼着一根烟。下午的阳光,斜斜的照在脸上。见成婧走来,杨千帆摘了眼镜,眯着眼打量着她。 成婧气势汹汹走向杨千帆。 成婧恨杨千帆,更恨在后面策划的顾盼。 她一直认为,是顾盼在后面操控这一切。先是抬出古朗,接着搬出杨千帆,处处跟自己作对。 顾盼高明啊,自己不出面,用古朗煽动云锦厂职工跟自己作对,自己险些中招了。如果真的开车撞人,躲在后面的顾盼不知道有多高兴,一切就都如顾盼的愿了! 成婧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幸亏是成秋山及时赶到,化解了这次危机。 顾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居然买通泼皮无赖,冲到前面来跟自己作对。 成婧越想越是生气。顾盼,你不就是打这批设备的主意吗?我成婧偏偏不让你如愿! 成婧站在杨千帆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呵斥道:“是谁让你来的?谁给你胆子堵门?别人怕你,我成婧可不怕你!” “老子想堵门,于是就来了!”杨千帆坐着没动,冷冷的说道。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成婧声色俱厉,指着杨千帆的鼻尖说。 阳光有些刺眼,杨千帆拨开成婧的手,重新戴上了眼镜:“没什么,成厂长吃肉,总得让别人喝口汤吧?” “你想帮别人,打这批设备的主意?休想!” 杨千帆将椅子挪到道路的正中央,安稳地坐下来,堵住通往厂区的道路,慢悠悠的说道:“那就没有商量啰!” “范经理,开车进去,我看谁敢拦着!”成婧气冲冲地说。 杨千帆冷冷一笑,说:“来呀!你不撞,你就是孙子!我杨千帆眨眨眼,我就是孙子!” 范云翔屁颠屁颠跑过来,说:“成厂长,我是做生意的,可不是来拼命的!” “妈的,瞧你那点出息!” 成婧也想,拿这招威胁威胁古朗还行,威胁杨千帆就不行了。这个人本来就是滚刀肉,哪里吃这一套! 成婧拿这个泼皮没办法,掏出手机,就准备拨通电话,可一时间,她拿不定主意,是打给易方,还是打给成书记。 正犹豫呢,杨千帆说话了:“你不就是觉得背后有易方撑腰么?你打电话呀,打呀!他再厉害,也是个外地人。在安惠这个地界上,他易方是虎,也得给老子趴着;是龙,也得给老子盘着!” “老娘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成婧实在憋不了这口气,拿起电话,准备打给易方。 她就不信易方治不了这泼皮! 跟了易方这么久,成婧也算是对易方有所了解了。易方是什么人,他也是街头起家的。如果说,杨千帆是下山虎,人家易方就是过江龙。易方哪里是杨千帆能比的,无论是明面上的实力,还是暗处的实力,杨千帆一样也比不上! 成婧恶狠狠地按下一连串的数字,正要按呼叫键,成婧停下来了。 成婧冷静下来一想,易方也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他最不喜欢下面的人,一遇到问题,就往他那儿交,这样的人,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久了,就会认为没能力,得不到他的信任。他希望自己的部下把事情解决好以后,再给他汇报,有件什么事情,很是困难,但是我们想了什么办法,终于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况且,易方洗白上岸了,就不愿意再在污水沟里扑腾。大家赚钱就好,何必打打杀杀的? 易方要解决问题,就要动用各方的力量,就必然要付出代价。现在,设备已经运到了新厂,站在易方的立场上想问题,这点破烂货哪里值得花代价去解决呢? 还有,站在易方的角度想,惹上一个泼皮无赖,也是一个麻烦事,整死他,万一被人拿着把柄,就不是小事。不消除这个祸患,就得时时刻刻提放对方报复。 打给易方不行,那就打电话给成书记! 成婧拨通了成书记的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听。成婧咬牙,接着打。 这次,终于接通了:“成书记在开会,有事,请等半小时后再联系!” 压低了嗓门,不过,成婧听得出来,这应该是王秘书的声音。 “怎么,在外面闯了祸,就回家找大人告状了?成厂长,看来你还没长大啊!”杨千帆不失时机的冷嘲热讽。 成婧也知道,成书记曾经为了这批淘汰下来的设备,装门打电话给易方,为顾盼说情。刚才,很有可能用开会作为借口,暗地里为顾盼帮忙。 成婧越想越气,顾盼,你好算计!你越是想得到的东西,老娘偏偏不给! 成婧突然想到,你顾盼能买通杨千帆,我成婧为什么就不能行?老娘就是不要这批淘汰下来的设备,也不能给你顾盼! 于是成婧放下身段,弯腰对杨千帆说:“杨千帆,都是同事,咱好说好商量,你不要给别人当枪使,好吗?” “哟,成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杨千帆调侃道。 “成书记都说了,这里的设备,都是我们易方实业的财产,我们易方纺织厂有权处置,你在这里堵门,是什么意思?”成婧尽量心平气和。 杨千帆也嬉皮笑脸地说:“这些东西都是云锦的,这没错吧?现在要处理这些东西,优先交给云锦人,这也不错吧?何况我们与这些东西打交道这么多年了,都有了感情了!我们是下岗工人,生活没有着落,这些废品,交给我们来处理,多少能帮我们解决一些生活困难,有什么不对?” 成婧听见杨千帆一大通歪理就来气,别人说对厂子有感情,成婧还信几分,可你杨千帆,好好上过一天班的? 不过,既然不准备与他发生冲突,于是成婧压着火气说:“杨老板,这个厂子垮了,谁都没有得到好,就你杨老板发了财,你现在财大气粗,什么时候指望这点废品当生活费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厂子垮了,就我发财了。好像是我把厂子卖给易方了!” 成婧笑了:“幸亏成书记今天给我正名了,不然,你这么泼脏水,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千帆阴阳怪气的说:“好像说的你跟易方很清白似的!” 成婧特别讨厌别人拿自己与易方说事,好像自己就完全是靠女色上位的,完全否定了自己的能力,于是火气开始上来了:“是不是清白的,关你屁事!我跟你说,你不要被顾盼当枪使,没你好处的!” 杨千帆冷笑:“老子这杆枪,也不是谁想使就能使的。不过,如果成厂长想使,我可以考虑考虑!” 成婧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你无耻!” 杨千帆淡淡一笑:“咱们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高尚。” 成婧本想翻脸,可想想,没必要跟着混混赌气,冷静下来说:“这批设备交给你处理也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范云翔慌了,连忙上前说:“成厂长,你不能这样啊,我们已经谈好了的!” 成婧笑道:“是的,我们谈好了。可是,让你进场施工,是你不愿意进去呀!是你自己没本事,这事还怨上我了?” 范云翔说:“我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来拼命的。” 成婧撇了撇嘴:“这点破烂也叫生意?好吧,这点生意,你不愿意拼命,可人家愿意啊,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为你的生意拼命吧?” 范云翔把嘴上的烟蒂狠狠摔在地上,对他们收购站的一帮人喊道:“不干了,走!” 成精转过头,对杨千帆说:“现在,我们谈谈。” 杨千帆咬着烟卷说:“怎么谈?” “范云翔开的是两万,你们呢?” 杨千帆见走了范云翔,知道该是自己拿捏成婧的时候,打了个哈哈:“就这点破烂?你不是说,这点破烂也是生意?” “你也知道,这些机器值多少钱的,就是卖废铁,卖个两三万是不成问题的。”成婧说。 “哪里有这么多!” 成婧沉吟一会,说:“行,就当我交你这个朋友了,这些我一分钱都不要,全白给。但是,我有个条件——” 杨千帆有了兴趣:“行,你说。” 成婧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东西一定不能转手卖给顾盼!” 杨千帆听了这话,对这批设备越发有兴趣了,他点点头,伸出手说:“行,成交!” 第61章 请客 长途汽车站,顾盼见到了正在门口四处张望的乐洗玉。走到了跟前,乐洗玉居然还没认出来。 “瞅啥呢!是不是瞅美女瞅花眼了?”顾盼不满地说。 “哟,顾厂长!”乐洗玉这才发现顾盼,上下打量了一番,掩口笑起来。 顾盼被看的愣了:怎么,哪里不对了?是扣子没扣,还是裙子断线了? 好长时间没穿,昨天都检查过了,今天早上还照了镜子的,没毛病呀! 这是一件大红的旗袍,当年结婚时买的,还是时髦的大开叉,所以平时不敢穿。这几年,日子过得拮据,也没做新衣服。在箱子底下,将这件衣服翻找出来,好在身体没有变形,衣服还能穿。 乐洗玉见面一阵傻笑,可把顾盼笑的不知所措了! “怎么?要不,我回去换一件?”顾盼见乐洗玉盯着自己笑个不停,越发不自信了。 “挺好的,换啥换呀,马上就发车了!” “那你笑什么?”顾盼还在疑惑。 乐洗玉又笑了起来:“没,没什么,顾厂长这么一打扮,越发显得年轻,我都认不出来了!” 顾盼故意脸色一凛:“怎么,平时我就那么显老吗?” 乐洗玉一看顾盼不高兴了,连忙说:“不,不是,是现在更加显得年轻了!” 顾盼其实也知道,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顺,颇有些憔悴,不过,在乐洗玉身上,顾盼看到了许多弟弟顾俊的影子,尤其是有点混不吝的性格很有些像顾俊。顾盼见了,越发感到亲切,说话也很随意:“好,会说话,姐姐今天饶了你!” 顾盼伸手点了点了乐洗玉的额头。 乐洗玉很配合地做出一个行跪拜礼的动作,调皮的一笑:“谢主隆恩!” 顾盼笑着打了乐洗玉一下,这家伙,比顾俊还皮! “领了多少钱?”顾盼问。 “两千。”乐洗玉顺手接过顾盼手里的提包。 顾盼大吃一惊:“怎么才两千?成书记不是说,新厂筹建资金是两万吗?” 乐洗玉说:“轻工局也没钱呀!这两千块,还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财政没有拨付到位吗?” 乐洗玉说:“李局长打了报告,成书记也签字了,可是,财政局说账面上没钱。这两千块,还是轻工局挤占的办公经费。李局长说了,新厂盈利后,记得首先要把这笔款子补上呢!”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来到候车大厅。 “喂喂,乐洗玉,注意你的屁股啊!” 乐洗玉正要坐下,听到顾盼这句话,顿时一惊,瞅了瞅凳子,没毛病啊! “这是……” 顾盼作弄乐洗玉,很有成就感,哈哈一笑:“乐老弟,你屁股坐在那一方啊?怎么还是把自己当做轻工局的,你现在是云锦的人了!” 是这么回事啊!乐洗玉笑了:“顾厂长,我的工资还是轻工局发的,你说,我是那边的人呢?” 提到钱,顾盼顿时底气不足了:“行行,现在我也没钱给你,我是厂长,都没谁发工资呢!你就身在曹营心在汉吧!” 顾盼这次到江城去,是乐洗玉的主意。 乐洗玉拜访江城纺织学院的老师卢教授,卢教授询问乐洗玉的近况,了解到乐洗玉正在筹建棉纺厂,于是给乐洗玉推荐了他的师兄方驰。方驰是卢教授的研究生,现供职省纺织总公司,应该对筹建新厂有所帮助。 到了江城,已经是下午三四点肿了,两人钱包都不大,只得在街头顺便找了一家小馆,对付了一顿,就到沿江大道同心酒店,在巴黎厅定了一桌晚餐。 这次准备宴请的,师兄方驰,卢教授,还有江城的几个同学。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办法,下午,由乐洗玉去请客,顾盼留在酒店接待。 顾盼一个人坐在巴黎厅,等客人到来。闲来无事,就拿着菜单打发时间,翻开一看,顿时傻眼了!酒水类,开瓶费就要五十,一瓶水都五块。菜品更是离谱,龙虾一百,花蛤八十,鲍鱼汤三十元一人份…… 怎么这么贵啊! 本来,乐洗玉带了两千块,顾盼还觉得财大气粗的,没想到,一桌酒席都不够!顾盼有种冲动,恨不得现在就跑掉。 顾盼与乐洗玉约好的五点半,可是,到了快六点,乐洗玉还没来,服务员都催促还几次,让顾盼把菜点上,可是,顾盼看看菜谱,这也不敢点,那也不敢点,只能等着乐洗玉来了决定了。 看看手表,都六点了,顾盼实在等的心焦,于是跑到门口。 刚到门口站定,正好进来一拨客人,顾盼还以为是乐洗玉请来的客人,躬身相迎,哪知道,有的客人脱下外套,交给顾盼;有的询问香港厅怎么走;有的甚至给顾盼小费…… 顾盼楞在当场了! 终于,顾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群人中间,有说有笑的走来。这人一看到门口,双手捧着衣服、帽子的顾盼,哈哈大笑,回头对这群人笑着介绍说:“这位,就是今天的主人——顾厂长!” 顾盼现在才知道,在安惠长途汽车站,为什么乐洗玉一见到自己就大笑不止,原来,酒店的迎宾小姐都是像自己这样的一身旗袍。自己跑到酒店门口,难怪别人把自己当作了服务员了! 来的客人见到顾盼狼狈的样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的顾盼,手里捏着二十块小费,脸红得像虾米,如果眼光能杀人,乐洗玉估计都死了三四遍了! 乐洗玉连忙给顾盼解围,将顾盼抱着的物品,交给服务员,带着客人朝巴黎厅走去,一边走,一边给顾盼介绍请来的客人。 五十来岁的头发花白的卢教授,四十多岁,有些秃顶的纺机厂李厂长,三十岁左右,意气风发的方驰,最年轻的方子谦,是乐洗玉同班同学,是他开车,带着乐洗玉到处跑的。 除了方子谦是乐洗玉自作主张请来的以外,其他的客人,都是卢教授点的将,认为都是乐洗玉用得着的人物,这些人也都是卢教授的学生。 乐洗玉把菜单交给卢教授:“老师,您点菜!” 卢教授顺手将菜单递给李厂长:“家齐,你来安排。” “好的,老师!” 卢教授伸手过来:“顾厂长,你很年轻啊!” 还没等顾盼回答,乐洗玉抢先介绍说:“卢教授,我们的顾厂长虽然年轻,可是获得了很多荣誉哟!” “啊,说说看!” 乐洗玉骄傲的说:“她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党代表!” 卢教授连声称赞:“了不起!了不起!” 其他的几个人也是肃然起敬。 来到巴黎厅,大家分主宾坐定,卢教授说:“今天这次聚会,是我提议的。乐洗玉给我介绍了他们云锦厂的一些情况,现在确实很困难。今天我是为他们化缘来的。” 这番话一说,顾盼顿时暖到心窝里,一行热泪就下来了。这段时间,自从接到任务,顾盼茶不思饭不想的,她感到肩头沉甸甸的担子,几乎要将她压垮了。 卢教授说完,看着大家。这些都是卢教授信得过的弟子,也是他认为对顾盼、乐洗玉有帮助的人。 方驰跟着卢教授最久,他率先发话:“卢教授既然开口了,我们肯定尽力而为!” 其他几个也频频点头。 “来来,顾厂长,你介绍介绍情况。” 顾盼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她介绍了下岗职工的种种困难,介绍了为什么要筹建新厂,介绍了自己是如何推上这个位子,以及自己的打算…… 这一番话,让在座的大家无不动容。 卢教授说:“抓大放小,这是当前基本国策。这就是国家集中力量办大事,将市场化的东西交给市场。这是释放生产力活力的必要举措,可是这也是共和国的阵痛,尤其是对于下岗女工!我们这些都是搞纺织的,能尽一份心,就尽一份心;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吧!” 李家齐表态了:“刚才,顾厂长说,现在没有纺机,我可以赊销。但是,如果你们将来换织机的话,请优先采购我们的织机。顾厂长,这样可以吗?” 卢教授笑着说:“家齐,你总是不吃亏呀!” 李厂长站起来说:“老师,我也只是管生产的副厂长!这样吧,我给他们最优惠的价格,这总行了吧?” 卢教授笑着说:“你问他们!” 顾盼喜出望外:“谢谢!谢谢!” 方驰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你们云锦厂下来了一个计划,有一批计划内的棉花。” 乐洗玉一听,高兴坏了:“什么棉花?” “新疆长绒棉,这可是特级棉啊,你们要不要?” 顾盼也听说过,计划内的棉花,价格非常便宜,她也很激动:“有多少?” 方驰说:“这是你们云锦原来申请的,现在才拨下来,一共是二十吨,八块钱一公斤,总共十六万!” “太好了!” 送走了客人,顾盼满心喜悦。她跟乐洗玉一起来到前台结账,想到刚才一顿的菜肴,绝对便宜不了,现在很担心自己兜里的钱不够。 来到服务台,服务员问:“几号餐厅?” 顾盼回答:“巴黎厅。” “您稍等!”服务员翻着单据,说,“啊,巴黎厅已经结账了!” 第62章 我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顾盼自从挂名厂长以来,一直很苦闷。她就像是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四处都是出路,四处也都没有路。触目所见,都是茫茫一片的黄沙。一路上,只有孤独和干渴陪伴着。 今天,终于见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找到了方向! 纺机有了,棉花有了—— 顾盼和乐洗玉走在沿江大道上,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喜悦的心,都快飞上云霄了! 这时候,一辆车子开到身边,有人摇下车窗,喊道:“乐子,乐子!” 乐洗玉回头一看,是方子谦:“子谦,你不是送卢教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师兄去送卢教授了。我刚从停车场上来,就看见你们出来了。你们不是住在同心酒店?” 乐洗玉说:“这里我们怎么住得起!” 方子谦说:“出差都不给报销吗?” 乐洗玉调皮地问:“顾厂长,今天住同心,住宿费报销不?” 顾盼也不老实:“没问题!你先垫着,等咱们工厂盈利了,我签字!” 乐洗玉大叫:“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一个领导!子谦,你看看,我刚刚为工厂争取到这么大好处,酒钱都还是大师兄埋单,真是抠门!” 方子谦也看出他们在打趣,说:“今晚你们住在哪儿?我开车送你们。” 顾盼想,今晚开两个房间,怎么着也得三四百。虽然棉花有了,可是钱还没有着落,得赶紧回去想办法。于是,对乐洗玉说:“方处长刚才说,这批棉花,很多双眼睛盯着呢,最好尽快办手续,以免夜长梦多。要不,我们今天赶回去?” 乐洗玉一想,也的确如此,十几万,不是一个小数字,应该尽快向李局长汇报。可是,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车? 乐洗玉看看方子谦,有了! “要不,子谦今天辛苦一趟?” “跑安惠?”方子谦笑了,“我就不该上来跟你们打招呼的!” 乐洗玉嬉皮笑脸地说:“你看啊,今天老师、大师兄、二师兄,他们都帮忙了,为了我们这些下岗工人,子谦你也要出份力吧?” 方子谦说:“别装可怜啊,你是什么下岗工人,在读大学的时候,你就是第三梯队的,别在我面前秀了好不好?” “可是,我也是在为下岗工人服务啊!”乐洗玉说,“要不,油钱我们出?” “得得,你瞧不起谁呢!好事干脆做到底,我也为下岗工人做点贡献,上车吧!” 顾盼在安济桥头下车,已经是九点半,凉风一吹,顿时舒爽了不少。到戴洁家接孩子,肖潇已经睡熟了。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两个人聊了聊,都很兴奋。这一聊,就聊到了十一点钟,老吴出车回来,顾盼这才觉得已经很晚了,抱着肖潇回到母子楼。 上楼的时候,顾盼看见楼下发廊内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屋子里传来打情骂俏的声音,顾盼不由得眉头紧锁。 顾盼关好窗户,拉上窗帘,挡住外面的喧闹。刚刚把肖潇安顿到床上睡好,正准备洗澡睡觉,就听见门外敲门声。 这是谁?这么巧!刚回来呢,难道是谁等在楼下不成? 顾盼有些好奇,但也不是很吃惊,自从当了厂长,经常有人找。起身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古朗。 古朗憨厚的笑着:“刚从楼下经过,看到屋子里的灯亮了,就上来看看。” 顾盼准备侧身,让古朗进来,可一下子想到了邵惠来说的那句话,“难怪肖建国跑了,原来你们俩搞在一起了”。 唉,人言可畏啊! 于是,顾盼用身体堵在门口,问:“这么晚了,有事?” 古朗得知自己是被人做局陷害,不知为什么,他很急切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顾盼。可是,刚好顾盼今天不在家。所以,古朗在楼下转来转去,终于看见屋子里的灯亮了。 可是,一看到顾盼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古朗很是尴尬,只好先把其他的事情放在一边,直接单刀直入,说顾盼最感兴趣的事情:“肖潇装耳蜗的钱有了!” 顾盼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说:“你哪来的钱?你的钱,不是都被段画骗走了吗?” 古朗咧嘴笑笑:“不是我的钱,是好心人捐给肖潇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叠钱来。 顾盼赶紧侧身,把古朗让进屋内,掩上门,问:“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古朗回答道:“别人托我转交的。” 顾盼摇摇头:“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不明不白的钱我不要。” 古朗急了:“怎么就不明不白了?人家捐款给肖潇治病,怎么就不行了?” 顾盼冷冷地说:“你知道我这个人,虽然我很需要这笔钱,但是,不告诉我钱是哪里来的,我绝对不会要的。” 古朗也是有顾虑,他知道顾盼的秉性,如果说是杨千帆的钱,顾盼绝对是不会接受的。 他没想到,把钱送出去也会这么难,只好说:“顾盼,你怎么这样啊,这事不是我要瞒着你,是人家捐赠人的意思,我要尊重人家的想法,能有什么办法?” 顾盼在想,这人是谁呢?顾盼自然的想到,这个人应该就是肖潇的父亲肖建国。 顾盼想到肖建国离家出走的时候,曾经拜托古朗照顾自己娘俩。再想到广州火车站,打听到的消息,一个酷似肖建国的老板。越想就越觉得这批钱,就应该是肖建国给的。 “这么说,你是认识这个人的?”顾盼试探着问。 古朗不知是计,点点头。 “要不要打个收条?”顾盼继续试探。 “不用——”古朗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有漏洞,赶忙改口,“啊,还是打一个吧!” 顾盼转身说:“你编,接着编!到现在还在骗我!这么一大笔钱,别人托你转交,就不要一个手续?” “顾盼,你误会了,人家是信任我——”古朗急眼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盼抓住古朗的双肩,使劲的摇晃,焦急地说:“告诉我,是不是肖建国?是不是肖建国回来了?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 古朗这才知道撒谎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撒一个谎,需要很多个谎言来遮掩。他很想说,是肖建国,可是,肖建国在哪儿,这又怎么回答呢? 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 “说话呀!你说话呀!” 古朗还是木然的站着。 “那么,这钱你拿走吧!” 一个往怀里塞,一个往外面推。绑扎钱币的纸带断了,百元的大钞洒落一地。 “咣当”,门猛然推开,一阵冷风,卷起满地的纸币,同时,门口一声威严的呵斥:“不许动,我们是扫黄打非联合执法组,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话音未落,两个年轻的警察,一男一女,旋风般冲进屋子,瞬间就控制住古朗和顾盼。 接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人,从后面走上前,看见衣衫整齐的古朗和顾盼,和满地飘落的钱币,用调侃的口气对两个人说:“哟,二位,我这是来早了呢,还是来晚了?” 第63章 失足女 顾盼懵了:“这是怎么啦?” 中年人也不理会,看见房间里散乱的钞票,说:“哟,钱还不少啊!看来你的价码还不低呀!” 床上的肖潇惊醒了,“哇”的大哭起来,顾盼赶紧把肖潇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中年人转头对身边的女警说:“把嫖资没收了!” “是,王所长!” 古朗急了,奋力挣脱男警的控制,呼喊着:“不行,这是我的钱!你们干什么!” “把他铐起来!”中年人威严的声音。 两个年轻人将古朗的双臂反背在身后,将身体死死的压在桌子上,在手腕上铐上铐子。 顾盼这时也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肖潇哭喊着:“妈妈!妈妈!” 一个女警冷笑,训斥道:“哟,你还横,有什么好横的?你看看,你也是个做母亲的人,居然当着孩子的面干那事,这就是你给孩子做的榜样?你也配做母亲?还有没有羞耻心?” 这是怎样的羞辱! 顾盼彻底激怒了,她扑到女警察面前:“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事了?啊,我怎么就没有羞耻心?我怎么就不配做母亲?” 王所长大喝一声:“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抵赖的!带走!” “你侮辱人!我不是!我不是!”顾盼发疯般挣扎。 门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个熟悉的声音:“顾盼,顾盼,出什么事了?” 这是胡四姑的声音。顾盼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回应:“我也不知道,刚从江城回来,他们就冲进我家!” “让一让,让一让!”胡四姑拼命想挤进来。 王所长喊道:“不要干扰公安机关执法,闲杂人等,请让开!” “顾盼,你别急,我去找方正谅,他跟派出所的人很熟!”胡四姑见挤不过来,于是转身,“噔噔噔”下楼了。 警察不由分说,把顾盼和古朗分别被押到母子楼下集合。女警抱着肖潇,也从楼上下来。 来到楼下,顾盼这才看到,这是一次大行动,很多人都蹲在楼下,男的蹲一排,女的蹲一排。大都是衣衫不整的。 这些女的,顾盼很眼熟,都是这里进进出出的洗头妹,大都是外地人。她们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十分慌张,交流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南腔北调的声音。 这些男的,就大多不认识,不过,有几个有些眼熟,顾盼居然看到有一个是云锦小学的老师,还有一个,是桥头修鞋的皮匠。这些男人看见顾盼注视自己,一个个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 发廊都是在一楼,二楼、三楼也有几间屋子,是洗头妹的住处,开始,也有洗头妹把男人带上来的。 母子楼住户十分不满,为此还发生过几次冲突。 后来,方正谅为这件事专门找杨千帆交涉,这才有所收敛。 既然是扫黄打非,怎么跑到楼上来了?而且闯进自己的家,把自己当做失足女,顾盼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顾盼很想向这些工作人员解释,可是,他们正忙着工作,没有人理会她。 “蹲下!”女警察看见顾盼倔强地站着,来到身边,厉声呵斥道。 把自己跟洗头妹看押在一起,顾盼内心实在是接受不了,她倔强的扬起脑袋:“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洗头妹!” “你问问这些抓住的人,谁承认自己做了龌龊事了?谁不把自己说成圣女似的?留点精神吧!”女警察不屑地说。 “不,我不要跟她们在一起!” 女警轻蔑地说:“你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比她们更卑鄙!” 顾盼忍无可忍:“我怎么啦?怎么就卑鄙了?你给我说清楚!” “这个时候你还嘴硬!你怕丑,就别干这些丑事呀!” “我干什么丑事了?你有什么证据?事情没有搞清楚,就胡乱抓人,你们就这么不负责任吗?” 这边正闹腾呢,那边,从玉石街方向开来几辆警车,刺眼的大灯把狭窄的小巷子照的一片通明。警察正一个一个将这些人分别押往警车。 这时候,周围的住户听到动静,都出来看热闹。狭窄的仙女巷,越聚越多,把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一双双好奇地眼睛,在这些衣不遮体的女人身上来回逡巡,顾盼自己感到脸红的发烫。 不知怎么的,顾盼突然想到了古朗过去的事情。当时,乔志杰带着段画到车间指认古朗,众目睽睽之下,古朗就像是身上的衣服被剥的干干净净。当时古朗的委屈和羞辱的神情,顾盼至今还历历在目。 顾盼现在领会了被人冤枉、被人羞辱的滋味了! 不行,绝不能到派出所去! 即便是将来能还给自己清白,可是,到时候谁还管这些?常言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外面的风闻,早就传遍了安惠大街小巷了,自己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荣誉,还关系到正在筹建的棉纺厂! 想到这里,顾盼大声喊:“你们抓错人了!” 王所长听见这边的喧闹,走过来对顾盼说:“错不错,到城关派出所去说!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绝对不放过一个坏人!” “我不去!我冤枉!我冤枉!”顾盼倔强地喊叫。 “叫什么叫!给你说了,有问题,回派出所说去!” “我要打电话!我要给成书记打电话!”顾盼见这些人不理自己,现在走投无路了,脑袋里想着,能帮自己的,只有成书记了! “认证物证俱在,你找谁都没用!”女警察说道。 “你打电话,就说我顾盼找他!”顾盼说。 “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告诉你,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王所长没见过抓到证据还这么胡搅蛮缠的,也很是气恼。 “你打不打?你不打,今天我就是撞死在这儿,也不跟你到派出所!”顾盼脑袋冲着墙角,几乎眼里喷出火来。 “哟嚯,你还来这一套?”王所长一脸的不相信。 顾盼也是头脑发热,一头就撞向墙角。 王所长没想到顾盼真的不要命,这时候伸手去抓,已经是来不及,目瞪口呆望着撞向墙角的顾盼。 古朗时刻注视着对面的情况,他知道,顾盼是真的急了,一看顾盼身子一动,就知道不好了,本是蹲在地上,这时候,就地一滚,挡在顾盼面前。 虽然古朗阻挡了一下,可是,顾盼撞击力度很大,头部还是撞击到墙壁上,顿时额头流出鲜血。 王所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依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你这样闹是没用的,到派出所去,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时候,方正谅匆匆跑来了,胡四姑跟在后面。 方正谅边跑边喊:“王所长,王所长,误会,误会呀!” 方正谅跑到跟前,王所长不满地说:“什么误会不误会,我们在仙女巷的观察哨,亲眼看到这个男人上的楼,到了她的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两人还在拉拉扯扯,屋子里还有一万块钱呢!” 方正谅指着顾盼说:“不会的,不会的!王所长,你可能不认识她,她是顾盼,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她是党代表,全国劳模。” “嗯,听说过,云锦厂的,是吧?可是,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这不是给安惠人民抹黑吗?”王所长皱眉说。 “我没有!我没有!” “我们抓到这个男人就在你屋子里,你不否认吧?” “你这是什么逻辑?家里有男人,就一定是失足女?”顾盼辩解道。 “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能有什么好事?”王所长说。 方正谅赶紧对王所长说:“这个人我认识,是我们车间的,我们都是同事。晚上来找顾盼,可能有事情。顾盼,你给王所解释一下。” 顾盼委屈地说:“我解释了,他们死活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王所长见顾盼性子这么刚烈,也是有些疑惑,说:“带回派出所吧,我们调查清楚,自然会放人。不说党员,就是一个普通的公民,你也应该配合我们的工作!” “不行,王所长,我不能去!我要给成书记打电话!” 见到方正谅交涉没用,顾盼现在只能抓住成书记这根救命稻草了! 第64章 误会 作为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王长录抓过的失足女不计其数,有哭的、有闹的,有寻死觅活的,各种各样表现的都有,可从来就没见过像顾盼这样,闹得这么厉害的。 “我跟你说,你别指望找关系说情,没用的!” “不是,他能证明我的为人!”顾盼十分笃定地说。 他也隐约间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有问题,于是问道:“哪个成书记?” “县委大院的成书记。” “这,这么晚了,我怎么好打搅他?”一听说是县大院的成书记,王所长犹豫了。 “要么你把我放了,要么你打个电话,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去派出所!”顾盼毅然决然。 方正谅对王所长说:“王所,成书记很欣赏顾盼呢,最近,成书记让顾盼出山重组云锦厂。” “是这样啊?那好,我打个电话试试!”王所长看见顾盼额头还在汩汩地流血,脸色有些惨白,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于是迟疑地掏出手机。 电话拨通了。 “喂,成书记你好,我是王长录。这么晚了,打搅您了。”王所长背转身,走了几步。 “啊,王所长,有什么事?” “成书记,是这样的,今晚是扫黄打非办联合行动,在仙女巷老宿舍,抓了一批人,其中有一个很不配合,一定要我给你打电话。” “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顾盼。” “哈哈,王长录哇王长录,你干的好事,居然把顾盼给抓了!你可真行啊!”成秋山简直哭笑不得。 王所长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方正谅没说假话,成书记对顾盼十分信任,于是自我辩解道:“成书记,这,这——是这样的,我们跟踪一个嫌疑人,发现他深夜进入顾盼的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在撕扯,屋子里还有一万块钱。” “啊,是这样?好,我马上过来!”说完,成书记压了电话。 其他的人都押上警车开走了,仙女巷看热闹的大多也渐渐散去。现场只有一个男警察看管古朗,一个女警察抱着肖潇。肖潇哭累了,在女警察怀里睡着了。 王长录站在大槐树下,方正谅递过去一根红塔山,两个人点燃。顾盼不小心吸进一口,顿时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王长录看了看顾盼,与方正谅一起,拿着烟到下风处抽。 “看来,你真不是干这一行的。”王所长还是很会观察细节的,失足女她们生活的环境,本来是乌烟瘴气的,这么怕烟味,让王长录也有些怀疑顾盼是不是失足女了。 顾盼苦笑:“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 王所长也在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搞错了?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到派出所接受调查?” 顾盼苦笑着,对旁边的围观的人努努嘴:“我要是去了派出所,明天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我还要不要脸了!” 王所长这才意识到,自己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还真没有为别人设身处地去想问题。他默默站着,等候成书记到来。 一辆轿车开过来,大灯照得人睁不开眼,顾盼用手掌罩住眼睛。 王长录一听到声音,一路小跑迎上去,拉开车门,对成书记说:“真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搅您!” “顾盼呢?” “在这儿呢!”王长录带着成书记来到大槐树下。 “成书记!”方正谅上前,双手紧紧握着成书记的手。看来胡四姑说得不错,要搞好跟顾盼的关系,成书记真的很喜欢顾盼,这么晚了,还为她亲自跑一趟。 “你是?” “成书记,我是云锦厂保卫科副科长方正谅,现在是云锦厂留守人员。” “喔,我记起来了,上次在云锦厂见过面,你辛苦了!”成书记拍了拍方正谅的手背。 成书记转头对王所长说:“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王所长把怎么在楼下设观察哨,怎么发现古朗上楼,怎么进入顾盼房间,看到了什么情况,都一五一十对成书记作了汇报。 “顾盼,你不是今天到江城吗?怎么回来了?” 一提到今天出差的事情,顾盼顿时来了精神:“成书记,我正准备明天给您汇报呢!” “这事明天再说,你额头怎么回事?”成秋山说着就望向王长录。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磕了!”顾盼连忙说。 成书记看见还戴着手铐的古朗,问王长录:“这就是你们跟踪的嫌疑人?” “是的。这个人在这栋楼下转来转去,来了三次了。我们很怀疑他是这里的常客,于是跟踪他上楼。”王长录回答道。 成秋山问古朗:“你不是云锦厂职工吗?我认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朗脸腾地红了,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成书记,是这样的。有人给肖潇捐了一万块。我急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盼,所以就……” 成秋山回头看着顾盼:“捐款?捐什么款?” “成书记,肖潇是我的女儿,小时候发高烧,延误了治疗,导致双耳失聪。医生说只能装人工耳蜗。前年装了一只,还有一只没装。” 成秋山摸了摸肖潇的脑袋,说:“多可爱的孩子!捐助肖潇的人是谁?这样的好典型,可不能埋没了!” 古朗笑了笑,说:“捐赠者再三强调,不要公布自己的姓名。成书记,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哟,无名英雄啊!”成书记回头对身边的王秘书说,“你把这个事记下来,好好宣传一下,树一树社会正气!” “好的。” 成书记转头对方正谅说:“你是这里的住户,应该了解这里的情况。你认为,这次行动,除了顾盼之外,其他的失足女,都没有抓错吧?” 方正谅受宠若惊:“没有,没有!实际上,发廊都集中在一楼,二楼原来是有洗头妹带男人上来,我们跟他们交涉几次,现在没有了。” 王所长连声道歉:“都怨我,都怨我,没了解这个情况。” 成书记也看出这两个人的尴尬,笑了笑说:“好了好了,这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了。” 王长录在此向古朗和顾盼道歉,给古朗打开手铐。古朗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 顾盼见王所道歉真诚,于是握住王所长的手,说:“实际上,我也要感谢王所长,这次扫黄打非,也是为我们老百姓做好事。作为这里的居民,进进出出的,总戴着个口罩,怕人误以为自己是洗头妹,很难受呢!” 肖潇在女警怀里睡熟了,顾盼从她怀里接过孩子:“谢谢你,辛苦了!” 女警满脸羞愧:“对不起啊,是我不了解情况。” 看到这里气氛融洽了,周围看热闹的也围过来了。胡四姑说:“是呀,住在这里很闹心呢,天天进出的这些人,就没几个正经人,孩子将来长大了,看到的都是这些,可怎么办呢!” 王所长说:“谢谢,谢谢你们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成书记告诫王长录说:“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为老百姓服务,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我们一举一动,都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不可轻忽啊!” 王长录感激地说:“谢谢成书记,这么晚了,还要您跑一趟。” 成秋山说:“你们更辛苦,马上还要审讯,还要处理,尤其是容留失足女的后台老板,工作很多啊!长录啊,工作很忙,也要做细致的工作,还要注意方法,更要注意休息啊!” “谢谢成书记。” 成秋山准备上车的时候,突然后头问顾盼:“今天你跟小乐去江城,有什么收获没有?” 顾盼连忙上前,说:“我正要跟您汇报呢!” 成秋山听完汇报,高兴地说:“好,太好了!这下子,设备解决了,原材料解决了,新厂建设一下子就有眉目了!” 顾盼苦恼地说:“可是,这十六万货款——下岗再就业贷款还没批下来呀!” 成秋山想了想:“这件事的确不能拖,可是——” 说着,说着,成秋山眼光看向王长录,问:“今晚的行动,你们的罚没收入是多少啊?” 第65章 讲理还是杨千帆吗 “老方,下面门店都贴上了封条,是你干的吗?”胡四姑一进门,就对着正在厨房忙乎的方正谅的背影说。 “妈妈,我出去玩!”方天喜把小书包扔到桌子上,就朝门外跑。 “哪里去?作业写完了再玩!”胡四姑吼道。 话音未落,方天喜迈着小短腿,早就跑到楼下去了。 胡四姑正准备去追,方正谅端着一盘青椒肉丝出来:“别追了,马上吃饭,吃完饭在写作业也不迟!” 胡四姑说:“楼下封条都扯了,公告也撕了,你捅杨千帆这个马蜂窝干什么!” 方正谅说:“哪里是我要捅马蜂窝,这是城关镇派出所和云锦管委会共同的决定。” 胡四姑愤愤不平地说:“不管是哪个,他们都躲在办公室里。抛头露面,得罪人的事情,不还是你方正谅去做?” 方正谅递过来一双筷子:“尝尝,味道怎么样?” “哎呀,哪里有心思嘛!” 方正谅自己用手拈了一条瘦肉:“嗯,还行!” “你倒是说话呀,这杨千帆可不是好惹的!” 方正谅淡淡一笑:“他杨千帆这次怕是栽进去了!” 胡四姑撇撇嘴:“切!杨千帆又不是第一次进局子!” 方正谅神秘一笑:“这次可不一样啊!” “哎,老方,没收的这些门店,你们管委会准备怎么处理?”胡四姑眼中露出热切的光。 方正谅瞅了胡四姑一眼:“别打门店的主意,太惹眼了!” “那,二楼还有一间房。” 方正谅问:“哪一间?” “就是小李住过的那一间。他不是到深圳去了吗,这间房就空下来,杨千帆占着,前段时间,小姐带男人上来,搞得乌烟瘴气的,不是你跟杨千帆交涉的嘛!” 方正谅皱皱眉头:“这隔得有点远啊!” 胡四姑说:“可以找人换啊!” 方正谅转身进厨房,胡四姑跟在屁股后面,催促说:“老方,我们本来就应该分家属楼的,住了这么多年的母子楼,小的像烟盒子,都快憋死了!” 方正谅厨艺很好,“滋啦啦”的一阵翻炒,一盘清炒小白菜,新鲜出锅,油光水滑的,看着就有食欲。 胡四姑说:“这多好的机会呀!” 方正谅一边摘围裙,一边用手指点着胡四姑的额头:“你呀,眼睛就看的一寸远。明明云锦厂拍卖成功,设备拆迁,新的云锦入住,我们这些管委会,马上就要解散了,这个时候,你去做这样的事情,不是自毁前程吗?” 胡四姑说:“听说,要成立云锦社区,你有希望吗?” 方正谅问:“听说你们厂的棉花回来了?” 胡四姑高兴地说:“是呀,我下午还去卸货呢!这么好的棉花,就是在云锦最红火的时候,也是很少见呢!” “是不是就要开始生产了?” 胡四姑马上就情绪低沉下来:“听顾盼说,裕华厂的清花机、梳棉机、并条机、粗纱机、细纱机、络筒机,这些马上可以到位安装了。可是,织机还没有着落。” 方正谅说:“织机?成婧不是把这批设备给了杨千帆吗?” 胡四姑笑了:“哪里是给,完全就是抢的嘛!” “你们没有找到杨千帆?” “找了,杨千帆说,他对成婧有承诺,这批设备不能给顾盼。唉!” 方正谅说:“去吧,喊天喜回来吃饭。” 方正谅正在布碗筷,一个身影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天喜呢?” “在外面,我的两个小弟陪着呢!” 方正谅听到这个声音,陡然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杨千帆。 “你想干什么?”方正谅恼怒道。 杨千帆把椅背一拉,大大方方坐下来,就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吃饭啊!总不能你家吃饱饭,我家饿肚子吧!” “谁不让你吃饭了?” “方科长,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你把我的门店封了,我杨千帆喝西北风呀?” 方正谅很是无奈:“怎么是我封了门店了?你也知道,这次是安惠县各部门联合行动,你的门店,容留失足女,是指挥部决定查封的,关我屁事!” 杨千帆说:“这公告是你张贴的吧?封条是你贴的吧?怎么一下子就撇的一干二净了?方科长,你把我的饭碗端了,我现在没有饭吃了,现在每天就到你家吃饭来了!” 方正谅说:“杨千帆,你别过分啊,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杨千帆咧嘴一笑:“我知道,方科长是转业军人,拳脚功夫了得,我杨千帆不是对手。” 方正谅鼻子一哼,也不否认。 “胡四姑是每天八点送天喜上幼儿园吧,这家幼儿园名叫苗苗,是中二班的。下午四点半,接孩子回家,这没错吧?” 方正谅怒目圆瞪:“你威胁我!” 杨千帆哈哈一笑:“这你也知道?我没说呀!” 方正谅咬牙切齿说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杨千帆伸手将桌上的饭菜扫到地上,一阵叮叮梆梆的声音:“哈哈,老子就不信了,你来呀!你弄不死老子,老子弄死你全家!” 方正谅将拳头捏的嘎嘣嘎嘣响,一把抓住杨千帆的衣领,提起拳头,就要挥拳过去。 杨千帆一脸的光棍像,偏着脑袋:“打呀!朝这儿打!你不打就是龟儿子!” 方正谅陡然想到老婆孩子还在他们手上,气咻咻放下拳头:“杨千帆,这事跟我有啥关系,你他妈的讲不讲道理?” 杨千帆呵呵一笑:“讲啥道理?要是讲道理,老子还是杨千帆吗?” 方正谅垂头丧气蹲在地上,说:“是王长录要整你,我有什么办法!” 杨千帆冷笑:“别跟老子扯犊子,这些门店的事情,他们派出所晓得个球!” “可是,这些房子,大家都知道这是集体财产啊!” 杨千帆一脸的无赖相:“我不管,我知道,你有办法处理的!” 方正谅也火了:“老子凭什么帮你?” 杨千帆笑了笑:“我可以给你一间房子。” 方正谅冷笑:“房子又不是你的!” 杨千帆问:“那你要怎样?” “哈哈!” 杨千帆说:“你的老婆孩子可是都在我的手上。” 方正谅冷笑两声:“你杨千帆可能不怕死,但是不会蠢到自己找死!” 杨千帆说:“两间,门面房,不能再多了!” “这房子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我如果拿到手上,别人怎么看我?”方正谅才不会这么短视,几间房子,固然是好,但是,跟杨千帆扯上关系,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一个炸弹。 “那你想怎么样?” “听说,成婧把布机车间那批旧设备转让给你了?”方正谅心里早有盘算,能不能进社区班子,关键就在这里。 杨千帆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批设备给我怎么样?” 杨千帆警觉地说:“我可是答应成婧了,这批货不给顾盼的!” 方正谅说:“你说话什么时候算话过?再说,你又不是给顾盼,你是给我呀!” 杨千帆说:“这批货,我可是高价从成婧手中买下来的!” “你就给我扯犊子吧!我还不知道你杨千帆!” 杨千帆犹豫良久,说:“算你狠!仙女巷这些门面房,你要给我弄干净些!” 方正谅说:“我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一点好处没有,凭什么帮你?” 杨千帆大怒:“老子不是刚刚答应,把旧设备全给你了?最少也可以卖出去两三万呢!” 方正谅笑了笑:“你以为我要这些是为了我自己?” “哟嚯,你还是真党员呀!”杨千帆嘲讽道。 “最起码比你高尚!” 杨千帆说:“那好,你的条件是什么?” “二楼的房子给我,我把首尾处理干净。” 杨千帆问:“怎么处理?” 方正谅笑笑:“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今后没人为这房子的归属权找你的麻烦就是了!” “那派出所的事情——” “那些洗发妹都交代了,你就是发廊老板,这我可帮不上你了!”方正谅说。 第66章 你也让一步 下岗后,顾盼这还是第一次来到云锦厂办公大楼。 大门上封条已经斑驳,依稀还可以看见“2005年”、“管委会”等字样。门前的大铁锁已经锈蚀了,用一根自行车的链条锁将门环锁着,方正谅将门打开。 他手里拿着一个大铁环,上面各式各样的钥匙,钥匙上张贴的膏药,已经泛黄了,上面写着不同的数字,表示着这把钥匙对应的办公室。 “顾厂长,我们留守处现在只占用了两间办公室,一间是财会室,还有一间是工会活动室。”方正谅一边走,一边跟顾盼介绍情况。 “其他的办公室,顾厂长需要哪一间都可以。” 走廊里还算干净,不过,大楼两旁的灌木,因为没有修剪,遮挡了阳光,各个办公室,门上都是一把锁头,走廊显得有些阴暗潮湿,有股霉味。 顾盼走进财会室,就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这间办公室了!一个是这个办公室有空调,一个是办公桌很气派。 四张办公桌,一张桌子还摆着一个象棋盘,另一张散落着一把扑克。地上散落着烟头、烟盒什么的,凌乱不堪。 方正谅不好意思地说:“说得好听点,我们是留守人员,实际上就是看场子的。值班也没什么事,就这么打发时光。” 方正谅帮了这么大忙,顾盼很是感激,也很客气,她笑了笑:“方科长,理解,理解!” 财会室后面四个柜子,角落里还有几个抽屉。柜子都上了锁,顾盼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几个抽屉,应该是几张办公桌抽出来的,觉得有些价值,没有扔掉的。 顾盼弯腰看了一下,都是原来的一些票证,什么洗澡票、冰棒票、饭票、汽水票等等。有些票证后面还盖有公章,也就是说,当年拿着这些,就可以直接使用的了! 还有红色的塑料封面的证件,顾盼捡起一张,居然是空白的独生子女证。当年,肖潇也有一本,不过,因为不是双职工,所以上面盖着一个方章,上面写着“报销百分之五十”。 这一桩桩、一件件,勾起顾盼过去的回忆。 隔着几间屋子,是工会活动室,顾盼推开门一看,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占用这间办公室了——屋子正中间,有一张乒乓球台。顾盼回头,看着捧着茶杯,跟在自己身后的方正谅:“方大哥,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方正谅一笑:“顾厂长,你们需要哪些办公室都行,这两间我们也可以腾出来的。” 工会活动室对面的,就是厂史展览室。顾盼记得,每个职工入职,都要在师傅的带领下,来到厂史室参观,听师傅讲厂史。 顾盼记得,许君眉许师傅带着她们一帮小姐妹,许君眉给她们作的厂史教育。 方正谅看见顾盼停留在门口不走,知道顾盼是想进去看看,于是寻找着厂史室的钥匙,手中的铁环“哗啦啦”响。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可是,用于长时间没有使用,锁芯锈蚀了,半天也没有打开,急的方正谅一头汗。 “打不开就算了!”顾盼说。 方正谅正要放弃,“嘣”的一声,锁居然开了! 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顾盼望去,一群人走进来,因为是逆光,看不见相貌,却听见对面人喊道:“顾厂长,这么巧啊!” 顾盼一听声音,惊喜的叫道:“成书记!” 一行人走近,顾盼这才看清楚,除了成书记,还有轻工局的李局长,乐洗玉,后面跟着的,还有成婧。 成书记说:“我们本来是来找方科长的——” 成婧这时候从后面走上前:“顾盼,你在这里更好,咱们把话讲清楚!” 顾盼一听,就知道还是为了布机那一批淘汰的设备:“成厂长,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成婧冷笑一声:“顾盼,你好算计!杨千帆堵门,原来背后是你指使的!” “成厂长怕是有什么误会吧?”顾盼不动声色。 成婧越是看着顾盼好整以暇,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误会?那好,你说说,我的设备,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了?” 顾盼看看方正谅,看见方正谅对自己点点头,于是说:“云锦管委会,他们将这批设备转赠给我们了!” 成婧冷笑一声:“那么,云锦管委会又是用什么手段得到的呢?” 方正谅说:“杨千帆,是他给我们的。我们有正式的转让手续!不过,成厂长,我听杨千帆说,这些设备,是你给他的的呀!” 成婧涨红了脸:“好呀,你们转几次手,就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了!” 这也难怪成精生气,成婧得知云锦厂即将开业,很是不信,这么多设备,她们哪里有钱?一打听,原来纺机都是赊购的,织机使用的还是自己易方厂淘汰下来的这批设备,顿时就火冒三丈。 成婧跑去找杨千帆,杨千帆说,他也没有赚一分钱,转手给了方正谅。成婧怎么会信杨千帆这些鬼话?为了钱可以拼命的人,居然一分钱不要给方正谅?这些事情背后是怎么交易的,成婧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成婧是清楚的,肯定都是顾盼在操作! 于是,成婧找到成书记。这样,成书记带着李局长,一起来找方正谅了解情况。 成婧哭丧着脸对成秋山说:“成书记,这批设备是我们易方实业的,这是写在合同里的,这没错吧?” 还没等到成书记表态,方正谅首先开口了:“可是,你转让给了杨千帆,也是白纸黑字呀!” 成婧吼道:“可是,我在合同里注明,这批设备不能转让给顾盼,否则,转让合同作废!” 方正谅说:“杨千帆没转让给顾盼呀,他转让给了云锦管委会呀!” “你,你这是——” 成书记抬头看了看厂史展览室的牌子,打断成婧的话:“别急,咱们进去看看。” 说罢,推开门,“吱呀”一声,落下一些浮尘,成秋山用手掌在鼻尖扇了扇:“进去,我们重温一下云锦厂的历史吧!” 所有的展台上都落下一层灰尘,北边的三扇窗户都有破损,雨水打进来,墙壁上有雨水浸润过的痕迹,画框的照片和图表,有的翻卷,有的发黄,有的脱落,有的甚至有了霉斑。 展柜也是有的倾覆,有的玻璃罩破碎,有的展柜的展品不翼而飞…… 这些残破的一切,无声的诉说着过去的辉煌。第一代云锦人,响应党的号召,放弃优越的生活环境,离开熟悉的家乡和亲人,来到安惠,开始创业,在一块荒凉的河滩地上,建立起来规模宏大的纺织城。 第二代云锦人,大多是下放知青,她们创造了云锦的辉煌,“蒲柳纱,云锦布”,成为纺织行业代表性符号,一时间,云锦布成为优质纺织品的代名词,成为市场的抢手货,云锦的产品供不应求。 顾盼和成婧,是第三代云锦人的代表,其中,有一张照片,代表着传承,第二代云锦人的代表许君眉一手搂着一个,右手搂着的是顾盼,左手搂着的是成婧。 成秋山问:“你们是一个师傅?” 顾盼点点头:“许师傅说,我有今天的成绩,要感谢成婧,是她在后面的追赶,让我不断地进步!” 成婧心里一阵苦涩,她一直拼命追赶,总觉得马上就要赶上,马上就要超越。可是,让成婧倍感失落的是,赶到顾盼原来的位置,结果发现顾盼还是在自己前面。 不过,成婧也的确感到,在相互较劲的过程中,自己提升很快,先开始,顾盼是全方位的碾压,到后来,成婧与顾盼互有短长。成婧在处理断经断纬上,超过了顾盼;而在巡回和打结头上,顾盼超过成婧。 成秋山说:“这多好,一对姐妹,一生的对手。相互竞争,相互促进。当年,你们是纺织女工的代表,现在,你们是优秀企业家的代表。开始你们新一轮的比拼,新一轮的竞赛!齐头并进,共创辉煌!这,对于你们两个厂,对于安惠纺织业,甚至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啊!” 成婧有所触动,很快就不以为然。 当工人和当厂长,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在纺织女工的竞争中,自己是失败了,可我毕竟还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可是,在当厂长这个平台上,顾盼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同台较量?就好像拳击比赛,我是重量级拳击手,顾盼轻量级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业余选手,拿什么跟自己比? 成婧说:“有些人专门在背后搞小动作,这哪里是相互促进,这完全是相互拆台嘛!” 顾盼反驳道:“宁肯把这批设备无偿给杨千帆,也决不给我,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我——我们易方实业的,我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管得着吗?”成婧反唇相讥。 成秋山拦住大家:“我再多说一句,这个厂子不是顾盼的。” “那是谁的?”成婧反问。 “是所有下岗职工的!”成秋山加重语气说,“这些人都是你的同事,都是你的姐妹。她们的生活,指望着这个厂子呢。成厂长,这些设备的确是易方实业的,可是,你把所有的姐妹得罪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成婧一下子想到,如果真的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得罪的不仅仅是云锦职工,恐怕还要加上成秋山。这个工厂搬不走的,得罪了成秋山,那在安惠可是寸步难行了! 于是,成婧说:“看在成书记的面子上,这批设备,我可以给顾盼,但是,顾盼必须给我们补偿!” 成秋山转头看着顾盼,说:“你也让一步?” 正在这时,走廊里,一大群工人“叽叽喳喳”跑来,一边跑一边喊:“顾厂长,顾厂长,快来呀,马上开始试车了!” 第67章 试车 成秋山一听说云锦厂准备试车,非常高兴:“这么巧吗?太好了!” 转头对成婧说:“走,一起看看去?” 成婧笑了笑,说:“成书记,厂子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 顾盼问:“那这批设备的事……” 方正谅连忙站出来,说:“成书记,是这样的,我的想法是,这件事既然牵涉到我、成厂长、杨千帆、顾盼四个人,不妨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出一个结果,免得以后再产生新的矛盾,您看怎么样?” 成秋山还没回答,门外涌进来一群人,戴洁、傅红雨、魏敏、林佳妮、胡四姑、张暖玉,她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 顾盼一看,就知道,设备安装很顺利,很成功。 “哟,成书记、李局长,你们也在这里呀!”戴洁上来招呼道。 一群人进来,见到成婧,都像是不认识、不存在的,竟然没有一个跟她打招呼。 成婧很有些尴尬。 不过,她也明白,这些人除了戴洁,其他人都到易方纺织厂应聘过,而且都失败了。林佳妮、魏敏还是一个班的,仗着这层关系,还找过成婧,可是,成婧还是没有招聘她们,这会儿全都给脸子看呢! 戴洁就更不用说,她本来就是顾盼的死党,不待见自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成婧想得明白,可也还是心情有些不好。这些人不理会自己,她也懒得理会这些人。 不过,这些人一来,成秋山的注意力转移了。她知道,现在不是谈布机设备的时机,于是跟成书记、李局长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了云锦厂。 成秋山叫住成婧:“成厂长,刚才方正谅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过一段时间,我把你们四个人召集到一起,商量一下,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你看如何?” 成婧也知道,这批设备已经是大势已去,之所以坚持主张,并不是在乎这几个钱的事情,不过是不想便宜了顾盼,故意给她添堵。 现在,再坚持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成婧想了想易方的态度,顿时有了主意。 既然成书记给自己台阶下,成婧也就乐得顺水推舟。 她说:“成书记,我也是云锦厂的一员,正如您所说,这些下岗职工,都是我的姐妹。我们易方实业现在还是试运行阶段,还没办法招收更多的职工,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失望了。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布机车间的这批淘汰下来的设备,我今天就代表易方实业,赠送给云锦厂的姐妹们!” 成秋山带头鼓起掌来,大家有些喜出望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也纷纷鼓掌叫好。 顾盼听了成婧这番话,很是感动,紧紧握住成婧的手,激动地说:“感谢成厂长的支持!” 成婧优雅地一笑:“我们过去是对手,现在换了一个平台,可还是对手。顾盼师姐,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借用成书记的话说,我们相互竞争,相互促进,相互提高!” 成秋山上前来,拉住她们两人的手,说:“不,你们都是我们安惠的企业,要发展经济,惠及民生,要共同发展。所以,我还要加一句,相互合作!” 顾盼真诚地说:“好,相互合作!” 成婧走后,顾盼带着成秋山、李局长、乐洗玉和一帮姐妹,朝着车间方向走去。 成秋山问身边的顾盼:“这次试车的是哪些设备?” 顾盼回答说:“是前纺车间的。” 李局长问:“是李家齐厂长赊销给你们的设备?” 乐洗玉说:“是的。” 顾盼高兴地说:“这下好了,设备都齐了,我们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成秋山也很高兴:“这次,云锦厂能顺利开工,方正谅,小乐,你们两个贡献不小!” 顾盼也说:“是呀,小乐子,这次江城之行,收获不小。方大哥更是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难题呀!” “没什么,没什么,不都是一个厂的吗?成书记刚才只是说了姐妹,可忘了兄弟呢!”方正谅打趣说。 “对对,都是一个厂的兄弟姐妹!”成秋山不由得多看了方正谅一眼。 方正谅知道成书记注意到自己了心中暗自得意。 这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扯了扯袖子,回头看,是胡四姑,一脸的乌云密布。于是,方正谅放慢了脚步。 顾盼带着一行人急匆匆去了前纺车间,方正谅、胡四姑落在后面。 胡四姑憋了半天,憋得心里难受,一看众人走远,就埋怨道:“你个憨货,这批设备,我们好不容易弄到手,你转手就白白的给了顾盼。杨千帆都说了,这些东西,最少两三万呢,你傻呀?” 方正谅没好气的说:“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什么能拿,什么不能拿,心里就没一点数哇?” 胡四姑一听就气不打一出来,开始还是小声说,可后来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为啥不能拿?为啥不能拿?是别人送的,又不是我偷的,又不是我抢的,为什么不能拿?可杨千帆送的房子,你不是也拿了?” 方正谅急了:“我的祖宗,你小声点,一张大嘴,担心别人不知道吗?” 胡四姑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掩着自己的嘴。 方正谅说:“母子楼后续退房还款的手续,都是我们留守人员经手办的。这个房子,本来是小杨的,当时是我退给他三百块押金的。我可以跟小杨打个招呼,用小杨借给我的名义,就是将来查起来,我只要补上三百块押金,在账册上动动手脚,谁也看不出来。” 胡四姑还是不明白:“杨千帆的房子,你都这么办吗?” 方正谅点点头。 胡四姑很不服气:“十几个门店啊!难怪杨千帆愿意把这批设备给你,真是便宜了这个挨千刀的!” 胡四姑想了想,还是心里不平衡:“你给杨千帆担这么大的担子,送给你的旧设备,也是你应该得到的。你再转手卖给顾盼,还怕顾盼不给钱?” 方正谅有些无语,钱谁不想要?可是,杨千帆是什么人?就算他不说,指头伸进他嘴里,啥事都被他拿捏着,难受!更何况,这件事瞒不住,迟早被人知道,还不如拿这些东西换取一点政治资本,这样更安全,更划算。 可是,这些话,方正谅一时半会,也给胡四姑说不明白。 “你不是看见了?成书记刚才表扬我了!”方正谅说。 “表扬能当饭吃?”胡四姑心疼呢,还在想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钞票,就这么飘走了! “能呀,怎么不能?马上要成立云锦社区了,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我成为社区管委会成员呢!如果运气好,成为社区主任,也不是不可能呢!” 胡四姑惊喜地问:“是行政事业编?” 方正谅点点头。 “这不是当官了?主任是什么级别呀?”胡四姑这才高兴起来。 正在这时候,斜坡下的前纺车间,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啊——成功了!” 欢呼声响彻云霄。 这欢笑,这喜悦,很是突然,好像是压抑已久,盼望已久。 这突然迸发出来的喜悦,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和感染力。 胡四姑也激动了,拉着方正谅的手:“走,看看去!” 两个人手牵着手,朝着车间奔去。 第68章 寻找胡半仙 河边的小鸟似乎格外多,也起的格外早。天色还是朦胧的,树枝上、屋檐下,就到处是它们的喧闹。 顾盼端着搪瓷碗,到桥头小兰早点铺买早点,一边走,一边梳理今天要做的事情。说出来大家都不信,顾盼很是怀念当工人的日子,事情虽然单调,但是单纯,每天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什么都不用担心。 许君眉当年就这样评价过她的两个得意弟子。她说,成婧喜欢挑战,喜欢尝试新事物,喜欢追求刺激;可是顾盼喜欢安静,喜欢把每件事情尽量做的尽善尽美,喜欢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 今天,布机车间开始招工;机器设备要大修;马上开始正式生产了,销售科还没有成立,这个职位很重要,谁干合适呢…… 每天一睁眼,千头万绪,汇聚在一起,就像是织机上的大龙,一开机,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荡来荡去,永无休止。 自己当了厂长,反而说自己想当工人。这话不能说;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顾盼想到这儿,越发有些自卑:自己是比不过成婧了,她的性格,天生就是当厂长的料,喜欢喝五吆六的指挥人,控制欲特别强,做事特别果断。 今天,顾盼就要面对一个难题,潘景君应聘布机车间挡车工,收,还是不收? 按照技术水平,工作态度,潘景君肯定不能收;可是,她老伴杨师傅瘫痪在家,没有生活来源,儿子杨千帆也下岗了—— 有时候,顾盼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就会不自觉的想到,成婧遇到这种事情,她会如何处理。成精肯定会说,工厂又不是慈善机构,对一个人心慈手软,就是对其他人的残忍,就是对集体的不负责任。按照招工的要求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顾盼也知道,这种事情,在成婧那里,这就根本不是问题,可是,在自己这儿,却成了难题。 顾盼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成婧一样狠下心来。 顾盼来到摊点比较早,小桌旁没几个人吃早点。不过,摊位前,有个人在跟莫小兰说话,背影有点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莫小兰是面对着顾盼走来的方向的,她远远的就打招呼:“顾厂长,你来的正好,有人打听胡半仙呢!” 胡半仙?胡半仙不就是古朗吗?打听他干什么? 背对着自己的人微微侧了一下身子,顾盼顿时认出这个人来了:“五姐,怎么是你?” “哟,是盼盼呀!”肖五转过身来,见到顾盼,很有些不自在。 “怎么这么早就到城里来了?” 肖五说:“爹病了,在医院呢。他说,桥头的胡半仙算命特别准,让我过来,找胡半仙算一算。” “爹得的是啥病?住在那个病房?我过去看看!”毕竟是肖建国的爹,毕竟自己是他的儿媳,顾盼关切地问。 “不用,没啥,没啥!今天就出院呢!”肖五有些慌乱。 莫小兰说:“我在桥头卖早点,都没有听说过什么胡半仙,可是,隔三差五的,总有人来打听胡半仙,说这个老神仙,能断生死,能断祸福,能找失踪人口,简直都传成神仙了!” 旁边一个吃早点的说:“都是木兰山的菩萨——应远不应近。” 见有人怀疑胡半仙,肖五开口争辩道:“是真的呢,我就见过,不骗你呢,说的都是对的,是真的算的准呢!” 肖五瞅了一眼顾盼,赶紧掩住嘴,没有往下说。 顾盼皱皱眉头,这都是古朗的鬼把戏,害人不浅。于是岔开话题,说:“五姐,还没有过早吧?我请你!” “不,我不饿呢!” 莫小兰说:“哎呀,你就别客套了,人家顾盼,现在是大厂长了!” 肖五很是吃惊:“啥,盼盼,你当厂长了?” 顾盼说:“哪里,别听他们说的玄乎,就是几个下岗工人凑在一起,混口饭吃。” “肖潇还好吗?” 顾盼说:“第二只耳蜗已经安了,可是,间隔的时间有点长,听觉神经退化有些严重,效果没有第一只那么好,听得不是很清楚。” 肖五有些惊讶:“哪里来的钱?是外公外婆给的?” 顾盼摇摇头:“不是,好心人捐的。不过,我怀疑是肖建国呢!五姐,你有建国的消息么?” 肖五有些慌乱:“没,没呢!今天还要办出院手续,你忙吧,我先走了!” 顾盼说:“五姐,我去帮忙!” 肖五连忙拦住:“不,不用,我还有我娘,忙的过来的!” “那你等等,我回去拿点钱来!” “盼盼,不用的,没花多少钱,我们有钱的!”说完,肖五转身要走。 顾盼连忙拉住肖五:“再忙也得吃饭不是?今天我没工夫去看望他老人家,五姐,你帮我带点早点过去,也算是我做儿媳的尽了一份心。” 肖五这才没有客套,小兰打包了两份早点,肖五拎着,看着顾盼,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啥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莫小兰说:“你的五姐好奇怪啊!” “嗯?” “她怎么好像不愿意你去看望公公呢!” 顾盼笑笑,她当然知道,肖五为什么不愿意自己看望肖长庚。自从顾盼没有答应给肖潇办残疾证,申请第二胎指标,肖长庚就从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连上门拜年都被赶出来了。 顾盼也觉得肖五今天有些奇怪,可是不知道哪里奇怪了。 一会儿,胡四姑也来了:“顾厂长,早啊!” 顾盼微笑着说:“四姑姐,这次还真的感谢你家老方呢!” 胡四姑也笑着说:“好呀,顾厂长,你说说怎么感谢呢?” 顾盼知道胡四姑爱开玩笑:“你要我怎么感谢?” 胡四姑说:“反正啊,厂里现在也没有钱,奖金什么的,就算了。要不,你就奖励我一个官,让我当当。副厂长什么的,可能干不了,布机的车间主任,顾厂长,可以考虑考虑,怎么样?” 顾盼愣了,这么直接吗?她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戴洁找过来了。 “顾盼,在这儿呀,让我好找!” “戴姐,有啥事?” 戴姐风风火火过来:“今天让我负责招工,可有几个问题,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 “你说,双职工都下岗的,优先考虑。可是,有的家庭,男人在外打工,女的在家待业,这算不算家里已经有人就业了?” 顾盼说:“算啊。这样的职工,可以放到扩大生产以后考虑。” 戴洁接着问:“可是,有些人家庭没有正当职业,可是不符合招工要求的,这些人怎么办?” 顾盼想了想:“在家庭内选择一个人,先岗前培训,培训一段时间,如果还是达不到要求,就辞退。” 胡四姑见她们说个没完,买了早点,就准备离开,顾盼在后面叫住她:“四姑姐!” “嗯?” “今天上午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就给戴洁帮个忙。” 胡四姑一下子就高兴了:“招聘吗?好,我回家跟老方说一声。” 安排完这一切,突然,电光火石之间,顾盼想到肖五刚才说过的话:胡半仙算命真的很准。 冒充胡半仙,古朗也就干了一次,古朗算的很准,意味着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都是古朗曾经说过的。 顾盼仔细地回忆,古朗说了什么。 古朗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肖建国还活着,他在南方,日子过得很好。第二件事,是说肖建国有儿子—— 顾盼猛然一惊,如果肖五说胡半仙算的很准,岂不是说,肖建国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了? 肖五一定知道肖建国的下落,一定有肖建国的联系方式! 第69章 阴谋 顾盼捧着的搪瓷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一个幅面的经纱,一下子全部崩断。 她呆住了,怔怔地站在仙女巷中。太阳出来了,穿过大槐树浓密的树梢,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可顾盼却感觉到全身冰凉。 她隐隐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就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她感到,自己的世界,那个如童话般美好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顾厂长,你这是怎么啦?”旁边,不知是谁在关切地询问。 猛然间,顾盼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苦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弯腰捡起搪瓷碗,转身离开。 顾盼稍稍冷静了一些,一边走,一边细细回味刚才肖五的这段话,越发觉得这些话语里隐藏着很多信息,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顾盼记得,肖五说,今天上午,肖长庚办出院手续。现在应该还在医院,顾盼掉头朝着县医院跑去。 顾盼风风火火冲进病房,13号病床,一个护士正在换床单,桌子上,两份早点摆在上面,原封未动。 “护士,13号病床的病人呢?”顾盼问。 “刚刚出院了!” “办了出院手续了?” 中年护士抬头看了顾盼一眼:“你跟病人什么关系?” 顾盼说:“我是他的儿媳。” 12号病床,躺着一个老太太,听见顾盼这番话,叹息道:“哎呀,都说人情冷暖,人情冷暖,连儿女都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哟,这都是什么世道!” 14号病床一个大爷,咳嗽了半天,也帮腔说:“是啊,说是养儿防老,哪个儿女养老了?都快死的人了,儿子不来,媳妇也不来。就是几个女儿,时不时来看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这一唱一和的,把顾盼雷的外焦里嫩,让她百口难辩:“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护士惊讶地说:“啥?你在外地打工?刚刚赶回来的?” 顾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给大家解释,只好点点头。 护士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你们这些人啊,不要只是记得赚钱哟!” “是是,老人得了啥病?”顾盼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 “肺癌,晚期的。” 顾盼吃惊道:“那怎么还出院了?” 护士说:“已经全身转移了。你呀,唉!剩下的时间不多,回去好好陪陪老人,想吃点啥,就吃啥;想喝点啥,就喝啥。孝顺孝顺,孝就是顺。” “护士,护士,拔针头!” “来了!” 12号病床的老太太,听了这番对话,也改变了一些态度:“闺女呀,别怪老婆子啊,刚才,对面床上的闺女回来,不晓得说了点啥,顿时就慌得不行,急急忙忙出院了。” 顾盼说:“没事啊,老人家,13号病人的手续办了没?” “没呢,走的很匆忙呢。说是今天有急事,过两天再来办。”14号的老大爷说。 顾盼记得,肖五说是今天办完出院手续再回去的,这么急急忙忙的,是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猜到自己会赶到医院来,特意躲着自己吗? 顾盼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她越想就越觉得恐怖,越想越觉得心凉。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了?这个世界怎么啦?顾盼都感到信仰崩塌了! 在这绝望中,顾盼突然想到肖潇,她还在等着早餐呢! 顾盼发足狂奔,赶回仙女巷母子楼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肖潇赤脚坐在母子楼下台阶上哭泣,一见妈妈,更是觉得委屈,哭得更加厉害了! 顾盼心疼的把肖潇搂在怀里,肖潇的泪水沾湿了衣襟,顾盼这时候心情好些了,她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肖潇估计哭了很长时间了,怎么没有人哄哄肖潇? 顾盼看了看周围,忽然想到,古朗和戴洁,现在不在家,他们也忙碌起来了。母子楼几乎没有人,云锦厂开工在即,大家都在做复产的准备。自从上次扫黄打非,楼下的发廊,也都关闭了,门上张贴着封条。 是啊,大家都在忙碌,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好多事情都在等着自己呢! 顾盼被掏空的心,又一点一点充满…… 杨千帆从南城看守所的侧门出来,一手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放着一个脸盆,盆子里放着牙膏牙刷之类的洗嗽用品,一手拎着一个行李卷。 刚一出门,后面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这突然的响声把杨千帆吓了一跳。当确认自己站在围墙外面,这才真实的感到了自由,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太阳无遮无挡的扑下来,很是刺眼。 杨千帆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这里出来。他总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每次走进去,自己都觉得,搞不好这辈子就交代了,再也出不来了!可是,每次少则三五天,多则十来天,自己就安然从这个小门走出来。 这次,也不例外。 有时候,杨千帆也对自己的一帮小弟吹牛,说自己是天选之子,派出所的这道门,是关不住自己的。 印象最深的是十四岁那年,在电影院门口,为了一个女生,跟云山中学的学生打群架,一扳手砸在对方头上,似乎听到了脑袋像玻璃一般碎裂的声音。 肯定是挂了啊! 这下把杨千帆吓得不轻,在外面躲了十来天,不敢回家。饿了,就到垃圾桶捡食物充饥,渴了,就找个水龙头,猛灌一顿。后来,实在受不了,试探着跑回家。 回家后,才发现没有死,不过,头盖骨都破了,伤得不轻。 开始,杨千帆惴惴不安,人家三天两头跑到家里来闹,每次都是鸡飞狗跳的。家里也没钱赔给人家医药费,老头不管,只知道喝酒;老娘就只会抹眼泪。 可不久,不知道什么原因,人家忽然就不闹了。杨千帆当时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是有人补偿了他们家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杨千帆胆子就大了。慢慢在江湖上闯出一些名声,身边就聚集了一帮小兄弟,主要在西门一带活动,人称“西门太岁”。 西门原来有一帮人,是以朱桥为首的“桥头帮”。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警匪电影风靡大陆,他们这一代人大受影响。都是在西门一带混生活,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帮派难免有些纠纷。 杨千帆与朱桥一战,是杨千帆扬名立万的一战。 双方约定,在安济桥头。 朱桥带领二十多个小弟,学着香港电影中的装束,每人头上绑着一根黑丝带,浩浩荡荡而来。准备收拾刚刚崛起的“西门太岁”。 杨千帆手下只有七个,连自己才勉强凑够了“八大金刚”。 安济桥头,一东一西,隔河对望。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星星也躲在云层里。安济桥上,两边的灯柱,没有几盏还是亮的,剩下的几盏灯,瞪着浑黄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安济桥东,是朱桥的“桥头帮”。不仅仅人数众多,而且,都是二十来岁的汉子,一个个人高马大。 安济桥西,是杨千帆的“西门太岁”。不仅仅人数少,而且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显得很单薄瘦弱。 这一战,早就放出了风声。街面上混的,都知道这件事。老实的,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担心溅了火星子。不过在安惠,还是有很多胆大的,想看看热闹。这些人聚集在安济桥四周,远远的瞅着,大家议论纷纷,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杨千帆。 杨千帆发了一声喊:“兄弟们,跟我来!”高举着一根钢管,从桥西头开始了冲锋。身后,七个小弟,呐喊着跟在后面。 朱桥看见对面发起了冲锋,也不甘示弱,大吼一声:“兄弟们,给我上!”也提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冲上来了。 这天,天太黑,安济桥上路灯也不亮,双方打斗太激烈,观战的观众不敢太靠近。所以,即使是最大胆的看客,也没有看清楚整个战况,只听见不断的呐喊声,惨叫声,击打声…… 不过,大家都看清了这一战的结果,首先扛着钢管,满身是血地走出桥头的,是杨千帆! 从此,安惠县西门再无“桥头帮”。“帆哥”取代了“桥哥”,成为西门一霸。 第70章 报仇 杨千帆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进南城看守所,是因为西门河街的杨三。 杨三在自家门口摆个小摊,杨千帆带着几个小弟收保护费。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一个月也赚不到几个钱,杨千帆开口就要两百五,杨三死活不愿给。 第一笔生意,杨千帆选择杨三,就是因为杨千帆认为杨三是个软柿子,好欺负;哪知道这个杨三是个熟透的桃子——肉软核硬。 杨千帆恼羞成怒,为了立威,一棍子将杨三腿子打折了。 杨三实在忍不了这口气,瘸着腿到处告状,硬是把杨千帆搞进了监狱。 那一次进局子,虽然不是罪行最严重的一次,但是,也的确是杨千帆最害怕的一次。 不过,他自己都没想到,刚刚一个星期,杨千帆就出来了。 出来后,杨千帆大摇大摆来到杨三杂货铺门口,搬了一条板凳,堵着门坐着。一手端着茶缸子,一手捏着一个烟卷。一边喝茶,一边抽烟。不过,板凳旁,栓着一条恶狗,来一个人,就狂吠不止。杨三别说卖东西,就是出门都难。 杨三没有法子,托了宋怀德讲情,最后谈好条件,在大世界请了一桌酒,赔了一千块钱,这件事总算是摆平了。 再说到这次的“扫黄打非”,上面搞这么大阵仗,杨千帆也觉得,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那么多人指认自己,这次进去了,怕是没个十年八年,是没办法出来的了! 可没想到,刚刚一个月,又安然走出了看守所。 看守所对面的梧桐树下,一位中年妇女在这里等了许久。这个人很有些奇怪,过往的行人路过,忍不住好奇,往往多瞅她几眼。她还以为这些男人对她还有兴趣,实际上,是人家看得出,这个女人,身体老了,可是装扮却很年轻。 身体老了,表现在皮肤松弛了,头发枯槁了,身体线条也变成纺锤了! 装扮年轻,就是仍然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细碎小红花的衣衫,时髦的上紧下松的喇叭裤,一双三寸高的高跟鞋。 这个妇女蹲久了,两条腿有些麻木,站起来活动腿脚,突然见到杨千帆出来,突然眼睛一亮,嘴角绽放出笑容,急匆匆迎上前来。 这个人,就是杨千帆的母亲潘景君。 她知道儿子今天出狱,今天特意来接儿子的。她有很多话想对儿子说。她想说,云锦厂招工,顾盼同意她上班了;她想说,千帆,别在外面打打杀杀的,好好过几天安稳日子,找个媳妇,生个娃儿,你养不活,妈妈有钱了,妈妈替你养娃儿! 杨千帆微笑着朝她走来,潘景君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不记得杨千帆多长时间没有回去了,她不记得多长时间,杨千帆没有叫一声妈。她觉得,为了杨千帆的微笑,自己受多大得罪,造多大的孽,都是值得的! 看见杨千帆扔下手中的网兜,张开手臂,潘景君更加激动了,她也张开了双臂—— 谁知道,在身形交错的时候,杨千帆越过了潘景君,与身后冲过来的的一帮年轻的男女拥抱在一起,眼角都没有看一看潘景君。 一帮人有说有笑的簇拥着杨千帆乘车离开,潘景君捡起杨千帆扔到地上的网兜和背包,拍了拍行李卷上的灰尘,黯然离开。 杜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杨千帆上了车。还没坐定,黄元进就说:“帆哥,黑皮趁你关在局子里,把我们碧溪河上的那条挖沙船给抢了!” 这条挖沙船原是“桥头帮”朱桥的,“桥头帮”被杨千帆灭了,挖沙船自然就成了杨千帆的产业。 杨千帆关在局子里,也想过破鼓众人捶,自己手下的产业,会有很多人觊觎。其中,黑皮下手的可能性最大。 “怎么回事?” 黄元进就跟杨千帆汇报,黑皮抢夺挖沙船的过程。 黑皮前段时间,突然就诸事不顺了。安惠各个部门频繁找黑皮麻烦,今天城管检查黑皮手下的几个门店乱搭乱建,明天说招牌位置不当,后天环卫局说卫生不达标…… 黑皮知道,自己设局,害人不成反害已,这是报复来了! 黑皮事后散布找到段画的消息,这个障眼法起了一些作用。那个人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本来想,趁着这段时间的缓冲,寻找段画的下落;或者,找到存储卡。可是,段画就好像突然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看来,这个障眼法还是被人看破了! 黑皮想,那个人现在可能还是在试探,逼一逼自己,看看自己有没有叫价的本钱。如果发现自己手上没有筹码,那个人估计还有更厉害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要是段画在自己手里,那个人怎么敢这么猖狂?黑皮内心那个恨呀!只差一步,就抓住段画了,结果,杨千帆出现了! 黑皮对付不了报复他的那个人,可是,他能对付杨千帆! 你杨千帆不是进了局子吗?现在,仙女巷的门店查封了,剩下的产业,也就是挖沙船还值点钱。老子让你出来,一个铜板都没有,没钱了,你杨千帆怎么养小弟?没有一帮小弟,看你拿什么跟老子斗! 杨千帆关进局子后不到十天,黑皮就带着一帮人连夜摸到船上,将船上的人全部控制住,把这条挖沙船夺了过来,黑皮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黑皮没想到的是,杨千帆这么快就出来了! 杨千帆回来了,黄元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了:“帆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我们好憋屈呀!” 张大虎也喊道:“帆哥,今晚我们杀过去,灭了这小子!” 杜威责怪道:“大虎,你没见帆哥今天才从局子里出来,总得让帆哥休息几天吧?” 杨千帆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低头不说话,突然眼睛一亮,说:“歇什么歇,今天晚上,把兄弟们都叫来,把阵仗搞大点,今天是老子的接风宴,也是咱们的誓师宴!” 黄元进大声叫好:“今晚有那帮龟儿子好看!” “大虎,你带两个人去,到牛头山观察情况,摸清情况就回来告诉我。注意,不要靠的太近。”杨千帆说。 “好,我这就下去。”杜威一脚刹车,张大虎从车上下来,拦住后面的一辆桑塔纳:“李宏,董纯,跟我走!” 杨千帆来到桥头的汪伦居,包下了整个酒楼,大家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的时候,张大虎回来了。 “帆哥,不好,黑皮那边接到消息了,大队人马增援来了!” 杨千帆从盘子中夹起一块鸡块,放到口里慢慢咀嚼,说:“来了多少?” 张大虎说:“船上有七八个人,下午来了十几个。” “黑皮到了牛头山没有?”杨千帆问。 “没看见。” 杨千帆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去,再去打探!” “是,帆哥!” 张大虎转身要走,杨千帆叫住张大虎,对朱伟说:“找服务员要几个盒子来,把这里的菜,装几盒子带过去,酒就别喝了!” 张大虎感激地说:“谢帆哥!” 杨千帆大声喊道:“大家吃饱喝足了没有?” 楼上楼下爆喝一声:“听帆哥吩咐!” “黑皮欺人太甚,把我们饭碗都端了,兄弟们,大家能忍吗?” “不能!” “抄家伙,出发!” 一辆小车前面带路,后面一辆大卡车跟随。 黄元进拉开卡车车门,准备上去,杨千帆喊住黄元进:“你们先去,我安排一下,随后就到。注意,别逼得太近,我不来,你们千万不要动手。听清楚没有?” 黄元进说:“知道了,帆哥放心!” 汽车轰鸣着开过安济桥头,一道车灯刺破黑暗,沿着碧溪河岸,朝着西北方向蜿蜒而去。 第71章 调虎离山 送走了黄元进,杨千帆回到汪伦居。 洛阳厅里,几个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 杨千帆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还没吃完了!” 菜花吓了一跳,连忙道歉:“杨老板,这可怎么办?我还以为你们吃完了呢!” 吧台的方兰溪听见动静,连忙赶来:“杨老板,杨老板,这菜也残了,酒也冷了,收了就收了,不如我让厨房重新整几个菜,杨爷接着喝?” 杨千帆点点头:“还是方姐会来事,那就这样吧!” 方兰溪出了洛阳厅,朝门背后淬了一口:“怎么不关在局子里,放出来祸害人!” 方兰溪收拾了几个菜,端来一坛桃花酿,陪着笑脸请他们入席。杨千帆、李宏杜威、夏语冰几个,围在桌子旁,又吃喝起来。 不过,杨千帆明显心不在焉,刚刚坐了一会,喝了两杯酒,就从桌子上站起来,叼着一根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李宏没有看出杨千帆的异样,端着一杯就过来:“帆哥,这些天在局子里吃苦了,小弟敬你一杯!” 杨千帆很不高兴:“喝,喝,只知道喝!” 一会儿,杜威也过来了:“帆哥,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杨千帆心烦意乱的嚷道:“问啥问,喝你的酒,不该问的别问!” 两个人坐回桌子,求助的望着夏语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杨千帆就脾气见长了! 夏语冰笑了笑,走到杨千帆身边:“杨哥,你好像有些心烦,是不是在等人?” 杨千帆瞅了夏语冰一眼,有些意外:“说说看,我在等谁?” 夏语冰一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杨千帆现在是考验自己呢! “我猜杨哥等张大虎。” 杨千帆很有兴趣地问:“有些意思。那你说说看,我等张大虎干什么?” 夏语冰说:“杨哥,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杨哥这是想把黑皮调到牛头山,准备抄黑皮的老巢!” 杨千帆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大叫道:“完了!完了!” 夏语冰很是意外:“杨哥,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杨千帆说:“对,你妈的说的太对了!” “那,你为什么——” 杨千帆左手击右掌:“唉,完了,你夏语冰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又怎么能瞒过黑皮!” 夏语冰笑了:“那可不一定。黑皮不见得比我聪明,也没有我了解你呢!” 说话间,突然一个人一阵风的冲进来,正是杨千帆等候的张大虎:“帆哥,果然不出你所料,黑皮开车去了牛头山!” 杨千帆顿时大喜,一拍大腿,喊道:“兄弟们,收拾家伙,准备出发!” “杜威,你去牛头山,告诉黄元进,火铳,冲天雷,这些东西不要吝啬,对着挖沙船招呼,把声势造足,给他们压力!”杨千帆开始排兵布阵。 “是!”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给派出所打个电话,就说牛头山有人打群架。”杨千帆补充道。 “这——”派出所出动了,我们还怎么玩?挖沙船还要不要了?杜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你别管,叫你干啥就干啥,问那么多干什么!”杨千帆突然又翻脸了。 “是!”杜威怕了,赶紧出去了。 “好,我们也该走了!” 杨千帆让夏语冰在汪伦居等着,将手一挥,带着李宏、董纯等人,从楼上下来,出门上了一辆桑塔纳。 这次,杨千帆坐在驾驶室,车子疾驰而去。 车子开出去不久,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董纯,就发现车子不是朝南开,而是朝东开,于是大叫:“帆哥,错了,方向错了!” 杨千帆呵呵一笑:“小子,你脖子上长的啥玩意?是脑袋吗?” 董纯看了看两边,说:“没错啊,这是学堂路,是错了呀!” 杨千帆也懒得废话:“你别管,脑袋不够用就别用,跟着我就是了!” 小车开到车站路,董纯这才知道,今晚的目标是港星发廊。 在车站路拐角处停下来,杨千帆回头对车上的几个人说:“港星没几个人了,他们都跑到牛头山了!你们别怕,冲进去,使劲的砸,我给你们五分钟,五分钟过后,你们就出门,朝火车站跑,我在这里掩护你们,记住了吗?” 董纯一拍脑瓜子:“哇,帆哥,高明啊!这个叫什么来着?” 李宏拍了董纯一巴掌:“调虎离山,你他妈的,这都不知道!” 李宏从座位底下抽出钢管,对车上的几个人说:“跟我上!” 四个人戴上头套,每人拿着一根一两米长的钢管,拉开车门,迅速下车,冲进灯火通明的港星发廊。 杨千帆坐在驾驶位,并没有熄火,他点上一根烟,静静地等着,不一会,“叮叮梆梆”砸东西的声音,女子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抬手看看手表,五分钟到了,杨千帆发动车子,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突然,四个黑衣人从港星大门跑出来,身后,几个壮汉怒气冲冲追出来,边追边喊:“妈的,有种别跑!” 这群大汉跟在这几个黑衣人屁股后面追。 机会来了! 杨千帆的脚一点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瞬间加速冲了过去。追赶杜威的几个大汉,注意力全在黑衣人身上,根本没想到,致命的威胁来自身后。当听见马达的轰鸣声,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杨千帆清楚地看见一个人被撞到空中,连续翻了几个跟头,还没等落地,桑塔纳已经疾驰而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黑皮在牛头山挖沙船上,听见乒乒乓乓的爆炸声,先开始还有些紧张,担心把挖沙船烧了,让手下将挖沙船开到河中心。好在,四周都是水,即使点燃了船只,灭火也很容易。 黑皮担心杨千帆浮水上船,让手下手持家伙,拿着手电,站在船舷四周,严阵以待。 等了半天,还是在岸上放炮。这么干打雷不下雨,黑皮心里就有些恍惚:杨千帆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又过了半个小时,杨千帆那边,还是光放炮,光呐喊,没人冲上来。 黑皮突然明白,坏了,上当了! 杨千帆这是调虎离山,在抄自己的后路! 打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瞎了眼!黑皮懊悔不已,自己混社会的时候,杨千帆还不知道在哪儿,自己竟然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算计了! 黑皮急忙命令挖沙船靠岸,,准备赶回去救援。刚下船,就听见警车闪着警灯,响着警笛,呼啸着开到牛头山。 完了!完了! 杨千帆手下的小弟,他们早有准备,一见到警察来了,纷纷作鸟兽散。 可是,黑皮的队伍,都是刚刚从挖沙船上下来,一个都来不及跑掉,全被一网打尽了! 第72章 顶罪 杨千帆开车回到滨河小区,就看见李宏、董纯他们已经等在门口。 打开车门,杨千帆握紧拳头,对几个小弟喊道:“干得漂亮!” 董纯说:“痛快!” 李宏也高兴地说:“帆哥,你不在家,我们可是憋死了!” 将车子熄火,杨千帆下车,绕道前面看了看车头,车头盖子有两处破损,保险杠上还沾上血迹,于是将钥匙扔给李宏,让他把车子处理一下。 杨千帆对手下的几个小弟叮嘱说:“大家嘴巴把住门,别在外面瞎逼逼!” “是,帆哥!” “董纯,换身衣服,回到港星发廊看看。记得给我打电话,让我高兴高兴!” 这是杨千帆的习惯,每次做了案子,他都要化装返回现场,了解情况。 不过,今天更重要的是想找快感。因为,杨千帆感受到了小车撞击的,看到了被撞飞的身影。他现在很想看到,黑皮被自己抄了后路,是个怎样的表情。 “好,这就去!”董纯脱了上衣,将衣服塞进后备箱,转身离开。 滨河小区河边的一栋独立的别墅,是杨千帆的家。这是一个两层的小洋楼,后面有一个小院子。一开门,一条大狼狗扑到杨千帆身上撒欢。 “去,土匪!”杨千帆拍拍黑狗的头,提着项圈将它撵走。 听到声音,夏语冰从浴室出来,披着浴巾,头上戴着浴帽。 本来肤白貌美,现在又是美人新浴,再加上浴巾半遮半掩,越发显得今天的夏语冰格外迷人。杨千帆在看守所憋了这么长时间,哪里受得了这个,一下子扑上来,直接将夏语冰扑倒在沙发上。 “不要,不要!”夏语冰挥舞着小拳头,捶打着杨千帆胸脯。 夏语冰奋力挣扎,好不容易从杨千帆的怀抱中挣脱,将杨千帆推进浴室,嗔怪道:“身上难闻死了,去洗洗!” 一番折腾后,杨千帆舒服的躺在夏语冰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自由、快乐和宁静。 这次杨千帆被关进看守所,对夏语冰越发信任了。 有些小弟看见杨千帆这次倒霉了,估计他再也爬不起来,于是纷纷改换门庭,连樊花也投到黑皮的怀抱,去了港星发廊。这也是杨千帆选择港星作为报复目标的一个原因。 倒是夏语冰一直给杨千帆看家,还到看守所看望过自己两次。 樊花也不是没有找到夏语冰做工作,樊花对夏语冰说,杨千帆门店查封了,挖沙船被抢了,小弟也跑路了,杨千帆也不知还能不能出来。死守着杨千帆有什么出息? 夏语冰其实认为,黑皮比杨千帆更靠不住,可是,樊花等不了,她不知道杨千帆什么时候出来,她要吃饭,要找地方赚钱。 夏语冰见劝不了表姐,只好说,杨千帆信任我,让我看家呢! 现在,夏语冰总算是等到云开日出。此时,她像一只小猫咪,温柔的蜷缩在床上,脸上依然还有激动地潮红。 “真是日久见人心呀!”杨千帆拍拍夏语冰白皙的小脸,感叹道。 “叮叮叮”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了。 杨千帆一只手搂着夏语冰,另一只手欠身抓起电话:“喂。” “帆哥,是我,董纯。” “说吧!” “我去看了,一死一伤。帆哥,开心吧?”话筒里传来董纯的笑声。 “开心你娘个头!”杨千帆不由得在心里咒骂。 虽说是混社会的,免不了要打打杀杀,但是,杨千帆也还是怕惹上人命官司。这次,原本只是想想抄了黑皮的后路,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教会黑皮怎么做人,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可没想到,捅下这么大篓子! 怎么这么不经撞呀! 唉,上午刚刚从南城看守所出来,傍晚就弄出人命官司!不知道这一关还过不过得了! “帆哥,在吗?”董纯没听见杨千帆回答,追问了一句。 “有啥话就快说!”杨千帆揉揉眉头。 “受伤的送到医院了,腿子折了,但是估计问题不大。帆哥,你知道,死的那个是谁吗?” “是谁?”妈的,这个时候还在卖关子! “我说了,帆哥肯定开心,是铁斌!黑皮的弟弟铁斌!” “铁斌?”杨千帆头都大了。 铁斌是黑皮铁铮的亲弟弟,他们很早就父母双亡,两兄弟相依为命,所以关系特别好。出头露面的事情,从来都是哥哥的,让铁斌躲在后面,不让弟弟冒一点风险。 了解黑皮的人都知道,黑皮有个逆鳞,就是他的弟弟,谁惹了他弟弟,他就会找谁拼命。黑皮常对人说,自己干这个,最后总没个善终,传宗接代的事情,都是铁斌的责任。包括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要靠弟弟照看。 现在,铁斌死了,自己跟铁铮结下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杨千帆苦恼的摇摇头,虽然在江湖上,大家都是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口里常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说实话,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在街面上混,都是为了求财的,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拼命?所以,虽然你争我斗的,可真动起手来,还是给对方留有几分余地,可现在—— 结死仇了! 放下电话,杨千帆没做声,夏语冰理解杨千帆的心情,也知趣的没有说话。她下床,打开电视机,来分散杨千帆注意力。 电视里,正播放着当地新闻。 “今晚十点零八分,在车站路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由北向南高速行驶,撞上横穿马路的三人身上,造成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目前,肇事车辆逃逸,希望知情者提供线索,我们也敦促肇事者尽快投案自首!” 行动的这么快吗? 杨千帆“霍”的坐起来,他还没有享受成功抄了黑皮后路的喜悦,就被巨大的恐慌包裹的严严实实! “叮叮叮” 电话铃声把杨千帆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抓起电话。 “喂。” “帆哥,大事不好了!” “妈的,跟老子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天塌不下来,说!” 杨千帆听出这是李宏的声音,也听出声音里的恐慌。 “我把车子停在远途洗车行,让他们洗车,趁这会功夫,就到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等我回来一看,我的个乖乖——” 杨千帆气的鼻孔冒烟:“说重点!” “交警把车子查扣了!” 这么快就找到肇事车辆!杨千帆顿觉五雷轰顶,把他雷的外焦里嫩。 完了,完了! 杨千帆瘫倒在沙发里。 虽然从局子里进进出出不止一次,而且,他自己都觉得洪福齐天,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可是,今天这事—— 唉,这道坎怕是迈不过去了! 夏语冰从茶几上取出一包烟,点燃后,塞到杨千帆嘴里。 “冷静点,这事还有救!” 说完,夏语冰给自己也点上一支烟,由于平时没怎么抽过,一下子呛住了,剧烈地咳漱起来。 杨千帆正等着下文呢,哪知道咳嗽不止,可把杨千帆急坏了。于是,端着一杯水,来到夏语冰面前。 好不容易不咳嗽了,夏语冰端起茶杯喝水。 “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打电话,让李宏过来!”夏语冰把电话塞到杨千帆手中。 杨千帆将信将疑接过电话,给李宏打过去,让他赶紧到河滨小区来。 放下电话时,杨千帆已经明白了夏语冰的意思了。 “你是想让李宏顶罪?” 夏语冰点点头。 “这是交通肇事逃逸,判的可不轻,李宏会愿意?这事能成吗?”杨千帆疑惑地说道。 第73章 女人如衣服 夏语冰微笑着说:“帆哥放心,李宏应该会答应的。” “嗯?”杨千帆不知道夏语冰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夏语冰把手中的半截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收敛脸上的微笑,严肃地说:“帆哥,你刚回来,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杨千帆抬头望着她:“啥事?” “上个月底,李宏突然跑来找我借钱,说他的父亲查出胃癌,急需手术。” 养小弟总是要花钱的,你不花钱,别人也不会卖命。杨千帆点点头:“给了多少?” “五万。” “五万?这也太多了!”杨千帆有些吃惊。 李宏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要是找到自己,别说五万,给不给都是两说呢!杨千帆有些后悔让夏语冰看家了,这个败家的娘们啊! 夏语冰笑了笑,说:“这不就用上了?” 杨千帆抚摸着夏语冰的手背:“你那个时候就想到了?” 夏语冰点点头:“你干的这些事,总是需要有人替你顶雷。李宏这个人吧,脑袋就是一根筋,最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了!” “有道理!这么说来,五万块也值了!” 夏语冰说:“帆哥,给钱也是一门学问。要么不给,要么一下子给到位,让他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 杨千帆用手指亲昵地点了一下夏语冰的额头:“你个机灵鬼!看来,我这次赚大发了,找到了一个贤内助了!” 夏语冰顺势歪倒在杨千帆怀里,搂着他的脖子。 杨千帆捧着夏语冰的脸,亲了一口:“来,我的小甜心。以后我不在家,你就多操点心。外面这帮家伙,让他们打打杀杀还行,动动脑子,他们一个都不行!” 夏语冰笑了笑:“帆哥,我说话不好使,他们不听。” “谁敢不听?” “杜威。” 杨千帆一听,就有些底气不足了!这次进局子,把家里事交给夏语冰,杨千帆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他四下里嘱咐杜威帮自己盯着点。不过,这些话不能告诉夏语冰:“他敢!明天我去收拾他!今后有谁不听,你告诉我!” 夏语冰妩媚的笑了:“帆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夏语冰从杨千帆怀里爬出来,就去开门。 “语冰姐!” “你父亲好些么?”夏语冰和蔼地问道。 “手术做了,请的是江城的医生。语冰姐,这次多谢您了!”说着,李宏就要行大礼。 夏语冰连忙拦住:“别,别!钱都是你帆哥给的,要谢也谢你帆哥!” 说罢,李宏忙朝杨千帆磕头。 杨千帆扶起李宏,说:“李宏,你这是干啥?我们都是兄弟,你有难处,做哥哥的不帮你,谁帮你?” 李宏越发感激涕零:“帆哥,兄弟这辈子就跟着你干了,上刀山,下火海,我李宏要是眨眨眼,都不是好汉!” 杨千帆说:“好,有你这句话,哥哥就放心了!今后哥有口饭吃,就绝对不让你喝粥;有块肉吃,就绝对不让你喝汤!” 夏语冰说:“李宏,你别嘴上说的好听。” “嫂子,我们都是在关公老爷面前发过誓的,我李宏说到做到!” 夏语冰说:“好,你帆哥现在就有一桩难事!” 李宏拍着胸脯说:“嫂子,要李宏做什么?” “你看,今晚的事,交警已经把车子扣了,很快就要查到帆哥头上了!帆哥今天是刚刚从局子里出来的,你看,车子正好是你开到洗车行——” 李宏有些犹豫,问:“嫂子让我给帆哥顶雷?” 夏语冰说:“不过是一起交通事故,能判多重?你就算是进去了,顶多也就三五年。再说,你帆哥外面有人,帆哥给你想办法,也能把你捞出来!” 李宏说:“可、可是,我爸还在医院里呢!” 杨千帆急了,他一把抓住李宏的手,信誓旦旦的说:“兄弟,你放心,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活养死葬,我杨千帆决不二话!” “我,我——”李宏看看杨千帆,再看看夏语冰,吞吞吐吐地说。 杨千帆心里急得不行,万一交警顺藤摸瓜,找到这儿来了,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宏兄弟,等你出来了,我再给你五万,帮你娶媳妇!”杨千帆承诺道。 “谢谢帆哥,我,我还想——” “妈的,有啥就快说呀,急死个人的!”杨千帆骂道。 李宏瞅瞅夏语冰,说:“帆哥,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近过女人……” 杨千帆瞅瞅李宏,又瞅瞅夏语冰,难道李宏这小子打夏语冰的主意?这—— 李宏一看杨千帆的神态,知道杨千帆误会了,急忙说:“帆哥,帆哥,我想要樊花!” “好好,这个事姐来安排。”夏语冰拍拍李宏肩头,“多大点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杨千帆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李宏说:“瞧你这点出息!” 今晚发生了许多事,樊花的生意也做不成了,早早就躺下了。这么些年都是干这个事的,早就颠倒黑白了,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当然猜得出,今晚砸场子,开车撞人,这些事情都是谁干的。杨千帆出来了,黑皮固然是报复的对象,在杨千帆倒霉的时候,自己改换门庭,只怕是也要被他惦记。她想找表妹说说情,马上想到,将夏语冰送给杨千帆,本来是想讨好杨千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取代了自己,成为杨千帆的专宠。樊花越想就心里越烦。 接到杨千帆的电话,也是吃了一惊,赶紧跑过来。 可一听说是让她跟李宏,顿时就不高兴了,从沙发上站起身,拎着小包,转身要走。 杨千帆粗鲁的一把抓住樊花:“妈的,一个卖货,别再老子面前装天使,不就是要钱么,你开个价,老子给你就是!” 说完,杨千帆掏出皮夹,点了几张,扔给樊花。 杨千帆扭头看着樊花带着李宏进了房间,樊花熟悉的关上房门。 夏语冰扳过来杨千帆的脑袋:“看什么看!” “刚刚我吓坏了,以为李宏这小子对你动心事了呢!”杨千帆搂住夏语冰肩头。 “那你说说,要是这样,你怎么办?”夏语冰盯着杨千帆眼睛问。 杨千帆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夏语冰顿时变了脸色,嗔怪道:“我就知道,我怎么帮你,你都还是——” 杨千帆连忙哄她:“不会的,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碰你?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呢!” 夏语冰鼻子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你们不是常说那句话,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不会,不会,就算是衣服,你也是最贵最舍不得的一件!” 杨千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心里想着里面的情景,不觉有些心猿意马,也开始对夏语冰动手动脚了! 这回,夏语冰真的生气了,劈头盖脸的抓住杨千帆撕扯起来:“我算是看透你了!把心都掏给你,你却拿来喂狗!你还有没有良心!” 说罢,夏语冰抱着抱枕,砸向杨千帆,然后,将脑袋埋在沙发里,“呜呜”地哭起来。 杨千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第74章 争吵 一个巨大的车间,东边靠墙的位置隔成的一排小屋,分别是库房、厕所、车间办公室等等。开门就面对一千二百台布机,巨大的噪声,滚滚的热浪。 所以,哪怕现在是夏天,办公室的门上也钉着厚厚的棉垫。这当然不是保暖,而是为了隔音。 可即便是如此,此时在办公室里,顾盼与乐洗玉正在商量新厂投产的事情,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相互之间说话还是大着嗓门的。 突然,滚滚的声浪和热浪,瞬间灌满办公室。两个人都不由得抬起头,原来是古朗进来了。 古朗完全没有形象,汗水将头发黏在一起,耷拉着,脸上手上全是油污,身上的蓝色工作服,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他摘下手套,扔到工具箱里,弯腰从纸箱里抓起一把废弃的回丝擦手。 顾盼和乐洗玉连忙换了一个位置,让古朗站在电扇的下面。头顶上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晃着脑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顾盼大声问:“车子都开起来了吗?” 古朗说:“都检查了,还有三十一台没开起来。” 顾盼问:“怎么回事?” 古朗两手一摊:“没有配件。” 顾盼点点头,转身在脸盆里拧了一个湿毛巾,给古朗擦擦汗。回头递毛巾,看见他端着一个大茶缸,“咕噜咕噜”喝着水。 “哎呀,要死,这是我的杯子!”顾盼顿时急了。 古朗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也是渴急了,抓着杯子就喝。本来大家在车间喝水,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见到那个杯子有水,端起来就喝。当然,顾盼的杯子除外。 顾盼抢过自己的杯子,仔细一看,口沿处一个分明的黑色唇印。 顾盼知道这些修机工的辛苦,修起车子来,就顾不得车子上、车子下的。这段时间检修车子,可把这些机修工给折腾惨了!一千多台车,放了这么久,没有保养维护,风吹日晒雨淋的,换下来的部件,堆的像小山似的,这是多大的工程呀! 想到这儿,顾盼有些心疼,从桌子上的凉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古朗。 古朗说:“这不是你的杯子吗?” 顾盼指了指口沿上的唇印,瞪了古朗一眼,古朗嘿嘿地笑了。 顾盼说:“你歇歇,通知这几个人来开会。” 古朗看看纸片,点点头出门。 车间里,魏敏在挡车,胡四姑帮结。魏敏走巡回,来到胡四姑身边,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问胡四姑:“怎么,四姐,你没有去开会呀!” 胡四姑很是奇怪:“开会?开啥会?” 魏敏神秘的一笑:“封神榜啊!” 林佳妮也走过来:“是啊,顾厂长分官帽呢,怎么没有四姐?方留守可是为厂子立了大功呢!” 胡四姑一听,心里顿时一咯噔:“你们听谁说的?” 林佳妮努努嘴:“你看,顾厂长的亲信,还有谁在车间里?” 胡四姑望了望,果然,顾盼来往比较密切的几个人,古朗、戴洁、乐洗玉,一个都没有看见。 胡四姑抓起一个纱管一扔,怒气冲冲朝车间办公室走去,身后的魏敏和林佳妮相视一笑。 胡四姑推门进去的时候,正赶上顾盼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大家下去分头准备。” 桌子四周的人纷纷站起来,准备起身离去。 这时候,办公室大门突然打开,胡四姑怒气冲冲堵在门口,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望着胡四姑。 顾盼有些尴尬,短暂的犹豫后,顾盼说:“四姐,有事吗?来来,这儿坐!” 然后,转头对大家说:“今天就到这,大家都散了吧!” “别忙,我有话说!”胡四姑看着一屋子人,果然是顾盼在筹建班子,里面有原来的前纺车间主任方大招,技术科的刘友照,还有乐洗玉,戴洁等等。 戴洁连忙过来:“四姑,你这是干什么?” 胡四姑冷笑一声:“你问我干什么,我还要问问,你们这是干什么!躲在小屋里,究竟开什么黑会?” 顾盼说:“我没有私心的!” 胡四姑冷笑一声:“呵呵,你有话就直说,你不就是说我偷布吗?当时是什么情况?在座的谁没有偷布?” 戴洁说:“四姑,你这话就不对了啊,最起码,我跟顾盼就没有!” 胡四姑一时没有话说。 顾盼劝慰道:“四姐,有话下去说,好么?” “别叫我四姐!你哪里把我当姐了?亏得我鞍前马后围着你转,一家一家去游说,让大家把票头给你,你倒好,把你扶上马,你就眼睛长到额头,不认人了!”胡四姑数落道。 顾盼说:“你把我推上厂长的位置,该不会想把这个厂子,变成自己家的自留地吧?你们让我当厂长,是想我把这个厂子办好,还是想让我给你们谋好处?现在,这个厂子要啥没啥,还欠了一屁股债,哪里有啥好处嘛!” 胡四姑反正撕破脸皮了,索性说:“凭什么别人能当领导,我就不行?我跟别人比,我是差一只胳膊还是差一条腿?就算我没有功劳,可是,没有我家老方,你们工厂开得了吗?你们这是卸磨杀驴啊!” 顾盼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却是方科长为厂子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说实话,我很感激,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作出的贡献,就要去索取汇报呀!领导的位子,不是论功行赏,也不是一种交换。它代表的不是一种权利、不是一种荣誉,而是一种付出,一种责任!” 胡四姑撇撇嘴:“唱什么高调啊!这话谁不会说?” 方大招开口了:“要我说啊,顾厂长还真是没有私心。我跟你说说啊,她坚持厂领导不能脱离第一线,厂长本人每个月十天下车间,还要有产质量,车间主任十五天。” 乐洗玉拿着会议记录过来,给胡四姑看:“你看看,这就是刚才会议讨论的结果,马上交给所有的工人讨论。顾厂长说,工厂是大家的工厂,因为,启动资金就是县里拨付的五千块钱的再就业贷款,所以,每个厂领导都不是特权阶级,是为大家服务的!” 胡四姑看了两眼,也确实觉得这么看来,当厂长、当主任,好似责任不小,收益不大,也没有多大的好处。 顾盼看到胡四姑脸色和缓了一些,上前拉着胡四姑的手:“四姐,你不让我喊四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喊。要说,四姐的确帮我不少。你有想为了厂子多做一些事情的想法,但是,我觉得,现在没有适合你的岗位。” 顾盼接着说:“四姐,原来厂子为什么垮了?我们下面不是常说厂领导任人唯亲吗?我们不是总是说,这些人见了有好处,跑得比谁都快,可一有困难,就躲得远远的。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又要走过去的老路?现在,厂子还没有开始赚钱,就这么内讧?四姐,这是大家的厂子啊,好多家庭指望着靠它生活呢,我们这是想把自己的厂子毁掉吗?” 第75章 找乐子 “小乐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顾盼跑了几个车间,好不容易逮住了乐洗玉。 “你不是让我熟悉工厂的整个流程吗?我现在就在熟悉呀!” 顾盼吃惊地说:“我让你熟悉生产流程,不是让你走马观花。你看看,上个星期,你在细纱车间,前天,你还在前纺车间,怎么今天就到了布机车间了?” 乐洗玉道:“顾厂长,你看啊,我乐洗玉这么聪明的人,了解生产流程,那还不是就一眼的功夫?前纺和细纱,一个星期,就已经很多了!你看啊,就一个星期,我就把云锦厂棉纱提升到全省第一名。” “你就轻狂吧你!棉纱全省评比第一名,怎么就都成了你的功劳了?”顾盼拿着手中的写字板,“啪”地扇了乐洗玉一下。 乐洗玉痞笑:“你看,我没来的时候,啥时候云锦的棉纱得过第一?现在,我过来帮助顾厂长,把云锦的棉布,也提升到第一名!” 顾盼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好,你要把云锦棉布提升到第一,我首先把你提升提升,那就由我来特训你,怎么样?” 乐洗玉大吃一惊:“顾厂长,你该不是想把我训练成挡车工吧?顾厂长,你看清楚啊,我可是男的!” 顾盼也一脸坏笑,道:“哟,看不出来呀!不想当挡车工?那好,那就当机修工吧!” 顾盼四处看看,见到了古朗,于是用手中的写字板召唤他:“古朗,你过来!” 古朗戴着安全帽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扳手:“顾厂长,找我?” “是呀,我给你找了一个徒弟!” “徒弟?哪个?” 顾盼回头一看,乐洗玉不知道跑到哪个地方去了。顾盼知道,肯定是趁说话的功夫躲起来了! 她绕到一台车子后面,就看见乐洗玉正撅着屁股,藏在车子后面,没想到顾盼从他身后袭来,拧着乐洗玉的耳朵,提到古朗的面前。 “看看,这个大学生徒弟,怎么样?” 古朗笑了:“顾厂长,这样的徒弟,我可教不了!他不光是大学生,还是上面派来的大干部,我哪里敢训他!” 顾盼笑着说:“反了他!李局长说了的,到了云锦厂,一切听我们安排。你想想,云锦是谁的地盘?我们的呀!现在到了我们云锦,就由不得他了!他乐洗玉是虎也要趴着,是龙也要盘着!” 古朗也笑了,说:“那好,小乐子,来,现在拜师吧!” “改天!改天!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草率呢!”乐洗玉两手乱晃。 顾盼看着乐洗玉难看的脸色,有些好笑:“怎么,我给你找的师傅你不满意?” 乐洗玉讪笑道:“哪里,哪里!” “这可是我们厂最好的修机工,你要是不能出师,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厂长,我还没有想好学什么呢?” “你不要以为读了几本书,你就啥都会了!”顾盼告诫道,“想好了就告诉我,我给你找师傅。” “一定,一定!”乐洗玉连连点头,将话题扯开,“厂长,你找我啥事?” “哟,正事都搞忘了。”顾盼说,“我们生产的一批样布,明天送到省纺公司去检验,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乐洗玉痞痞的一笑,逃也似的走了。不知怎的,乐洗玉见了顾盼,就像是见了大学的班导,有些亲近,也有些害怕。 古朗看着乐洗玉的背影:“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顾盼撩起耳根处的头发:“我还没有想好呢!” 中午十二点钟,是吃饭的时间,大家分成两班,轮流吃饭。 顾盼集中一切力量办工厂,取消了原来的附属单位,像学校、幼儿园、食堂、冷饮厂等等。当然,现在也没有能力考虑这些。 所以,吃饭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大家都用的铝盒,拿到锅炉房一热,就可以吃了! 不过,这可苦了乐洗玉,这个单身汉,住在工业局集体宿舍,又没有地方烧火。所以,每天的中饭,顾盼都是带两份。 现在是夏天,车间又闷又热,难得的十五分钟吃饭时间,大家都走出车间,门廊里、树荫下,或蹲或站,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乐洗玉每天端着饭盒,喜欢凑近女人堆;这些女工,也喜欢跟乐洗玉开玩笑,打趣说“找乐子”。 “四姐,昨天晚上,你家发生了啥事没有?”乐洗玉受够了这帮女工的调戏,今天终于找到机会了,他一脸的坏笑。 大嘴巴胡四姑回应说:“去!小屁孩,瞎打听什么!我和老方,都老夫老妻了!” 乐洗玉说:“切!三十岁都没有,就老夫老妻了?” 胡四姑高兴了:“怎么,我不像三十多?” 张暖玉说:“四姐三十四了!” “去你的!我哪有哇,今年十月份才三十四呢!” 胡四姑忽然诡秘地一笑:“说起昨天的事,还真有一件事呢!” 都是住在母子楼,而且住在隔壁,所以傅红雨很意外,问:“啥事?我怎么不知道?” 胡四姑白了她一眼:“你又不在我家床底下,怎么能知道?” 傅红雨抢白道:“你家床底下有人,但不是我!” 张暖玉好奇了:“四姐,快说说,啥事?” “昨天不是夜班吗?好不容易把孩子送的睡着了,老方纠缠上来了!这男人啊,成天没啥事,就惦记这个!天又热,晚上还要上班。实在纠缠不过,就——” 讲到了精彩的地方,胡四姑停下来了,乐洗玉急得不行,问道:“四姐,接下来怎么啦?” “少儿不宜——”胡四姑好像突然明白过来,“我说呢,原来是你捣的鬼!” 胡四姑伸手揪住乐洗玉的耳朵:“说!你给喜子说了啥了?” 乐洗玉一只手护住耳朵,另一只手端着饭盒,大声喊道:“哎呀,四姐,疼,疼!” “说,你还使不使坏了?” “四姐,不是我!不是我!”乐洗玉喊冤。 “是谁?” “老王!是老王!” 胡四姑咬牙,恨恨地说:“好啊,你个王永富,看我不整死你!” 傅红雨问:“四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胡四姑说:“老方以为喜子睡着了,爬到我身上,哪里知道,喜子突然跳起来,揭开浴巾被,对着老方的光屁股,啪啪地扇了两巴掌,嘴里说,我早就晓得,你又要欺负妈妈了!” 傅红雨一口饭,一下子喷出来了! 张暖玉还没有听明白:“喜子没睡着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佳妮笑弯了腰,好不容易忍住,说:“胖子,这还不知道?老王叫喜子晚上装睡,等到老方趴到四姐身上,就——哎呀,受不了呀!” 胡四姑饶是脸皮厚,也有些脸红:“笑鬼笑,你们孩子还小,等长大了,睡在一个床上,看你们怎么搞!” 这话一说,大家顿时沉默了,都是住房困难户,一家人住一间屋子,面临的同样的问题。 顾盼端着饭碗出来了:“你们怎么还不进去?都二十一分钟了!” 傍晚,方正谅在家做好饭,所以吃饭比较早,别人还在吃饭,胡四姑已经搬着躺椅,到大槐树下乘凉了。胡四姑躺在躺椅中,方正谅坐在小板凳上,给娘俩摇着扇子。 胡四姑看见周围没人,问方正谅:“房子搞到手了么?” 方正谅点点头。 胡四姑顿时兴奋起来了:“那赶紧找傅红雨换换,把两间屋子打通,这两天给喜子买一张小床,这么热的天,一家人还挤在一个床上!” 方正谅悠悠的扇着扇子,说:“不急,过两天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你不是说已经到手了吗?”胡四姑问。 方正谅瞅瞅四周,小声说:“马上要成立云锦社区了,前天城关镇的杨书记找我谈话了。” 胡四姑连忙坐起来:“说啥了?” “他说,让我担任社区主任。” 胡四姑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老方,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能忍着?啧啧,你的心思可真够深啊!” 老方说:“这不是文件还没下来嘛!你不是大嘴巴,我早就告诉你了!” “那你现在怎么告诉我了?” 方正谅笑了笑:“任命的文件已经下来了!” 胡四姑连忙站起来,把方正谅按在躺椅中,接过他手里的扇子,给他扇起扇子来。月光撒在脸上,装扮出一脸的温柔…… 第76章 兴师问罪 “成厂长,云锦厂这次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成婧拿起话筒,电话里传来易方的声音。语气波澜不惊,但是,成婧听得出,易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成婧说。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这也难怪易方会生气,易方纺织厂条件比云锦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可是,在这次竞争中,居然整体落后。而且,这次评比,是省纺织总公司年度重要的评比活动,决定外销棉的品种和数量,也决定着在国内市场上的口碑。 对于易方的兴师问罪,成婧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于是字斟句酌地回答:“易总,云锦细纱、前纺的设备,和我们一样,都是裕泰纺机的。在这个方面,我们易方棉纺织厂是没有优势的。” “是这样吗?我们的工厂,投资两千万,都是按照国内纺织厂的标准建设的,从硬件上说,都是国内最先进的纺织机械;从软件上讲,工厂的管理者和职工,都是你精心挑选过的。现在,你居然跟我说,我们没有优势?”易方对成婧的回答明显不满了! “易总,是我工作没做好。”成婧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认错,千万不能跟易方顶撞。 “难怪当初顾盼求购我们淘汰的旧纺机,你拼命阻拦。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是担心顾盼超过你,你这是自知不如啊!看来,我还是看走眼了!”易方叹了口气。 “没有,易总,我从来都不认为顾盼比我强!”成婧情绪也有些激动。 “可是,事实证明,人家就是比你强啊!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易方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你不是说,细纱、前纺的设备,都是裕泰的,我们没有优势。那好,我就相信你说的,可是,这次云锦送评的棉布,排名第二,也远远超过我们易方纺织,这你又怎么解释?” 成婧脱口而去:“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财务科科长王文安带着棉布样品到省纺总公司参评,成婧是知道的,可是,王文安没有反馈信息啊! 易方鼻子哼了一声,说:“刚刚王文安给我打电话。云锦厂送检产品,在全省一百多家纺织厂中,棉纱第一,棉布第二。” “我们的排名是多少?”成婧话一出口,猛然想到,这个王文安真是,首先应该给自己汇报工作啊,怎么就一步捅上天了? 成婧突然明白过来,王文安这个财务科科长,本来就是易方指定的,肯定是易方的心腹,放在易方纺织厂,用来监督自己的。 “我们的棉纱排名十八,棉布排名第五。” 成婧舒了一口气,这个成绩,在全省来看,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可是,因为有了顾盼这么突出的成绩,一下子把自己的光环给遮盖了! “易总,我很遗憾,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会找到差距在哪里,努力迎头赶上来的!” 易方这才语气和缓了一些:“对嘛,这才是正确的态度,我就是欣赏你这种不服输的精神。你好好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在这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如此突出的成绩的。如果确实有值得我们学习和改进的地方,我们就要虚心向他们学习!” “是,易总。” 成婧放下电话,虚脱似的瘫坐在沙发上,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无论是职工的技术水平,工厂的生产环境,车间的机器设备,还是工厂的管理水平,云锦哪个方面都不如自己。 顾盼的这个成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杨雪正在车间挡车,天气太热,一个电扇开了一个通宵,晚上还是没有睡踏实。现在,双手按在大龙上,来回摆动,居然还能睡着了。迷迷糊糊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睁眼一看,竟然是成婧,冷汗刷的下来了,顿时睡意全无。 这由不得杨雪不害怕,一个工段长,都能扣她半个月工资,更何况是厂长亲自抓到了!杨雪耷拉个脑袋,准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杨雪,你过来,我找你有点事。” 杨雪很意外,没有等来暴风骤雨,却等来了和风细雨。 这很不成婧啊! “成厂长,我——” 成婧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杨雪,别紧张,我问你个事,你是不是有个表姐叫魏敏?” 杨雪点点头。 “你去找你表姐,问问她们云锦的棉纱、棉布,为什么质量那么好,她们是如何做到的,有什么诀窍不?” 魏敏说:“成厂长,我下班就去找她!” 成婧微笑着说:“不,现在就去吧!我给你一天假,把这个事打听清楚了,马上回来告诉我,我在办公室等你。” 成婧一直等在办公室,坐立不安,中午吃饭,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她突然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原先与顾盼你争我夺,虽然还是不如顾盼,但是相差无几,最起码,自己有获胜的可能。 成婧一直认为,在纺织女工的竞技上,顾盼占了上风;可是,在纺织厂的经营管理方面,顾盼就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是,刚刚开始竞争,自己就败下阵来了!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自己都占全了,还是输给顾盼,这不科学啊! 难道上天派顾盼来惩罚自己的吗?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三点半,杨雪来了。听完汇报,成婧松了口气,就像是卸下了肩头背负的沉重的磨盘一样,顿时轻松了不少。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像重新充满气的气球,信心一下子回来了! 成婧稳定了心神,抓起电话,拨给易方。可是“滴、滴、滴——”半天,就是没有人接听。成婧放下电话,有些失望。他知道易方的习惯,上午是工作时间,处理每天人员安排,资金调拨,合同谈判等等;下午常常是应酬;晚上,除非有特殊的事情,一般就不要打搅他了,因为,这是易方享受人生的时刻。 过了十五分钟,成婧再次拨通电话。 不一会,易方接通电话:“我很忙,给你一分钟,有话快点说!” 成婧有千言万语想对易方说,可是,易方一句话,给全憋回去了。 于是,成婧抓住重点,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话语,把事情交代清楚:“易总,我打听清楚了,不是我们做的不好,而是顾盼取巧了。他们不知道怎么的,拿到了优质棉花,所以,棉纱和棉布,云锦都取得优异的成绩。” “优质棉花?” “是呀,有好棉花,就会有好的棉纱,也就有了好的棉布。他们弄到了一批新疆棉,而且是特级长绒棉!根据从云锦内部传出来的消息,这批棉花,还是计划内的平价棉花!” 易方说:“好,我知道了。王文安在省纺总公司有熟人,我让他打听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7章 竹蜻蜓 今天早上没买菜,下班回家的路上,匆匆在街头的路边摊买了一点青菜、茄子,这些蔬菜在街边晒了一天,焉不拉几的,没有一点看相。顾盼也顾不得,捡了几样拎在手里,匆匆来到楼下。 “妈妈,妈妈,你看!” 正在楼下玩耍的肖潇,见到妈妈回来了,拿着一个竹蜻蜓,欢天喜地跑到面前,踮起脚尖,举起来给妈妈看。 楼房的几个小孩都吃过晚饭,也在楼下玩,这时候都跟在肖潇的后面,眼巴巴看着肖潇手中的竹蜻蜓。。 “哪来的?”顾盼摸摸肖潇的脑袋,问道。 “古叔叔给我的!”肖潇骄傲地说。 顾盼看了一眼,就知道古朗用心了! 顾盼小时候也玩过,不过没有这个做的精致,薄薄的叶片上面,涂上了花花绿绿的颜色。最出彩的地方,还是古朗别出心裁地给竹蜻蜓做了一个木制的基座,将竹蜻蜓插进基座,压紧簧片,手一松开,这些弹簧带动齿轮高速旋转,弹出竹蜻蜓,将它抛射到天空中,长时间飞翔。 顾盼也禁不住童心大发,将手中的蔬菜放在台阶上,玩了两把。 “好不好玩?”顾盼问。 “好玩!”肖潇和几个孩子拍着小手,高兴地叫着。 顾盼拍拍肖潇的脑袋:“去吧,跟哥哥姐姐一块玩,别吵架!” “好!”肖潇将竹蜻蜓抱在怀里,朝着河边空地跑去。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丢手帕;你拍三,我拍三……” 山子、喜子、小靳等几个孩子,跟着肖潇后面唱着儿歌。 喜子手里拿着棒棒糖,嚷着:“肖潇,肖潇,给我玩会儿,我拿棒棒糖给你换!” “不嘛,不嘛,是我的,古叔叔给我的!”肖潇抱在怀里,几个孩子围在身边转圈。 因为回来比较晚,担心肖潇肚子饿,顾盼一进屋,就系上围裙,到厨房忙碌开来。大火爆炒的“滋滋”声,顾盼没有听见楼下的吵闹,等到将锅中的白菜盛出来,这才听见楼下很是热闹,小孩哭,大人骂,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顾盼赶忙关火,没来得及解开围裙,匆匆跑到楼下,还没有走出楼梯,就看见胡四姑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指着面前的傅红雨,嘴里喷着口水,活脱脱像个茶壶。 “姓傅的,你不就是想讨好顾盼吗?不就是厂子里那点好处吗?老娘不稀罕!娃儿是马屁精,大人也是马屁精,一窝过的,还真没有两样!” 顾盼很是无语,关我啥事呀! 傅红雨也不是容人的人,听到胡四姑恶心人的话,也不示弱。傅红雨在乡下生活了几年,骂人的话也是一套套的:“老娘是一窝过的,你家里不也是一个槽子拱食?老娘溜须拍马,你男人不也是跟屁虫?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一样的货!” 顾盼一看,就知道这是竹蜻蜓惹的祸。 肖潇坐在地上,伤心地哭着,手里拿着支离破碎的竹蜻蜓在拼凑,怎么拼,都拼不上。她两条腿在地上乱蹬,心爱的玩具毁了,她一脸的绝望。 山子和喜子,衣衫不整,脸上、手上都有划痕,看来是打过架了。现在,这两个男孩,各自站在各自的妈妈身边,还没有消气相互瞪着眼睛。 顾盼说:“你看看,多年的姐妹,说这话多绝情呀!小娃儿打打闹闹,常有的事儿,为了这个伤和气,多不值得呀!” 傅红雨还在气头上,看见顾盼来了,找到了诉说的对象:“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刚一下来,就看见这个不要脸的,追着山子打,你评评理,一个大人,追着孩子打,这还有天理吗?” 胡四姑也扑过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山子了?我只不过把两个孩子拉开,你就说我打人?就凭着你的两个嘴皮子一张一合,道理就全在你这一边了?” 傅红雨把山子拉过来,掀开他的衣服:“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不是我说谎,青一块紫一块的,小小的娃儿,你也下的了手!” 顾盼摸了摸,山子疼的直皱眉头。 胡四姑拉来喜子,指着脸上的划痕,说:“怎么啦,怎么啦,你看看我家的喜子!我就是气不过,顺手打了两下,是手打断了,还是腿打折了?说的好像把你的娃儿打得怎么样似的!你家山子,人高马大的,骑在我家喜子身上打,你怎么不说!!” 傅红雨回头对顾盼说:“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顾盼也说:“四姐,这就是你不对了!孩子打打闹闹,这是常有的事,这会儿打架,转脸就和好了,大人就别掺和了!” 胡四姑愤愤地说:“你当然会说啦,当了厂长,大人有人帮衬,娃儿也有人维护,那用得着自己动手,让养的几条狗叫唤就行了!我不行啊,我不动手,等着人家把喜子打死吗?” “说谁呢,说谁是狗?”傅红雨冲上前去。 “四姐,你少说两句!”顾盼越听越不像话,可是,也不能让两个人厮打起来,忙拉住傅红雨。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在碗里,看在锅里。指望着一根骨头,哄几只狗子?现在好了吧,鸡飞蛋打了!图的啥,不就是图别人的小恩小惠?” 这话就太伤人了,把顾盼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胡四姑拉过喜子,说:“走!这是男人拿来哄女人的东西,咱不稀罕!” 喜子不依,哭闹着:“不嘛,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 “四姐,你——” 顾盼气急了,她自认为与古朗之间清清白白的,没想到别人这么看自己,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么一闹,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四周议论纷纷,大多是说胡四姑的不是。 方正谅刚刚从外面回来,听到胡四姑在吵架,本来还没怎么在意,可是在旁边听了一会,看到胡四姑越说越不像话,再说下去,就要把人都得罪光了! 于是,他赶紧分开众人,拉住胡四姑胳膊:“走,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妈的,你是不是个男人!你婆娘被人欺负了,你不为你家婆娘就算了,还胳膊肘往外拐!”胡四姑另一只手不停地抽打在方正谅身上。 方正谅也不管,忍着疼痛,一只手拉着胡四姑,一只手拉着喜子,连拉带拽,“噔噔噔”上楼去了。 “没有热闹看了,大家散了吧,都散了吧!”正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戴洁赶过来了,看见这么多人围观,赶紧赶人了。 看热闹的都渐渐散去了,顾盼抱着肖潇,傅红雨牵着山子,戴洁跟在后面,她们一起来到顾盼的屋子。几个人一进来,整个屋子就满满当当。 肖潇习惯的把小鞋子一蹬,就爬到床上,拿着五屉柜上的小篮子,“哗啦”一声,将玩具倒在床上。 山子也要上床,傅红雨一把拉住了:“瞅瞅,满脚是泥,就往床上爬!” “没事,没事,孩子没处玩,都是床上玩的!”顾盼拿了一条毛巾,在山子脚上擦擦,抱着他上床。 顾盼知道戴姐和傅红雨都已经吃过饭了,也不客气,就盛了两碗饭,递给肖潇一碗,自己端着一碗。 “肖潇,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不是说了,让你跟哥哥一起玩的吗?”顾盼安顿戴洁和傅红雨坐下,就问肖潇。 “不给!就不给喜子哥哥!” “为啥?”顾盼知道肖潇很听话的,平时不会这样啊! “他骂我!”肖潇噘着嘴。 山子说:“他说肖潇是聋子,没人要的!” 顾盼这才知道,肖潇不给喜子玩,喜子生气了,就把竹蜻蜓踩碎了,肖潇哭了,山子一见,就把喜子推倒在地上,他力气大,骑在喜子身上。这个时候,正好胡四姑下楼来。 戴洁说:“四姑还是在为了厂里没有安排给她一个职务,生你气呢!” 顾盼苦笑:“没想到她这么看重这个!她要是能干好,厂长给她都行!” 戴洁说:“多年的姐妹,怎么就撕破脸皮了?” “也是啊,四姑平时不是这样啊!她对我有意见,可是红雨,你怎么也得罪胡四姑了?”顾盼问。 傅红雨想了想,说:“她要跟我换房子,我没有答应。” “换房子?”两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傅红雨给她们解释,傅红雨住在胡四姑隔壁,胡四姑前两天找到傅红雨,拿小杨的房子跟傅红雨交换,好把两间房挨在一起。 小杨的那一间屋子,正好在沿街的一面,每天早上,上学的、卖菜的,来来往往,很是吵闹,因此,傅红雨没有同意。估计胡四姑这就把气撒在傅红雨头上了! 戴洁一听,就问道:“小杨?杨晓青么?” 傅红雨说:“是呀!她不是你徒弟么?” 戴洁挠挠头,说:“不对呀,小杨跟我说过,她的房子退了呀!” 第78章 律师函 厂部大楼空置的房间很多,但是,顾盼只是从云锦厂管委会借用了两间屋子,一间作为接待室,一间是样品展示室。所有的工厂领导,按照顾盼的要求,都在各个车间的办公室办公。 顾盼一直就对原来云锦厂的管理很不满意。云锦厂大多数人的奋斗目标,就是要么在这栋楼有间办公室,要么就有一个办公桌。大家削尖脑袋往里钻,偌大一栋行政办公大楼,挤得满满当当的。 可是,这么多行政事务人员,办事效率却是很低。官不大,架子却不小,平时想找一个领导反映情况,都很不容易。 所以,顾盼上任伊始,首先想到的,就是改变管理制度,减少管理者人数,贴近生产一线管理。 于是,现在很多人身兼数职,例如,顾盼是厂长兼任织部的主管,分管布机和整理两个车间;方大招是副厂长兼任纺部主管,分管细纱和前纺两个车间。 今天到会的,包括厂长、车间主任、各个工段长。所有人员加起来,也就十二个人。另外,乐洗玉作为轻工局下派干部,也列席了会议。工厂初创,现在还是试生产阶段,其他科室部门,还有很多还没有建设起来。 顾盼召开这个会议,依然选择在布机车间办公室,因为这里虽然噪音比较大。但是好在这里是几个车间最大的办公室,能够容纳十几个人一起开会。 顾盼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我们送检的产品,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这个大家都知道,棉纱第一,棉布第二。我们实现了我们的目标,取得了开门红!” 虽然大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今天说起来,仍然十分的兴奋。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凭着这个成绩,可以帮助工厂打开销路。一个刚刚试生产的工厂,能够取得如此成绩,也不由得他们不骄傲自豪! “但是,你们也要知道,送检不代表最终评定的等级,还有下一步,就是省纺织总公司到各个工厂的抽检。大家有信心吗?”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都没做声。 “有!”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大家回头一望,原来是乐洗玉举起手,响亮地回答。他看看大家在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放下手,调皮的吐吐舌头。 “你倒是无知无畏!”顾盼调侃了一句。 大家都善意的笑了。 她转头对大家点点头,说:“你们如果说能做到,我一定会说你们这是在吹牛!大家都知道,送检和迎检,完全不是一回事,送检是拿出自己最好的产品去检查,而迎检,几乎可以说,是别人来挑选你最差的产品来检查。送检取得的成绩,只能说是阶段性的成绩,只有抽检合格了,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顾盼看了看方大招,方大招朝着她点点头。 “我们这个成绩是怎么来的,大家都心里有数。挑选的最好的师傅,用的是最好的设备,使用的是我们最好的棉花。” 顾盼四下望了望,接着说:“可是,抽检是省纺总公司会同各家纺织厂代表,一起选取样品检测,他们都是行家,都是来找问题的!” 看见大家都感到有些压抑,顾盼笑着说:“我们还是有优势的。” 傅红雨说:“盼盼姐,啥优势?” 顾盼说:“我们有两个优势,一个就是棉花,不是所有的棉纺厂都有新疆长绒棉的;另外一个,就是我们纺部的设备,都是现在国内标配的设备,而且都是全新的!” 顾盼把话题一转:“可是,我们也要看到,我们还有很多不足。要想保住初评的成绩,十分困难。第一,我们的职工,整体素质明显比不上易方纺织,他们的职工队伍建设,动手比我们早,选择余地比较大,年龄结构也比较合理,生产前也经过了三个月的集中培训——” “还有,他们工资开得高!”前纺的王绍红举手说。 顾盼点点头:“对,他们平均工资是每人一千元,这在安惠很有吸引力!” “而且,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织部,尤其是布机车间,设备老化严重……” 戴洁有些失望,说:“织部要想保住第二名,几乎是不可能的!” 顾盼笑了笑,显得很有自信:“也不见得,我们对这种设备最熟悉,从在师傅手下当学徒工的时候,都在这些设备上,可是,易方纺织,他们的设备虽然先进,可是,他们的职工与设备磨合程度,也只有半年的时间。” 几个布机的工段长点了点头。 顾盼说:“这次易方取得的成绩,我认为不比我们差,他们只是二级棉,就能够纺织出一级纱,一级布,我们都是搞这一行的,都知道,这多么不容易!” “我到易方纺织考察过,我觉得有两点值得我们学习。第一,就是班组上岗前五分钟讲话,总结上一班取得的成绩,表扬先进,提出应该注意的问题。第二,就是严明纪律,迟到罚多少,旷工罚多少,上班造成事故罚多少……” 几个职工在下面交头接耳。 “有话大声说!”顾盼喊道。 王绍红站起来说:“我的一个徒弟说,虽然他们定的工资是每月一千,可实际上,做的最好的,也才刚刚拿到八百。他们考核指标非常细,一不小心就扣钱。” 傅红雨说:“布机要高一些。” 顾盼点点头:“布机辛苦一些,工资自然高一些。” “我们现在还是试生产阶段,这个阶段,我们要做两个方面的工作,第一,各车间可以参考一下其他工厂的规章制度,每个车间制定细则,严格管理。第二,大家这段时间抓紧职工培训。” 傅红雨说:“我们这边大多是老员工……” 顾盼说:“你这个想法不对,越是老员工,培训的难度越大,因为,她们的错误动作已经定型,想改正过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大家要充分重视正式生产前的培训,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抠,争取做到在原有基础上,有一个飞跃。” “下面,我来分工,负责制定职工管理条例的,由乐洗玉负责——” 乐洗玉站起来,一脸懵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有什么困难吗?”顾盼看着乐洗玉的表情,问道。 戴洁拉了拉乐洗玉的袖子:“你可以把易方厂的制度拿来参考一下——” 乐洗玉说:“她给我吗?” 旁边坐着的傅红雨开玩笑说:“施展美男计呀!” “嗯,这个可以有!”乐洗玉回应道。 正说着,办公室大门被推开,噪音潮水般涌进来,淹没了大家说话的声音。大家不由得都把目光转向门口,只见成婧穿着一身职业正装走进来,身边有一个英俊的男士,戴着眼镜,腋下夹着个皮包。 成婧摘下墨镜,优雅地笑了笑:“哟,开会呢?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很好,我是来送律师函的,这是我们易方实业的王晓鸥律师。” 王晓鸥律师打开皮包,拿出一叠打印纸,放到顾盼面前的桌子上:“我是易方实业特聘律师王晓鸥,今天,我正式通知你们,你们有如下违法事实,第一,你们在未经易方实业许可的情况下,使用云锦纺织厂这个名称,侵犯了易方实业的权益。第二,你们冒用云锦纺织厂的名义,从省纺总公司购买二十吨平价棉,属于不当获利。我代表易方实业通知你们,第一,在各种场合停止使用云锦纺织厂这个名称。第二,把以云锦厂名义获得的不当获利二十吨特级长绒棉退还给易方实业。第三,赔偿易方实业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失,共计五十万。第四,登报道歉,消除不良影响!” 第79章 厂名之争 看到满座皆惊的样子,成婧很是得意。本来她是站着,屋子里的人都坐着,这时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顾厂长,但愿这不是最后一次叫你厂长了!” 这意思一听就知道,这说的就是,云锦厂这次怕是要栽了! 顾盼依然端坐着没动,内心波涛翻滚,可表面很平静。她冷笑道:“我当不当这个厂长,恐怕成厂长说了不算。” 成婧哈哈一笑:“是啊,我说了不算,可是,法庭判了,那算不算呢?” 顾盼拿起摆在面前的律师函,看了几眼,拍在桌子上,站起来直视对方的双眼,指着周围的人说:“她,他,还有他,我们都是云锦厂的职工,凭什么云锦厂这个名字,我们就不能用?” 成婧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对王晓鸥说:“法律上的问题,你来教导教导她!” 王晓鸥将一叠文件放在顾盼面前,说:“顾厂长,这是易方实业收购云锦厂的合同的复印件,你可以看一看,我们收购的,不仅仅是云锦厂的机器设备,还包括技术、配方、厂名、厂徽、品牌等等无形资产。” 戴洁霍地站起来,指着成婧说:“云锦厂这个名字,你们不用,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用?我们当了一辈子云锦厂职工,难道现在还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成婧俏脸含霜,冷冷答道:“对,没有我的同意,你们就是不能!” 顾盼感到成婧说的不对,可又不知道她哪里错了。这时候,顾盼全身冰凉,好不容易厂子建起来了,有了一些眉目,看到了一些希望。现在,突然一下子面临绝境了! “成婧,你无耻!你、你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呀!”傅红雨有些激动。 成婧冷冷地说:“哪里话!是你们自寻死路,怎么是我们不给你活路?” 王晓鸥对顾盼说:“我们不是来吵架的。律师函已经送达,麻烦你签个字。希望你们三天内给予答复,否则,咱们法庭上见!” 成婧环视了办公室四周,撇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的说了一句:“还停留在云锦时代啊,格局太小了!” 说罢,一甩长发,优雅的转身,推开门出去。 所有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随着弹簧门自动关上,隔断了视线。 收回目光,大家转过脑袋,期待地看向顾盼。 此时,顾盼也望着成婧,“咣当”,关门的声音,让她陡然一惊。 她的心,好像是在水井打水,突然断了绳,空桶朝着深井里坠落,这时候,“咣当”的响声,就如同空桶落入深井中的水面。 看见众人期待的目光,她知道,这个厂子,自己是主心骨,这个时候,谁都能慌乱,可就是自己不能慌乱。大家都盼着自己拿主意呢! 顾盼笑了笑,捋捋鬓角的头发,把散落的几缕头发抿到帽子里,缓缓地说道:“我学了一句安惠话,用到这里是最合适的。光听蛤蟆叫,那就不用种地了!我不知道成婧说的是不是对的,但是,我们没有错!我们是为下岗职工谋一条出路,我们没想过损害谁的利益,我相信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对,我们没有错!” 顾盼似乎是想说服别人,但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方大招也说:“对,顾厂长说得对,我家两代人都是云锦人,居然不能使用云锦这个名字,无论怎么说,这都说不过去!” 戴洁气的双手发颤:“成婧这是想干什么,想逼着我们关门?老娘没有饭吃,我带着姐妹堵住易方厂大门,让他们也别想好过!” 戴洁这么一说,大家群情激愤起来,只有乐洗玉什么话都没有说。 情绪化的话没有什么用,这解决不了问题。顾盼看了乐洗玉一眼,转头对大家说:“别管她,该干嘛干嘛,天塌不下来的!按照我们刚才的要求,大家分头准备,做好迎检工作,这才是我们厂生死存亡的大事!” 顾盼现在组建的班子,没有一个闲职,而且都在一线,所以往往开的是短会。散会后,大家还有许多事,匆匆忙忙离开了布机车间办公室。 所有的干部当中,最轻松的要数乐洗玉了! 顾盼清理了自己手中的文件夹,放到身后的铁皮箱子里,转身看见乐洗玉,问:“这段时间你不是了解生产流程么,怎么还没走?” 乐洗玉叹了口气,说:“你该不是以为成婧是在吓唬你吧?” 听见乐洗玉这么说,就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于是坐下来,双手支起两腮,望着乐洗玉,摇了摇头:“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气,我怕大家泄气了!” “把律师函给我看看。” 顾盼站起来打开铁皮箱子,取出文件夹,将成婧送来的律师函递给乐洗玉:“你懂这个?” 乐洗玉笑笑:“我不懂——” 顾盼拿着文件夹拍了乐洗玉脑袋一下:“不懂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乐洗玉摸摸脑袋,抬头望着顾盼,笑着说:“你——你等我把话说完呀!我不懂,还有谁懂?” 乐洗玉装模作样的翻看着律师函。他斜着眼观察顾盼。这才发现自己玩的有点过火,本来看见顾盼心情不好,跟他开个玩笑,可是,看到顾盼期待的神情,似乎把整个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乐洗玉这才知道,自己这会儿玩大了! 这样子装下去是不行的,乐洗玉只好放下律师函,准备坦白交代,可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盼凑近乐洗玉,满脸的期待:“怎么,有办法了?” 乐洗玉摇摇头。 顾盼脸色煞白,一下子跌坐在长凳上:“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呀!” 乐洗玉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 “不是啥?” 乐洗玉说:“我是说我不知道!” 顾盼明白过来,抓起文件夹,劈头盖脸就打:“你个愣头青,这也是好开玩笑的事?吓死我了!” 乐洗玉连爬带滚躲避着,戴洁回办公室拿东西,看见他们在打闹,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顾盼停下来,指着乐洗玉,气咻咻地说:“不行,这事不算完,你吹出去的牛,现在就要算话,这件事交给你了!” 乐洗玉伸手还在做着招架的动作:“好好,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让我想想,我看看,哪个同学当律师了?” 乐洗玉搔搔脑袋:“这可怎么办,没有呀!” 顾盼气嘟嘟地说:“我不管,这件事你想办法去!” “好好,我尽力!”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乐洗玉拱拱手,狼狈逃出办公室。 戴洁问:“盼盼。” 私下里,戴洁还是叫她盼盼。 “嗯?” “这么大的事情,你交给小乐子?”戴洁说。 在戴洁的眼中,乐洗玉是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伙,说话不把门,咋咋乎乎的。 顾盼在江城跟乐洗玉打过交道,知道他性格,有着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的那种跳脱,说话有时候好像没从脑子里过。 但是,乐洗玉也有他的优点,他热情,他活泼,思维也很活跃,擅长跟人打交道。 她突然莫名的对乐洗玉有了一些信心,笑了笑,说:“戴姐,你板着指头数一数,让谁负责处理这件事?你还别说,我倒觉得小乐子是一个最适合的人选呢!” 顾盼下午赶到轻工局,跟李局长作了汇报。 李局长一听,马上严肃起来:“这个事的关键就是厂名。我想起来了,合同里确实有这么一条。怪我,怪我,当初工商注册登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看到李局长的表情,顾盼又有些紧张了:“当初我们选择这个厂子还是叫云锦,主要是有些怀旧,没想到惹了这么大麻烦。现在该怎么办呀?” 第80章 法院传票 “滴滴滴——” 这是第三次拨通电话了,可是依然没有人接听。 成秋山的手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突然对外面的王秘书喊道:“小王,给我一支烟!” 王秘书进来,对成秋山说:“成书记,医生说,您不能抽烟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成秋山依然伸出手来。 王秘书没办法,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成秋山还没等他抽出来,一把夺过来,抓在手上,对王秘书挥挥手:“你出去吧!” 顾盼站起来叫了一声:“成书记——” 成秋山示意顾盼坐下,衔着一根烟,抽开抽屉,四处寻找打火机,这才发现,戒烟的时候,一股脑将这些都扔掉了,只好将烟卷放到鼻子底下使劲闻。 这是办公室的电话,易方肯定知道这是谁打给他的,也肯定知道,自己打电话给他想说什么。易方不接电话,也表明了一种态度,就是这件事情不希望自己参与进来。 “这个易方!”成秋山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入世了,这么大一个市场,难道还容不下两家纺织厂吗?何苦要这么窝里斗呢!” 成秋山冷静下来,坐到顾盼对面:“这件事情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依法治国绝对不是一句空话,我们无论是做行政的,还是办工厂的,都要有法律意识,否则,就寸步难行啊!” “是,我们的确欠考虑,但是,也没有必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吧?成书记,你看看他们提出的条件!”顾盼说。 成秋山摊开双手,说:“你也看见了,易方不接我的电话。要不这样,你主动找成婧谈谈,承认错误,态度诚恳一些。如果实在不行,就让一步?”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顾盼点点头,走出成书记的办公室。她知道,成婧对自己有很深的成见,这次不知道会怎样羞辱自己呢!可是,顾盼为了这个厂子,为了这些姐妹,她决定豁出去了! “哟,顾大小姐,您屈尊亲自来了?”成婧果然回避了厂长这个称呼,调侃道。 “成厂长,这件事情是我们错了。不了解法律规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成婧心情大好,她任由顾盼站着,坐在老板椅上,大腿翘到二腿上,舒服的往后面一靠,说:“你负荆请罪来了?来来来,把你的诚恳的态度表演给我看看,让我高兴高兴!” 顾盼笑了笑:“行,只要你高兴,我怎么道歉都行!” “好,你有这个态度,就说明你们是征询过专业的意见了,那么,你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了!这样也好,也就不用我多说废话了!你不要以为,上门道歉,这件事就过去了。我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件事你过不去的!” 顾盼说:“成厂长,我们答应你们的条件——” “是吗?那就太好了!”成婧拿着桌上的签字笔玩耍着。 “不过,你们说的二十吨棉花,和赔偿五十万,这个要求我们不能答应!” 成婧哈哈一笑:“我说嘛,你哪有这么爽快的!不过没关系,我的条件,一点折扣都不打。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这次找谁都不好使了!” 顾盼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依然冷静地说:“成厂长,我们过去是同事,现在是同行,虽说有些隔阂,这只不过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与我们厂无关,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成婧嘲弄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我只要打疼了这个厂,你就会很疼呢?” “你——”顾盼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很有能耐么?白手起家,就鼓捣出一个厂子,开始试生产,就在省里评比中名列前茅。顾盼,你行呀!我看你这一关怎么过!”成婧咬牙切齿的说道。 顾盼脸色冰冷:“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放过这个厂子?” 成婧冷笑:“你害得我好苦,我怎么会饶过你?顾盼,我告诉你,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这个厂!” 话说到这份上,就在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顾盼丢下一句话:“告辞!”转身出门。 成婧嘴里说着:“不送!”她没说假话,果真是不送,坐在老板椅上,一动都没有动。 顾盼回到车间找乐洗玉,现在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没辙了,只能看看这个愣头青怎么折腾了! 想到乐洗玉答应的很干脆,顾盼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 走进车间办公室,没看见乐洗玉。顾盼心想,乐洗玉怎么变得勤快了,难道是下车间熟悉工艺流程去了? 于是,顾盼走出办公室,一边巡视车间生产情况,一边寻找乐洗玉。 还没有走几步,就感到有些不对劲,车间里,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咬舌头: “唉,这个班怕是上不成了!” “是呀!人家成婧有后台,财大气粗的,我们的厂长偏偏不服气,硬是要鸡蛋碰石头!” “她们阎王打架,我们小鬼吃亏。现在倒好了,我们饭碗都给砸了!” “凭么事?我们这个厂子,也就是她顾盼一个人得罪了成婧,拖累的我们也没班上了!” 见这些人在背后议论自己,顾盼刻意回避,绕过这群人。 她有些委屈,如果自己不当这个厂长,能换取成婧撤诉,顾盼立马就会辞去这个职务。可是,这个条件,成婧没有答应呀! 问了几个人,没有人知道乐洗玉的去向。终于碰到戴洁,顾盼连忙问:“看到乐洗玉没有?” 戴洁说:“刚才他找你了,没有找到,让我跟你说一声,他有事,要回家一趟。” “这,这都什么时候了!”顾盼急得跳脚。 现在是火烧眉毛,成婧给的最后通牒是三天,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了!乐洗玉难道是当了逃兵? 这时,身后有人扯了扯顾盼的袖子,顾盼正在气头上,摆了摆手,没有理会。对面的戴洁突然绽开了笑颜,招呼道:“许教练,您怎么来了?” 顾盼吃惊的回头,一看,果然是师傅许君眉,她突然情绪崩溃了,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子扑到师傅的怀里,将拳头塞进嘴里,无声的抽泣起来。 许君眉俯身在顾盼耳边厉声地说:“顾盼,在这里,你没权利哭泣,这么多下岗工人都看着你呢,软骨头是撑不起这个大场面的!” 顾盼突然想起了妈妈,每每自己哭泣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呵斥自己的,“好哭的孩子是没有出息的”,可是,自己为什么总是不争气的掉眼泪? 戴洁把两人拉进办公室。 顾盼不好意思,在脸盆里拧了一个毛巾擦眼泪,戴洁问:“许师傅,您怎么回来了?” 许君眉说:“小强读大学去了,老钱找了个工作,在银行看门,我闲着无事,就想回来看看,正好,我在厂子里的房子也需要处理,也就回来了!” 顾盼红着眼圈说:“师傅,我是不是特别不中用呀?” 许君眉拍拍顾盼的肩头:“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你干的不错!唉,你们师姐师妹,斗个什么劲!” “师傅,你找过她了?” 许君眉点点头。 戴洁期盼地问:“成婧怎么说?” 许君眉苦笑:“她说,别的事都好商量,如果说这件事,师傅,你就免开尊口了!” 许君眉接着说:“顾盼,你也不要被吓倒了,法庭也是讲理的地方,常言说不知者不为过,你们不知道云锦厂这个名字不能用,能有多大错?再说,法官们怎么会为了这么一点事儿,就让工厂破产,让上千名下岗工人再次下岗?” 顾盼顿时精神一振,是呀,法庭也是讲理的地方,为什么就那么怕打官司呢! 顾盼站起来,说:“师傅,这次来了,我可不放您走!” 许君眉笑道:“我看你现在很难,我也不走了,就留下来帮帮你!” 戴洁大喜:“这下好了,我们正在搞上岗培训呢,现在总教练出山,我就可以让贤了!” 许君眉说:“我刚才看到了车间里都在议论,现在人心不稳,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我们还是分头做做大家的工作吧!” 顾盼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组织各车间干部,做好职工的稳定安抚工作,整个车间的气氛有了好转,工厂秩序也趋于正常。 三天的期限过了,没什么动静。 五天,还是没动静。 这期间,乐洗玉打来电话,说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办妥,要晚两天回来。 正当顾盼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忽然,法院送来了一张传票—— 第81章 大律师出山 “哟,师弟,你怎么回来了?”钟仪推门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叠书,见到乐洗玉,很是惊讶。 “我惦记着师姐呀!”乐洗玉知道她是来找父亲的,此时,他一脸的坏笑。 “切!你身边一大堆姑娘,还来调戏你师姐!你师姐是那么好骗的?你还以为师姐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钟仪是乐洗玉父亲乐志和的研究生,比乐洗玉大两三岁,读研究生这段时间,跟乐洗玉打交道两三年,都熟悉得像一家人了! “哪有哇,我现在还单着呢!”乐洗玉叫苦不迭。 “你不是说,当初你报考纺织学院,不就是因为里面美女如云吗?” 乐洗玉得意地说:“那是,一走进教室,那真是就像蝴蝶飞进万花丛中!” 钟仪笑着说:“你就是那万花丛中的一点绿了?” “那是——哎呀,绿什么绿?我朋友都没有,怎么就绿了?” 钟仪哈哈大笑:“师弟呀师弟,你说你混得有多惨,女人堆里打滚,居然混成一根光棍,瞧你这点能耐!” 乐洗玉吹嘘道:“这不正说明你师弟的高尚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瞧瞧,我都这么洁身自好了!” “得了吧你呐,没本事还说得理直气壮的。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钟仪一脸的嫌弃。 “瞧瞧我这长相,瞧瞧我身高,瞧瞧我才华,你师弟是找不到媳妇的人吗?” “你就吹吧!” 乐洗玉长叹一声:“太多的选择,等于没有选择!” 钟仪鄙夷道:“说人话!” “你师弟挑花了眼呗!” 钟仪收敛了笑容,说:“说正经的,不是年不是节的,你怎么这时候跑回来了?” “唉,说实话,我遇到麻烦事了,回来求援来了!” “怎么,在外面惹事了,回来找爸妈兜底来了?是女孩怀孕了,还是丈母娘催婚了?”在钟仪眼中,乐洗玉就是一个大男孩,找着机会就打趣他。 “哎呀,我都愁死了,你还取笑我!”乐洗玉急得直跺脚。 “这么说,我猜对了?” “对什么对呀——对了,师姐,这事你能帮我!”乐洗玉一拍脑袋瓜子。 “我帮你干啥?找人家女孩做工作?我可告诉你啊,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这个事师姐可不帮你啊!” “你能不能不提女孩儿了。你是不是专门研究婚姻法的,怎么一脑门子全是男男女女的事儿呀!” “那是什么事?” 乐洗玉说:“找你这个美女大律师,当然是打官司呀!” “打官司?师弟,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钟懿也是糊涂了:“你刚才不还在说《婚姻法》么?” 乐洗玉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是企业之间的官司。我最近不是被抽调到云锦纺织厂吗,帮助一批下岗职工组建新厂,与收购云锦厂的易方实业产生了纠纷……” “这是找你爸呀,他是企业法这个方面的专家,我的方向是婚姻法。”说完,钟仪转身要走。 “哎呀,我爸是什么人!一个小毛贼,哪里用得着老黄忠!”乐洗玉急忙拉住钟仪的胳膊,“你都是硕士了,对付他们聘请的那个小律师,还不是手到擒来?” 钟仪说:“你怕不是对律师有什么误解,不是律师水平高,就一定帮你打赢官司。照这么说,那岂不是说,犯罪分子只要是请到了好律师,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 乐洗玉说:“不是吗?香港警匪电影不都这么演的吗?” 钟仪笑道:“那这么说,你就更应该请老黄忠出山,你爸才是业界名副其实的大律师呀!” “哎呀,你不是不知道,我爸他这个人,他古板着呢,总是对我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去想办法,靠爹靠娘,不是英雄好汉。可我有个好爹好娘,就想混吃等死,没想成为英雄好汉呀!” 钟仪说:“你骗谁呢!你也就嘴里说说,你爹娘的影响力全在江城,要是想靠爹娘,你就不会跑到安惠这个小县城去!” 乐洗玉死皮赖脸起来:“师姐,你就帮帮我吧,这官司要是打输了,工厂就要倒闭了,一千多个下岗职工,就又要失业了!” 钟仪顿时严肃起来:“你越是这么说,这个官司我越是不能接,这干系太大,我刚刚拿到律师证,还没有打一个官司,万一这个官司打败了,可怎么得了!” 正在这时,书房外想起一个浑厚的声音:“这个案子我们接了!” “爸!” “乐教授!” 两个人都转头,望着门外走进来的身板挺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中年男子。 “你这个混蛋,我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为了培养你的独立精神,可不是说见死不救!” 乐洗玉嘿嘿一笑,这是被父亲骂的最痛快的一次! 乐志和坐在书桌后面,钟仪端来一杯茶,放在老师面前。 “说说案情吧!”乐志和开门见山地说。 乐洗玉把案情介绍了一番,说完后,乐志和问了几个问题,乐洗玉一一做了回答。 乐志和说:“这个案子不复杂嘛!钟仪,如果是你接了这个案子,你准备从哪里着手?” “老师,我的研究方向是《婚姻法》。” “看看,画地为牢了不是?以《婚姻法》为主,也要广泛涉猎其他的各种案件。” 钟仪想了想:“我需要了解一下云锦厂的生产销售情况。” “还有呢?”乐志和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还有,就是省纺织总公司,去了解计划内物资的分配制度。”钟仪一边说,一边观察乐志和的脸色。 乐志和点点头:“嗯,这个案子就当是你的毕业实习了,如果表现好,我向汉鼎推荐你!” “老师,我——”钟仪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怕什么,有我在后面盯着呢!” “老师,好多年您都没有接受具体的案子了!” 乐志和笑笑说:“我虽然把精力用在教学方面,但是一直追踪着这些年一些有影响的案子,业务没有落下!” 钟仪这才放下心来,乐洗玉也放下了心。 “哎,师弟,易方聘请的律师是谁?”钟仪突然问道。 “叫什么来着?喔,对了,叫什么晓鸥。” “王晓鸥?”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乐志和与钟仪相视一笑。 乐洗玉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啦?” 乐志和意味深长地对钟懿说:“这就考查你的职业精神了!” 钟仪说:“老师放心,这点职业精神我还是有的!” 今天是法院第一次开庭,顾盼、方大招、许君眉、戴洁一起,早早地来到法院门口,等待着开庭时间,心里忐忑不安。 直到来到法院的路上,顾盼还一直盼望着乐洗玉能突然出现在面前,可是,随着法院的越来越近,顾盼的心也越来越凉。 乐洗玉还是当了逃兵啊! 许君眉捏着顾盼的手,说:“别怕,法庭也是讲人情的地方,不会让这么多工人失业的!”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法庭是讲情的地方,我只听说,法庭是讲理的地方!” 顾盼回头一看,原来是成婧和她的律师一行人也到了。 “不对吧,情理情理,情离不开理,理离不开情,怎么能把这两个拆开呢?” 顾盼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心头一暖——乐洗玉!他到底还是来了! 成婧调侃道:“哟,大学生,听说你请律师去了,你请的律师呢?” “在这儿呢!” 从乐洗玉身后,站出来一个儒雅的中年人。 “乐教授!乐大律师!”王晓鸥吃惊地喊道。 “不不,我不是律师,律师是她!” 王晓鸥更是吃惊喊道:“钟仪,怎么是你!” 第82章 庭外调解 顾盼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似的,一会抛上天空,一会跌落谷底。 刚刚还像是世界末日,现在幸福突然从天而降! 这是祈祷起了作用,师傅显灵了? 昨天晚上,担心孩子打搅顾盼,戴洁把肖潇抱走了,让顾盼安静的在家写答辩词。她咬着笔头,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万般无奈,只好出门散散步,让自己冷静地思考一下。 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师傅门前,顾盼突然觉得,这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于是掏出腰间悬挂的一串钥匙,打开门,“吱呀”一声,突然有一个东西,“嗖”地从脚边窜出去,吓了顾盼一跳。 顾盼在门边找到了电灯的拉绳,“啪”,电灯泡亮了,顾盼狂跳的心也安定下来了。 顾盼本来是不怕的,这么一个小东西一闹腾,心里也有些膈应,不过,转念一想,房子在碧溪河边,地势低洼潮湿,家里有一些小动物,这也很正常。顾盼这样安慰自己,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这段时间忙厂里的事情,好几天没有来看望师傅了。顾盼瞅瞅师傅方织良的灵位,看见灵位前的盘子里,摆着两个碧山桃,果皮有些打皱,似乎摆放有几天了。 顾盼想到,在肖斯和离开的时候,由于本家的侄子觊觎这间房子,互不相让,肖斯和没办法,只好留下了两把钥匙,一把给了古朗,一把给了自己。现在供桌上的祭品,肯定是古朗准备的了! 顾盼很熟悉的从桌子旁拿了一块抹布,擦了擦师傅的遗像,端详着师傅慈祥的微笑。忽然想起,当年师傅也曾经多次想把自己和古朗撮合在一起,不由得鼻子一酸。 有几天没有清理了,屋子里有些脏,顾盼顺手拿起扫把打扫卫生,正在顾盼低头忙碌的时候,门外一声咳嗽,顾盼抬头一看,是古朗来了。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这边有灯光,就过来看看,见到是顾盼,担心吓着她,特意发出的声响。 “我来吧!”古朗接过顾盼手中的扫把。 顾盼也不推辞,问道:“都下中班了?” “嗯。” “哎呀,都这么晚了,我的答辩词还没有头绪呢!”顾盼心中一惊。 “顾厂长,这个官司,把大家都搞得人心惶惶的,该不会厂子办不下去吧?顾厂长,你心里有几分把握?” 顾盼也不想瞒着古朗,有些失神的摇摇头。 “那就给你师傅上两炷香吧,她老人家会保佑你的!”古朗点点头,情绪也有些低沉。 顾盼看了看古朗,他眼睛里透露出真诚,于是,从古朗手里接过香,在供桌上拿了火柴,将其点燃,默默插在香炉中,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古朗在一旁默默等候。 这次祈祷,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古朗不知道顾盼念叨了些什么,当顾盼睁开双眼,抬起头的时候,古朗没有看见顾盼的迷离和彷徨,有的只是顾盼惯常的清澈、从容、坚定。 “是不是现在好多了?”看见顾盼的变化,古朗憨厚的裂开嘴笑了。 “嗯。我回去准备明天开庭的答辩词去!” 古朗目送着顾盼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中,伫立良久。 果然是师傅显灵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律师王晓鸥,现在一脸的诚惶诚恐,顾盼明白了,乐洗玉这是放了大招,请了一尊大神啊! 顾盼看出来王晓鸥的不对劲,成婧当然也能看得出:“王律师,你这是怎么啦?” 王晓鸥附在成婧耳边悄悄说:“这次他们搬来了业界大佬,看来有些难办了!” 成婧诧异道:“你不是跟我说过,道理全在我们这边,这个官司你十拿九稳么?” 钟仪听见成婧的质问,走上前来,说道:“王律师,你真的说过这样的话?我真的有些怀疑你的职业素养了!”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王晓鸥有些尴尬。 乐洗玉带着乐教授和钟仪,与顾盼一行人见面,相互介绍。 自从钟仪来了之后,王晓鸥的眼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钟仪。成婧瞅出王晓鸥神色有些不正常,问道:“你跟顾盼的律师是什么关系?” 王晓鸥收回自己的眼光,对成婧严肃地说:“对了,我正要说这个事儿,对方的律师是我的恋人,我正要跟你申请回避呢!” 马上要开庭了,你现在突然就要撂挑子了!成婧突然觉得五雷轰顶:“为什么不是他们回避?他们不是有两个律师吗?” 王晓鸥哑然失笑:“拜托,人家可是大律师!你真的要让我跟乐教授当庭辩论?安惠的法官,有好几个是他的学生。你觉得我有几份成算?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 “可是,到了现在,你让我就哪里找人去?”成婧急了! 王晓鸥说:“你如果相信我的职业精神,我可以为你代理这个官司。我不会受影响,为客户的利益全力以赴!” “有几分胜算?”成婧最关心这个。 “这看他们掌握了多少证据,大概五五波吧。” 成婧有些失望:“你不是说,从法律的角度讲,道理全在我们这边吗?怎么见了恋人,就忘了客户了?” 王晓鸥苦笑:“我是想这个小地方,没人懂法律,不会找到我们主张的漏洞。可是现在不同了,这次来的可是业内顶尖的权威!” “那你的建议是——”成婧有些气馁了。 “不要紧,赢不赢我不知道,但是官司总不会输的。”王晓鸥认真地说,“我建议开庭后,我们接受庭外调解,试探一下对方掌握了多少证据。” 成婧刚才还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顾盼的命运,马上就要将她的脸踩在地板上摩擦,可突然之间,让顾盼这个咸鱼翻了身,这让成婧很不甘心:“就没有别的办法?” 王晓鸥说:“这是基于我专业上的判断,供你参考。” 看见成婧很不高兴,王晓鸥接着说:“庭外协商也不是最后的选择,谈不拢可以接着打官司嘛!诉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次开庭就全部都解决了的。” 成婧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第三合议庭,双方开始庭外协商谈判。 顾盼真是大开眼界,她也是认真读过对方起诉书的,也写过答辩词。在她读起诉书的时候,觉得似乎所有的道理,都在对方这一边。所以,绞尽脑汁写的答辩词,听从厂里几个干部的意见,大打感情牌,重点强调下岗职工的困难。 当钟仪开始辩论的时候,顾盼这才发现,对方主张里,竟然有这么多的漏洞! “我方承认,对方对于云锦棉纺织厂这个名称,拥有所有权和使用权。但是,你们并没有使用这个名称,我方也没有利用这个名称获利的主观故意。况且,这是一个已经倒闭的老厂,也没有利用这个厂名获得经营和销售好处的可能。还有,我方正处在试生产阶段,还没有销售任何产品,也没有获得实际的好处。综上所述,我方同意放弃使用云锦厂这个名称,但是,对方提出我方赔偿五十万,这个要求是不合理的,我方坚决不同意这个要求!” 钟仪发言完毕,成婧与王晓鸥交换了个眼色,王晓鸥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果然如此!” 王晓鸥站起来:“我不同意对方的观点,作为一个全国都有影响的纺织厂,拥有光荣的历史和无数的荣誉,怎么能够说,对方没有从使用这个厂名而获利呢?经营活动也不仅仅是产品销售环节,还包括宣传、营销,售后等多个环节。试生产,其实也是生产的一个环节,你们获得省纺总公司优质棉纱、优质棉布称号的成绩,难道不是打着云锦厂招牌获得的?难道对将来的产品销售就没有好处?” 王晓鸥发言时,顾盼就一直在想,今天如果律师不来,就该自己来回答这些问题了,可是,她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啊,怎么辩驳呢? 顾盼不由得望了望身边的钟仪,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孩,穿着一身正装,显得十分干练沉着。她不慌不忙站起来,说道:“请问,云锦厂既然承载了这么多辉煌和荣誉,你们为什么选择叫易方纺织厂,而不是云锦纺织厂?” 王晓鸥还没有说话,成婧站起来了:“我们使用什么厂名,那是我们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钟仪笑了笑,也不生气:“对,您说的很正确,是不与我们相关。但是,也可以看出一点来,就是你们也认为,云锦厂这个名称,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一种负资产,而不是你们说的,是一种正资产!” “再说到试生产,当然是生产环节的一部分,但是,还没有产生利润,因此,就不能定性为不当获利,因而也就不存在赔偿的可能性。至于你们说到的,我方取得的这些成绩,和这个厂名有关系吗?” 如果不是在法庭上,顾盼就会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叫好了! 王晓鸥将起诉书往桌子上一摔,厉声说道:“怎么没有获得好处?你们二十吨新疆棉,本来就是计划内的分配物资,不是打着云锦厂的旗号,你们怎么能够得到这批物资?” 第83章 重操旧业 成婧最在乎的,就是这二十吨新疆长绒棉,干纺织的人,当然都知道原材料的重要性。这可是特级棉啊!就是云锦厂最红火的那些年,这种棉花也是不多见的! 如果不是这批优质棉花,她顾盼拿什么来跟自己竞争?无论是机器设备,还是工人素质,还是工厂管理,哪个方面,顾盼都没办法跟自己比! 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盼送检的产品超过了自己,不仅仅被易方责骂了一通,更是在厂子里、在社会上,都造成了恶劣影响,遭遇了信任危机。一开口,就说成婧还是不如顾盼,看看成婧,那么好的厂房,那么好的工厂,开那么高的工资,居然干不过搭草台班子唱戏的顾盼,就好像过去的正规军干不过游击队,飞机大炮干不过小米加步枪一样。 成婧心里那个郁闷呀!就是再好的手艺,让你麻袋上绣花试试?我用的都是二级棉好不好?底子不好,你怨我? 成婧满腹的委屈,可外人谁知道?你总不能像祥林嫂讲阿毛的故事那样,逢人就说“我蠢,我真蠢”吧? 这批计划内的棉花,是省纺总公司下拨给云锦厂的,我们才是云锦厂正统继承者啊,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给我们呀! 她就不明白,这么犀利的武器,王晓鸥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等到现在,终于拿出来了,憋闷半天的成婧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开始有心情观察对方的反应了。 可是,对方没有自己期待的慌乱。钟仪安静地坐着,用签字笔敲了敲手中的文件夹:“王律师,你情绪这么激动,该不是想掩盖你内心的不自信吧?” 王晓鸥看了钟仪一眼,不甘心地坐下来,说道:“法庭上是用事实说话的,请不要人身攻击。” 钟仪打开文件夹,翻出一张泛黄的红头文件:“王律师既然说用事实说话,那么,我们就用事实来回答。” 钟仪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我们现在执行的计划内物资分配方案,始于1959年6月8日国家计划委员会制定的方案,1989年作了修订。这两份文件都明确说明了计划内物资分配的对象是国有企业或者集体所有制企业。而且我专门调查过这件事情,这批棉花是2005年省纺织公司下拨的物资,由于云锦厂正在改制,管理比较混乱,所以一直积压在公司仓库了。” 成婧“霍”地站起来:“这不是明显歧视我们非公有制企业吗?” 钟仪答道:“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有权利,就有义务。你要知道,公有制企业需要把新增利润中绝大部分上交给国家和地方。而且,我想说的是,现在已经不存在这样的困惑了!” 钟仪看到他们一眼,接着说:“这是国家下拨的生产资料,对象是国有和集体企业,请问,你们是国有还是集体?” 成婧说:“企业改制了,我们不是,你们也不是呀!” 顾盼举起工厂的工商登记复印件:“成厂长,我们工厂注册登记,是集体所有制企业,挂靠单位是轻工业局。” 王晓鸥站起来说:“可是,这批物资是下拨给云锦厂的,我们易方实业继承了云锦厂一切权利呀!” “一切权利?”钟仪举起合同复印件,“这是安惠县与易方实业签订的云锦厂收购合同,我仔细阅读过,这里面没有任何这类的表述。况且,承继了权利,相对应的,就应该承担了义务。你们既然承继了所有的权力,那么,我问你,你们承继了所有的义务吗?” 成婧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来:“怎么没有?我们给了安惠四百万——” 钟仪笑了:“请注意,我说的是所有的义务。请问,你们清偿了云锦所有的债务?你们拨付了下岗职工所有的安置费用?你们只是承担了部分义务,同样的道理,你们也只是继承了部分权利罢了!” 王律师摇了摇头,与成婧商量了一下,决定向法院申请暂时休庭。 从法院出来,顾盼脸上一直洋溢着喜悦。她虽然知道乐洗玉是江城的,可从来就没听说过他爸爸是大律师,早知如此,用得着这些天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头发一掉就是一大把。 乐洗玉理所当然的,给双方做了介绍:“爸,这是盼盼姐!” “乐教授,真是太感谢您了!” 虽然顾盼对乐洗玉很有些不满,可这会儿在乐教授面前不好表露出来。 一一介绍完毕,顾盼他们热情的邀请乐教授和钟仪,一起来到汪伦居。 席间,顾盼对钟仪的表现赞不绝口,对乐教授的帮助深表感谢。 乐教授举杯对顾盼说:“我也要感谢顾厂长对小乐的照顾,听他说,中午饭都是你做好了带到车间的。这小子自从下了基层,明显比过去成熟多了!” 顾盼说:“您是乐洗玉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长辈,都是一家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乐教授分析了这个案子的后续走向,估计这个案子还要拖一段时间,最后的结果,云锦厂这个名字,没有对方的允许,是不能再使用了,对方其他的诉求,是不可能得到法官支持的。 顾盼问道:“乐教授,律师费是多少啊?” 乐教授笑了笑:“是这样的,你们的情况,我也听小乐说过。我们汉鼎,律师每年都有司法援助任务,你们这个案子,我已经申报了司法援助。” “可钟律师她——” 乐教授说:“她还没有毕业,这次是我安排的实习任务,你是客户,该你来评价,她表现得怎么样?” 顾盼挑起大拇哥:“太厉害了!怎么这么会找理由啊,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想了好久好酒,怎么就想不到呢?” 乐洗玉现在是格外活跃:“师姐学的就是这个啊,隔行如隔山,听说过没有?” 一桌人有说有笑的吃了一顿饭,乐教授说要赶回去,如果再开庭,就让顾盼通知他们过来。他们是开车过来的。顾盼挽留不住,只好下楼送他们回江城。 返回汪伦居,戴洁慌忙跑出来:“盼盼,乐教授他们把账单结了!” 乐洗玉扮了个鬼脸:“你们不是说我爸是你爸么,你爸请你吃顿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顾盼怒道:“小乐子,你找死,拿你姐开玩笑!” 乐洗玉抱头鼠窜。 他们没有回家,急切地想把好消息告诉车间的工友们。此时,正是午饭时间,过道上、走廊里、树荫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都在议论着,当然今天开庭的结果是今天的主要话题。 一行人走来,看见他们喜形于色的样子,就知道官司打赢了,顿时,全厂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这声音盖过了轰隆的机器声,直冲云霄! 师傅许君眉抱着顾盼,也顾不得全身汗津津的,眼泪沾湿了顾盼的肩头。 顾盼想起昨晚的祈祷,似乎冥冥之中,师傅方织良在注视着自己。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怎么回来好半天了,都还没有看见古朗呢? “师傅,古朗呢?” “他跟我请假了,说是吹喇叭去了!” 顾盼很是不解,古朗说好了回来好好上班,再也不吹喇叭了,怎么重操旧业了? 难道他也认为这个厂子要垮掉吗? 第84章 孝单上的秘密 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尤其是昨天晚上,为了准备今天开庭的答辩词,一直熬到了天亮。 终于,心头的一块巨石搬走了! 紧张的时候,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顾盼还觉得没什么,可一旦松弛下来,就感觉到特别的疲劳。她歪着头,靠在床边哄着肖潇睡觉,结果,肖潇还没有睡着,顾盼倒先睡着了。 肖潇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妈妈睡着了,蹑手蹑脚爬起来上厕所。碧溪河边蚊子多,一抓一大把,所以床边点着一盘蚊香,肖潇下来,赤脚踩在蚊香上,蚊香架扎进了肖潇的小脚丫,一声尖叫,将顾盼从梦中惊醒。 顾盼爬起来一看,肖潇坐在地上,抱着小脚丫,鲜血直流。顾盼顿时头皮发麻,赶紧披了一件衣服,抱着肖潇就往外跑。云锦医院晚上关门了,顾盼只好抱着肖潇往妇幼医院跑。 眼下虽说是立秋了,可还有一阵秋老虎。这两天本来就很热,又是抱着孩子跑,再加上心里着急,不一会,顾盼全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跑到玉石街的街口,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迎面碰到古朗拎着喇叭过来。自从跟胡四姑吵架后,被“一根骨头哄几条狗”这句话恶心到了,顾盼就不想跟古朗打招呼,可肖潇见了古朗,就像见到亲人,还没走到身边呢,先委屈的哭了,喊道:“古叔叔,我疼,我好疼!” 古朗忙把喇叭扎在腰间,从顾盼手里接过孩子:“这是怎么啦?” “脚扎到蚊香架了!” 古朗很有些心疼,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肖潇下床撒尿,就踩上了!”顾盼解释说。 古朗抱着肖潇一路小跑,顾盼在后面跟着,不一会来到妇幼医院。顾盼挂号,古朗抱着孩子看医生。 好在晚上医院没有几个病人,很快,医生就开始处理伤口了,他用钳子夹着纱布,擦拭肖潇的伤口,教训道:“你们做父母的,也真是的,蚊香不知道放在僻静的地方吗?你看,孩子遭多大的罪呀!” 顾盼知道医生误会了自己跟古朗的关系,也不解释。她很委屈,明明把蚊香架放在里面了,可是肖潇的小短腿,一下床,还是探到了床底下,这哪里想得到? 不过顾盼也知道,都是心疼孩子,也就没有辩解。 处理完伤口,包扎起来,医生说:“要打破伤风,先做个皮试!” 做了皮试,顾盼抱着孩子,坐在条凳上等候皮试的结果。 古朗走过来问:“肖潇,还疼吗?” 肖潇摆摆小腿:“不疼了!” 肖潇一双大眼睛盯着古朗鼓鼓囊囊的大口袋。 古朗按在口袋上,显现出口袋东西的痕迹:“肖潇,猜猜看,这是什么?” “棒棒糖!”肖潇看了看形状,拍着手说。 “不对,你再猜。” 肖潇抱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喊道:“竹蜻蜓!” 古朗摇摇头:“猜不到就不给你哟!” 肖潇一听急了,扑到古朗怀里:“古叔叔——哎呀!” 肖潇一蹬地,碰到伤口了,疼的眼泪直流。 古朗赶忙抱着肖潇,从口袋掏出一件物事,藏在手心,放到嘴边一吹,一只小兔子窜出来,扑到肖潇脸上。 肖潇吓了一跳,见到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塑料布做的,软软的、柔柔的,痒痒的,顿时“咯咯”笑起来。 古朗和肖潇在打闹,顾盼睡意袭来,靠在靠背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连忙用手掩住自己的口,不好意思的笑了:“这几天实在是太困了!哟,对了,你不是说,你再不吹喇叭吗?” “杨千帆叫我去的。他对我说,我去了,就知道当年害我的究竟是谁!” 这件事,顾盼听古朗说过,她知道,这件事对古朗意味着什么,关切的问道:“你弄明白了?” 古朗摇摇头:“我反而越发糊涂了!” 停了一会,顾盼接着问:“哪儿死人了?” “肖家台子。肖长庚死了!” 顾盼顿时一惊,一下子睡意全无:“啥?肖潇她爷爷过世了?” 古朗点点头。 “哎呀,他们怎么不把个信?就算不认我这个儿媳,肖潇总归是肖家的骨肉,怎么能这样?” 古朗能说什么,他只是摇摇头。 顾盼犹豫了半天,还是下了决心:“不管怎样,他总是肖潇的爷爷,总是要回去磕个头的!” 说到这儿,古朗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顾盼,他低头抚弄着喇叭,吞吞吐吐地说:“我看了孝单(记录死者五服以内亲人的名字),建国在上面呢!” 顾盼不了解安惠的这些习俗,睁大眼睛望着古朗:“什么意思?” “肖潇她爸还活着呢!” 古朗有些话还没有说,他跟道士在一起,无意中看到道士写的孝单,上面不仅有肖建国,和他并排着的,不是顾盼的名字,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名字,孙子辈中,除了孙女肖潇外,还有一个男孩子。 虽然没有见到肖建国本人,但是,孝单对安惠来说,是很神圣的东西,绝对不会随便乱写的。 古朗心情很不好,他为顾盼伤心,也为自己受骗难受。 当初,肖建国离开的时候,说他得了绝症,托付古朗照顾顾盼和肖潇。当时心里是多么难受,现在才知道,这一切竟然是一个骗局! 古朗很为顾盼感到不值,他不敢看顾盼,眼睛盯着肖潇,小孩儿完全不晓得大人们内心正在经历的狂风暴雨,自顾自玩着小兔子,一吹,兔子冲出来;一吸,兔子卷回去。她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在广州火车站见到半截燃烧的烟头,顾盼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些预感,现在,古朗说肖建国还活着,她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 过往的事情,如同一幅幅电影镜头,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红石坡“相亲会”结束不久,厂工会要求顾盼写一个总结,想了解这次活动解决了几个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 顾盼所知道的,一直到现在,还在交往的,就只有张暖玉和宋金刚这一对,花了这么大气力,做了这么多工作,只有这么一点成绩,无论如何,总觉得说不过去。 于是,顾盼到安惠机械厂,去找肖建国,想问问他,哪些私下里在交往,是自己还不知道的。 顾盼爸妈都在机械厂,自己也是从小在厂子里长大的,对厂子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小院。 来到男工宿舍,肖建国的宿舍,大门敞开着,宿舍里满满当当摆着四个高架床,每个床都有上下铺,只有靠门口的下铺,摆着七口箱子。 顾盼来得不是时候,虽然是周末,可是机械厂今天加班,宿舍里没有人。顾盼正准备离开,在楼道里碰到搞卫生的胖大妈:“姑娘,你找谁?” “我找2-13的肖建国。” “啊,别走呀!他们临时抽调到车间加个班,一会就会回来的!” “谢谢大妈!”听这么说,顾盼返回宿舍,从衣架挂的衣服来看,顾盼很快就找出肖建国的床铺。 也是,男生宿舍很有味道,这个顾盼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床铺大多很乱,脏衣服,臭袜子,到处都是。可是,有一个床铺,明显与众不同,这就是挂着肖建国衣服的靠窗户旁的那个下铺,枕边放着顾盼熟悉的那把吉他。。 也就这个床铺干净些,顾盼放心的坐下。就在顾盼以为肖建国与众不同的时候,便闻到了更加浓烈的一股味道,是酸味,还是臭味?顾盼也说不明白。 顾盼顺着气味寻找,终于在床下找到了一个盆子,盆子里装着一堆衣服,气味明显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顾盼捏着鼻子提起一件,酸臭味扑鼻,这是泡了多久没洗呀! 第85章 山盟海誓 顾盼本来就有强迫症,自己家里稍稍哪个地方有点不干净,心里就不得劲,非要弄干净不可。 本来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洗洗衣服又没啥,可是,刚才看了,盆子里还有内衣呢!一个女孩子给陌生男人洗内衣,实在是有些难堪。 坐了一会,顾盼感到酸臭味直往鼻子里灌,实在受不了,准备端到洗嗽间去。 可是,无巧不巧的,刚刚端出去不久,走廊里走进来一群人,本来背着光,看不见来人是谁,可听声音,人群里明显有肖建国。 顾盼脸腾地红了,自己这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女孩儿上门给别人洗衣服,没羞没臊的,这是送货上门,服务到家呀! 顾盼脸红了,对面的肖建国走近来,看到顾盼端着自己的盆子,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我,我们——” 旁边一帮男工兴奋了: “嫂子,贤惠呀!” “我们也没有洗,嫂子,要不发扬一下风格呗!” 顾盼嗔怪道:“别瞎说!” 王大伦道:“不叫嫂子叫啥?弟妹?” 肖建国红着脸说:“这帮痞子闹惯了,由他们去!” “走吧,端衣服去!”一帮男工喊道。 一个宿舍的男工,纷纷把床下的盆子拿来,放到盥洗室的水龙头下,一溜的摆在顾盼面前。 肖建国忙拦住大家:“去去,别添乱了!” 他转头对顾盼解释道:“你看,这两天,忙着赶一批东南亚的外贸订单,都忙昏头了!” 顾盼也是个开朗的人,说道:“那好吧,大家一起洗,搓的搓,涮的涮,大家流水线作业,一会儿的事!对了,内裤自己洗啊!” 众人一下子笑了。 肖建国接着说:“那好,我们洗完衣服,一起到外面喝酒去!” 王大伦说:“谁请客?” 宋金刚说:“当然是建国呀,嫂子来了呗!” 肖建国也不含糊:“行行。今天我请客!” 盥洗室里,一群年轻人,一边洗衣服,一边唱着歌儿,开始还是轻轻的哼着,后来,不知道谁领了个头,大家一起唱起来,是哪首耳熟能详的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上了酒席,一人面前摆着几瓶啤酒,顾盼晓得,等会闹起来,就没有说正事的时间,于是问肖建国:“除了宋金刚跟张暖玉,还有谁还在交往?” 肖建国望望大家,他们一个个摇摇头。 顾盼说:“怎么这样?” 王大伦说:“瞧不起咱呗!铸造车间的,一个个的,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傻、大、黑、粗!” 张天章说:“还是怪我们没本事,同样是铸造车间,你看看宋金刚和肖建国,不都搞成了?不提这个了,喝酒!” 顾盼说:“工会让我报名单。” “巧了,我这边也报了,我报了两对!” 顾盼吃惊的问道:“除了宋金刚、张暖玉,还有谁?哪来的两对!” 肖建国瞅了顾盼一眼,红着脸说:“我报了我们俩。” 顾盼挥起拳头:“要死呀,你!” 肖建国说:“我也是为了好看一点。” “可是,我爸会看见的!” 肖建国有些手足无措:“要不,我找顾书记解释解释?” 顾盼叹了口气:“算了吧,我跟老爸说去!” “那,你们那边怎么填表?”肖建国问,“要不,也填两对?” “我们两个怎么能算数!” 王天伦大声说:“对,嫂子不能便宜这小子!” 宋金刚也起哄:“跪下来,向嫂子求婚!” 顾盼急了:“呀,要死的!你们这是干嘛!” 顾盼想躲,可没大家堵的严严实实的。 肖建国顺势跪在顾盼面前,不敢抬头看她,喃喃说道:“顾盼,今天我向你求婚,我什么准备都没有,现在,我只能拿出我的一颗真心。这辈子也许我不能给你富贵,但是,我保证给你幸福!也许我不能给你荣耀,但是,我保证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人!” 顾盼也蒙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四周,一大帮老少爷们一边拍巴掌,一边大声起哄:“答应他,顾盼!答应他,顾盼!答应他,顾盼!” 顾盼真的还没准备好,她还在犹豫。这时候,肖建国抬起头,羞红的脸,显出一脸的真诚,一脸的期待:“顾盼,我会一直等着你答应我,哪怕是等到天荒地老!” 顾盼伸出手,轻轻咬着嘴唇说:“我答应!” 顾盼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当年的山盟海誓,至今言犹在耳。常言道,人心易变,可是,这才过了几天! 好吧,痴心的女子负心汉,你肖建国也不是第一个变心的男人,但是,你就算要抛弃我们母女俩,你也不该如此欺骗吧? 想想这两三年的经历,顾盼感叹,世间竟然有这样无耻的人! 一时间,顾盼万念俱灰,她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好,好,你肖建国不仁,就别怪我顾盼不义。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你老子不是死了吗?你是孝子,你不能不回去,看你肖建国再怎么躲着我! 第二天,顾盼早早地带着肖潇回到了肖家台子,翻过一个山脊,远远的,就看见肖家门前搭起了灵棚,一群人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顾盼来到门前,有几个婶子看了,吃了一惊,转身装作没有看见,进了厅屋,由于还早,没这么早来拜祭的,所以灵前没有陪跪的人,肖建国的几个姐姐都坐在棺材旁边聊天。 “来,给你爷爷磕头。”顾盼跪下来,拉着肖潇也跪下来。顾盼就是再生气,这点礼数也不能让人说闲话。 “妈妈,为什么要磕头?” “你爷爷到天堂去了!” 肖建菊瞅了瞅大姐肖建梅,不知道如何是好。 等顾盼磕完头,肖建梅上前来:“哟,弟妹呀,忙昏头了,还没来得及给你把信,你回来了?” 这时候,顾盼也没有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道:“大姐,肖建国在哪里?” “你问肖建国呀!我不知道呢。你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呢?” 装,你就接着装!顾盼也不多话,到了这个时候,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肖建菊说:“弟妹呀,你回来正好,你也不是客人,就到厨房帮忙去吧!” 顾盼也不知道安惠的风俗,她是不是该到厨房帮忙。反正也没想一来就闹僵了,于是答应道:“好,那我到厨房去!” 顾盼牵着肖潇来到厨房。这个厨房实际上是搭起来的一个棚子,用砖石盘起一口大锅,还有几个炉子。 顾盼刚到厨房,“突突突突”,拖拉机开来了,肖建国本家的叔叔肖长禄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快,把上面的货卸下来!” “六叔,来了!” 厨房的婶子、嫂子见到顾盼,打招呼道:“盼盼,你怎么到后面来了?” “大姐安排我到厨房帮忙。” “建梅呀,不会呀,怎么她也不懂规矩?”一个房下的婶子说。 顾盼笑了笑:“怎么,我不该到这儿来?” 旁边的一个大姐碰了碰婶子,说道:“该,怎么不该?这是肖潇吧?长得可俊呀!我还记得高烧了五六天,小命都差点烧没了,肖潇还是命大,总算挺过来了!” 啥?烧了五六天?肖建国不是告诉我,肖潇高烧了两天吗? 第86章 闹丧 “建芬姐,这是咋回事呀?” 肖建芬是三房肖长禄的姑娘,本家的兄弟,为了肖斯和在仙女巷的房产,闹得不可开交。事情僵持在哪儿,肖斯和谁也没给,房子空着,让古朗照看着。 “为啥,还不是为了生儿子!”肖建芬诡异地对四婶眨眨眼,这么好上眼药的机会,她岂会放过? “盼盼,你听我说,我记得还是二月头呢,一大清早的,二婶抱着肖潇站在村口的风口上,娃儿只是穿着一件娃娃衣。我心里想着,这娃儿不冷吗?伸手摸了摸娃儿额头,吓得我直伸舌头,我的个乖乖,烧的这么厉害!” 四婶也帮腔说:“这事我也知道。前村方大喜家,娃儿发高烧,烧成了哑巴,在村里申请了二胎指标,生了个男娃儿。这事二叔、二婶知道了,这羡慕的,啧啧!” 顾盼一阵心寒:“不会吧,自己的骨肉,这也下得了手!” 肖建芬也说:“是呀,我当时就说,二婶,娃儿烧得厉害,你怎么抱到村口吹风呀!你猜二婶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这不是给娃儿降降温嘛!”肖建芬说,“我说,二婶,你也是生过病发过烧的,你发烧也是跑到村口吹冷风?” 顾盼把肖潇搂到怀里,感受到当时的情景,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四婶见到顾盼的表情,暗暗得意,继续说道:“那天,你五姐回娘家,跟那个死鬼吵起来了!” 顾盼问:“哪个死鬼?” 四婶努努嘴:“堂屋躺着呢!二嫂问肖五,娃儿烧了五六天,怎么还没哑巴呀!肖五说,娘,肖潇不能再发烧了,娃儿再这么高烧,小命就没啦!说完,抱着肖潇,就要出门。那个死鬼老子堵在门口,说,肖五,你是不是肖家的种?肖家断了后,你就是我们老肖家的罪人!” 头上搭着手帕的三婶,也从厨房凑过脑袋来:“这事闹的,多亏了方书记,正好路过门口,听到家里吵闹,对二哥说,你肖家断不断后,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是再拦着肖五,不让她带着娃儿看病,我知道,你肖家有人要蹲号子了!这话一说,马上,二哥就怂了!” 四婶摸着肖潇的脑袋,叹了口气说:“是呀,方书记不发话,还不知怎么的呢!” 顾盼肺都要气炸了,抱着肖潇,就要找李春芳算账,几个婶子和姐妹连忙拉住顾盼: “哎呀,早知道你这么个急性子,我们就不跟你说这些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盼盼,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 “对对,这是闹丧呢,乡里最忌讳这种事情呢!” 正在纠缠中,就听见外面传来小车“嘀嘀”的喇叭声,有人喊道:“好了,这下好了,孝子赶回来了!” 肖建国! 好,老娘终于等到你了! 顾盼发狠,使劲朝前冲,这才发现,这几个人并不是真心阻拦自己的。 等到顾盼冲出去,几个人在后面喊:“顾盼出来了!顾盼出来了!” 正在前屋的李春芳听见了,马上喊道:“拦住她!不能让她出去,快拦住她!” “二婶,拦不住!我们拦不住!” 顾盼一路冲出来,到了大门口,已经看见门口停着的一辆粉红色的小轿车,这时候,肖建国的五个姐姐,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硬生生把顾盼堵在门口。 “顾盼,顾盼,你不能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 顾盼从人缝中,看见一个女子抱着孩子站在门口,一脸错愕的神情,旁边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的身后,一个身穿t恤的身影,正朝着后山跑去,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肖建国,站住!”顾盼冲着这个背影,歇斯底里的喊道。 “妈妈,呜呜呜,妈妈!”肖潇吓得连声哭喊。 李春芳从厢房出来,怒气冲冲地扬起手臂,狠狠地扇了顾盼一耳光:“贱女人,你也不看看,这也是你撒泼的地方?” 顾盼感到口腔里有些腥,也有些咸,她吐了一口唾沫,看到口水里的猩红,怒视着李春芳,说道:“今天我不还手,这是看在肖潇的面子上,把你当做长辈,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你告诉我,我带着肖潇回来磕头,我怎么就撒泼了?我哪儿做的不对了?你倒是给我说说,我找肖建国,问问他,抛弃我们娘俩,究竟是为什么,又是哪儿做错了?” 李春芳双手叉腰,指着顾盼说:“大伙儿都听听,我早就对你不满了!刚结婚的当儿,老头子到她家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个贱女人,他当着面,拿着拖把,在面前拖来拖去。老头子当时就说了,这还是我的家吗?再也不到城里去,吐口唾沫都不自由!” “我这就错了?”顾盼都不记得有这事。 “怎么就不是你的错?我一张老脸求你,让你申请二胎指标,你倒好,死活不同意!幸亏我家建国福大命大,找了一个有钱的婆娘,生了一个带把儿的,不然,我们肖家,就被你这个贱女人害惨了!” 顾盼再也忍不住了:“为了生儿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竟然故意让肖潇发高烧,还拦着不让上医院。男娃儿就那么好?你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这也下得了手!亲生孙女啊,你也往死里整!” 李春芳脱下布鞋,拿着鞋帮子就要扇顾盼耳光:“你个贱女人,你敢骂我!反了你!” 顾盼指着李春芳,大声呵斥道:“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了,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肖建梅一听,连忙拦住李春芳,说:“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李春芳指着顾盼鼻子吼道:“这个小丫头片子死了吗?你看看,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就算是聋了哑了,一个女娃儿,迟早是别人家里的人,有什么打紧!你倒是说说看,老娘就一个儿子,不想个办法,我们肖家岂不是要断了香火,咹?” 顾盼噎住了,说不出话来。顾盼感觉到自己跟李春芳,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这道理没法讲,完全是鸡同鸭讲,还怎么说? 李春芳像得胜的公鸡,洋洋得意地回头,重新寻找新攻击的目标,对着后厨,将手掌拍得山响,喊道:“哪个烂牙巴的,尽在背后嚼舌头!别以为我不知道,有种站出来!老头子一死,你们就欺负我这个未亡人,你们这会儿就知道挑拨离间,你们好狠的心啊,你们不得好死啊!” 说完,扑倒在棺材前面:“我的个夫喔,你倒是睁开眼睛瞅瞅,家鬼闹家神,屋子里闹出去,外面的闹进来!我的个夫哇,这日子怎么过呀!” 李春芳匍匐在棺材前,呼天抢地,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掩着脸面,悄悄对几个女儿使眼色。 肖五见状,走到顾盼面前,轻声细语地说:“盼盼,你看,吓着孩子不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今天你回去,等办完丧事,咱们再说,你看行不?” 顾盼倔强地喊道:“我没有闹事!我不走!叫肖建国来见我!” 李春芳一边在灵前哭诉,一边听着这边的动静,听到这边断然回绝了肖五的提议,顿时摇摇晃晃站起来:“老头子啊,你尸骨未寒呀,这个贱女人就上门闹丧!这是不给我们肖家活路哇!老娘不活了!老娘今天就死在你手里!” 说着,就低头朝顾盼怀里猛地撞过去! 第87章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女人 顾盼这次可没惯着她,侧身让过去,顺手一带。 这下可好了,李春芳毕竟年纪大了,用力过猛,收不住脚,从顾盼身边冲出去,撞到了棺材前面的供桌,烛台、香炉、贡品,跌落一地。李春芳额角也碰开了,鲜血直流。 “杀人了!杀人了!”李春芳哪里吃过这种亏?她在地上打滚,嘴里嚎叫着。 肖五离母亲最近,赶忙上前想拉李春芳起来:“妈,妈,你怎么啦?” 顾盼见整个灵堂一片混乱,心里“砰砰砰”直跳。 “你是死人啊!快,打死这个贱女人啊!” 肖五还在迟疑,李春芳喊道:“建梅,你们姐妹都死哪儿去了?动手哇!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你们手上端着豆腐吗?” 肖五没有动手,大姐、二姐、四姐冲上来,将顾盼围在核心。 “你们别过来呀,我没动手,是她撞上来的,我抱着孩子呢!”顾盼一看她们来者不善,指着地上打滚的李春芳,连忙辩解道。 李春芳挺身坐起来:“废什么话,打呀!” 老妈一声令下,肖建梅首先动手,一把抓住顾盼的头发,撕扯起来:“让你打我妈!你个死女子,让你打我妈!” 她这么一动手,几个姐妹都上前撕扯,有的用手撕衣服,有的用脚踹身子。肖潇也身上挨了好几下,尖声大叫:“救命!救命!古叔叔,救命!” 古朗拎着喇叭刚到门口,听见屋子里的动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肖潇的哭喊声,陡然一惊,冲进屋里一看,这是一场围殴呀! “住手!”古朗一声大喝,所有人吓得一愣,纷纷停下来。古朗分开众人,弯腰扶起顾盼:“怎么样?” 顾盼头发散乱,脸上好几道划痕,上衣也撕破了,坐着直喘气。肖潇一下子抱住古朗的脖子,哭喊道:“古叔叔,我好怕!” “没事,没事,别怕,古叔叔在这儿呢!”古朗抱着肖潇,拍着她的后背。 李春芳大怒:“你个吹喇叭的,凭什么管我家的闲事!” 古朗脸色铁青,说:“世上人管世上不平事,怎么就管不得了?” 肖建梅胆子壮了一些,指着古朗呵斥:“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拿我家的。是我们花钱雇你来的,你竟然不帮我们帮外人!” 古朗把喇叭往腰间一插:“老子不干了,这总行了吧?” “大房的,三房的,四房的,都是一个藤上的瓜,你们怎么说?”李春芳喊道。 四婶嘴快,开口说:“二嫂子,这是家务事呢,你们婆媳,现在打得热闹,和好了,还是一家人,那时候我们落个埋怨,岂不是冤枉?二嫂子,我们不好掺和呢!” 李春芳见介个本家铁了心隔山观虎斗,于是喊着自己的几个女婿:“老郭家的,聂家的,李家的、方家的,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外人欺负上门了,你们还在袖手旁观吗?” 几个老实巴交的女婿,本来没啥主意,站在一旁看热闹,丈母娘点名了,这就不得不出面了,一个个围上来。 古朗把肖潇交给顾盼抱着,用身体护住她们,转身对着肖家的五个女婿:“你们别过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李春芳扑上前,抱住古朗的小腿,大喊:“打他!打他!” 几个庄稼汉,打架的技巧没有,可有一膀子力气,古朗左腿被抱住,不方便移动。他怕这帮人纠缠住自己了,身后的顾盼肖潇吃亏,因而一开始就下了狠手,当头的大女婿、二女婿,脸上各挨了一拳,打的皮开肉绽。捂着脸倒下去了,后面的几个女婿有点畏缩,一时间僵持在这儿。 李春芳抱着古朗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古朗惨叫一声,抬腿把李春芳蹬了出去,将牙齿也崩断了几颗,满嘴鲜血淋漓,看着这样子十分恐怖。 “杀了他!”李春芳歇斯底里的叫起来。 肖建菊抄起一把菜刀,高举在头顶,“嗷嗷”叫着冲过来。 肖五喊道:“三姐,三姐,莫搞出人命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一个女子走进来,脸上很平静,不带一点烟火气,她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说道:“辰辰,你把弟弟抱一会儿,妈妈去说几句话。” 肖建梅讪讪地笑道:“哟,弟妹,你瞧这闹的!要不,你还是在车子里坐会?” 这女人也不理会,她不苟言笑,却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三姐,把刀放下。” 肖建菊指着古朗说:“可是他们——” “放下!” 肖建菊看了看李春芳,默默地放下手中菜刀。 这女人缓步走到古朗跟前:“这位兄弟,劳驾你让一让,我跟这位妹妹谈几句话,好吗?” 古朗回头看看顾盼,顾盼此时把肖潇搂在怀里,对古朗点了点头。 这女人走到顾盼跟前,轻声说:“我叫林秀云。” “顾盼。” “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谈谈?” 顾盼点点头,抱着肖潇跟在林秀云身后。 肖建梅跟着出来,林秀云说:“不要跟着我!” 李春芳喊道:“肖五,把肖忠一抱来,让我瞅瞅!” 肖五把姐弟俩哄着进了屋子。 林秀云扭头看了一眼,也不去管她,顺手摸摸肖潇的头发,温柔的说:“闺女,你叫个啥?” 肖潇受了惊吓,惊恐望了一眼林秀云,转身躲在顾盼怀里,没有作声。 顾盼鼓励肖潇,说:“别怕,告诉这个阿姨。” “肖潇。” 林秀云看着肖潇耳朵边连着的电线,哽咽地说:“可怜的孩子!” “你是惠州人?” 林秀云点点头:“不是,我是湖南的,在惠州做点生意。我听了半天了,我想我现在是弄明白了,我们都被他欺骗了!” 顾盼倔强地说:“我要见肖建国,我要他给我娘俩一个交代!” “肖建国?他不是叫肖放么?”林秀云惊讶地问。 顾盼苦笑:“这里是他的老家,你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 在广州,顾盼听说过这个名字,果然,那个家具厂的肖放,就是肖建国! 顾盼一下子就明白了,从一开始接触林秀云的时候,肖建国就处心积虑开始筹划了!这个林秀云,虽然颇有些气质,可年纪将近四十,图谋的是什么? 这不由得顾盼不想到自己,从仙女巷雨中巧遇,到两个车间的联谊会,无不透露出肖建国的精心算计。他图谋的又是什么? 顾盼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肖建国贪图自己的美色,因为,大美女邵惠来可着劲追求肖建国,肖建国没有搭理她。 顾盼联想到有一次肖建国回到家中突然对自己无缘无故发脾气,说:“厂长要提我当车间副主任,老丈人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在会上否决了这项提议。我算是瞎了眼!” 顾盼连忙安抚肖建国,说回去找爸爸问问,到底咋回事。 回去一问,才知道,厂长要提拔小舅子当财务科科长,就抛出一个提案,让肖建国当车间副主任来交换。顾震甫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怎么肯这么做? 于是,厂长放出风声,说是顾书记否决这个提案,挑拨翁婿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想,顾盼突然醒悟了,肖建国根本就不是变心,他追求自己,本来就不是真心! 顾盼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林秀云听。 听了顾盼这番话,林秀云眼圈一红,抽泣着说:“他总是一说话就脸红,我总以为,爱脸红的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偷天换日头!” 顾盼深有同感:“我们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唉,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们女人!”林秀云说,“我离过婚,那个女孩是我前夫的孩子,两口子一起打拼,好不容易把生意做大了,手头有钱了,就在外面——唉,我都怕了,不想找男人了,本想守着孩子,一个人过一辈子。没想到,遇到肖忠一他爸——” 顾盼问道:“孩子叫啥?” 林秀云苦笑:“忠一,他说,永远忠于我一个人!” 顾盼能够想象出肖建国嘴里说出这种情话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想到,今后林秀云叫孩子名字的时候,心里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第88章 同病相怜 林秀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随着痛苦的啜泣,肩头不住的抖动:“怎么办,老天爷,我该怎么办呀!” 本就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顾盼当然能体会此时林秀云的心情。她抚摸着林秀云的肩头,反过来安慰道:“林姐,林姐,遇人不淑,能有什么办法?怪只怪我们没有睁开眼睛,看错这个人了!想开点,还有孩子呢!” 林秀云抽泣了半天,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问顾盼:“你打算怎么办?” 顾盼看了怀中的肖潇,说:“都跑了两年多了,我跟孩子过,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已经尝过了,最难受的,就是世人的白眼。唉,都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了!林姐,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他,我以为真的如他所说,得了绝症,是为了留钱给肖潇装耳蜗,这才选择离家出走的。所以,我一直以为,他肖建国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林姐,你不知道,那时我多么担心他啊!后来,我找到广州,找到惠州,就已经有预感了!现在终于得到证实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抛弃了我们娘俩!今天坚持要见他,不是还有什么旧情,我只是心里堵得慌,我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要骗我们娘俩?就算是没有爱,一个男人的责任和担当,究竟哪里去了?” 积郁许久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决口。 林秀云没有打搅她,静静地听顾盼说完,这才说道:“有一天,我的一个姐们拿来一张寻人启事,她问我,这照片是不是你家的男人。我一看,顿时头皮发麻,拿着这个回去质问他。他赌咒发誓,说他没有老婆孩子,要么是有人拿自己的照片,故意设局要陷害他;要么是长相有些相似的两个人。当时,我还真以为是我的前夫捣鬼,还打电话跟他吵了一架。唉,当时他那张小白脸涨的通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心一软,我居然就相信了!” 顾盼嘴角浮现出讥诮的微笑。 “我怀上了肖忠一,我说,我希望宝宝将来会唱歌,我喜欢会唱歌的男生。于是,去年过完年,回到惠州,背了一把吉他,说是这把破吉他,陪伴他多年,就像亲兄弟一样。现在,找到了心爱的女人,我就每天谈唱给你听。”林秀云回忆起过往,依稀还有昔日的幸福和陶醉。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家里进了贼呢!” 林秀云一惊:“他还有你家的钥匙?” “出事后,我就换锁了!” 林秀云小心的问道:“你还打算跟他过日子吗?” 顾盼轻轻舒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不可能了,我已经放下他了!” “嗯。” “但是,我不会放过他。他把我们伤害的遍体鳞伤,不能就这么算了。自己做错的事情,就必须付出代价!”顾盼马上严肃起来了! 林秀云问:“你这是——” “哼,一回来就往山上跑,是不是逃避就能解决问题了?肖建国,你不是能跑吗,我回去就上法院起诉,告你一个重婚罪!我不找你,让法院找你去!”顾盼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林秀云眼睛里有些空洞,有些失落,也有些恐惧,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姐,林姐!” “是啊,是啊,是要好好谈谈了!”林秀云醒过神来,一语双关,“这样吧,妹子,你先别急,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忍一忍,等丧事办完了,我一定给你回话!” “林姐,你这是——” 林秀云苦涩的笑了笑,说:“妹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放下了,我还没有放下。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有两孩子。现在,厂子的事情全交给孩儿他爸在打理。这些年累了,倦了,不想拼了!自己在家带孩子,享享清福。况且,我都离过一次婚了——” “林姐,你是不是还没有看穿这个人啊?” “妹子,我也不想让肖忠一这么小就没有爸爸……”林秀云欲言欲止。 “林姐,要是听我说,你如果不想离婚,我劝你把钱把在自己手上。” 林秀云也是被社会毒打过的,顾盼的话一点就透,她点点头:“是啊,这次回来,我一见到你这个人,就晓得肖放爱的不是我这个人。他可能爱过你,但是,他绝对没爱过我,爱的只是我的钱罢了!” 顾盼摇摇头:“他也没有爱上我,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了,当时他爱上的,是我爸手中的权力。林姐,我算是看穿了,就觉得肖建国这个人吧,爹娘不爱,妻子不爱,孩子也不爱。我记得肖潇哭喊着叫爸爸,他都狠心没有回头。这就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个世界上,他不可能爱上别人,他只爱自己!” 林秀云点点头,说:“妹子,我也是跟他生活了两年了,对他也有所了解,你说到我心坎上了。容我好好想想。到时候我们再谈,要是谈不拢,你再起诉他也不迟!” 顾盼点点头:“那好,我就先回去了!” 顾盼抱着肖潇走在前面,转过屋角,就看到李春芳,她头上绑着白色的绷带,手里拿着锥子,恶狠狠地,使劲扎顾盼那辆二八杠的自行车的轮胎,一边扎,一边骂:“死女人,贱女人,你就是不想让我们肖家过好日子!叫你坏,我叫你坏!” 门口站着好些人,就没有一个制止的。 顾盼大喝一声:“干什么!” 李春芳抬头看见顾盼,本来,顾盼与林秀云谈了这么长时间,在李春芳眼里,这是两人合起伙来,想对付自己的儿子啊!这时候,心里对顾盼那个恨呀,几乎牙齿都要咬碎了!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拿着锥子就扑向顾盼:“老娘不活了,老娘跟你拼了!” “别闹了!”林秀云暴喝一声。 到底是当过厂长的人,林秀云真的发起脾气,还是很有些吓人。李春芳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门口站着的其他男女,也瞬间都鸦雀无声。 林秀云走到李春芳面前:“妈,你不就是想阻止她跟我见面吗?这纸里怎么能包住火?骗得了一时,还能能骗得了一世?” “秀云,你别管!这是我跟这个贱女人的事情!” 林秀云说:“那好,如果这样,我现在就带着肖忠一回家。” 一听这话,肖五抱着小男孩,就往屋里跑,小女孩小芸跟在后面哭喊:“弟弟,弟弟!” “五姐,别吓着孩子!”林秀云喊道。 李春芳跪下来,抱住林秀云的大腿:“秀云啊,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啊!她的话不能信的,你别听这个贱女人胡说八道哇!” 林秀云扭过头去,不去看她:“我心里有数,谁说的是真的,谁在骗人,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我们刚才说什么吗?我是让她暂时不要告状。你如果这么闹下去,你就等着你儿子蹲大牢吧!” 李春芳脖颈一拧,握紧手中的锥子,吼道:“我去杀了她,有什么罪,我认了!杀人填命,干我儿子何事!” “人家要告你儿子重婚罪!你到底懂不懂?”林秀云厉声呵斥道。 李春芳腿一软,又跪在林秀云面前:“媳妇啊,我儿瞒着你是不对,可是,你们结婚几年了,儿子都有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饶过建国这一回吧!” 林秀云冷冷地说:“又不是我要告他!” “五子,是不是这个贱女人吓唬我老婆子的?”李春芳望着肖五,问道。 顾盼冷冷说道:“肖建国为什么不敢见我?心里没有一点数?别以为这一跑我就拿他没有办法,你们等着吧,我看他躲到什么时候!” “五子,她说的是真的?” 肖五点点头。 “顾盼,顾盼,你不能这样,你是我们肖家花了大价钱娶回来的媳妇,他的五个姐姐都出钱了呢!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李春芳跑过来哀求道。 “我翻脸?回来这么长时间,谁给了我好脸子了?” “好好,都是我老婆子的不是,这样吧,要杀要剐,由着你!你要我上吊,我绝对不投河,都不用你动手!盼盼,只要你解气就行,求求你,放过我家建国吧!” 顾盼不怕耍横,就怕求情。李春芳使出这一手,顾盼顿时就没招了:“我也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肖建国还活着,是不是在骗我,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这么说,你不生气了?” 顾盼也不理会,将肖潇放在车杠上,车胎被扎破了,一点气都没有了,只好推着自行车走。 古朗的视线一直在顾盼母子两个身上,这时候见顾盼要走,也跟在他们后面准备离开。响班(在丧事中奏乐的人)喊道:“古朗,你走了,喇叭怎么办?” 古朗说:“这事我干不了,你们另外找人吧!” 顾盼在前面走,古朗跟在车子后面,走出村头没多远,后面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回头一看,是林秀云开车过来了:“妹子,你自行车扎坏了,我送送你们吧!” 第89章 古叔叔,加油 “林姐,谢谢你的啊!不管怎么说,你是家中主妇,肖建国跑了,你再这么一走,办这么大的事,屋里连主事的人都没有了!” 顾盼看得出,林秀云要开车送自己,是出自好意,不过,顾盼也知道她有目的,她想拉近关系,稳住自己——林秀云还真的是放不下啊! 不过,这是人家的事情,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顾盼都已经说了,听不听,都是人家的事。 “可是,你的车子坏了,回去还有这么远的山路——” 顾盼笑了笑:“没事,下山就是移民新村,村口有一个修理铺,来的时候,我还给车胎打气了呢!” “好,那就这样了!”林秀云对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小女孩说道,“小芸,跟阿姨再见!” “拜拜!” 顾盼招招手,她特意看了看,小男孩肖忠一果真不在车子里。 林秀云一走,顾盼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刚才在人们面前,装作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不值得为这么个负心汉伤心。可只有自己知道,心有多痛。 这么多年的真心付出,换来的,却是伤害甚至欺骗,顾盼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 世上怎么有如此虚伪恶毒的人! 肖潇坐在车子的前杠上,玩着古朗送给她的小白兔,嘴里一吹,塑料做成的白兔,“噗”地从竹管中窜出来,嘴巴一吸,小白兔就藏在里面。她“咯咯”笑着,玩得不亦乐乎。 古朗倒是知道顾盼心情不好,可是,又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只是默默跟在身边。 顾盼一边走,一边反思过往的一切,这段感情真是伤透了心。 顾盼清醒地知道,自己决不是留恋,而是愤怒,是后悔,是自责。自己怎么就那么幼稚,一步一步走进他设计好了的圈套? 如果不是改制,父亲还在台上,是不是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不是下岗了,也许肖建国不会到南方去,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如果是这样,也许自己到现在还蒙在鼓里,顾盼想想都觉得害怕。 顾盼还记得,师傅织娘劝过自己好几次,说古朗是个好孩子。当时,顾盼已经在跟肖建国接触了,可作为肖建国的婆婆的织娘,还是这么劝自己,这时候想起来就别有深味了。 还有戴洁,也是用尽办法,极力促成自己与古朗。如果不是出现那档子事,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命运啊,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往往改变了整个人生的走向。 “嘀嗒,嘀嗒……” 顾盼听出这是古朗平脚板走路的声音,她忽然有些怨恨古朗,她知道古朗是个好人,可是,那么长时间相处,那么多的了解,走路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方式…… 古朗就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 如果古朗也像肖建国那样,跪在自己面前表白,自己应该是不忍心拒绝的吧? 顾盼这时候有些怀念肖建国了!现在这种情况,走在身边的如果是肖建国,他会有一百种方法哄自己开心,让自己不一会就破涕为笑。 可是古朗这么个木头疙瘩—— 顾盼不由得斜眼瞥了古朗一眼,看见他不远不近、不紧不慢、不即不离跟着自己。 她突然想到,有次问父亲,你爱妈妈吗?怎么我看不出来。 父亲对她说,开水沸腾,你要把它长时间保持在这个温度上,唯一的办法,你只有不断加热,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成,一年两年呢?这几乎是没办法做到的。感情也是如此。越是浓烈的情感,就越是容易快速消退。所以,平平淡淡才是真,爱情不一定体现在卿卿我我、浓情蜜意,更多地体现在相互关照,相互陪伴,相互扶持,相互尊重,彼此成就! 顾盼调皮地问,老爸,你都做到了吗? 顾震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做到了一些,还有一些没有做到,我还在努力。 顾盼想到这里,会心的一笑,老爸为了女儿,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哲学家了! 是啊,古朗这样子似乎也挺好的,走在自己的身旁,自己现在不是很安心、很踏实吗? 突然,顾盼想到了古朗这次到肖家台子吹喇叭,不是重操旧业,他是来了解当年到底是谁买通杨千帆,设计陷害他的。 于是,顾盼回头问古朗:“到底是谁陷害你,搞清楚了没有?” 古朗快步跟上来,跟顾盼肩并肩走着:“有些想法,但是还不确定。” 古朗有些木讷,但是,他绝不是蠢,杨千帆让自己到肖家台子,这里跟自己有联系的人,除了顾盼,就是肖建国,如果再想不到杨千帆暗示是肖建国,那就真是蠢到姥姥家了! 古朗之所以没有想到肖建国,一个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向顾盼表白,还有就是他不相信肖建国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古朗认为杨千帆做得出,成婧做得出,肖建国做不出这种事。 可是,这次肖建国一见面就往山上跑,肯定是做了亏心事,不敢面对,这让古朗怀疑,也许真的就是肖建国! 这话怎么好跟顾盼说呢?尤其是发生了今天的事情。 他现在也猜得出,肖建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名誉扫地,不就是破坏自己与顾盼之间的感情吗?可是,古朗还是不明白,郎有情妾无意,自己对顾盼有感情,可顾盼没有这个想法,肖建国有这个必要吗? 顾盼脑袋一转,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是,她想得到肖建国的坏,想不到肖建国竟然这么坏! “杨千帆的话,你也相信?” 古朗不置可否地一笑。 顾盼走了一会,又问道:“杨千帆为什么跟你那么好?” 古朗说:“读书的时候,我替他站过岗,放过哨,也挨过打。那次被打的很厉害,也没有出卖他,也许念着一点旧情吧!这人吧,也确实怀,不过,这样的人,有时候反而少一些弯弯绕,来得更直接一些。” 说着,就讲起杨千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觉,来到山下。 顾盼突然想起师傅方织良,他们那一代人,为什么感情那么纯粹,那么执着,那么持久。甚至,顾盼都觉得这情感里透着一种傻气,可怎么就那么感人呢? “我好久没有看望我师傅了!”顾盼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古朗一愣,这都下山了,况且,今天去看望方织良也不是时候啊。于是,用商量的口气说:“今天就算了吧?” “我只是说说。” 来到村头,修理铺师傅一看,两条轮胎都扎成了马蜂窝,没法修理了,只好换了两条轮胎。古朗骑着车子,顾盼抱着肖潇坐在后面,像一家人似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本来是山路,此时已经十点多了,太阳正烈,古朗后背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古朗,要不我来换一会儿?” 古朗嘿嘿一笑:“没事,乡下的路我熟悉一些!” “古叔叔,加油!”肖潇也来凑热闹。 古朗似乎受到了鼓舞,壮着胆说道:“顾盼,今天搞得很不愉快,要不,今天晚上去看一场电影,散散心?” 顾盼怔住了,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第90章 谁对谁错谁无情 时间是不是治疗伤痛的良药,顾盼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工作是治疗伤痛的良药。 这些天厂子里的事情很多,变更工商登记,职工培训,厂班子成员组建,生产的前期准备,尤其是迎检。一睁开眼睛,就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着自己。到了晚上,累了一天,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早上起来安顿好肖潇,就赶到工厂,正好厂子里下夜班的工人出来。 “丽丽姐,来,过来帮我一把!”顾盼喊住刚下班的戴丽丽。 “顾厂长,啥事?” 顾盼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厂好多职工都有孩子,送到幼儿园去,年龄又太小,父母到城里来帮忙照看孩子,又没有地方住。我的想法,把原来的机动车间清理出来,整一整,办一个幼儿园。” 戴丽丽有些惊讶:“是个好事。可是,上次开会,你不是说过,我们厂再也不搞大而全吗?从今以后,所有的与生产没有直接关系的配套部门,一个都不办。” 顾盼笑笑:“没变卦。我只是提供一个场地,将闲置的桌椅板凳搬一些过来。另外,拖几车沙,做一个沙坑,再焊接几个跷跷板,让孩子们自己有个玩乐的地方。所有适龄孩子的母亲,给她们排一个班,在休息的时候到这儿值班,每天两个。” 戴丽丽点点头:“这个主意好,我正为这个事发愁呢!你怎么想到这个点子?” “我不是肖潇也没人照顾么?反正,这车间空着也是空着,我算了算,大家轮个班,一个月都排不到一次呢!” 戴丽丽拿了一个竹扫把,说:“你就别排进去了,每天那么多事情,排上也没有时间值班。” 顾盼说:“那怎么行?我们当工人的时候,总是对领导的各种特权不满,怎么轮到自己,就搞特权了?” 戴丽丽说:“你呀,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也不看看,就像现在一样,你在背地里做了多少工作,这点优待又怎么了?你呀,也太谨小慎微了!” 顾盼认真地说:“丽丽姐,我们当领导的,就要行得正,站得稳。工厂还没有走上正轨,更需要我们凝聚人心。大家都看着我们呢,自己吃点亏、受点罪算得了什么,千万不要让人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 两个人正干的热火朝天的,突然外面来了一个人,对着里面喊了一句:“哟,这里有人呢。顾厂长在不在这儿?” “在呢,杨雪,什么事?” “终于找到你了!顾厂长,厂区外面,有个人找你。” “好的,我这就去,杨雪,你不是下夜班么?晚点儿回去,帮帮你丽丽姐,把这里清理一下。”顾盼摘下口罩,对戴丽丽说,“你们忙,我去看看就来。” 戴丽丽说:“这点事,我们两个就够了,你忙去吧!” 顾盼走出厂子的大门,看见门口停着一辆粉红色的小车,就知道是谁来了! 林秀云从驾驶室下来,摘了墨镜,跟顾盼打了声招呼:“听说大家都叫你厂长,可我怎么看着不像呀?” 顾盼微笑着说:“林姐,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厂长,跟你这个厂长可没法比,你是老板,我是一个打工的。” 林秀云一脸的不相信:“打工打到厂长这个位子上,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吧?” 顾盼也不争辩:“你把我这个厂长当作假的就好!” “顾厂长,我们找一个地方坐坐,可好?” 顾盼也猜得到林秀云找自己有什么事,她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于是淡淡地说道:“我在上班呢,不能离岗太长时间,林姐,有什么话,就这儿说吧!” 林秀云重新戴上墨镜,瞅了瞅天上的太阳,说:“你看,天气这么热,这么重要的事情,三言两语怎么能说清楚?” “我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两天,顾盼差不多真的放下了。她把林秀云带到厂区门口的一颗大雪松下面。 林秀云看了看树下的石凳、石桌,再看看自己的衣裙,今天的林秀云,穿的珠光宝气,实在是不忍心弄脏了衣服,于是,依旧站着,摇摇头,说:“难怪你们的婚姻破裂了,原来你这么看轻你们两人的这段感情。” 顾盼哑然失笑:“你有没有搞错?是我轻视这段感情,还是他肖建国玩弄我们的感情?要我说,我不是轻视这段感情,我只是轻视肖建国罢了!” 林秀云皱了皱眉头:“你这样说不好吧,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顾盼点点头,她想肖建国应该是来了,于是说:“肖建国他人呢?让他来见我!” “我是一个人来的。” “嗯?”顾盼有些惊讶。她就知道林秀云是来谈这个的,但是没想到肖建国这么没有担当,到这个时候还是选择逃避! 这个林秀云啊,开着粉红色的车,顾盼就知道这个女人到了快四十岁的年纪,依然有颗少女心,这样的人爱幻想,容易轻信。本来以为,林秀云经过了这件事情,能跟自己一样,会想明白肖建国这个人的为人。可是,这几天,估计肖建国没少给林秀云灌迷魂汤,这不,她又迷糊了! “他不愿意见你。” 顾盼冷笑一声:“怕是不敢见我吧?” 林秀云鼻子哼了一声:“你们感情已经破裂了,见不见面,还有意义吗?” 这句话,顾盼倒是很认同,她对肖建国的确是再无感情,剩下的只有不满和仇恨。现在想见他,就是想看看他撕开伪装的那副嘴脸,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而且一而再地欺骗自己? “这段感情,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毕竟是从我们之间开始的,当然也应该在我们手上结束。我要见见肖建国,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林秀云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果然,你对肖建国还有感情,肖建国说你不想离婚。这也是我不让他来的理由。” 顾盼无奈的摇摇头,她有些哭笑不得,林秀云,你这是把肖建国高看了几眼了?我顾盼难道是受虐狂?遭的罪难道还不够?对这个负心汉,难道还没有看穿? “你开个条件,说说,摆平这件事情,需要多少钱吧!”林秀云从坤包里掏出一根女士烟,拿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啪”,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顾盼侧了侧身子,避开前面的烟雾:“林姐,这不是钱的事情。” 林秀云优雅地吐了一个烟圈,轻蔑地说:“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说不是钱的事情,往往是为了索要更多的钱!” “林姐,真不是钱的事!” 林秀云把只抽了两口的香烟一扔,气愤地说:“你这是虚伪,还是贪得无厌?你看不起肖建国,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可是,我爱他,我心疼他,我愿意为他付出我的所有。说吧,只要我拿的出来——不过,你也不能狮子大张口,毕竟,你们的婚姻走到这一步,也不全是肖建国一个人的责任!” 顾盼有些意外,顿时板起脸来,面冷如霜:“林姐,这么说,肖建国抛弃我们娘俩,都是我的责任了?” 林秀云指着顾盼,说道:“你当然有责任!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肖建国固然不该不声不响就跑了,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娘家做了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也是农村出身,深知你们这些城里人怎么瞧不起我们,我能理解肖建国的委屈,他的痛苦!” “我怎么他了,我?”顾盼不知道肖建国怎么在林秀云面前编排自己,“你这话好没道理,难道我选择嫁给肖建国,就是为了折磨他?” “怎么,我还冤枉你了?肖建国说,你把钱都管到手上,不给钱肖建国。不准他在家里抽烟,有一次,一点烟灰掉在床上,你就大发脾气。你还对他爸妈都不好,不让他老人到家里去……” 顾盼真是无语了,这些话,你要说没有影儿的事,这也不对,可是,这完全不是事实呀!顾盼无力的辩解道:“他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 林秀云说:“你对他妈妈的态度,我看着呢!再说,他毕竟是我孩儿他爸,我也不能只相信你的话吧?” “顾厂长!”有几个从门前经过的职工跟顾盼打招呼。 顾盼对同事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才转过脸对林秀云说:“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那不行,肖建国委托我跟你谈,我不能把这个事情搁置在这,让肖建国牵肠挂肚,反正你们总是要离婚的!” 顾盼怒不可遏:“你这是在威胁我?林秀云,你要知道,我是受害者,你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他肖建国不仅仅骗了我,骗了肖潇,也骗了你!你呀你,怎么、怎么这么糊涂!” 林秀云也很激动:“他骗没骗你,我不知道。至于他骗我,我乐意被他骗,你管得着吗?” “那好,我管不了他,法院总能管他吧?你回去告诉肖建国,让他等着法院的传票吧!”说罢,顾盼拂袖而去。 “顾盼,顾盼!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不管怎样,总是夫妻一场,怎么能这样无情?”林秀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 顾盼回头,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不问问肖建国,他抛弃我们娘俩,可曾想过夫妻恩,可曾想过父女情?他犯了法,受到法律制裁,这是罪有应得,怎么我就无情了?” 第91章 肖斯和归来 “顾盼!” 眼看顾盼就要走进厂区大门,林秀云在身后高喊一声。 顾盼回头,林秀云直挺挺跪在水泥路面上,仰望着顾盼。。 此时上午十点钟,夏日的骄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林秀云身穿一字裙,裸露在外的膝盖直接接触地面,瞬间,一种灼烧般的疼痛袭来,她脸上一阵抽搐,可林秀云咬紧牙关忍着,倔强地一声不吭。 顾盼愣住了:“林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顾盼,姐求你了!求你放过建国吧!你说,你要什么,只要姐有,姐都给你!”林秀云泪流满面。 “林姐,你不值呀!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看清这个人的面目?他没有爱心,没有责任感,他不值得托付终身,他,他就是个人渣啊!”顾盼抓住林秀云的手臂,想把她从地面拉起来。 林秀云倔强的跪着,挣脱顾盼的双手:“妹子,你把肖建国让给姐吧,姐求你了!姐现在离不开他呀!自从肖建国来到我身边,这两年多的时光,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的快乐,我的欢笑,比这一辈子的都多!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骗我,如果这是欺骗,我宁愿被骗;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宁愿永远活在梦中!” “林姐,你糊涂啊!”顾盼就不明白,为什么林秀云到现在还不明白肖建国的为人;为什么她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对肖建国还有旧情。 “妹子,你就可怜可怜姐吧!求求你放过建国,他说,他不愿意坐牢,哪怕是死也不愿意坐牢!姐求你了,你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儿不起来了!” 顾盼最看不得别人哀求自己,心一软,就脱口而出:“林姐,你这是何苦呀!好好,林姐,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林秀云马上喜笑颜开,她在顾盼的搀扶下站起来,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裙,上前拉着顾盼的手,连声感谢:“妹子,谢谢你啊!你说,你要什么,只要姐拿得出来!”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 林秀云说:“这有啥不同?我的钱,就是肖建国的。你尽管开口吧!” “林姐,你小瞧我了!虽然这段婚姻让我很受伤,这只怪我瞎了眼,没有看清这个人,我又不是没有手没有脚,养不活自己,要他肖建国的钱干什么!我可以不起诉肖建国,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要跟他离婚!” 这本来就是林秀云来这儿的目的,于是她大包大揽地说:“行,这个没问题。还有呢?” “肖潇是肖建国的孩子,他作为孩子的父亲,必须承担孩子一半的抚育费!” “这个也没问题。多少?”林秀云想,这不还是要钱么?只不过,是用孩子的名义索要,也就是说起来好听一些罢了! “四百。”顾盼依稀记得,前一段时间,同事的两口子离婚,是法院判的,孩子归女方抚养,男方每个月负担孩子的抚育费四百元。 “多少?”林秀云吃了一惊。她都做好了顾盼开价的准备,可没想到,这顾盼一开口就是四百万,你咋不去抢银行呢! “四百块呀!我们有个同事前不久离婚了,法院就是这么判的呀!”顾盼解释道。 林秀云这才松了口气:“啊,四百块呀!这没问题。这次办丧事花了不少钱,不过,手头这点钱还是有的。我可以把以前的抚育费全补上,一直到今年年底,总共三年的,每年就算五千,现在一并交给你。” 林秀云从车上拿出一个皮包,看来,这次进城,她已经准备好了。她点出一万五千块:“这是三年的抚育费,总共一万五,你点点!” 顾盼说:“多了六百。” 林秀云说:“就当是过年孩子的压岁钱了!” 这是肖潇的钱,顾盼也没有犹豫,接过钱,抓在手上。 “再说说你的事吧!”林秀云说,“说说你的条件。我带的钱不多,如果不够,我可以给你打欠条的。” 顾盼不解地说:“我没条件了!” 林秀云以为顾盼又变卦了,马上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不离婚了?” “没说不离婚呀!” 林秀云惊恐地问道:“这么说,你还是要起诉肖建国?” 顾盼冷冷的说道:“林姐,离婚后,他肖建国就再也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我起诉他干什么?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林秀云大喜:“行,姐欠你一个人情!那好,现在我们就去办理手续去!” 顾盼很是奇怪:“肖建国呢?他不来,怎么办离婚手续?” 林秀云扬扬手中的提包:“都准备好了,他的身份证、户口本、委托书,都在我的手上呢。” “呵呵,准备的还很充分呀!”顾盼说,“不过,我还有一句话——” 林秀云又紧张起来了:“不是都说好了吗?又怎么啦?” “算了,我就是说了,你也听不进去的!”顾盼说,“走吧,我们办手续去!” 顾盼为了赶时间,坐在林秀云的副驾驶位置上,一起来到安惠县民政局。两个女人一起,来办离婚手续,着实让见多识广的民政局工作人员吃了一惊。不过,因为手续齐全,离婚证办的倒也顺利。 办完手续,两人一起走出大厅,林秀云问:“妹子,你刚才想说些什么?” 顾盼说:“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留个心眼,别啥事都听肖建国的!” 顾盼知道林秀云听不进去,可忍不住还是说了! “谢谢你啊,妹子!”林秀云心里想:顾盼,你这是为了我好呢,还是给我俩上眼药? 傍晚,顾盼到戴洁家接肖潇,顺便去还过年后借的两千块钱。 来到戴洁的家,凯子带着肖潇到篮球场玩耍去了,只有戴洁在厨房准备晚饭。 戴洁看着桌子上的钱,开玩笑说:“哪来的假钱?” 顾盼也笑了:“来来,你有多少这样的假钱,都给我吧!” “这钱哪来的?” 顾盼叹了一口气:“我们离婚了,他给了肖潇三年的抚养费。” 这两天,肖家台子发生的事情,戴洁已经听古朗说过了:“听说肖建国傍上一个富婆了,贼有钱!你问他要了多少?” 顾盼摇摇头:“我替肖潇要的,每个月四百块。” “就这?” 顾盼点点头:“就这。” “你个败家娘们,我知道你傻,不知道你这么傻!”戴洁斥责道,“凭啥不要?他肖建国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要点钱过分了?你要是有钱,我也不说你什么,可是,你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顾盼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戴洁叹了一口气:“离了也好!这样的人,早离早好!” 戴洁点了点顾盼的额头:“你呀,你呀!我说了多少,肖建国就不是一个老实人。后悔了不是?哪怕你就听我一句,这些年来,你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戴姐,走过的路,我也捡不回来呀!” “打算怎么办?”戴洁关心的问道。 “能怎么办?好像有多好的人等着我似的,好好把肖潇照看长大呗!” 戴洁眨巴眨巴眼睛:“你还别说,还真有人等着呢!” 说话间,两个孩子跳跳蹦蹦进来了,凯子还没进门就喊:“妈妈,妈妈,我饿了!” 进门一见桌上的清炒黄瓜,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后面跟着的肖潇,进来就扑倒顾盼怀里。 戴洁拿起筷子敲了一下凯子的额头:“你个馋鬼!还不给你盼盼阿姨打招呼!” “阿姨好!”凯子说话时,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盘子。 在戴洁家吃了晚饭,顾盼牵着肖潇走回家,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突然想起师傅来,她抬头看着大槐树下的那间瓦房,居然透射出一缕灯光。 顾盼抱起肖潇,小心翼翼走过去,果然,屋子里亮着灯。顾盼以为是古朗呢,没想到推门一看,屋子里扶杖坐着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顾盼惊喜地喊道:“师公!” 原来是肖斯和回来了! 第92章 千紫 “这是肖潇吧?”肖斯和这是第一次见到肖潇。 见到陌生人,肖潇有些害怕,躲到妈妈的身后,不肯出来。 顾盼牵出肖潇:“快叫太师公!” 肖潇咬着手指,怯生生叫了一声“太师公”,又躲到妈妈背后了。 肖斯和从桌子上的提包里拿出红布包裹的物事,递给顾盼:“这是给肖潇的见面礼。” 顾盼拿到手里,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银手镯。一个上面篆刻着“花开四季”,另一个是“长命百岁”。 “你费心了!” 肖斯和说:“这是我从海岛那边带过来的,一点小玩意,不值什么钱的。” 顾盼把手镯给肖潇戴上:“肖潇,喜不喜欢?” 肖潇举着两只小手放到眼睛旁边看,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那还不快点谢谢太师公?” 肖斯和摸着肖潇的头,对顾盼说:“我回来后,就听说你跟建国离婚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是,不管怎么说,肖潇总是你们的孩子,按你们那边的叫法,应该叫我太爷爷的。” 顾盼让肖潇叫他太师公,是顺着师傅方织良称呼,肖斯和既然这么说,顾盼也不争辩,说:“也对。肖潇,谢谢太爷爷!” “不谢不谢。你跟肖建国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盼不愿提起肖建国这事,她岔开话题道:“师公,您怎么回来了?” “建国打电话了,说长庚走了!我紧赶慢赶的,赶回来,就到烧头七了!” 顾盼点点头:“今天才到家?” 肖斯和说:“嗯。这几年家里的事,我知道一些。肖建国一直跟我联系呢。啊,对了,去年开年,建国写信给我拜年,顺便说了声,肖潇生病了,要装耳蜗,我还寄了十万新台币呢!装上了么?” “装了!谢谢太爷爷!去年二月份装了一只,今年三月装了第二只。第二只装的有些晚,听觉神经退化了,效果不是很好。” 十万台币,顾盼也不知道与人民币的具体兑换比例,大致晓得,大概是四比一。也就是说,这笔钱大概是两万五。 顾盼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她晓得,装第一只耳蜗,肖建国没有拿出来一分钱。至于今年正月底,古朗说有人捐款一万元,给肖潇安装人工耳蜗。这笔钱是不是肖建国给的,顾盼就不知道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肖斯和看见顾盼皱眉头,就知道这件事里面可能有些隐情,他把肖潇拉到身边,扒开头发观察一番,问道:“怎么没有一次把两只耳蜗都装上?是我寄回来的钱不够吗?” “师公,我不晓得这件事呢!” 肖斯和也很吃惊:“怎么这样?” 顾盼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对肖斯和都一一说了。 “这个肖建国啊!”肖斯和叹了口气,看了看顾盼,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又欲言又止。 反正与肖建国离婚了,也就不想说他什么了!顾盼问:“师公,您什么时候回去?” 肖斯和说:“这次回来了,就再也不走了!本来打算把那边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就马上回来,可一直耽搁到了现在。长庚这一走,我就想,我要是再不回来,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说好了的,我要回来陪着你师娘呢!死在外面了,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唉,我算是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永远也没有安排好的时候!” 顾盼问:“师公,在那边,您还有哪些亲人?” “老伴也走了,有两个儿子,五个孙子,好在,他们都大了。唉,别提了,他们早把他乡当故乡啰!”肖斯和说完,一脸的落寞。 “师公,您今晚住在哪里?” 肖斯和说:“回来了,当然住在家里。” 顾盼说:“那好。这房子好长时间没住人了,我帮您清理一下!” 肖斯和摆摆手:“不用了,我回来看了,你们把屋子整理的很好,床单被褥也都是干干爽爽的。不早了,你带肖潇回去休息吧!” “那好,我给师傅上一炷香吧!” 方织良的灵位在花楼旁边,顾盼上香的时候,肖斯和拍了拍身边的花楼,悠悠的说了一句:“花楼蒙尘了!” 顾盼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学校躲在桌子底下看小说,老师不声不响走到她的后面,一把从手中抽出手中的那本书。或者是过了一个暑假,一上学,老师要检查作业,可自己一个字都没写。 顾盼很想解释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师公,我——我错了!” 肖斯和说:“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谁能不死?死而不朽,这一辈子才算不白活。那么,什么叫作不朽呢?身死道传,这才叫不朽。你师父的道,就是她这门手艺啊!” 顾盼羞愧难当,跪在灵前祷告:“师傅,徒弟一定把师傅的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安惠县的机关改组,轻工局撤销,原来的轻工局,与工业局合并,曹骏任工业局副局长,分管农机、纺织。 曹骏副局长召集纺织厂领导班子开会。到会的,是新当选的厂领导班子的成员。成员有:厂长顾盼,纺部主管方大招,织部主管戴洁,技术部主管许君眉,设备部主管古朗,财务部主管戴丽丽,销售部主管乐洗玉。 曹局长主持会议:“同志们,你们是群众选出来的,这次大家得票都很高,这充分说明大家对你们很信任。我在这里想对大家说,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大家的信任,大家大多数是党员,我希望大家发挥先进模范作用,带领这些下岗工人,首先,第一步是解决大家的生存问题,然后,带领大家发家致富奔小康!” 曹局长简单的发言,都是一些实在话,却调动起大家的情绪,气氛热烈起来了。 曹局长接着说:“你们这个厂,名义上挂靠在工业局,但是,实际上是集体所有制,说得明白点,就是这个厂子属于你们每一个下岗工人。县里给你们提供了许多优惠政策,第一个,下岗职工再就业优惠贷款。第二个,三年减免赋税。第三,工厂租金,第一年免收租金,第二年五千,第三年一万,三年后,每年二万。怎么样,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这些优惠政策,有些他们知道,有些是这个时候第一次听说。所有与会人员都鼓起掌来。 曹局长说:“下面,请顾厂长发言。” 顾盼站起来,举着手里的一叠文件,说:“我准备的今天的发言稿,被成书记否决了!所以,今天我没什么对大家说的。” 大家交头接耳,都很吃惊,开会还从没有这种情况。 曹局长双手按了按,说:“是这样的,顾厂长提出的分配方案被成书记否决了。他把所有干部群众都一视同仁。成书记说,社会主义不是平均主义,管理也是一门学问,也是一种劳动。要尊重知识,也要尊重劳动。精神鼓励很重要,物质的激励也很重要。成书记建议在领导中推行股权激励机制,让管理者的利益与工厂的发展捆绑起来,更好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顾盼补充说:“成书记建议,按照社会上流行的做法,厂长股权激励是百分之五。我提议,这个百分之五,作为我们领导班子所有成员共同的股权激励,大家认为怎么样?” 大家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讨论,终于讨论到了厂名。云锦厂这个名称不能再用了,起个什么名字呢? 乐洗玉开玩笑说:“我们厂就在仙女巷旁边,厂子里都是仙女,就叫仙女厂吧!” 戴丽丽说:“还仙女呢!安惠现在有个说法,仙女飞到凤凰山了!” 戴洁问道:“为啥?” “易方纺织厂不是搬到凤凰山吗?他们厂子的职工都很年轻,那里像我们,都是中老年妇女了!” 乐洗玉说:“我们厂怎么啦?一个个透着成熟美,这些土鳖,怎么欣赏得了这种美?我就最爱看我们下班了,那简直是万紫千红,姹紫嫣红,绝对是安惠一道美丽的风景!” 方大招笑了:“你个小色鬼!” 乐洗玉分辩道:“怎么色鬼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戴丽丽很文艺:“大家别闹了!我想想,万紫千红——万紫不好听,那就叫千红吧!” 方大招说:“我们车间有个女工就叫杨千红呢!” 戴丽丽说:“也好,那就叫千紫吧!” 顾盼点点头:“嗯,有点意思!” 第93章 彩色的梦 安惠县千紫棉纺厂成立了! 这个成立大会很寒酸,除了成书记和曹局长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没有鲜花,没有锣鼓,没有嘉宾,没有酒宴……所有开业庆典该有的喜庆和热烈,这里都没有。 不是顾盼不喜欢热闹,实在是账面上没有钱了! 下岗职工再就业扶持贷款办下来了,首批二十万已经到账。可是,棉花采购款十八万,首批还款八万,维修厂房设备用了四万,供电设施整改又是四万…… 资金紧张的状况,估计只有到了第一批产品销售,资金开始回笼的时候,这种紧张的局面才有可能缓解。 眼下,她恨不能把每分钱掰成两半用,哪里肯把钱用在排场上。 不过,顾盼的讲话,却在职工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姐妹们!云锦厂改制,我们下岗,到现在有两年半的时间,我知道,我们很多姐妹日子过得很艰难。今天,我们是为了吃饭聚集在一起的!从现在开始,这个厂子就是大家的厂子,因此,办好这个厂子,也是我们大家的责任。我们每个姐妹都是家里的当家人,都知道生活的不易,在这里我不说空话、大话,就是为了我们每个家庭的饭碗,我们也要努力把这个厂子办好,对不对?” “当然,我们也不仅仅是为了吃饭。我们之所以叫千紫,是因为我们姐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彩色的梦。我们纺织人要用我们的双手,改变我们的生活,让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用我们的双手,织造云霞一样的布匹,妆点出一个彩色的世界!” “感谢大家信任我,让我担任这个厂长。在这里,我想说,我就是一个排头兵!我向千紫厂领导班子成员呼吁,向我看齐;向所有的职工号召,向我看齐!我这个厂长绝对不搞特殊化,要求大家做到的,我会首先做到!” 成书记盛赞了顾盼的那句话,“我们为了吃饭而聚集在一起,为了彩色的梦,走在前进的路上”。尤其肯定了顾盼“向我看齐”的号召。他说,顾厂长就是一只带头的大雁,她会带着千紫厂走向辉煌。从顾厂长身上,看到了千紫厂的精气神,看到了千紫厂的未来和希望。 这次大会后,千紫厂正式开始生产了。 按照顾盼的要求,每名党员干部,胸前都佩戴先锋岗标识,作为职工的表率和榜样,让每个职工向他们看齐。 乐洗玉也佩戴着先锋岗标志。一走进布机车间,他就背着手,这瞅瞅,那看看,一副干部检查工作的模样。 “喂,小干部!” 乐洗玉回头一看,正在挡车的张暖玉抖动着颤巍巍的身体走来。 “眼睛睁开点,我哪里就小了?”乐洗玉平时就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最不喜欢人们说他小了。 “好好,大干部,这总行了吧?”张暖玉用手指拨弄乐洗玉佩戴的胸牌,“顾厂长让我们向你们看齐。来来,,给我看车,我跟你学学!” 乐洗玉在车间学了一段时间,正好想显摆一下:“好,你让开,看我的!” 乐洗玉在前面走巡回,张暖玉学着乐洗玉背着手在后面走着,两边一晃一晃的,迈着鸭子步,惹得一帮工人在后面看笑话。 “喂喂,这里断经了!” “眼睛!眼睛!注意观察布面!哎,瞅哪里呢?” “这里,这里!打牌子!” 乐洗玉在前面走,张暖玉在后面指出他的错误。一个巡回走下来,乐洗玉满头是汗。 “张师傅,怎么样?”乐洗玉满是期待地问张暖玉。 张暖玉鄙夷地说:“去,到许君眉总教练那儿报到,你这水平,还示范岗呢!最少需要三个月特训!” 乐洗玉不爱听了:“喂喂,搞清楚没有,我可是咱们厂大功臣啊!” “大功臣了不起啊?棉纺厂可不养闲人,走个巡回都不会!”张暖玉终于在乐洗玉身上找到了自尊。 傅红雨过来了:“大学生,来视察你的万紫千红来了?” 乐洗玉做了个鬼脸:“那是!满园春色,爽心悦目!” “来来,跟姐说说,看中哪一个?是不是看中了我暖玉姐?够分量吧?” 乐洗玉笑笑:“得得,我是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瞧不起我暖玉姐?切!你有啥本事?就会嘴花花!”傅红雨讥笑道。 “红雨姐,我本事大着呢!” 还是张暖玉粗鲁,一把抓住乐洗玉的衣领:“来,我看看你有啥本事!” “干什么!车间是打闹的地方?” 乐洗玉闻声一看,是顾盼来了。 “我——” 乐洗玉正准备解释,顾盼打断他的话:“让你熟悉车间生产情况,你就是这样熟悉的吗?” 一声呵斥,吓得乐洗玉赶紧伸伸舌头,一溜烟跑了! 顾盼刚要训斥张暖玉她们几句,许君眉过来了:“顾厂长,这段时间特训,大多数职工达到了一级操作标准,已经开始上岗了。可是,还有二十三个没有达标,怎么办?” 顾盼说:“没达标的,转三岗或四岗,让她们去装梭、加油,或者清扫。” 许君眉说:“可是,我们还差十五个挡车工呢!能不能放宽标准,考核达到二级的,让他们上岗挡车?” 顾盼摇摇头:“这不行,我们这么好的棉花,可不能这么糟蹋。况且,马上上面要来厂里抽检,每个品种要抽查三个批次的产品,这一点都放松不得!” 许君眉问:“那还差人怎么办?” “培训一批新招的工人。” 这边还没有处理完,古朗过来了:“车间需要采购一批皮带盘,这是申购单,厂长,你签个字!” 顾盼在单子上签完字,古朗拿着申购单走了。 一会儿,戴丽丽过来了:“纺配厂要结算上个月的货款。” 顾盼问:“多少钱?” “八千二。” “我们账面上还有多少?”顾盼问。 “两万四。” 顾盼说:“这笔钱先压一压,跟他们好好说。” “说过了,他们就是不同意,说,我们这么大的工厂,怎么也不会差这一点小钱,他们叫苦,这个月工资都开不了!”戴丽丽连连叫苦。 顾盼说:“这都是将来有业务往来的工厂,相互体谅一下,告诉他们,我们货款一回来,马上跟他们结清!” 戴丽丽抱怨道:“唉,没钱的财务可真是难当,天天是来要账的!” 戴丽丽还没走,潘景君怒气冲冲跑来了。 “凭什么让我转三岗?我挡了二十多年的车,还不晓得怎么挡车不成?一样是白班、中班、夜班,凭啥我一个月要少别人三四百块?” 潘景君几乎是与师傅许君眉同时进厂的,顾盼对她很客气:“潘师傅,是这样的,这次考核没有达到操作一级的,我们都安排到三岗四岗。” 潘景君说:“我二级也挡了二十年的车!” 顾盼陪笑道:“潘师傅,现在不行啊,马上上面要来厂里检查,出了疵布怎么办?潘师傅,你想挡车,这是好事啊,你没事的时候,就练练操作,什么时候达到了一级,我就安排你什么时候挡车。潘师傅,可以吗?” “我二十年都没有上一级,现在怎么学的会?” 顾盼说:“潘师傅,你就是打结头慢点,要不,下班的时候,到我这儿来练练手,练一段时间就好了!” 潘景君说:“那说好了,我下班就过来啊!” 第94章 待客之道 顾盼早上上班,刚刚在办公室坐定,坐了一晚上火车的乐洗玉,一下火车,提着提包就直奔车间。 一见面,就对顾盼说,省纺总公司的学长方驰,因为批给我们二十吨棉花,被领导批评了! “这事严重不?现在,我们动用的棉花还不多,大概两吨。要不,我们把剩下的棉花退回去?”顾盼听了,心里很过意不去,她不愿意让帮助自己的人受委屈。 乐洗玉大大咧咧说:“没事,这件事已经翻篇了!章处长主要是批评方驰在拨付物资的时候,没有仔细核对工厂有关信息。工厂主体变动了,没有进一步了解核实。造成了不必要的纠纷。” 顾盼松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乐洗玉说:“主要是去年开始,棉花涨价太厉害了,二级棉都到了一万五,我们特级棉每吨才八千,质量又好还便宜。看见我们拿到这批棉花,兄弟厂家都眼红了!况且,今年又遇到产品质量大抽检,谁拿到这批棉花,就意味着谁的棉纱棉布,就能够在这次质量检查中脱颖而出。这个诱惑太大了!” 顾盼吃惊地问:“那你的这个学兄对我们的帮助真是太大了!这棉花全省就只有这二十吨?” 乐洗玉笑道:“你以为呢?全省一百多家纺织企业,就我们是刚刚搭的草台班子,却在棉纱棉布送评产品中拔得头筹,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这是三年前的分配物资,其他的工厂早就纺成了棉纱,织成了棉布,上市销售了。我们厂的那些老爷,忙着给自己找出路,把这事给搞忘了,倒是给我们留下了!” 顾盼攥紧拳头说:“坏事变好事了,这对我们厂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乐洗玉,我们开始正式生产了。这段时间,你在外面跑市场,情况怎么样?” 乐洗玉捧起杯子喝了口水:“中美、中欧纺织品贸易摩擦,对我们外销产生很大影响。一方面是国内棉花价格上涨,另一方面是外销价格下跌,两头挤压纺织厂的生存空间。甚至到了这种程度,平纹2102这个品种,一米布的利润还不到一分钱。” 乐洗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盼的脸色,看着她愁容满面,乐洗玉乐了:“但是,我们拿出去的样品,还是颇受市场欢迎的。外销中,优质棉布还是很有市场,价格也很坚挺。另外,棉纺织行业也在积极开拓国内市场,内需也有所扩大。” 顾盼看着乐洗玉一脸坏笑的样子,说:“别玩虚的,你就告诉我,你拿了几个订单吧!” 乐洗玉把桌子上的提包打开,摊开积分订单,给顾盼介绍说:“一共拿了五个订单。这是省纺织总公司的外贸订单,这是赐梦服饰的订单,这是芳华服装厂的订单……” 顾盼激动得跳起来:“这些订单,加起来都八千匹,够我们三个月生产的了!” 乐洗玉说:“顾厂长,其中这两份订单,还只是意向性的。另外,他们都有要求,产品必须达到样品的同等质量。” 顾盼点点头,说:“好好!乐主管,这段时间辛苦了,我放你三天假!” 乐洗玉大喜:“真的吗?” 顾盼笑着说:“再问就是假的了!” 乐洗玉赶紧摆手说:“别别别,我不问了还不行吗?”说完,转身跑出去。 乐洗玉正思考如何安排自己的漫长的假期,结果,戴丽丽找来了。 “易方实业派人过来谈判,顾厂长让你参加。” “姐,丽丽姐,你就说没找到我,我已经走了!”乐洗玉连连拱手。 “好哇,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敢当逃兵!”说着,戴丽丽拧起乐洗玉耳朵。 “哎哟,疼!”乐洗玉护住耳根,“我今天早上刚下火车,顾厂长批了我三天假,你最起码让我休息一天呀!” 戴丽丽不干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负责,你不参加谁参加?” 戴丽丽揪着乐洗玉来到厂部大楼的接待室,成婧、王晓鸥与顾盼相对而坐。两个人进来,分别在顾盼身边坐下。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成婧没有理会进来的两个人,前倾身子,咄咄逼人的问道。 乐洗玉问身边的顾盼:“他们提了什么要求?” 顾盼双手一摊:“他们要这二十吨棉花。” 戴丽丽一听,当场就炸了:“不怎么样!我们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成婧也不理会戴丽丽,盯着顾盼的眼睛,说:“你们这批棉花,找的是省纺总公司的方驰,是吧?章处长说了,这可是违规行为!” 乐洗玉也是火了:“我说呢,原来是你们告的黑状!不过,你们既然打听到了这件事,也应该打听到了,方驰也就是被处长叫过去谈了话,屁事没有!有点失望吧?” 成婧依然不理会乐洗玉,眼睛还是盯着顾盼,揶揄道:“这个官司还有得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就是打不赢,我们可以拖。我们易方实业耗得起,你们云锦——啊,不对,你们千紫耗得起吗?你要是不同意,这个官司,我们就跟你一直耗下去!哈哈,连乐大律师都请到了,每次出庭,估计律师费都付不起吧?” 乐洗玉笑了:“不劳成厂长操心,我们申请的是法律援助,是不用支付律师费的。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让王律师打听打听,乐教授是谁?那是我爸!我倒是想问问,你们的律师费是多少,这样拖下去,你支付得起吗?” 王晓鸥站起来,吃惊地问道:“你你,你是乐教授的公子?” 乐洗玉嬉皮笑脸地说:“如假包换。” 这次,成婧沉默了。她迫切想得到这批棉花,这次的抽检,关系到工厂的荣誉,更关系到市场。成婧认为,上次送检,并不是工艺和管理的问题,她认为,拉开差距的还是原材料。如果能得到这批棉花,成婧确信一定会在抽检中脱颖而出,这对工厂的经营实在是太重要了! 成婧开口了:“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们是打着云锦的招牌,得到的这批棉花,我没说错吧?我们要一半,这不过分吧?” 王晓鸥插话说:“我们按照进价付款,还可以分摊运费。我们都是安惠县企业,都是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搞得那么僵呢?” 戴丽丽说:“呵呵,当初起诉我们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们这么说啊?拿个鸡毛当令箭,以为能把我们按在泥地里,往死里踩!现在不成了,有求于我们了,就说好听的话,有用吗?” 顾盼坐在中间,,隐隐看出成婧的谈判策略,先开出一个高价,然后在一步一步退让。顾盼认为,这还不是对方的底线,所以依然没有发话。反正旁边有哼哈二将,都不用自己开口,他们就都怼回去了! “顾厂长,这批棉花,我按照市场价购买,这总行了吧?”成婧又退让了一步,眼睛里透出乞求的眼神。 这样自己并不吃亏,而且还可以快速变现。现在最差的就是钱了!顾盼有些意动,准备见好就收。 乐洗玉碰碰顾盼的胳膊,在耳边小声说:“我们的合同签到了十一月份了,到时候,没有棉花,订单怎么完成?再说,订单都约定,要保持与样品同等质量,换了棉花,就很难达标了!。” 成婧听说他们的订单都到了十一月份,更是羡慕嫉妒恨,还不是因为送检产品质量高,让他们打开销路!如果这次抽检结果出来了,这个成绩影响更大,他们千紫厂指不定还会好成什么样呢! 成婧对这批优质棉花更加期待了:“顾厂长,我只要十吨,不不,只要五吨,怎么样?” 顾盼站起来说:“成厂长,实在对不起,我们没有多余的棉花,因而没办法给你们。我们还有事,今天就谈到这儿了!” 成婧也站起来,怒目圆瞪:“顾盼,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顾盼,你太过分了!” 第95章 惠来发艺 “顾厂长,成书记的电话!”顾盼正在车间挡车,忽然,戴洁过来了。 “戴姐,你顶我一会,我去接个电话!” “别急,你有事先忙着,我在这儿呢!” 顾盼气喘吁吁抓起电话:“成书记,我是顾盼,让您久等了!” 电话那头传来成秋山不满的声音:“顾盼,找你还真不容易!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是厂长,不是挡车工;你的工作岗位是办公室,而不是在车间走巡回!” “成书记,这不是周末嘛,一个星期没走巡回了,心里有些痒,今天到车间过了一把瘾。” “啊,我都忘了,今天是周末。昨天易方给我打了电话,让我给你做做工作。” “成书记,是不是还是为了棉花的事情?成书记,这段时间天天接电话,烦死了,都是省内兄弟厂家找我要棉花的!” “是啊。听说成婧找过你,你一口回绝了!易方说,这次省里的产品质量抽检,对于棉纺织厂的生存发展来说,是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你们都是一个县的同行,要相互合作、相互支持嘛!” 顾盼说:“成书记,我记得易方实业起诉我们的时候,您给易方打过电话,可他硬是不接。事后,给您的解释是,这是企业的正常竞争,让您不要干预。那个时候,他们下手整我们,就是企业的正常竞争;现在,他们有求于我们,就是强调同业合作。他们坏事做绝,还要好事占尽,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坐在旁边办公的乐洗玉,听到这里,伸出大拇哥,对顾盼笑了笑。 成秋山说:“顾盼,你别生气。千紫厂和易方厂,都是我们安惠的企业,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发展好了,都对安惠县地方经济有好处。我帮你是这个道理,现在帮他,还是这个道理。” 顾盼迟疑了一会,说:“可是,我们的订单都到了十一月份,这批棉花,只够我们自己生产。那些求购棉花的,我一家都没有答应,实在是没办法帮助别人啊!成书记,如果我们帮一家不帮一家,这不是得罪人吗?” 成秋山想了想,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这就给易方回话。” 顾盼放下电话,还没有走到车间,值班的乐洗玉就追上来了:“顾厂长,成书记又来电话了!” 顾盼返回办公室:“成书记,又是什么事?” “顾盼,刚才我跟易方通电话了,我觉得他提出的方案可行。他说,他们买你们的棉纱,一千锭,十万。买你们厂的产品,这就不存在得罪人的事情了!他说,这个数量够他们整个车间铺开了!他们就是想在这次抽检中获得一个好名次。条件是,他们主动从法院里撤诉。” “成书记,我们商量一下,再答复您,行吗?” “好,我在办公室等你们的电话。” 顾盼和乐洗玉分头通知大家到办公室开一个紧急会议。 一会儿,戴洁、方大招、许君眉、戴丽丽、乐洗玉等人来到办公室。 顾盼把成秋山转告易方的话,给大家说了一遍。 方大招说:“一千锭十万,这只是比32支纱的价钱略高一些,可是,我们现在生产的,是40支精梳纱,这个价钱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戴丽丽说:“那么,我们的报价,多少钱合适呢?” 方大招说:“现在的行情是十三万五。” 戴洁说:“那,我们报价十五万,他爱买不买!” 顾盼问乐洗玉:“他们的另一个条件——撤诉,你怎么看?” 乐洗玉说:“我问过我爸,这个官司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侵权在先,虽然问题还不是很严重,但是,登报道歉,并做出适当的赔偿,这是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在我看来,撤诉肯定对我们有利。” 顾盼点点头,转头问戴丽丽:“按照行情计算,我们这笔生意,利润是多少?” 戴丽丽从抽屉拿出计算器,方大招脑袋凑过来,两人一起计算,戴丽丽边算边介绍: “1·3吨棉花,生产一吨精梳纱,一千锭需要5·2吨棉花,原料成本4·16万,加上设备折损、工人工资等开支,大概总成本五万,利润八万五。” 许君眉吃惊地说:“利润这么多啊!这比卖成品布赚的还高呀!” 乐洗玉插话说:“不是,这主要是这批棉花进价便宜,质量又好。再加上为了迎检,各个棉纺厂四处求购优质纱锭,人为抬高了价格。” 戴丽丽说:“我们瞅着这波行情,就卖纱锭!” 顾盼说:“我们千紫厂也需要通过我们的优质产品打开销路,占领市场。何况,乐洗玉已经签约了!” 方大招说:“不是其中有两份是意向性合同吗?” 戴洁说:“两份意向性合同,都是国内很有影响的服装厂的订单,如果这次能够完成订单,我们有了良好的合作,对我们未来的发展,还是很有帮助的。” 顾盼说:“我看就这样,第一,我们不能只考虑眼前的利益,纺纱和织布,是我们的两个拳头,所以,优质棉纱,我们还是尽量留给自己使用,这对于我们树立品牌形象很有好处。第二,既然我们希望对方撤诉,那么,我们就按照市场的行情,卖给他们一千锭。这样,也表示我们的态度,那就是不卑不亢。如果大家同意,我这就给成书记回话。” 顾盼看着大家都举手了,于是说:“好,通过!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我这就给成书记回话!” 这天早上,千紫厂门前的这条经纬路,忽然来了一群花枝招展的模特。此时,正是上班的时间,大家不约而同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 这支队伍,前面是一名身穿短裙的少女,手里举着“惠来发艺”的牌子。身后,两个型男打着一个横幅,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女人——美丽从头开始!”后面跟着的,是两排十二个旗袍美女,袅袅婷婷走来,手里举着五颜六色的手绢,一步一摆,风姿绰约。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这些女子的头发,她们或盘、或卷、或披、或拢、或编……这些头发装扮,与模特的脸型、衣饰搭配,更显得他们千娇百媚,各领风骚。 旁边带队的,是身穿套裙的邵惠来,一边微笑着挥手,给一个个路过的同事打招呼,一边分发传单,当然,嘴里也没闲着:“下午下班大家来啊,都是老同事,大家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啊,多少钱?张姐,我还能亏了你吗?三天优惠,开业期间,一律八折!” 大伙儿都在路边议论纷纷: “头发还能这么折腾的,真好看!” “唉,我们没这个命啰!成天呆在车间里,戴着一顶帽子,捯饬的再好看,帽子一戴,谁知道?这钱不是白花了!” “是啊,大热天的,下班头发做酸味,一天洗一个头。这一洗,三十块不就是打水漂了!” “哎,邵惠来怎么有钱开店?她去年还到处借钱呢!” “你没看见,这女子长的一身好皮肉!听说,大老板看上了呗!我们就没有这个命了,怪只怪爹妈没给自己一副好皮囊了!” 顾盼推着自行车走来,车架上坐着肖潇。 “哟,顾厂长!”邵惠来连忙上前招呼,摸摸肖潇的脑袋,“肖潇,好看不?” 肖潇连连点头。 “惠来,恭喜你啊!你什么时候开业的?怎么没告诉我一声,我也好送个花篮呀!” 邵惠来笑嘻嘻说道:“送花篮就免了,你有空过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就是姐妹们有情有义了!” 顾盼瞅瞅模特队,说:“这档次,我怕是不敢进去哟!” “我的大厂长呢,你都消费不起,我这惠来发艺不就要关门了!对了,我开发艺店,还是你建议的呢!第一次,我给你体验价,这个数,怎么样?”邵惠来伸出一根手指。 “体验价都这么贵啊?这我可消费不起!” 邵惠来不高兴了抬起手拍打了顾盼一下:“你叫啥穷啊!听易方说,你们厂效益很不错呢!” 顾盼看见邵惠来光洁的手腕上,一串玛瑙的手串,在阳光下晶莹发亮。 第96章 顾厂长,稀客啊 送走了检查组成员,迎检工作总算结束了! 迎检的这段时间,千紫厂上上下下都很紧张忙碌,一个个严阵以待,尤其是厂班子成员,一个多月没有休息。他们模拟检查组,前后做过三次自检,发现了一百多个问题,分别作了整改。虽然做了细致的工作,可顾盼还是不放心。 前来千紫厂的检查组有三个成员,一个是省纺织总公司的范若琪,她是作为带队的;另外两个成员李师傅和王师傅,都是从各个棉纺厂抽调上来的。所以,名义上是省纺总公司下来抽检,实际上是各棉纺厂之间的互检。 这些抽调的人员,都是各个棉纺厂的行家里手,专门是来挑刺的,往往挑选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检查。尤其是在送检环节,千紫厂成绩十分突出,这就成了众矢之的。这样的厂子不打压下去,自己工厂的排名就上不来。所以,这个检查搞得是剑拔弩张。 为了避免各个棉纺厂拉拢检查人员,这次总公司还专门规定,住宿和伙食,都由检查组自行负担,检查结束后,后援单位报销。检查组在检查期间,一律不得单独行动。 抽检分三批次抽取样品,抽好样品后,当面封存,带回省纺织总公司进行各项理化指标的检测,然后汇总公布成绩。 好在,这次检查,虽然小有遗憾,但总算没有出现大的纰漏,总体质量应该比送检产品质量还要好。 检查结束后,顾盼召开了迎检工作总结会,对这次迎检工作感到满意。 方大招对纺部的检查结果很有信心,他拍着胸脯说,这次抽检,一定能保住送检第一名的成绩。 戴洁说,这次很多工厂在想办法搞优质棉花,其他工厂设备更加先进,怕是这次评比排名不乐观。 乐洗玉安慰说,在外面买优质棉,哪有那么容易。如果好买,成婧也不会上杆子求咱们。顶多像易方纺织,买上一千锭棉纱,就不错了。这个数量,对于一些大厂,最多也就铺开三天的产量,抽检怎么可能刚好抽的就是这三天的?要知道,考核要取平均成绩的! 这么一说,戴洁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我们千紫厂,三个批次,质量都是一致的,这是其他厂家没办法做到的! 这边送走检查组,那边派出去检查的胡四姑也回来了,她到财会室报销出差补助,一脸的喜气洋洋。不过,眼尖的戴丽丽发现,胡四姑手腕处多了一块腕表,牌子是海鸥的,表带是粉红色的,格外醒目。 戴丽丽心里一沉,她私下里对顾盼说:“你看到胡四姑的手表没有?只怕外面的迎检工作不怎么干净。当初,我就对你说,打点一下检查组的几个人,你就是不听。” 顾盼认真地说:“这样的事情我真做不来。我们能做好的,只能是自己的事情。最起码,我们全力以赴了!至于别人怎么样,我们就管不着。最后的结果,我们听天由命吧!” 半个月后,检查结果公布了,千紫厂棉纱被评为优级棉纱,各项指标综合排名第三;棉布评为一级,排名第十。 这个成绩,在全省一百七十九家棉纺厂中,也算是名列前茅了,可是,由于送检时的优异成绩,无形中拔高了大家的心理预期,所以,当成绩公布后,千紫厂干部群众都不是很满意。 最让千紫厂愤愤不平的是,这次评比中,异军突起的是易方实业纺织厂!他们的棉纱评比,成绩很一般,被评为二级。可棉布被评为优级棉布的第一名。 这不是送给了他们一个第一名么? 当初决定卖给易方一千锭棉纱,顾盼不怎么担心,因为,顾盼早就知道这次抽检的方法。可现在,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千锭棉纱,按照易方纺织厂的规模,也就是三天的用量,三批次的抽检,怎么可能刚好抽检到这三天的产品?这里面没有猫腻,说给谁听都不会相信的。 很多工厂向上面反映了这次评比中存在的问题,可是都拿不出来确凿的证据。最终,公布的结果就是最后的结果,没办法更改了! 顾盼心里那个郁闷呀!没办法,她还要安慰更加郁闷的戴洁。 晚上,从戴洁家里出来,肖潇已经睡着了,安顿好肖潇,看看还早,于是走到河边散步,忽然想起对师公的承诺,现在,迎检告一段落,总算能轻松一下,今天就去练练手艺。 走到大槐树下,大门敞开着,古朗陪着肖斯和在下棋,棋子拍在棋盘上“啪啪”响。 顾盼打声招呼,走进屋子,就坐到花楼上,看见织机打扫和擦拭的十分干净,连顾盼这样有洁癖的,都找不到不满意的地方。 顾盼推拉了几下机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长时间没有活动,机头也不润滑,手艺也有些滞涩,好一会儿,顾盼才慢慢找到了一些感觉。当顾盼一个梭子织完,准备换梭子的时候,这才发现,他们下棋早已经结束,肖斯和坐在桌子旁,端着茶壶,一边喝茶,一边打着瞌睡。 也许是织机声音停了,肖斯和徒然睁开眼睛,望着顾盼,半晌,悠悠的说道:“这一梦,又回到了从前了!” 顾盼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哟,快到十二点了,师公,打搅你休息了!” 肖斯和说:“没事,听着这声,我睡的还安稳些。刚才打了个盹,睡得真香啊!有空常来啊!” 国庆节刚过,省纺织总公司牵头举办了秋季纺织品展销会,这次,还是顾盼和乐洗玉两人参加。顾盼想起上次到江城,穿着一身过气的旗袍,被人当作服务员的事情,就有些脸红,正好抽屉里有一张邵惠来给的优惠券,顾盼决定奢侈一回,到厂子对门的惠来发艺去做一个头发。 这里地理位置还不错,正在学堂路上,原本是纺配厂办公大楼,纺配厂破产后,这里荒废了三年,门窗都残破不堪。 邵惠来在这里租了两个门面,装修的富丽堂皇。大门上的霓虹灯箱,一排字在闪动:“爱自己,从头开始!”大门两边,摆放着一排花篮,门口站着两个迎宾小姐,每个顾客到来,都躬身相迎。 进门后,一边是服务台,负责登记、叫号、收费、办卡;另一边是等候区,有几个沙发,桌子上放着几本时尚杂志,有几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等候。 在外里走,半圆形的工作区,有十几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有顾客,看来邵惠来的生意还不错。 顾盼转了一圈,没看见邵惠来,于是去问服务台的小姐,她指指楼上。顾盼抬头一看,原来上面还有一层,上面写着“vip服务区”,玻璃门上写着“美丽,从头开始”。 与一楼相比,二楼就显得幽静多了,只有三个工作区,一个头、肩、颈按摩,一个洗、染、剪,一个做头发。 邵惠来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正在给一名女子做头发。身边,还有一个助手。邵惠来见到顾盼,招呼道:“顾厂长,稀客啊!” 第97章 方块a “邵老板,生意不错啊!”顾盼坐在旁边等候区的半圆形沙发上,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报纸翻看起来。 “还行,就是忙得脚不着地的。”邵惠来说,“顾厂长,壶里有菊花茶,自己倒,这个忙完了,我就亲自给你做!” 邵惠来嘴里叼着一把梳子,没法说话了,她熟练地两手抿着顾客两鬓的头发,整理着发型,仔细端详,又拿起梳子整理了一会,问道:“这样可好?” 顾客点点头:“这样好多了!” 邵惠来说:“那行,我这就给您定型!” 说完,拿着一瓶发胶,在头顶喷起来,一边喷发胶,一边用梳子尾部挑起一缕头发整理形状。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吊带裙,露着大长腿,衣着性感的年轻女子坐到顾盼的旁边,舒服地往后边一靠,两条长腿连同高跟鞋一起摆上茶几,小腿叠放在一起。 顾盼皱皱眉头,现在的女孩子就这么不检点?斜眼瞅瞅,看见雪白的大腿上有一处刺青,是一张纸牌——方块a。 邵惠来瞥了一眼她的大腿,招呼了一声:“稍等。”就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不一会,这个三十来岁的顾客站起来,照了照镜子,点头说:“不愧是邵老板亲自动手,不错,不错!” “您满意就行,嗯,今天婚礼上,你比新娘还要漂亮!” “老啰,没法比了!” 邵惠来麻利的在顾客递来的卡片上划了一笔,递还给顾客,说:“欢迎下次再来!” 邵惠来用围裙掸掸座椅,召唤道:“顾厂长,该你了!” 顾盼刚刚站起身来,那个年轻的女子一屁股就坐在座椅上:“该我了!” “这位妹妹,是我先来的!”顾盼还有事,不想为了弄个头发耽误一上午的时间。 “你先来了不起啊!”这女子不知怎么的,语气十分嚣张。 顾盼不由得有些火气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女子瞥了顾盼一眼,俯身从手提包中掏出一张卡片,扔到桌子上:“睁大你的眼睛瞧瞧,我有没有资格先来!” 顾盼不知道这个卡片有什么玄妙,望了望身边的邵惠来。 邵惠来指着女孩,不悦地说:“你下来!” 女孩不忿,依然坐着不动:“凭什么,我有卡,至尊卡!” 邵惠来咬咬牙说:“她也有卡!” 顾盼摸摸口袋,也掏出一张卡,这是邵惠来那天在厂门口宣传的时候送给她的。 女孩一看就笑了:“你有没有搞错,她的优惠卡,怎么能跟我的至尊卡一样?你瞅瞅,至尊卡明明写着,持卡者不用排队,优先享受服务。” 邵惠来沉声道:“这是我的店,我说谁先来就谁先来,你有意见?” 顾盼扯了扯邵惠来的衣袖,说:“惠来,压压火,别为了我,影响你的生意!” 邵惠来说了声“你别管”,然后,指着女孩说:“你下来!” 女孩跳起来了:“你的店?这是我老公的!你算老几,不就是一个打工的,有什么了不起!” 邵惠来嘲讽道:“哟嚯,还老公呢!穿的这么清凉,浑身上下没有两尺布,不就是上街来勾引男人么?上了床的是不是都是老公呀?” 女孩儿也是伶牙俐齿,她反唇相讥:“我穿的少怎么的,好看才敢这么穿!老女人,你这就不懂了,好看才露着,不好看才藏着!我勾引男人怎么的,这是我的能耐,羡慕不羡慕?说我穿的少,你就是不穿衣服也勾不到男人呀!” 邵惠来盯着女孩身上的衣服,讥笑道:“哟,我说怎么包着呢,原来你这里不好看呀!” 女孩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抬头指着邵惠来:“你胡说!老娘比你有料!” 说完,从手包里掏手机,两手气的直哆嗦:“我要投诉你!你等着,我要投诉你!” 邵惠来也十分生气:“你打,你打!你不找这个王八蛋,我也要找这个王八蛋!” “好,你敢骂我老公,你等着!”说完,女孩儿走到一边拨打电话去了。 顾盼不好意思地说:“你看这闹的。她这是给谁打电话?” 邵惠来气咻咻地说:“还不是那个色鬼!你没看见,这女孩大腿处的纹身。” “方块a?” “是呀,方块一,不就是易方么?” 顾盼哑然失笑了。原来是易方的迷妹呀!这次她还真是长见识了,原来只知道易方有手串女,没想到,他还又玩出花样来了! 正在这时,那女孩的电话接通了,只听见女孩嗲声嗲气说道:“老公,我是你的莉莉呀!你让我到惠来发艺享受的,还是让我来受气的?老娘肺都要气炸了!” “宝贝,谁让你生气了?谁这么大胆子呀?报我的名字呀!”易方在电话里随口敷衍道。 “报了呀!就是二楼那个做头发的,她好猖狂,她还骂你了呢,老公!” 邵惠来一把抢过电话:“我来跟他说!” 女孩大叫:“哎哎,干什么呀,你!” 邵惠来吼道:“易方,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上午还没完,我一个铜板都没有赚到,这里就接待了十个至尊卡了!我问你,你究竟发了多少张至尊卡?” 那边的易方干笑了两声:“咳咳,最近至尊卡发的是有点多。怪只怪这些小姑娘太热情了,有点消受不起啊!” 邵惠来一听,越发生气了:“惠来发艺,这是我们合伙生意,你把这里当成什么了?一张至尊卡,就是一万元,你就这么拉一个女孩上床就发一张,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易大老板,你是不是准备把这里当成易方后宫发屋,我成为你后宫御用发型师了?” 易方呵呵笑了:“没那么严重嘛,我不过是发了四五十张。你的这个发屋,我不是有投资嘛,大不了我不分成,这总可以了吧?” 邵惠来嗓门越来越大:“四五十张?你骗谁呢!四五十张,一上午就有十个人?易方,我告诉你,你投资二十万,可是,就按照你发了四五十张,哪怕是按照五五折,也早就超过了你的投资了!” “宝贝,别吃醋嘛!你在我心中,跟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 “都是宝贝?能不能换一个叫法,我听着恶心!易方,我的惠来发屋现在水电、租金、人工,都是我负担,我成天贴钱为你勾引女孩儿服务,老娘我受够了!我警告你,你这样搞,我把你发的至尊卡全部作废!” “别别!惠来,别冲动嘛!以后我少发一点,这总行了吧!你也知道我的这点爱好,我是个男人,外面总得有些应酬嘛!男人总是好面子……” 邵惠来脸色通红,狠狠地压了手机,气呼呼的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哎哎,干什么!我的手机!”女孩儿扑过去,赶紧抓住手机,翻来翻去检查,“摔坏了要你赔!” 邵惠来看见女孩这般模样,顿时产生了恶趣味,她捋捋袖子,露出自己手腕上的手串:“瞧见这个没?” 女孩不屑地说:“切,我见多了!” “是不是易方手腕上还有很多?” 女孩点点头。 邵惠来调侃说:“至尊卡算什么,手串才值钱呢,最便宜的也得好几万,问他要呀!” 女孩委屈地说:“他把这些当作宝贝,舍不得给我呢!” 邵惠来说:“你傻不傻,还为他纹身呢!他不是不给你吗?你看,老娘这里不就有一条?你要知道,易方喜欢的女人,才会有一条手串,你们这些女孩儿,在他眼里屁都不是!” “你骗人!他可喜欢我呢!”女孩儿有些将信将疑。 “我是不是骗人,你问他呀!” 女孩儿愤愤地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只听见“滴滴滴”的声音,半天无人接听。 “好,竟然敢不接我的电话,我找他去!”女孩儿也不做头发了,“噔噔噔”跑下楼梯。 邵惠来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呜咽起来,越哭越伤心,顾盼怎么哄也哄不好。 第98章 手表失窃 顾盼下班的时候,路过工具房,瞥见房门半掩,探进脑袋望了一眼,见是潘景君坐在小凳上,低头练习打结头,心头一暖。 见是顾盼,潘景君抬头笑了笑。 潘景君上次最终还是没有通过考核,分到了清扫班。不过,顾盼表态了,潘景君什么时候达到了操作一级,就什么时候调岗去挡车。这不,趁这会功夫,潘景君又练上了! “潘师傅,我给你打表,试试,看这次能达标不?” 顾盼知道,潘景君的操作,现在主要卡在接头上,她的大拇指短,导致按接头、顶线、抽线这个动作不连贯、不协调,接头数和好结率都不高。 顾盼掏出秒表,对潘景君示意,喊了声:“开始!” 潘景君有些紧张,动作有些笨拙,一分钟到了,顾盼喊停,拿来检查,接头二十二个,好接十七个。 顾盼连连称赞:“不错不错,这段时间练习看来效果还不错,潘师傅,有进步啊!” 潘景君兴奋地说:“顾厂长,我可以上岗了?” 顾盼说:“潘师傅,还要练一练的。你只要注意几个细节,一定会达标的。来,潘师傅,我演示给你看看。” 说着,从潘景君肩头抽出一把棉纱,斜搭在左肩,用右手按住一根线头,拇指朝上,食指向下,向下一拉。她一边演示,一边解说:“你看,这样一抽,向下一拉,左手带着另外一根棉纱迎上去,这样每个接头就减少了一个动作,速度就快了!” 潘景君面有喜色:“懂了,我再练练!” 顾盼把棉纱还给潘景君:“潘师傅,你练好了,就找我测试。肖潇还等着我,我先走了!” 顾盼来到机动车间,空荡荡的一个大车间里,只有张暖玉带着两个孩子。顾盼有些不好意思:“车间有点事,耽搁了,让你久等。” “盼盼姐,说啥呢,跟我客气个啥?” 两个人都推着自行车,各自把孩子架到车杠上,边说边笑走出厂区大门。 这个时候,下班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门口有一个白花花的脑袋还朝里面探望。这个人顾盼认识,他叫李大锤,是云锦厂退休职工,今年七十多了,前年老伴去世了,两个儿子,下岗后都出去打工了。 “李师傅,您在等人?”顾盼招呼道。 “哎哎。”李大锤有些讪讪。 顾盼回到家,肖潇把凉鞋一蹬,麻溜的上床,一铁盒玩具,“哗啦”倒在床上,自顾自玩起积木来。 顾盼正在厨房忙碌着,突然楼下有人喊:“顾厂长!顾厂长!” 顾盼打开窗户,探出头,只见门房的老陈朝她招手:“顾厂长,不得了,李师傅跟潘师傅吵起来了!” 顾盼一边换鞋,一边把一包饼干扔到床上:“肖潇,妈妈有点事,出去一会,肚子饿了就吃点饼干!” 肖潇早就习惯了,此时玩得正高兴,头也不抬,招招手说:“妈妈再见!” 顾盼来到厂区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围着看热闹,看来吵架有一会了。人群里不时哄笑一声,似乎是在看一场滑稽剧。 “你躲,我看你躲到什么时候!你不退钱,老子天天堵门,天天骚脸!老子就跟你杠上了!” 顾盼看不见人,听声音,好像是李大锤。 “你要不要脸啊,老娘啥时候差你钱了?” 这是潘景君的声音。顾盼也不急着进去,她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说好了四百块包月的,钱拿了,事你不做!你即使来了,也只是随便糊弄几下。你不退钱,我就到处说,让满天下人都知道,你就是公共汽车,看你一张脸哪里搁!” “公共汽车怎么啦?你嫌脏就别坐呀!外面有专车,有跑车,你也有这本事!你撕破我的脸面,你就不要脸面了?你儿孙满堂,还在外面搞破鞋,老不要脸的,你骚我的脸,你就有脸了?” “我是男的,老子不怕!拿钱不办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就说吧,退钱不退钱!” “女的怎么啦?老娘又不是没有提供服务,凭啥退钱?” “说好了包月二十次,你才三次,就要我四百,你还以为你是黄花大闺女呢!” “哟,要不要脸?老棺材瓤子,还想祸害黄花闺女呢!自己不行,怪上老娘了?没有本钱,光剩下想法,没有办法。家伙也不行,一个报废了的手扶拖拉机,吭哧吭哧几下,就冒黑烟。你以为你是谁?二十多岁的小伙?黄土都埋了半截子,还一个月二十次呢!” 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满场哄堂大笑。 潘景君一看,越发得意,上前拍拍李大锤的脸:“老不死的,省省心吧!我这是给你惜寿,你懂不懂?一大把年纪了,不要成天想着在婆娘肚皮上折腾,多活几年不好吗?看看,好心当做驴肝肺了不是,老不死的,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场上又是一阵哄笑。 顾盼看着越闹越不像话了,分开众人,走到两人跟前:“李师傅,潘师傅!你们都是云锦厂的老人了,在这儿耍猴呢?一大把年纪了,这里看热闹的,都是儿子辈孙子辈的,让晚辈在这里看笑话,你们也好意思?” 李大锤面红耳赤地说:“她、她不讲道理!” 顾盼说:“潘师傅当然有不对的地方,我等会批评她。但是,你就有道理了?你做了没脸没皮的事情也就算了,还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你不要脸,可你还有儿子,还有孙子。不错,你退休了,儿子出门了。可是,你儿媳还住在厂里,孙子还在读书。你这么为老不尊,你也不想想看,在孩子们眼中,你成什么样了?” “我,我——” “李师傅,快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顾盼嫌弃地说。 “唉!”李师傅一跺脚,转身离开了。 顾盼说:“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见了顾盼这么说,都有些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潘师傅!”等大家走的差不多了,顾盼喊道。 潘景君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此时垂下头,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你很需要钱,是吗?”顾盼柔声问道。 潘景君一脸羞赧:“我家老杨一天到晚,烟不离手,酒不离口。现在半身不遂,还是这样,你要是不给,他逮着机会,就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死里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顾盼也听说过这些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她知道杨师傅病休在家,后来是杨千帆顶职了,两个人都有收入,日子应该还行,怎么会这样?于是,顾盼问道:“杨师傅怎么这样?他不是也有退休金么?” “他呀,这几个钱怎么够?一天三包烟,两瓶酒。怎么不喝死他!他说,他一辈子毁在我手里了,为我遮丑,为我养儿子,抽点烟,喝点酒,怎么就不行了?” “杨千帆就不管?”顾盼听说杨千帆很有钱的,在外面很风光。 潘景君说:“这老杨头不待见他,小时候,喝多了黄汤,就骂他杂种,就打他,往死里打,拦都拦不住。千帆跟他爹不亲,顶职后,千帆就搬出去住,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盼叹了口气:“这样啊!潘师傅,你别做这样的事情了,杨千帆也是要面子的人,他知道了,不是越发不愿意回来了?” 潘景君抽泣着说:“谁愿意啊,我不是没办法嘛!” 顾盼想了想,说:“这样,这几天你在车间练一练,我让你转岗挡车,每个月可以多拿点,有空我就过来帮帮你!另外,改天我去劝劝杨师傅。” 潘景君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上班,车间里三三两两,都在议论昨天发生的事情,潘景君走到哪里,哪里就指指点点的,一点都不回避,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 潘景君不是不知道大家都在笑话自己,她还是做着自己的工作,拿着笤帚,默默清扫机车,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内心波澜起伏。 中午,吃完午饭,大家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来到盥洗室,洗碗、洗脸,顺便上个厕所。胡四姑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担心打湿了,放在水龙头上的窗台上。 傅红雨见了,拿起来,爱不释手:“哟,好漂亮!四姐,这表多少钱呀!” “一百八。” 杨雪说:“这么便宜?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块!我表妹结婚,她男朋友给她买了一块,四百二呢!” 胡四姑高兴地说:“是吗?这么贵?” 傅红雨说:“这是别人送你吧?怎么自己都不晓得价钱呢?” “哪里,我哪有这本事!我家老方买的,他花钱怕我说他,哄我呢!”胡四姑看着潘景君过来了,指着她说,“昨天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可有意思呢!” 张暖玉住得远,没听说过这件事,这时凑过来:“么事?给我说说!” “有个典故,知道手扶拖拉机是什么意思不?”胡四姑故作神秘地问道。 张暖玉大惑不解:“这有啥意思?喂喂,别走,四姐,快告诉我!” “我上个厕所,你问别人去!”胡四姑指指潘景君,故意卖关子。 “红雨,红雨,这是啥典故?”张暖玉跟潘景君不熟,缠着傅红雨问。 “来来,胖丫,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张暖玉一边听,脸一点点涨红了:“你这个死鬼,这样的话亏你想得出来!” 傅红雨说:“哎呀,胖丫不害羞了!都奶娃了,还像个大姑娘!哎呀喂,别冤枉我,这荤话我哪里想的出来,喏,喏——” 她努努嘴,朝向潘景君正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胡四姑从厕所出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向窗台:“咦,我的手表呢?你们谁见了我的手表了?” 第99章 潘景君的百宝箱 张暖玉惊诧道:“四姐,别吓唬我啊,大家都在这儿呢,谁偷你手表?” 傅红雨也四处寻找:“是呀,这么多双眼睛呢,谁这么大胆子呀!该不会是谁藏起来,跟你开个玩笑?” 这个时候,杨雪也从厕所出来,看见大家慌慌张张的,问:“你们在找什么呢?” “杨雪,快说,是不是你把四姐的手表藏起来了?”张暖玉说道。 杨雪脸色变了:“别瞎说啊,这事可不能乱开玩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赔不起。你们找找,我可没拿啊!” 本来胡四姑还抱有希望,以为跟她开玩笑,这时候也慌了,大声喊:“谁拿了我手表了?” 这么一闹,车间那边有人听到动静,有几个人跑过来了:“出啥事了?” 胡四姑慌了:“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啊!我手表被人偷了,在这儿的,一个也不准走!” 傅红雨、杨雪就有点不高兴了,张暖玉迟钝一些,还在给胡四姑出主意:“是不是掉到水槽里了?” 水槽没有,张暖玉又怀疑下水道。 胡四姑、杨雪、傅红雨几个一起,给张暖玉帮忙,将盖板撬开,用手在水沟里一点一点地摸,一直摸到墙根,摸的手里面脏兮兮的,也没摸到手表。 手表很沉,不可能被水冲到这里来。她们抬起头,面面相觑:手表还真的被偷了! 盥洗室外,围着一圈人,都伸长脖子朝里面瞅,因为胡四姑发话了,没一个人进来趟这趟浑水。 “干什么,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磨磨唧唧的,都到自己的台位上去!”戴洁大嗓门喊起来。 围观的人都散去,只剩下这四个人站着没动。 “怎么回事?”戴洁有些恼火。 张暖玉小声说:“戴姐,四姐的手表弄丢了!” 胡四姑眼圈泛红了,几乎要哭出来:“我不管,我的手表是新的,四百二!今天在场的就是你们三个人,你们都有嫌疑,找不到手表,你们三个赔!” 傅红雨不干了:“我碰都没碰一下,凭啥我要赔你手表?” 张暖玉也说:“我们也没走呀!你要是怀疑我们拿了,你搜呀!” 杨雪愤愤不平,又加了一把火:“哟,你不是说是一百八,怎么手表弄丢了,就变得这么值钱了?是不是故意拿到车间来讹我们呀?” 胡四姑岂是好惹的?她指着这几个人喊道:“我东西丢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傅红雨快嘴快舌的:“刚才盥洗室,一二十个,凭什么就怀疑我们三个?是我们好欺负些还是怎么的?” 杨雪也开炮了:“你说这块手表是你的,你拿发票来呀!哪能随口一说多少就是多少?我还听说,这次厂里派你出去参加省纺的抽检,你是派到江华厂吧?怎么人家厂子刚好压住我们一头呀?那么个烂厂,居然排名这么高,你是怎么检查的?说说看,除了这块手表,你还得了人家多少好处?” 胡四姑脸涨得通红:“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得了人家的好处?你不给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杨雪也不含糊:“我血口喷人?你说我们偷了你手表,你才是血口喷人呢!现在,厂里到处都在传言,就你一个蒙在鼓里呢!厂子派你出去干什么?不就是为我们厂子争取利益吗?为了人家的一点蝇头小利,一边拿着厂子给的补助,一边出卖自己厂子的利益,你还是个人吗?” 胡四姑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虽然有些心虚,可这时候绝对不能嘴软:“我怎么就没为厂子争取利益?你凭什么怀疑我得了别人好处?你拿证据来,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 杨雪不屑地说:“满厂子都这么说,有本事你把大家的嘴都堵起来!” 胡四姑知道,要打压这个传言,就要先从这个人身上下手,把她打疼了,别人才不敢背后乱说。于是恶狠狠说道:“别人说没说我不知道,但是,你说我知道!好哇,原来是你以为我得了别人手表,就嫉妒我,就报复我,于是偷了我的手表!就是你!就是你偷了我的手表!” 杨雪连珠炮似的嘲笑说:“你以为你谁,你说啥就是啥?你说我偷了就是我偷了?你看看,天都黑了,你知道什么原因么?是你一手遮天了!” 胡四姑气得发抖:“戴姐,给我家老方打电话!他干保卫的,肯定能查出来,这是谁干的!” 杨雪仍然没有嘴软:“打呀,你以为我怕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戴洁制住了几次,都没什么作用,现在千紫厂正好属于云锦社区的管理范围,找找方正谅也没有错,于是来到办公室,给云锦社区打了个电话。 云锦社区的办公地点,就是原来的云锦厂办公大楼,千紫厂也有接待室和产品展示室在这个大楼里。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正好是方正谅,他一听说是这件事情,嘴里骂了一句,戴洁也不知道是骂谁的,方正谅说了声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戴洁打完电话,就赶到盥洗室,看见顾盼已经在这里了。 “怎么还不去上班?” 杨雪指着胡四姑说:“她手表丢了,怀疑我们偷了,不让我们走!” 顾盼看了看胡四姑,转头对这三个人说道:“你们不介意让她搜查一下吧?” 傅红雨说:“我们又没拿,要搜就搜呗!” 胡四姑在三个人身上搜了一通,什么也没有找到,嘴里却说:“鬼知道她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顾盼对三个人说:“行了,你们上班去吧!” 胡四姑伸手拦住:“不行!我家老方马上就来!” 顾盼顿时板起脸来,疾言厉色地说:“四姐,你过分了啊!哪怕你是受害者,你也没有权利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况且,这是上班时间,你自己脱岗不说,还不让别人上班,你这是严重违反工厂劳动纪律的行为!” “好哇,顾盼,你也来欺负我不是?我手表丢了,我找我的手表也有错?我——” “四姑,你胡闹什么!”背后传来方正谅的声音。 “方主任,你来的正好!”顾盼招呼道。 “你们几个都去上班,方主任要了解情况,我再找你们。”顾盼说。 方正谅对胡四姑说:“你也去!” 胡四姑说:“我——” 方正谅眼睛一瞪,把胡四姑剩下的话都堵回去了,她转头也朝着车间走去,半路上,还回头望了望,见方正谅还瞪着她,这才悻悻然离开。 方正谅不愧是干保卫的,一个一个找当时在场的人,还原当时现场的情景,当时在场的人很多,把证词相互参照,很快就有了怀疑对象——潘景君! 方正谅站在潘景君面前,一脸严肃地说:“交出来吧!” 潘景君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你找我干什么?我没有看到手表呀!” 方正谅脸上露出讥诮的微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手表?我说过手表了吗?” “我没拿!我真的没拿!不信你搜!”潘景君这才慌了神,她抖抖衣衫说道。她恨自己怎么这么蠢,怎么一下子就钻进对方圈套呢? 胡四姑这时候也跑过来了:“是她吗?老方,你太厉害了!” 方正谅说:“在她身上搜搜看。” 胡四姑在搜查,方正谅观察着潘景君的表情,看见她淡然的表情,知道没有藏在身上,于是问胡四姑:“她有放东西的地方么?” 胡四姑说:“清扫班的每个人在工具房都有一个柜子。” 潘景君一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方正谅正观察着她的表情,一看潘景君的神态就觉得有戏:“走,过去看看!” 方正谅一只大手抓住潘景君的后颈,推着她来到工具房,来到潘景君的柜子前,柜子上挂着一把锁。 方正谅厉声说:“把柜子打开!” 潘景君面无人色:“我,我没有钥匙!” 胡四姑越发怀疑潘景君了:“我来!” 她拿来一个大扳手,就要砸锁头。 潘景君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扑到柜子上,顶住落下来的大扳手,拦在胡四姑前面:“这是我的柜子!你们不能动我的柜子!” 这里吵闹,惊动了在车间走巡回的顾盼,她让旁边的人照看一会,来到工具房,对方正谅说:“方主任,我们不是执法机关,如果潘师傅不同意,我们没有权利搜查她柜子。” 上次与易方实业的这场官司,顾盼恶补了许多法律知识,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潘景君感激地望着顾盼。 胡四姑这时候也是认准了潘景君就是小偷,她以为顾盼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对着顾盼就开喷:“顾盼,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正谅拦住胡四姑:“顾厂长是对的,我们确实没有搜查的权利。” 说罢,从口袋了掏出手机:“喂,府城派出所吗?我是云锦社区的方正谅,啊,你是小范啊,我们辖区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嗯,我在千紫厂。好的,就这样,我等你们!” 潘景君一下子跪在顾盼面前:“顾厂长!顾厂长!” 顾盼扶起潘景君,轻声细语对她说:“潘师傅,派出所来了,他们要检查,谁也拦不住的,你还是自己打开柜子吧!” 潘景君无奈,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抖抖地打开柜子,“哗啦”一声,柜子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百宝箱啊! 围观的人,在这一堆东西里,纷纷发现自己失踪多时的东西,这个的一把梳子,那个的一面镜子;这个一件衣服,那个一条围巾…… 顾盼也发现了自己的那一双北京布鞋。 这一双布鞋丢失,顾盼还很心疼了一段时间,理由是,这双布鞋是江城火车站警察送给自己的,这双鞋是顾盼在最艰难的时候的最温暖的回忆,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 “找到了!找到了!” 胡四姑举着她那个粉红色表带的手表,欢天喜地的呐喊。 第100章 谁之过 “顾厂长!” 潘景君跪在顾盼的面前,满脸都是祈求的神色。 顾盼侧过脸,不忍看她:“潘师傅,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胡四姑从地上抓起布鞋,朝潘景君脸上扇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叫你偷人,叫你偷东西!” 发现潘景君偷了自己东西的人,这时候也凑上来,你打一拳,我踢一脚。打的潘景君满地打滚,鬼哭狼嚎。 顾盼一看闹得不像话,担心打坏了潘景君,连忙冲过去,护住潘景君,喊道:“别打了!有事说事,你们不要打人!” “打死活该!” “这样的人,少一个,就少一个祸害!” “顾厂长,别护着她!” “我说呢,好好搭在柜子上的衣服,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原来是你偷了!” “三个月不到,就偷了这么多东西!你是不偷就手痒,是不?” 潘景君突然状似疯癫的跳起来,大声叫喊:“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 胡四姑叉腰站在她面前,指着潘景君鼻尖:“人家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倒好,就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睁开你狗眼瞧瞧,你不是小偷,那这是什么?说,你说呀!” 潘景君梗着脖子说:“我是小偷,为啥不拿回家?我为啥不自己用?” “那你这是——”顾盼听了,也觉得奇怪,都装了满满一柜子了,都放在车间里,怎么不往家里拿呢? “我不是为了那些东西,就是为了恶心她们这人!”潘景君指着周围着一圈人,理直气壮。 “偷东西还有理了!” “恶心我?我们惹你了?是刨了你家祖坟了?” 潘景君歇斯底里地大叫:“怎么没惹我?你!就是你!7月18号,上午在车间门口,对杨雅兰说我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偷人!还有你!8月7号,吃饭的时候,你对杨雪说,我潘景君一辈子没做到好事,男人瘫了,儿子进牢房!还有你!胡四姑!说我家老杨,戴了一辈子绿帽子!挺着个大肚子嫁过来,三个月不到就生下了儿子,这个杂种除了杨这个姓以外,啥都不是杨家的!还有——” 顾盼说:“潘师傅,我没得罪你吧?你又是为啥偷我的布鞋?” 潘景君露出吃惊的神情:“这是你的呀?我还以为是戴洁的。我在戴洁的柜子底下拿的!” 顾盼想想,自己的柜子的确是挨着戴洁的柜子,也许一不小心,鞋子就挪动到戴洁的柜子底下。 “戴洁怎么惹你?” “怎么没惹我?8月27号,她在办公室对你说,潘景君又脏又蠢,开了算了!” 这是多大仇,多大的怨,一点一滴都记着呢! 胡四姑气鼓鼓说道:“你自己做的脏事、丑事,别人还不能说了?你还知道怕丑呀?怕丑就别做呀!”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顾盼,上次在厂门口,潘景君跟李大锤吵架,什么脏话都敢说,什么难听说什么。顾盼还以为潘景君已经没有羞耻之心,哪知道她内心还是这样敏感啊! 外面响起警笛声,一辆警车开进了厂区,来到了车间门口。听到声音,方正谅迎出来,不一会,带着两个警察进来。 一听到警笛,潘景君顿时吓傻了,又一下子跪下来,抱着顾盼的双腿,哭喊着:“顾厂长,救我!救救我!” 顾盼为难地说:“潘师傅,这事我实在帮不了你!” “我不能进去啊!我一进去了,工作就没了!我家老杨瘫在床上,连饭都吃不到口!”潘景君双手捶地,嚎啕大哭。 胡四姑讥笑道:“哟,晓得怕了呀?晓得怕,早干什么去了?晓得怕,就别干这些缺德事呀!” 顾盼说:“潘师傅固然做的不对,你们背后议论别人,那就对了?好了,现在警察来了,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好了!现在是上班时间,都上岗去!” 范警官取证,清点赃物,做笔录,忙完这一切,准备把潘景君带到派出所去。潘景君满脸是泪,祈求地望着顾盼。 顾盼有些不忍,说:“潘师傅,警察怎么处理,我没办法干涉。至于你工作的事情,我答应你,暂时给你保留着。至于杨师傅的事情,我们帮你照看着。你看怎么样?” 潘景君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顾盼。 “顾厂长,对不起,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我,我真的没想偷你的鞋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潘景君在警察的押送下,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对顾盼喊着。 下班后,顾盼接了肖潇,把她送到戴洁的家里,赶紧骑车来到潘景君的家。 潘景君的家住在东区十二栋家属楼,他们两口子工龄长,房子是厂子里比较好的,两室一厅。 顾盼爬上五楼,过道里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走到门口,又闻到一股烟味。掏出钥匙开门,里面一阵咳嗽,咳嗽声还没有停歇,就是一阵臭骂:“又在外面骚去了?是不是把老子饿死了,你想上哪个的床就没人管你了?” 顾盼打开门,一股浓烟扑面而来,顾盼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捂着嘴,赶紧把门窗都打开,让气味冲淡一点。 “哟,小顾,怎么是你?老潘呢?” 杨忠实的小床就摆在客厅里,大概是因为客厅里有一台电视机,这年头还是黑白的,屏幕上都是雪花,电视的画面上朦朦胧胧的,大概是一只猫在追逐老鼠。 他斜靠在床上,床上都是从车间偷回来的白坯布,随便用染料染了一下,一洗就褪色,乌七八糟的。床头柜上,一个罐头瓶做的烟缸,满满的装着烟头。床下,齐齐整整摆满了酒瓶,是准备聚在一起卖给废品收购站的。 顾盼还是第一次来,扫了一眼,家里没什么家具,但是收拾的还算干净。杨忠实在床上躺了七八年了,可是屋子里除了烟味、酒味,并没有其他难闻的味道。 “杨师傅,潘师傅被派出所带走了,委托我来给你烧火。” 杨忠实又是一阵咳嗽,长期躺在屋子里脸色煞白,此时由于咳嗽,两腮呈现出一片潮红:“这个不要脸的,是不是又摸到哪个男人床上去了,被警察抓住了?” 顾盼说:“不是。今天在车间里,潘师傅拿了别人一块手表。” “你冤枉她。她一生只偷人,不偷东西的!” “杨师傅,自己的老伴儿,别说的那么难听。”顾盼不满道,“杨师傅也不是偷,是这些人在背后说闲话,她生气了,就把别人的东西拿了,放在自己的柜子里!” 杨忠实眼圈有些泛红,扭头朝着床里。 顾盼心想,杨师傅这个人,嘴里刻薄,心里其实还是很柔软的。 顾盼在厨房忙碌着,也没什么菜,就是一碗白菜煎豆腐,一碟花生米,一碗白花菜。一会儿功夫,顾盼端上床头的小桌子,给杨忠实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杨忠实从枕头后面摸出一瓶酒,用嘴巴咬开瓶盖,对着瓶口喝起来:“小顾,谢谢你啊,你回去吧!我吃饭很得一会儿的!” 顾盼笑笑,说:“杨师傅,不急,你慢慢吃,我等会,请完场就走。” “潘师傅很会做家,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啊!杨师傅,对你也不错呢,吃的喝的,都送到床头呢!”顾盼没话找话。 杨忠实咕噜咕噜灌了一口酒,顺势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话变得多了:“我杨忠实收留她,我杨忠实把自己的脸摊在大街,上让别人踩,让别人踏。她潘景君这才在云锦厂站稳了脚跟。是我杨忠实给他养大了孩子!是我杨忠实让他儿子接了班!你说,是我杨忠实对得起潘景君,还是潘景君对得起我杨忠实!” 说着说着,杨忠实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顾盼很不理解,两口子过日子,这日子能过就过下去,不能过就分开,为啥两个人都搞得遍体鳞伤,一辈子还纠缠在一块不离不弃? 可话不能这么说:“杨师傅,您快六十了,杨师傅也快五十的人,一辈子都快到头的人,怎么还扯这些闲篇?” “我苦呀,我这辈子活的什么劲!我活的就是一个笑话,媳妇跟别的男人上过床,儿子是别人下的种!” 顾盼安慰道:“过的是自己的日子,管别人怎么说?当时潘师傅大着肚子嫁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杨千帆不管是谁的儿子,他都姓杨,将来不都为你养老送终?” “还养老送终,我瘫在家里七八年,他杨千帆可瞅了我一眼?” 顾盼也生气了:“合着都是别人对不起你?小时候,你不顺心就骂,喝醉酒就打。儿子不是你打走的?现在,对潘师傅也是这样,我看你再把潘师傅打跑了,谁弄给你吃,谁端给你喝?你也不想想,你们日子过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 第101章 我会后悔吗 从杨忠实家里出来,月亮圆圆的,在东面的天上挂着,秋风凉凉的吹拂着脸颊,扫起树梢上的几片落叶,从鬓角滑落。入秋以后,天黑的有些早,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的灯,暖暖的。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围坐在桌子旁吃饭的时候,透过玻璃,想象着每扇窗户后面的温馨和甜美。 顾盼不明白,这些男人们究竟是怎么想的,纠结女孩子婚前的一点事情,一辈子放不下,把自己的日子过的一团槽。用烟酒来消解自己内心的苦闷,结果,这两大嗜好,如同两条毒蛇,牢牢缠住了自己,没办法摆脱。尤其下岗的那段日子,家里没钱,为了维持这点嗜好,居然还逼着潘景君在外面去卖。现在倒好,五十岁不到,就弄得半身不遂,瘫倒在床上,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顾盼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男人看重这个,为啥当初两人要撮合在一起?既然看不开,为啥不干脆离了,各过各的日子?如今相互折磨、相互伤害,搞得大家都这么遍体鳞伤的! 顾盼抱着肖潇一边唱着儿歌,一边上楼,刚掏出钥匙,方正谅就堵在门口了:“顾厂长,找你半天,你可回来了!” “方主任,你有事吗?”社区找自己干什么?顾盼一脸黑线。 “派出所打电话来说,潘景君拘留七天,罚款三百元,让家属送被褥行李到看守所去。话我可带到了啊,再没有我什么事了!”方正谅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家去了。 顾盼对肖潇说:“肖潇,乖!你去跟山子哥哥玩一会,妈妈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说着,抱着肖潇,敲开了傅红雨家里的门。 傅红雨开门出来,顾盼说:“派出所让我给潘景君送被子去,麻烦你照看一下肖潇。” “顾厂长,你亲自去呀?” 顾盼苦笑道:“下午就给杨千帆打电话了,没打通,古朗去找也没找到。不然,谁愿意黑灯瞎火的往南城跑?” 顾盼跑到东区家属楼,打开门,杨忠实抓着酒瓶还在喝酒,顾盼走的时候,已经清空了的烟缸,现在又积满了烟头,见顾盼进来,杨忠实很有些意外,努力睁着猩红的眼睛,问:“小顾,东西落这儿了?” “不是,派出所让我给潘师傅送被子过去!” 杨忠实问:“我还想着她今晚能回来呢!这是判了几天?” “拘留七天。” 杨忠实叹了口气,说:“唉,里间有一套。上次老潘在看守所,把杨千帆扔在门口的被褥行李捡回来了,原指望杨千帆啥时进局子还用得着,没想到今天她自己用上了!” 顾盼刚这东西出门的时候,没想到杨忠实在背后说了一句:“告诉老潘,我很好,让她好好待着,别担心我。”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顾盼越发搞不明白他们俩的关系了! 顾盼骑着自行车赶到看守所,见到了蓬头垢面的潘景君,首先转告了杨忠实的这句话。 潘景君开始一怔,接着抱头痛哭起来。 “潘师傅,你这是怎么啦?”顾盼都有些慌了。 潘景君抽泣了一会,待到平静一些说道:“顾厂长,我,我这是高兴啊!” 顾盼奇道:“杨师傅不是一直对你们娘俩不好么?” 潘景君擦擦眼泪:“他喝醉酒才这样,平时还是蛮好的,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直走到现在啊!” 顾盼点点头,问道:“啊!那杨师傅喝醉酒的日子多吗?” 潘景君苦笑:“哪天要是没喝醉,估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那岂不是——” 潘景君打断了顾盼的话:“是我对不起他,顾厂长,你不知道,他心里也苦!就像刚才那样,偶尔说几句贴心窝子的话,我就能高兴一整天呢!” “潘师傅,你后悔吗?”顾盼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问出这句话来。 潘景君一愣怔,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自己封印多时的记忆。 “去,还是不去?” 潘景君坐在床上,内心还在挣扎。 这间屋子,最多的时候,这里住了五个人,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回城了。 整个知青点,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人,现在,女的就自己一个;男的住在对面,还有两个。现在冷清的一把扑克都凑不齐了! 年关将近,还没有放假。刚才三个人吃完饭没事干,玩了一会扑克,不一会就兴味索然。慢慢说起那些返城的同伴,某某靠着哪个关系,进了那个单位。某某父亲托了某人,进了哪家工厂…… 不开心的话题,总是没办法一直聊下去的。 “呜呜”的北风,吹在钉着塑料布的窗户上“哗哗”地响,屋子里凉飕飕的,两个男的受不了,各自钻进自己的被子,裹得紧紧的,依然瑟瑟发抖。 潘景君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返回自己的房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就自己一个人,就更加显得孤单了! “小潘啦,乡下苦不苦呀?有啥子困难,可以跟我反映嘛!今晚我就住在大队部,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嘛!” 她又一次想起今天下午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这番话。 这是半年来,他第三次跟自己说这些话。 潘景君不像从前,一听这话就很反感。但是——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每次都反复思考良久:去,还是不去? 她清醒的知道,当她跨出这一步,意味着自己将要付出什么,又会得到什么。 反正,这件事想过许多回的,再想,也想不出新的东西来。开年就有一个进城的指标,错过了这次,也许就错过了一辈子。 现在,该是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 潘景君站起来,在墙边的钉子上取下一条红围巾,系在头顶上。她咬牙拉开房门,北风呼啸着灌进房间里,在迈出房门的这一刻,潘景君还在问自己:“将来我会后悔吗?” 潘景君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怀孕了。 可是,跑进城的手续,需要时间;云锦厂招工,不能耽搁;岗前培训,不能缺席……等忙完这一切,正式入职了,好不容易能挤出一点时间,可到医院一检查,快七个月了,已经没办法引产了! 那个时候,作风问题,可是大问题。这要是厂里知道了,别说转正了,估计马上就要开除了! 于是,几个好心的大嫂,满厂子替潘景君寻找合适的接盘侠,终于找到了锅炉工杨忠实。 杨忠实当年三十六,未婚。在纺织厂找不到女朋友的男人,不用想也知道条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潘景君还能挑三捡四吗?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在锅炉房,这里很偏僻,没有人打搅。潘景君是有准备的,尽量捯饬的漂亮些,加上潘景君本来长相就不差,杨忠实当时也是看直了眼睛。 女人只要是好看,什么缺点都是可以原谅的;如果不好看,所有的优点都会变成了缺点。 所以,杨忠实答应了! 杨忠实则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当热心大嫂带着潘景君来到锅炉房,杨忠实满头满脸的都是黑灰。即使是有心理准备的潘景君,见了也是一头黑线。这要是呆着不动,估计潘景君还真看不出,锅炉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潘景君以为,这是工作条件不好,洗洗干净了,说不定还一表人才呢! 后来才知道,不洗看着还顺眼一点,洗了看着更添堵! 困难户杨忠实结婚了! 这件事,当时是云锦厂一大新闻:一个娶不到老婆的老光棍,居然娶了小他十多岁的大姑娘,还漂亮的不像话。 不仅如此,杨忠实居然还没有花多少彩礼钱,等于白给! 更让人羡慕的是,媳妇居然还有工作——在安惠效益最好的工厂云锦厂上班! 当时有多羡慕,后来就有多鄙视。 结婚不久,就生了一个娃儿。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原来这是搞优惠促销活动,买一送一啊! 而且,双职工是要计划生育的。这也意味着,杨忠实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娃儿了! 杨忠实走到哪儿,迎来的都是鄙视的目光,嘲笑的面容。 从这个时候起,杨忠实开始喝酒了! 第102章 杨忠实之死 顾盼安排几个干部轮流值班,照顾杨忠实的起居。 要是平时关系好,突然有困难了,大家伸手帮帮忙,这很正常。可是这两口子,几乎就一直活在人群的阴影里,再加上两人一向口碑不佳,所以,大伙儿都有怨言。不过,碍着顾盼的面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顾盼也很为难。好在,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潘景君就要出来了! 顾盼按照潘景君的嘱咐,拎着一条红金龙的烟、两瓶高粱酒进来,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家里居然没有烟味! “怪我!怪我!潘师傅反复叮嘱过,今天必须送烟送酒过来,不然你就断顿了!看来我还是来晚了啊!”顾盼连连检讨。 杨忠实从枕头后面摸出两盒烟,微笑着说:“小顾,还有呢!上次你来,我看见你闻不得烟味,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抽烟了!” 顾盼一怔,本来还以为杨忠实一直活得随心所欲,没想到他还这么善解人意。 “杨师傅,我们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多包涵,明天潘师傅回来了就好了!”顾盼系上围裙,进厨房烧火。 满是雪花的电视机,依旧是与猫和老鼠的打斗声,声音开得很大,顾盼也没有听清楚杨忠实说了什么。 今天,顾盼做了一个青椒炒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还炒了一个青菜。从碗柜里端来一盘花生米,把床前的小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顾盼弯腰提起自己买来的两瓶酒,摆在杨忠实面前,转身去拿酒杯。 杨忠实拦住顾盼:“今天就不喝了,你家里还有娃儿等着呢,回去晚了娃儿闹!” “没事的,孩子安排好了的。” 杨忠实由于长时间喝酒,手有些打颤,左手抖抖地摆摆手,示意顾盼坐下,今天他谈兴很浓,主动说:“提起娃儿,就想起了千帆小时候,还只有这么高。那时不像现在,胆子特别小,每次我回来,就躲在门背后,一双老鼠眼,躲躲闪闪的,都不敢正眼瞅我!” 说着,就笑了。 顾盼说:“那是被你打怕了!” “是啊,是啊!可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只是后来,看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才知道是我下的手。每次都是老潘拦着,她也是浑身都是淤青,我看着就心疼,可喝醉酒就又——唉,我这是怎么啦,造孽啊,他们又有什么错!” 杨忠实接着说:“我也是个手善的人,平时不打孩儿的。记得就打过杨千帆一次,那是让千帆去买酒,结果碰到了万霞,酒瓶摔了,人也打了。回来后,我一听,也生气了。唉,他在外面挨了一顿打,回来后我又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杨忠实停下筷子,看着顾盼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啊!” “杨师傅,你这是哪里话!日子还长着呢,知道自己错了,改就是了!” “唉,错过去了的,再也错不转来了!”杨忠实习惯地抖抖地摸了摸酒瓶,又放了回去,“老潘刚嫁过来的时候,抱着我的大腿,哭着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晓得,她也是没办法啊!她说,只要我收留她,她当牛做马报答我……” 杨忠实抽泣起来:“我也是苦命的人啊!爹娘死的早,老大不小没个女的瞧的上眼,日子过得灰头土脸的。潘景君没嫌弃我,结婚后,把我收拾的干干净的,把家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啥要活在别人的眼色里?她也没瞒着我,为啥外人面前抬不起头,就回家朝着老婆孩子撒气?现在想起来,别说外人瞧不起咱,我也恨我自己呀!” “杨师傅,潘师傅说,你不喝酒的时候,对她还是挺好的。” 杨忠实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弯腰想捡起来,差点跌落到床下,还是顾盼眼疾手快,一把支撑住杨忠实的身体,这才没有摔下去。 “别动!杨师傅,我来!” 这一阵剧烈的运动,杨忠实喘气有些急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了,问:“我一直都想问问,老潘不偷东西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盼认真地看着杨忠实的眼睛,说:“你真想知道?” 杨忠实郑重的点点头:“我没喝酒,就想听听这个事。” “好,我就说给你听!” 顾盼激愤地说:“你家里的那点钱,是不是都尽着你抽烟喝酒了?钱花完了,你是不是就打着骂着,逼着潘师傅在外面卖?你知不知道,潘师傅心里很难受?她收了别人钱,又不愿意陪李大锤睡觉,被堵在厂门口骂,你知不知道?为了现在的这个工作,潘师傅找过我多少次,你知不知道?现在快退休的人了,还每天下班的时候,在车间练习打结头,就为了能上一岗,每个月能多拿三四百块钱,这些你知不知道?你问她为什么关进派出所,还不是因为,你逼着她做了这么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别人在人前人后议论她,她受不了,就暗地里报复别人,偷偷地把别人的东西藏起来?” 顾盼觉得这件事应该给杨忠实揭开,也许,从此以后,杨忠实也许就不再这样喝酒,也许不再逼着她做一些她不愿意的事情,也许就能对潘景君好一点点…… “有、有这样的事?不可能吧?我、我怎么就不记得?可、可能我喝多了!”杨忠实瞪大眼睛,张口结舌。 “别跟我说这种话!喝多了,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样,岂不是做错了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喝多了来顶罪?要我说,你还是个父亲吗?你还是个丈夫吗?甚至,你还是个人吗?”顾盼越说越生气。 杨忠实的手,摸到枕头底下,抖抖地想掏出一根烟,看着顾盼,又将烟盒塞回枕头底下。 “你不就是心里搁不下这点事,就抽烟喝酒吗?瞧你这点出息!成天就只知道自己作践自己,你看看,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在抽!还在喝!” “我对不起千帆!我对不起老潘!我,我不是人啊!”顾盼的这番话,触碰到了杨忠实内心深处,他嚎啕大哭起来。 顾盼等了好久,等到杨忠实稍稍平静了一些,柔声说道:“杨师傅,潘师傅要求也不多,就是希望你对她好一点,好好过日子,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杨忠实一脸的失落和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惹老潘生气了!我再也不喝酒了!” 顾盼松了一口气:“杨师傅,这就对了嘛!好好的日子不过,伤害自己,又伤害亲人,这是何苦呢!” 杨忠实抓起饭碗,含着眼泪吃饭,眼泪和着饭粒一起往肚子里咽,吃了几口,放下碗筷,说:“小顾,麻烦你收拾一下。” 顾盼在厨房洗了碗出来,这时候,杨忠实表情很平静,他问:“明天谁去接老潘回来?” 顾盼说:“我去。” 杨忠实点点头,说:“给我打一盆水,我要刮刮胡子。” 顾盼帮助杨忠实刮完胡子,从房里拿出来一面镜子,杨忠实摸摸下巴,对着镜子照了照,对顾盼说:“你给老潘带个话,就说我杨忠实对不起她!” 顾盼笑了,说:“潘师傅明天就回来,有什么话,当面说去呀!这话潘师傅爱听呢!” 杨忠实也咧嘴笑了:“是呀,是呀,看我糊涂的,老潘明天就回来呢!” 顾盼出门的时候,杨忠实在后面喊:“小顾,辛苦你了!老潘说你是好人,这几天跟你打交道来看,你确实是个好人。老潘是个苦命人,多帮我照顾照顾老潘!” “杨师傅,你放心吧!” 顾盼带上门下楼,一路上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可除了杨师傅话有点多,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了。 算了,杨忠实如果真的能不再喝酒,两口子日子会好起来的! 能做通杨忠实的工作,顾盼也有一种成就感,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哼起歌来,一直哼唱到戴洁的家。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戴洁好奇地问。 “老杨答应我不再喝酒了!” 杨忠实的喝酒,那可是全厂都有名的,当年杨厂长在大会上说:“上班不准喝酒,当然了,除了杨忠实以外!” 这是因为,杨忠实喝酒,连厂长都管不了! “哟,顾厂长,这工作你也做通了,你厉害呀!”戴洁打趣道。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顾盼顺杆子往上爬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熟睡的顾盼被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惊醒了。 “顾厂长!顾厂长!不好了!不好了!杨忠实家里失火了!” 顾盼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她从床上跳下来,赶紧披了一件衣服就冲出去。 该不会是自杀吧? 早晨的凉风一吹,顾盼突然清醒过来,昨天晚上,杨忠实一番话,顾盼总觉得有些古怪,今天突然想到,这该不是告别吧? 顾盼忽然自责起来:昨天会不会是说话刺激着了杨忠实? 跑到东区十二栋,这么冷的天,顾盼已经是一身汗了。远远就看见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楼房下站着许多人。 顾盼分开众人走进去,府城派出所的小范拦住了她。 “范警官,怎么回事?” “杨忠实被烧死了。” “怎么起火的?”顾盼急切地问。 “原因现在还不清楚,公安局技术科正在勘查。” 顾盼本来还有一丝期待,此时一下子凉到了心底。 这样啊! 潘景君今天回来,看见这个样子,该不会一下子崩溃了吧? 第103章 关我屁事 范警官问顾盼,死者家属在什么地方。 顾盼告诉他,杨忠实的老婆,就是前几天派出所处理过的潘景君,今天拘留期满,正准备到南城看守所接人。 范警官想了想,说:“顾厂长,我开车去接人,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你等我一下!” 顾盼扭头看见一个熟人,喊道:“赵师傅,麻烦你找一下古朗,叫他过来,安排一下杨师傅的后事。” 顾盼安排好了,就登上警车,范警官发动汽车,警车在晨雾中行驶在厂区的道路上。 顾盼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侧头问范警官:“杨师傅是怎么死的?” 范警官盯着前面一个晨跑的老人,不断按喇叭。可是,由于老人带着耳帽,似乎没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在前面跑着。 终于,小车从老人身边开过去,顾盼探头出去,喊了声:“章工,早上好!” 老人摆摆手,警车开出了厂门。 “杨忠实是烧死的。”出了厂区,上了街道,道路上状况要好一些,范警官这才会回答了顾盼的问话。 顾盼接着问:“是失火还是自杀?”这是顾盼最关心的问题。 “目前的情况看,初步判断应该是自杀。”范警官介绍说,“他的头部位置着火最严重,腿部的被子并没有烧着。枕头附近发现了四个空酒瓶,两个是拧开酒瓶盖,估计是将酒液泼洒在床上的。另外两瓶,估计是瓶盖开启不方便,直接砸在墙壁上的。死者床下虽然有一地烟头,但是,他手里还握着一个一次性打火机。” 顾盼听说是四瓶酒,突然想起潘景君对自己说过,杨忠实雷打不动,一天三包烟,两瓶酒。算到昨天应该是烟酒都断顿了,所以昨天买了送过去的。 难怪昨天去的时候,房间里没有酒味,看来是担心两瓶酒不够,攒着酒一起用呢! 自从听到杨忠实的死讯,顾盼一直都在自责,昨晚说话太直接,刺激到了杨师傅。现在想到他的自杀可能是蓄意所为,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警车到底还是快一些,不一会功夫就到了南城看守所,范警官进去办手续,顾盼等在外面。潘景君背着被褥,提着网兜出来,这几天好像是休假了,居然白了、胖了、精神状态好了。 她看见顾盼身边站着的范警官,门口停着的警车,就问:“顾厂长,是不是老杨出事了?” 顾盼吃惊不小,她上前接过潘景君手里的东西,问:“潘师傅,你怎么晓得的?” “终于走了啊!” 潘景君脸上的表情很古怪,说不出的感觉:她无喜无悲,没有顾盼想象的痛苦甚至是情绪崩溃,只是有些茫然失落,也有些轻松解脱。 顾盼知道,有种痛是痛彻心扉,可表面上却云淡风轻。她担心潘景君也是这样,上前搀扶着她:“潘师傅,你没事吧?” 潘景君咧嘴笑了笑:“顾厂长,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没哭,是吧?我为什么要哭?我潘景君要哭也是哭自己,不是哭他杨忠实!” “你这是——” “我对得起杨忠实!该我做的,不该我做的,我都做了!我对得起杨忠实,为什么要哭?我说过的,我当牛做马报答他杨忠实,我欠他的,我拿我的一切都还给他了,我为什要哭?我说过的,只要他一天不死,我就照顾他一天;但是,他要自寻死路,我也不拦着他!” 潘景君说是不哭,也真的没哭,不过语气中明显有些哽咽。 顾盼把潘景君的东西放进后备箱里,转身上车的时候,看见潘景君仍然站在车门处,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 “潘师傅,上车啊!” 潘景君这才钻进车子里坐下,对顾盼说:“我晓得这次老杨会自杀,昨天晚上还在想,怎么还没有消息,还以为老杨怕死,自己下不了手呢!” 顾盼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潘师傅,今天早上听说了这件事,我一直在自责,担心是昨天晚上我说话刺激着杨师傅了,让他想不开寻了短见呢!” 潘景君摇摇头:“他早跟我说呢,他能为我做的事情,就是早点走。算他还有点良心!” 车子缓缓地发动了。潘景君扭头问顾盼:“我让你送酒过去,每天只送两瓶的,是这样的吗?” 看来潘景君也怕杨忠实死了!顾盼回答说:“我一直都很奇怪,你为什么反复叮嘱我,不要送早了,也不要送多了,原来你早知道呀!” 潘景君叹了一口气:“他说过的,担心两瓶酒烧不死,那就惨了!所以,我每天只给他准备两瓶酒。” 范警官有些奇怪,说:“可是,我们在床头发现了四个酒瓶呢。” 顾盼说:“昨天晚上,我去做饭的时候,家里既没有烟味,也没有酒味。他说,怕我不喜欢这味道,昨天就没有抽烟喝酒了!” 潘景君点点头:“这就是了!他说过的,怕吓着我了,要找一个我不在家的时候走!” 回到家里,杨忠实已经搁在门板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屋子里还有一股浓浓的烟味,有些呛人,屋子墙壁上有过火的痕迹,但是面积并不大。 潘景君怔怔的站在杨忠实的旁边,一动也没动。半晌,伸手想揭开盖在脸上的白布。顾盼有些害怕,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过了一会,听见潘景君叹气声,这才放下了手。 “你不敢看?”潘景君问道。 顾盼点点头。 潘景君笑笑:“我也不敢看。” 顾盼都搞不清楚,他们两口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像知道顾盼心里有疑问,潘景君说:“我不爱他,从来都没有,我只是欠他的。现在,我答应他的,就一件事了!” 顾盼问:“啥事?” “他要杨千帆给他送终!” 顾盼无奈地说:“潘师傅,我找过呢!我找人找不到,打电话他不回。” “我去找他!”说完,潘景君大步走出去了。 潘景君一脚蹬开房门的时候,杨千帆正抱着夏语冰睡在床上。 “你爹走了!”潘景君说。 “死了就死了呗,他不死,我还想弄死他呢!”杨千帆满不在乎地说。 “他总还是你爹!” 杨千帆放开夏语冰,从床上坐起来,极不情愿地说:“他不是总是骂我杂种吗?怎么就是我爹了?他又不认我这个儿子。” 潘景君说:“我明天死了,你把我扔到山坡上,还是丢在水沟里,我都不管,但是,我答应过老杨,让你给他送终的!” 杨千帆从床头柜上抽出一根烟,“啪”的点上火,抽了一口,喷着烟圈慢慢说:“你答应的你做啊,关我屁事!” “小时候,他也曾半夜里抱着你上医院;也曾经晚上到处找你,一个管子一个管子钻;也曾为了你受委屈,跑出去跟别人打架!” 杨千帆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激动地说:“我只记得他打我,往死里打!别人回家是温暖,我回家却是痛苦。你知不知道,不是肚子饿,不是要睡觉,我就宁愿永远不回这个家!” “你、你!你只记打不记吃,记仇不记恩!” 杨千帆不耐烦地说:“得了吧,我没这样的爹!” 潘景君激怒了:“不管怎样,他总是你爹!没有他杨忠实,就没有我们娘俩!今天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马上撞死在你这儿!” 第104章 隐忧 夏语冰从被褥里伸出光洁的长腿,从床下勾起睡衣,躲在被子中套在身上,连内衣都来不及穿,就爬起来,赶紧端了一把椅子,让潘景君坐下。 “妈,您消消气,这事我来说他!” 潘景君气呼呼的站着,没有理会夏语冰。 夏语冰拉开窗帘,在衣架上拿来衣服,扔到床上:“快点,穿衣服起来,妈来了你还睡!” 本来潘景君对这个狐媚子不是很满意,还没上门,两人就住在一起,这让那个年代过来的潘景君接受不了。可是,这两声妈叫的,让潘景君一下子心里暖融融的。 “我不是说你,那个死鬼死了,过两天一把火烧了,一把灰埋了,他啥也不知道!你也不是做给那个死鬼老子看的,是做给你妈看的,做给你兄弟们看的,做给场面上的人看的!你也是场面上混的人,你也不想想,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爸。那个死鬼老子打你骂你,现在还有谁记得?可是,如果他的葬礼你不在场,大家都看在眼里呢,所有的人都会戳你的脊梁骨,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你,这社会你还混不混了?” 杨千帆本来还在跟潘景君赌气,可夏语冰的这番话他听进去了,于是开始穿衣服:“说好了啊,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也知道的,我的那些门店都给贴了封条,生意没法子做了,日子也没法过了,我没有钱给你啊!” 潘景君急眼了:“那怎么办?那个死鬼成天不是烟就是酒的,都塞了他那张嘴,家里哪里还有钱落地?他死了,上面会算下来一笔安葬费的,你先垫上,放心,妈不要你花钱的!” 杨千帆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叠钱,想了想,又塞回去一些,然后递给潘景君:“紧着这些用吧!” 夏语冰劈手夺过钱夹子,将里面的钱都拿出来,塞到潘景君手中,说:“妈,别舍不得,该花的就花,没有您就吱声,我们来想办法!” 杨千帆马上翻脸了:“夏语冰,你干什么!老子的钱也不是大水打来的,敷衍过去得了!花在这死鬼头上,多花一分钱我都心疼!” 夏语冰在杨千帆肩头拍了一巴掌:“你糊涂呀!这事不仅不能简办,而且还要大操大办!” 杨千帆一脸的懵逼:“为啥?为啥要给这死鬼脸上贴金?” “这哪里是给死鬼脸上贴金?这是给你自己长脸!你也不想想,这段时间走背字,现在,你是急需一件事情来撑起场子!风风光光把丧事办了,让安惠地界上,看见你这颗大树还没有倒下。而且,办丧事也不仅仅是花钱啊,还可以借这件事情捞一票呀!” 杨千帆一拍后脑勺,说:“对呀,妈的,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我先过去看看,你安排黄元进、杜威他们给我撒帖子去!” 于是,仙女巷、玉石街、学堂路这一带的所有的门店都收到了报丧的帖子;云锦厂宿舍楼,也是几乎每家每户收到了帖子。 看着一个个来敲门的凶神恶煞的汉子,只好抖抖地接下了帖子,关了门商量去了。 也有胆大的问:“我们该送多大的份子呀?” 送信的小弟说:“我们帆哥看重的是你这份情意,哪里在乎你多少?再说了,多少都是一个意思,你不要搞得大家都没有意思就成!” 杨千帆找方正谅,把云锦厂小礼堂借来,布置成灵堂,把他的红袖舞厅的音响设备拆卸下来,搬过来安装好,哀乐声响起来,灵棚也扎起来了,前来悼念的人,也陆续来了。 今天是星期一,上午照例是厂里的行政例会。 会议的地点依然是车间办公室。今天的会议讨论的问题有些特别,是讨论年关奖金的分配方案。 开会前,古朗首先提出,潘景君的丈夫去世,厂里按照怎样标准去悼念的问题。 顾盼问方大招:“原来云锦厂是怎么一个规定?” 方大招说:“我记得,家里直系亲属过世,都是送一个花圈,再加上两百块抚恤金。” 顾盼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丽丽姐,你是负责工会这一块的,下午就跟古朗一起过去悼念。” 戴洁说:“还有一个事,好多人反映,杨千帆在家属楼到处送帖子,让人们去送礼,这个事我们管不管?” 顾盼想了想,说:“这件事涉及到的,不只是千紫厂的职工,我们不便出面。这样吧,对于我们厂的职工,去不去全凭自愿。但是,如果杨千帆采取不正当手段胁迫,那也要尽到我们的责任,保护他们不受侵害!” “好吧,下面我们开会。首先,戴丽丽把这个季度厂子的收支情况给大家做个汇报。”顾盼主持今天的会议。 戴丽丽每个人面前放了一张表格,大家都拿到手上仔细看。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荡漾起来了。虽说都是厂子的管理者,对厂子的经营状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可看了这个财务报告,仍然很兴奋。 戴丽丽说:“这个表格我简单的说明一下,这个季度,我们的总收入,包括棉纱和棉布的销售收入,总计127·45万元,总支出46·33万元。支出中,有一个部分,就是按照跟银行约定的每月还款计划,以及与汉鼎公司约定的纺纱机每月还款计划的支出,也就是说,我们厂正式生产以来,已经盈余80·12万元!” 戴洁吐吐舌头:“我的天,才三个月,就这么多吗?” 顾盼泼了一瓢冷水,说:“这段时间盈利状况比较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这段时间,进的原材料价格比较低,质量比较好,因而市场反响也比较好。” 戴洁说:“大家下岗这么长时间,日子过得都很苦,盈余的钱,就都发给职工吧!” 方大招站起来说:“我不同意戴洁的观点。正如顾厂长说的,这个季度有特殊的原因。大家在工厂里这么久,都知道涨工资容易,可是,要降工资就难了!万一下个月利润大幅度下滑,不就严重影响工人的积极性吗?” 乐洗玉也忧心忡忡地说:“前段时间,我跟顾厂长一起参加了一个展销会,现在很多有规模的服装厂,都采用了机器剪裁,而这些机器,都是针对现在流行的宽幅布设计的。也就是说,我们老式纺织机织出来的窄幅布,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很难在大型服装厂里找到销路了!” 戴洁问:“是不是我们也要上喷气式织机?” 顾盼回答说:“我们打听了一下行情,目前喷气式织机,国外的设备要好一些,目前国际市场上流行的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德国霍夫勒,一个是日本精工。如果我们全部更换这种设备,大概需要一千多万元。” 戴丽丽说:“这么多啊!那光靠我们的资本积累来进行设备的更新改造,这是远远不够的,只能申请银行贷款。可是,我们又没有抵押物,银行也不愿意放款呀!” 顾盼沉思了一会,说:“关键是,我们即使是更换了这种设备,也只是处在与易方纺织这样的大厂同等的竞争位置,没办法形成差异化的优势。” 戴洁问:“那我们怎么办?” 顾盼摇摇头:“我还没有想好呢。” 一会儿,顾盼抬头说:“我也赞成,这几年可苦了大家。这样吧,我提议,这八十万的盈余,我们拿一半出来作为年终奖发放,剩下的一半,作为工厂流动资金使用。同意的请举手!” 这个折中方案,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 第105章 黄表纸 杨千帆安排董纯在棺材前磕头,自己则是在舞台旁边摆了一个小方桌,坐在桌子旁喝茶。只有遇到有身份地位的人来祭奠,杨千帆才起身接待。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来宾了。在门口接待处负责收款的夏语冰过来,把今天的情况跟杨千帆汇报:“帆哥,到现在才收了四万五,比我们预想的少很多呢!那些商户倒是都来了,不过他们似乎都商量好了的,大商铺500元,小商户300元。” 本来准备好了枪打出头鸟的,谁不识相,就好好敲打敲打,不然,这些家伙都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可是,他们统一行动,倒是不好动手了! 杨千帆想了想,说:“明天不是还有一天么?让杜威去,挑几家有实力的商铺,让他们放点血,叫他们赶紧送一些烟酒过来!” 夏语冰点点头,说:“还有一件事,云锦厂家属楼几乎没有人过来。” 杨千帆歪着脑袋问:“古朗也没来?” 夏语冰说:“来了,他倒是知趣,不仅代表千紫厂送了两百,个人也送了一份礼,放了个十万响,一个花圈,还送了五百块!” 杨千帆点点头,指指棺材前一堆黄表纸,对夏语冰说:“这些人就是欠收拾!这些多的是,告诉黄元进,明天天亮前,凡是没有来的,每家门口贴一张,让他们开门见喜,看看他们还敢不敢!” “是谁,这么缺德!” 清晨,傅红雨一声尖叫,整个母子楼都被吵醒了! 很快,各家各户都开门了:“红雨,出啥事了?” 傅红雨气的嘴唇直抖嗦,指着自家的门板:“你们看!你们看!” 大家看见她门板上的黄表纸,也是吃惊不小,于是,纷纷看向自己的房门,结果,除了顾盼的房门,家家户户都贴着黄表纸! 这黄表纸是给死人烧纸钱用的,贴在别人门口,这是什么意思? “哪个?哪个做的缺德事?有种的就站出来!” 大家嚷嚷起来了! 顾盼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打着哈欠说:“怎么啦,你们这是?” 胡四姑气冲冲说道:“你倒是无所谓呀,你门口没有。可你看看,这家,这家,还有这家!这么晦气的东西,满楼房都是!我倒是想问问,为啥就你家没有!” 顾盼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这肯定是杨千帆干的!” “哦,他死了老爹,送了帖子了!”胡四姑继续追问,“那为啥你家没有?” “我送了礼钱,买了花圈呀!”顾盼赶紧解释说,“你们别误会啊,我就是看着潘师傅他们两口子很可怜。” 方正谅也披着衣服出来:“我是说呢,昨天晚上,我回来的很晚,看见杨千帆的小弟黄元进在楼下晃荡,我当时也很好奇,看来是这个家伙干的!” 傅红雨嚷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杨千帆这是想干啥?” 正在这时,鹿饮溪出来,想拉傅红雨回去:“这样的无赖你惹他做什么!我在乡下,也照顾不到你们娘俩。一张黄纸罢了,多大点事!我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就忍呗!” 方正谅也对胡四姑说:“这些亡命之徒!要不,就送两百块钱过去?” 顾盼说:“太过分了!不行,大家越是忍让,他就越是得寸进尺!我找他去!” 顾盼站在小礼堂门口,约莫半个多小时,杨千帆这才慢悠悠过来了。 “顾厂长,你找我?” “杨千帆,你太过分了!整个厂区,几乎家家户户都贴上黄表纸,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千帆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了,抽了一口,轻轻地吐出一口,也不否认:“我在你门口贴了?” “人情人情,有来有往才叫人情!别人家婚丧嫁娶,你不来往,你家有事,就逼着别人送人情,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千帆斜眯着眼,盯着顾盼:“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了?一大早就在这儿瞎逼逼!我还没找你呢!你说说看,我一家三口,一辈子都给云锦卖命,现在人死了,你们就送两百块,你当我是叫花子,这点钱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顾盼又好气又好笑:“杨千帆,你搞清楚,云锦是云锦,千紫是千紫。杨师傅作为职工家属,我们前来悼念,这是看在潘师傅的情分上,和云锦厂没一毛钱关系!再说了,礼争有无,不争多少。你也是安惠人,这样做有啥道理?” 杨千帆看看说不过顾盼,就耍起无赖了:“我不管,你这么大的厂子,只是拿这么点钱出来,还不如一个小商铺,他们都给了三百呢!你这不够!” 顾盼冷冷的说道:“这是我们集体商量出来的决定,今后,每个职工都是一视同仁,不可能因为你而有所不同。另外,关于黄表纸的事情,我要你挨家挨户去道歉!” 杨千帆一脸玩味的神情:“否则——” “否则,我们会到派出所告发你!” 杨千帆哈哈大笑:“顾盼,你这是要跟我撕破脸皮了?好好,告去!不告你就是我孙子!我看你拿什么告我!” 顾盼冷笑道:“你不要以为你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好多人看着呢!我奉劝你一句,缺德事别做多了,要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杨千帆大怒:“你他妈的,这是闹丧啊!老子今天整死你!” 说罢,上前揪着顾盼的头发,就往墙壁上碰。 夏语冰到银行存钱回来,看见这一幕,连忙拦住杨千帆:“帆哥,别冲动!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别冲动!” “你这个流氓,亏你做得出!家家户户贴黄表纸,你也不怕犯众怒!” “你让开!打死这个贱女人!” 小礼堂就在厂区大门旁边,正是上下班的时候,千紫厂很多工人聚集在这里,见到发生冲突了,很多人冲到了顾盼跟前,护住自己的厂长。一时间,小礼堂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杨千帆,你个挨千刀的,你怎么好坏人都分不清,顾厂长是个好人,好人呢!”潘景君赶来了,一看这场面,发疯似的扑过来,撕扯着杨千帆。 厂里一群职工护送着顾盼进了厂区,顾盼坐在办公室,气的胸口起伏,她咬牙说:“报警!” 戴丽丽拿起电话,正要拨号,潘景君跑进办公室,一下子跪在顾盼面前:“顾厂长,这个挨千刀的得罪你,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 顾盼扶起潘景君说:“不是我原谅不原谅他,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家家户户贴了黄表纸!” 潘景君大惊:“这个挨千刀的,怎么做出这么缺德的事请来!” 停了一会,潘景君哀求道:“这个丧门星,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顾厂长,您先别报警,让我安安静静把老杨送走!” 顾盼点点头,示意戴丽丽放下电话。 杨千帆大大咧咧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然该干嘛干嘛。 杜威指挥着一辆卡车开过来,把烟酒卸下来。 杨千帆捏着一根香烟出来:“总共多少?” 杜威说:“帆哥,这是一百条烟,一百箱酒!” 杨千帆点上烟卷,点点头说:“还算识相。” “他们让我打了欠条。” 杨千帆摆摆手道:“欠着吧,十年八年的,记着呗。” 这天晚上,夏语冰说,今天收了将近十万。杨千帆心情大好,吃罢晚饭,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送走了客人,杨千帆意犹未尽,与一帮小弟,在舞台上开起了卡拉ok。 “帆哥,唱一首!”小弟们起哄。 杨千帆笑了:“这个老家伙终于死了,我就唱一首《铁道游击队之歌》吧!”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 正兴高采烈地唱着,一个身穿灰色风衣、头戴套头帽的男子走进来,身边,两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子,右手插在胸口处。 这几个人走上舞台,穿风衣的大喇喇坐在小桌旁,从桌上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啪”,点燃香烟,阴冷的眼睛盯着杨千帆。两个皮夹克站在身旁,眼睛巡视四方。 正在舞台上唱歌的杨千帆,突然感到脊背处升起一股寒意,心中一惊,回头一看,这个人竟然是黑皮! 第106章 杨千帆认怂 “铁大哥,你出来了呀?怎么不告诉小弟一声,我好给大哥接风呀!”杨千帆放下话筒,警觉地保持距离,讪讪地说。 铁铮舒服的往椅背上一靠,大腿架倒二腿上,吐出一口烟圈,说:“是啊,我出来了,有人就要睡不着觉了!” 杨千帆看见小弟们围拢过来,稍稍心中安定了一些,他笑了笑:“铁哥,你怕不是对兄弟有啥误会?” “误会?我们没误会!” “安惠这个地界太小,伸个腿就挨着了,磕磕碰碰总是免不了的。” 铁铮点点头:“你说的也对,但是,你把事做绝了,这就怨不得我了!” “你兄弟铁斌的事,又不是我干的!” 铁铮嘲讽道:“你以为你丢进去一个小弟给你顶罪,你就洗干净上岸了?这是我亲兄弟啊!这笔账,我总是要找你杨千帆算一算的!”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都是场面上混的,谁又会怕谁?再说了,你进去这么长时间,手下怕是没几个兄弟了吧?兄弟我劝你一句,跟别人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杨千帆也不示弱,说话柔中带刚。 铁铮点头说:“是啊,进去的时间长了些,树倒猢狲散了!我身边只有这两个小弟了,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吗?” 这气势汹汹的一番话,惹恼了舞台上一众小弟,他们纷纷抄起家伙,一步一步逼近黑皮。 杨千帆摆摆手,让大家退后。他早就注意到这两个穿皮夹克的汉子,右手一直放在胸前,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自从黑皮进来,他一直忌惮黑皮今天是来找自己拼命的。 “这就对了嘛!我们胆小,万一手不稳,轰!这个屋子就飞上天了!”铁铮淡淡的笑道。 这大冷的天,杨千帆身上冷汗下来了:这黑皮真的跟自己玩命来了! “你爹死了,听说撒了很多帖子,看我不在家,居然撒到了我的地界上来了!赚了不少钱吧?”铁铮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是道上的朋友抬桩,给小弟一个面子!” “成啊!杨千帆,你找到了发财的路子了,从今往后,你啥都不用干了,天天死爹就成。反正你老妈给你找了很多爹,够你发财了!” 杨千帆虽然不在乎他老妈给他找了几个爹,但是也不能容忍,别人在这个场合中拿这事羞辱自己,尤其是在自己的一帮小弟面前。 他扑上前,一把抓住铁铮的衣领,咬牙切齿说道:“黑皮,你这是找死!” 铁铮说:“对,我就是来找死的!江湖上传言,拼命三郎杨千帆是最不怕死的,我有点不信,今天我铁铮就想见识见识!” 杨千帆想赌一把,看看谁先怂。他知道,这时候气势很重要,千万不能被对方压倒! 杨千帆逼视着铁铮,想找出他眼中的一点胆怯和犹疑,可是,杨千帆看到的,居然是古井无波般的深邃和平静。 见威胁不了铁铮,于是,杨千帆开始离间铁铮与两个穿皮夹克男人的关系:“你就对你那两个兄弟那么有信心?” 铁铮淡淡地说:“你也可以试试呀!” 两个黑夹克上前一步,杨千帆的一帮小弟开始后退了。 犹豫再三,杨千帆最终还是悻悻然放开手:“黑皮,算你狠!” “拼命三郎也不过如此,还是名不副实啊!” 铁铮笑了笑,掸掸衣领,说了声:“再会!”转身就走。 两个黑夹克跟在后面,他们大摇大摆走出小礼堂。 夏语冰这个时候才敢上来,对杨千帆说:“这次他是来玩真的了,派人盯紧他!” 铁铮走过一个街道,一转弯,回头对两个小弟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两人哈哈大笑:“铁哥,果然这家伙怂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砖头,扔到墙角,扬长而去。 跟在后面的杜威,捡起还有体温的砖头,恶狠狠骂了一句:“妈的,我们上当了!” 趁着这会功夫,黑皮他们三个,早就不知去向了。 杜威无奈地拿着砖头回来,对杨千帆汇报,没想到杨千帆一巴掌扇在脸上:“笨蛋!他们故意扔下砖头骗你们的,你们这也信了?” 晚上,夏语冰在杨千帆怀里问:“黑皮两个手下,怀里真的就只是两块砖头?” 杨千帆感到脊背一阵发寒:“这家伙把我吃的死死的,这个人有胆有识,看来真让他说着了,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第二天,杨千帆把杨忠实送上了山,忙完了这一切,回到河滨小区,就已经是下午了。 他正在跟夏语冰对账,票据、钞票堆满了茶几,夏语冰报账,杨千帆低头摁着计算器。 “顾盼要告你!” 两个人正聚精会神的,没有注意到潘景君进来了。她这一嗓子,着实把两人吓了个够呛。 杨千帆白了她一眼:“你属猫的?怎么进来不做个声?吓人一跳!” 本来,昨天黑皮就给他留下了阴影,潘景君突然发声,让杨千帆心里狂跳不止,说:“顾盼不是还没告嘛!哎,刚才算到哪?这个账乱了,乱了,全乱了!” 杨千帆把茶几上的账单胡乱翻检着,一脸的烦躁。 潘景君说:“我求顾盼呢!说好了送走老杨再说的!” 杨千帆把账单往桌子上一摔:“她敢!当个破厂长有啥了不起!敢告老子,老子弄死她!” 潘景君说:“你这个挨千刀的,做的事也太缺德了!家家户户贴黄表纸,亏你做得出!我跟你说,你还别不信,她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她说到做到的!” “滚,滚!就不能让老子安静一会?要你来教训我?烦死了!” 杨千帆连拖带拽开始撵人了!他把潘景君推到门外,“咣当”一声,关上大门。 杨千帆站在沙发前面,仍是气鼓鼓的样子。 夏语冰把账单、钞票拢了拢,说:“顾盼她真会这么做?” 杨千帆摇摇头:“别人也许不会,顾盼这个人,我不知道。” 夏语冰想了想,说:“这段时间不能出事,万一你进去了,黑皮肯定会下手,剪除你的羽翼,等你出来了,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杨千帆怒道:“要我向这个女人低头,没门!” 夏语冰说:“我们试探一下,到时候随机应变。” 母子楼里住着的几家人都一个厂子的,相互之间很熟悉,每到饭点,都是端着饭碗在走廊吃饭,一边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 今天也不例外,胡四姑、傅红雨、杨雪等人,都围在顾盼周围拉家常。 这时候,看到杨千帆和他的相好的女人上来了,一个个端着碗回到自己家里,小心地关上门,贴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盼知道杨千帆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站在门口没有动。 杨千帆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要告我?” 顾盼点点头:“不错!” 杨千帆望望楼道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问道:“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回家了?为啥都关上房门?” 顾盼面无表情,说:“怕你呗!” 这时候,肖潇跑出来,抱住妈妈的大腿,喊道:“妈妈,妈妈!” 顾盼知道肖潇害怕了,弯腰抱起肖潇:“别怕,有妈妈呢!” 杨千帆笑了笑,伸手摸摸肖潇的脑袋:“你怕不怕我?” 肖潇瞪着眼睛说:“不怕!” “为啥?”杨千帆有些好奇。 “我有古叔叔,他会保护我的!”肖潇显得信心十足。 古朗?杨千帆觉得好笑,可想想,这个古朗的确有些难缠啊! “顾厂长,你呢,怕不怕我?”杨千帆一脸的嘲讽。 “怕。”顾盼平静地说。 夏语冰松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情搞定了! “可是,怕,我也要告你!”语气里透着一往无前。 “你就不想想后果?”杨千帆冷笑。 “我知道。但是,我是厂长,我要主持公道,我要保护我的职工!” 夏语冰指指这一扇扇关着的门:“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 顾盼说:“正因为没有人站出来,他们才害怕你!我要不站出来,他们就更加害怕!” “你没有证据,能把我怎么样?” 顾盼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不是一个两个人看见了!” “派出所老子七进七出了,你以为老子害怕?” 顾盼依然很平静,不过,抱住肖潇的手有些抖:“不怕你找我干什么?” 夏语冰很不理解:“顾厂长,何必要搞得这么僵呢?为别人的事,搞得自己不自在,这又是何苦?” 顾盼冷冷地说:“这事没得商量,要么退钱、道歉,要么我到派出所告状!” 杨千帆久久的盯着顾盼,咬着腮帮子说:“你真的要把事情做绝?” “是你把事情做绝了好不好?”顾盼愤愤地说,“你打听打听,安惠有没有一夜之间,给厂区几乎所有的门上贴上黄表纸的!” 夏语冰说:“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肖潇想?” 顾盼说:“你威胁我?” 杨千帆说:“你这样理解也没错!” 顾盼依然平静地说:“说我不怕,你也肯定晓得我说的是假话。但是,怕归怕,但该做的事情,我还是会去做的!” 杨千帆气的马上就要暴走了,夏语冰连忙拉着他的胳膊:“行,我们认栽,按照你的要求,凡是你们千紫厂职工,我们挨家挨户道歉、退款。” 两个人“噔噔噔”下楼了,肖潇哭喊着:“妈妈,妈妈,疼!” 顾盼牵开肖潇的衣服,原来自己捏的太紧,把肖潇抓了两个红印子。 顾盼转身准备进屋,忽然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音: “顾厂长,他们走了吗?” “杨千帆说道歉、退钱,这是真的吗?” “杨千帆可不像杨千帆呢,怎么他突然就认怂了呢?” “顾厂长,你可真是厉害啊!” 顾盼回头笑笑,抱着肖潇进门,接着就关上了房门。 第107章 起飞喽 顾盼有一阵子也很气恼。 杨千帆一来,一个个老鼠见了猫似的,都躲到屋子里去了。可他刚刚一走,就又出来了。今天早上,不是还一个个的义愤填膺地声讨杨千帆么? 可转念想想,刚才虽然故作镇静,可不也是怕得要死?这样想了想,心情又好了很多。 没想到杨千帆最终还是妥协了。顾盼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他不答应条件,就去派出所报案了。 不过,直到现在,顾盼心里还是没有把握,杨千帆会不会履行承诺。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顾盼听见走廊里有些嘈杂的声音,捉摸着是杨千帆来了。顾盼叮嘱肖潇:“别出来,就在家里玩!” 出来,锁好门,转身一看,果然,昏暗的灯光下,杨千帆站在胡四姑门前,夏语冰提着黑色的皮包站在他的身后。 杨千帆冷漠的看了顾盼一眼,举手敲门。不一会,方正谅出来了。 “方主任,对不起,都是我手下的一帮小弟不懂事,给你添堵了,我这里给方主任赔罪!”杨千帆低头抱拳说道。 方正谅拉住杨千帆的手,一脸的微笑:“杨兄弟,这是哪里话!说开了就没事了,还要杨兄弟亲自登门。” 夏语冰对着单子看看,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两百块钱:“这是你的钱,请收好!” 方正谅身边的胡四姑正准备伸手去接,方正谅连忙用身体挡住胡四姑,把夏语冰的手推回去:“杨兄弟,这是干什么?嫌少不是?你这是打我的脸啊!” 杨千帆看看站在自家门口的顾盼,说:“方主任,你要是不收,别人可不依我!” “呵呵,杨兄弟父亲过世,我们去表示一下慰问,外人总没话可说吧?”说话时,方正谅也瞅了顾盼一眼。 顾盼依然站在门口,注视这他们。她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杨千帆不再谦让,继续走向下一家。 方正谅拉胡四姑进门,关上了房门。 这么一家家过去,一直等到杨千帆离开了,顾盼这才掏出钥匙开门,准备推门进屋,过道里,一扇门一扇门打开了。 胡四姑、杨雪、傅红雨你一言我一语的。 “耶,没想到杨千帆真的道歉了呢!” “你收钱了没?” “收了呀!怎么,你没收么?” “没有呀,老方拦住了!” “哎呀!这怎么办?该不会得罪杨千帆吧?” 楼道里又有几个人从房间出来了。 “怎么,杨千帆给你们道歉了?”刘晓丽问道。 傅红雨说:“是呀,刚走呢!” “怎么没到我家来呢?” 李春花也探头出来:“也没给我道歉呢!” 杨雪说:“你们是易方厂的。” 李春花有些不服气:“杨千帆也在我们门上贴了黄表纸,凭啥给你们千紫厂道歉,不给我易方厂道歉?” 刘晓丽也说:“是呀,这是为啥?” 傅红雨自豪地说:“为啥?因为我们顾厂长给我们撑腰了!” 大家的眼光都转向顾盼。 刘晓丽说:“顾厂长,听说杨千帆背后有人,你不怕吗?” 顾盼认真地说:“我后面也有人呀!” 胡四姑解释说:“顾厂长是成书记的红人呢!” 顾盼说:“我身后有你们,有组织,有国家!凭什么我们要怕他!从今天这件事可以看出,只要我们不怕他,他就怕我们!” 刘晓丽羡慕地说:“你们千紫厂真好!” 顾盼和善的笑了笑,转身进屋。 她突然想起杨千帆下楼时,回头对自己瞥了一眼,那个阴冷、狠毒的眼神,不由得一个哆嗦。 这次可真把杨千帆得罪狠了! 杨千帆经济上的损失,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可是,这种人是最要面子的。 肖潇趴在五屉柜上玩着芭比娃娃,一会梳头,一会换衣服,玩得不亦乐乎。顾盼心里不由得一紧。 顾盼突然想到,前段时间顾俊打来电话,说是准备年内结婚。两年没见到父母了,趁这个机会到上海去一趟,让外婆照顾肖潇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说。 “肖潇,想不想外婆呀?我们过几天去看外婆,好不好呀?” “电话里的外婆吗?啊,我知道了,妈妈的妈妈是外婆!” 顾盼一阵心酸,肖潇记事以来,就没见过他们了,是该让肖潇见见外公外婆了! 腊月十八这天,厂里把今年的年终奖发了。下午,顾盼带着肖潇上街,准备买几件衣服,为回上海做准备。 她意外地在邮局门口看见了唐新雄,看见他拄着拐杖,吃力地下楼梯,赶紧上前扶着他。 “唐师傅,您怎么一个人,婶子呢?” 唐新雄回答说:“你婶去年就走了!” 顾盼心中黯然:“怎么这样?” “唉,脑溢血,头一歪就过去了,一句话都没留下呢!” “您就一个人在安惠?” “儿子接我去江城,他住的是八楼,上下楼可费劲了,我怕给儿子添麻烦,就干脆回来了!”唐新雄问,“我去过环卫局,没找到你,小顾,你现在在哪里?” 顾盼笑着说:“我现在回到纺织厂了。” “那敢情好。小顾,你能不能给我找点事做,不能刚刚六十就混吃等死吧?别的也做不了,看看门还成。钱不钱的都无所谓,就是一个人在家闲得慌呢!” “成。我给厂子说一声,明儿就给您回话。” 顾盼给肖潇买了两套衣服,一双鞋子,自己看上了一套,可是犹豫半天,还是舍不得。出门的时候,售货员以为嫌贵,追出来说:“别走哇,还可以便宜点的!” 听了这话,顾盼越发没有购买的欲望了,拉着肖潇就出门。 肖潇指着一家店铺,喊道:“妈妈,肯德基!” 啥时候安惠也开了一家肯德基? “你怎么知道?” 肖潇咬着一根手指说:“喜子说他来吃过呢!” 喜子是胡四姑的孩子,估计方正谅带他来过这里,在肖潇面前炫耀过。 毕竟,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吃一顿肯德基也不是太奢侈的事。顾盼带着肖潇进了屋子,点了两个炸鸡块,一个汉堡。肖潇要的可乐,顾盼并没有答应。 安惠有钱人还不是太多,很多带着孩子来这里的,都跟顾盼一样,只给孩子点一份,大人则是坐在对面看着孩子吃。 “好不好吃?”见肖潇吃的很香,顾盼也觉得自己满口生津。 肖潇拿着鸡腿举到顾盼面前:“妈妈,妈妈,你也吃!” 顾盼假装咬了一口,说:“嗯,好吃!” 肖潇心满意足回来,一路蹦蹦跳跳的,两个小辫在后脑勺荡来荡去。走到楼下,肖潇突然跑上前,顾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听见肖潇喊道:“古叔叔,古叔叔,我今天吃了肯德基!” 古朗从拐角处走出来,弯腰将肖潇抱起来,对顾盼笑了笑。 “你怎么在这儿?”顾盼有些奇怪。 “戴姐让我这段时间盯着点。” 顾盼苦笑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古朗微笑着说:“反正我也没事,看见你们好好的,我也安心些!” 顾盼心里一暖,准备说,楼下很冷,要不上楼坐坐?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肖潇,看着是啥!” “哇!滑板车!”肖潇拍手大叫。 “走哇,坐滑板车喽!”古朗拉起彩色的带子,肖潇坐在后面,双手张开,作出飞翔状:“哇,起飞了!” 顾盼笑意盈盈注视着一大一小两个疯子。 刘晓丽和李春花走到顾盼跟前:“顾厂长。” “有事?”看她们神情严肃的样子,顾盼问道。 “我们想到千紫厂来上班,顾厂长收不收我们呀?” 毕竟,千紫厂很弱势,只有易方厂不要的职工,才到千紫厂找工作。顾盼有些惊讶:“刘晓丽,你不是在那边干得好好的吗?听说已经提拔为质量员,工资应该是一千二吧?” 刘晓丽说:“那边工资是高一些,但是考核指标很多,每个月很难拿到全额工资。你们这边工资加奖金,已经比那边还高了!而且,南城上班比较远,很难照顾到家里。你们这边轮流照看孩子,我觉得蛮方便的。” “李春花,你呢?”顾盼问。 “我觉得你们这边把人当人看!”李春花快人快语。 顾盼说:“你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不要急于下决定。毕竟,易方厂条件要好很多。现在可能收入比易方厂高一点,但明年就说不好了!” 刘晓丽有些失望:“顾厂长,你这是拒绝我们吗?” 顾盼连声说:“不不,我们明年开年要扩大生产的,你们的情况我很了解,这样优秀的员工,我求之不得呢!” 李春花高兴得跳起来了:“顾厂长,说定了啊,我这就去辞职!” 顾盼冲着两个人的背影喊:“还早呢,你们考虑考虑,别忙着辞职!” 肖潇滑到身边,顾盼摸摸脑袋,都汗津津的:“走,回家去!” “不嘛,不嘛!再玩会!” 第108章 秋千架上 腊月十九,星期一,七点半,正是上班的高峰。 顾盼走进厂区大门,就看见“光荣墙”旁边围着许多人。 这个“光荣墙”是根据乐洗玉提议打造的,它设计成阶梯式,每班一小结,每周一小比,每月一大比。依次往上的,是榜单,包括季度榜、半年榜和年度榜。 这是个逐级爬升的过程,乐洗玉称为“爬阶梯”,千紫厂职工戏称“爬榜单”。 这个“光荣墙”,对职工来说,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与大家的奖金密切相关的。 今天是周一,正是公布每周小比结果的时间,大家关心这个评比结果,这对千紫厂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这只是一周小比,又不是大比,更不是季度榜、年度榜,为什么关注度这么高呢? 顾盼正疑惑呢,就听见戴洁大声呵斥:“看什么看,别堵在路上,都到车间上班去!” 聚集在“光荣墙”前面的人群散尽,顾盼这才看清墙上贴了一张招聘广告,凑近一看,原来是易方厂的,招聘条件就是,所有上榜职工,都符合易方厂招聘条件,只要愿意到易方厂上班的,待遇从优,大致比千紫厂高出一到两成。 看见戴洁脸上气得通红,伸手就去撕这个广告。 顾盼阻止她,笑着说:“戴姐,你这是生哪门子气?这是调动我们厂职工爬榜的积极性啊,成婧帮我们做宣传呢!” “你还有心思笑,就不怕成婧把你的骨干一下子全搂走了?” 顾盼自信地说:“现在怕的是成婧,不是我们。” 戴洁白了顾盼一眼:“就你心大,你没见那么多职工围着这个看么?” 顾盼哈哈大笑:“戴洁,你可能想不到,为啥成婧今天要跑到我们厂张贴这个广告吧?” 戴洁一脸的茫然:“为啥?” 原来,昨晚顾盼答应刘晓丽之后,刘晓丽左想右想,觉得成婧对自己不薄。原来是一个车间的,本来关系就不错,招聘到易方厂,成婧也提拔重用。临走前,不管怎样,最好跟成厂长打声招呼,免得她到时候安排不过来,影响厂里的工作。 于是当天晚上,刘晓丽就找成婧说了自己打算辞职的想法。 成婧勃然大怒,痛斥刘晓丽、李春花背叛自己,怒骂顾盼挖自己的墙角。 刘晓丽见成婧十分生气,于是回来后就对顾盼说了这件事。 “戴姐,你怎么这么没自信呢!你看啊,如今我们厂的工人,钱不比他们少,厂子的管理也更人性化。加上昨天杨千帆这件事,让我们厂更有凝聚力和向心力。凭什么不是成婧忌惮我们?要我说,年内易方厂想离职跑到千紫厂的,还会有很多呢!” 戴洁点点头,心情顿时好多了。 两人肩并肩走向车间,顾盼突然想到,这个贴广告的是怎么进入厂区的?她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门房。 今天是老陈值班,顾盼路过门房的时候,老陈脸色也有不自然,伸手抓着桌子上的一包烟往口袋里塞。顾盼对香烟不是很熟悉,也就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一包软中华。 看见顾盼严肃的样子,戴洁问:“怎么啦?” 这件事还需要了解情况,所以,顾盼没有准备现在就处理,于是说:“啊,想点其他的事情,没什么。” 今天是顾盼挡车的时间,这么一忙碌,居然把门房的事情给忘了。到了下班的时候,顾盼来到由机动车间改造成的临时幼儿园。 现在厂子的条件改善了,这个幼儿园也整理翻新了,刷了石灰,添置了秋千架、滑滑梯、海绵垫等等东西,屋子里还挂着红红绿绿的气球,不过,这里空间很大,也比较冷,每次接孩子的时候,看见孩子们小手冻得通红,就很心疼。 顾盼很想改善一下条件,可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每次接孩子,几乎都是最后一个,顾盼心里充满歉意。 平时,她走到门口,往往肖潇就等在门口的,见到自己到来,就欢天喜地扑到她怀里。 可是,此时,室内灯光关闭了,虽然是下午,可天色阴沉,屋子里很是阴暗,偌大的屋子,寂静无声。 顾盼心里一紧,喊道:“肖潇!肖潇!” 顾盼的喊声,在空旷的车间内回荡。 “妈妈!” 终于,肖潇有了回应,不过,声音有些奇怪,顾盼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顾盼心中稍定,“啪”打开了电灯开关,顿时,整个心都揪起来了! 在秋千架上,相向而坐的,面对自己这个方向的,是傅红雨和山子;背对着自己的,是身穿风衣的一个男子,腿上坐着肖潇。 傅红雨把山子搂在怀里,脸上全是惊恐的神色,与她相对而坐的男子,顾盼不难猜出他是谁了—— 这个人就是杨千帆! 杨千帆没有回头,他蹬起秋千,秋千架开始晃荡起来,渐渐地,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高。 “妈妈!妈妈!”肖潇的喊叫中带着哭腔。 “杨千帆,你想干什么?” 顾盼发疯似的奔跑过来,伸手死死抓住秋千架,用力制住它,秋千架很快停止了晃动。 杨千帆注视着脸色苍白的顾盼,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捏了捏肖潇的小脸:“孩子挺可爱啊!” 顾盼母牛护犊子般从杨千帆手中夺过孩子,没想到杨千帆并没有阻止,任由她从身上抱走肖潇。 杨千帆掸掸肖潇坐皱的衣服,走下秋千架,凝视着顾盼的眼睛,轻轻说了句:“厂子很红火啊!” 顾盼把肖潇紧紧搂在怀里,气愤地说:“你想干什么!” “这不是要过年了么,你也知道,我刚刚花了钱,手头有些紧,再说,手下的兄弟们也要吃饭。” “杨千帆,你这是敲诈!” “没有没有,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啊!不过是看见孩子可爱,抱着坐了坐秋千罢了!”说罢,杨千帆掏出一根烟,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 “这里是厂区,不准抽烟!”顾盼大喝一声。 杨千帆一愣,吹熄了火焰,解嘲说:“哎呀,下岗快三年了,这些规矩都快忘了!” 说完,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杨千帆突然转身,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语气里透着一股阴森之气:“顾厂长,我还会再来的!” 此时凉风一吹,顾盼感到后背处凉飕飕的,估计是刚才冷汗把衣服打湿了。 傅红雨抖抖地从秋千架上下来:“顾厂长,这该怎么办呀?” “邪不压正!他杨千帆这么丧心病狂,蹦跶不了几天的!”顾盼气呼呼地说。 顾盼与傅红雨一起,抱着孩子来到门房,老陈仍然坐在门房里,见到顾盼,讪讪笑道:“顾厂长,这会儿才下班呀!” 顾盼放下肖潇,对老陈说:“陈师傅,你口袋是不是有一包烟?” 老陈说:“顾厂长,我可没抽啊,我是老职工了,厂区不能抽烟,这我可记得呢!你看,包装都好好的,一根都没动呢!” 傅红雨吃惊地说:“哟,老陈,你可发了啊,都抽上软中华了哇!” “嗨嗨,别人送的,我哪里抽得起这个!” “是易方厂给的?”顾盼问。 老陈说:“是老方,他说他是这儿的老员工,有些怀旧,只是在门口站站罢了,不进去的。顾厂长,我可看着,他的确没有到厂区去。” 顾盼板起脸来:“那么,杨千帆又是怎么进去的?” 老陈叫起冤来:“杨千帆是什么人,我敢挡着他?不让他进,我还想不想活了?你给我五百块的工资,可不够买我的一条命啊!” 顾盼点点头,说:“你一个人的确也拦不住杨千帆。” 老陈松了口气:“对嘛,是这个理!” “但是,你的职责是什么?不准放任何人进入厂区,这是门卫的职责,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即便是挡不住,也不能不报告呀!更何况,为了一包烟,就轻易放外人进来,在厂区张贴招聘启事,这是严重的失职行为!”顾盼严厉地说。 老陈说:“顾厂长,我错了!我改!你也知道,我家里很困难,我——” “老陈,你知道杨千帆进去干了什么吗?”傅红雨生气地说。 “干啥了?” “杨千帆到幼儿园,是绑架肖潇去的!” “啊——” 顾盼冷冷的说道:“陈师傅,你到戴主管那里结清工资,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第109章 黄雀在后 周二早上,唐新雄正式上岗了。 门卫是工厂管理的重要环节,自从出了昨天的事情后,顾盼对唐新雄把守住厂区大门越发充满期待。 “唐师傅,您负责往来人员和车辆登记,上下班时,打开出入厂区的闸口,有异常事情,及时向保卫科报告。”顾盼给唐师傅一一交代工作。 唐新雄一边听,一边熟悉门卫室各种设备的使用。有的是电动门开关,有的是报警的铃声,有的是电灯开关。 “唐师傅,工资还是按照原来的门卫一样,辅助岗,每个月五百五。每周上五天班,每班八小时。唐师傅,要您吃苦了!” 唐新雄哈哈一笑:“顾厂长,挺好的。这里的条件,比北城看道岔的板房强多了!” 正交代工作,一辆双排座停到厂区门口,从副驾驶位置上跳下一个人,正是古朗。 顾盼问:“东西领回来了?” “领回来了!” 古朗爬上车子,抱起一个大箱子,顾盼帮忙搬下车,一共三箱子东西,都是从公安局治安大队领回来的,是新成立的千紫厂保卫科的服装和一些警用器械。 顾盼一阵心疼,成立保卫科,一下子增加了八个编制,每个月又是一大笔开销。 乐洗玉手头的事情少一些,安排他负责招聘保卫人员。另外,顾盼委托方正谅帮忙培训。现在安保人员还没有到位。 顾盼不放心,到临时幼儿园去看看,趴在门缝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孩子比昨天少了很多。看来,出了昨天的那档子事,有些家长害怕了,不敢送孩子过来了! 这件事顾盼不是很担心,过两天,保安正式上岗,大家就会有安全感的。 今天是胡四姑值班,见是顾盼来了,就悄悄开门,对顾盼说:“这也不是个事儿。到了年关,杨千帆肯定要打秋风的。西门这一带,哪家没有被杨千帆祸害过?给几个钱,打发了得了!这又是保安,又是衣服,又是器械的,多大的开销呀!与其花这些冤枉钱,还不如花钱买平安呢!” 胡四姑是知道这事的,昨天顾盼到她家里,找方正谅商量过这件事的,当时,胡四姑就在旁边。 “四姐,这不一样。现在看起来,这笔钱是多得多。可是,像杨千帆这种人,那是喂不饱的饿狼,越是喂他,他的胃口就越大,你永远也喂不饱他!” “理是这个理,可这么防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哇!上次,杨千帆跑到我家里去,把喜子抓住了,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胡四姑现在想起来还一阵后怕。 顾盼说:“昨天也是呢。后来我想想,他也就吓唬吓唬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敢把肖潇怎么样。朗朗乾坤,真要做出什么事情来,他杨千帆有几条命?” 胡四姑说:“哎,这么说也很有道理耶!不过也怪吓人的,摊到谁的头上,他是不是真的敢下手,谁也不敢赌!” 顾盼叮嘱胡四姑把门锁好,轻易不要开门。 说罢,就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想,西门一带,也就是千紫厂规模大一点,放着这么一块大肥肉不啃一口,杨千帆肯定是不甘心的。昨天只是试探一下,接下来,杨千帆会在哪里动手呢? 按照三岗的待遇,招聘工厂保安,这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一个是到了腊月中旬,很多农民工返乡了;其次,正好有一批复员军人转业。 经过短暂的培训,很快,千紫厂保卫科成立,顾盼安排古朗暂时兼任保卫科科长,保安开始正式上岗执勤了! 工厂大门有人站岗,家属区有人巡逻,马上,大家的安全感就上来了。 刚刚平安了两天,一大早,古朗就跑来向顾盼汇报,说昨天晚上,一群混混躲在在安济桥头两边,在大桥上坡处突然拉起一根绳子。这群下中班的女工,都骑着自行车,一下子摔得人仰马翻。这些女工吓得尖叫起来,在寒冷的夜晚,显得分外瘆人。 这是一群住在河西的女工,本来顾盼就担心她们的安全,让他们每天晚上结伴而行,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幸亏,古朗带着两个保安,远远地尾随着这群女工,一见她们出事了,马上赶上来,抄了这帮混混的后路,这帮人见势不妙,顿时纷纷作鸟兽散。 古朗说,这帮混混拦着女工的时候,喊着,让她们给顾盼带信,不交钱,就准备工厂关门! 顾盼拍着胸口,大叫侥幸,问:“古朗,你怎么想到他们会对河西的职工动手?” 古朗微笑着说:“我哪里晓得,有高人指点呢!” 顾盼很是好奇:“谁这么高明?” 古朗神秘地笑笑,说:“他让我不要告诉你。” 顾盼越发觉得奇怪,这会是谁呢? 古朗说:“这两天晚上,你别安排保安的工作。另外,我还想抽调几个能打的。” 顾盼谨慎地说:“你可别乱来啊!” 古朗呵呵一笑:“你就放心吧,过了这两天,杨千帆就会老实了,再也不会找千紫厂麻烦了!” “你这么有把握?” “你就瞧好吧!”说罢,古朗转身离去。 仙女巷河边的烧烤摊,快到十二点了还在在营业。这里搭着棚子,可是遮挡的并不严实。天气很冷,尤其是晚上,河边的水风一吹,凉气更是嗖嗖的直往衣服里钻。 可是寒冷挡不住大家吃烧烤的热情,今天晚上,这里居然有好几卓呢! 眼看十二点过了,这几桌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突然,莺莺燕燕一堆女人,朝烧烤摊走来,听这群人谈话,好像是有个叫小丽的姑娘今天生日,来烧烤摊庆生。 这队女人大约十三四人,看衣着,应该是千紫厂职工,这个点正是下中班了。一个桌子坐不了,有人搬着一张桌子拼在一起;有人嘴里喊着肉串、脆骨、臭豆腐、啤酒什么的,在点餐。 两桌准备离开的人,这时候反而不急着走了,又重新坐下来,就着桌上剩下来的残羹冷炙,继续吃起来。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何况有十三四个女人!酒菜还没有上来,叽叽喳喳的,就已经热闹非凡了。 “哎,那个啥,过来,陪老子喝酒!”一个颈项有刺青的男子,冲着一个女孩喊道。 女子这边,刚刚还叽叽喳喳,瞬间就寂寂无声。 “就你,扎两条小辫的,我就喜欢你清纯的样子!” 桌子旁,一群小弟顿时兴奋了: “我二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还不快点,别惹二哥生气!” “来呀,保准你爽歪歪!”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烧烤摊老板老韩一看不对路数,连忙跑过来:“哎呀,杜大哥,我这不是刚刚交了保护费的么?杜大哥,求你了,赏我一口饭吃!你这样闹下去,谁还上我摊子来吃,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韩,我就是让这个小妞过来喝杯酒,没闹事呀!”这个被叫做杜大哥嘴里说的柔软,一只脚却结结实实顶在老韩的胸前。 身边的一帮小弟赶紧赶走老韩:“有你什么事?别把老子们惹烦了,连人带摊子,全砸了!滚开!” 另外,有两个小弟,过来拉这个姑娘,人群中传来女孩的尖叫。 这群女孩一看事情闹大了,吓得四散而逃。 这时候,只听刺青男跳上桌子,一手握着一个啤酒瓶,大喝一声:“他妈的,都给老子站住!谁跑打死谁!” 两桌男子瞬间冲出来,包围了这群女孩。 刺青男这时候放下酒瓶,走进这群女孩中间,这个脸蛋摸摸,那个腰间掐掐,一脸的淫笑:“跑呀,你们跑呀!跑得出老子手心么?” 正在刺青男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时候,突然人群外围传来一片惨叫声。 刺青男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群身穿保安服装的人,手持电棒警棍,扑了上来,对着这帮小弟动手了! 这帮小弟本来背对着外面,没有防备,再加上手里没有家伙,这群人突然从暗地里冲出来,一下子放到了七七八八。 刺青男一看不是头,吓得扭头就跑,被古朗从身后赶上来,一警棍砸在后脑勺上,顿时瘫倒在地。 第110章 树倒猢狲散 杨千帆睡眼惺忪地伸手抓起电话,也不管打电话的是谁,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愤怒,一下子迸发出来:“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好了,帆哥,不好了!” 杨千帆听出这是黄元进的声音,那种惊慌失措的语气,让杨千帆十分不满:“号丧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稳得住神,不要一惊一乍的!” “杜威折了!全折了!” “谁干的?”给别人找茬,结果自己全折了!杨千帆倒吸了一口凉气。 “穿的是保安服,应该是千紫厂!帆哥,他们有准备,先用一帮娘们在烧烤摊上钓鱼,等杜威上去了,保卫科的人抄了他们的后路!” 这时候,夏语冰也坐不住,她披上衣服起来,杨千帆心里烦闷,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她会意,点燃一支烟,放到杨千帆嘴里。 杨千帆狠狠地吸了一口,喷出一口烟,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杜威他们关在哪里?” “还在千紫厂,看样子,他们准备送到派出所去!帆哥,你得快点想个办法!” “不要慌,你先盯着,我马上过来!” “啪”,杨千帆压下电话,像一个困兽在房间转来转去,气呼呼的喘着粗气。 “别急,遇事要有静气。” 夏语冰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悠悠的说道:“我劝过你,别惹顾盼。这个人表面上软软糯糯的,实际上外软内刚,是个认死理的主!” 杨千帆怒道:“你说得轻巧,发廊封了,挖沙船扣了,手头能来钱的,就剩下歌舞厅了。不找点钱,这个年怎么过?你别看手下的这帮人,在我面前一个个摇头晃脑的,那都是用钱喂出来的,没钱没女人,这些家伙还会跟着我?手下没人,拿什么去捞钱?拿什么跟黑皮斗?” 夏语冰吐出一个烟圈,现在,她也不是一抽烟就咳嗽的小女孩了!她抱怨说:“有钱,也要有命花。都什么时候了,还四面树敌,你这是嫌命长么?” 杨千帆显然没有听进去,他挥动拳头,咬着嘴唇说:“顾盼算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阴沟还翻船不成?顾盼不给我活路,我就要她好看!” “你打算怎么办?” “这帮人要救出来,进了派出所,他们可管不住那张嘴,不出半天,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全给抖落出来了!” 夏语冰沉默了一会,点头说:“只好如此了!不过,你这次还是不要出面,给自己留条退路,免得被人算计了!” 杨千帆点点头。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红袖歌舞厅依然传来有节奏的重低音,门口闪烁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手头就只剩下歌舞厅看场子的一帮人了。 杨千帆和夏语冰一起走上台阶,看门的小弟吃了一惊:“帆哥、大嫂,你们怎么这个点来了?” “把兄弟们都叫上,今晚跟老子干一票!” “是,帆哥!” 杨千帆和夏语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抽着烟等候,一会儿,一队人马衣冠不整的站在面前。 “杜威被千紫厂扣了!戴上头套,拿着家伙,跟我抢人去!” “妈的,胆儿也太肥了,居然敢抓我们的人!”一帮小弟愤怒地吼叫。 “几个下岗工人罢了,等会交手,大家别怂啊!这个厂子今年赚了不少钱,把他们整趴下了,我们就能过个肥年了!” “帆哥放心,我们跟着帆哥,等着吃香的喝辣的!” 一帮人拿着钢管、铁棒,戴着头套,嗷嗷叫着,鱼贯从红袖歌舞厅大门出来。 此时,正是深夜,街道上没有行人了,只有昏暗的路灯,映照出几个晃动的人影,如鬼魅一般。几只流浪狗一见就逃开了,居然没有发出一声狗吠。 杨千帆离开红袖歌舞厅不久,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带着两个皮夹克走上台阶,进入红袖歌舞厅。 杨千帆的大本营在红袖歌舞厅,这个情况,古朗打听清楚了,他早就安排人在歌舞厅门口蹲守,他们一出动,这边古朗就得到消息了。 古朗恨透了杨千帆,这家伙居然用肖潇来威胁顾盼,让他火冒三丈。今天晚上,他故意把杜威扣在厂里,并且放出风声,就是要把杨千帆引过来,彻底解决杨千帆这个威胁。 古朗接到消息后,按照事先的计划,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古朗担心在厂区争斗,破坏工厂设施,于是,集合队伍出发,带上了盾牌、电棒、警棍,迎上前去,准备把杨千帆堵在厂区外面。 杨千帆带着人与黄元进汇合,让黄元进前面冲,自己在后面掠阵。 自从杨千帆成名之后,他就很少冲在最前面了,黄元进很熟悉这个配置,没有怀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等到看见厂区大门的灯光的时候,杨千帆与夏语冰退到楼房拐角处的阴影中,观察着周围的形势。 两边的人数大致相当,但是古朗知道,对面的都是一帮亡命之徒,如果不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身后的保安很可能就不能坚持到派出所的同志赶到。到时候,杜威会被救走,厂子也会被砸,损失可就太大了! 于是,一见到黄元进带着人马气势汹汹走来,古朗不由分说,高举着警棍就冲上去。 这正是杨千帆江湖上的成名之技。 黄元进一下子就蒙了,他们一直都是拿不怕死吓唬别人的,别人拿这招对付自己,他也怕啊! 帆哥,你不是说,就几个下岗工人么?怎么是亡命之徒呀! 黄元进不由得回头望了望杨千帆,可这时候,后面哪里有杨千帆的影子! 这么一回头可不要紧,他身边的小弟以为他害怕了,想要逃跑了;古朗身后的保安以为他胆怯了! 双方的气势此消彼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于是,古朗带着保安一个冲锋,黄元进就垮下来了! 杨千帆在暗处观察到这个情况,心里那个急呀!自己的这帮小弟太他妈的不中用了! 杨千帆正要冲上去,拦住手下的兄弟,反攻回去,被夏语冰死死抓住胳膊。 杨千帆心里十分气恼,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是拼命的时候呀,怎么还在畏手畏脚的! 他拼命挣脱夏语冰的束缚,这时候,就听见身后一声一声的警笛—— 完了!完了! 杨千帆万念俱灰了! 他失魂落魄穿过几条小巷,摸回红袖歌舞厅,一进门,就看见凌乱不堪,玻璃碎了,桌椅倒了,音响破了,灯光灭了…… “怎么回事?还有喘气的没?”杨千帆歇斯底里喊道。 喊了几嗓子,终于有了回应,这时候,舞台下面传来了呻吟。 杨千帆抓住这人的衣领,一把提起来,看见他满脸是血。杨千帆问道:“这是谁干的?告诉我!” “帆、帆哥,是黑皮!你,你刚走,黑皮他、他就来了!” 杨千帆后背一阵发凉:“好家伙,顾盼居然跟黑皮一起算计我!” “帆哥,帆哥,要给兄弟们报仇哇!”地上躺着的小弟喊道。 杨千帆没有回应,他失魂落魄望着夏语冰,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夏语冰了!他盼望着这个女人给自己拿个主意。 夏语冰也很失望,现在跟着杨千帆还有什么前途?趁着年轻,赶紧另攀高枝吧!夏语冰幽幽地说:“帆哥,我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快过年了,我想回家一趟,看看我的父母。” 杨千帆恶毒地盯着夏语冰,一言不发。此时,他心里波涛起伏,真是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了么? 夏语冰被盯的心里直发毛:“帆哥!你这是怎么啦?帆哥!” 第111章 高人 昨晚发生的事情,顾盼并不知晓。早晨上班,八个保安在厂区门口站成两排,远远的就对顾盼立正、敬礼:“顾厂长,早上好!” 顾盼有点错愕:古朗这是搞得什么鬼? 李长顺胳膊拉了一道口子,缝了三针;陈木华额头擦破了皮。两个人央求护士打了一个夸张的包扎。陈木华站在头排,李长顺举着手臂,故意醒目的张扬着白色的纱布,如同在炫耀一个大勋章。 保安是乐洗玉招聘、古朗管理的,上岗才两天。对这些保安顾盼不很熟悉,好多人叫不上名字,但是,队长李长顺还是认识的,她关切的问道:“李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顺是退伍军人,常年在部队养成的习惯,马上立正回答:“报告顾厂长,昨天晚上,我们在古科长的指挥下,挫败了杨千帆两次对我厂的骚扰,抓住了二十一名歹徒,并将他们全都扭送到派出所!” 顾盼惊愕的张大嘴巴:“真的?” 看见顾厂长吃惊的样子,李长顺嘿嘿的笑着,样子十分的得意。 “你们受伤了?严重不严重?让我看看!” 李长顺说:“这位兄弟是陈木华,顾厂长,不严重,我们上医院处理过了。” 顾盼挑起大拇哥:“干得不错!你们昨晚都没睡觉吧?” “报告,没有!” 顾盼说:“那好,我与古科长商量一下,要好好嘉奖你们!今天批你们一天假,都回去休息吧!” 说话的当儿,厂门口聚集了许多人,昨晚闹的动静很大,有些人隐约知道一些,围着这些保安打听情况,一个保安身边围着一群女工,他们许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为中心人物,一个个讲得眉飞色舞,没有一个回家休息的。 “古朗呢,他在什么地方?”没见到古朗,顾盼有些心慌。此时,一群人围着李长顺,顾盼已经被挤到圈外,只好朝着李长顺喊道。 “顾厂长,古科长昨晚忙了一晚上,早晨回家休息去了!” 古朗是个拼命三郎的性格,顾盼最担心的就是古朗,听说是回家休息了,顾盼顿时就安心不少。 把肖潇送到幼儿园,安排了厂里的一些事情。顾盼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对戴洁说:“我去找古朗,了解一下昨晚的情况。” 戴洁意味深长地笑笑:“厂里有我呢,你去吧!” 顾盼还担心古朗在家里关门睡觉呢,没想到他正坐在师公肖斯和的门口,搬了一个小方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着早点,喝着小酒。古朗蘸酒在桌子上画着什么,肖斯和俯身观看,用筷子指点着,嘴里还说着些什么。 古朗说的高人指点,这个高人是师公吗? 顾盼打声招呼:“师公,早上好!” 肖斯和顺手把桌上描画的东西擦去,说:“哟,顾盼来了呀!” 顾盼看见桌上两根油条,两对米粑,两碗糊汤米酒,一碟花生米,一盘泡萝卜。另外,一个人面前一杯泡酒。 “师公,你牙口真好,还能吃得了油条呀!” “不行了,不行了,油条我只能这么吃了!”说着,肖斯和把油条泡在开水里,软和了,放到嘴里咀嚼。 古朗搬凳子让顾盼坐下:“你是来打听昨晚的情况吧?” 顾盼点点头。 古朗于是介绍说,昨晚让女工张小丽扮作过生日,带着一帮下中班的女工,前往杨千帆手下聚集的档口吃烧烤。这帮人吃烧烤,就是等着女工下中班,准备在半路拦截骚扰,让这些女工产生恐惧心理,不敢上下班,以此逼迫顾盼让步。 现在,这帮女工送上门来,杨千帆手下的小弟自然要找她们的麻烦。 见到他们中计,古朗于是出动埋伏在附近的保安,打了个措手不及,抓住杜威等人,将他们捆绑起来,关押在厂区的保卫科值班室。 古朗估计杨千帆一定会派人来救,于是事先派人在红袖歌舞厅门口蹲守,打探杨千帆人马的动向,当杨千帆带领人马前往千紫厂救人的时候,古朗已经得知消息,首先打电话向派出所报警,自己则是带着保安,在路口堵住杨千帆。派出所出警很快,竟然与古朗她们达成了前后夹击的效果,几乎将杨千帆手下的人马一网打尽了! 遗憾的是,现场没有抓住杨千帆! 不过,古朗不知道的是,几乎同时,黑皮居然完美地利用了这个机会,在杨千帆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古朗说:“好奇怪啊,昨晚怎么没有看见杨千帆!” 古朗到现在还在想,这群人如果是杨千帆带着,绝对不会这么怂。昨天,平时不可一世的小混混,也太没有战斗力了,几乎是一触即溃! 顾盼埋怨道:“你怎么这么莽!守住值班室,等派出所赶来就行了!幸亏没出啥事,要是出点事,哪可怎么办?” 古朗听出顾盼话语中浓浓的关心,他嘿嘿笑着:“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让杨千帆不可收拾。如果不是他拿肖潇威胁你,我也不会把他往死里整!” “你呀!” “可惜,杨千帆还在外头。”古朗惋惜地说。 肖斯和抿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没关系的。现在,这个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抓走,要么逃走。” 古朗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杨千帆会选择哪条路?” 肖斯和笑了:“你当我是神仙不成?不过,现在他自顾不暇,无论他选择哪条路,暂时对你们没有威胁了!” 听了肖斯和的话,顾盼和古朗都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以后可就难说了,这梁子可是结下了!”肖斯和叹了口气。 古朗咬了一口油条,说:“他都光杆司令了!没有那一帮爪牙,他杨千帆算老几?单打独斗,哼,我不怕他!” 古朗的确也有说这话的底气。 “杨千帆在江湖上还有对手不?”肖斯和问道。 古朗想了想,说:“有,是车站路的黑皮。” “杨千帆手里还有什么产业?” 古朗不知道肖斯和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摸摸后脑勺,说:“我知道的就剩下红袖歌舞厅了!” 肖斯和点点头,说:“这家伙够聪明的话,怕是已经抄了杨千帆后路了!” 顾盼对他们讨论的问题没啥兴趣,知道古朗没啥问题,就转身离开了。 现在安心多了,不再提心吊胆的担忧杨千帆对肖潇下手,她知道杨千帆已经自顾不暇了。快过年了,顾盼也要请假回一趟上海,还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安排,这些保安也需要拿个方案去嘉奖他们。 走在路上,沿途都在议论昨晚的事情,大多说的是烧烤摊上的事情,因为当时虽然转钟,还有很多人没睡,看热闹的人多。还有人半夜爬起来,看了厂区门口的这场交锋,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这都是古朗干的!顾盼自豪地想着,颇有些得意。 突然,有个声音传到耳朵里:昨晚,红袖歌舞厅昨晚被砸的稀巴烂,听说是黑皮干的! 顾盼猛然一惊! 她把整个事情捋了一遍,从钓鱼,到扣人,再到引蛇出洞,这个计划环环相扣,几乎是算无遗策,把杨千帆掐的死死的!甚至包括黑皮抄后路这件事,都在算计之中! 更可怕的是,所有的做法,都站在道义的高度,不给别人留一点点的把柄! 这么运筹帷幄的本事,师公怕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到了下午,古朗告诉顾盼,说是杨千帆主动到派出所投案自首了,他身边叫夏语冰的女人,回四川老家过年去了! 第112章 小年 母子楼的住户大都回老家过年,所以,顾盼提议,在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的这天,三楼的住户晚饭聚餐,算是一起过年了! 除了胡四姑一家占有两间,其他的都只有一间屋子,于是,总共二十间,十九户人家。其中有七八家出外打工,把房子租给乡下在云锦小学借读的学生家长,现在学校放假,这些家长已经回去了。 剩下的人家,每家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一个板凳,将自家最拿手的两三道菜摆在板凳上。所有人拿着碗筷,在走廊来回“钓鱼”。 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随着易方厂和千紫厂陆续开工,母子楼的住户大多有了工作,也就有了稳定的收入,这个年,也就过得很舒心畅快。 女人们都摆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胡四姑的是东坡肉,傅红雨的是红烧猪蹄,刘晓丽的是排骨藕汤,顾盼的是清蒸武昌鱼…… 每个人拿着碗筷,一边品尝,评价;一边探讨做法,交流厨艺。 这时候成了孩子们的节日,母子楼,母子楼,顾名思义,母亲都是原来云锦厂的,除了母亲,每家都是有了孩子的。三楼的住户,女工的年龄相差不大,孩子也差不多,最大的也就四五岁,小的也有两三岁。这时候,他们在过道中像一群飘来荡去的蝴蝶,一会聚在这儿,一会跑到哪儿,遇到他们喜欢吃的,就争抢在一块,鸡鸣狗跳的,好不热闹。 在家的男人不多,他们在胡四姑家里单独开了一桌,方正谅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黄鹤楼,鹿饮溪回家装了两包烟过来,几个家属在桌上天南海北聊起天来。 女人则立在门口,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吃饭聊家常。 “顾厂长,今年你要回家去?”傅红雨问。 “是呀,顾俊结婚,趁这个机会看看老爹老妈,都两年没见到呢!” “哟,顾俊才结婚呀!多大年纪了?”胡四姑插话道。 “这不没房子嘛,都耽搁到现在了,今年都过了二十八了!” 刘晓丽说:“我看了蜗居,上海的房子老贵呢!” 顾盼笑着说:“是呀,老爸买了一室一厅的老房子,才四十几个平方,都花了七八十万呢!” 李春花吐出舌头,啧啧感叹:“我的妈呀,这么贵!” 胡四姑问刘晓丽:“听说你开年要到我们千紫厂上班,是真的吗?” “是呀,顾厂长都答应了!” “你们每月工资一千多,我们才八百,跑到我们厂来,你是不是傻呀?”胡四姑很是不解。 刘晓丽解释说:“易方厂工资基数定的是比这边高,但是各项指标定的也很高,每个月都要扣钱。千紫厂基数是八百,可是指标容易完成,每个月可以拿奖金,这样算起来,两边的工资差不多。” “那边条件好。”胡四姑嘴里包着食物,囫囵道。 刘晓丽笑笑:“可不是。我就是一个人带娃不方便,这里在市区,生活方便一些。还有,你们搞的互助带娃的幼儿园,我觉得蛮好的。” 胡四姑问:“你家男人啥时候回来?” 刘晓丽说:“这不没买到票吗?要不是这样,早就回来了!哎,四姐,你那块粉红色的手表,怎么没看见你戴呀?” 胡四姑知道刘晓丽不是有意提这件事,所以也不着恼,于是假装没听见,转头对顾盼说:“车票这么难买,你回上海的车票买到了?” 顾盼摇摇头:“没抢到呢!唉,实在买不到,也只好算了!” “哎,戴洁的老公不是开长途的吗?让她老公顺路带你回去呀!”李春花说。 “哪有这么好的事。吴承刚大哥跑的是南方这条线,没跑过上海呢!这两天急死了,拜托了好几个人帮我抢票呢!” 一群人正在闲话,孩子们已经放下碗筷。喜子从家里拿出几个烟花,在孩子们面前炫耀,胡四姑喊道:“过年还早呢!” “我就玩几个!” 喜子拿着烟花分给小伙伴,山子跑过去嚷道:“我要!我要!” 喜子摊开手说:“没了!” 傅红雨见了,正准备上前,顾盼拉住她,说:“小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学会怎么交往。” 分到烟花的小孩,跟在喜子后面,蹦蹦跳跳跑到楼下放烟花去了。 肖潇站在后面没有挤进去,也没分到烟花,看见山子要哭的样子,过去拉着山子的手,说:“山子哥哥,我们玩滑滑板!” 滑滑板是古朗利用车间的四个废旧的轴承,焊接一个架子,上面装了两块木板,这个东西,成为母子楼的孩子们心爱的玩具。 山子一听,马上不哭了,拉着肖潇的手,就往顾盼屋子里跑。 傅红雨对顾盼笑了笑,喊道:“山子,你是哥哥,照顾好肖潇妹妹!” 胡四姑撇撇嘴,说了一句:“马屁精!” 大槐树下,背靠背的两间老瓦房,一老一小也聚在一起过小年。 肖斯和炒了几个菜,一个藕带炒鸡杂,一个粉蒸肉,一个排骨藕汤,再加几个小菜。肖斯和敲了敲后窗,古朗眼睛湿润了,恍惚间想起了织娘。那个时候,织娘收拾了几个好菜,也是这样敲敲后窗。 古朗提了一瓶高粱酒过来,爷俩在一盏白炽灯下对坐而酌。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你端一杯,我端一杯,默默喝酒吃菜。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天生的一对,只有遇到对的人,没有谁必须娶谁,谁又必须嫁给谁。”肖斯和无头无脑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古朗停下筷子,无辜地望着肖斯和。 “我说,你都过了三十了,不说三十而立,最起码应该三十而婚吧?” “我也想啊!” “这么多女孩,总有一个合适的呀!”肖斯和虽然跟他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也知道街坊有很多关心古朗的婚事的,给他介绍了不少对象。 古朗苦笑,他这才感觉到肖斯和与织娘都是一路的人:“也不是别人合适不合适,只是开始喜欢一个人,时间长了,慢慢就成了习惯。” 古朗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要说顾盼没结婚,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可是,后来结婚了,自己的名声也臭大街了,没有哪个女孩看得上,就是想找朋友,也找不到哇!好不容易熬过来了,慢慢人们忘记了这档子事,又有人上门提亲,可是,顾盼离婚了,又给自己希望了! 古朗不想扯这个话题,于是说:“老爷子,你又为啥要回来?” “你说呢?”肖斯和也有很多想说的话,一时间不住从何说起,只好不答反问。 古朗不明不白说了一句:“都是各求心安而已。” 肖斯和想了想,可不是求心安?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各求心安!好好,当为这句话浮一大白!” 说罢,仰头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老爷子,明天大早我要替顾盼排队买票,就不能陪你喝酒了!”古朗说。 “年纪大了,我也不能多喝了,今天就这样吧!” 第二天,顾盼从车间巡视回来,刚端起杯子喝水,外面有人一挑门帘进来,是满脸喜色的古朗:“买到了,终于买到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车票。 顾盼高兴得跳起来了:“哎呀,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戴洁正在低头整理报表,闻言抬起头:“古朗,又是一个晚上没睡吧?” 顾盼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戴洁说:“你看看他的黑眼圈,为这张票,他熬了三个夜,第一次是凌晨四点到车站去排队,第二次是一点钟,两次都没有抢到票。昨天是几点钟去的?” 古朗嘿嘿笑了:“我吃罢晚饭就去了!” 戴洁心疼地说:“你看你!你看你!白天上班,晚上还熬一个通宵!” “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没啥负担。”古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睡一觉就缓过来了!” 顾盼刚才光顾得高兴,这时候仔细瞧瞧,古朗还真是有些憔悴。 为了车票,可难为了古朗。顾盼低下头,说:“真是辛苦你了!” 古朗颇为遗憾地说:“可惜没有买到卧铺,这么远的路程,肖潇怎么受得了!” “买到票就烧高香了!这些天没抢到票,我都做好了不回去的打算了!不要紧的,有座位就够了,小孩嘛,累了就在我身上睡一觉,挺一挺,就到了!” 第113章 宝贝,别闹了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顾盼来到惠来发艺,找邵惠来做头发。 她本来不想这么麻烦,这头发做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睡一晚上就变形了,何况还要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可是昨天顾俊还打电话说,姐姐,一定要搞漂亮点,千万不要给我丢脸啊! 顾盼都无力吐槽了,你结婚,老姐漂亮不漂亮,跟你有毛线的关系呀! 不过,抱怨归抱怨,老弟大喜的日子,赶回去是给他添喜,不是给他添堵的。 顾盼还是老老实实跑来做头发。她也曾经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只是现在时间不允许,条件也不允许。在皮肤上没有投资,甚至衣服都没有几件,而且都是过气了的式样,如今差不多变成大妈了! 快过年了,做头发的肯定很多,这个时间点,邵惠来一定很忙,于是,顾盼事先跟她预约了时间。 一进门,就发现惠来发艺都是人,她们或坐或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打发等候的难熬时光。顾盼看见墙上醒目位置张贴着一个告示:腊月二十五至腊月三十,本店最低消费二十元。 顾盼有些咋舌,这是涨价了啊!一楼还是大众消费,二楼的高档消费,还不知道涨价到什么程度。 不过,也不是天天这么消费,就当是奢侈一回。 径直上楼,果然,楼上玻璃门上张贴着一张告示:腊月二十到腊月三十,取消一切优惠,最低消费五十元。 难怪二楼的人不多,这个价位,在安惠已经算是高消费了! 虽然很有些心疼,顾盼也只好硬着头皮坐在椅子上。 邵惠来打趣说:“怎么,这是要去相亲?” 顾盼白了她一眼:“你才相亲呢!” 邵惠来说:“说好了啊,这段时间是不打折的,你别心疼啊!” “我也是没办法。顾俊这小子要结婚,怕老姐回去给他丢脸,反复叮嘱我要捯饬漂亮点!” 邵惠来一边在顾盼头上操作,一边说:“我说呢,我开业这么长时间,你就是来了一次,还是因为送你一张优惠卡……你说什么,谁要结婚了?” 顾盼说:“顾俊呀!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二十八了!” “是啊,难怪我们都老了!”邵惠来唏嘘不已。 “当初,缠着我,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像个小跟屁虫,如今也结婚了啊!” 邵惠来陷入了回忆中,嘴角浮现出甜甜的微笑,脸上不觉显出红晕。低头之间,果然,邵惠来耳根处有一个肉痣,现在就呈现粉红色——这是害羞了啊! 易方观察得还真的很仔细呀!顾盼感叹道。 “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很伤心啊!”顾盼幽幽的说。 邵惠来抿抿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嘴里却说:“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一直都是把他当做小弟弟的。” 顾盼当初就对顾俊说,邵惠来只是逗他玩的,叫顾俊不要陷进去,可顾俊死活不相信。最后,见到邵惠来与宋亭出双入对,一气之下,顾俊竟然上门质问邵惠来,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当时邵惠来说,我承诺你什么吗?我答应你什么吗?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 顾俊哪里受过这个委屈,为这事在家里睡了三天,可把老爸老妈吓坏了! 老妈找顾盼回来做顾俊的工作。顾盼当然知道顾俊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知道邵惠来的确没有对顾俊做出过什么承诺,但是,她也知道,邵惠来故意玩暧昧,逗弄顾俊,以此来报复自己。 这些话,顾盼没有对顾俊说。她回来,也没有安慰顾俊,反而安慰父母。说,男孩变成男人,路不能走的太顺,对顾俊来说,失恋是最好的成长契机。经历过这件事以后,顾俊就会懂事多了!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当初刻骨铭心的疼痛,现在说起来,都当做了笑话。 邵惠来也说,她姊妹五个,三个女孩,两个男孩。家里父亲是物资局的,母亲是合作社的。家里条件不差,但是由于子女多,也不是太宽裕。尤其是三个女孩相隔一岁多,邵惠来虽然是老三,但是个儿长得快,跟两个姐姐差不多高矮。五个娃儿,不可能每个娃儿过年都一身新,即便有钱,也没有这么多布票。 本来,孩子多的家庭,他们穿衣服,往往是老大新,老二旧,破破烂烂是老三。可看着姐姐穿新衣服,邵惠来就不干了。 娃儿闹闹,就过去了!邵惠来的父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没想到,邵惠来闹的特别厉害! 三十晚上大姐刚刚穿的衣服,初一起床的时候,就发现背后被剪刀剪了一个大洞。邵惠来在床上呼呼睡着,手心还捏着一块花布片。 这个气呀!大年初一,大人是不打孩子的,可是,邵惠来的父母实在是气得不行,将她死打了一顿。一边打,还一边数落邵惠来:“吃的,紧着小的;穿的,紧着大的。哪家不是这样的?你啥好的都要,还反了你!” 挨打归挨打,自从这件事后,每当给孩子做衣服,总要先敷衍邵惠来,即使不给她做衣服,也会补偿她一些好处——果真是好哭的孩子有奶吃! 邵惠来从此尝到了甜头,遇到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要争一争。 邵惠来拍拍顾盼肩头:“你等等。” 这时候,来了几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候。邵惠来从她们身边经过,给她们打了个招呼。 邵惠来走进里间,过了一会,拿着一个紫檀木的手串过来,苦笑道:“顾俊结婚,我没什么准备,这个就送给他吧!” “你这是——”顾盼惊诧不已,这不是易方送给他的么?可后面的话,顾盼没法问出口。 “当年是我对不起顾俊,这个就当我的歉意吧!” “这也太贵重了!”顾盼说。 “别听易方胡说,也不是很值钱。”邵惠来说,“这东西只是在圈子内流通,外人也换不了钱,留着也恶心,扔了也舍不得,就送给顾俊吧,算是留个念想!” 顾盼只好接了,正在做头发,也没处放,只好戴在手上,关心的问:“你跟易总闹崩了?” “他呀,还真是生意经,啥时候都不吃亏。开始,易方说,他出资,开一家发艺店,我感激的不行,说一定好好经营,不让他亏本。” 邵惠来笑笑,接着说:“他怎么可能亏本,发艺屋只是作为他易方的后宫福利来发放,他就不会亏!” 顾盼这才知道,为什么邵惠来取消一切优惠了! 邵惠来最后给顾盼喷发胶定型,顾盼闭上眼睛,耳边听见邵惠来说:“哟,成厂长,稀客呀!” 顾盼终于睁开眼睛,发现成婧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这时,她盯着自己手腕,眼神很是特别。 顾盼很是不解,顺着成婧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看见这个紫檀木手串,顿时浑身不自在了,赶紧站起来告辞,准备离开。 成婧望着顾盼离去的身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这时,那个时髦女郎坐到椅子上,成婧这才回过神来,说:“对不起,请起来,该我了!” “凭什么!你算老几?我先来的!” 这话把成婧惹毛了:“就凭这个!” 说完,从手包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卡片,朝服务台上一摔,说:“这个至尊卡够吗?” 邵惠来说:“成厂长,对不起,这个还真不行!这段时间,我也需要赚点钱,已经取消了所有的优惠了!” 成婧大吃一惊:“这,这可是易方董事长出资的!” “那,你就问易方好了!”邵惠来不卑不亢地说。 成婧不服气,拨通易方的电话,很快,电话接通了。不一会,成婧对邵惠来说:“易总要与你说话!” 邵惠来接过电话,里面传来易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富有磁性,温婉、轻柔:“宝贝,别闹了!” 第114章 骆家华 “易总,对不起,您弄错了!我是邵惠来,不是成婧!” 为了这声宝贝,易方与邵惠来曾经闹过别扭。 这也怪不得别人。倒不是易方词汇量太少,所有的女人都一个称呼——宝贝,他实在是身边女人太多,一不小心就容易张冠李戴。 于是,易方马上改口道:“好好,惠来。你看,这段时间,你把我发的卡都停用了,我都没有说什么,可成婧是易方厂的厂长,这不一样。宝——啊不,惠来,就这一次,给我一个面子,行不?” 邵惠来语气客气而冷漠:“易总,实在对不起,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我估计您自己都不知道,您发放了多少至尊卡。这个口子一开,所有持卡者都来了,您说,我做一个不做一个,别人还不闹翻天了?那我惠来发艺还做不做生意了?!” 易方很是头疼,他也听出邵惠来话语中的疏离感:“惠来,你也知道,成婧不差这点钱,现在打电话找我,就是为个面子。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你说是不是?” “是的,成厂长的面子,有人罩着。可我的面子呢?” “惠来,平心而论,我对你不错吧?我投资给你开了发廊,你总要晓得好歹吧?” “易总,您打住!这个发廊,还指不定为谁开的呢!” “邵惠来,你这就过分了啊!”易方明显是生气了。 邵惠来也语气冷冽尖锐起来:“谁过分了?二楼的高端客户服务区,已经专门服务于你的后宫了,我都成了您后宫御用发型师了!这我都忍了,谁让您是大老板呢?可是,这大过年的,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您总得让我也赚几个钱,好好过个年吧?” 时髦女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见邵惠来开始工作,有些不耐烦了:“哎哎,怎么老打电话,我还约了牌局呢!” 邵惠来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挂电话了啊!”邵惠来趁机挂断电话,把手机交还成婧,“不好意思,成厂长!” 时髦女似乎也听出一些东西来,撇撇嘴,很不厚道的加了一句:“发屋靠的就是年边的生意,这时候还想白嫖啊!” 成婧瞥了她一眼。刚才,见到顾盼也有一个手串,她大吃一惊。马上联想到,易方很有可能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开年用顾盼取代自己!本来,至尊卡的这个优惠,成婧也没有太当一回事。现在,成婧灵机一动,决定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易方的态度,也好早做准备。 易方开始做邵惠来的工作,成婧还很高兴的,最起码说明自己在易方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可是,当易方没有搞定邵惠来,成婧已经很生气了,这个时髦女在旁边的冷嘲热讽,更让她怒不可遏。 于是,成婧走到一旁,重新拨通了易方的电话。用手掌遮掩着嘴巴说了好一会儿。邵惠来一边做头发,一边关注成婧。听不见成婧说什么,只见成婧用手和手机遮住了下半张脸,仅从露出的上半张脸上,邵惠来注意到成婧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愤怒一会欣喜,表情丰富,而且富有变化。 当成婧微笑着挂断电话的瞬间,邵惠来放在操作台上的红色手机响了起来,邵惠来弯腰瞅了一眼,见是易方的电话号码,马上明白了易方的目的,她任凭手机铃声喧闹着,没有停下手里的操作。 成婧本来双手环胸,冷眼观察着邵惠来的反应。可看到她一直不接电话,成婧越来越吃惊。 时髦女皱眉道:“哎呀,吵死了!” 邵惠来说:“对不起!” 说完,将梳子柄咬在嘴里,伸手按了拒听键。 手刚刚提起来,手机再次响起,而且不屈不挠。 邵惠来没法,也只好再次挂断,如此反复再三。 不一会,成婧的电话响了。 成婧接通电话,很快,她走到邵惠来身边,说:“易总要与你通话。” “你没看见我两手都不得闲吗?”邵惠来摊开两手,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拿着剪刀,很是无辜。 成婧对着话筒说:“易总,她说没工夫。嗯嗯,好的!” 成婧将手机放到邵惠来耳边,刚刚靠近脑袋,邵惠来就听见话筒里传来野兽般的咆哮:“邵惠来,你听着,老子明天就让你关门,你信不信?” 易方真的恼怒了! “怎么不信?易总,反正是你的店,你要关就关呗,大不了,从此以后我不做你的御用发型师好了!”邵惠来满脸都是无所谓。 电话那头,易方见酒席上人们都在望着自己,知道自己失态了,拿着电话走出门,不由得头疼不已。他一向为自己管理身边的女人的能力感到自豪,可今天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互不相让,让他过年都不得安生。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顾盼面前吹嘘的生意经,说自己做生意之所以很成功,就在于对生意有一种敬畏之心,把享受和投资分的很清楚。易方的确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最近怎么自己就坏了规矩呢? 唉,还是把持不住自己呀! 不过,一个是四千多万的生意,一个是二十多万的生意。哪怕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易方于是转过来做成婧的工作:“成婧,算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这是给台阶下啊!成婧当然明白,装作可怜的样子:“易总,今天晚上,我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好了好了,宝贝,送你一辆马自达,就当是我赔罪了!” 成婧展颜一笑:“谢谢易总!” 邵惠来笑道:“哟,恭喜!册封贵妃了!成厂长,什么时候成为正宫娘娘呀?” 再待下去,不定邵惠来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于是头发也不做了,成婧气鼓鼓地下楼了。 这时,顾盼急匆匆上楼,一上一下,正好面对面撞在一起,没法回避了! 顾盼尴尬的打声招呼:“成厂长,怎么不做头发了?” 成婧以为顾盼在出言讥讽,鼻子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一甩头就离开了。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成婧特意观察了顾盼的左手腕,刚才戴的那一串紫檀木手串不见了! “哟,顾厂长,你怎么回来了?”邵惠来放下手里的工具,问。 顾盼笑道:“我都忘了给你钱了!” “多大点事,还要专门跑一趟!” 顾盼看出邵惠来有些异样,关切地说:“惠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是这几天累着了吧?” 邵惠来叹了口气,一边收钱,一边幽幽地说道:“盼盼姐,我有点想欢欢了!” “姐,姐,你怎么还没到?我定的是十二点开席,现在都十二点半了!一桌子人都等着呢!”电话里传来顾俊焦急的声音。 顾盼也十分着急:“哎呀,不用等了,你们先吃吧!刚才列车广播说,晚点两个半小时呢,我大概是一点钟到站!” “那怎么行!我老姐没到,怎么能开席?这样吧,我让一个人到车站来接你,他是慧琳的表哥骆家华。”顾俊突然压低嗓门说,“搞漂亮点喔!” 顾盼笑道:“你老姐啥时候不漂亮了?” “那是!我对老姐那是相当的有信心!”顾俊说,“我把骆家华的手机号码发给你啊,到站了就跟他联系。搞快点啊,我们下午四点的飞机呢!” “怎么回事?”顾盼吃了一惊。 “哎,这你就老土了吧?我和慧琳出去旅行结婚呀!” “这是去哪儿呀?这大过年的!” “海南!过年才便宜呀,机票才八百呢!”顾俊说。 顾盼与骆家华约好了在车站门口见面,她一手提着包,一手牵着肖潇,满身疲惫、满脸风尘。走出车站大门,一下子就蒙了,这么多人,哪一个是自己要找的人呢? 正在张皇地寻找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请问,您是顾盼顾厂长吗?” 第115章 荷包 顾盼转过脸来,她盘着青螺髻,显得额头开阔;鼻梁高挺,架构出一张立体生动的鹅蛋脸;疏眉朗目,配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给人一种开朗的印象;嘴角微微上翘,就是板着脸,也让人觉得有一丝调皮的笑意。 骆家华见惯了江南女子的温婉精致,对这种线条分明却又不失清秀妩媚的长相,让他颇有几分惊艳的感觉。 出于职业的特点,骆家华更加注意的是顾盼的衣着。绿色小碎花的人字尼的小圆领外衣,系着一条嫩红色围巾,下身是涤纶的直筒裤,配上小圆口的黑色皮鞋。这些都是十年前流行的款式,在上海这么一个大都会,几乎已经见不到了,给人一种仿佛隔世般的怀旧感。站在专业的角度,骆家华马上有十来个吐槽点,什么款式、色彩、搭配等等,但是,即便如此,骆家华也认为,这穿搭的不妥当,依然掩盖不了顾盼的身材和气质。 “是我。请问您是骆先生么?”顾盼含笑回应。 此时,顾盼也在打量骆家华。 这个人约莫四十岁的样子,最让人吃惊的是,油光水滑的长发,全都拢在脑后,男人的这种打扮,顾盼只是在电视中见过。浓眉大眼,目光锐利,有种强烈的攻击性;可是,厚厚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又给人一种憨厚的安全感。 这个男人侧后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衣着光鲜亮丽,一双警惕的眼睛打量着顾盼和肖潇。 “你好,我叫骆家华!” 骆家华伸手跟顾盼握了握,接过她手中的皮包,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里,转身替顾盼拉开车门:“这是你女儿?” 顾盼点点头:“肖潇,快叫伯伯!” 肖潇仰头喊道:“伯伯好!” 骆家华摸摸肖潇戴着毛茸茸帽子的脑袋:“真乖!” 肖潇似乎是得到了鼓励,她蹦蹦跳跳跑向骆家华身旁的女孩,拉起她的手:“姐姐!姐姐!” 这女孩有些抗拒,有些不情愿,可她的教养又让她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任由肖潇拉着手,走向这辆黑色的上海通用。 骆家华有些尴尬,笑着对顾盼说:“这是我女儿骆雨晴。” 三个人都坐在后排,肖潇坐在居中的位置。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此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骆家华车子中挂在后视镜上的一个小挂件,这是一个五彩缤纷的蝴蝶,随着车辆的颠簸,这只蝴蝶不断地拍打着翅膀。 “妈妈,蝴蝶!蝴蝶!” 骆家华侧头问道:“你也是上海人?” “这里好像只能算是我父母的家乡吧!我不是在这里出生,也不是在这里长大。” “那你有没有想法回上海发展?”骆家华对顾盼有些好感,于是试探了一下。 顾盼摇摇头:“这里房价太高了!” “是啊,是啊!不过,这里虽然生活成本高一些,但是,机会也更多一些,发展的空间也更大一些。” “我只会搞纺织,现在上海的纺织厂外迁,我就是改行也来不及了!”自从家人都回到上海以后,顾盼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尤其是在肖建国离家出走以后。 初次见面,骆家华也不好深谈,只好转移话题说:“你看,过年就这点好处,外地人都回家过年了,上海差不多都走成了一座空城,开车特别顺溜!” 两个小女孩也在聊天。肖潇说:“姐姐,姐姐,你们这儿有肯德基不?我们那里有,炸鸡腿可好吃呢!” 这么老土么?雨晴都有些无语了,她把头别向窗外,刚好路旁有一家肯德基,她碰碰肖潇的胳膊,指了指窗外。 “哇,好大!”肖潇趴到窗边,张大的嘴巴一时合不拢。 小车七弯八拐在里弄间穿行,不一会,骆家华说:“到了!” 这是一个逼仄里弄中的一家小饭馆,门脸很小。要是没人接,顾盼估计怎么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从安惠出发,顾俊就告诉她,下车直接打车到芳华酒店。顾盼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很是高大上,没想到竟然这么小! 可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走廊里麻溜一排,都是到这里就餐过的明星照片。骆家华边走边介绍说:“这里是很有名的私房菜馆子,专门经营本帮菜。别说是年关,就是平时,在这里定一个座也很难。这是我托了熟人,提前了二十多天才定下的!” 走进福满堂餐厅,一个硕大的圆桌,二三十人聚在一起。这次没有邀请外人,都是两边的直系亲属。 别说女方亲戚,就是父母这边的,顾盼也认不全。熟悉一些的,就是大伯家和小姑家。顾盼放下行李,拉着肖潇,在顾震甫的引导下,与亲戚一一见礼,宴会这才正式开始。 顾盼到来时,就已经下午一点半了,顾俊和方慧琳还要搭乘四点钟飞往海南的飞机,行李都放在门背后了,所以,来不及叙旧,就开始宴会的各个流程了。 很快就到了新郎与新娘挨个敬酒的环节。顾俊和方慧琳端着酒杯来到顾盼面前,方慧琳说:“姐,谢谢你这么远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你们大喜的日子,我能不来吗?”顾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名副其实的荷包,当时拜师时,是师傅方织良送给顾盼的礼物。这次到上海来,顾盼专门带在身边,用来装贵重的东西。 看着褪色的荷包,顾俊笑了:“老姐,你这哪来的包包,都是什么年代的古董了!” 顾盼有些害羞,白了顾俊一眼,掏出一个红包,双手递给方慧琳:“恭喜!” 方慧琳笑了笑,一看这厚薄,就知道顾盼出手还是很大方的:“谢谢盼盼姐!” 顾俊还是肖潇出生的时候见过,在一旁逗弄她:“来,肖潇,看看我是谁?” 顾盼过来了:“肖潇过来,快叫舅舅、舅妈!” 肖潇说:“我怎么不认识你?” 顾俊捏着她的小脸说:“我可是认识你哟!那个时候,你才这么一点点呢!” 外婆这时候也过来了:“来,肖潇,到外婆这儿来,别缠着舅舅,他还有事呢!” “姐,骆家华怎么样?”顾俊附在顾盼耳边说。 “什么怎么样?”顾盼莫名其妙。 “我说姐,你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啊!人家是中学美术老师,搞艺术的。他还在外面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好多明星都找他做衣服呢!姐,我告诉你,他还很有钱,这次买房子的钱,有一半就是借他的。” “你这是要把老姐卖了吗?”顾盼笑了,“我怎么觉得,你看中了的都不怎么靠谱呢!” 顾俊知道顾盼说的是肖建国,有些尴尬地说:“哎,老姐,这个可不一样啊!” 顾盼说:“不说这个。哟,差点忘了,顾俊,你惠来姐也给你送礼物了!” 顾盼从荷包掏出那个紫檀木手串,递给顾俊。 顾俊先是脸色一僵,接着微笑着说:“难得她这份心了!” 方慧琳觉察到顾俊的一样,伸手在腰间掐了一把:“谁呀?” 顾盼大方的说:“我一个宿舍的姐妹,跟我关系很好,听说顾俊结婚,托我带来的。” 方慧琳瞥了顾俊一眼,没见到有什么异样,于是转过头来,看见这个手串:“呀,好漂亮!” 说罢,戴在自己的手上,翻来覆去端详,然后,举起手腕,伸到顾俊眼前:“好看不?” 顾俊敷衍了一句:“好看。”带着方慧琳接着敬酒去了。 这时候,骆家华走过来,有些激动地对顾盼说:“我能看看你的荷包吗?” 顾盼掏出荷包,递给骆家华。 骆家华拿着带有顾盼体温的荷包,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难得!难得!这面料是提花纺织,瞧瞧,这鸳鸯戏水的图案,简直活灵活现。还有,这个荷包巧妙地绣了一片荷叶,作为荷包的盖子,又在上面编制一个万字结,作为荷包扣。这构思,这构图,啧啧!” 骆家华爱不释手,问顾盼:“这是几色提花?” “七色,我们安惠称为七色棉。” 骆家华数了数,果然是七色,不禁大为惊讶:“我的天,你们内陆省份也有这样高超的纺织技艺么?” 顾盼骄傲地说:“这是我师傅方织良的作品!” 骆家华点点头:“织、编、绣,可称为三绝!这绝对是传统工艺的上乘之作。顾厂长,这个荷包能不能转让给我?你开个价!” 顾盼摇摇头:“对不起,这是我师父的遗物,我不能送给你。” 骆家华颇为失望,他拿出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了很多照片,这才依依不舍还给顾盼。突然,他闪过一丝喜色,期待地说:“你既然是方大师的徒弟,你也应该也能够纺织出这种七色布吧?” 顾盼摇摇头:“不能,我只能织造出五色布。” 骆家华见到顾盼摇头,心下一沉,不过,听说顾盼能纺织五色布,又有一丝希望:“五色布也不错,你能为我提供这种产品吗?” 第116章 逼婚 骆家华凑过来,顾盼还以为他是找机会跟自己搭讪,心里有些抵触。后来,看出他是真心喜欢荷包,也很高兴:“这东西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骆家华认真地说:“我学的是工艺美术,后来开了一个工作室,业余时间搞点服装设计。平时喜欢收集一些民间织绣,从中寻找创作灵感。当然,也想寻找一些有特点的布料,表现出衣服的不同质感。可惜的是,市场上的布料太千遍一律了,不是平纹布,就是斜纹布。要么就在配比上做些文章,什么全棉、纯棉、混纺之类。留给设计者发挥的空间太小了!” 方慧琳见他们正在探讨服装,走过来对顾盼说:“盼盼姐,你看,这就是表哥给我设计的结婚礼服!” 刚才方慧琳过来敬酒,因为天气很冷,身上披了一件外套,顾盼没有看见这套衣服,心里还颇有些为顾俊抱屈:一直喜欢美女,最后结婚还是……不能说丑,也不能说漂亮,只能说模样还算周正。 可这时候,她脱去外套,来到顾盼面前,旋转了一圈,顿时感到眼前一亮——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装,这套衣服,很好的突出了方慧琳肤色白皙、身形高挑的特点,又很好的掩盖了下身偏短、身形微胖的缺点。尤其是头上的一顶纱帽,簪一朵玫瑰,将额头很窄的缺陷完美的解决了,还造就美人半遮面的朦胧效果。 “怎么样?”方慧琳满脸的期待。 顾盼由衷赞叹道:“美!简直太美了!” “谢谢!”方慧琳也不管称赞的是人美还是衣服美,满足的翩然离去。 “骆老师,你好厉害!” 骆家华微笑道:“你也厉害啊!能纺织五色棉布的,也很了不起啊!” 雨晴在骆家华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服。 “雨晴,你跟阿姨玩会儿去,爸爸说点事。” 雨晴鼻子哼了一声,瞪了顾盼一眼,气嘟嘟的转身离开了。 顾盼有些不解,这孩子怎么这样? “怎么样,你的五色棉,我都要了!”骆家华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顾盼解释说:“这个恐怕不行。你要知道这是手工纺织出来的,一个月不下织机也织不出多少布。而且,我的师傅只带了我一个徒弟,也就我一个人会这门手艺,可我也没有时间啊!” 骆家华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有一种与心爱之物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遗憾。 “不过,我花楼上还有一二十米织好了的五色布,织的不好,都是这段时间练手艺织出来的。” 骆家华从消沉中突然振奋起来:“什么,一二十米?少是少了点,不过——都是什么花色的?” 顾盼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一个学徒,太复杂的花色我也不会,就是花格条纹的。” 顾盼边说边比划。 骆家华掏出口袋中的记事本,拿着红蓝铅笔随手画了一个图案:“是这样吗?” “这里,还有这里,加上一条细纹。” “这样?” 顾盼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 “嗯嗯,这是方格云纹的图案,还不错。把这些都给我吧!” 顾盼说:“要不,我把这匹布都织出来,再给你寄过来,免得剩在机头的都浪费了!” 骆家华皱皱眉头:“好是好,可那得多长时间呀?我这是为秋冬季服装展做准备——” 顾盼松了一口气:“秋冬时装?刚刚过年呢,这应该来得及。” 骆家华用食指按压太阳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差不多五月份就要把方案拿出来,提供给参展方审核。三月底如果见不到布料,恐怕就来不及了!” 顾盼点点头说:“我尽量。哪怕是三月底不能下机,我再剪下来,损失也会小一些啊!” 骆家华笑了:“我也是太心急了。好,就这么说定了!” 正说话间,那边顾俊和方慧琳跟大家道别,准备出发了。 “你们吃吧,都别送了!”顾俊对大家招招手,到门口拿行李。 顾盼有些遗憾,刚刚见面,他们就要走,于是离席来到门口。秦吟雪这时也抱着肖潇走过来。 顾盼装作生气的样子,拍着顾俊的肩膀说:“老弟,你不够意思啊,我好不容易赶回来,你倒好,我刚到家,你就要走,是不是什么事躲着你老姐呀?” 顾俊连声喊冤:“姐,姐,你这就是冤枉我啊!” 顾盼推了他一掌:“去吧,度蜜月去!” 骆家华很热情的拿着钥匙过来:“我开车送你们!” “谢谢表哥!”方慧琳高兴地说。 两家都是共儿共女的亲家了,可是毕竟来往不多,彼此都有一种陌生感,所以,小两口走了不久,酒宴也就散了。 出门不久,一路舟车劳顿,肖潇到底年纪还小,很快趴在顾盼的肩头,昏沉沉的睡去,顾震甫提着旅行包,秦吟雪背着双肩包,一家人一起走在行人寥落的街道上,虽然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可在父母的身边,顾盼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 顾盼抬头看看天色:“这天色阴沉沉的,怕不要下雨呢!” 顾震甫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变天也不要紧,这会飞机已经快起飞了!” “妈,没听说顾俊要旅行结婚呀?”肖潇最近长胖了,抱着很有些沉,顾盼将肖潇往上颠了颠,她还在为顾俊离开感到遗憾呢。 顾震甫说:“盼盼,我换换你抱抱!” “爸,不用,我还抱的动。” 秦吟雪说:“这买了房,又是结婚,也没钱大操大办,旅行结婚还节约一些。再说,他们也请不动假,正好利用春节出门玩一趟。至于其他的原因,待会儿你到家就知道了!” 顾盼跟着父母走上三楼,秦吟雪打开门,顾盼瞬间就明白了刚才母亲说话的含义。这栋六层的楼房,应该是原来某个单位的职工宿舍,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也就四十来个平方,里面的房门上张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应该是顾俊他们的婚房,外面靠墙壁的位置摆着一个沙发,白天应该是座位,晚上打开就是床。 每间房子都很紧促。顾盼事先还想着,就在父母床边打个地铺,对付几个晚上就行。看来,打地铺都没有位子了! 顾盼有些感动,顾俊他们旅行结婚,也是给自己腾地方呀! 顾盼给肖潇脱了衣服,放到顾俊的床上,盖好被子,从里屋出来。屋子很小,但是很温暖,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块,坐在沙发上聊天。父女坐在两边,母亲则是坐在中间。 顾俊回来后,又没有文凭,找工作很困难,还是小姑帮忙,介绍到印刷厂上班。不久,就认识了同事方慧琳。 刚回来的时候,还是租房居住,眼看要谈婚论嫁,不得已买了这间房子。为了还房贷,按照父母的话说,就是到了退休的年纪,又开始二次创业。 顾俊和方慧琳,只是两个青工,工资不高。现在为了还债,父亲顾震甫在机械厂找了一份工作,发挥余热,一个月能拿三四千。母亲很长时间没有摸自己的专业,早就荒废了,只好当保姆,替别人照看孩子,每月也有两千多。 秦吟雪板着指头给顾盼算账,用不了两年,这个账就能还清了,再也不干了,就真正退休了! 让顾盼欣慰的是,这日子有奔头,有盼头,父母虽然操劳,虽然辛苦,但是精神头还很不错。 秦吟雪问道:“刚才你跟方家的那个表哥,好像还蛮谈得来的。这是方慧琳帮你介绍的对象,你印象怎么样?” 顾盼撒娇道:“妈,我才回家,你就要赶我走吗?” 秦吟雪笑着说:“女大不中留啊,你都老大不小了,我觉得这个人还蛮合适。回来吧,一家人在一起,把你一个人丢在安惠,我不落忍。再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太难了!” “妈,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千紫厂的厂长呢!”顾盼笑了。 “那么大的云锦厂都垮了,何况你这个破厂子,玩意儿似的。几百人守着几台破机器,全年的利润都还买不起这间小房子!” 顾盼不能说母亲说的不对,可是,这个厂子刚刚有了一点起色,自己真的能扔下这个厂子,真的能扔下这帮姐妹? 秦吟雪说:“这个男人可是一个香饽饽,自己是学校的老师,还在外面开了个工作室,专门定制高档时装。据说外头的生意很好,两头没办法兼顾,最近想辞职,专门经营工作室。他想成个家,帮他带带孩子,给他解决后顾之忧。听方慧琳说,这人眼界很高,寻常人很难入他的法眼,没想到跟你居然谈得来。” “妈,这人是找媳妇还是找老妈子?”顾盼说,“他也没给我说什么,讲的都是布料上的事情。” “你这个娃儿哟!”秦吟雪嗔怪道。 “他的前妻是怎么回事?”顾盼想起初见雨晴时那双警惕的小眼睛。 “听说是离了。”秦吟雪说,“人家有房有车,条件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挑三拣四了!” “妈,你是不是觉得女儿现在没人要了?”顾盼埋怨的看了妈妈一眼,求援似的望着父亲。 顾震甫有些不忍心,埋怨了老伴几句:“吟雪,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我倒是让她自己作主了,肖建国不就是她自己选的,结果怎么样?” “妈,我累了,进去躺一会!”顾盼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关了房门,气的胸脯波涛起伏。 “吟雪,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人家哪里痛你就往哪里戳?盼盼刚刚回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了?”顾震甫也生气了。 “不说她都不知道疼,这么大人了,还任性呢!”秦吟雪也知道自己今天做过了,可依然小声嘀咕道。 第117章 骆雨晴 大年初一,早上八点半。 也不知道怎么的,回到父母的身边,顾盼仿佛一下子卸下了千斤重担,从一个女强人摇身一变,成了妈妈身边的一个随性的小姑娘。精神一放松,长时间疲劳的累积,一觉就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瞪瞪听到敲门声:“盼盼,来客人了!” “谁呀?”顾盼打开门,揉着惺忪的眼睛,伸展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睁眼一看,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茶水,笑眯眯望着自己的,竟然是骆家华!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狼狈的时候,见到这么挑剔的男人。顾盼赶紧钻进洗漱间,她怎么也想不到,新年的一大早,骆家华竟然跑到家里来了! 顾盼一面洗漱,一面想,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跑到家里来找我,他莫不是真的看上我了?我该怎么办? 顾盼心里很乱,虽然离婚了,但是她还没想过接纳另一个男人走进自己的生活,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可是,总不能躲在厕所不出来吧? 于是,匆匆收拾了一番,这才出来跟骆家华见礼。 “是我唐突了,这么早就来打搅你!”骆家华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道,“我把你荷包照片给我的绣工看了,可是她要看看实物,于是今天一大早我就过来了。” 顾盼自嘲的笑了,还是想多了啊,人家对荷包的兴趣,远远超过了自己。顾盼松了口气,却莫名的又有些失落,转身进了房间,拿出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无非是戒指、项链之类的,然后将荷包递给骆家华。 骆家华接过荷包,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顾盼问:“还有事?” “啊,麻烦你跟我一起去一趟。” 顾盼心中一凛,这是在找借口约会么?顾盼有些为难地说:“肖潇还睡着呢!昨天跟她说好了,说是今天带她到外滩去玩的,你看这是——” 秦吟雪很及时地从厨房出来,帮腔说:“肖潇有我呢,盼盼,你就跟骆老师去吧!” 妈妈,你不知道这是女儿委婉的拒绝么?你这是把女儿往外撵呀! 顾盼简直是无语了! 骆家华注意到顾盼皱起眉头,连忙解释说:“顾厂长,是这样的,我的那个绣工想见见你。她看到你的荷包,很是激动,不断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当我说到你会纺织五色棉,她就问我,你的师父是不是姓方?” 顾盼激动得跳起来了:“她是不是姓何?” “是呀!” “她老家是不是湖州的?” 骆家华摇摇头:“不是太清楚。不过,听口音有点像湖州那边的。喔,对了,我记起来了,听她说过,她在湖州有亲戚!” “好,我这跟你一起去!”顾盼也兴奋起来了。 骆家华的那辆上海通用就停在楼下,两人上了车。顾盼对上海也不熟悉,天气阴沉沉的,没有太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顾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跟骆家华聊起自己师傅的事情来。 晚清末年,方织良的父亲方绍儒在湖州做了三年的师爷,期间,妻子难产,大人和孩子都没有保住,于是,在县老爷的主持下,续弦了一位何家的姑娘,名叫何妙常。后来生下了两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叫方耕良,妹妹叫方织良,取的是耕织传家的意思。 后来,满清倒台了,方绍儒在湖州待不下去,就带着妻子儿女返回老家安惠,靠着教私塾为生。何妙常在湖州本是一个有名的丝织高手,尤其擅长提花纺织技艺。嫁到安惠后,这里没有养蚕的习惯,只得入乡随俗,开始学习纺线织布。 何妙常喜欢琢磨,她把湖州的花楼的提花纺织技艺,移植到棉纺织的技艺当中,开创了棉纺织提花织造工艺的先河,也就是安惠俗称的“五彩棉”。这种棉布在当地一经问世,就成为了达官贵人的抢手货。 由于战乱不断,何妙常后来再也没有回过湖州,师傅方织良偶尔对顾盼提起过,母亲的娘家在湖州,姓何。至于更多的东西,恐怕师傅也不知道了。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车子开进一个小区——品海居。这里明显是一个高档小区,刚刚落成不久,楼房格外高大,环境也显得格外干净整洁。 小车开进地下车库,两人乘电梯上到15层。.骆家华掏出钥匙开门,这是一个四室两厅的房子,客厅实际上也是一个工作室,摆着一个很大的裁剪台,进门的墙壁是一排架子,上面放着各种花色的面料。左手的墙壁,悬挂了两层照片,顾盼猜测,这应该是骆家华的作品展示区,凑近一看,果然如此,都是风姿绰约的女子穿着各种花色款式的时装,其中有几个漂亮女子很是眼熟,顾盼瞅了瞅上面的签名,居然都是小有名气的影视演员! 四间屋子,除了两间作为骆家华和女儿骆雨晴的卧室外,其他的,一间屋子是缝纫用的,摆着缝纫机、锁边机之类;另一间屋子应该是刺绣用的,操作台的架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丝线,台面上还有好几件没有完工的绣品。 两人进来后,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脑袋从屋子里探出来,瞅了一眼,就马上缩回去了,迅速关上房门。不一会,屋子里就传出“叮叮咚咚”弹钢琴的声音。 骆家华端来一碟开心果,一杯西湖龙井,说:“对不起,家里很乱。你随便坐一会,我这就去接何师傅!” 骆家华拿着车钥匙下楼,顾盼坐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四处走走,不知不觉走进骆家华的卧室。 这是一间主卧,面积很大,前半部分作为书房,后半部分作为卧室。中间,一个博物架将其隔开。上面摆放的,都是骆家华收集起来的各种文玩,其中,最多的是各种香囊、荷包、枕巾、鞋垫之类,都用塑料细心包裹着,有的悬挂着,有的装在透明的塑料盒中,一件件色彩鲜艳,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在书架上,摆着一个陶瓷盘,盘子中心位置,一个女子笑盈盈望着自己,很是漂亮。顾盼拿在手中端详,这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 正在凝神思索,突然手中一空,身后钻出一个小女孩,一把抢过手中的陶瓷盘:“这是我妈妈!” 顾盼笑了,难怪觉得哪里见过呢,可不是,这小女孩眉眼,跟她妈妈几乎是一摸一样! “我有妈妈,我不要别人做我的妈妈!”小女孩叉着腰,奶凶奶凶的,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我有女儿呢,我也没想过做别人的妈妈呀!”顾盼笑道。 “我才不信呢,你们都是坏女人!我跟你说,你别缠着我爸,我可厉害呢,爸爸身边的女人,我赶走了好几个呢!”女孩仰头瞪着顾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顾盼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笑了笑。 “你不信?” 顾盼也有些好奇:“信啊!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赶走她们的?”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别看这女孩年纪小,可精明着呢! 顾盼蹲下身子,很认真的对小女孩说:“雨晴,我对给别人当妈妈不感兴趣,而且,对你的爸爸也没有兴趣,这下你可放心了?” 小女孩脸上,瞬间像花瓣一样绽放,又瞬间像花瓣一般凋零,这种情绪的变化也太快了!正在顾盼不知道这个女孩是怎么想的时,这女孩突然说:“我爸那么优秀,你凭什么对我爸没有兴趣?” 这小鬼头怎么这么难缠?你到底是想我有兴趣还是没兴趣? 顾盼很无奈,她灵机一动,把小女孩拉到客厅的一张相片跟前:“这个阿姨优秀不优秀?” 这是一个知名演员,演过好几部耳熟能详的电影,这女孩也认识,她点点头。 “那么,你想不想她做你的妈妈?” “不想!”女孩毫不犹豫。 顾盼笑了:“你爸爸是很优秀,可我也不想啊!” 对呀,这个理由很充分,喜不喜欢,这跟优不优秀完全不是一回事呀! 小女孩一下子被说服了,可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你为什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雨晴,难道到你家里来的女人都是想给你当妈妈吗?” 女孩摇摇头。 “对嘛,我是来找这个刺绣的阿姨的。” “啊,你是来找何奶奶的呀!”女孩马上兴高采烈起来,“阿姨,我爸爸去接何奶奶去了。你到我房里来等一会,我给你弹钢琴!” 小女孩拉着顾盼的手,进入她的房间:“阿姨,你想听什么?” 顾盼进了房间,骆家华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雨晴房里该有的都有,就是缺少母爱。顾盼心想,这大过年的,这孩子兴许是想妈妈了,于是说:“能不能弹一首歌,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就是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好吧!” 女孩的钢琴明显是训练有素的,顾盼很快也进入音乐的氛围中,不自觉的在一旁轻声哼唱。不久,一个童声也加进来了,舒缓的歌声在屋子里飘荡。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骆家华带着何师傅走进屋子,顾盼和小女孩都没有发现,依然还在哼唱,顾盼也有些动情,搂着雨晴的肩膀,女孩也停止弹琴,自然地将脑袋靠在顾盼的怀里。 骆家华靠在女儿卧室的门框上,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她们忘情的歌唱。 这是多久没有见过这么温馨的画面了?顿时,骆家华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第118章 一个约定 何师傅戴着老花眼镜,将荷包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用满是皱纹的手摩挲着,喃喃自语:“是了,是了,这是我们何家的手艺。你看看这个荷包的盖子,上面绣上一片荷叶,我们称为荷盖,当地人也称为何盖,这是湖州何家荷包的标志。” 骆家华问:“湖州荷包那么有名,就没有人仿造么?” 何师傅点点头:“这就是我要看看实物的原因。别的容易仿制,可是刺绣使用的针法,一时半会是没办法模仿的。你看,荷叶用的是套针,鸳鸯是滚针,池塘的水草是乱针,这都是错不了的!” 骆家华点点头:“何师傅,您是行家。” “姑娘,你师父的母亲叫何妙常?”何师傅问。 顾盼点点头,问:“您老人家是——” “我叫何芸,何妙常是我的小姑,我们何家一直在打听小姑的消息呢!”何师傅说,“方家还有后人吗?” 顾盼说:“听师傅说,她哥哥方耕良跑日人(日寇入侵时逃难)时死了,师傅的丈夫,解放时跑到海岛去了,也没有留下后人。” 何师傅唏嘘不已,捧着荷包说:“唉,小姑就留下这点念想了!” 顾盼说:“要不,何师傅,我也不懂这个,这个荷包,您就保存着吧?” 何师傅摇摇头:“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对了,你师父还给你留下什么话?” 顾盼想了想说:“她老人家要我学会七彩棉,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什么,七彩棉?” 顾盼不明所以:何师傅,你那么吃惊干什么?七彩棉很难吗?的确,七彩棉是很难,我五彩棉都很没有学会呢! “你师父真了不起!” 骆家华不明白:“这里的技术难度在哪里?” 何师傅慢慢解释说:“何家七彩锦都消失了好多年了。棉纱比蚕丝更粗,蚕丝织成五彩都很难,更何况七彩!纺纱,织布,每个环节都要做到极致。尤其是织布,四梭三棕,十分复杂。而且,眼、手、腿,每个环节都不能出一点点错,否则,花色就乱了!” 何师傅问顾盼:“在你们安惠,会这门手艺的人不多吧?” “就我师傅一个人,不过,她前年就已经走了!” 骆家华叹息道:“唉,七彩棉失传了!” 何师傅也是叹息不止,不过,一会儿,何师傅问道:“你师父用过的织机还在吗?” 骆家华抢着说:“在呢,顾厂长正在织布,是五彩棉。” “喔,这就好办了!” 骆家华兴奋起来:“您是说,这门手艺还可以恢复?” 何师傅摇摇头,对顾盼说:“学这门手艺可不容易,否则,也不会只有你师父一个人会这门手艺。” 骆家华不甘心:“这门手艺难在哪里?” “眼快,手快,脚快;而且,眼、手、脚要协调灵活。” “这样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难找呀!” 何师傅说:“这跟绣花一样,是一种涵养性情的功夫,没有内心真正的热爱,是很难学会这门手艺的。唉,现在人心浮躁啊!” 说完,何师傅瞥了顾盼一眼。 顾盼有些羞赧。的确,师傅说过,自己是学习七彩棉的好苗子,自己也很喜欢。可是,自己总是说工作太忙,往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现在,五色棉都还没有学会,实在有负师傅的厚望啊! 骆家华凝视顾盼,眼神里充满期待:“顾厂长,你把织机搬过来,我给你开工资,你把这门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恢复起来,怎么样?” 这番话说得顾盼怦然心动。可是,她也有顾虑,自己这个厂子,两三百下岗职工,他们怎么办?还有,万一自己学不会,没能把方师傅手艺传承下去,那可怎么办? 顾盼犹豫再三,说:“骆老师,这事容我想想。” “顾厂长,我要给你设计一套时装!”骆家华突然说。 何师傅矍然一惊,似乎不认识骆家华的样子望着他。 跟着骆家华这么多年,几乎没见过骆家华主动说给谁设计时装。因为骆家华说过,只有感动,才有灵感,只有热爱,才有动力。骆家华眼界很高,一般的女子很难入他的法眼,所以,他选择为影视明星服务。虽然达不到热爱的程度,但是最起码能让他感动。这次表妹方慧琳结婚,求他设计一套婚礼服,也是求了他无数次,这才勉为其难。搞艺术的都是疯子,难道为了七彩棉,骆家华准备付出这么大本钱吗? “谢谢!”顾盼欣喜异常。如果没有见过方慧琳的礼服,她可能也没什么感觉,那种惊艳的感觉,现在还历历在目。更何况,客厅那么多明星美轮美奂的照片,更是让顾盼怦然心动,心痒难耐——女人谁不愿意自己美艳动人? 骆家华给顾盼丈量尺寸,从档案柜中抽出一个档案袋,在封面上记下这些姓名尺寸等信息,然后,端起相机,给她拍了几照照片。将档案袋编号,放入档案柜。顾盼瞥见柜子中每个格子就一个泥塑的美人,有的还不止一个。这些泥塑一个个栩栩如生,很是让人惊异。 见顾盼好奇,骆家华拿出一个,递给顾盼:“这是按照身体尺寸制作的三十比一的模型,是为服装设计做准备的。” 骆家华往往是一边想象这个人身体的形态,一边思考时装的设计要点,想到这儿,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我往往一边捏泥塑,一边寻找设计灵感的。” 顾盼惊叹道:“难怪你设计的衣服那么漂亮!” “骆老师,多少钱一套?” 骆家华笑道:“不要钱,送你了!” 顾盼说:“那怎么行?要不,我把五彩棉给你吧!” 骆家华说:“我占便宜了!” 骆家华陪着顾盼一起观看明星照片,顾盼问:“这些衣服多少钱一套?” 骆家华说:“这个不等,多的,唔,像这一套,金鸡奖颁奖晚会上台领奖的礼服,二十八万。这个便宜,一套家居常服,四万五。” 顾盼啧啧称奇:“这么贵?” “不能这么说。明星的衣服,每件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设计一套服装,短则十天半个月;长的,半年多都找不到灵感的,比比皆是。这些明星,她们最怕的是在公共场合撞衫,所以,这些设计都是一次性的。我设计的衣服,都是反复思考过,能够让这些女人将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同时,又能尽可能地遮掩她们的不足。这些艺人最关注自己的公众形象,她们也愿意在这上面投资。” 顾盼点点头,突然说:“骆老师,我不能接受你的衣服,抱歉。” 骆家华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有时候,我灵感来了,也会免费给人设计,倒贴布料和做工,做好了送给别人的!” 小女孩突然从屋子里冲出来,来到顾盼面前,叉着腰,怒气冲冲的对顾盼说:“你骗人!你说话不算话,你是一个大骗子!” 顾盼一愣,她也是冰雪聪明的,随即就明白过来,应该是骆家华免费为别人设计衣服,与他们夫妻离婚有关。想明白了这一层,顾盼弯腰,温和地对骆雨晴说:“我没有骗人,我们俩的约定,我还记着呢!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真的?” “真的!” “好,我相信你!”小女孩跳跳蹦蹦回到房间去了。 骆家华一直看着她们的交流,等女儿离开后,问道:“你跟我女儿有一个约定?” 顾盼点点头说:“骆老师,你应该多陪陪骆雨晴。” 第119章 一地鸡毛 初二,晚八点,阴沉几天的天空终于开始飘起雪花,渐渐地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一片印在玻璃窗上,形成一个个六边形漂亮的花瓣。不过,随着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化作一道一道的雪水,沿着窗户流下来。 外面风雪交加,可屋子里温暖如春。空调是新装不久的,房间不大,效果还不错。 秦吟雪给肖潇洗了澡,用棉衣包裹起来,往床上一扔。热水泡过的皮肤粉嫩粉嫩的。顾震甫抓着肖潇粉嫩的小脚丫,用胡子扎,逗得肖潇“咯咯”笑个不停。 看着爷孙俩闹腾,秦吟雪叹了口气,幽怨道:“盼盼,你看看,好不容易跟孩子混熟了,你这就要走了!” 顾盼给肖潇穿衣服:“妈,这不是买不到车票嘛,就初三以前的车票还好买一点,初三以后的,抢都抢不到!” 顾震甫也说:“吟雪,你不也是。过了初三,你也要上班了!” 秦吟雪也是跟雇主谈好了,初四就要开始帮雇主照看孩子了。 “盼盼,回来吧,一家人在一起多好!”秦吟雪说,“对了,那个骆老师怎么样?” 顾盼抿嘴一笑:“他说给我做一套衣服。” 秦吟雪抬头看着顾盼,笑了:“盼盼,看来这事成了!” 顾盼娇嗔道:“妈,你说什么呀!” “你不知道,这个骆老师牌面大得很,方慧琳找他订一套衣服,腿子都跑断了。这还是亲戚呢!”秦吟雪说,“哎,我告诉你啊,这个骆老师很牛呢,听方慧琳说,好多明星找他订衣服,一套好几万呢!” “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盼不高兴了。 秦吟雪知道顾盼心里还没有接受骆家华,难得回家一趟,吟雪也不愿意女儿带着情绪离开,连忙说:“好好,我不说,不说。顾俊快回来了,结果你又要走了,一家人没法团圆啊!” 顾震甫很乐观:“老婆子,我们还奋斗两年,帮顾俊把账还了,我们两个老的,就姑娘家玩两天,儿子家玩两天。” 秦吟雪嗔怪道:“你还以为他们欢迎你呢!” 顾震甫捏捏肖潇粉嘟嘟的小脸:“肖潇,欢不欢迎?嗯,不欢迎,我们就游览祖国大好河山去喽!” 第二天,难得的相聚,马上就要分别,一家人情绪不是太好,上午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都在为顾盼母子在路上的吃喝做准备。秦吟雪这也要带着,那也要拿,顾盼抱怨说东西太多,行李箱装不下,路上不好拿。母女俩一上午都在讨论,那些东西要装箱,那些东西不装。 中午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只有肖潇像一只蝴蝶穿来穿去,大人都很沉默。 吃罢午饭,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到车站去。秦吟雪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看看门外。 顾震甫觉察到异样,问:“老婆子,今天你怎么了?” 秦吟雪抱怨道:“这鬼天气,下个不停,这路上怎么走呀!” “妈,没事。出了弄堂,转弯就是公交站。”顾盼安慰母亲。 楼下传来“嘀嘀”声,秦吟雪顿时松了口气:“不用着急,还有一个小时呢!” 顾震甫说:“催也是你,歇也是你。反正孩子留也留不住,免得路上赶忙。还要换一趟车呢!” 正说话间,门外敲门声,顾盼打开门,一个身穿风衣提着雨伞的男人,微笑着说:“顾厂长,听说你今天要走,雨晴想跟你道别。” 顾盼一见是骆家华,不禁哑然失笑。你能不能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明明知道,我跟你女儿有个约定——啊,不对,骆家华肯定还不知道呢! “雨晴呢?” 骆家华说:“在车子里等着呢!” 顾震甫歪着脑袋盯了秦吟雪一眼,秦吟雪赶紧躲在后面。 既然别人开车来了,顾盼也就不假模假样客套了:“那就谢谢骆老师了!” 有人送,也就不急着走。 把骆家华让进家里,秦吟雪给骆家华泡了一杯茶,还没说话呢,就听到楼下就有人喊:“谁的车子?尾数5732,快移车,挡着道了!” 骆家华出门,探头对楼下喊了一嗓子:“来了!” 骆家华提着行李包,顾震甫抱着肖潇,顾盼挽着母亲的手臂,一起来到楼下。 “妈,有骆老师呢,你们回去吧!”顾盼对肖潇说,“跟爷爷奶奶再见!” “不嘛,不嘛,我要爷爷奶奶一块走!”刚才还好好的肖潇突然哭闹起来了。 秦吟雪背转身抹眼泪。 孩子哭闹就算了,你添什么乱?顾盼也搞得有些心烦意乱,她就不明白了,老人都是隔代亲么?小时候对自己那种狠厉劲都哪里去了? 顾盼上了车,好不容易哄好肖潇,对老人挥手道别。 小车开动了,顾盼眼泪也下来了。 骆家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抽出一张纸巾递过来,顾盼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失态了。来,肖潇,叫雨晴姐姐!” 雨晴回头,敷衍的一笑。 “雨晴,这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顾盼伸出小指头,勾了勾。 这话说的很奇怪,骆家华正这么想着,女儿雨晴却顿时眉开眼笑,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肖潇:“肖潇妹妹,这个送给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谢雨晴姐姐!”肖潇刚才还着抽泣着,见到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顿时破涕为笑。 骆家华眼睛盯着前方,嘴里说:“顾厂长,还是你跟雨晴有缘,这几年她的性情很有些古怪。上次你对我说,让我多陪陪雨晴,也确实,这些年又是学校的事,又是工作室的事,焦头烂额的,的确忽视了孩子的感受。现在,我的工作室已经打开局面了,准备把学校的工作辞了,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孩子了!” 顾盼笑笑:“雨晴挺好呀。” 骆家华点点头:“上次我提的建议,你考虑好了吗?” 顾盼一时想不起来:“什么事?” “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骆家华语气里透着失望。 顾盼马上想起来了:“啊,就是七彩棉啊!骆老师,我也想啊。可是,我们千紫厂刚刚才走上正轨,两三百个下岗职工呢!” 骆家华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工厂没有你就不行了?” 顾盼说:“也不是,可能别人会干得更好。” “是呀!但是,七彩棉没有你可真的没别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好玩意儿,可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啊!” 这么一说,顾盼有些动摇了:“骆老师,我这样想啊,如果现在工厂突然换厂长,可能会产生动荡。好端端的厂子,不定就垮掉了。等我把工厂理顺了,交给一个大家信得过的人管理,我就辞职。一门心事学习七色棉,把我师傅留下的手艺传承下去,你看行吗?” 骆家华这才高兴了:“好,我等你!” 到了车站,骆家华提着行李箱,雨晴跟在身后,旁边顾盼抱着肖潇。走到候车厅门口,顾盼拦住骆家华:“骆老师,到这就行了,谢谢你啊!” “这么多东西,我送你上站台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说完,朝骆雨晴勾勾小指头:“雨晴,再见!” 雨晴也微笑着勾勾小指头,挥挥手:“阿姨再见!肖潇再见!” 顾盼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肖潇,走了一会儿,回过头一看,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牵着雨晴还站在门口,见她回头,高兴地朝她挥挥手。 顾盼回头走着,心想:不是说这个男人牌面大吗?不觉得呀! 毕竟是初三,上海又是始发站,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顾盼安顿好行李,不久,列车就开动了。 匆匆忙忙的行程,顾盼感受最深的,是第一次认识到师傅传承下来手艺的价值。突然,顾盼感到千斤重担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一边是千紫厂,一边是七彩棉,怎么办? 窗外的风景不断在眼前闪过,风雪停了,天色黑了,路过不知道是哪个城市,街道上的路灯亮了,肖潇在列车的摇晃中沉沉睡去,顾盼抱着肖潇,也迷迷糊糊的。 突然,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来,顾盼吓了一跳,瞌睡一下子没有了,她担心吵醒了肖潇,连忙接通电话:“喂,哪位呀?” “我是林秀云。” “林姐,新年好啊!” “顾盼,我问你一件事,肖放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肖放?”顾盼一下子没有会过来。 “啊,就是肖建国。” “林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已经离婚了呀!” “顾盼,我知道呀!可是,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实在没办法,这才打电话问问你!” “林姐,你先别哭,到底出啥事了?” 从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顾盼渐渐理清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去年腊月十七,肖建国突然不知所踪,林秀云带着两个孩子四处寻觅,一连寻找了几天,竟然毫无踪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正在林秀云一筹莫展的时候,各家供货商纷纷上门讨债。林秀云矍然心惊,赶紧清理肖建国遗留的账目,这才发现家具厂早已是千疮百孔,资不抵债了! 好端端的工厂,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秀云开始清理肖建国接手后的账册。这一查不要紧,真相让林秀云目瞪口呆。 自从接手后,家具厂业绩就开始下滑,主要原因是肖建国清洗了林秀云原来的班底,换上了一帮肖建国认为听话的人。可是,肖建国在林秀云面前编造了谎言,说原来的工厂管理者怎么不行,自己调整班子后,业绩提升有多快。 经营不善还不至于一下子打垮这家工厂,更大的灾难是,肖建国追求享受,花钱如流水,在外面包养了许多女人…… 这一切,都是在林秀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更可气的是,肖建国临出逃前,将家具厂最后能变现的资产统统卖掉,拿着五十万现款,丢下了老婆、孩子和情人,只身潜逃,只留下一地鸡毛…… 第120章 同病相怜 顾盼是初四的傍晚回到安惠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盼走出车站,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行李箱,正在四处寻找出租车,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顾盼!顾盼!” 春寒料峭中,一个穿着枣红色羊绒大衣的女子,左手牵着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尾随在顾盼后面,看来应该是跟着走了一段距离的。 “林姐,怎么是你?”回头见是林秀云,顾盼吃了一惊。 林秀云微笑着说:“昨天你说搭乘这趟车回安惠,我特意过来接你的。”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这车晚点半个多小时,你们在出站口一直站到现在?” 林秀云点点头。 “这么冷的天,还带着两个孩子,真是辛苦你了!”两个人还不到这种交情吧?顾盼很有些感动,“你这次到安惠是过来找肖建国的?” “去年肖建国父亲走的时候,他们就约好今年初二行香(祭拜祖宗的仪式),这是个大事,所有的亲戚都要来的。我就想,建国这个时候也应该在家的。”林秀云点点头,红着眼圈说。 “你想趁这个机会堵住他?” 林秀云落寞的点点头。 “他过年没有回家?” 林秀云说:“五姐告诉我,去年腊月十五,肖建国给他打电话了,说是生意上的事情,一家人要到东南亚去一趟,今年没有时间回家。我初二赶到肖家台子,他们都很吃惊呢!” 顾盼算是看透这个人了!肖建国真是冷漠,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比他自己更重要了!为了他自己,他能舍弃任何人,无论是父母,还是妻儿! “妈妈,我好冷!”林秀云的大女儿豆豆一直在南方长大,耐受不了这里的气候,虽然捂得严严实实,可还是冻得直跺脚。 “走吧,别站在这聊天了!”顾盼提醒道。 顾盼牵着肖潇,提着箱子,跟着林秀云走到那辆粉红色的小车前,林秀云的女儿拉开车门就钻进去。林秀云将怀里的小男孩交给女儿,帮助顾盼把箱子放进后备箱。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林秀云忙掏出手机,发现不是自己的,碰了碰顾盼胳膊,顾盼这才醒悟过来,手忙脚乱接通电话。 “顾厂长,你到了吗?”骆家华的声音。 听见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林秀云警惕地凑近身边。 “刚刚出站呢!”骆家华这也太热情了,刚刚出站,电话就来了。 “啊,这一路顺利吧?秦阿姨不放心,让我打个电话问问。” “谢谢骆老师!我爸妈跟你在一起?”!顾盼看见林秀云凑近身边,干脆把扬声器打开。 “没,没呢!我在家。” “啊,问雨晴姐姐好,肖潇谢谢她的巧克力!”顾盼笑了,这个男人似乎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顾盼挂断电话,她们都上了车。 “怎么走?”林秀云问。 “左拐,直行。” “当初,我听了你的劝告,就不会落得这个田地!”林秀云长叹一声。 “劝你啥了?”过了这么久,顾盼也忘了曾经劝过林秀云什么了。 “你告诉我说,肖建国吃不得苦,是一个遇事喜欢走捷径的人,要想两口子长长久久过日子,就一定要牢牢把住财权。” 顾盼说:“我说了,你也没有听进去呀!” “唉,我被建国骗了!他说,我这是对他不信任,顾盼这么说,就是成心不让我们两口子过好日子,是在挑拨我们的关系呢!” 街道上行人不多,轿车一会儿就到了母子楼楼下。停好车,顾盼客气了一声:“上去坐坐?” 林秀云没有推辞,带着两个孩子,跟着顾盼一起上楼。 顾盼掏出钥匙开门,将林秀云让进屋里,林秀云东瞅瞅、西看看。一会拉开衣柜,翻看衣服;一会俯身看看床下的鞋子。没有发现肖建国生活过的痕迹,林秀云很是失望。 顾盼一见,顿时明白了林秀云的用心,颇为不快,冷冷地说道:“林姐,你不是来接我的,你是来调查我的,是不是?” 林秀云一怔,半晌才说:“妹子,我也是不放心。” 顾盼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你那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自从肖建国离家出走以后,我跟他就没有任何联系了!这话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随你!” “妹子,别生气,你听我说——” 顾盼说:“林姐,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记得劝过你,肖建国是一个没有家庭责任感的人,一遇到难处就选择逃避。可是,当时你说,这是你选择的人,你选择的生活,今后就是一泡屎你也兜着。好了,现在就这样了,这事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 这是明显的拒人千里,林秀云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悻悻然带着孩子下楼。 她们下楼后,顾盼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太冷漠了。顾盼很不放心,在楼上半天没有听见汽车的马达声,心里有些奇怪。趴在窗口望了望,昏暗的路灯下,一辆粉红色的车子依然停在那儿没有挪窝。 顾盼心里不落忍,林秀云在安惠人生地不熟的,还带着两个孩子,像一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到处乱转,心境是怎样的凄凉! 顿时,顾盼想到了自己搭乘吴大哥卡车到广州寻找肖建国的情景,那是何等的相似! 肖潇进门后,熟门熟路地蹬掉鞋子,爬到床上,抱起芭比娃娃在床上玩耍。 顾盼说:“肖潇,你玩会儿,妈妈出去有点事。” 肖潇低头玩着,说:“妈妈早点回来!” “噔噔噔”跑到楼下,顾盼来到小车旁,看见林秀云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两个孩子见到妈妈这样子,也吓得抓着母亲的衣服大哭。 顾盼敲敲车窗,林秀云没有理会,继续抽泣不止,顾盼只好继续敲击,林秀云打开车门,怒气冲冲吼道:“敲什么敲?这是我的车子,我在我的车子里,关你什么事?” “林姐,我放心不下。” “我和你有关系吗?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林姐,你听我一句劝,现在找肖建国有用吗?厂子弄垮了,钱财估计也花没了,难道你还不死心,还想着跟他过日子?” 林秀云捶打着方向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人也没有了,钱也没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哪里还有活路啊!我找他,就是找他拼命来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 两个孩子一看,拉着妈妈的手,哭的更凶了。 “林姐,你冷静冷静!” “你叫我冷静,可我怎么能冷静啊!我年都没法子过,家里到处都是讨债的,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了。我奋斗了半辈子的一点东西,肖建国全都给我毁了!如今这天下之大,没有我林秀云容身之地呀!”林秀云嘶吼道,“肖建国,你害得我好惨呀!” 听着林秀云的哭诉,顾盼也义愤填膺:“这个人渣,告他去!我就不信没人管他!” 林秀云说:“我问过的,派出所说,婚内出轨,这是不道德的;卷款逃走,这是婚内财产。这些都属于家庭矛盾,不归他们管,也不够立案条件,我能怎么办?” 顾盼不明白肖建国做的这么缺德,为什么法律就管不了他?她从林秀云身上,感受到了当初的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 顾盼激动了,她抱着林秀云,感到她身体的颤抖:“姐姐,我的好姐姐,不能让这个人渣毁了我们的一生。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两个孩子。当初你一无所有,不也创办了这个家具厂么?只要人还在,一切从头来!” “妹子,可我到了这把年纪,都已经四十了!我再也没有当初那股子干劲了!” “林姐,四十就老了?你看看,这么可爱的孩子,看看他们,你就有勇气了!你若是倒下了,这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靠谁去?” 林秀云侧身望着身边哭喊着的孩子,一手抱着一个,失声痛哭起来:“豆豆,点点,妈妈对不起你们!” 顾盼说:“姐,不是你对不起他们,是肖建国对不起我们!相信我,没有他这个人渣,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豆豆,点点,你们的妈妈这段时间可能很难、很难,你们是你妈妈最亲近的人,要帮助妈妈度过难关,好吗?”顾盼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说。 两个孩子都点点头。 “好了,现在别哭了!”顾盼说,“眼泪除了宣泄情绪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现在,该想想怎么做了!” 林秀云这才冷静想了想自己面临的局面,虽然很困难,但是也不是毫无办法。首先,家具厂跟着自己一块打拼的员工还在,都是当初从家乡带出来的,虽然去年工资没有结清,可都是亲戚连亲戚的,说说好话,还能聚拢在一起。 其次,几家供应商都是合作多年的,虽说有些欠款,但是这家厂子真的垮了,他们的欠款也就收不回了。所以,他们也不愿意厂子办不下去。如果能够供应一批原材料,制造一批适销对路的家具,度过眼前的难关,也未始不能东山再起。 看着林秀云逐渐坚定的眼神,顾盼也渐渐放下心来。 第121章 撬单 正月初五,大槐树下的方家瓦屋,再一次响起织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声音多年以前曾经是仙女巷生活的一部分,如今又回来了! 正如门口肖斯和写的那副春联——“岁月静好”,屋子里呈现的正是这样子的一幅画面:顾盼在机头上聚精会神织布;方桌上,肖斯和与古朗摆开了楚河汉界,在捉对厮杀;肖潇则是在小矮桌上安静的玩着拼图游戏。 顾盼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平静如水,又生机盎然。 春节长假的最后三天,顾盼就是在这“吱吱呀呀”中度过的,这是难得的安静日子。这次上海之行,顾盼对这门手艺认识,由当初好奇、好玩,变成一种传承的自觉,因而学习起来就更有紧迫感。学的认真,顾盼就越来越有感觉,连古朗都看出了顾盼每天的进步。 师傅说,织完三匹布,顾盼就可以上七色了!手头上的就是第三匹布。顾盼抬头,还有十来米的样子,按照师傅的安排,下一匹布就可以上七色棉了! 顾盼想想就激动,这可是让骆家华都感到惊奇的七色棉! 不过,师傅不在了,七彩棉增加的难度不是一星半点,顾盼又是期待,又是恐慌。 可是,明天就要上班了,机头上的棉纱还是没办法织完,马上又要开始忙忙碌碌的生活了。顾盼很能体会织娘年复一年坐在织机上的快乐,感觉到这样安安静静坐在机头的日子,实在太难得了! “顾盼,吃饭了!” 这几天都是古朗做饭,顾盼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一门心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爽的简直是不要不要的。 “就来,等我这把梭子织完!” 顾盼恋恋不舍把空梭放进篮子里,满意地看着身前流淌的五色棉,心里想着,这些布在骆家华手里,会变成怎样让人惊艳的服装? 四个人围在桌子的四方,默契的像一家人。要说古朗的厨艺的确不错,不愧是吃百家饭的,几个人吃的是满口生津。肖斯和一个人喝酒,慢条斯理的。古朗因为有事,三把两把吃完饭,丢下筷子对顾盼说:“我到厂子去看看。” 顾盼点点头,假期工厂的治安是古朗负责的。肖潇对古朗比妈妈还亲,这时拍拍小肚子,打着饱嗝追过来:“古叔叔,我要去!” 顾盼拉住肖潇,笑道:“这样吃,要不几天,就成了小胖子了!” 古朗回身过来捏了捏肖潇的小脸:“胖点好!肖潇,叔叔去上班。等我一会,我回来带你到河滩去放烟火!” 肖潇拍手笑道:“好呀!好呀!” 这时候,肖斯和吃完了,顾盼收拾碗筷,到厨房洗碗。出来给肖斯和泡了一杯茶。肖斯和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正在教肖潇写毛笔字。 顾盼看看无事,就坐到机头上,又“吱吱呀呀”起来了! 上班不久,就接到一家服装厂退单电话。顾盼担心新年刚刚上班,劳动纪律松懈,产品质量没有保证。于是检查了近一阶段时间出货质量,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估计是偶然的情况,这才放了心。 过了正月十五,接二连三的又是几家服装厂退单。 顾盼让乐洗玉与各家厂商电话沟通,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各种各样的,有的说布匹质量达不到要求;有的说服装厂效益不好,布匹积压严重;有的说布幅宽度不合要求;还有的就根本没有正当理由。 这些订单都是去年签的,有一部分是顾盼和乐洗玉参加展销会与厂家签的合同,还有是乐洗玉一家一家跑下来的订单。 当时拿下这么多订单,顾盼还很高兴,半年的生产是不成问题了。有的厂家还催货,顾盼还担心生产进度,怕没办法完成这么多订单呢。 可是,没想到刚刚过完年,接连的退单,如同一击一击的重拳,打得顾盼昏头转向,痛不欲生。 剩下的订单,都是正在履行合同的订单,如果退单,服装厂就必须赔偿千紫厂损失,所以还不是很担心。不过,这正在做的单子维持不了一个月的生产,如果接不到新的订单,千紫厂就要关门大吉了! 这个情况很不正常,在经济形势没有大的变化,工厂质量没有大的滑坡的情况下,几乎同时,这么多厂家纷纷退单,背后一定有原因! 顾盼让乐洗玉把销售团队全部撒出去,主要交代了两个任务,一是了解最近退单的真正原因,二是力争签几个单子回来。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到千紫厂入职的杨雪对顾盼说,易方厂开出优厚的条件,来挖千紫厂的优秀员工。所有上了光荣墙的职工,只要入职易方厂,工资加五百;爬月榜的,加一千;爬季度榜的,加一千五。成婧开大会,宣布一项决定,让易方厂所有的职工参与挖人,只要动员一个榜单上的职工入职易方厂,每个奖励两百元! 还没等到顾盼采取行动,千紫厂光荣墙上,有一半上榜职工跑到易方厂。 顾盼第二天上班,心事重重走进工厂,看见戴丽丽带领几个人正在撤下跳槽职工的照片。顾盼连忙阻止说:“丽丽姐,这是干什么?” “顾厂长,人都走了,照片留着干什么!”戴丽丽生气地说。 方大招这时候也正好路过,对顾盼说:“这个光荣墙我看还是撤了吧,你看,冒一个尖尖,他们就掐一个,这不是成了我们为易方厂培养人才么?” 戴丽丽说:“成婧开出价码挖人,这样子谁不会?我们也拿钱砸,把他们的尖子都掐过来!” 方大招苦笑:“我们厂子底子薄,跟他们正面硬刚,最先垮下来的,肯定是我们!” 戴丽丽指指刚刚撤下来的照片说:“这些人也太不是玩意了,别人给一块糖,就屁颠屁颠跑了!” 顾盼笑着说:“丽丽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很正常啊!你也别生气,这是好事啊,最起码告诉我们的职工,学好技术是有钱途的。所以,你换个角度看,成婧也是帮我们千紫厂忙,是在动员我们厂的职工,让她们掀起一股学技术的热潮啊!” 方大招说:“可是我们培养一个,他们挖走一个,我们厂还办不办了?” 顾盼说:“这个价码,我估计易方厂想盈利也很困难,不可能持续下去。而且,大家看到学好技术就能拿高工资,大家都会产生学习技术的积极性,新的能手就会层出不穷,他们易方厂有多少钱挖人?挖过来的给高工资,本厂的职工就没有意见?” 是这个道理啊,方大招和戴丽丽两个人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顾盼说:“对我们的影响肯定还是有的,这段时间肯定人心不稳,我们要好好做工作,告诉我们的职工,我们工厂暂时还开不出这么高的工资留人,但是,我们的工厂都是我们自己的工厂,每个人都有股份。丽丽姐,你尽快把每人的股份和市值公布出来,大家就会看到,工厂办好了,每个人都是有很大的利益的。” 顾盼来到办公室,刚进门,就听见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顾盼有些恼火,工厂本来人心不稳,怎么办公室也这么松散,一个值班的都没有? 顾盼瞅了瞅墙上的值日表,今天值班的是戴洁。她也跳槽不成、这不可能啊!转念一想,最近离职的职工不少,已经站不住台位,可能戴洁下车间顶台位去了! 顾盼接起电话,原来是乐洗玉打回来的:“顾厂长,搞清楚了,背后捣鬼的是易方厂。他们很无耻,过年也没闲着,专门花大价钱撬我们的单子!要么用很低的价格,要么大笔钱财贿赂业务员,我们的单子都是这么撬走的!” 成婧,花这么大代价抢我们的订单,这招完全是损人不利己呀!你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把千紫厂往死里整啊! 第122章 金饭碗 成婧的办公室很有特点,巨大的老板桌正对着门口,她高高地坐在桌子后面,桌前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陈设。进来汇报工作的,都只能站着仰视办公桌后面的那个人。成婧坐在这儿,面对桌前的众人,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把顾盼晾在门外足足半个小时,这才让秘书带她进来。成婧居高临下的俯视顾盼,说:“不好意思,顾厂长,我这里可没有你的座位。”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写满了得意。 “成厂长,你什么意思?”顾盼进来就质问成婧,心中压抑已久怒火,被成婧一系列的操作成功点燃了。 “哟,顾厂长,难得你这么失态啊!啧啧,你的优雅、睿智呢?你的从容、大度呢?你的运筹帷幄、卓尔不凡呢?顾厂长,打到你七寸了,是吧?你是不是觉得很疼?来来,我猜猜,你车间里现在空了许多台位了,是吧?你手中的订单,只够正月生产,是吧?如果再找不到新的订单,下个月,你的千紫厂就要关机停产了,是吧?”成婧毫不掩饰自己的戏谑和嘲弄。 这一番表演,顾盼反而冷静下来了,她看得出成婧就是想激怒自己:“成厂长,你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纺织行业市场这么大,你就是把千紫厂踩在脚下,又有多大的意义?桃花汛还没来,现在的碧溪河就是一条小水沟,在这里扑腾,除了弄得满身泥泞之外,你又能得到了什么?成厂长,你是聪明人,不妨把眼光放远一点,在碧溪河前面,是大江大河,是星辰大海!” 成婧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一个没有明天的人,跟我谈什么大江大河,星辰大海!你问我得到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得到了快乐,你看不出来吗?我现在很快乐啊!顾厂长,我们都是明白人,我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玩这些花活有啥用?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是来求我的。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想让我放过你,你求我呀!” 成婧拿捏的很准确,顾盼确实是来求人的。顾盼也不是不能低下头,为了千紫厂,为了两百多号下岗工人,自己的那点尊严算得了什么? “成厂长,也许我们有些过节,有些误会,请你看在一个厂同事的份上,看在昔日姐妹的情分上,你就放千紫厂一马。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又是一个行业,总是有能相互帮衬的地方。” “哈哈,顾盼,你终于肯求我了!”成婧突然变了脸色,“看看,顾盼,你多幼稚!你也不想想,你求我,我就会放过你?做梦去吧!我告诉你,这次我会把你往死里整!易总说你比我优秀,我就是要让你像一条死狗趴在我面前,让他好好看看,究竟谁更优秀!” “那好,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顾盼感到无论如何成婧是不会让步的,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转身离开。 “顾盼,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付你吗?” 顾盼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成婧拿着一把剪刀,细心修理着自己的指甲。 “为什么?” 成婧拍拍办公桌,讥诮道:“想坐在这儿?” 顾盼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 “你是怎么搭上易总这条线的?”成婧举起手臂,露出手腕处紫晶手串,在顾盼面前晃了晃。 顾盼这才恍然大悟,上次在惠来发艺,无意间把邵惠来送给顾俊的手串戴在手腕上,被成婧看见了,竟然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成厂长,只有猫头鹰才会对一只死老鼠感兴趣的。”顾盼没好气地说。 成婧被顾盼的态度激怒了:“说的你好像就多高尚似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卑微的成功,只有卑微的失败。只要成功了,谁在乎背后付出的代价?再说,咱们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高尚!” 顾盼撇撇嘴:“对不起,我在乎!” “好,那你说说,你的手串是从哪里来的?” 顾盼并没有回答手串的事情,她轻蔑地说:“成婧,别把屁股下的这把椅子看得太重,我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个位子感兴趣,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付出你这样的代价!” 走到门口,顾盼回头说:“成婧,你让我感到恶心!” “你这个失败者,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成婧抓起办公桌上的电子台历,狠狠砸向顾盼,在她脚下摔得四分五裂。。 “谁是失败者,还不一定呢!”顾盼扔下一句话,也不回头,挺直脊梁,走出成婧的办公室。 每当有烦心事,顾盼就想坐在机头,“吱吱呀呀”的织机声,就像是妈妈在摇篮旁哼唱着眠歌,格外感到舒服、踏实。 可是今天好像不起作用。 现在千紫厂人心惶惶,这段时间,乐洗玉反馈的消息很不乐观,这次谈判后,成婧变本加厉,易方厂销售人员几乎是贴身关照千紫厂,乐洗玉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每进入一家工厂,马上,易方厂就来了,拿出更加优惠的条件,来争夺千紫厂的订单。这架势,就是要让千紫厂拿不到一个订单啊! 再跑不来订单,工厂就要没米下锅了,怎么办? 想着,想着,节奏乱了,手脚不协调了,肖斯和也听出不对了,走到织机旁:“盼盼,你有心事?” 顾盼也知道不能再织下去了,她一边拆织乱的几根纬纱,一边给师公介绍千紫厂遇到的困难,期待地问:“师公,我该怎么办?” 肖斯和抚须笑了:“盼盼呀,你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呀!” “金饭碗?”顾盼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望着肖斯和。 “是呀,金饭碗。你不是说过,有一个服装设计师对七彩棉很感兴趣么?” 顾盼还是不解:“这和我们千紫厂有什么关系?” 肖斯和说道:“这台纺织机,是我鼓捣出来的,当时,你师父说了她的一些想法,我就琢磨着,怎么能够一个人把脚子线和耳子线都控制起来。于是,我想到了用脚提棕开口,用手投梭打纬。就在老式花楼的基础上,前后一年半,折腾出这么一个玩意。” 肖斯和指点着花楼,介绍当时设计过程和当时的一些想法。 顾盼突然心中有一种明悟,这就是我的金饭碗啊! 师傅的母亲何妙常将提花纺织工艺与棉纺相结合,师傅方织良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都没有墨守成规。师公当年做的这么个木疙瘩,都能纺织出七彩棉这么精彩的棉布,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改进,把这种传统工艺与现代机械结合起来,来适应工业化的要求,提高生产效率呢? 顾盼抓着肖斯和的胳膊又蹦又跳,高兴得像个孩子,这些天压在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师公,帮我照看一下肖潇,我去去就来!” 顾盼想到最懂机械的就是古朗,她想找古朗问问,这件事有几成把握。 古朗今天是中班,跑到车间,来到办公室,没见到古朗,倒是看到了捧着茶缸喝水的乐洗玉。 “你刚刚回来?” “是呀。顾厂长,你来了正好,我正准备找你汇报工作呢!” “怎么这么高兴?辛苦了!你们拿到多少订单了?”顾盼见乐洗玉满脸喜色,很是高兴。 乐洗玉摇摇头。 看见顾盼神色黯然,乐洗玉马上说:“不过,这次我们把易方厂折腾的够呛!” “嗯?” “他们不是贴身防守么?我们就在前面谈合同,让他们在后面撬合同。我们装作没办法,签了一些刚刚保本的合同,易方厂想堵死我们,就不得不签一大批赔钱的合同,这下好了,订单又多又赔钱,易方厂亏到姥姥家去了!” 顾盼也高兴的笑起来了:“这下好了,他们现在就是想撬合同,易方厂也没有这个产能了!” 乐洗玉点点头:“我们准备回来休整一下,再出去跑跑合同的。这次出去谈合同,我想就没有干扰了吧?” 第123章 转型升级 成婧桌上放着一叠订单,面前站着十来个销售人员。她居高临下的站着,唾沫横飞地指着这帮人骂道:“你们都是猪脑子呀,人家欲擒故纵,你们看不出来?偏偏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上套!跑了这么多年的销售,你们不知道成本利润?这样的合同你也敢签?” 陈科长一肚子委屈,小心地辩解说:“成厂长,你给我们的指示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个月里,要让千紫厂那不到一个订单……” 成婧更加愤怒了,拍着手上的订单:“老陈,你长没长脑子?这个销售科长还想不想干了?人家签的只是意向合同,结果你倒好,跟在千紫厂后面,签的是真金白银的供销合同!你怕人家服装厂不赚钱是吧?这个价码,跟白捡差不多,人家做梦都能笑醒了!” 陈科长当然也想签意向合同,不赚钱的合同谁愿意敲实了?可人家不干呀!摆明了你要跟别人抢生意,这些服装厂也不是傻子,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可是,成婧发这么大火气,吓得他也不敢做声。 “照这些合同生产,我们不仅仅白白给人家服装厂打工,还要贴补一部分原材料。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这笔账算不过来?你们倒是说说看,别人给了你们多少回扣,居然敢拿这样的合同回来邀功请赏?” 成婧越说越气,一把扔下桌上的合同,纸张在办公室里四散开来:“把这些合同都给老娘撤销了!” 陈科长大惊:“成厂长,这可不行啊,这是要吃官司的!” 成婧怒目圆瞪:“我不管,谁拉的屎,谁自己舔起来!” “成厂长,您冷静冷静!撤销订单,就意味着我们出尔反尔,这些服装厂还会给我们厂订单吗?得罪千紫厂,这没什么,可是,得罪这些服装厂,那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成厂长,我们还干不干纺织了?我们还吃不吃这碗饭?除非我们准备关门,否则,千万不要这么干啊!”陈科长说的几乎是声泪俱下。 成婧何尝不知道这些?她只是一时气急,她也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错,眼看着顾盼跌落悬崖,想跟上去再加上一刀,自己也太过于急于求成了! 当然,成婧是不会在下属面前认错的,面对下属,错的永远是他们,不是自己:“老陈,你都是干了十几年的老销售了,居然玩不过乐洗玉,人家可是刚刚走出校门啊!你是干什么吃的?每个月的工资奖金加差旅补助,都差不多小一万了吧?我这么大价钱养着你,你就这能耐?” 她还记得,在得到千紫厂管理团队人员构成名单的时候,自己还嗤之以鼻:这是什么玩意!尤其是销售部的负责人乐洗玉,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知道社会叫什么,就开始跑社会,将来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可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小子算计了!这小子能耐啊,原来还以为这小子只是有个好老子,现在想起来,还是看轻他了!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成婧,你干的好事啊!” “易总,您这是——”成婧变脸真快,马上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听说成厂长最近订单接到手发软,我特意打电话恭喜成厂长呀!”易方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这话来者不善啊!成婧忙说:“易总,我正准备给您汇报,最近销售部出了一点问题,我正在召集销售人员开会……” “呵呵,汇报吗?你是不是兜不住底就会对我说了?成婧啊成婧,我可不管你跟顾盼有什么过节。我早就对你说过,对生意上的事情,要有敬畏之心,否则你迟早会撞的头破血流的,商场也是战场,这不是赌气撒野的地方!” “是,易总,我知道我错了!” “你准备怎么办?”易方语气缓和了一些。 “易总,我准备让销售人员跟相关厂家联系一下,尽量撤销前段时间签下的一部分不合理的订单。” “呵呵,成婧,你不会这么天真吧?越是你想撤销的订单,他们的获利也越多,吃进去的肉,你让人家吐出来?” “这个价码,我们没法做啊,总不能赔钱赚吆喝吧?要不然,我在材料工艺上想想办法——” 易方厉声说:“你要是这么想的,我倒真要考虑考虑换一个厂长了!” “易总!易总!”成婧脸色大变,“我知道这不对,只是想替您尽量减少一些损失罢了!” “你告诉我,这次损失多大?” 成婧斟酌着,想尽量说一个接近事实又能让易方接受的数字。 “都这样了,你还想瞒着我?”易方不满了。 “初步估计是六十万。” “嗯,跟我掌握的情况差不多。”易方接着说,“你们还是认真履行合同吧,这点损失,我还是承受得住。不过,成婧你记住,你没有再次犯错误的机会了!另外,你今年工资减半,奖金取消。” 成婧顿时舒了一口气:“谢谢易总!” 放下电话,这才注意到桌子前面一排人正盯着自己,他们脸上明显少了畏惧之色,于是顿时变了脸色:“陈科长,这次你们销售科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你负有领导责任,从这个月起,你的工资减半,奖金取消!” “成厂长,我——”陈科长一身冷汗。 成婧冷冷一笑:“不服气?反正易方厂都有半年的订单了,不管赚不赚钱都得做。销售科最近也的确没什么事。那好,老陈,不想干的话,你写辞职信吧,我立马就批!” “不不,成厂长,我,我没意见,没意见。” 这些人走后,成婧一直思索着易方怎么突然就来电话了。订单刚刚摆到自己的桌子上,易方那边就得到消息了。厂子里谁打的小报告? 她猛然想起,易方问这次的合同损失多少的时候,还说过自己报的数字与他了解的情况差不多。有准确数据统计的,就只有财务科! 财务科几个人的脸在脑子里晃来晃去,突然,一张光头圆脸在脑海定格了:陆文安!一定是陆文安! 成婧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个人一定也是易方安置在易方厂监视自己的!她还以为易方很信任,可接连发生的几件事,成婧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易方眼皮子底下呢! 成婧想起顾盼说过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惦记你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付出像你那样的代价! 她不由得自己问自己,自己的追求是否真的值得?那个手串,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忽然,这把椅子坐着也感到不舒服了。这是怎么啦?成婧使劲地摇头,仿佛想把脑袋里的东西都摇出去一般。 古朗仔仔细细把花楼研究了一番,对顾盼点点头,慎重地说,用机器代替手工,这个不是很难做到,可是,要想适应车间的工业化生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即便如此,古朗的这番话也给她很大的鼓励。现在,需要了解的是,这种布匹是不是真的像骆家华说的那样好,在市场上是不是受欢迎。 这个决定要慎重,眼下的千紫厂,还是小小的烛火,一阵风来,就会熄灭的! 顾盼打电话给骆家华:“骆老师,机头上的已经全部织出来了!” “是吗?太好了!”骆家华接到电话,很是欢喜,“总共多少?” “一匹布,大概四十米的样子。” 沉默半晌,骆家华说:“少还是少了点。” “你上次说十几米就够了嘛!”顾盼有些不满,我赶生赶死织出来,你竟然还说不够。 “不是不是,上次我准备设计一套服装,你现在有四十米,我就准备设计一个系列。” 顾盼突然想到,师傅箱子里还有十来米从机头卸下来的七彩棉:“还有十几米,我师父的七彩棉。不过,我师公当做宝贝呢!” “真的?太好了!这样子什么都有了!我马上飞过来!” “骆老师,这种棉布真的那么好吗?如果大规模上市,会不会有市场?”顾盼到现在还不敢确定。 骆家华沉默一会,说:“你们千紫厂想上这个品种?我只是一个设计师,市场会是什么反应,我也不懂。嗯,我也觉得你们的工厂需要转型,低端纺织业生存越来越困难了!提花面料也是升级改造的一个途径。要不这样,现在我有一个初步设想,准备设计这个七彩系列,参加秋季时装展,顺便帮你观察一下市场反应,你看怎么样?” 第124章 倔老头 骆家华带着满心欢喜、满怀的期待来到安惠,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事竟然卡在了肖斯和这个倔老头手里。 当顾盼从花楼上卸下五色棉,骆家华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每每见到一种颇有特点的布料,就好像见到了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骆家华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许多想法纷至沓来,让他兴奋莫名。 但是,这还不算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从红木箱中拿出这十三米的七彩棉,骆家华两眼就直勾勾的放出光来,这不是怦然心动,简直就是一见钟情!有一种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果决。 从事设计这么多年,骆家华很少有这种强烈占有的冲动,如果这个布料被他人使用,就好像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娶走一般难受。连一旁的顾盼也感受到了骆家华的激动。 可是,肖斯和也很珍惜,他把这段布料看成了待字闺中的女儿。就像每一个溺爱女儿的父亲,对女婿精挑细选,不肯轻易许配他人。 骆家华将自己得意之作的照片一一给肖斯和展示,肖斯和依然不为所动。他只好求助的望着顾盼,希望她帮忙做做肖斯和的工作。 顾盼也是说了很多好话,介绍说骆家华已经是国内崭露头角的服装设计师了,许多小有名气的影视演员都找他定制服装。 一直觉得肖斯和是一个性情和善的老头儿,没想到倔老头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坚持要骆家华拿出设计方案来,说这块布料是最后存世的七彩棉,不能就这么糟蹋了。无论骆家华开出怎样的价码,肖斯和还是不松口。他始终坚持一条,拿出满意的设计方案,一文钱不要。拿不出来,给再多的钱也绝不出手! 骆家华反复给肖斯和解释,说自己时间紧,这次必须把七彩棉带回去,否则赶不上秋季服装展。再说,一个成熟的设计方案,需要反复打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他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作品,来向肖斯和证明自己的设计能力。骆家华还说,设计一套服装,三五个月都是常事,自己不可能在安惠耗这么久。 无论骆家华拿出什么理由,肖斯和还是不松口,坚持让他拿出设计方案。骆家华没办法,只好躲在安恵宾馆,不分白天黑夜,专心致志搞创作。 好在,这次来安惠,骆家华本来就有些思路。为了尽快拿出一套方案来,骆家华除了吃饭,就没有出过门。可是,没想到骆家华刚刚有了一点思路,晚上八点钟就接到一个电话。 这次来安惠,因为骆雨晴要上学,骆家华把女儿交给前妻照看,没想到出门才几天,骆雨晴就打电话哭诉,说妈妈骗人,妈妈不要她了!在哭诉中,骆家华明显听出骆雨晴的绝望。 骆家华颇有些焦头烂额,一头是女儿,一头是七彩棉。两头都放不下,两头都舍不得。 最后,还是顾盼劝说骆家华,安惠这边,如果拿不出肖斯和满意的设计方案,老头是不会把七彩棉交给骆家华的。不如先回去,先安抚好女儿再说。回去后,把设计方案搞出来,再来找肖斯和讨要七彩棉不迟。 骆家华反复叮嘱肖斯和,这块布料千万不要给别人,这才匆匆忙忙搭乘飞机赶回上海。一路上还在愤愤不平,一个老头,懂什么服装设计,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自己搞设计这么多年,从来就不迁就别人的想法,哪怕是明星也不行。可是,为了这块布料,自己这么委曲求全,可还是没办法打动这个倔老头。 回到了上海,骆家华才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骆雨晴的妈妈找了一个男朋友,准备重组家庭,骆雨晴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抛弃,这才有些情绪崩溃。 安慰了孩子后,骆家华回到工作室,又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一点都没有留意到骆雨晴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 骆家华很快拿出了自己的设计,这是一个七彩阳光系列,由五套服装构成,中心是七彩棉,上衣是百搭风的大开领西服,下面是格子套裙。以红、黄、蓝三色为主色调,突出材质的厚重和温暖,表现出秋日的从容、睿智。 对这个方案,骆家华自己还是感到很满意的。这种设计充分利用了七色棉的色彩和质感,也符合大众审美潮流。他兴冲冲准备拿着这个方案前往安惠,这个时候,骆家华才想到到骆雨晴。 骆家华本想还是交给雨晴妈妈照顾几天,自己在外面也放心。可是,这次雨晴坚决不同意跟妈妈在一起。骆家华没有办法,只好把女儿带在身边。为了尽量不耽搁雨晴上学,骆家华特意挑选了一个周末前往安惠。 下了车,兴冲冲直奔仙女巷大槐树而来,当完整的设计方案摊开在肖斯和面前时,倔老头瞅了两眼,然后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很久很久,骆家华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灰心丧气的骆家华只好守着顾盼下班,让她找肖斯和沟通,肖斯和究竟哪里不满意了! 下午六点钟,顾盼推着自行车来到楼下,架好车子,从前杠上抱肖潇下来,抬头看见楼梯口站着的骆家华父女俩。 “雨晴姐姐来了!”顾盼拍拍肖潇的后背。 “姐姐!雨晴姐姐!”肖潇小鸟一般飞到骆雨晴身边,紧紧抱住她,显得很是亲近。 雨晴冷淡回应一下,就站在父亲身边,再也没有什么表示。 可肖潇不知道,依然拉着雨晴,在她身旁喋喋不休:“姐姐,我有好多好多玩具,你要不要玩?有竹蜻蜓,有滑板,有芭比娃娃,好多好多……” 顾盼看见骆家华落寞的神情,关切地问:“怎么回事?” “我辛辛苦苦拿出一套方案,结果老头瞅了一眼就一言不发,我都不知道他要怎样的衣服!”骆家华摇头苦笑。 顾盼笑了笑:“要不到我家坐坐,吃了饭我们一块去。” 楼梯很狭窄,拐角处堆放着蜂窝煤,上到三楼,这是一个筒子楼,中间是过道,很是阴暗,白天都需要点灯,只有洗漱间透出一些亮光。推开房门,肖潇很自然蹬鞋上床,招手让雨晴也上床。雨晴没见过这个,扭捏着看看骆家华,这让顾盼很不好意思,解释说:“屋子太小了,孩子没地方玩耍,床上就是她的活动场所。” 骆家华让雨晴脱了鞋子上床,转身对顾盼笑笑:“都说上海住房紧张,没想到你们也这样啊!” 顾盼微笑着说:“会好起来的!” 肖潇把自己的宝贝一件一件摆出来,雨晴开始还有些拘束,可毕竟是一个孩子,不一会,两个孩子就开始有说有笑了。 顾盼让骆家华坐一会,自己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一会儿端出来几道家常菜:醋溜土豆,清炒白菜,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紫菜汤。 谦让一番,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骆家华注意到雨晴吃饭比平时吃的多一些。 “顾厂长,师公到底喜欢怎样的衣服?” 顾盼停下筷子说:“我师父做的衣服,他都喜欢。” “都是什么样式的?” “我师父做的大都是对襟大褂、直裆裤之类。”顾盼说。 “看来我无论怎样做,他也不会满意了!”骆家华放下碗筷,大为失望,都什么时代了,我是设计时装的,又不是考古的! “怎么,就不再争取一下?”顾盼问。 骆家华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这七彩棉,说:“还是过去看看吧!” 顾盼收拾了碗筷,跟骆家华一起,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大槐树下的大瓦房,肖斯和与古朗正坐在门口,摆着一盘象棋在捉对厮杀。 见来了客人,古朗起身打了招呼,让客人进来,肖斯和明显不感兴趣的样子,对古朗摆摆手说:“接着来!” 顾盼生气了,一把将棋盘搅乱,说:“师公,你什么意思!人家大老远跑来不容易,是死是活,你总得给人家一个明白话呀!” 肖斯和还就是吃顾盼这一套,抬头说:“不是这种搞法!” 骆家华讪讪道:“老爷子,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 肖斯和摆摆手说:“打住!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不就是说我抱残守缺,不能与时俱进么?我就这么一点七彩棉,可不愿意随便给你糟蹋。” “这个设计不好么?” “好,我没说不好。可是,这样的服装,有很多布料可以实现你的设想,也不是非七彩棉不可,你为啥一定要惦记我的七彩棉呢?这可是最后的七彩棉啊!” 这时顾盼也能理解肖斯和的想法了,与其将这些布料制作成衣服,还不如将这些布料保存起来,毕竟是最后的七彩棉啊!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工艺,就像你所说的,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这些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是一个整体,你不能把它割裂开来。” 骆家华猛然一震,突然之间有所明悟,可一时间无法捕捉自己内心一闪而逝的想法。 第125章 最后的七彩棉 从大槐树方家瓦房出来,走过仙女巷,前面就是新开发出来的沿河大道。顾盼陪着骆家华沿着碧溪河行走,这条路上,有的孩子放风筝,也有老人遛弯。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晚风徐徐,杨柳依依,一河春水潺潺流淌。 顾盼尽地主之谊,送骆家华父女前往安恵宾馆。毕竟是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骆雨晴对什么都感到新鲜,东瞅瞅,西瞧瞧。肖潇也像一个小主人,拉着雨晴的手,叽叽咕咕说着话,对这个小姐姐十分热情。 看见孩子开心,骆家华也觉得轻松一些,与顾盼聊起家常。两人很自然聊到了顾盼师傅与师公的故事。 五十年的隔离,五十年的思念,五十年的守候。几乎是每一个日夜,方织良都坐在机头上纺织。这七彩棉的每一个经纬,织进去的都是深情,裁剪出来的都是祈盼,一针一线,缝纫的都是祈福、都是希望。 五十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两个红木箱,都是师傅为师公做的衣服。这真情的守候,似乎感动了上苍,终于等到了五十年后的相逢。没有想到的是乐极生悲,在相逢之日,却变成永别之时! 师公感动了,给师傅举办了一个别致的葬礼——一个当作了婚礼的葬礼!肖斯和用这个葬礼,给了师傅一个承诺:生不同床死同穴。 于是,师公抛弃海岛的一切,抛家别子,毅然决然返回故里,用余生守候自己的这个承诺。 骆家华很感动,有段时间,他都不相信世间还有真正的爱情。可这岁月沉定下来的真情,他没法怀疑。他看得出,这个倔老头是一个有故事的老头,但是没想到他身上有这么感人的故事! 难怪肖斯和如此珍惜七彩棉。瞬间,心中那种若有若无的一丝明悟,越来越清晰起来,他想马上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灵感,于是蹲在路边,掏出随身携带的红蓝铅笔和记事本,在上面描画着。这是完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是那样的聚精会神,是那样的旁若无人。他一会咬着笔头,凝神苦思;一会唰唰画上几笔,反复端详…… 顾盼知道,这个时候不便打搅他的,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坐在河边的石凳上,给她们讲碧溪河边流淌了千年的故事,讲碧溪河的神话传说,讲碧溪河畔历史人物。月亮一会隐身云层,一会露出半张脸,窥视着大地。顾盼几乎把肚子里的故事都掏出来了,可骆家华还是没有结束的意思。肖潇打着哈欠,很困的样子,顾盼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顾盼走后,古朗下棋就变得心不在焉,肖斯和有些好笑,踢了古朗一脚,将他赶出屋子。从瓦房出来,古朗来到母子楼下,一直没有等到顾盼窗户亮起灯光。他越等越是心慌,就沿着这条路寻找过来。走到附近,一见到这个情景,正准备退回去,可是肖潇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古朗,本来迷迷瞪瞪的肖潇突然欢天喜地喊道:“古叔叔!雨晴姐姐,这是我的古叔叔!” 这时候,古朗想躲也来不及了,只好施施然走过来。肖潇挣脱顾盼的怀抱,扑到古朗的怀里。 顾盼当然知道古朗此行的目的,骆家华虽然也是一个矜持的人,但是不经意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些东西来,让古朗十分担心。顾盼不由得白了古朗一眼,有些责备,也有些温暖。古朗憨厚的笑了,算作回应。 肖潇一声喊,把骆家华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不由得大吃一惊,摸摸脑袋说:“哎呀,怎么都快十二点了!” 古朗说:“顾厂长,你带肖潇回家休息,我送骆老师到宾馆开房间。” 骆雨晴跑过来拉着肖潇的手:“我也去顾阿姨家!” “好呀!好呀!”肖潇拍手叫道。 骆家华责怪道:“雨晴,都这么大人了,别添乱!” “不嘛,你忙自己的事,从来都不理我!”雨晴这是耍小性子了。 骆家华望着顾盼,不知如何是好。 顾盼笑了笑:“骆老师,没事的,就让雨晴跟我回去吧!” 骆家华只好笑了笑:“顾厂长,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回到家里,顾盼给两个孩子洗了洗,让两个孩子睡在一个被子里,一头一个。自己收拾好了上床,扒开被子看看两个孩子,肖潇已经睡着了,胖嘟嘟小脸,闭上眼睛,越发显得睫毛很长。扒开被子的另一端,雨晴一双眼睛亮亮的望着自己。 “雨晴,怎么还没睡?阿姨这儿条件差,你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雨晴抿嘴一笑:“顾阿姨,我在等你呢!” 顾盼关了灯,躺在雨晴这一头:“雨晴,为啥不愿意跟爸爸到宾馆去?” “他不理我。” “你爸爸是爱你的,只是有时候他太忙了,顾不上照顾你。雨晴,你要理解你爸爸。” “骗人!他们离婚的时候,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他们都不要我!我知道,我就是一个麻烦,就是一个累赘,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黑暗中,一颗晶莹的泪珠在眼角亮闪闪的滚动。 顾盼安慰说:“雨晴,你不要这么想。你爸你妈说不要你,并不是真的不要你,只是他们吵架了,想让对方难受。哪个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你看,你的小房间,装饰的多漂亮!” 雨晴哭道:“不是呢,他们才不是呢!我妈说她要外出演出,每年都要出去好几个月,没办法照顾我。我爸说,他学校忙,工作室也忙,一个人两头忙,他也没有时间。” 顾盼不知道怎么安慰雨晴,从被子里伸过手去,捏着雨晴的小手。没想到雨晴从被子里钻过来,顾盼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伸手给她擦眼泪。 “妈妈说,等她唱不了,跳不动了,她就把我接过去——” “你妈妈是?” “我妈妈是歌舞团的。”雨晴哭泣着说,“她骗人,她骗人,她不要我了!上次她跟我说,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宝宝了。她说,她要开始她的生活,她要追求她的幸福了。呜呜——” 顾盼抚摸着雨晴的肩头,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抖:“妈妈重新组建家庭,又有了小宝宝,这是大人的生活,并不是不爱你了呀!再说,你不是还有爸爸嘛!” “爸爸也找了很多女人呢!妈妈让我看着爸爸,把他身边的女人赶走,不要让那些坏女人给骗了。可是,可是她自己却……” 顾盼这才想到自己刚刚接触骆家华的时候,骆雨晴那双警惕的小眼睛。 骆雨晴搂着顾盼的脖子说:“顾阿姨,我要你做我的妈妈,好吗?” 顾盼一下子睡意全无:“你这是怎么啦?雨晴,我们可是有约定的呀!” 骆雨晴说:“我听见了的,秦奶奶说过呢!” 顾盼忙问道:“我妈妈说过什么了?” “她说让你给我当妈妈呢!” 顾盼当然知道母亲的想法,现在弄得自己在这个孩子面前十分尴尬:“雨晴,那是她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顾阿姨没有骗你,我只想把肖潇拉扯大,真没有想过要做你的妈妈!” “顾阿姨,你也不要我吗?” 顾盼搂着雨晴说:“傻孩子,这是我跟你两个人的事情吗?” 雨晴说:“我看得出来,我爸爸也喜欢你!” “可是,我还没有喜欢上你爸爸呀!”顾盼点了一下雨晴的额头。 三天后,骆家华带着作品拜访了肖斯和,当时顾盼不在场,据古朗后来说,肖斯和当时看后老泪纵横,很爽快地将七彩棉交给了骆家华。 傍晚,骆家华来到顾盼家接骆雨晴,本来很注意形象的一个人,这会儿胡子拉碴的,有些憔悴,明显是这几天熬夜了。 “顾厂长,感谢你这几天照顾雨晴。” 顾盼笑着说:“没事,雨晴挺乖的,正好跟肖潇是个伴呢!” “我要赶紧回去,抓紧时间把这个方案继续完善一下。” 顾盼好奇的问道:“听说我师公感动的一塌糊涂,你究竟怎么打动这个倔老头的呀?” 骆家华十分自信地说:“我这个作品的主题就是——最后的七彩棉,等我完成了这个作品,你就会看到的。你等着吧,相信我,我这个作品会很火,你的七彩棉也会火起来的!” 骆雨晴临别的时候拉着顾盼的手:“顾阿姨!”接着,扭头看看骆家华。 顾盼摸了摸雨晴的脑袋,微笑着摇摇头。 第126章 干了 骆家华信心满满的样子,让顾盼也振奋起来了。如果骆家华服装展真的一炮打响,自己的七彩棉趁着这个热度上市,快速抢占市场,可以想见这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古朗正在车间左边的角落里处理一个停台,顾盼走过去问道:“上次你对我说,提花纺织并不难,可是,如果工业化生产,还需要突破一些技术上的困难,这个困难到底在哪里?” 古朗对着这台机器比划着说:“提花,提花,就是提经穿纱。提起不同层次的经纱,穿过不同颜色的纬纱,从而编织出漂亮的花型来。” 对这些常识,顾盼当然知道:“既然这样,那么你说的困难又是什么呢?” 古朗笑了笑,不答反问:“花楼空着呢,你为什么现在还不上七彩棉?” “我,我还没准备好呢!哎呀,你不知道,这七色棉有多复杂,那么多层经纱,还有那么多种纬纱,旁边一排梭子呢,脚要踩综子,手还要找梭子,脑袋里还要记住这些花型,一不留神就乱了!”顾盼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心里事多,等静下来再说。” “对呀,就是这套控制系统。什么时候提哪几根经纱,什么时候穿哪种颜色的纬纱。也就是说,要有一套控制经纱的设备,还需要控制纬纱的设备,并且,这两套设备还需要准确的联动!” 顾盼问:“很难?” 古朗点点头:“很难。” 古朗看见顾盼眼睛中闪动的火花瞬间就要熄灭,心有不忍,连忙补充说:“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给我一点时间,我琢磨琢磨。” 顾盼马上展颜一笑,对古朗攥紧拳头,喊了一声:“加油!” 刚刚转身,戴洁就风风火火跑来了,开口就说:“顾盼,你变了!” 顾盼调皮地岔开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底下比划了一下,说:“嗯,戴姐,我也觉得变了,变漂亮了!” 戴洁白了顾盼一眼:“你就皮吧!顾盼,你给我说说,骆家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你也不瞅瞅,哪个厂子上这个劳什子项目了?提花纺织设备,易方厂那么财大气粗都没有,我们还能搞得起来?” 见是谈工作上的事情,顾盼也严肃起来:“戴姐,别人没有,这不是我们不上马新项目的理由啊!你也知道,我们的纺织机械都是已经淘汰的设备,这样的设备制造出来的产品,已经缺乏市场竞争力了,而且还效率很低,一个纺织工人在喷气织机上的月产量,是我们这种织机的二十倍。我们既然必须换设备,为什么不瞄准现代尖端科技,而是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 戴姐气笑了:“顾盼,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你这个还是先进技术?现在老太太都不用的花楼,哪里就先进了?” 顾盼只好耐心解释说:“戴姐,把传统工艺与现代工业相结合,这也是一种技术创新的路子。何况,你也是见过七彩棉的!” 戴洁不服气,继续说:“跟在别人后面走,怎么就不好了?别人趟过了,就说明这条路安全!就像我们的操作法,我们的师傅在用,我们用,我们的徒弟还在用。为什么要整这幺蛾子?盼盼,你一直很谨慎的,你也知道,我们厂就这个底子,经不起折腾。现在,我们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 顾盼知道有这样想法的人还不止戴洁一个:“这样吧,大家先考虑考虑,征求一下职工的意见,下周召开一个会议,把大家的想法放到桌面上摆一摆。” 一周后,千紫厂厂务扩大会议在厂接待室召开。 顾盼面前摆着一叠回收来的意见,都是各个车间工会小组收上来的。她随手翻了翻,大多数意见都是建议不上马提花纺织项目,有的意见还很尖锐。顾盼不由得皱起眉头。 首先,戴丽丽拿了一个预算,布机车间设备更换,如果是换成箭杆织机,大致需要两千万。换成喷气织机,大概是四千万。 这么多呀!嚷着要换设备的戴洁率先怂了。这个数目,靠千紫厂自筹资金,进行设备改造,这是不可能的。银行贷款,厂子也拿不出来抵押资产,一时间都不做声。 沉默了一会,方大招率先发言,他提出,千紫厂棉纱在省内名列前茅,渐渐在市场上崭露头角,不如攥紧拳头,着力发展纺部,现在千紫厂的机械设备中,唯一跟得上业界潮流的就是纺纱设备。如果在技术资金上向纺部倾斜,就可以发展成一个专业的棉纱工厂。 戴洁坚决反对,她提出的最大的理由就是,千紫厂织部的工人最多,这么多工人下岗,她们生活怎么办? 戴丽丽也认为,方大招这个想法的确很安全,投资少,见效快。但是,单单卖棉纱,利润太低,发展前景也不好。因为,几乎所有的纺织厂都有纺有织,自己能满足自己的生产需求,对外采购棉纱的厂家不是很多,因而棉纱市场不大。 一番讨论后,方大招的提议被否决了。 乐洗玉首先介绍了最近跑订单的情况,大厂基本上没希望了,他们都采用了电动裁剪,窄幅布用这种方式裁剪,布料利用率低。目前,只能与小服装厂联系。每单数量都不大,跑单成本就比较高,对跑单的销售人员管理起来起来也很困难。 接着,他介绍说,他回了母校一趟,提花纺织,目前在国内还没有发展起来,但是在国外,这已经是很成熟的纺织工艺了。目前,我们传统提花纺织工艺,与西方提花工艺相比,走的路径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采用的是卡片式,通过纱线穿孔的方式,控制色彩的编织。而我们的传统工艺,则是走的另外的一个技术路径,就是提经穿纬来编织各种花色。我们的设备制作简单,但是,与西方织机比较起来,色彩的丰富性不够,花型变化太少,生产效率不高。 顾盼问:“卢教授怎么看?” 乐洗玉笑着说:“他的原话是,有搞!” 乐洗玉介绍说,卢教授认为,现在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对服装的要求,由原来的遮体保暖,变成了美观好看。提花纺织与印花布,看起来似乎差别不大,但是,提花布明显在花型样式上,立体感更强,花型更鲜艳生动。那些对美有追求的消费者,会青睐这种面料的。哪怕这些人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这个市场,对于你们千紫厂来说也是足够大的! 戴洁还是不放心:“这设备呢?” 乐洗玉摇摇头:“这些设备,老外都当成宝贝疙瘩,我问过恒丰的李厂长,他说,他们也想搞一台参考参考,可是提花纺织的尖端设备,老外不卖呢,多少钱都不卖!” “那还谈什么!”戴洁说。 乐洗玉说:“我把古朗大哥的设计思路交给李厂长,李厂长很感兴趣,他说古朗大哥设计思路很巧妙,想与我们成立联合技术攻关小组,暂定双方各出资五十万,一起联合研制提花纺机。” 戴丽丽说:“五十万?这个数字还行!” 戴洁抢着说:“就怕这笔钱打了水漂!” 方大招点头说:“研制新设备,风险还是很大的。现在说是五十万,后期还不知多少呢!古朗,我说的可对?” 古朗默默盘算了一下,点点头:“嗯,这个数可能搞不下来。” 本来,乐洗玉刚才的一番话,把大家都说动了,可现在这么一说,大家又犹豫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纷纷抬头看着顾盼。 顾盼迎着大家的目光,转头看着古朗,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有几分把握?”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古朗。 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把压力压在古朗的头上,古朗两手交叉,拘束的搓揉,谨慎地说:“我也说不好,大概五五开吧!” “这么低?我看就别赌了!”戴洁说。 方大招也说:“我手上来的意见,都是不赞成呢!”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突然,乐洗玉加了一句:“卢教授说,他跟学院申请了,江城纺院上报了纺织厅,决定组建技术团队参与这个项目,一起联合攻关!” 古朗审慎地说道:“我觉得这事最少有七八成把握了!” 顾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低了,这事咱们干了!” 第127章 惠来发艺关门 厂区门口的公告栏,一群人围着观看。有人嘴里骂骂咧咧的: “老狗,迟到一分钟也记着!” “见他可怜,我还给他带饭呢,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给!” “顾厂长哪里找的一个老东西,拿点回丝回去做拖把,你看,这点事也记上了!老唐不晓得回丝是废品么?” 顾盼走到厂门口,宋丽连忙跑来说:“顾厂长,你也上榜了呢!” 顾盼很奇怪,走近一看,原来是上一个月份违纪情况公告,顾盼名下记录了两次迟到,第一次迟到,顾盼一点也想不起来。可第二次,正好是昨天上午,顾盼记得,这是古朗前往江城,参加提花纺机联合攻关小组,自己带着肖潇,一起给古朗送行。本以为赶回来上班还来得及,哪知道肖潇抱着古朗脖子就是不放手,搞得古朗眼圈都红了。回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顾盼骑车跟别人发生了刮擦,处理起来花了一点时间,赶到厂区大门,就已经迟到十几分钟了。 对了,顾盼记起来了,当时门口值班的正好就是唐师傅。 此时,唐师傅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听着众人的议论和谩骂,神色淡然,一声不吭,似乎这些人说的不是自己似的。 顾盼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唐师傅面前:“唐师傅,我要给你加工资!” 唐师傅似乎等着顾盼这句话:“别。顾厂长,有你这句话就行,我有退休金,家里也没有什么负担,钱够用了。你晓得我眼中揉不进沙子。你让我看门,我就要把门看好!” 顾盼转身面对众人,张开双臂,大声说:“记了名字,我也不是滋味。大家有怨言,我能理解。” “但是,大家都是云锦厂的老人,都晓得云锦最后是怎么个样子!谁家里没有几块白坯布?这个厂子垮了,都在抱怨领导,我们大家就没有一点责任?” “我觉得千紫厂选对人了!我们选了一个门神!有这样的人替我们把门,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人群中有人鼓起掌来。 顾盼转身,紧紧拉住唐师傅的手:“唐师傅,谢谢你!” 唐新雄刚才毫无表情的脸,这会儿已是热泪盈眶。 晚上,饭菜摆上了桌子,顾盼和肖潇正在吃饭,顾盼的手机响了:“喂,顾阿姨!” 顾盼笑着对肖潇说:“雨晴姐姐!” “我接!我接!”肖潇抢过手机,“雨晴姐姐,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肖潇!我还好想顾阿姨!” 话筒里突然换了一个声音:“顾厂长——啊,是潇潇呀!让妈妈接电话!” 肖潇有些失望的把手机交给妈妈。 “骆老师。” “雨晴吵闹着要到安惠来,你也知道,我最近很忙,这个服装展正是关键时候,这小丫头成天给我添乱——哎呀,哎呀,雨晴,你别跑——” 真是够乱的,顾盼在话筒里听见雨晴哭泣的声音。 “顾盼,顾盼,你过来帮帮我!”骆家华祈求地声音。 “骆老师,你需要的是一个保姆。”顾盼说。 “我找过保姆的,都搞不定雨晴,都被她赶跑了!”骆家华说,“难得的是,这小丫头跟你投缘,跟肖潇也投缘。” “雨晴要上学,到安惠来很不合适,要不这样,我跟雨晴做做工作,让我妈妈照顾雨晴一段时间?” “秦阿姨?那太好了!”骆家华喊道,“雨晴,雨晴,顾阿姨要给你说话!” “顾阿姨。” “雨晴,现在你要上学,放暑假我接你过来玩,好吗?这段时间,我让秦奶奶照顾你,好不好?” “顾阿姨,我好想你!” “听话,顾阿姨有事,等有空闲,我就过去看你,好不好?” “你们大人总是说等有时间,等有时间,可总是没有时间!” “秦奶奶是我妈妈,你可不许欺负她啊!” “顾阿姨——好的。”雨晴有些无奈,可担心顾盼不高兴,还是答应下来了。 “谢谢你啊,顾盼!”话筒里又换了声音。 “骆老师,记得给我妈开工资啊!”顾盼半真半假开起了玩笑。 解决了后顾之忧,骆家华有些开心,他爽朗的笑了:“放心,少不了秦阿姨工资的!” 过了几天,雨晴又一次打来电话:“顾阿姨,爸爸又要出差了!” “雨晴,不是有秦奶奶陪你吗?” “可是我还是想来安惠。” 顾盼故作生气的样子:“你是不是欺负我妈妈了?” “没有没有,不信你问。秦奶奶,你给顾阿姨说说!” “盼盼啊,这孩子就是跟你好,张口闭口都是顾阿姨!”秦吟雪笑道。 “我也没做什么呀!” “听骆家华说,你拒绝他了?” “没有啊,他就跟我说,他需要我。” 秦吟雪笑了:“这不就是了!” 顾盼说:“妈,你就别管了,我们不合适!” 秦吟雪板起脸来:“怎么就不合适了?人家这儿什么都有,哪里就委屈你了?” “人家要的是一个保姆!” “你就当一个全职太太,在家里带两个孩子,这多好!”秦吟雪说,“人家骆家华可稀罕你呢!” 顾盼说:“那是因为雨晴。再说,我也不是很了解他。” “我还不知道你,你这是还惦记着——啊,骆老师!” “啊,秦阿姨,打电话呢!”话筒里传来骆家华的声音。 顾盼也是没有办法,她知道,秦吟雪对古朗一直不是很满意。 顾盼突然想到,昨天在站台上,肖潇跟古朗难舍难分的样子,自己在一旁也颇为感动。顾盼看得出,古朗是真的喜欢肖潇。 她突然升起一个念头:骆家华为了骆雨晴愿意接纳自己,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了肖潇而接纳古朗呢? 晚上约莫八点钟,肖潇趴在桌子上画画,顾盼坐在身边织毛衣,乐洗玉突然来了。 “乐叔叔!” 顾盼忙起身让座:“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明天有个客商来千紫厂考察,顾厂长明天出面接待一下。”乐洗玉突然调皮的笑了,“反正我把王牌都搬出来了,谈不谈的成,就看顾厂长了!” “好呀,小乐子,你这是把压力全给我了!” 顾盼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为了厂子的事情,她也没有推脱:“要做那些准备?” “厂子的事情,过来前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呢?”顾盼还是不放心。 乐洗玉可是见过顾盼打扮起来的漂亮劲,指了指顾盼的脑袋,开玩笑说:“那就从头开始吧!” 顾盼信以为真,送走乐洗玉后,顺便到惠来发艺去做头发。来到学堂路,远远看去,霓虹灯还在闪烁,可是门口并没有人进出。走近一看,门上一把大锁。 “这是关门了啊!” 顾盼看见大门旁边贴着一张纸,写着两个大字——“招租”,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纸张的一角翘起,在风中飘摇…… 第128章 热闹的后山 自从邵惠来把紫檀手串送给顾俊,作为顾俊的结婚礼物之后,顾盼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了。 顾盼不放心,拨打邵惠来的电话,电话没人接,语音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惠来换了电话话码了? 回到母子楼,顾盼还是心神难宁,于是敲开傅红雨的门。当年在集体宿舍,她们两个就走得最近,现在,她们依然往来的很频繁。 傅红雨披着一件睡衣开门,见是顾盼,很有些意外:“盼盼姐,怎么是你?” 傅红雨把顾盼让进门,顾盼瞅了瞅,鹿饮溪不在家,山子已经睡着了。 “红雨,我刚刚出去做个头发,结果白跑了一趟,惠来发艺关门了,邵惠来出啥事了?” 傅红雨微笑道:“她呀,跟易方闹掰了呗!邵惠来跟我说,易方这个人呀,他对待女人就像是嚼甘蔗,嚼嚼甜汁水,嚼完了,剩下的就当做渣渣,全扔了!” “那惠来呢?” “她那么漂亮,身边围着一堆男人呢!最近听说跟县剧团的常安走得很近。” “他们怎么认识的?” “无非是唱歌、喝酒、打麻将呗!他们有时候也喊上我。不过,你也知道,我一个人带着山子,平时上班也走不开,慢慢的,她们有活动就很少喊上我了!” “惠来也没个职业,还要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一大笔开销呢!没个正经营生,她怎么生活呀!”顾盼想起当年欠债的事情,关切地说。 “盼盼姐,你是不是想让惠来回千紫厂?”傅红雨大笑,“她可是见过大钱的人,怎么瞧得起我们每个月那几个小钱,还不够她一场麻将呢!” 顾盼就不理解了:“是开发屋赚的钱么?那么赚钱的生意,惠来怎么不接着干下去?” “哪里是发屋赚钱!要是赚钱,邵惠来也不会跟易方闹僵了!”傅红雨说,“你别为邵惠来担心,这段日子她可潇洒呢,天天泡茶馆。盼盼姐,我告诉你,最近她赢了不少钱呢!” “不少钱?”顾盼不相信,邵惠来输钱的那副惨状,顾盼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傅红雨神秘的附在顾盼耳朵旁,悄悄地说:“她说房价还会涨的,趁手头有几个闲钱,就在滨河小区买了一套三室两厅。” 顾盼连连咋舌:“我的妈呀!你也知道的,她原来打麻将输了好多钱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 傅红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一次下中班,正巧邵惠来打麻将回来,她拉我去吃夜宵。那天喝了一点酒,她洋洋得意地跟我说,如今,她横扫安惠大大小小麻将馆,罕逢敌手呢!” “这个邵惠来呀!” 傅红雨一脸的羡慕:“惠来就是命好,日子过得精彩!先是嫁了一个会赚钱的老公,后来找了一个有钱的情人,现在呢,又养了一个会玩的小白脸!” 顾盼笑道:“你家鹿饮溪还不够你得意的?抱着一尊金佛,居然还羡慕别人呢!” “顾厂长,你就别笑话我了。没钱不说,还成天见不着人,嫁了人,过的跟个没男人的人似的,屋里屋外都是我一个!”傅红雨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掩住嘴。 “惠来没事就好,我回了啊!”顾盼倒是没有在意,告辞回家。 顾盼坐在办公室整理这个月的报表,一个脑袋探进来:“顾厂长,你这儿有没有安惠报?” 抬眼一瞅,原来是刘晓丽。顾盼抬抬手中的签字笔,指了指屋子的角落:“在那儿呢!” 刘晓丽掀开帘子进来,在那里翻了半天:“没有哇!”转身出去了。 顾盼走过去一看,一大叠放在这儿呢,怎么说没有?刚刚回到座位,又一个进来了:“盼盼,今天的安惠报你这儿有没有?” 来人是胡四姑。顾盼就奇怪了,安惠报是上面摊派下来的,平时擦屁股都嫌硬了,怎么今天热度这么高? “四姐,你故事会都不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国家大事了?”顾盼打趣道。 胡四姑一边翻报纸,一边神秘一笑:“有新闻,有大新闻呢!怎么,今天的报纸呢?” 顾盼说:“上面的一叠,就是刚刚送来的呀!” 胡四姑翻了翻,刚好就差今天的安惠报:“可能送到门口就被人截胡了!” 顾盼也被勾的心痒难耐:“到底出啥事了?” 胡四姑笑了笑:“喜事,傅红雨的老公上报纸了!” “真的吗?我看看!”顾盼也很是惊喜。 终于,有一张安惠报传到了顾盼手中,几个脑袋同时凑过来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一篇人物通讯,标题是《热闹的后山》。 第一句话就吸引顾盼了:溪山中学沉寂了,后山就开始热闹起来。 顾盼也曾经是个文艺青年,也曾经有过文学梦。这个开头,一下子抓住了顾盼,有看下去的强烈兴趣。 这篇新闻报道里,介绍了溪山中学七年级关怀留守儿童的事迹。 溪山是安惠的贫困乡镇,很多家庭父母出外务工,不得已将孩子交给祖父祖母照看。这些老人年龄比较大,对孙子辈的教育显得力不从心。家庭教育的缺失,导致很多孩子都有了通宵上网、厌学、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等等不良习惯。 七年级主任鹿饮溪创新帮扶方式。他们年级一百五十名学生中,父母全部都在外面打工的三十七名。通过征询这些学生的意见,有意愿接受老师帮扶的学生二十八名,其中男生二十,女生十八。 鹿饮溪动员年级教师开展帮扶活动,采取双向选择的方式,组成家庭式帮扶。男老师帮扶男生,女教师帮扶女生。每到周末,由老师带着帮扶的学生回到家庭中,与老师家人一起生活,承担对学生的家庭教育责任。 还有的学生回家路途遥远,于是,老师们牺牲休息自己的时间,轮流在学校值班,照顾那些周末不能回家的孩子,为他们生火做饭,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 溪山的学生大多数家境都不宽裕,鹿饮溪所在的七年级,比较困难的有五十七名,特别贫困的七人。为了让这些学生吃得饱,吃的有营养,鹿饮溪带领学生把校园外的后山开垦出来,种植蔬菜,喂养母鸡,解决这些孩子的生活困难。 老师大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们也都是农村娃。一到课余时间,后山就热闹了,垦荒,施肥,播种,除草……一个个像模像样的。 渐渐地,后山不荒凉了。有的孩子从家里带来一只兔子,有的带来两只山羊,学生小鹏把家里的大黄狗也带来了,一见到老师学生来了,撒着欢跑来。在老师的带领下,同学们一边劳作,一边唱着歌儿,后山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文章的结尾是这样写的:夜深了,灯熄了,种子已经播下了,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静待发芽,静待开花,静待结果…… 文章还配有两张照片,一张照片,一群孩子在操场上踢球,旁边摆着一排鞋子,这些孩子一个个光着脚丫在场上奔跑。 第二张照片,孩子们在后山劳动回来,男生女生在水井边打水仗,有个调皮的学生一盆水浇到鹿饮溪头上,鹿饮溪缩着头,满脸的笑意…… “傅红雨,请客,请客!”一群人围着傅红雨嚷道。 傅红雨很得意,鹿饮溪这次真是给自己长脸了,她兴奋得脸上红彤彤的,嘴里却抱怨说:“我还要找老鹿算账呢!凭啥说,把别人家的野孩子变成乖孩子,把自家的乖孩子变成了野孩子!我家山子怎么就成了野孩子了?” “你就嘚瑟吧!这是记者吹老鹿的,怎么就委屈你家山子了?”顾盼是去过溪山中学的,这些事她亲眼见过,亲耳听过,记者写的还真是这么回事,顾盼为鹿饮溪感到高兴。 下班的时候,顾盼路过门房,见到唐师傅也捧着一张安惠报在看,还不时用手抹眼角。 “唐师傅,你这是怎么啦?” “没事,没事,风沙迷了眼了!” 第129章 贷款黄了 掀开办公室门口的布帘子,古朗走进来。他还是穿着厂子里发的蓝布工装,头发长了,人也瘦了,也有黑眼圈了。更让人担忧的是,古朗情绪也很低落。 顾盼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古朗:“看看你,怎么这样子了?搞研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也不要这么拼呀!” 古朗皱皱眉头说:“我压力大呀!厂里拿了几十万,都是工人的血汗钱,我不能把这钱拿去打了水漂啊!” 顾盼也不好再说什么,问:“你们的研发进展到了哪一步了?” 古朗介绍说,他与恒丰纺机的研发团队最先汇合,双方开始就产生了分歧。古朗主张因陋就简,在现有的纺织机器上加装一套控制设备,来实现提花纺织的目标。古朗之所以这么想,就是希望充分利用工厂现有设备,研发起来难度也小一些。并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研发成本容易控制。 可是,恒丰纺机希望一体化设计。这样做的好处是,设备协同性更好,生产效率更高,一旦研发成功,就马上可以投放市场。 不久,纺院的研发团队也加入进来,他们认为,从收集的资料上看,提花纺织的发展方向,是利用计算机编程来控制提花纺织的花色和花型,我们的研发要瞄准行业的前沿,不能等到我们拿出来方案,结果技术和产品已经落后别人一大截。 三方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对设备的要求也不同。 古朗站在千紫厂的角度,现在工厂很困难,花最少的钱来实现提花纺织技术的突破,这是他的目标。 恒丰纺机肯定反对这种设计思路。如果在原来的纺机的基础上单独设计一套提花纺织的控制系统,作为纺织机械生产厂家变成了只卖配件,利润就会大幅度缩水,所以他们当然希望一体化设计。 而纺院作为一个学术机构,看重的是研发设备的技术含量,这是申报科技奖项,发表论文的根本,肯定要瞄准当今最前沿、最先进的技术。 顾盼听了介绍,也是头大,这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你们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什么?”顾盼问。 古朗说:“最后,我们统一了看法。大家都同意这一点,就是无论哪一种设计思路,最后集中在提花纺织的控制系统上。只有完成了控制系统,才能考虑整体设计,或者计算机编程控制等问题。” “谁负责项目设计?” “卢教授作为这次这次攻关的项目负责人。纺院负责计算机控制程序的研发;李家齐总工负责一体机研发;我当时提出了一种设计思路,卢教授他们认为这个思路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因此他提议,让我带队研制提花控制系统。”古朗说。 这个团队可是有教授,有总工的,难怪古朗那么大压力! “这次你怎么回来了?”顾盼问。 古朗苦笑:“回来要钱的。” 顾盼吃惊地说:“这才一个月,一台机器没见到,这一百万就没了?” “不是一百万,是一百五十万。恒丰已经追加了五十万投资了!” 顾盼当初跟恒丰约定,双方投资各占百分之五十,收益也是对半分。后来纺院加入进来,经过三方反复协商,纺院采用技术入股方式,千紫厂与恒丰各让出百分之十的股权给纺院。 现在恒丰又拿出五十万,现在轮到千紫厂了! 顾盼跟古朗一起到财务科找戴丽丽。当戴丽丽摊开账本,顾盼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厂里没有多少钱,但是没想到厂子境况竟然如此不堪! 原来,成婧撬单,易方厂固然损失不小,但是也给千紫厂造成了不小的困难。 首先,两个厂的恶性竞争,使得周边地区白坯布本来就低迷的价格急剧跳水,利润已经微乎其微。其次,原来的优质订单被抢走了,新签订的订单,有的全棉,有的混纺,有的化纤。有时候,布机车间同时生产五六个品种,增加了工人的工作量,也造成了管理的难度,导致生产效率的下降。 戴丽丽把两手一摊,对顾盼说,从厂子里的账户里划拨五十万,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厂里的资金除了保障职工工资外,几乎连购买原材料的资金都不充足了!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申请银行贷款。 这么大的事情,顾盼还是决定征求厂部领导的意见。 戴洁认为,有多少钱,办多大的事。技术改造就是一个无底洞,如今厂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要继续砸钱进去,万一技改不成功,千紫厂就只剩下一条路——倒闭! 顾盼严肃地说:“可是,如果不在技改上投资,千紫厂继续这样生产,我们也看不到希望呀!现在都在打价格战,都把纺织行业打成一个烂泥塘了!如果我们不想法突出重围,就会深陷泥潭之中。戴姐,本来我们厂就先天不足,最先倒下的必定是我们!” 由于先期已经投入五十万了,这次做工作还是容易一些,毕竟,如果不继续投入,先期的投入就真的打了水漂了。 顾盼让戴丽丽负责申请银行贷款。千紫厂与学堂路信用社有业务往来,相互之间关系还处得不错,于是,戴丽丽找到了信用社的曹主任。 三天后,曹主任答复,按照千紫厂提供的材料,信用社最多只能贷款四十万。 面对十万元的缺口,顾盼只好做大家的工作,几个厂部领导集资,来填补这个资金缺口。其中一直持反对意见的戴洁,反而是拿钱最多的一个,她一个人就拿出了四万元。 现在,只等着信用社放款了! 千紫厂派人催促多次,曹主任总是回答说,快了,正在走审批流程,你们再等等! 可是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 古朗在江城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不断打电话催促,顾盼也没有办法,只好先把集资的十万元先送过去。 不到一个星期,古朗又打电话说钱用完了。恒丰纺机又拿出了十万,现在他们也资金紧张,抽调不出更多的资金,千紫厂如果再拿不出钱来,整个研发团队就即将面临解散! 古朗最后强调,研发进入到了最后关键阶段,如果现在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顾盼亲自出马,与戴丽丽再次找曹主任,这一次,她们起了一个大早,终于把曹主任堵在办公室。 顾盼陪笑道:“曹主任,我们千紫厂申请的贷款下来了没有?” 曹主任说:“哎呀,还要顾厂长亲自跑一趟。我们已经送到支行了,他们正在走程序,快了!” 说完,曹主任夹着皮包,与顾盼打声招呼,说出门有点急事,撇开顾盼她们就离开办公室出门了。 戴丽丽看见曹主任神情很不自然,于是,拜托自己在支行工作的同学打听情况,问一问这笔贷款卡在什么地方了。 这位同学当年曾经追求过戴丽丽,现在老情人上门请求帮忙,办事格外热心。他在信用社支行查了查,发现学堂路信用社根本就没有上报千紫厂申请贷款的资料!不仅如此,这位同学还打听到,曹主任与成婧是表兄妹,成婧为了这件事,专门找过曹主任! 贷款算是彻底黄了,即使是重新申请,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第130章 弹尽粮绝 早晨,一群人迎着朝阳走向厂区大门,杨雪问胡四姑:“四姐,平时八号就发工资了,这个月都十号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又不是顾盼圈子里的人,我哪里知道!”胡四姑说话有些酸溜溜的。 杨雪笑道:“四姐,你不是消息灵通嘛!” 刘晓丽插话了:“下岗两年没拿工资都过来了,这不才是两天嘛,反正阎王也不差小鬼这点钱。” 杨雪说:“我们是数着米下锅的,你以为谁都像你!” 刘晓丽戳戳杨雪的腋窝:“你就装吧!雪雪,告诉我,是不是打麻将输钱了?” 杨雪笑着说:“我又不是邵惠来,一个月就这几个工资,吃了没玩的,玩了没吃的。哎,四姐,你还没说工资啥时候发呢?” 刘晓丽说:“你担心啥呀,这还跑得了你的?” 胡四姑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小丽,这事还真说不好。” 一提到工资上的事情,走在后面的张暖玉,从两个人中间挤过来一张胖脸:“四姐,有啥消息,说来听听!” “是呀!是呀!”听说工资可能黄了,大家都急眼了。 胡四姑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你们知道不?千紫厂找信用社贷款,被成婧当猴耍了!” 刘晓丽不相信:“贷款跟成婧有啥关系!” “嗨,你还别不信!成婧自己放话出来,这还能有假?你们不知道,成婧路子野着呢!”胡四姑有些不满。 张暖玉说:“贷款干啥?难道厂子真没钱了?不是去年还好好的么?” 胡四姑含义不明地抿嘴一笑:“要说吧,你说厂子没钱吧,这里撒钱五十万,那里撒钱五万,也不像没钱的主。可要说有钱吧,急吼吼找人家贷款,到了点也没钱发工资。你都不知道顾盼在玩啥!” 五十万大家都知道,这是千紫厂投入的技改资金。可胡四姑说的五万块,这个大家都没有听说过。 “你们不知道吧?我也是听傅红雨说的,她听她家老鹿说,厂里一下子捐助溪山中学五万元呢!” 刘晓丽抢先说:“报纸我看过呢,这些娃娃也是可怜。” 杨雪抢白说:“他们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干了一个月,指望着这点钱生活呢。她倒好,拿这钱去买名声,买政绩!” 张暖玉也说:“是啊,厂子效益好,这也没啥说的,可我们也是下岗职工,吃了上顿没下顿啊!” 千紫厂捐款给溪山中学五万元,这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全厂。等到顾盼走向办公室,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这些人一见顾盼到来,呼啦一下,就把她围在核心。 “你们这是——”顾盼疑惑地说。 “顾厂长,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银行是不是不给我们放款子?” “这个月的工资怎么现在还没发?” “听说我们厂资助溪山中学五万元,这是真的?” 这人多嘴杂的,顾盼一时间应付不过来。 到了交接班的时候,戴洁看到还有很多人没来到工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跑到门口,看见这么一曲,厉声呵斥道:“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到了上班时间,都聚在这儿,是不是看我好说话?这个月的奖金还要不要了?” 胡四姑喊道:“凶什么凶!干活又没有钱拿,干什么干!” “什么时候少了你一分钱?”戴洁喊道。 顾盼连忙隔开她们,对大家喊道:“大家听我说一句,我们厂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 “困难?那你还当散财童子,到处撒钱?”胡四姑冷嘲热讽。 “四姐,你说的是五十万的技改资金?”这件事,顾盼让各个车间做了职工的工作的,道理都掰扯开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所以顾盼也不怕提起这件事。 杨雪说:“溪山中学五万块是怎么回事?” 顾盼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五万?” 胡四姑冷笑:“顾盼,你别说你不知道啊,人家鹿饮溪汇款单都拿回来了,汇款人就是千紫厂呢!” 顾盼没有动怒,微笑着对大家说:“这个事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大一笔开支,没有我签字,财务科不可能支出的。这样吧,现在都上班去,我马上调查,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 胡四姑还想说什么,顾盼冷冷说了一句:“四姐——” 胡四姑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后面的一群人也就跟着散了。 顾盼找到正在走巡回的傅红雨,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红雨介绍说,昨天很晚了,鹿饮溪从学校回来了,说是接到了一个汇款单,因为额度有点大,溪山邮政所没有钱,只好到城关取钱。这张汇款单金额的确是五万元,汇款人一栏填的是“千紫厂一职工”。 傅红雨说,他们两口子在家揣摩,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这个汇款单会是谁寄的,猜来猜去,想到的就只能是厂子给溪山中学的捐款。因为千紫厂,家里有五万的,就那么几个人,他们也舍不得拿出来;舍得拿的,家里也没有五万块。 顾盼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还真看不出千紫厂谁有这么大的手笔,一次捐款五万。傅红雨的怀疑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可是,只有顾盼知道,现在厂子里有多缺钱,戴丽丽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不过,顾盼还是来到财务科,询问戴丽丽,这五万是不是她邮寄出去的。 戴丽丽大惊:“五万?有这五万,我早把这个月工资发下去了,何苦惹得这帮姐妹天天骂娘!” 顾盼也是一脸懵逼:“这会是谁呢?” 戴丽丽站起来说:“管他呢!哎,顾厂长,要不我们也搞一个募捐——不,借!借五万块。不不,两万就行。让我先把这个月工资发下去。免得这帮家伙见面就问,怎么还不发工资!” 顾盼问道:“如果只是发放一线工人的工资,资金缺口有多大?” 戴丽丽拿着计算器按了一会,说:“还差七八千的样子。” 顾盼点点头,上次的五色棉,骆家华给了六千,手头现在差不多还有个小一万,想了想说道:“加上我存折上的钱大概是够了。这样吧,我上午去银行取钱,通知各个车间,下午发工资。” 戴丽丽笑了:“顾厂长,瞧你这个厂长当的,这才半年时间,你老本都快赔光了啊!” 工资发了,厂子里工人的情绪暂时安定下来了,可是研发的资金一点着落都没有。 “真是拼到了弹尽粮绝啊!”顾盼苦笑。 吃罢晚饭,顾盼带着肖潇去看望师公。古朗走后,这是顾盼每天的功课。 肖斯和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似乎是等待顾盼的到来。 “师公,您吃饭了么?” 肖斯和用拐杖敲敲地面:“我这是第三次叫他,他都不搭理我呢!” 顾盼吃惊地问:“您是说古朗回来了?” “他昨天晚上就回来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唉,这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真是让人担心啊!” 肖潇还没等肖斯和说完,就高兴得叫起来:“古叔叔!古叔叔!”边说边朝着屋后跑去。 顾盼笑着说:“您老叫不动,这娃儿有办法的!” 上次骆家华过来,肖斯和就看出一些名堂来,问道:“这古朗是怎么了?” 顾盼苦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肖斯和越发以为古朗跟顾盼闹别扭了。 果然,肖斯和叫不来,肖潇一去,就牵着古朗的手过来了。 顾盼见到古朗憔悴的样子,低头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古朗摆摆手说:“我知道你也是想尽办法了,我只是不甘心,已经看到希望了,可——” 话未说完,泪水溢满眼眶。 肖潇看到古朗伤心的样子,也瘪了嘴,连忙踮起脚尖给他擦眼泪:“叔叔乖,叔叔不哭!” 顾盼也有些心疼,安慰道:“你们也是忙了这么多天,这两天就当作放假了。你别急,我正在想办法。” 古朗摇摇头:“三个单位,人一散,聚起来就太难了。因为小组的人员都是各个单位的骨干,他们回去后,原单位不可能让这些人长期闲着,肯定会分配一些其他的研发任务,一旦他们接受新的任务,再要抽调出来就困难了。所以——” 肖潇给古朗端来一杯大叶片茶,古朗微笑着摸摸肖潇脑袋:“卢教授也是想尽了办法,他回到学校,临时申请了十万科研经费,很快也花光了,又从家里拿来六万元,不久也花光了!” 古朗说着说着又激动了:“顾厂长,我们没有瞎花钱,加班费,生活费,这些都没有,大家也没有怨言。材料费,这些能省就省。出差,我们坐硬座,住最便宜旅店。大家都是卯着一股劲,一门心事想把这个设备搞出来,做成一个争气机,打破老外对我们的技术封锁,搞出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提花纺织机!可是,搞研发实在是太烧钱了!现在我们是弹尽粮绝了,不得不解散了攻关小组。我、我不甘心啊!” 第131章 肖斯和的梦想 “你、你说什么?提花纺织机?”肖斯和拄着拐杖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初夏的傍晚,碧溪河的青蛙开始闹腾起来了,翻江倒海的,让仙女巷也变得更有生气。 肖斯和颤巍巍转身进屋,顾盼与古朗对望了一眼,似乎是心有灵犀,一左一右,上前扶着肖斯和的手臂。 肖斯和微笑着对古朗说:“顾盼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我还是有点棺材本的。你就那么信不过我?就这么一直死扛着?” 古朗摸摸后脑勺,调皮地说:“老爷子,我是怕有地儿借,到时候没地儿还呀!” 顾盼嗔怪道:“怎么说话呢!” “没事,没事!”肖斯和爽朗地笑道,“我死了,就便宜你这老小子。到时候,记得多给我吹一会儿喇叭,多烧一些纸钱,就当做还我了!” 肖斯和不以为忤,他把生死看得很淡。按照安惠当地的说法,人到了六十,就是数着年过;到了七十,就数着天过。现在早过了八十,这都是老天爷赏赐的日月,睁开眼,每一天都是赚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行人进了房间,顾盼感觉到屋子里好像少了一些东西,四处望了望,突然尖叫:“师公,你那两只红木箱呢?” 这可是肖斯和的宝贝——不,这是他的命!他每天早晨都要打开箱子看看,这一天才过得踏实;晚上睡觉前打开箱子摸摸,晚上睡觉才安心。 古朗也警觉起来:难道家里进贼了? 肖斯和看见两个年轻人紧张的样子,狡黠地笑了:“别担心,这些东西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肖斯和打开梨木的五屉柜,从柜子里捧出一个木盒子,放到桌子上:“来来,我给你们交代一下,我的玩意都在这儿。” 说罢,抽开盖子,里面有几张美钞,有一块手表,一个戒指,一根项链,还有一个本子。他从笔记本中拿出一个存折递给古朗:“拿去用吧!” “老爷子,这可是全部家当啊!”古朗没有伸手去接。 “反正我死了也带不走,到时候你给我刨个坑就行!”肖斯和嘿嘿一笑,一副看淡生死的样子,很是豁达。 古朗跟肖斯和混得很熟,平时说话也就没大没小的,相互间还开开玩笑,可这时候,古朗少有的严肃起来:“老爷子,这钱我可不敢接!” 肖斯和故意想把气氛搞得活跃一些,调侃古朗道:“你古朗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赚的就是死人的钱,怎么今天转性子了?” “你给我了,七彩棉体验馆怎么办?”相处这么久,古朗哪有不了解肖斯和的?这时候明显语气有些激动。 “啥?”顾盼有些吃惊,怎么这事她不知道? 古朗给顾盼解释说,肖斯和正在申请建一个民俗体验馆,把这两间瓦房整一整,将织娘她老人家纺织的衣物展示出来,把花楼的经纬线装起来,作为七彩棉的体验设施。他想把这个体验馆当作一个青少年教育基地,传承我们民族一些古老辉煌的东西。 肖斯和觉得这些还不够,他还在收集安惠一些民俗器物,来丰富这个体验馆的收藏。 “这是好事啊!为啥还没动静?”顾盼有些奇怪。 古朗说,申请还没有批下来。一个是肖斯和身份比较特殊,审批手续就比较烦杂。另外,就是缺少体验馆一个关键的人——一个懂得七彩棉,传承七彩棉的人! 难怪师公没有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情,这是因为师公是在替自己考虑,他怕自己难做,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抛开千紫厂的一切,去投身七彩棉体验馆的事务当中去。 这是师公最后的一点念想啊。顾盼感觉到有些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师公了! 难怪这两大箱子衣服,师公一件都舍不得穿!顾盼越发对这两个红木箱的去向感到好奇了! 肖斯和一手攥着一个人,来到堂屋桌子旁坐下,将木盒放在桌子上:“今天你们两人都在,趁这个机会我就把话说开,织娘呢,她等了我五十年,我也没有别的报答她,就想为她做一件事情——把她的手艺传下去。我也就一个老观点,人活一个名,树活一层皮。顾盼,你师父一辈子就留下这点东西,这可是好东西呀,我想让人们记住她!肖家人我也信不过,当年把你师父逼到这里来。现在为了这两间破房子,他们三房闹的不可开交,相互使绊子。所以,我把你们两个当作我的遗嘱执行人,你们可愿意?” “师公,我就担心肖家人过来闹事。”顾盼对肖家的人是有清醒的认识的。 肖斯和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活着,这帮人啥都没话说的,一旦自己死了,哪怕是留下明确的遗嘱,这些人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七彩棉体验馆办不办的下去,还真是个问题! 可古朗并不了解这些,他不屑地说道:“他们有什么道理闹事?我就不信就没人治他们!” 顾盼没有理会古朗,她想了想,谨慎地说:“师公,我有一个想法,您看这样行不行……” 肖斯和眉头一展:“你说。” 在与易方厂打官司的时候,顾盼是恶补了一通法律知识的。她说道:“我们把这个七彩棉体验馆办起来,然后无偿交给政府管理运行,这样审批也会容易一些,今后,纠纷也会少很多。” 肖斯和想了想,感叹地说:“这次回来我感触颇深,就隔了不到三年,一路上看到大陆变化真大。哪怕是内陆深处的安惠,这个小县城,这几年也几乎变了模样了。到处是工地,从上到下,每个人身上明显感受到有股子精气神。虽然还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可这是走上坡路啊!你们可能想不到,越是海外的华人,越是盼望自己的国家强大。这样,我们走出去,别人才瞧得起啊!看着这个样子,我高兴啊!现在,我们的国家发展势头这么猛,每年都是两位数的增长,这是华夏五千年都没有过的太平盛世,在世界上都是奇迹呀!说实话,我真想多活几年,,看看我们的国家到底能走到那一步,乡亲们到底能过上怎样的日子!” 肖斯和呷了一口茶说道:“这样的政府当然能得到人民的信任,体验馆建成后,我也愿意把它交给政府,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番话对顾盼触动很大:“师公,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个体验馆建设好,运营好。不辜负您的期望,把师傅的手艺一代一代传下去!” 肖斯和把存折推到古朗面前:“这个你拿着。” 古朗抬头看看顾盼。 顾盼站起来说道:“师公,你不是要建七彩棉体验馆么?” 肖斯和笑笑:“这个不急,你不是抽不出时间么!再说,你们的提花纺织机,不也是你师父手艺的传承么?你这个更有价值!,你这是把你师父的提花纺织,与现代的机器生产相结合,是对你师傅的手艺的创新和发展呀!再说,我对你们的项目有信心,你们赚钱了,可以还给我呀!” 见顾盼仍然没有接,肖斯和继续问古朗:“你们现在卡在哪儿了?” 古朗说:“现在验证机搞出来了,但是断经、断纬、飞梭、跳线等问题非常严重。我认为,这是因为所有的控制装置都集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导致对联动设备的精度要求很高,尤其是连接所有设备的一根传动连杆——” 不至于为了一根连杆,就放弃整个研发工作,顾盼马上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恒丰呢,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问题大家有争议。李家齐总工认为,造成这一系列的问题不只是连杆加工精度不够,还有结构不合理的问题。后期的研发还有相当大的难度。恒丰的刘厂长对于这个项目已经感到失望了,投入这么大,并且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效益。他们已经不愿意继续投入资金了!” 肖斯和说:“是不是连杆的问题,换一个试试,不就清楚了?” 古朗苦笑:“这是一个异形结构件,需要高精度的四轴联动的机床加工。” “这个设备江城没有?”肖斯和问。 顾盼点点头说:“在高端制造设备上,西方对我们封锁得很严密。” 古朗说:“李家齐总工说,沈阳机床厂最近研发成功了四轴机床,我想去试试。” 肖斯和再一次把存折推到古朗面前:“拿去吧,我相信你!” 古朗打开存折:“啊,这么多?” 顾盼也很好奇,接过来一看,前面一个一,后面挂了一串零,顾盼个十百千万数下去——哇,一百万! 一旁安静的看着小人书的肖潇突然抬起头:“妈妈,妈妈,一百万很多吗?” 顾盼捧在手上,沉甸甸的。 古朗突然说:“哎呀,我肚子饿了!” 肖斯和笑着说:“可不是饿了,你一天都没吃饭呢!” 顾盼说:“好,我给你下面条去!” 肖潇也凑热闹:“妈妈,我也饿!” 肖斯和也说:“这小子不吃饭,搞得我也没有胃口,顾盼,也给我下半碗吧!” 顾盼笑了:“师公,你怎么跟肖潇一样,也来凑热闹!” 肖斯和哈哈大笑:“可不是?老小老小,老了就变成小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第132章 t台变舞台(上) 古朗拧紧最后一个螺丝,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对卢教授点了点头。 “开车!”卢教授挥了挥手。 李家齐很紧张,按在启动键上的手有些颤抖。他很希望古朗的判断是对的,可是,他的经验告诉他,断经、断纬、飞梭、跳线……这么多问题,不可能只是因为一个部件出现了问题。如果这次实验失败了,那么整个研发思路就需要重新调整,千紫厂这次补齐了四十万研发资金,这点钱根本经不起折腾。搞不好这个项目刚刚恢复,就会因为缺乏资金再一次下马。 “开车!”卢教授见李家齐没有动,于是加大嗓门,又喊了一声。 李家齐启动了电机,一声轰鸣过后,就是“擦擦擦擦”,有节凑的梭子撞击声。 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攻关小组所有人都站在机器旁,屏住呼吸,注视着织布机上梭子的来回摆动,棕子的上下跳动。 “梭箱中出梭正常!” “棕子的提棕正常!” 在大家的凝视中,一个完整的菊花花型出现在布面上—— 试验大厅顿时爆发了一阵欢呼声,整个研发小组成员一个个连蹦带跳的,几乎把屋顶都要掀翻了!李家齐一把抓住头顶的蓝布工人帽扔到地上,露出光亮的前额,冲上前紧紧抱住古朗;还是卢教授沉稳一些,只是裂开嘴笑着,可手中捏着的铅笔不知怎么断了。 不一会,恒丰纺机的刘厂长听到消息赶来了,也是兴奋异常:“老李,成了吗?” 李家齐迎上前去:“成了!成了!老刘,你家里那两瓶茅台,我们可惦记着呢,你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好说!好说!” 刘厂长紧紧拉住卢教授的手:“没想到哇,没想到哇,没想到我们卡脖子卡了这么多年,居然被你们这个草台班子给鼓捣出来了!卢教授,真是太感谢您了!” “你这话我可不愿意听,我们怎么就草台班子了?你看看啊,我们纺院是科研单位,你们恒丰是设备生产厂,千紫厂是设备使用单位。这个叫作产、学、研相结合,多么完美的组合啊,你怎么能这么瞧不起自己呢?”卢教授故作生气,“你看看,我们的阵容,有高级工程师,有高级技师……” “是是是,我说错了!”刘厂长一边跟大家握手,一边连声道歉,“感谢大家!大家辛苦了!” “来来来,刘厂长,我们的大功臣在这儿!”卢教授拉着刘厂长来到古朗的面前,“提出这个设计思路的是他,发现设计上问题的是他,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他!” “卢教授,您过奖了!” 刘厂长伸手来到古朗面前,古朗示意手上有机油,刘厂长依然不管不顾,抓住古朗的手:“人才呀!小伙子,有没有兴趣到我们恒丰来?” 卢教授哈哈大笑:“刘厂长,你这么公开挖人,就不怕合作伙伴有意见?” 刘厂长也笑了:“这样的人才放到纺织厂去,那是太可惜了!顾厂长不是还差我们的货款么?我用这个跟顾厂长交换,这总可以吧?” 卢教授说:“你这算盘——算了,你们的事我不管!” 刘厂长说:“像千紫厂这样还在使用昭和纺机的,这玩意就太有用了!直接在上面加装一个提花纺织的控制装置,立马就变成了提花纺织机了!这些老旧设备一下子就盘活了,对他们来说,等于节约了一大笔设备投资。这样的厂子还有很多,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多大的市场呀!” 李家齐也插嘴说:“古朗,你们顾厂长这次肯定要重奖你了!” 古朗一听这话,顿时一阵轻松,终于不负所望。他这才记起来,还没有给顾盼报喜呢!他掏出手机,一边拨着号码,一边习惯性地朝外面走。电话接通了:“顾厂长——” 卢教授笑嘻嘻对刘厂长说:“你挖角,光靠撒钱看来是不成的,还得来点美人计!” 刘厂长苦笑:“可我这儿也没有美女厂长啊!” 古朗打完电话回来,比刚才还要兴奋:“我们趁热打铁,抓紧时间把设备定型,赶紧投放市场。” 李家齐笑道:“这段时间可真的是身心俱疲啊!你就不让我喘喘气,高兴高兴?” 古朗拱手说道:“拜托,拜托,顾厂长追着我屁股后面催呢!五月底有一个时装发布会,要发布一款提花面料的服装系列,顾厂长的意思是,我们厂如果能趁着这波热度,推出我们厂的提花纺织面料,就能抢先占领国内市场。” 卢教授点点头:“好主意,这可以节约一大笔广告费!可是,现在才是试验机,距离定型上市还不知多长时间呢!想赶上五月底这波行情,坐火箭也来不及呀!” 古朗赔笑说:“我也知道很难,这不是没办法么?我也不想定型机,先搞个验证机,我们千紫厂来当小白鼠,给你们检验检验设备的各种性能,这总成吧?来来,抽烟,抽烟!” 李家齐感到很奇怪:“你不是不抽烟么?” “啊,刚刚出去买的!这不是求人办事嘛!” 李家齐笑了:“几颗烟就想打发我们,这可不成!” 古朗笑道:“成,成,怎么都成,就是抓紧时间把设备搞出来!” “哎哟,又有的忙了!”李家齐叹了口气。 海南,三亚。 一台名为“时光·风情”的秋季时装展,到了最后一组服装了。这组服装名为“最后的七彩棉”。 一阵炫目的光影之后,t台旁边推出了一架木制花楼,拼凑在t台旁边,一个女子坐在花楼中织布,她盘着发髻,插着碧簪,温柔娴静的妆容,这个女子就是顾盼。 这个环节是骆家华临时加进去的。为了这个创意,他付出的代价可不小,专门让吴承刚用大卡车跑了一趟,把这架花楼从安惠运到了三亚,顾盼也是搭乘这个卡车一起来到三亚的。 骆家华准备在花楼上用七彩棉的,可是顾盼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练习,本来就不熟悉,担心舞台上一紧张,就更加手忙脚乱。骆家华心想,这组服装既然名为“最后的七彩棉”,,那就还是上五彩棉得了,留下一点遗憾,反而更贴近这个时装发布会的主题。。 这么大场面,要说顾盼不紧张那是假话,再加上顾盼是临时加入这个节目的,没有赶上时装发布会的彩排,心情就更加紧张了! 临近上场的时候,骆家华也看出顾盼情绪紧张,于是他化身导演,亲自给顾盼“说戏”,让顾盼上台后啥都不要想,安安静静织布就行了。 花楼是架在木板上,从后台推出来的。顾盼在后台做到知己的那一刻开始,就安安静静开始织布了。自己是如何被推出后台,t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顾盼都不知道。她把t台上下的声音和图像全都屏蔽了,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顾盼提醒自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就是师傅织娘,是穿过时空而来,附身在织娘身上,体会师傅的生活,体会师傅的情感。 当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中,顾盼就忘记了害怕,这一刻,她似乎回到了碧溪河边,听见秋虫的的“唧唧”,看见偶尔飘过窗口的槐树叶。 顾盼一直感动师傅五十年的坚守,他们那代人的爱情,那么平凡,却又是那么惊心动魄! 此时,顾盼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五十年的坚守并不是一件很艰难、很伟大的事情。她突然感觉到,对师傅来说,等待就是一种期待,等待就是一种习惯,等待就是一种态度,等待就是一种需要…… 在“吱吱呀呀”声中等待一个人,这是多么自然、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第133章 t台变舞台(下) 顾盼的身后,升腾一道烟雾,一个个模特穿过彩虹门依次走上t形台。 七彩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效果,仿佛从花楼上飘下的七彩丝线,飘落到这一个个刚刚走出彩虹门的模特身上,然后幻化成一套一套的服装。 他们穿着时装,仿佛穿过时光的迷雾,向观众走来。 业内人士都知道,骆家华是女装设计师。这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个男模走上t台,大家都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骆家华开始设计男装了? 让人们惊掉了下巴的事情还在后头,这哪里是时装表演,简直是复古——不,这就是带有岁月痕迹的衣服,因为走在靠前模特身上的衣服,虽然看上去是新的,可明显有些褪色! 大家恍惚间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这是博物馆的古代服饰展? 也不对呀!这些衣服充其量也只能到民国,从对襟大褂到中山装,式样明显带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可这些还算不上古代服装吧? 慢慢的,细心的观众品味出来了,这些衣服的布料有点特别。相互交流,大家忽然想起来,这个时装展的主题是“最后的七彩棉”,那么,这面料应该就叫“七彩棉”了。 眼尖的观众可以看出,这些面料都是手工纺织的,每件衣服上呈现出缤纷的色彩,可在这些模特身上,一点都不显杂乱,这些花色大多很素雅,通过巧妙地裁剪和配色,各种花型图案大多出现在衣领或者滚边处,使得衣服在整体上呈现一种在庄重中显活泼,在端庄中显灵动的特点。 观众在怀旧的音乐中,慢慢看出一些门道了:走在前面的模特年轻,越往后年龄越大。前面的衣服样式久远,越往后样式越贴近现代式样。前面的衣服褪色严重,越是后面的色彩越艳丽。 最后,所有的模特跑向后台,然后簇拥着一个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长者,身穿七彩棉裁剪制成的对襟大褂,这个人就是肖斯和! 他眺望着花楼,聚光灯打到顾盼身上。此时,深沉的画外音在“秋日私语”的伴奏音乐声中响起: “一位织娘等待外出未归的丈夫,一等就是五十年。这五十年的光阴里,她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坐在花楼上等待。按照安惠的习俗,她每年织一套单衣,两年织一套夹衣,三年一套棉衣。这五十年,一共纺织了多少匹布?不知道。她织了多少件衣服?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她留下了多少套衣服,她给她丈夫总共留下了七十九套,装了满满两大箱子。这些都是留给外出未归的丈夫,尽管她不知道丈夫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可是,她给自己只留下了一套嫁衣——当年嫁过来穿在身上的那套嫁衣,她要穿着这套嫁衣入殓!” 配合这段画外音,大屏幕闪现着一副一副的画面:一套一套七彩棉裁剪出来的各式各样衣服,放大了的衣服上各种花型和纹饰,还有高大的大槐树,斑驳的仙女巷,低矮的两间大瓦房,潺潺流淌的碧溪河,窗口洒下的阳光,以及阳光下的花楼…… 突然,一个晴天霹雳,花楼上,刚刚坐在那儿的顾盼不见了。此时又响起了画外音: “五十年等待,丈夫终于回来了,可织娘乐极生悲,溘然长逝。造化弄人啊,被等的人回来了,等待的人却走了。短暂的相聚,又是永久的别离!” 聚光灯打到肖斯和老泪纵横的脸上。观众这才想到,这男模穿着的一套套服装,都是这位织娘的作品,都是为出门未归的丈夫准备的。 “五十年的思念,化作了一缕缕丝线,编织成最后的七彩棉。这不是云霞,是梦想;这不是蝴蝶,是相思;这不是荷花,是忠贞;这不是童话,是记忆;这不是衣服,是温暖……” “斯人已逝,可她的七彩棉还在,她的手艺还在,她的爱还在!” t台上出现了女模特,这才是骆家华今晚要展示的作品。 前面两两一组,身穿的都是顾盼练习时纺织的五彩棉。这些服装一出场,就抓住了观众的眼球,每件衣服都是骆家华精心制作,他把时装的流行要素与中国的传统审美相结合,将小立领,云纹坎肩,筒裙等等中国特色糅合在时装里,在追随时代潮流的同时,又保留自己的民族特点。 “这是用织娘留下的最后的七彩棉制作的时装——” 最后一个模特,如同身穿七彩霞衣,出现在众人面前,让人眼睛不由得一亮!一身立领长裙,头上青螺髻,胸口处一朵素雅的绣花,手中一个荷包,亭亭玉立,光彩照人。 前面出场的四个模特簇拥着七彩棉的模特走到肖斯和面前。 “这个时代消逝了,这个人离开了,这么美好的七彩棉会不会成为最后的七彩棉呢?”解说的声音适时响起。 聚光灯再次来到肖斯和身上,他捧出一个册子。 “从织娘留下的七十九套衣服上,织娘的丈夫整理出来的一百四十七种图案的编织图,还有他多年在海内外收集整理的编织图册,总共三百一十二幅,每一幅都是这位老先生亲手绘制的。今天,他要将这些交给织娘的徒弟,让她把织娘的七彩棉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聚光灯来到七彩棉模特脸上,这个人竟然是顾盼!只见她双膝跪下,摊开双手,郑重接过这个图册。 大家都不知道的是,这个图册对于七彩棉的纺织到底有多重要。如果把提花纺织机比作一个人的身体的血肉,那么花型式样就是一个人的灵魂! “最后的七彩棉”走秀结束,从观众的热烈的掌声,满脸的泪痕中,骆家华知道自己的这次服装展大获成功。他在众模特的簇拥下来到前台向观众致谢,这个时候,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到后台,许多同行上前向他表示祝贺。骆家华向所有人员表示了感谢,来到顾盼面前,不顾周围还有许多人,突然张开手臂,把顾盼紧紧地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顾盼明显感受到了骆家华的激动,她有些羞涩,也有些害怕——有些害怕骆家华的热情。 难怪“时光·风情”组委会把这个展览当做压轴节目,因为这组时装完美的体现了这个时装展的主题。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骆家华把t台变成舞台,把时装与人物故事相结合,增添了时装展的话题性。一时间,三亚秋季时装展成为当下的新闻热点。 走下t台,七彩棉火了,方织良的爱情故事火了,肖斯和和顾盼成为记者追逐的对象。 试验成功了,刘厂长也愿意追加投资了,钱到位了,攻关小组的干劲就更足了!再加上古朗今天一包烟,明天一瓶酒,天天赔笑脸,说好话,从试验机到验证机,短短八天时间就告成了,气的李工吹胡子瞪眼:“平时在厂子里,怎么没见你这么卖命?” 恒丰的几个工人笑着说:“李工,你要是像古朗一样天天这么孝敬我,我也干得这么欢实!” 李工笑着踢了他们一脚:“滚!” 刘厂长还是很抠门,古朗要五十台,可刘厂长只给二十台。他说,有二十台作为验证机就足够了!多要可以,拿钱来! 古朗也据理力争:“我们给你们厂做验证,就不需要花钱么?” 刘厂长笑着说:“这个项目我们都是股东,为我验证,不就是为你们验证了?” 古朗实在是斗不过这个狐狸,只好按照刘厂长的说法,二十台免费,另外花钱定制了三十台。 不过,这次可没有按照刘厂长给的价格——每台一万元。他充分利用自己就是项目组成员的优势,完全按照成本价购买,而且是材料成本——每台六千七。 同时,古朗还带走了恒丰厂三个工程师,理由是这些人要一起过去做验证,好让这套设备尽快定型生产。 有了这三个人帮忙安装,进度就快了很多,往往请来的工程师休息了,可古朗还在车间里,一边安装,一边培训车间的修机工,给他们讲解这些机器的结构和工作原理。 这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古朗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整理车间拿着九色丝线,可不知道怎么穿经。 现在懂得提花纺织的只有顾盼一个人,正好,顾盼的时装展正好结束了,她的电话来了! 顾盼知道,新闻只有一段时间的热度,这时候,如果能够把七彩棉快速推向市场,可以节约一大笔推广费用,而且还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出来快一个星期了,不知道厂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顾盼于是打电话问问,这才知道厂子里一切都准备停妥,只等着自己归来! 好在三亚是旅游城市,飞机票很是便宜,顾盼与肖斯和一起乘坐飞机回去。吴承刚还要装运花楼,本来是顺路的,可这时候也就不节约这点路费了! 第134章 你怎么啦 顾盼回到厂里,忽然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老远就看见大门口一个巨大的横幅:“奋战一个月,拿下七彩棉”。 戴丽丽是搞宣传出身,这个应该是她的手笔,七彩棉如今是厂里的头等大事,顾盼看着还是蛮兴奋的。 走进车间,顾盼心里凉了半截,这里哪里有大决战的氛围! 五十台验证机已经安装到位了,全部集中在布机车间进门靠右的区域,屋梁上悬挂着一个牌子——“七彩棉试验区”。与其他地方机器轰鸣声不同的是,这里的纺织机安安静静的。机器旁,几个机修工在熟悉设备,古朗在给他们讲解,织机上一个挡车工都没有。 顾盼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古朗,有些激动地走向他,远远地伸出右手,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可是也不知道古朗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侧过身子,避开顾盼的视线,拿着一个扳手,继续指着设备介绍道:“这个是梭箱,大家看,这个比我们原来的梭箱大很多,因为这里装着不同颜色的纬线,最多要安装七种颜色。控制投梭的是这个推梭器……” 顾盼伸出的手僵在那儿,颇有些尴尬。古朗从来都不这样啊,今天这是怎么啦? “顾厂长!” 古朗不理会顾盼,好在旁边的几个机修工见到顾盼过来了,都热情地上前打着招呼。 这时候,古朗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他面无表情的看了顾盼一眼,微微点点头,回头狠狠瞪着几个机修工吼道:“这是给你们讲的第几遍了?知道你们为什么学不会吗?左顾右盼的,这个样子怎么学的会!看这边——这是推梭杆,由这个齿轮传动的,控制梭子投送……” 顾盼感到自己在这里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讪讪说了一句:“你们忙,你们忙!”就无奈地转身离开。 得知顾盼回来的消息,车间里一大群人跑了过来,打头的是戴洁,呼拉一下,她们把顾盼围起来了! “盼盼,你上电视了,我们都看见了!” “顾厂长,你好美啊!比模特都好看!” “哎呀,都感动死了,这哪里是时装秀,简直就是舞台剧,我都流泪了!” “顾厂长,这就是七彩棉?我们要纺织的就是七彩棉?哎呀,太好看了!” 顾盼刚才觉得自己被丢进冰窖里,此时,她觉得自己就是刚刚从舞台上走下来的大明星,来到了自己的粉丝群里。 冰火两重天啊! 顾盼对大家挥挥手,说:“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现在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趁着这个热度,我们要尽快把七彩棉推向市场,这样我们就能彻底扭转千紫厂目前的被动局面!” 戴洁听完顾盼的话也喊道:“知道大家高兴,可是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大家都让一让,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马上大家就要忙起来了,准备车间还等着顾厂长去穿扣呢!” 众人散开了,顾盼大步朝着准备车间走去,戴洁大步追上来:“你刚回来,见到肖潇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顾盼苦笑道:“戴洁,肖潇的事真是麻烦你了!我也想休息一下,可这么多人都等着我呢!” “没事,肖潇蛮乖的,她来了,凯凯也有一个伴儿!哎,这次准备上什么花色品种?” 顾盼回头说:“就方格条纹的吧!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太复杂的花纹大家也不容易掌握。” 戴洁点点头:“你不在,七彩棉就停摆了,你看这多耽搁事!要不你也抓紧带一个徒弟?” 顾盼点点头:“我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提花织机我们只是抢占了先机,但是,这种设备迟早总要投放市场的,我们——” 戴洁一下子就紧张了,打断了顾盼的话说道:“这个设备不是我们研发的吗?不卖给别人不就行了?” “你呀,你呀,人家恒丰也是有投资的,只卖给你一家,人家怎么赚钱?” 戴洁吓得脸色都白了:“那怎么办?” 顾盼笑了笑:“看你紧张的!我们也是有股份的呀!别人买一台设备,我们千紫厂也是有钱赚的,你担心个啥!再说,我们手里还掌握着核心竞争力呢!”顾盼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拿到手里扬了扬。 “这是什么?”戴洁好奇的问道。 “编花手册,就是牵经布纬的方法。每一种花型,怎么牵经,怎么布纬,这里都有明确的介绍。” 戴洁大喜:“这是哪里来的?” 顾盼笑道:“我师公!” 戴洁沉思了一会,突然说:“这个是宝贝呀,可不能交给别人!盼盼,你就辛苦一下,每次穿扣,由你亲自动手!” “得了吧,戴姐,这么说准备车间的活,我一个人全干了!我就是一头骡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顾盼苦着脸说。 戴洁摊开手说:“那你说怎么办?” “戴姐,徒弟总是要带的,你总不能一个人也信不过吧?”这是一个问题,顾盼这时候也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 走到准备车间门口,顾盼感觉到口袋里手机震动的声音,她接通电话:“骆老师,你好。嗯,我已经到家了,谢谢!” 骆家华:“你打算纺织什么花型?什么,你选的十三号图案?不行不行,太土气了!这跟乡下老太太织的花布有什么区别!你别质疑我的审美啊,这种布料没有市场的!你想做实验?时间哪里来得及!顾厂长,我们没时间试验了!我的建议?嗯,十五号,还有一百四十七号,一百六十九号……” 骆家华手头也有一套七彩棉花型图案,是从顾盼这儿用相机翻拍的,因为骆家华要与顾盼商量提花纺织的花色。但是,他手里的只是最后的效果图,没有牵经布纬的分解图,核心的东西,骆家华并没有掌握。 “你等等!”顾盼揭开这本书外面的一层布,翻开骆家华说的这三款花型,“骆老师,这三款太复杂了,开始都上这么大难度?” 师傅织娘的七色棉,是经线三色,纬线四色,组合起来是七色棉。按照现在的观点来看,这是凑七色,而不是真正的七色。 这次研制的提花机,根据以前古朗的介绍,经纬线可以同时达到七色。这样就能在七中颜色中任意变化,这才是真正的七彩棉! 虽然还不十分了解古朗他们研制的设备,但是,她对于提花纺织的原理还是知道的。七色经纱,就意味着棕子七层;七色纬纱,梭箱就要装七色梭子。无论是经纱还是纬纱,每增加一色,控制难度就成倍增加了! 这次服装展上的五色棉与织娘留下的七彩棉,两种棉布相比,织娘无非就是经纱增加了一色,纬纱增加了一色而已,但是在纺织难度上,两者不可同日而语。这也就是顾盼能够纺织五色棉,可迟迟不敢上七彩棉的原因。 可是,顾盼也知道,五色棉和七色棉,从视觉效果上来说,二者之间也是天壤之别! 骆家华的服装展上,先上场的四套五色棉服装,观众啧啧称赞。可七彩棉一出,五彩棉就顿时黯然失色。这也就是这个原因。 十三号图案就是这种凑色七彩棉。 可是,骆家华说的十五号已经变成经线五色,纬线四色;而一百六十九号,经线六色,纬线七色。这虽然还不是真正的七色棉,可也是很接近了! 虽然还不是这套设备的极限,可是,这也是验证机呀! 况且,机器是新的,人员也是新的,就算是千紫厂最懂得提花纺织的顾盼,也只是在花楼上尝试过五色棉,这与在纺织机上生产完全是两回事,一点经验都没有呀! 顾盼犹豫很久,说道:“这套设备还不熟悉,我得跟大家商量一下。” 骆家华答道:“好,我等你的消息。” 顾盼挂断电话,转身朝布机车间走去。她想问问古朗,骆家华提的这个要求,现阶段这套设备能不能实现。 突然,顾盼想到了古朗冷淡的态度,心里咯噔一下,转头问跟上来的戴洁:“我刚才在车间见到古朗了,他不理我。这是怎么了?” 戴洁没好气地说:“古朗怎么啦?刚才忙着,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既然你问起这件事,趁这个机会我还想问问你,你到底怎么啦?” 第135章 错过 提花纺织的穿扣极为复杂,顾盼一直忙到八点多钟才完成两台车的穿扣。回家到现在,顾盼还没有跟肖潇见面。今天是傅红雨带肖潇,顾盼回到母子楼,就直接来到傅红雨家。 推开房门,傅红雨在厨房里洗碗;山子与肖潇在床上玩过家家,肖潇把芭比娃娃抱在怀里当妈妈,两个孩子笑嘻嘻的,玩得很是高兴。 一见妈妈回来了,肖潇扔下娃娃就扑过来,委屈的哭起来。顾盼也是一阵心酸,肖潇长这么大,除了上次参加全国比赛以外,还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呢! 傅红雨从厨房探出脑袋,打招呼说:“盼盼姐,你回了呀?先坐一会,我这就洗完了!” “红雨,谢谢你啊!你忙着,我们先回去。肖潇,跟山子哥哥再见!” 顾盼抱着哭的梨花带雨的肖潇回到家里,从柜子上拿出带回来的礼物,一股脑倒在床上,有海螺,有夜光贝,有水晶,有珍珠,有椰子糖……吃的玩的一大堆,有些是顾盼买的,有些是骆家华送的。一见这些,肖潇马上就破涕为笑了。 “肖潇,我们送点礼物给山子哥哥好不好?”这次去海南,肖潇是拜托了戴洁和傅红雨帮忙照顾孩子的,这次回来,总得感谢一下的。 “好!”肖潇剥了一颗糖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道。 “那你挑几样东西,给你山子哥哥送过去!” 肖潇“嗯”了一声,拿起这个舍不得,拿起那个还是舍不得。顾盼在一旁看了好笑,说道:“山子哥对你好不好?” 肖潇点点头。 “是不是最好的东西给你玩,最好吃的给你吃?” 肖潇犹豫了半天,抓起那一串水晶项链,高高举起来:“给山子哥哥!” 顾盼顿时愣住了,这个可不便宜,七八千呢!这是骆家华送给她的,当时顾盼不收,骆家华还劝她说,拿着吧,时装秀上可能用得着。再说,请你来助演,我不是也没有给你演出费么?听了这话,顾盼这才收下这串项链的。 可是,刚才顾盼劝肖潇,让她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山子,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问了一句:“这是你最好的东西吗?” 肖潇一听见妈妈这么问自己,赶紧抓起一个大海螺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顾盼一看放心了,正准备动员肖潇把这个海螺送给山子,哪知道肖潇把面前的东西往前推,抱着那个大海螺往墙角躲。 顾盼没办法,只好随便捡了几样东西,开门给山子送过去了。 傅红雨开门,见是顾盼:“哎呀,盼盼姐,你这是干啥?” 顾盼说:“没啥,都是一些小玩意儿,给山子哥哥玩的。这些天你辛苦了!” 山子把椰子糖、贝壳捧到手里:“谢谢阿姨!” 顾盼摸摸山子的脑袋:“真乖!” “盼盼姐,你要嫁人了?” 顾盼吃了一惊:“红雨,你要死啊,瞎说个啥!” 傅红雨微微一笑:“那天我忙着了,又没看电视,不知道是咋回事,可厂子里都在说这事呢!唉,大家都在担心,厂子刚刚有了一点起色,你要是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顾盼皱皱眉头说:“我能到哪里去?没影的事儿!” “盼盼姐,你就别瞒着我了!怎么说呢,盼盼姐你苦了这么多年,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也不容易,照理说,我们应该恭喜盼盼姐才是!”傅红雨苦笑道。 顾盼瞪大眼睛说:“你们说的是谁呀?” 傅红雨这才相信顾盼是真不知道:“骆家华呀!人家是设计师,又是上海人,他向你求婚,我不相信你就不动心!” 顾盼这才轻松了,拍拍傅红雨的肩头:“哎呀,我以为你说谁呢,这是啥时候的事了!红雨,你还别说,这个我还真没动心。红雨,我不走,安惠就是我的家,你赶都赶不走我!” 躺到床上,忽然想到了戴洁说的半截话,顾盼问古朗为什么生气,戴洁说,你今晚看经济频道的重播就知道了。 顾盼也想看呀,可是今天实在是太疲劳了!从三亚回来,放下行李就跑到车间忙着穿扣,虽然是坐着,体力消耗不大,但是极为消耗精力,稍不留神,穿错一根纱线,后面的整个工序就都毁了! 顾盼不由得心生怨气:这个重播也是的,安排在午夜,明天还上不上班了?再说,就是参加了骆家华的一场时装表演,古朗如果是为这个生气,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刚才在车间里,担心被打搅了,于是顾盼把手机关了。这会儿上床,顾盼才想起来。她把手机打开,看看有什么消息。 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顾盼翻了翻,其中骆家华打了三个电话。顾盼担心他有事请找自己,正准备回拨过去,就发现骆家华给自己发了短信,点开一看,原来是骆家华的留言:十一点半,央视经济频道重播海南时装秀“时光·风情”,敬请留意收看。 这是顾盼离开海南的时候就叮嘱过的,如果电视台安排重播,让骆家华事先提醒自己一下。这是顾盼第一次时装秀,当时在t台上慌得一匹,到现在还懵懵懂懂的,她也很想看看自己在舞台上的样子。 既然大家都让自己看看这个节目,那就看看呗,反正自己也是很想看看的。顾盼兴头来了,她打开了电视机,斜靠在床上看着,现在还不到十点钟,距离十一点半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顾盼于是浏览一下其他频道的节目,换了几个台,快到十一点半,顾盼调换回经济频道,一个接一个的广告,简直没完没了,看着看着,头一歪,居然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正迷迷糊糊的时候,肖潇突然抽搐一下,尖叫了一声,接着大哭起来:“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看来是这次把肖潇一个人丢在家里,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了!顾盼赶紧抱着肖潇:“别怕,别怕!妈妈在这儿呢!” 肖潇睁开眼睛,看见抱着她的真是妈妈,于是双手搂着妈妈的脖子,抽泣了几声,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顾盼这时候抬头看看电视,时装秀的节目刚刚结束,正在打字幕介绍工作人员,背景影像是获得最佳服装设计师称号的骆家华手中高举的奖杯,对着观众挥舞。 好不容易熬到了节目快开始,自己却睡着了;肖潇闹夜,醒来却刚好节目结束。顾盼想起来颇有那么一点宿命的味道。 错过了这个节目,顾盼心里还是颇为遗憾。她起身关掉了电视,在肖潇身边躺下,拉过浴巾被,搭在肖潇的小肚皮上。 睡了两个小时,这会儿缓过神来,反而睡不着了。顾盼又一次想起戴姐说的话,戴姐让我看节目,肯定是这个节目里有古朗不高兴的事情。她马上想到了骆家华回到后台,对每一个参演人员表示感谢。当时骆家华很激动,很兴奋,走到面前,不由分说地张开双臂,紧紧把自己抱在怀中。顾盼还清醒的记得,自己当时很窘迫,也有些抗拒,不自觉地抬起胳膊架在胸前,尽可能与骆家华保持距离。 这是后台发生的事情呀,难道直播中也把这些镜头拍到了? 顾盼真的没有考虑过骆家华,倒不是骆家华不够优秀,相反,骆家华越是优秀,顾盼越是不放心。尤其是顾盼见过骆家华前妻的照片,这个女人不是一个美丽能够形容的,那种无法言说的气质,给人一种天然的清冷华贵的感觉。顾盼没见过本人,但是在骆雨晴眉眼间还时常能够看到。 顾盼已经被爱情伤的体无完肤,有很长时间不敢再触碰感情上的事情,将自己柔软的心紧紧包裹起来,如同蚕茧一般,一层一层,生怕再次受到伤害。这也就是顾盼一直没有接受古朗的原因。 何况,顾盼并不了解骆家华,虽然也为他的才华和风度打动过,也为他的浪漫和关心感动过,但是,顾盼不敢敞开心扉,也就无法让这个男人走进自己的心中。 这时候,古朗憨厚的模样悄悄走进心中,顾盼心中一暖,感觉到古朗就好像是身边的空气,平时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是,真正等到你失去它的时候,你才知道它的珍贵,它的不可或缺。 古朗在身边一直就像一个小跟班,随时随地给自己提供帮助。时间长了,顾盼也觉得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直到今天,古朗突然不理自己了,顾盼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是有可能会失去他的! 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阵刺痛。 这是怎么啦?顾盼也不由得苦笑了:还是自私啊,他为自己母女俩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平时居然从来就没有想想他的感受! 顾盼越想越是兴奋,可是,明天还有四十八台车子要穿扣,想想这个,顾盼头都要大了!今天要是睡不好,明天就别想好好干活了!她晃晃自己的脑袋,仿佛要把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晃荡出去。 睡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第136章 爱的呼唤 “铃,铃,铃……” 顾盼感到眼皮很是沉重,伸手从枕边摸出手机,关闭闹铃,仰头还想再躺一会,可是肖潇懂事地爬起来,将小脸贴在顾盼的脸颊上:“妈妈,闹闹!闹闹!” 顾盼把孩子抱在怀里,拍拍她的小屁股,费力地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正准备放下手机,忽然看见屏幕上一个信封形状的图标在闪烁。原来是骆家华发来的,顾盼打开短信,空白的,啥都没有。 大概是点错了吧? 顾盼看看短信发出的时间,居然是凌晨一点半,刚好是肖潇昨天晚上闹夜的时间。顾盼猜测,也许正好是短信提示音吵醒肖潇吧?顾盼记得肖潇闹夜的时候,正是“时光·风情”时装秀节目结束的时候,难道骆家华也在看这个节目重播? 来到准备车间,戴洁挑选的杨雪她们三个人已经等在车间门口了,根据昨天十五号花型的经验,顾盼穿两台车的扣,她们在一旁学习,这样下午就能够独立操作了。 顾盼好不容易完成了两台车的穿扣,站起身来,腰有点伸不直了,两手用力顶着自己的腰眼,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说道:“好了,你们上来试试!” “顾厂长,我们还没吃饭呢!”杨雪有些不高兴了。 顾盼拿起手机,按下开关键,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哟,都十二点半了!我也饿了,走,吃饭去!” 刚准备把手机装进口袋,顾盼又看到手机上有短信提示,依然是骆家华发来的,不过这次不是空白,但也没有文字,只是一个标点符号——问号。 骆家华想问什么?是什么事情要搞得这么云山雾罩的? 顾盼一头雾水。她看看发短信的时间,是上午八点钟,正是开始穿扣的时间。今天穿的是一百四十七号,这是一个精细的图案,出不得半点差错。顾盼上机前担心被打搅,已经关闭手机了! 联想到半夜发来的那个空白短信,这时候想起来,昨晚骆家华也不一定是发错了。这可就有点意味深长了——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啊! 顾盼有心打电话问问骆家华,可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她感到脑袋有些不够用,就像堵上了一团回丝,怎么也理不清一丝头绪来。 顾盼有一个好处,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丢在这儿,不去想它。到锅炉房,拿来热在蒸屉中的铝制饭盒,顾盼用帽子托着,走到车间门廊处吃饭。中午有点炎热,这里有点迎门风,凉爽一点。 来到门口,远远就看见还有好些人聚集在这里。按照厂里的规定,十二点到十二点半,是车间工人轮班吃饭的时间,也就是说,到了这个点,职工应该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了! 大家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饭盒,背对着大门,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好浪漫啊!要是表白的对象是我,那就幸福死了!”李春花一脸的陶醉。 “喂喂,春花,说说看,当初老刘追你的时候是怎么表白的?”刘晓丽打趣道。 “别提了,这个土老帽!”李春花问,“哎呀,你说我们厂长会不会答应?” 胡四姑撇撇嘴,不屑地说:“你是不是傻呀,换作是你,你答不答应?” 刘晓丽担忧地说:“也是啊!这可怎么办?” “怎么还在这儿?吃饭都吃了这么久吗?”顾盼沉声说道。 这些人看见顾盼走来,一个个赶紧朝车间走去,路过顾盼身旁时,大家扭头看她,那眼神颇有些复杂。 胡四姑走过顾盼身边,对她笑了笑:“盼盼,恭喜你啊!” 顾盼也回报了她一个微笑:“谢谢四姐!” 这几天顾盼的中心工作就是穿扣,为了顾盼能有一个安静的工作环境,厂里的工作由戴洁临时负责。顾盼吃完饭,就到办公室,问问厂里最近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挑开布帘,戴洁与古朗相对而坐,见到顾盼进来,古朗站起来就朝外走。顾盼好奇地望着古朗离去,问戴洁道:“怎么见到我就走?我这么不受待见吗?” 戴洁冷冷地说:“顾盼,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哇?” “这就奇怪了。你没有看节目?”戴洁望着顾盼干净的眼眸,按照戴姐对顾盼的了解,觉得她并不是在说谎。 顾盼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哎呀,实在是——昨晚我都熬到了放广告了,实在没有熬住,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戴洁摇摇头:“难怪!盼盼,现在满世界都知道的事情,恐怕只有你这个当事人还不知道了!” 戴丽丽这时候也从外面进来了,拿起茶壶给顾盼倒了一杯子大叶片茶:“是呀,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知道的反而不知道。” 顾盼眼睛在她们两个人身上游移:“你们说什么呀?” 戴洁从古朗刚刚坐过的位子上拿过来一张报纸,一把拍在桌子上:“我们就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顾盼瞟了一眼,报纸正翻到第四版,套红标题是“现代与传统联姻造就的一场视觉盛宴” 顾盼笑道:“这不就是这次时装展的新闻么?” 戴丽丽一把抢过报纸,对戴洁嚷道:“盼盼下午不是还要穿扣么?别让她分神,让她下班了再看不行么?” 戴洁说:“你以为这样她就不分神了?” 戴丽丽犹豫了一下,把报纸递过来对顾盼说:“那就你自己决定看不看吧!” 顾盼看看她们的表情,也觉察到这个新闻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昨天本来睡得不好,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虽然心里很好奇,可既然她们认为可能影响自己的情绪,为了工作考虑,那还是就不看了! 杨雪这个小组在顾盼的指导下开始穿扣,她们刚刚上手,一切还算顺利。趁着这个空档,顾盼检查了一下昨天的万云小组,拿着钩子一根一根拨动,嘴里说:“你看,这里是红红蓝蓝绿红蓝,记住这个顺序,你这根错位了!” 万云辩解说:“顾厂长,不会吧?我对着图纸穿的!”说完,万云举起图纸递给顾盼。 顾盼说:“你再看看,这跟是蓝色,你搞成了绿色了!” 万云佩服地说:“哎呀,你怎么都记住了呀!” 顾盼笑着说:“做事情要多动动脑子,看一根穿一根,这多慢!” 万云嘀咕道:“我看着穿都怕错了呢!” 顾盼检查了一遍,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一百六十九号图案,穿了几根,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在状态,拿过来分解图,果然记混了顺序。深呼吸了几次,重新开始,不知不觉,脑袋里老是闪现古朗转身出门的身影。 顾盼有些后悔,当时就应该把报纸拿过来看看的,最起码比这么不明不白的牵肠挂肚强吧?顾盼想,这件事情既然跟这个时装表演有关系,那么一定就是骆家华整出什么幺蛾子了!顾盼想到了短信里的那个问号,问号就像钩子一样,勾的人心神不定,心绪不宁。 这个状态是没法穿扣了,何况这一百六十九号是这三种当中最复杂的一种,哪怕是自己,也只有在状态最好的时候才敢尝试。 顾盼只好站起来,决定这个花色先放一放,先上两种较为简单的花色再说。 杨雪的小组,杨雪还不错,另外两个人就很是差点火候,才穿了一二十根纱,就错了两三根,只好拆了重来。 顾盼说:“这就是一个细心活,一点都错不得。先开始慢一点,万一错了,你再返工,这样就很耽搁时间了!” 顾盼自己都有些好笑,批评别人一套一套的,可是自己都心里乱了!这时候只好把上午做熟悉了的一百四十七号拿来,跟杨雪她们一起做。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顾盼来到办公室,也不管其他的人,抄起了那张报纸,迫不及待的快速浏览起来。 这个报道有三个小标题,第一个小标题是,一场唯美的爱情。讲述肖斯和与方织良的爱情故事。第二个小标题是,现代与传统的碰撞。介绍骆家华设计这套系列服装的过程。第三个小标题——爱的呼唤! 顾盼一看这个小标题,顿时就明白了! 时装秀结束后,顾盼为了赶飞机先行离开了,骆家华在随后的记者现场采访中公开向顾盼求婚,顾盼迅速找到了那一行文字:“顾盼,嫁给我吧!雨晴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第137章 擦肩而过的美丽 搞艺术的人对待感情,都是这么豪放的么? 顾盼很不习惯,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感情是一种很私密的东西,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中展示就不合时宜,更何况在全国观众面前公开求婚呢!而且,自己已经委婉地拒绝过了,骆家华,你这么公开喊话好么? 顾盼拿起手机,正准备编辑一条短信回复骆家华,这才发现还没有开机。刚一打开,无巧不巧,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姐,你在干啥呢?电话怎么这么难打?”这是顾俊的声音。 “老弟,不好意思,我刚刚开机!” “理解,理解。这两天你的电话怕是打爆了!听老妈说起这事,我还不相信,昨晚熬夜看电视,才发现老妈说的竟然是真的!老姐,你保密工作做得真好,跟我也保密呀?老姐,你瞒谁也不应该瞒我呀!你要知道,我可是你们的大媒呀!” 顾盼无奈的说道:“阿俊,你可能不信,我也是刚刚看了报纸才知道的。” 办公室的那几个人,听见谈的是这件事情,一个个装模作样在忙着手头的事,其实都是竖着耳朵在听,顾盼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们。 “哎呀,老姐,你可后悔去吧!这个场面你怎么能错过呢?那绝对是震撼!你要是在现场啊,那个气氛可真是——老姐,隔着一个屏幕,我都能感觉到骆老师的热情!说说看,你怎么谢谢我这个媒人?要不你给姐夫说说,把我的欠款免了?哈哈哈!” “这个老姐怕是帮不了你,我看你还是赶紧把欠款还上才是正经的!” 顾俊急了:“姐,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呀,你不能这样啊!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把钱看得这么紧?” “阿俊,别瞎说啊,再说我就跟你急眼了,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顾俊语无伦次地说:“不是,阿姐,你们这是——我觉得吧,你们挺合适的!” “当初肖建国你也觉得挺合适的。怎么觉得你说合适,我心里就直打鼓呢!” “不,不是。这个是真的合适啊!” “阿俊,你别操心你姐了,这个人不合适。他要的是一个保姆,给他照看孩子照看家,可你姐这会还不想当保姆。你给妈说一声,叫她别瞎操心。将来你老姐没人要,就带着肖潇过一辈子,这样也挺好的!” 顾盼说完挂断电话,想了一想,编辑了一个短信:骆老师,我们是两个不同轨道上行进的车辆,只是在人生的一个岔路口偶然相遇。你有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梦想,都没有办法为了彼此而放弃。谢谢你,我珍惜这个擦肩而过的美丽! 顾盼看了看,心想,就这么决定了么?不得不说,这个骆家华给她带来了许多新奇,也有许多感动。顾盼咬咬牙还是按了发送键,眼眶里盈盈有泪光,她抽抽鼻子,抬起手臂擦了擦眼角,微笑着看着大家。 乐洗玉、戴洁、戴丽丽他们几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戴洁热情地招呼道:“盼盼,肖潇还在幼儿园呢!走,我陪你接肖潇!” “戴姐,不用麻烦了,凯凯还在家等着呢!” “不碍事,一起走走,我有话说呢!” 没办法,戴洁就是古朗的坚定的支持者,顾盼也想得到,戴洁想说的肯定与古朗有关。 “古朗这两天可伤心呢!”果然,一开口就是古朗。 顾盼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你太优秀了,他一直努力接近你。当初在车间的时候,他想学好修车,就是想能站在你身边,为此他报了函授大专,学习了机械系的函授课程,就差一两门课要毕业,这时候出了段画那件事。” 这事还真不知道,顾盼瞪大眼睛看着戴洁。 “包括这一次,他看见你为了厂子操碎了心,于是拼命想把机器搞出来,就是想帮到你,让你不要那么操心。他说,他越是努力去接近你,就越是觉得距离你越遥远,他都有些灰心失望了!” 戴洁站在白桦树下,转身望着顾盼:“盼盼,我也不绕弯子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你不是不知道他的心事,你是怎么想的?” 顾盼心里一阵慌乱:“戴姐,容我缓一缓,你也知道我还没有走出那段阴影,再说,厂子里的事情很多……” 戴洁盯着顾盼看了许久,这才点头说道:“行吧,那我走了!” 顾盼在厨房做饭,喊肖潇把西红柿炒鸡蛋端出去,却没有回答,探头朝屋子里瞅了瞅,居然没人。 这个野丫头,到了吃饭的点,又跑出去找小伙伴玩耍去了! 顾盼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出门对着走廊喊了一嗓子:“肖潇,肖潇,吃饭了!” 走廊里飘来各家各户炒菜的香味,可没有人回应。 “红雨,肖潇在你家吗?”顾盼推门进去,看见她们母子正在吃饭,“这个死丫头野到哪里去了?” 傅红雨放下碗筷:“要不我帮你找找?” 顾盼连忙说:“不用,不用。不会走远的,刚刚还在家呢!” 肖潇是不是下楼玩耍去了?顾盼有些心慌,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她快步走下楼梯,走出楼道,就隐隐约约听见唢呐声,循声望去,这声音是从碧溪河对岸柳树林边传来的,顾盼从前经常听见古朗在那里吹唢呐。 顾盼知道肖潇对古朗的感情,她会不会去找古朗了? 顾盼上了安济桥,来到了对岸,走了一会,果然看见河坡的草地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在摇头晃脑地吹,小的两手支撑着脑袋,歪着头在认真地听。微风轻拂柳枝,夕阳染红了半湾河水,水面上跳跃着粼粼波光…… 顾盼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听着,鼻子一酸,忽然觉得很委屈,古朗,你这么会哄肖潇,怎么就不知道哄哄我?你不知道女人也像孩子一样,也是需要哄的? 一曲终了,顾盼厉声呵斥道:“肖潇,你胆子越来越大啊!说都不说一声,你就跑这么远!” 这一声呵斥,把这一大一小吓了一大跳。肖潇见妈妈发脾气了,大眼睛望着古朗,似乎是向古朗求援。古朗站起来,弯腰抱起肖潇,准备离开。 顾盼喊道:“站住!” 古朗定在那儿,也不回头,宽厚的脊背对着顾盼。肖潇抱着古朗的脖子,笑脸朝着顾盼,一脸迷茫的望着妈妈。 “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了,你就这么不理我?”顾盼质问道。 古朗没想到顾盼一开口就直接挑明这件事,顿时感到背部一阵僵硬。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要说什么,我管不了!” 顾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准备把自己发给骆家华的短信打开给古朗看,突然发现有骆家华的短信回复了,点开一看,很有骆家华的风格,一如既往的简洁:唐突佳人了! 顾盼噗嗤一笑,拿着手机捅了捅古朗。 古朗回过头,脸色茫然,不知道顾盼是什么意思。 “给!你自己看去!”顾盼递给他手机,夕阳照在顾盼脸上,染成一道绯红。 古朗背转身,不敢再看顾盼,他看着手机,看着看着,脑袋抵下来了。 肖潇发现了异常,她小手指着顾盼说:“妈妈坏!妈妈你让叔叔伤心了!” 这丫头!谁亲谁疏,你不知道?我可是你亲妈!顾盼简直无语了! “叔叔乖,叔叔不哭!”肖潇用小手擦着古朗的眼泪,哪成想古朗的眼泪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肖潇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古朗破涕为笑,连忙说:“肖潇,肖潇,别哭!叔叔不是伤心,叔叔是高兴啊!” 第138章 试车 虽然顾盼并没有给古朗一个明确的承诺,但也足够古朗满血复活了! 为了赶进度,穿扣的工作进行了一半,装梭就已经开始了。 现在,顾盼带出来的六个徒弟,她们已经能够独立完成穿扣了。顾盼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她们每完成一台车的穿扣,就要由她亲自验收。 而装梭这一块,就需要与古朗合作了。顾盼把纬线的颜色和顺序告诉古朗,然后由古朗把不同颜色纱线的梭子,按照一定的顺序装入梭箱,调节控制齿轮,控制推梭杆出梭的时机和顺序。 顾盼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昨天两人消除了误会,否则,一起合作装梭,如果还是像前两天那样,一个鼻子朝东,一个鼻子朝西,这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自从开始装梭,可就苦了顾盼了!那边的穿扣,她要负责检查;这边的装梭,她要帮忙设置。一心挂两头,成天忙得屁颠屁颠的,一会这儿喊,一会那边叫,忙得不可开交。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千紫厂就是顾盼一个人懂得提花纺织,别人又代替不了,为了赶进度,顾盼每天一人顶两班,一天上班就是十六个小时,肖潇都是戴洁和傅红雨帮忙带。每天回来,肖潇都睡着了,起来的时候,肖潇都还没醒。 这一个星期里,顾盼整个人瘦了一圈。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古朗心疼的不行,可又没什么办法。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到了试车的时候,正好是2007年6月1号。 戴丽丽是负责厂子的宣传工作的,她提议要搞一个试车仪式。按顾盼的意思,等试车成功,给轻工局汇报一下就行了。可是戴丽丽认为这是一件大事,可以把七彩棉试车当做产品宣传的一部分。这个想法得到了销售部主管乐洗玉的支持。 于是,在顾盼和古朗忙着穿扣装梭的时候,戴丽丽与乐洗玉联系了县里的有关部门和江城的几家新闻机构。 这天,成秋山来了,轻工局的曹局长、李副局长来了,周边的几家纺织厂也派人来了。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来了好几家新闻机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江城电视台,他们经济频道的记者也来了。 当然,这一切归功于“时光·风情”时装展带来的新闻效应。 戴丽丽也没想到今天有这么大阵仗,有些不知所措,早知如此,就应该把这个试车仪式搞得更隆重更热闹一些。不过,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首先,顾盼代表千紫厂对各位来宾表达了热烈的欢迎。接着,乐洗玉介绍了提花纺织技术研发的过程和技术上的突破。最后,戴丽丽上台,请主宾成秋山上台讲话并启动试车。 成秋山上台讲话,他对千紫厂的创新精神、奋斗精神提出了高度赞扬。小厂也敢干大事,小厂也敢于立于时代的潮头,小厂也敢于突破技术的天花板。他希望千紫厂在顾厂长带领下,能够扩大生产,解决更多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不仅让他们有饭吃,而且能吃鱼吃肉,发家致富! 在机车总电闸上系上了红绸,成秋山上台,他对顾盼招招手,示意顾盼与他一起完成这个仪式。顾盼微笑着上台,两只手放在电闸上,在一片闪光灯里,他们一起推上电闸。 接着,一身整洁的工作服的挡车工早已站在各自的工位上,她们熟练地启动机车。瞬间,布机车间惯有的轰鸣声顿时响起。 这个时间是最紧张的时刻,古朗紧张地注视着机车的运转情况,顾盼也是快步走下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来到织机旁,很自然的走起了巡回。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机车有节奏的声音。 所有人都站在机车旁边,凝神注视织机的运转情况。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缤纷的色彩从龙当流淌出来,所有的人开始激动起来。一声声惊呼和尖叫,不自觉从喉咙里发出来。 期待中的图案出现了!这边的机车纺织的是十五号图形,第一个图案出来了,是一片碧绿的荷叶中仰首挺立的一朵荷花。很快,那边的一百四十七号也出来了,是一片苍翠中鲜艳的牡丹花。 “哇,好漂亮!”四周一片惊叹声。 成秋山激动地问身边的顾盼:“顾厂长,这是试车成功了?” 顾盼也是兴奋得满脸通红:“成书记,成了!” 车间的大喇叭响起戴丽丽激动的声音:“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千紫厂七彩棉试车获得成功!” 整个车间,不,整个工厂顿时沸腾了!惊喜的尖叫声,淹没了机器的轰鸣。 大家都知道,七彩棉对于千紫厂意味着什么,这是孤注一掷啊!下岗职工再就业的优惠贷款,每人五千元;去年年末的结余利润近五十万;加上厂干部的十万集资款;还有肖斯和的四十万的借款。整个家当都赌上了! 万一失败了,大家就要再一次下岗。与上一次下岗相比,这次更惨。上次还有下岗安置费,可是如果这次下岗,怕是每个职工还要背负近万元的债务! 但是,一旦赌赢了,好处也是不少。现在市面上的棉布,无非是平纹布或者斜纹布,要么就是纯棉布或者混纺布。如果市场接受提花布,那么在国内市场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定价权全在自己手中,这样就彻底摆脱价格战的泥潭,千紫厂从此就从买方市场彻底变成卖方市场了! 千紫厂职工的兴奋情绪也感染了来宾,大家纷纷上前祝贺,周边的一些棉纺厂打听在哪里可以买到提花纺织机。这时候,成秋山突然发现顾盼不见了,他连忙问身边陪同的戴洁:“顾厂长呢?” 江城经济频道的记者也早就在四处寻找顾盼了!他们正要采访顾盼,结果找不到人了。这个节目怎么可以缺少七彩棉的传人? 戴洁也没想到,刚才还在这儿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这么重要的时候顾盼能跑到哪里去?戴洁也到处寻找,最后,还是正在清扫的潘景君说,刚才看见顾盼好像是去小仓库了。 去小仓库拿配件了?拿个东西,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戴洁急匆匆跑向小仓库,门是半掩着的,推门一看,果然在这儿,只见顾盼一点形象都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斜靠在一个纱包上,一绺头发遮着半边脸,鼻息吹动嘴边的几丝头发——她居然睡着了! 一大群人也跟在后面过来了,有记者,有其他厂的来宾。成秋山走在最前面,他来到门口,探头朝里面看了看,已见到这个情景,就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成书记,这一个星期可是忙坏了!顾盼又负责穿扣,又负责装梭,这些又只有她懂,我们想帮她也帮不上。盼盼她,她实在是太辛苦了!”戴洁眼圈发红,她伸手想叫醒顾盼,又有些不忍心地缩回手。 成秋山连忙拉住戴洁的胳膊:“别!就让她睡一会儿吧!” 成秋山对后面赶来的记者和兄弟棉纺厂的代表说:“各位,就不要打搅我们的英雄了,她实在太累了,让她睡一个安稳觉吧!” 记者拿着话筒说:“可是,我们的节目还——” 棉纺厂的同事也说:“我们还要向顾厂长请教呢!” 一向躲在人后的古朗站出来了,他憨厚的笑了笑:“我是提花纺织机的研发者,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先来问我吧!” 一群人跟着古朗走了几步,记者把话筒伸到古朗嘴边,正准备提问,古朗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连忙走回小仓库,他脱下自己的蓝色工装外套,小心地盖在顾盼身上,然后转身出门,轻轻掩上了小仓库的大门。 第139章 质量线,生命线 顾盼坐在花楼中,似乎置身云朵之上。随着推拉织机的大龙,七彩棉仿佛在身下流淌,越来越快,越铺越远,铺成一条锦绣的道路,蜿蜒伸向远方。 远方有霓虹,远方有七彩的霞光。那里有着无限的美好,那里也有着未知的神秘,那里充满了无尽诱惑和希望。 赤着脚,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试探地踩了踩,晃荡荡的,如同水潭中的一团水草,有些清凉,也似乎很扎实。 谨小慎微的,两只脚都放上去,试探着站起来,虽然颤颤巍巍地,可仍然没有问题。蹒跚地朝前走了几步,渐渐地放下心了。 抬头看向远方,师傅织娘身披霞光,微笑着朝她招招手。 “师傅!”顾盼欢喜地朝她奔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兴奋。慢慢地,她开始奔跑,开始雀跃。脚下是那么柔软,空气是那么清新,阳光是那么温暖,春风是那么骀荡。翠绿的小草,芬芳的花朵,五彩缤纷的蝴蝶,动听鸣叫的小鸟…… 一路行来,一路美好。 一阵风来,这锦绣的道路开始晃荡起来,她吓得蹲下来,四处没有抓手的地方。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布面晃荡的厉害。 “师傅!师傅!” 此时,织娘不见了。顾盼很想折返回去,回头已经不见来时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弥漫一团雾气,越来越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哪儿?究竟是怎么回事?顾盼恐怖地大叫:“有人吗?救命呀!” 可是,,如同置身空谷,无人回应,只有回音缭绕不去。 突然,狂风袭来,脚下踩踏的布面翻覆过来,整个人一下子从空中跌落下来,不断跌落,恐怖的失重感是那么清晰,她猛地一惊,原来是一场梦——是顾盼脑袋从纱袋上滑落下来了。 好奇怪的梦啊! 蓝布工装滑落到鼻尖,浓浓的一股汗味,直冲鼻子,顾盼厌弃地将衣服推开。抽了抽鼻子,感觉这种汗味似乎很熟悉,提起衣服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是古朗的衣服,于是,她凑近鼻子又嗅了嗅,似乎这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顾盼撑着地面站起来,满地都是棉花毛,这么脏,居然就坐在地上睡着了!顾盼记得自己是到库房取纱管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都有些嫌弃自己了,满身都脏兮兮的。她使劲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出了小库房。 来到七彩棉试验区,古朗穿着一个背心,正趴在地上修车。 “你醒了?把那个扳手递给我!”古朗说。 “都走了?”顾盼问那些参加试车仪式的来宾。 “走了!”古朗当然也明白,他拧紧螺丝,从车子底下爬上来。 顾盼举起衣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脸嫌弃地说:“一股汗味!” 接着,将工装扔过来,说道:“穿上吧!” 古朗有些害羞,嘿嘿笑了两声,抓起擦车子的一团回丝,使劲擦了两把,把衣服穿上。 “人都到哪里去了?”顾盼问。 “吃饭去了,今天戴丽丽负责接待,你现在要不要去露个面?” 顾盼摇摇头:“我就算了吧!” “呀,我这是睡了多久呀!”顾盼抬起手腕看看表,“都十二点多了!” 古朗说:“去洗把脸,吃饭去吧,这里我来盯着。” 顾盼说:“我不放心,先看看。” 这五十台车,安排了四个挡车工,因为是新产品,所以每个挡车工只看平时的一半——十二台车,刘晓丽是小组长,这时候她没有去吃饭,还在车间走巡回。 “怎么样?”顾盼问道。 “这车子太难看了!断经、断纬很多。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飞梭,简直太吓人了!”刘晓丽举起胳膊,“看,飞梭撞的!” 刘晓丽胳膊青了一大块。 “没去医院包扎一下?”顾盼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疼。这不是走不开吗?”刘晓丽指指前方,“顾厂长,15号车停台了,我去处理一下!” 顾盼继续走巡回,她来到23号车,越看越不对劲,眉头皱起来了,对着刘晓丽喊道:“晓丽,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会!” 刘晓丽匆匆处理完停台,急急忙忙跑来:“啊,这台车呀!我们早就发现了,这里穿错扣了!” “为什么不处理?”顾盼厉声说。 “我报告戴部长了。她说,这个处理起来太难了,穿扣的几个,累了好多天,今天都安排休息了,停台处理,会影响整个工作进度。再说,就一根纱,这个疵点就放了。” “关了!”顾盼说。 刘晓丽伸手就准备停车。 “不,把五十台车子都关了!”顾盼严厉地说。 刘晓丽望了望顾盼严肃的面容,这才知道她是来真的,于是按照她的命令执行了。 正在外面吃饭的职工听见车间停车了,吓得赶紧扔下饭碗就朝车间跑。打头的就是戴洁。 “顾盼,这是怎么回事?”戴洁边跑边喊。 “把七彩棉小组都召集起来,到23号台位来!”顾盼说。 “顾盼,这件事我——” “戴姐,你别说了,照我说的做!” 七彩棉小组,除了六个在家休息的穿扣职工外,其余的都到了。 见到大家都到齐了,顾盼拿起一把大剪子,开始割轴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望着顾盼,没有人敢作声。 戴洁上前说道:“顾盼,你这是干什么!你要知道,现在这个品种,订单都堆起来了!光是骆老师那里的订单我们都做不了。现在是他们求着我们,再也不是我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这个疵点不算啥的,自然有人抢着要!” 顾盼不理会戴洁,继续割轴。做完这一切,顾盼这才起身对大家说:“这事不是大家的责任。我刚才看了看,需要负起责任来的,一个是穿扣的是杨雪。除此之外,还需要承担责任的,一个就是检验员顾盼,一个就是处置人戴洁。” “七彩棉试车成功,大家是不是都松了一口气?”顾盼微笑着问。 大家一看顾盼不再那么严肃了,都是松了一口气,有人点了点头。 “刚才戴姐这些话,我想大家都有同感。我也觉得,这匹布也可以卖得出去。”顾盼话锋一转,“可是,大家想过没有?七彩棉走的是精品路线,是要上时装秀的,不是原来的地摊货!” “如果这么明显的瑕疵都能容忍,这还是精品吗?将来还有人为这样的溢价买单吗?大家想一想,提花纺织的棉布,与印花棉布,差距究竟有多大?你们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看织机上的布匹,说穿了,就好上那么一点点。别人为什么愿意花高出印花布几倍的价钱,来买你的提花布?那都是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人,对美有追求的人!” 顾盼笑着说:“这样的人往往都有强迫症,对任何瑕疵都没有容忍度,都不会将就。可是,我们的七彩棉的消费群体,恰巧就是他们。我们能怎么做?” “大家别看这只是一根纱线,可是,这是我们的质量线,也是我们的生命线!”顾盼顿时严肃起来,“对于我们七彩棉小组,这就是一根红线,一根不能触碰的红线!在七彩棉试车的第一天,我们就要牢固树立这个意识!” “所以,这次事件的责任人都要按照规定处罚,穿扣的杨雪,罚款五十。检验的顾盼,罚款二十。处置的戴洁,罚款十块!”顾盼说,“这些割下来的七彩棉,我会做成手帕,每个职工发一个,上面写着质量至上四个字!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大家喊道。 七彩棉小组成员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顾盼开始重新穿扣。新设备正处在磨合期,不断发生故障,古朗也是处理完这里的停台,那边又出现跳梭。 一直忙到了晚上六点钟,23号台位重新开机,看见运转正常,顾盼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咕咕叫。 古朗走到顾盼的身旁:“肖潇呢?” 顾盼捋捋鬓角的发丝:“戴姐去接了——哎呀,我忘了,今天是六一,说好了今天下午带她去河滨公园的!” 第140章 谎言 肖潇的宇宙坍塌了! 肖潇可一直都是乖孩子,妈妈一个星期没有接送肖潇,肖潇忍了;答应六一儿童节这天带肖潇逛公园作为补偿,可妈妈说工作忙,没有兑现承诺,肖潇也忍了;可是,妈妈居然没有给肖潇儿童节的礼物,这个肖潇忍不了! “山子有礼物,是一把水枪;兰兰有礼物,是一个书包;凯子有礼物,是一辆遥控汽车……” 肖潇坐在地上,扳着指头数着,小朋友一个个得到了什么样的礼物,越说越觉得委屈,两条小短腿在地上乱蹬,鞋子都蹬到床底下了。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指着妈妈,控诉妈妈犯下的种种罪行。越数落越伤心,小手捂着脸嚎啕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仿佛顾盼今天毁掉的不是肖潇的一个儿童节,毁掉的是她整个童年的欢乐和幸福。 开始,顾盼还觉得自己理亏,这段时间忙七彩棉,真的是对不起肖潇。她陪尽笑脸,说尽好话,许了很多承诺。可关键是,肖潇认为妈妈骗了她,她再也不相信妈妈了! 顾盼实在没办法,只好心一横,学秦吟雪小时候对付自己的一招:你哭去,我就是不理你!哭够了,你自己就好了! 关上厨房门,眼不见心不烦。顾盼肚子饿的不行,急需弄点吃的垫垫肚子。她感到身上出冷汗,不好,自己低血糖又犯了! 好在正好在厨房里,赶紧把早上熬的小米粥舀了一碗,也顾不得冷热,灌了半碗在肚子里。这是这几天太忙了,没有休息好,再加上中午没有吃饭。她扶着灶台蹲了一会,渐渐感到身体缓过劲来——好长时间没犯病,自己也是大意了! 等身体稍稍好了一点,就收拾了几个菜,打开门,没有听见肖潇的哭声,还以为这一招在肖潇身上也见效了,端着菜过来,屋子里居然没人——这丫头,简直不让人省心! 顾盼倒是没有心慌,每次肖潇在妈妈这里受了委屈,她都是跑到古朗那里去找安慰的。于是,赶紧带上门朝大槐树走去,果然,还没有走到大槐树,老远就听见肖潇的哭声,那简直是惊天动地,比在家里哭的还要厉害。 原来,肖潇以为,妈妈忘了给自己买礼物,但是古叔叔一定不会。哪里知道,心疼她的古叔叔,居然也忘记了给她买礼物了,这叫肖潇怎么不绝望?肖潇的天都塌下来了! 顾盼对肖潇的哭闹还有一点免疫力,古朗就束手无策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搓着大手,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准备礼物也来不及,正准备在家里找一点小玩意,先哄一哄孩子,晚上上街再给她买礼物作为补偿。 眼睛四处逡巡,看见立柜上放着一个杂物盒子,原来给肖潇鼓捣小玩具的一些零件就装在里面,或许有一些小玩意儿。 于是踮起脚尖,拿下来,随手翻了翻,突然眼睛一亮:“肖潇,叔叔没忘呢,叔叔骗你的,叔叔早就给你准备礼物了呢!” 肖潇指着古朗脑门嚷道:“骗人,你个大坏蛋!” 虽然肖潇说古朗骗人,可一双小手早就从眼眶边拿开,一双大眼睛盯着古朗。 古朗把一件东西攥在手心,伸到肖潇面前:“你看,这不就是!” 肖潇站起来,抓住古朗的手,要把他的指头掰开,随着一个一个指头掰开,一个造型奇特的蝴蝶发卡呈现在面前。 “怎么样,叔叔没骗你吧?” “呀,好好看!”肖潇破涕为笑了! 顾盼走到门口,正好看见这一幕,顿时冷着脸对古朗说:“你家里怎么有这东西?” 古朗也想不起来怎么家里有这个,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 “肖潇,把这东西扔掉!” 肖潇忙把发夹藏在身后:“不!我的,这是我的!” 顾盼上前拉住肖潇的手:“我们走!” “不嘛!不嘛!我要在古叔叔家玩!” “好,你不走我走!”仙女巷早就传言古朗跟小姐不干不净的,没想到居然还是真的!顾盼面色一沉,转身就离去。 古朗跟在后来追:“盼盼,盼盼,你听我说——” 顾盼站住了,她也想古朗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并没有回头。 古朗这时候却不知道怎么解释,语无伦次地说:“这个,这个……” “算了,你的事,没必要对我说!”顾盼见古朗吞吞吐吐的,更加生气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古朗追到母子楼,可马上想到肖潇还在自己的家里,只好转身回来。好不容易这段时间与顾盼的关系改善了,现在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他心里阴郁到了极点——一个单身狗家里怎么有女人用过的东西?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顾盼生气了,顾盼是真的生气了!——顾盼她居然生气了! 古朗念叨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顾盼在乎自己了!这不仅不应该伤心,这应该高兴啊! 心情好了,思维就活跃了。这蝴蝶发卡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古朗一拍大腿,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想起这个蝴蝶发夹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段画逃走以后,杨千帆派人搜查自己的家,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真的像土匪扫荡了一样!自己花了好长时间清理屋子。这东西就是那次清理屋子的时候,自己在地上捡到的,当时想扔掉又舍不得,就随手丢在杂物盒子里的了! 记起这件事,顿时高兴起来,进门的时候,居然嘴里还吹起口哨了! 肖潇没把自己当客人,居然已经坐在桌子旁吃饭了,桌上、脸上都是饭粒。这几天太忙,随便弄了几道菜,一个炒白菜,一个西红柿鸡蛋汤,一盘白花菜。估计肖潇也是饿了,吃的很是香甜。 古朗盛了一碗饭坐在肖潇对面,用大手擦了擦肖潇脸颊:“快点吃,吃完了,叔叔带你上街!” 这点东西打发肖潇,古朗也觉得过意不去,准备吃晚饭带肖潇上街,再给他买点礼品,这个儿童节,不能委屈了这个小家伙。 肖潇嘴巴里包着饭,含糊的“嗯”了一声,满脸喜色地使劲点头。 由于在车间加班了,吃完饭就到了七点半。安惠是个小地方,商店大多九点就关门了,所以需要抓紧时间,古朗也就没有上楼约顾盼,直接一个人带着肖潇上街了。 古朗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肖潇,可肖潇还是很懂事,买了一套动漫之后就要回家,积木不要,书包不要,衣服也不要,古朗提议的所有东西,肖潇都说不要。 “叔叔给了两件礼物,肖潇不要了!”这是肖潇给的理由,两件礼物就已经很多了好不好? 古朗知道肖潇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但就是坚决不要,古朗也没有办法。肖潇的懂事让古朗有些心疼。 肖潇抱着礼物,古朗抱着肖潇,他们一起回到了仙女巷。 古朗准备趁这个机会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可是看到肖潇这么喜欢蝴蝶发卡,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跟顾盼说实话吧,且不说顾盼相信不相信自己的解释,即便是相信,古朗知道,顾盼这个人有洁癖,如果听说这个发卡是杨千帆身边女人用过的东西,顾盼绝对会讲这东西扔掉,肖潇那么喜欢,她怎么会答应呢?到时候又会鸡飞狗跳的,想想古朗就觉得头大! 古朗马上想到编一个假话,就说是从前买了准备送给顾盼的,可是一直没有胆量送出去,这就留在家里了。后来顾盼结婚了,这个发卡就忘在家中了! 古朗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得意。可是,转念一想,顾盼可最不喜欢别人骗她的,万一顾盼知道真相了,那可怎么办? 肖潇偏过头来,摸摸自己的发卡,问古朗:“叔叔,好不好看?” “嗯?啊,好看!发卡好看,肖潇更好看!” 犹豫了半天,还是肖潇的这个句话替古朗做了决定——算了,我也不是有心要骗人。再说这个谎言天衣无缝,顾盼是不会知道的! 第141章 开价 古朗送肖潇回家,走到门口,正好碰见杨雪抹着眼泪从屋子里出来。 “怎么回事?”古朗进屋,放下抱着的肖潇。 肖潇欢天喜地跑向顾盼,举着手上的东西喊道:“妈妈,我有礼物啦!” 这孩子,刚才还哭的昏天黑地的,这会儿云开日出了!顾盼摸摸肖潇的脑袋,对古朗说:“还不是错扣,罚了她五十,她不乐意呗!” 这件事别人可能不知道,古朗很清楚:“她错扣,为这个你忙了一整天,把肖潇的儿童节都耽误了,这个事她不知道么?” “有些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才不管别人呢!”顾盼感叹了一句,脑袋一转,盯着古朗眼睛说,“不说别人了,说说你自己吧!” 说话的时候,顾盼刻意回避直接提到这个蝴蝶发卡。 古朗躲闪着顾盼的目光:“我,我五年前买的,准备在3月14日这天送出去,可是——” 五年前?顾盼想起来了,那天是自己的生日,也是肖建国向自己求婚的日子!当天一大早,肖建国捧着九十九朵玫瑰,等候在女单宿舍的门口。 事后,顾盼问肖建国,为什么选择早上过来求婚。 肖建国俏皮地回答说,这是我特意选择的!早上刚刚起床,是一天中最不清醒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做出糊涂决定的时候! 顾盼想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不是早上刚起床,也许自己还会迟疑,还会犹豫。 从肖潇头上取下蝴蝶发卡,顾盼挽起头发,夹到自己头上,照照镜子,歪着头端详。 肖潇踮着脚尖抢夺,嘴里嚷道:“我的!我的!叔叔送我的!” 古朗抱起肖潇,继续说着编好了的谎话:“这是我买来送给妈妈的!” “为啥不给肖潇?”肖潇完全不能理解了,啥好东西不都是送给肖潇的么? “因为,那时候没有你呀!”顾盼说。 听说发夹是买给妈妈的,肖潇不乐意了:“那,妈妈还没给我礼物!” 顾盼从头上取下发夹,看了一眼,蝴蝶发卡的肚子很宽,她一脸嫌弃的样子:“真丑!” 古朗嘿嘿笑笑。肖潇可不干了:“不丑!漂亮!” 顾盼和事佬一般连忙说:“好好,不丑。肖潇说漂亮,那就是漂亮!这个是叔叔送给妈妈的,现在妈妈送给你,行不行呀?” 妈妈没送,自己有两件礼物;妈妈送了,自己还是两件礼物。这不还是妈妈没给自己礼物么?肖潇瘪瘪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顾盼举着发夹看着女儿,见她委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除了这一件,妈妈明天再给你补一件礼物,这样总行吧?” 肖潇这才开心了,搂着妈妈的脖子,在妈妈脸上亲了一口。 这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了。 “哟,还有人呀!”说完,准备掩上门出去。 “四姐,没事,你进来吧!”顾盼连忙招呼道。 胡四姑走进来:“刚才我来的时候,听见杨雪找你有事,我就没进来,以为这会儿没人了,哪知道古科长在这里。顾厂长,你可真是大忙人呀!” 说着话,眼睛在古朗身上扫来扫去。 古朗被胡四姑看得有些发毛,就跟顾盼打了一声招呼离开了。 “盼盼,古朗还在缠你呀?” 顾盼皱起眉头说:“四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好好,我不说,不说。”胡四姑说,“你知道我是大嘴巴,别见怪啊!四姐也是为了你好,放着那么好的男人不嫁,啧啧,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顾盼笑了:“好男人被四姐找去了,哪儿还有呀!” “去去去,别拿你四姐开涮。老方算个啥!”胡四姑脸上鄙夷,语气里都是自豪,“要说,我们七姐妹中,嫁得最好的还要算傅红雨,当初谁都瞧不起的乡村教师,现在可不得了了!” 顾盼这段时间一直忙七彩棉,外面的消息她可一点都不知道,连忙问:“鹿饮溪怎么啦?” “哎呀,鹿饮溪可是出名了,都上省报了。还有记者来采访傅红雨呢!” “这个是好事啊!” “谁说不是呢,红雨这个小妮子可是撞大运了!”胡四姑说,“要说,邵惠来也嫁的不错,可惜她不知道珍惜。” “好长时间没见到惠来,还不知道她怎么样呢!”顾盼也很关心邵惠来的情况。 “你不知道?安惠县城可是闹的沸沸扬扬的!” 顾盼心里一惊:“出啥事了?” “她不是跟县剧团的那个叫啥的人好上了么?他们前段时间赢了好多钱,顾盼,你晓得他们怎么赢钱的么?” “你晓得的,我又不打牌,这我哪里知道!” 胡四姑神秘一笑:“我说邵惠来怎么打一场赢一场的,原来是两人做笼子呢!” “做笼子?”顾盼不懂打麻将中的那些套路。 “是啊,他们不是都会唱歌么,那个男的据说是剧团的武生,两人一起上场打麻将,装作相互不认识。他们事先约定好,要什么牌,就嘴里哼着调调,停到那个节拍上,意思就是暗示对方自己要什么牌。” 顾盼瞪大眼睛:“哎呀,还能这么玩?这谁能晓得!” “是呀。不过,时间长了,都是这两个人在一张麻将桌,渐渐就引起别人怀疑了!” “后来怎样了?” 胡四姑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他们也是胆大,居然玩到了黑皮的地盘上了,这还能讨得了好?听说打得可惨呢!那个男的,据说腿都打断了。邵惠来还好点,她还有两套房子。” 顾盼问:“不是还有一套是宋亭买的么?” “那套也卖了,就是这样黑皮还不依不饶的。逼急了,邵惠来实在没办法,还借了一笔高利贷呢!黑皮说,要帮输了钱的人讨个公道。这不是扯吗?黑皮到手的钱,还能有别人什么事?!” “邵惠来在哪儿?”顾盼急了,追问道。 “跑了,躲债去了!”胡四姑说,“至于跑到哪儿去了,谁知道呢!” 都是一个宿舍的姐妹,邵惠来落到今天这个田地,让顾盼唏嘘不已。 “唉,盼盼,还是你命好!” “我有啥好!”顾盼打了个哈欠,回头看见肖潇蜷缩在床角睡着了,连忙收拾床铺,让肖潇睡下。 胡四姑好像不会看眼色,依然在身边喋喋不休:“那个服装设计师,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关键是人家还稀罕你。要我说,这样的人你不嫁,你是不是傻呀!那天电视节目里,人家当着所有观众的面,向你喊话,现场的观众一起喊,顾盼,嫁给他!顾盼,嫁个他!山呼海啸的,要多感人就有多感人,可你居然没动心!” 顾盼调皮的笑了:“我不在现场,我也没看电视。” 胡四姑继续劝说:“关键人家还是上海人啊,嫁他,你啥都不用愁了!” 顾盼揉揉眼睛,无精打采地说:“四姐,骆家华请你来当说客的么?” “好了,不说了。你这个人呐,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胡四姑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胡四姑这么晚了跑到家里来,绝不是为了扯这些闲篇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终于说到正题了!顾盼顿时睡意全无:“四姐,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要说呢,就是我不说,你也应该考虑到。这个工厂,我家老方也是出了很大力气的,这些织机,都是我家老方送给你们的,你们一文钱都没花。不然的话,你们这个千紫厂也办不成不是?啊,现在厂子红火起来了,你们就装作没这回事了?” 顾盼愣住了:胡四姑这是开价了啊! 第142章 算计 有了两间屋子,两口子就方便了很多。 方正谅躺在床上,搂着胡四姑,抚摸着她的身子,静静地听她说完,渐渐地,那只本来不安分的手渐渐僵持不动了,嘴里叹息说:“你倒是什么都不缺,可怎么就不长脑子呢?” 胡四姑白了他一眼,抢白道:“你有脑子,你去说呀!” 方正谅哼了一声:“要是我能出面,还要你去找她?” 本来以为淘汰下来的织机,也就一堆破铜烂铁,能换回一个吃皇粮的身份,已经是一个不错的买卖了!可是,随着七彩棉的试车成功,方正谅突然感到自己吃亏了,这是做了一个亏本的买卖啊!当初,如果拿着这批设备入股,那不是躺在家里,大把大把的钞票就来了么? 不过,千紫厂现在只是有了起飞的苗头,距离真正的起飞还早着呢。这时候拿这些设备说事,向顾盼索要一些股份,不显山不露水的,也许她们还不当一回事。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等千紫厂成长起来了,厂子的股份就值钱了,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也是方正谅让胡四姑连夜去找顾盼的原因。方正谅本来想,顾盼如果嫁给骆家华,回上海老家和家人团聚,那么她对厂子里的事情就不会那么上心,说不定事情就有得商量。 胡四姑被抢白了两句,很不高兴,把压在身上的大手拿开,翻身用后背对着方正谅:“你能你去呀,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成天把一个女人摆在前面冲,这算咋回事!” 方正谅知道胡四姑这是真生气了,连忙解释说:“你呀,我大小是个干部,我去是代表社区去,还是代表个人去?再说,当初是以云锦厂留守处的名义,把这批设备转让给他们的,现在我怎么好说话?” 胡四姑没好气地说:“你不好说就让我说?” “是呀,你可以胡搅蛮缠,可我不行呀!” “你要脸,我就不要脸了?” 方正谅扳过胡四姑的肩头:“要钱就行,要什么脸?现在七彩棉有多火你又不是不知道,关键是能生产七彩棉的还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千紫厂将来能做到多大,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这时候死皮赖脸的要点股份,哪怕是分给你一个点,你要知道这是多大的好处!” 胡四姑也热烈起来:“真的吗?这个厂子能做到多大?两百万?三百万?五百万?” 方正谅摇摇头:“你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一千万?不可能这么多吧!” 方正谅说:“要我说,不出三年,千紫厂最少能做到五千万!” “我的妈呀,这岂不是与云锦厂差不多了?我算算,这一个点岂不是就五十万了?”胡四姑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五十万已经到手的样子,“不行,我明天就缠她去,反正这些机器她不能白拿。她不答应,我就天天缠着她!” 胡四姑还没开始缠着顾盼,倒是先跟方正谅缠在一起了! 自从蝴蝶发卡事件之后,顾盼明显心态发生变化了,她也再不顾及别人的目光。这不,两人早上一起上班,一起送孩子上幼儿园了。 “昨天我送肖潇回家,在路上碰到唐师傅了,你猜他在干什么?他居然在捡废品!”古朗抱着肖潇对顾盼说。 “唐师傅?”顾盼惊讶的叫出声来,“你没看错吧?” 在顾盼的眼里,要说千紫厂最不差钱的就数唐师傅了!儿子在江城混得不错,他自己拿着两份工资,一份是退休金,一份是门卫的工资。铁道上的退休金本来就不低,况且他还有每个月国家发的残疾补助。 古朗笑笑:“我也是不敢相信的,就多瞅了几眼。天天坐在门房里,我还能看错?” 说话间,正好走到了门房,顾盼问道:“唐师傅,最近生活有什么困难不?” 唐师傅呵呵笑道:“顾厂长,老头子安逸得很,不要为我操心!” “那你怎么——” 唐师傅说:“你是问我为什么捡垃圾是吧?哎呀,闲着也是闲着,我这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是我老唐差这几个钱。” “那好吧。肖潇,跟爷爷再见!”顾盼牵着肖潇走进厂区大门。 今天上班,胡四姑果然开始了狂轰滥炸,顾盼走到哪儿,胡四姑就跟在哪儿,不但在耳边喋喋不休,一上午顾盼就没办法安心做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盼把几个人召集到一起,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戴洁、戴丽丽、乐洗玉、方大招这几个都端着饭碗,蹲在花坛旁边树荫里。古朗那边新设备经常出故障,一时半会走不开。 顾盼把胡四姑的要求给大家说了说,并且介绍了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情跟胡四姑没法谈,她胡搅蛮缠的,纠缠不清。即便是谈成了,他也有可能很快就变卦了。顾盼准备直接跟方正谅对话,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有什么想法?还不是想要钱!”戴洁对胡四姑很了解,“四姑也就是一个提线木偶,后面站着的还不是老方!要我说,只要是不过分,给点钱买安算了!毕竟,这些织机当时不是老方,我们还真弄不来!” 戴丽丽不干了:“戴姐,我知道你们是一个宿舍的,你可不能滥好人啊!老方把机器给了厂子,这没有错,可是,既然给了我们,那就是我们的,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了,我们的日子虽说好过了一些,可是资金仍然很紧张,哪里有钱给她!” 戴洁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看见顾盼被她纠缠的难受。” 顾盼说:“四姐倒是没有提钱的事。她说她知道厂子里没钱,给点股份就行。也不多要,说给她三五个点就知足了!” 乐洗玉一口饭都笑喷了:“这还叫不多要呀!顾厂长,你有没有问问她,多要是多少?” 戴洁问:“小乐子,你这是笑什么?” 乐洗玉笑道:“我们一个职工还不到半个点,她一个人就要三五个点。要是我,只要他张口,宁愿现在给她现金!” 戴丽丽不干:“我哪里有钱给她?” “贷款给她都愿意!这些设备如果我们不要,也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她能开多大的口?”乐洗玉说。 方大招问戴丽丽:“戴科长,你们财务处去年核算了,每股多少钱呀?” “两千四。” 方大招点点头:“一个点相当于五千块。按账面算,三五个点的确要的不多,跟当初杨千帆的要价相比少多了!” 乐洗玉笑道:“三五个点,现在是不值什么钱,可过三五年,你再看看!销售科的订单雪片儿似的,从全国各地飞来。原先我们是出门找订单,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看别人脸色。现在不一样了,人家采购员提着礼物来找我们!这意味着什么?要我说,胡四姑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顾盼点点头:“老方很有头脑的!” 戴丽丽说:“可是我们眼下没有钱呀,银行也不肯贷款给我们。” 乐洗玉说:“那是从前,你现在把这些订单摆在他们面前,你看他们贷不贷,说不定还求着给你贷款呢!” 戴洁高兴地说:“小乐子,我们厂现在这么有面了?” 乐洗玉说:“那是。现在可能还看不出,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再看看,那时候,我们都是这么横着走了!” 乐洗玉架着膀子走着螃蟹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顾盼刚把话题拉回来:“喂喂,别说以后了,就说说眼前吧,这个胡四姑成天缠着我,我们这笔账怎么答复她?” 古朗这时候端着饭碗走出来:“我说两句,要说这些织机是杨千帆从成婧手上黑下来的,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最后怎么到了方正谅手里?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戴洁皱着眉头思考着:“是奇怪啊,不管怎么说,这些设备还是值几个钱的,他杨千帆啥时候转性子了?” 方大招问古朗:“嗯,现在想想是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件事跟胡四姑要股份没啥关系吧?” 古朗说:“这个方正谅跟杨千帆也不熟,凭啥无缘无故把这些设备给老方?我怀疑老方拿什么跟杨千帆做了交换。” 顾盼猛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去年快过年的时候,胡四姑也不知怎么在母子楼搞到了一间房子,想跟傅红雨调换,好让自己家的两间房子能挨在一起,傅红雨不干,两个人就吵了一架。” 古朗高兴地说:“对对,很有可能是用母子楼的房子作的交换!当初杨千帆是强占的,后来派出所查封了这些发廊,最后还是归还给了杨千帆。当时我就感到奇怪,现在明白了,老方正好就在留守处,而留守处正是管理云锦厂资产的!” 乐洗玉一拍大腿:“这不成了?她要股份,我们就查查这批设备是怎么来到方正谅手中的,我就不信他做的滴水不漏。这样不就啥事都没有了?” 第143章 问策 顾盼还是准备先跟方正谅谈一谈。 云锦社区与千紫厂都是在原来的云锦厂办公楼办公,顾盼来到二楼社区办公室,方正谅正好也在办公室。 顾盼把事情一说,方正谅就连声道歉:“顾厂长,这是怪我,怪我!我就跟你四姐说了说,千紫厂将来可了不得,哪知道你四姐就动了歪心思。” 顾盼见方主任这么通情达理,感觉大家还是误会了方正谅了。于是顾盼就让他回去跟胡四姑说说,厂子不是哪一个人的厂子,其中也有四姐的一份,厂子好了,大家都好。为了这点事斤斤计较,伤害姐妹们的和气,希望胡四姑以后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 方正谅苦笑着摇摇头:“盼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姐,她要是发起脾气来,谁的话听得进去?惹毛了她,她可是拿着菜刀追着我砍!别看我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可是在家里,我就是个三把手!唉,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昨天就劝过你四姐,可是她根本不听呀!” 看着老方装怂卖惨,顾盼这才发现自己把方正谅想得太好了!这可能就是他们两口子在家商量好了的办法,把责任都推到胡四姑身上,让她在前面去吵去闹。 顾盼按照事先想好的计策说:“方主任,我就有些好奇了,当初杨千帆怎么就把那些织机都给你了?” 方正谅一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顾厂长,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把这些设备交给你,我可是没有提任何要求!顾盼,你这么说真让我寒心!顾厂长,你这话给我说清楚,杨千帆把这些给了我,我倒手就给了你。你说这话,就好像我跟杨千帆在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方正谅越是生气,顾盼越是觉得大家的怀疑是对的。于是顾盼说:“方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担心今天四姐找我要股份,明天杨千帆找我要钱,这事三人抵六面,大家一起说开了,今后不就都少一些麻烦么?” 方正谅脑壳飞速转动起来,否认自己跟杨千帆幕后有交易,他们肯定是不相信的;事先给杨千帆打招呼,杨千帆肯定要插手分一杯羹;即使答应让杨千帆分些好处,可是杨千帆现在还关在看守所,又怎么取得联系呢?再说,跟杨千帆打交道,风险太大,万一两人的幕后交易被揭穿了,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于是他脸色和缓的说道:“顾盼,你四姐有些小家子气,这你是知道的。当初我把这些给你,本来就没想得到什么好处的。回家我好好跟你四姐说道说道,你们都是一个寝室的好姐妹,有什么事说不开的?” 顾盼还没有回车间,胡四姑就接到了方正谅的电话,让她不要再缠着顾盼。胡四姑十分不解,问这是为什么。方正谅说,现在不方便,晚上回家说。 晚上的这顿饭,胡四姑吃的是味同嚼蜡:“当时我就跟你说,让你跟顾盼要钱,结果你不听。现在倒好,你做了好人,别人说你装好人!” 方正谅说:“我不这么做,这顶帽子也不见得能落到我的头上。” “哎呀,这怎么能比!你累死累活,一个月就那么几个工资,那时候哪怕是跟她要一个点,那可就是五十万呀!”胡四姑心疼的不行。 方正谅鼻子哼了一声:“那时我怎么知道?破破烂烂几台车子,我以为这个厂子办不了几天的,哪里想到它有今天!” “你不是有脑子么!”胡四姑撇撇嘴,“哎,我是不是开口要多了,把她们吓着了?” 方正谅歪着脑袋望过来:“你跟顾盼要了多少?” “三五个点。” 方正谅瞪着胡四姑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也真敢开口!别说把她们吓着了,你把我都吓着了!” 胡四姑被笑的不好意思,用胳膊碰碰方正谅:“我开价,他们可以还价呀!” “你一开口就把别人吓回去了,人家还怎么还价?” 胡四姑懊悔不已:“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就少说点呀!我想,我多说点,要是她们答应了,那不就更好?” “你把他们想简单了!”方正谅吃了一口饭,说道,“我也把他们想简单了!” “她们不会揪着你跟杨千帆的事情不放吧?”胡四姑还是很担心。 “我答应做你的工作。你不找顾盼闹,她们也就没有必要找杨千帆了!” 胡四姑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可惜了!便宜顾盼这个女人了!” 方正谅咬着牙说:“这事没完。我们有顾忌,不方便出面,可有人没顾忌呀!” “啊?你是说杨千帆——” 方正谅一把掩住胡四姑的口:“嘘——我说你这个大嘴巴!这事千万不能外面说去!” 胡四姑有些不满的嘀咕道:“你以为我是傻子?这话也能拿出去说,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第二天早上,顾盼来到厂区门口,看见门口停着一辆新闻采访车,。唐师傅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几个人正在门口跟门卫唐师傅交涉。 见顾盼来了,唐师傅对这几个人说:“这是我们的顾厂长,你找她去!” 这时,一个穿着文化衫的青年走过来,递过来一张记者证,对顾盼说:“我们是省报的记者,是这样的,上次我们到安惠溪山中学采访,他们反映,一个自称千紫厂职工的人,第一次邮寄了五万元,后来,每个月都在给他们中学寄钱,每次都是两千。回去后,我们跟报社的领导反映情况,领导让我们到这里来采访,寻访做好事不留姓名的人!” 顾盼微笑着对记者说:“这个事我也听说过,不过,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记者问:“那我们能不能进入厂区采访?” 顾盼说:“你们这是宣传先进模范,我们当然应该支持。这样吧,我安排一个人给你们帮忙。” 顾盼打电话让戴丽丽过来接待记者。忙完这件事,顾盼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手机响,接通电话:“喂——” 办公室里,乐洗玉也跟着“喂”了一声。 顾盼撩开门帘,恼怒地说:“小乐子,你要死,有什么不能当面说,不要电话费么!” 乐洗玉反唇相讥:“你有没有搞清楚,接电话是不要钱的。花我的钱,你心疼什么!” 顾盼眨眨眼说:“那好,你这个月的电话费报销取消了!” “哎哎,你讲不讲道理!”乐洗玉嚷道。 顾盼笑道:“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两个人还要打电话说话,你这么浪费话费,我怎么就不能取消话费报销?” 乐洗玉还要说话,顾盼拦住他:“好了,说正事。你打电话要说什么?” “卢教授和李总今天要过来,看看七彩棉提花验证机的情况。” 顾盼点点头:“什么时候到?” “已经下了高速,马上就要来了!” 顾盼说:“好,你跟古朗负责接待。” 中午,顾盼来到七彩棉试验区,请卢教授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卢教授说:“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就在食堂吃一顿,我们还有还多事情呢!” 顾盼有些尴尬,说:“我们没食堂。” 李家齐诧异道:“怎么连食堂都没有?” 顾盼解释道:“原来云锦厂,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搞大而全,学校、医院、幼儿园、煤球厂、冰棒厂、澡堂子……什么都有。厂子的负担很重。所以我砍了所有的辅业,突出主业。” 卢教授笑道:“顾厂长,你这是矫枉过正呀!” 顾盼虚心地说:“卢教授,我完全是个新手,你们能不能帮我策划一下,这个工厂应该怎么管理?” “行!我们学院有管理系,让他们过来,作为他们的社会实践活动。”卢教授一口答应了。 “哎呀,太好了,这解决我的大问题了!” 卢教授说:“其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卢教授夸奖道。 一行人来到汪伦居,坐到桌子上,等候餐馆上菜。桌子的那边,李家齐和古朗依然拿着图纸,讨论七彩棉提花织机改进问题。通过一段时间的实验,古朗与恒丰的三个工程师总共发现了三大问题,十一个可以提高改进的地方。 桌子的这边,顾盼也在跟卢教授讨论工厂的管理问题。顾盼问:“卢教授,我们厂下一步该怎么走?” 卢教授笑着说:“你还别说,你的这个问题,在来安惠的路上我还真的想过了。有上中下三策,供你参考。” 顾盼高兴地说:“太好了!卢教授,您说,我听着呢!” 第144章 好消息 坏消息 当初,关于提花纺织,开始的时候三方提出了三个设计方案。古朗提出的拼装式,恒丰提出的一体机式,纺院提出的自动控制式。 最后,千紫厂的方案脱颖而出。主要原因是,古朗已经有一个成型设计思路。无论是恒丰厂还是纺院,他们的团队只是提出了设计理念,一点头绪都没有。从技术上讲实现起来就很困难,这样就时间长,投入大,并且一时半会也看不见成功的希望。 但是,古朗的方案也有缺点,就是完全站在千紫厂的角度考虑问题。所谓的拼装式,就是在昭和纺机上,加装一套提花设备来实现提花纺织。这样做,就把千紫厂即将淘汰的设备盘活了,千紫厂不需要在设备上作较大的投入,而且为这些陈旧的纺机延寿,让它们能继续为工厂发挥余热,创造价值。 这对于恒丰厂是不利的。因为老式的昭和纺机,现在没有几家还在使用,这几乎等于专门为千紫厂研制了一套设备。恒丰的目标,当然是研制一套完整的提花纺织设备,这就需要二次设计。 不过,恒丰厂之所以接受了千紫厂的方案,就在于他们想在古朗的方案中,验证一下这种设计思路的可行性,恒丰厂最终目标还是要设计喷气提花织机或者箭杆提花织机。 卢教授给顾盼分析说,这次我们来到千紫厂,就是想再一次确认了这种设计思路的可行性,下一步,就是研制一体式的提花纺织机了! 顾盼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卢教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卢教授,我等着听您的上中下三策呢!” 正好,服务员春花端上来一盘麻婆豆腐,卢教授用筷子点点盘子说:“顾厂长,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啊!” 乐洗玉和顾盼都随着卢教授一起会心地笑了。可对面的古朗、李家齐完全不有注意到这边的谈话,依然在几张图纸上指指点点,争论不休。 卢教授说:“分析工厂的发展方向,首先要找到它目前的定位。我的上策是寻找社会资本进入,淘汰现有纺织机器,瞄准当前最先进的设备和工艺,打造自己的品牌,争取尽快上市!” 乐洗玉兴奋得大叫起来:“老师,有魄力!顾厂长,我们就这么干!” 这一声大叫,成功地把古朗、李家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顾盼眼睛闪过一丝喜色,不过很快就暗淡下来了:“卢教授,这里面有一些不确定的因素。第一,社会资本在哪儿——” 乐洗玉连忙说:“顾厂长,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有很多厂商找上门来,寻求与我们合作的!” 顾盼笑了笑:“乐科长,你听我说完。我担心的是,社会资本进入,我们工厂还有多少话语权。建设这个工厂是为了解决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如果违背了这个初衷,我怕是成书记不会饶了我!第二,新设备还在他们的纸上呢!虽然我也很有信心,但是我们不能把工厂停下来,等他们这套设备生产出来吧?”顾盼指了指古朗手中的图纸。 卢教授望着李家齐说:“当然,我是说提花纺织机研制成功后的事情,最起码我可以说,我们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古朗和李家齐都点点头。 “嗯。我想听听卢教授的中策。” 卢教授说道:“加强银企合作,质押工厂资产,最大限度争取银行贷款,甚至可以在社会上高息融资,用这些钱添置新设备,扩大生产规模,提高产量,尽快抢占市场。” 顾盼点点头:“这银行贷款,我们会尽量争取。” “下策就是利用工厂自身的资本积累,适度利用银行资本,逐步扩大生产规模,走一条稳健发展的路子。”卢教授说完,笑眯眯看着顾盼。 顾盼笑盈盈看着卢教授:“我怎么更喜欢您的下策呢!” 卢教授没说话,乐洗玉开口质询了:“为什么?” “我怕!” “怕什么?”卢教授问。 顾盼解释说:“我们还是太穷了!上策,我怕失去工厂控制权;中策,我怕职工倾家荡产。” 李家齐插话道:“顾厂长,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顾盼呀!你在提花设备上的大手笔,那可是一场豪赌,我们刘厂长都没有你这么大魄力!” “李总,那是因为我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不赌不行,否则千紫厂只有死路一条!” 古朗连声说:“对对,我们就是破釜沉舟!” 卢教授说:“我也中策做起来虽然容易些,但是风险有些大,社会融资成本也比较高,一旦资金链断了,工厂也就难以为继了!” 顾盼点点头。 乐洗玉连忙说:“那可以选择上策呀!” 卢教授也说:“我也是建议顾厂长选择上策,引进一大笔投资。至于顾厂长说的工厂控制权的问题,我想你们不用太担心。因为古朗手里有专利,顾盼手里有各种花型的编制方法,每一种花型经线怎么布,纬线怎么排,什么时候提棕,什么时候穿梭。这些东西别人一时半会是摸索不出来的。这是你们的核心竞争力,别人是抢不走的!” 顾盼苦笑:“卢教授,我不是担心我自己。要说我不适合当厂长,我更适合当一个工人。再说,这些花型,都是我师父编织出来的,师公这几年一笔一画把这些都绘制成图册,这些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据为己有。” 古朗也说:“我也是从花楼上受到了启发。” 卢教授盯着古朗说:“这么说,你要放弃你的专利权?” 顾盼连忙说:“这怎么可能!古朗就是不要,那也属于我师公,属于千紫厂!” 李家齐哈哈大笑:“我就说嘛,你们不要,那我们恒丰就申请,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卢教授端着酒杯,沉吟了一会:“顾盼,你真的不想找一个大资本入住千紫厂?” 顾盼停下筷子,认真的想了想,说:“这些资本进来,都是要赚钱的。” “是啊,如果做到了上市,你想想,这里的利益有多大?”卢教授说。 顾盼解释说:“可是,易方厂的例子摆在哪儿。虽然按照合同,他们招聘下岗职工,可都是挑选那些年轻的、技术好的职工。我们厂都是一方挑选剩下来的。如果外来资本进来,那么这批工人,她们很多就要淘汰。有的年龄比较大了,在外面很难找到工作的。” 卢教授点点头:“难怪你担心失去工厂的控制权,你是担心你没办法保护你的职工。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两天后,戴丽丽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跑过来:“顾盼,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顾盼抬起头,看了看戴丽丽手里的报纸:“那就先说说好消息吧!” 戴丽丽把报纸展现在顾盼面前:“东里格东!” 省报第四版有一个通讯“寻访千紫人”,报道了记者在安惠的采访情况,虽然没有找到署名千紫厂职工的捐款人,可是处处感受到捐款人的爱心和善心,号召全社会向这个“千紫厂职工”学习。 顾盼笑了:“丽丽姐,不愧是搞宣传的,你把这个寻访爱心人士搞成了我们厂的一个免费广告了!” 戴丽丽得意地说:“怎么样,干得漂亮吧?这笔广告费是不是应该给我?” 顾盼用手点点报纸,开玩笑说:“来来,对比先进找差距,你也是千紫职工,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戴丽丽不干了:“顾厂长,你这是搞道德绑架啊!” “行了,坏消息是什么?”顾盼又埋头开始整理表格。 “今天杨千帆出狱了!” 果然是个坏消息! 杨千帆判了一年,怎么才半年就出来了?顾盼停下手里的活计,想了想,对戴丽丽说:“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古朗,让他召集保卫开个会,加强一下厂里的安全保卫工作。” 第145章 好算计 成婧坐在老板桌后面低头修着指甲,心里想着易方早上的一通电话。他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把成婧骂的莫名其妙。后来才听明白,易方哪里是埋怨成婧工作做的不好,分明就是羡慕顾盼做得太出色了! 顾盼这段时间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七彩棉时装展轰动了,提花织机搞成了,连省报都上门免费给千紫厂做广告! 成婧羡慕的不行,这个顾盼走狗屎运了,简直是诸神保佑,万事顺遂。尤其是七彩棉提花织机居然搞成了,作为纺织人,她太清楚这件事情的意义了! “成厂长!” 成婧正低头沉思,这声喊把成婧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彭琳站在办公桌前。 “彭琳,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是工段长,是吗?”成婧冷冷问道。 “感谢成厂长栽培!”彭琳是成婧在千紫厂挖过来的,因为彭琳是千紫厂荣誉墙上季度冠军,所以她一过来,成婧就委以重任,提拔为布机车间甲班工段长。 “按照工厂管理层级,你是工段长,有什么问题,首先找车间主任反映;然后车间主任找主管副厂长汇报;最后,由分管领导向我请示。这个工作流程你不知道?” 彭琳本来兴冲冲过来的,成婧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浇在身上:“成厂长,我——” “这也难怪,你们这些人在顾盼那儿放鸭子惯了,一点规矩都没有!我这是厂长办公室,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随便进来的。工厂这么多工人,是个人就大喇喇往我办公室闯,我成天接待你们这些人,还办不办公了?” 像成婧这么端着架子做官的,彭琳还真不习惯。在千紫厂,顾盼每周还看两天台位,成天跟大家混在一起,一点架子都没有。可是这话彭琳不敢说,人在屋檐下,只好低头道歉:“成厂长,对不起,我错了!”说罢,转身离开。 “你站住!” 彭琳回头,迟疑地望着成婧。 “今天我心情好,就破例接待一次。说说看,你找我有什么事?”成婧一边低头修着指甲,一边说。 彭琳掏出一块手帕,双手恭敬地递给成婧:“成厂长,这是那边工厂做的。” 成婧拿到手里端详,讥笑道:“哟,顾盼做起手帕了!” 彭琳凑上前说道:“这是他们的七彩棉!” 成婧马上就想到,这手帕可能是顾盼生产的庆祝七彩棉试制成功的纪念品,她以为彭琳拿这个来羞辱自己,于是板起脸问道:“彭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成厂长,他们那边把这个手帕叫做耻辱帕,或者叫质量帕。您看,这上面还绣着“质量第一”这四个字呢!” 成婧脸色温和了一些:“怎么回事?” 彭琳说:“是这样的,成厂长,您看,手帕上这根纱。杨雪负责这次七彩棉的穿扣工作。就因为有一根纱穿错了,顾盼大发雷霆,亲自割轴,罚了杨雪五十块钱,并且把织成的疵布做成手帕,每个职工发一块。” 成婧不屑,这种错误在易方厂,只怕处理的更严厉:“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彭琳说:“是这样的,成厂长,杨雪很生气,她找到我,让我跟成厂长说说,她还是想到我们厂——” 成婧冷哼一声:“她以为易方厂是垃圾回收站?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背叛易方厂跑到千紫厂,啊,现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就想回到这边来,天下哪有这好的事情!” 彭琳说:“好的,成厂长,我这就拒绝她去!” 彭琳即将走出办公室,成婧突然喊了一声:“等会儿!” “成厂长,您有事?” “彭琳,你刚才说杨雪是负责什么来着?” “成厂长,她负责七彩棉穿扣。” “太好了!”成婧猛地一怕桌子,把彭琳吓了一跳。 “你对杨雪说,她明天就可以过来——不,让她在那里继续做,尽可能把那边的七彩棉工艺摸清楚。我们这边马上也要上七彩棉这个项目的。你告诉她,过来后,她杨雪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彭琳走后,成婧依然处于兴奋状态,她拿着签字笔敲了敲桌子,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易总,我是成婧。打搅易总了!我有一个想法向您汇报,我想在易方厂也搞一个七彩棉项目。人员?啊,是这样的,我准备从千紫厂挖人。对对,易总您放心。那边工厂负责穿扣的杨雪已经主动跟我联系了!嗯嗯,我尽量联系更多人……什么,易总,您想把千紫厂整体挖过来?” 成婧被易方这个消息雷到了!顾盼带着千紫厂并过来,那还有我成婧什么事! 易方爽朗地笑道:“你别担心,对你没有影响,一个总厂,一个分厂。你还是总厂厂长,顾盼是七彩棉分厂厂长。” 成婧这才心情安定了一些:“顾盼同意了?” “我刚刚跟成秋山书记通电话了,我说应该把安惠纺织行业整合起来,形成合力,两条小船在经济大潮中很容易翻船,只有合并成为一条大船,才能抗击风浪。你猜怎么着,成书记他同意了!”电话那头易方得意的情绪,成婧电话在这头也能感受得到。 “易总,您真英明!”成婧及时送上彩虹屁,“成书记答应了,这件事基本是就成了!” “也未必。顾盼这个人,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我们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一个就是你把她们厂的核心团队挖过来,我们自己组织生产;另一个就是我做做顾盼的工作,争取把千紫厂整体并入易方厂。”易方说。 几乎同时,顾盼接到了成秋山的电话:“顾盼,刚才易方给我打了电话,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他说想把安惠的两家纺织厂整合起来,做大做强,一起扬帆出海。顾厂长,这件事你怎么看?” 顾盼笑了:“成书记,他就这么着急来摘桃子么?” “这就是商人,嗅觉就是敏锐,你们七彩棉刚刚开始,他们就看到了光明的钱途了!”成秋山也笑了,“不过,我觉得你们两家联合,这是一个双赢的决定。你们现在不是正缺少资金么?” 顾盼说:“成书记,我正准备给您汇报呢,今天上午我已经接到了三个电话,都是寻求跟我厂合作的。其中还有一家上海的。有的要求全资收购,有的要求联营。” “易方厂毕竟是本地企业,再说他们也是有一定实力的!我不想千紫厂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嫁给外地了!”成秋山还在做顾盼的工作。 “成书记,我们千紫厂不外嫁,顶多给您找个外来女婿入赘!” 成秋山哈哈大笑:“本来我想给你们俩牵个线,看样子不成哟!” 顾盼开玩笑说:“当初我们是丑小鸭,他们瞧不上;现在变成白天鹅了,他们却高攀不起了!” 没过多久,顾盼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次是易方打来的:“顾厂长,我知道你跟成婧有些积怨,我把她开了,再来跟你谈合作,你看成吗?” 顾盼淡淡地说:“易总,我们是否合作,这跟成婧没什么关系吧?” “最起码能表现出我的诚意来!” 顾盼说:“易总,你不是不看好棉纺织业么?” “这不一样,你的七彩棉,这是独一份的生意,比房地产都有前途!” “我们也是缺少资金,准备寻找合作伙伴,引进战略投资,既然易总也看好这个项目,我们可以把有意向的企业集中到一起谈谈。” 易方断然说:“不,我想全资收购。顾盼,你来当这个厂长,我给你二十万年薪,五个点的股份,怎么样?” 顾盼笑了:“易总,没想到我还这么值钱!” 易方不相信这个价码打动不了顾盼,他大笑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那么,千紫厂呢?” 易方说:“这堆破铜烂铁,能值几个钱!工人挑几个合用的过来就行了,其他的都遣散了!啊,对了,那个古朗一定要带过来!” “为什么?”顾盼冷冷的问道。 易方没有听出异样来:“他手里有提花纺织机的专利呀!” 顾盼冷笑道:“易总,你果然好算计呀!” “你有什么要求,我们还可以谈。年薪三十万,三十万行不行?喂喂,顾盼,别挂电话——” 第146章 有备而来 下午四点多钟,杨千帆来到仙女巷。 虽然消失了大半年,身边也没有前呼后拥的一帮小弟,可是他的凶名还在,大家见了依然躲着走。 谁愿意老老实实进局子吃牢饭?去年杨千帆主动投案自首,还是因为母亲潘景君一番话。 潘景君的话,杨千帆原本是听不进去的。可是潘景君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与夏语冰的想法不谋而合,这让杨千帆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潘景君是这样说的:“你犯的事不小,现在不投案自首,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就是从此亡命天涯!” 哪有母亲主动要儿子进去吃牢饭的? 刚开始杨千帆还是很抵触的,可潘景君安慰杨千帆说,她会找人尽快把杨千帆弄出来。 杨千帆不屑地说:“就凭你?” 潘景君突然大怒:“你每次惹事,最后都安然无恙,你以为你是谁?还不是你老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你这个小杂种,到处惹是生非的,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省心!” “妈,你找的人是谁?” 杨千帆终于喊了一声妈。长这么大,他没见过母亲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亲戚朋友,每次找的是谁,杨千帆完全不知道。这时候,杨千帆突然想起那个酒鬼爹经常打骂潘景君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有种去找你那个野男人去!” 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无论犯了多大的事,顶多在派出所关几天,就安然无恙的放出来,原来是有人罩着自己呀! 潘景君说:“你别管!人家说了,你先进去,他去想办法。不过,你这次闯大祸了,可能要关的时间长一点,他说,你少则三两个月,长则半年。” 杨千帆嘟噜着:“这么长时间,这哪里受得了!” 一旁的夏语冰也劝道:“帆哥,你就忍一忍吧!你要是跑路了,万一警方通缉,你就只能四处流浪了!” 杨千帆还是不放心:“妈,你找的这个人靠谱吗?” 潘景君说:“靠不靠谱我不知道,可是,你哪一次犯事不都是人家替你摆平的?你到现在还不相信人家,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人家对你到底怎么样?” 这次一出监狱,杨千帆就来到母子楼,走上台阶,风吹日晒的,门口的封条已经泛黄了。杨千帆扯下封条,推门进去,灰尘嗖嗖的落下,杨千帆“呸呸”吐出一口唾沫。这房子查封了快一年了,杨千帆这次出狱,也没有经济来源,想把这些房子出租出去。 贴上了招租启事,杨千帆正准备离开,方正谅得到消息赶过来了:“杨兄弟!杨兄弟!” 方正谅气喘吁吁走过来:“杨兄弟,我正好有事情要找你!” “方主任,找我有啥事?” “杨兄弟,我痴长了几岁,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很高兴了,别主任主任的叫,社区的工作人员,都是为大家服务的!”方正谅说,“前两天房管局通知我,云锦厂母子楼这次也要参加房改。” 杨千帆冷冷地说:“方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正谅讪讪笑道:“杨兄弟,哪里是我的意思,这可是上面的意思!” “我不管,这些房子都是我的,至于方主任怎么办,那是方主任的事情!”杨千帆说完,扭头就走。 方正谅连忙追上去:“杨兄弟,杨兄弟,房改可不好糊弄的,你这样可不行呀!” 杨千帆停住脚步,一字一顿的说:“我拿到这些房子,可是付出了代价的。现在你说收回去就收回去?你当我杨千帆好欺负是不是?” 方正谅赔笑说:“杨兄弟,你这是哪里话,我来找你,也是没有办法呀?要不,我把那些机器还给你——”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这房子是什么价值,这旧机器是什么价格?你方正谅当我杨千帆算不来这笔账? “杨兄弟,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初的那些破铜烂铁,现在可值钱了!” 方正谅把最近千紫厂的情况给杨千帆做了介绍,并说了说千紫厂的发展前景。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愣头青,只会喊打喊杀的!方正谅只好耐心地解释说:“杨兄弟,你想啊,千紫厂三五年内做到资产过亿,这已经不是梦想了!你要是把这些机器当做千紫厂原始的入股资金,哪怕顾盼给你三五个点,你想想看,将来是多大一笔财富!” 杨千帆将信将疑的听着:“真的有这样的好事?方主任,我又不是你爹,这样的好处你就白白给我?该不是骗我手头里的房子吧?” 方正谅脸上有点挂不住,说:“杨兄弟,话不能这么说。老哥真没骗你。房改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家一户都要严格的产权登记,这是造不得假的。我也是没有办法,虽然只是社区的,可毕竟是公务员,不能在企业有股份的。这不,老哥把这些好处都给你了!再说,你手头的那些房子,认真起来是经不住查的,到时候你得不到,我也要倒霉的!” 杨千帆点点头:“这事你去办,我不管。你办下来了就知会一声,我就把房子给你!” 方正谅急了:“不行,不行!杨兄弟,这件事我怎么能抛头露面?你的东西,你要回去,这合情合理,然后,你到千紫厂上门讨要你的东西,这谁有话说?” 杨千帆面露玩味的神情:“方大哥,都是我的事,你就啥事都没有么?” 方正谅嘿嘿笑道:“哪能呢,我尽量帮你说话。” 杨千帆说:“那说好了啊,我要到了股份,就还给你房子,否则,一切免谈!” 方正谅追着杨千帆喊道:“这可不行,房管局马上就要产权登记!杨兄弟——唉,这个土匪!” 方正谅摇摇头,看来这件事有些麻烦了! 第二天上班时间,杨千帆来到了厂区门口。保卫科早有准备,每天都安排两名保安在厂门口维持秩序,杨千帆一来,保安就警觉起来,把杨千帆堵在厂区门外。 不让他进去,杨千帆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房前的台阶上,堵住大门。唐师傅一看这架势,连忙拨打了古朗的电话。 古朗赶来了,杨千帆有点害怕,连忙站起来说:“古朗,不要乱来啊,我不是来闹事,我是来讨要我的东西的!” “你的东西?你的什么东西?” 杨千帆振振有词地说:“布机车间的织机,可都是我的!” 古朗冷笑:“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杨千帆早有准备:“你要证据是吧?好,我这就给你证据!” 杨千帆居然掏出好几张纸,其中有易方厂将这些机器转赠杨千帆的证明,有杨千帆转赠给方正谅的证明,还有方正谅返还杨千帆的证明。最后一页,竟然是公证处的公证书! 这是有备而来啊! 第147章 苦情牌 千紫厂办公室,杨千帆坐在桌子对面,紧张地注视着正在看证明文件的顾盼。 顾盼把手里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对杨千帆说:“杨千帆,你这里还差一个文件,一个最关键的文件,那就是千紫厂返还给方正谅的证明文件。” 杨千帆刚才还有些紧张,听见顾盼这么一说,顿时轻松了不少,他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熟练地掏出一根烟,拿着打火机打火—— “对不起,我这里不能抽烟!”顾盼制止说。 “好好,我不抽!”杨千帆吹熄打火机,把香烟夹到耳根,“这还不简单,大印就在你这儿,你开一个证明不就得了!” 顾盼双手架在桌子上,盯着杨千帆的眼睛:“我为什么要给你开这个证明?” 杨千帆指点着说:“这很简单啊,这些机器是不是方正谅给你的?现在是不是还在你手上?这个证明你不开谁开?” 顾盼用手指点点桌子说:“杨千帆,你要明白,这些设备是方正谅赠予给千紫厂的,产权现在属于千紫厂,外人无权私相授受,所以,没有我们千紫厂开出的证明,你们的这些文件就是一张废纸!” 杨千帆脸红脖子粗:“你骗我,我可有公证处的证明!” 顾盼调侃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公证处的公证书是怎么写的。它只是证明你们之间的赠予关系的真实性。可是,这些机器现在的所有权属于千紫厂,不属于你们任何人,拿自己不拥有的东西相互赠予,这样的合同有什么法律效力?” “它本来属于我!”杨千帆激动地吼叫道。 “可现在属于千紫厂。”顾盼寸步不让,“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千紫厂属于非法占有,这样你才可能要回这些设备。可是,这些设备是方正谅公开赠予给千紫厂的,这个过程,成书记,李局长等领导都在场。赠予的物品不是借予,从法律的角度来说,赠予者是无权收回的!” 杨千帆张口结舌:“顾盼,我只知道这东西是我的,怎么我就不能要回来了?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顾盼站起身来,摆出一个送客的架势:“你不知道不要紧,总有明白人。我也不跟你科普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相信,你问问你信得过的人就知道了!” 杨千帆灰头土脸地从办公室出来,昨天,听了方正谅一席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用这堆破铜烂铁换千紫厂的股份,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发家之路;可今天顾盼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他现在很苦恼,不知道究竟谁是真话,谁是假话。现在身边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原来的那帮人,现在手上没钱,都躲得远远的。不过,这些人喊打喊杀还行,出谋划策就算了!唯一有头脑一点的夏语冰,自从回去后就杳无音信。现在,杨千帆很有些想念夏语冰了! 出门没走多远就碰到古朗,杨千帆拦着他央求道:“老同学,你说句良心话,我是不是一直待你不薄?” 古朗哈哈一笑,冷眼看着杨千帆。。 杨千帆被古朗盯得发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说:“是,是,段画那件事,我确实做的不地道。给了你一万元,我可是出血了!” 古朗说:“你别绕圈子,有话就快点说,我还有事!” “好好,老同学,你给顾厂长说说,我的这些机器不能白给你们不是?你们总得给我一些补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杨千帆连忙说道。 “这些设备你不也没花一分钱?”古朗脸色和缓了一些,边走边说。 杨千帆快速跟了上来:“这话不能这么说,我没花钱不等于它就不是我的呀!” 古朗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杨千帆:“千帆,作为老同学,我就问你一句,既然这里面有这么大的好处,为什么她成婧不来要,方正谅不来要?这件事你想过没有?” “这,这……”杨千帆被问得瞠目结舌,他也不傻,马上想明白其中的门道,不由得怒火中烧,“龟儿子的,耍老子呢,这是把老子当枪使啊!” 当天晚上八点钟,母子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方正谅,你个龟儿子给老子下来!” 方正谅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胡四姑母子,一听见楼下的杨千帆鬼哭狼嚎的吼叫,胡四姑关上门,把儿子搂在怀里,蜷缩在屋角,吓得瑟瑟发抖。 “方正谅,在家装乌龟呢!你不下来,老子一把火把你家烧了,你信不信?”吼叫声已经来到门口了! 胡四姑心里那个恨呀,方正谅你这个孬种,还说把祸水朝顾盼那儿引,让顾盼好看;现在顾盼没事,大火却已经烧到了自家门口了! 杨千帆一边拍打着房门,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闹腾了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劝阻。屋子里的胡四姑越来越绝望,儿子已经在怀里抽泣起来,胡四姑吓得紧紧掩住儿子的嘴巴,生怕他发出声音,让杨千帆知道屋里有人。 这时候,方正谅提着手提包从外面回来,在楼下,就有人告诉他杨千帆打上门来了!方正谅一听,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赶上楼,刚上三楼,就看见杨千帆在踹门,于是老远就打招呼:“哟,杨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杨千帆一身酒气扑过来,抓住方正谅领口:“好哇,方正谅,你把老子当猴耍!你里外充好人,让老子来当恶人!老子现在不管了,你要么把房子给我,要么把机器给我——” 方正谅吓得一身冷汗:“走走,杨兄弟,难得到咱们这个穷地方来一趟,走,找个地方,哥俩喝两个去!”他架着杨千帆胳膊就要强行把他拉走。 杨千帆奋臂挣脱,嘴里嚷道:“少跟老子来这一套,你说,你给不给?你不给,老子饶不了你!” “给给!杨兄弟,我们兄弟,有啥不好说的?”方正谅连拉带拽地把杨千帆拉走了。 快到十二点钟,方正谅方才回来,他脱了衣服就往被子里钻,胡四姑还没睡着,伸腿蹬了方正谅一脚:“洗洗去,臭烘烘的,又是烟味,又是酒味!” 方正谅无奈,从厨房打了一盆水,匆匆糊弄了一下就上了床。 “怎么样了?”胡四姑问道。 方正谅叹了一口气:“敷衍了一下。唉,这件事由着他抖落出去了,我这个主任还要不要干了?” “当初我就叫你不要招惹这个阎罗王!”胡四姑现在还在害怕呢! 方正谅不满了:“我只记得你让我向顾盼要钱来着,要是听了你的话,今天就更被动了!” 胡四姑问:“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不能由着这个土匪闹下去!我明天找顾盼要机器,这东西不给杨千帆,你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胡四姑担心地说:“顾盼会答应么?” “唉,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方正谅翻过身,朝向墙角长吁短叹的。 胡四姑看见老方愁眉苦脸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方正谅说:“老方,实在不行就让他闹去!就一间房子,还回去就算了。我们也没有捞到啥好处,怕他怎的!” “总归是不好的。” “当初就不该跟杨千帆打交道的。” 方正谅说:“我也没长后眼睛,哪里想到这个破房子也要房改?不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睡觉!” 第二天上午,方正谅找了顾盼三次,终于把顾盼堵在了办公室。 “顾厂长,你也知道杨千帆这个人,无理都要胡搅蛮缠,何况这件事他还有几分道理。现在他刚从监狱出来,又没有生活着落,你说我能怎么办?照道理讲,送出去的东西我也没脸要回来,可是杨千帆这个亡命之徒,昨天都打上门来了,我就是不担心大人也要担心孩子,顾厂长,当初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你,可是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情况。你也不希望你四姐和侄儿出事不是?就当是你方大哥求你了!”方正谅言辞很是恳切。 顾盼也很通情达理:“方大哥,不说这些,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旧设备,成婧卡着不给我们;买新设备,我们又买不起。方大哥,不是你的帮助,那段难熬的日子也熬不过来。我们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不管怎么说,方大哥,我真的很感谢你!” “谢谢,谢谢顾厂长能理解。”顾盼这么说,方正谅顿时安心了不少。 “方大哥,这件事怎么处理,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些机器是杨千帆给我的,我把它还给他,那么这里面就没有我什么事了!”昨天晚上,方正谅想了一晚上,要想解决这件事,只有在顾盼面前打苦情牌,看来效果还不错。 顾盼断然说:“不行!方大哥,这样做,你倒是撇清了,我们怎么办?” 方正谅刚刚感到即将大功告成,没想到顾盼马上变卦了,迟疑了一会,方正谅问:“顾盼,那你说该怎么办?” 第148章 挨揍 这些年的社会历练,顾盼也不是当初那个菜鸟了,一眼就看出了方正谅的用心,她语气里满满的不满:“方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体谅你的难处,结果你转手就把我给卖了!” 方正谅尴尬的笑了笑:“顾盼,你这是怎么说的!” “杨千帆闹得你受不了,啊,你就让他跟我闹?” “这,这我还真没想到。我就想吧,这东西本来是杨千帆给我的,我现在还给他,这天经地义呀!”方正谅还在装糊涂。 “方大哥,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愿意就这些机器商谈补偿问题,本来就是看在方大哥曾经帮助我们的份上。要谈就我们谈,至于你跟杨千帆的关系,对不起,这与我们无关。” 方正谅的心凉了半截:“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为这件事专门开了一个会,愿意给你一个合理的补偿,就是按照当年废品回收的价格,加上这一年的利息,总共两万五千元。方主任,这个补偿方案,对双方来说都是公平的。” 方正谅脱口而去:“不行,这个方案杨千帆是不会接受的!” 顾盼笑了:“方大哥,我们没义务满足他的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吧?” 方正谅急了:“可是,顾盼,这个阎王他不会放过我的!” “你说我能怎样?任由他敲诈勒索?”顾盼隐约感觉到方正谅与杨千帆幕后有交易,于是不悦地说道。 “杨千帆说,他要千紫厂三五个点的股份。顾盼,这个我可以跟杨千帆做做工作,一个点,就一个点,怎么样?”方正谅说。 顾盼摇摇头:“我说过,我们与杨千帆没关系。” 方正谅急切地说:“那就给我,把这个点给我,我再转给杨千帆。我觉得这很合理,你也说过,这批机器起了大作用,如果这笔钱按照原始股来算,怕是远远不止这个数!” 顾盼想了想说:“要算股份也行,只能按去年股份来结算。” 方正谅大喜:“这样也行!” “不过,现在就要结算出局。” 方正谅心里盘算了一下,这还不如直接拿两万五呢,于是央求道:“顾盼,从私交上说,你跟四姑是一个宿舍的姐妹,结婚后,我们两家又是邻居,这些年处的不错;从公务上说,现在你们的厂房、办公楼,都是划归云锦社区管理,你们千紫厂都是租借我们的房产。于公于私,我们也应该相互关照。顾盼,我不是为杨千帆说话,你也看见了,她都打上门了!你也不愿见到四姑和你侄儿有事吧?我也是实在没办法。顾盼,你方大哥求求你,实在是这个阎王我惹不起,左右是厂子里的东西,现在厂子发展的这么好,家大业大的。哪怕是一包盐,全洒在碧溪河里,又能有多咸呢?” 顾盼颇为不快:“方主任,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从前在云锦厂,我们也经常骂娘,骂那些当官的不把公家的东西当东西,胡乱糟蹋。今天我当了厂长,就能把厂子里的东西拿来送人情?我就不怕别人私下里骂娘?我心里记着方大哥和四姐的好,但是这不是我假公济私的理由!至于方大哥与杨千帆的恩怨,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起,到哪里落,我相信方大哥能处理好的!” 顾盼再也没有谈下去的兴趣了,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开办公室。 方正谅无奈,夹着一个皮包,来到了河滨小区,快十一点钟,杨千帆还仰面八叉躺在床上。见方正谅敲门,杨千帆打着哈欠开门,两人来到客厅,茶几上都是塑料袋,里面装着吃剩的包子油饼花生米之类,满屋子都是烟味,连平时抽烟的方正谅都有些瘦不了,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杨千帆在沙发上半躺着坐下,从茶几上拿起烟盒,自顾自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喷出一股烟雾,用手指点点左上的烟盒,示意方正谅自己拿。 方正谅点燃一根烟,开口说道:“杨兄弟,我刚刚从顾盼那儿过来的。” “怎么说?” 方正谅说:“她答应给两万五。” 杨千帆好像屁股着火一般,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当我杨千帆是谁,打发叫花子呀!” “杨兄弟,这女人油盐不进,我是真没办法了!” 杨千帆怒气冲冲嚷道:“我不管!当初你说拿母子楼的房子换机器,现在我房子没有了,机器没有了,就想拿这点钱打发我,门都没有!” “杨兄弟,上面要房改,我也没有办法,这两万五还是我腆着脸跟顾盼要的,你这样逼我有什么用?”方正谅苦着脸哀求道。 杨千帆板着脸说:“我不找你找谁?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你帮我抹平这件事的!” “可我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呀!”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方主任,我先给你换个老婆怎么样?”杨千帆冷笑道,“老方,你不用谢我的!” “杨兄弟,你不能不讲道理啊!”方正谅吓得脸都白了。 “哈哈,你跟我讲道理?我认得道理长什么样子!”杨千帆嚣张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好好地守在老婆孩子身边吧,万一哪天不小心,嗖的一下,他们就从你眼前消失了!” “这是顾盼要为难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方正谅几乎瘫软在地上了。 “顾盼这笔账,我迟早总会算的。老方,我们先算算这笔账。” 方正谅犹豫再三,咬牙说:“除了这两万五,我再给你两间门面房,有产权的门面房!” 杨千帆大笑:“我就说老方你会有办法的!怎么,不逼逼你,你就不开窍?老方,我十六间门面房,你就给我两间?” 方正谅讪讪笑道:“不是还有两万五嘛!” “不够!”杨千帆摇摇头。 “你要知道这事情又多难!房改房本来很便宜,谁会不要?我只能从买不起房子的人身上下手,还需要他们帮忙办理购房手续——” 杨千帆摆摆手说:“你怎么操作我不管。” 方正谅急忙说:“这怎么行?还需要你说服他们办手续呢!” “说服?哈哈,说服!”杨千帆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就先说服说服方主任,最少给我五间房子!” “这,这我办不到!” 杨千帆一拳击打在方正谅的面门,顿时方正谅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 “我在说服说服?”杨千帆提起拳头问。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惹上这么个丧门星?方正谅抱着脑袋哀嚎:“杨兄弟,别打!别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办不到哇!” 杨千帆猛地踢了一脚:“你说,给我多少?” “三间!三间!没有了,真不能再多了!”方正谅疼的在地上翻滚着,哀求着。 “好,今儿老子就饶了你,把我的东西尽快送过来。”杨千帆看看实在再也榨不出油水,吐了一口唾沫,嘴里挤出一个字,“滚!” 下午下班,胡四姑回家,看见方正谅躺在床上,很是生气,从儿子后背取下书包,让他在桌子上做作业,嘴里埋怨着:“挺尸呀,大白天睡在床上。儿子不接,饭也不做!” 在厨房忙碌了一会,没听见房里有动静,越想越不对劲,在围裙上擦擦手,跑到床边看了看,方正谅脑袋朝着床里,没有动静。 胡四姑心里一咯噔,伸出手背探探鼻息,方正谅一掌打开她的手:“还没死!” 胡四姑埋怨道:“吓我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被杨千帆揍了!” “哎呀,让我看看!”胡四姑扳过方正谅肩头,“我的妈呀,这个挨千刀的,怎么下手这么狠!” 胡四姑从开水瓶倒了半瓶开水,抱着方正谅脑袋,用热毛巾蘸水,小心地给他擦拭口鼻处的血迹,方正谅疼得龇牙咧嘴。 胡四姑心疼的不行,嘴里骂道:“顾盼,这个死女人,又不是自家的东西,把得严严实实的。有这本事,你把自家的男人看死,也不至于孤儿寡母的!养不家的白眼狼,亏得我们待她那么好!” 得,胡四姑没恨上杨千帆,她这是恨上顾盼了! 第149章 肖斯和的希望 一场感冒,差点要了肖斯和的老命。 早晨出门遛弯,出门就阴沉沉的,想着没事,可突然一阵秋雨,热乎乎的身子被雨水一淋,凉风一吹,回家就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本以为就一场感冒,肖斯和也没太当一回事。上午就有些头重脚轻,硬撑着出门,买了几颗感冒胶囊。 本以为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的,加上他们都上班,也就没有去打搅古朗和顾盼。可到中午,浑身作冷作寒,没有吃饭就上床了,扯了两床棉被盖着,可还是上下牙齿打架,肖斯和知道不好了,可这时候动弹不得,就是想打电话也打不了了! 下午五点半下班,古朗照例过来跟肖斯和搭伙吃饭,平时这个时候,肖斯和要么在厨房忙碌,要么坐在门口的等候。门口没见人影,厨房也没有响动,进去一看,冷锅冷灶的,古朗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跑到房间里一看,肖斯和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古朗顾不得吃饭,赶紧背着老人出门,在大桥下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老人送到了仁爱医院。秋天突然变天,感冒咳嗽的不少,下午六点多钟,急诊科还有不少人,等到八点钟,肖斯和住进医院,医生挂上液,古朗得空到医院门口的小餐馆,炒了青椒瘦肉,叫了一碗饭,狼吞虎咽地吃了。回来的时候给肖斯和下了一碗面条,端到病房,肖斯和这时吃不下,只好搁在桌子上。 两瓶液输完了,肖斯和感到轻松多了,一天没吃,肚子也感到饿了,可是这时候桌子上的面条也冷了。外面的小店都打烊了,想吃也没有地儿卖。 古朗准备打电话叫顾盼做点吃食送过来,肖斯和按住他的手让他别打,套套开水就行。古朗想想也是,顾盼一个人带着肖潇,这么晚过来也不方便。于是借了一个开水瓶,找来一个大碗,到了一碗开水,将面条套在开水上,古朗扶起肖斯和,勉强喂了几口,冷不冷滚不滚的,肖斯和感觉到胃有些不舒服了。 古朗用热水给肖斯和擦擦身子,服侍肖斯和睡下。肖斯和朝着病床里面挪了挪,让古朗在脚边躺下。可是病床太窄,古朗个头大,怕挤着老人,坐在床头守着。 看见肖斯和呼吸均匀了,古朗困意也上来了,趴在床边休息一会。年轻人本来瞌睡多,白天又是上了一天班,一会儿就睡着了。 肖斯和年龄大了,又有前列腺,加上输了几瓶液,晚上不断要上厕所。开始古朗睡得还算惊醒,肖斯和下床,古朗赶紧上来帮忙,可是,睡到下半夜,古朗就睡得死沉死沉的。 肖斯和起夜,看见趴在床头的古朗睡得正香,不忍心叫他,自顾自下了床。烧了一天,腿子有些打软,倒在厕所门口。肖斯和本想自己爬起来,可挣扎了半天,还是爬不起来,折腾半天没用,只好喊古朗起来帮忙。 古朗把肖斯和扶到床上躺下,肖斯和觉得喉头一紧,吃的一点冷面一下子喷出来了。等古朗好不容易收拾干净,拧了一个毛巾给肖斯和擦擦嘴巴,手抚在额头上,就感觉到肖斯和又开始发烧了! 古朗赶紧去找医生,又挂上两瓶液,古朗再也不敢睡了,坐在床头。老年人瞌睡本来就少,于是古朗跟肖斯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古朗,辛苦你了,这次怕是要见你织娘婆婆了!”肖斯和看着黑眼圈的古朗,有些心疼的说。 古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个感冒,没那么严重。” “年轻人不当回事,可老年人,一个感冒就要了老命了!” 古朗调侃说:“老家伙,你怕死了?” 肖斯和不以为忤,豁达地说:“在海岛,我还有点怕,这次回来,就是随时等着死神敲门的。” “有什么安排吗?”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 古朗点点头:“那好,我明天去一趟肖家台子。” 老人病了,肖家的亲属总需要通知一声。 第二天早晨查房,医生诊断肖斯和得了急性肺炎,转到住院部呼吸科。办完住院手续,古朗琢磨着顾盼已经送肖潇上幼儿园了,这才给顾盼打了个电话。 顾盼骑车赶到医院,顺便把古朗和肖斯和的早点带来了。古朗三下五去二吃了,从顾盼手里要过来自行车钥匙,就骑车去肖家台子。 顾盼喂肖斯和吃了半碗馄饨,掏出手帕给肖斯和擦嘴,肖斯和委顿的脸色忽然发光了:“这,这,你们的七彩棉?” 顾盼说:“产品还没有下线,这是疵布。” “疵布?”肖斯和露出疑惑的神情。 “师公,是这样的。这是警示帕,我们用疵布做的,来警示我们的职工关注产品质量!”顾盼摊开手绢,“师公你看,这里一根纱穿错扣了!” “好好!”肖斯和连连点头。 “嗯?” “不不,我是说警示帕这个主意好!你们狠抓产品质量这个举动好!”肖斯和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这个手帕给我一块!” 顾盼苦笑:“师公,我把这个叫做警示帕,耻辱帕,想让大家每天看看,对大家起到警示的作用。可是没想到大家把它当做好东西,纷纷抢着要,很多人拿了送人,我们每个职工一人一个,剩下的都给抢光了!” “那这块给我留着,我要把它放在七彩棉体验馆里。” “这个有瑕疵。” 肖斯和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顾盼点点头,顿了顿说:“师公,差点忘了,正要跟你说呢,七彩棉体验馆的事,上面已经批下来了!” “太好了!” “可是——唉,师公,我会尽快补齐这笔资金的!” 见到肖斯和生病,顾盼顿时有一种紧迫感,在有生之年,她想让肖斯和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七彩棉体验馆。可是,肖斯和存折上的一百万,现在账面上剩下不到二十万,按照肖斯和的设计方案,这点钱远远不够。 “你是担心我看不到,是吗?”肖斯和微笑着问。 顾盼含泪笑着,没有回答。 知道顾盼为他担心,肖斯和心中一阵温暖:“傻孩子,我当然想快点见到体验馆,但是,我更想见到你们织出漂亮的七彩棉,更想见到你们一个个过上好日子!” 顾盼紧紧抓住肖斯和的手。 “盼盼,这次回来,我很高兴。在你们这些下岗职工的身上,我看到了不怕苦、不认输的精神,看到了那种蓬勃向上的劲头。正是有了这样的干劲,我们的国家这才一天一个样!我想多活几年,看看安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看看我们国家变成什么样子!” 第150章 病房闹剧 送饭上楼的时候,楼梯口、走廊聚集了一堆人。 这些人顾盼大多认识,有肖建国叔伯辈的肖长林、肖长禄;也有同辈的肖建树、肖建设;还有曾经的婶子、妯娌。安惠当地的规矩,看病人一般是上午。他们都是接到消息从肖家台子赶过来的。 人群中顾盼还看见了李春芳和肖五。离婚之后,顾盼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肖建国的家人打交道,于是站在二楼半,等候这些人离开。 这些人也没有注意到身后走过来的顾盼,他们刚刚被护士从病房赶出来了,正群情激愤的议论着。 “老家伙说啥了,要拿钱给四婶立牌坊?”李春芳没有挤进去,跟前面站着的人打听情况。 “不是,说啥七彩棉体验馆,我也不知道啥玩意儿,反正是为了四婆婆,听说要花一百万呢!”肖建树说。 李春芳淬了一口:“切,立了多大功劳似的,又没给四叔留个一儿半女的!这老家伙死了,逢年过节的,还要不要肖家的后人敬香烧纸了?” 肖长林回头说:“二嫂,这话在理。四叔怎么就想不开呢!这么多钱,拿去打水漂,还能见个响动,搞个么事的七彩棉!” 肖建设喊道:“四爹爹这是老糊涂了,这遗嘱不能算!” 肖建树也喊道:“都是四爹爹身边那帮人撺掇的!我们肖家的房子,我们肖家的钱财,可不能便宜外人了!” 这么一喊,肖家人都激动起来了。 肖家人啥时候这么团结了?顾盼正奇怪,忽然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自己不方便露面了。 顾盼正准备下楼避一避,突然听见李春芳一声喊:“四叔都八九十岁了,还住啥医院,弄回去,赶紧弄回去!免得死在外面,成了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 肖长禄大喜,把人弄回去了,就由不得这个老家伙了,于是大声喊道:“二嫂,你还真是个明白人!建设、建树,把你四爹爹拖回去!” 这是要干嘛?顾盼一惊,“噔噔噔”上楼,准备拦阻这些人,不让他们胡来。 还没等顾盼上楼,就听见病房的护士大声尖叫:“你们干嘛?你们干嘛?病人还在打针呢!不准闹事,我叫保安了!” 接着,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滚!” 几个人跌跌撞撞被推出了病房,打了几个趔趄,人群纷纷挤下了楼梯。 这时候,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凶神恶煞叉腰站着,不是古朗是谁? “你们谁敢!”古朗一声暴喝。 顾盼见是古朗,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是他!就是他!我在四爹爹家见过他!吃我四爹爹,喝我四爹爹,住在我四爹爹家,还要霸占我四爹爹的财产,我跟你拼了!”肖建树挽起袖子,作势要冲上去,看看周围没人动,就缩了回去。 李春芳见势头不好,在后面撺掇道:“肖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有你说话的份?大家伙上,别被他吓住了,他就一个人,怕他怎的?” 说完,弯腰低头,用脑袋顶古朗的肚子:“我不怕你,有本事你打死老娘!” 肖长林也喊道:“肖家子侄,到了你们守护肖家的时候了!” 古朗堵住楼梯口,这帮人有二十多个,这时候一起拼命朝上冲,上面堵着,下面还在冲,中间顶的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顾盼上又上不去,喊又没人听,站在后面干着急。 好在三楼的医生护士都来了,这才稳定了局势。 这时候,穿着病号服的肖斯和颤巍巍的出现在楼梯口,古朗赶紧上前扶住他。 “你们别冤枉这个孩子,他是个好孩子,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他没吃我的,没喝我的,我屋后的房子是他祖上留下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春芳尖嗓子喊道:“那他图个啥?” “春芳,你也是一把年纪了,为别人做点事就是图谋别人的钱财么?” 肖斯和停了一会说,“这么多年在外面,我也觉得亏欠你们了。” 肖斯和咳嗽几声,接着说:“我不是念着亲情,我也不会回来。回来后,我给你们每个房头都盖了三间大瓦房。你们摸着良心说,这几年,你们每家有什么事,我大小都有帮衬。长林,你家娶媳妇,我送了一万。长禄,你老婆走了,我也是一万。建树,你儿子过十岁,我还是一万……” 肖斯和说到这儿,肖家人有些低下头来。 “我最后的一百万,谁也不给,捐给政府,建一个七彩棉体验馆。这不只是为了织良,更是为了我们安惠的下一代。”肖斯和说,“明天我走了,你们要是记得我,清明节,就在我和织良坟头烧两张纸。恨我也行,就到我坟头吐两口唾沫。反正,这件事我做定了!” 李春芳喊道:“你还知道你是肖家人呀!你还想不想进祖坟了?” 肖斯和苦笑,没有理会她,对楼梯下的顾盼招招手:“盼盼,来,你上来!” 一群人回过头来,这才看见顾盼,大家侧身让开一条路,顾盼拎着饭盒走上来。 “我是肖家的老人,怎么不希望肖家好?可是,光是盯着别人的口袋,一门心事想着不劳而获,日子怎么好得了?”肖斯和一手抓着一个,“你们看看这两个小年轻,刚下岗的时候,他们也很难,可他们没有抱怨,把日子抓在自己的手中,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去奋斗,去真诚地对待生活。” 肖斯和苦口婆心地劝告,希望肖家人能明白他的苦心:“他们干出了一件大事——” 肖斯和从口袋里掏出顾盼留下的那块手帕:“你们看,他们把这个鼓捣出来了!” 肖五弱弱的问了一句:“四爹爹,这就是七彩棉?这东西很值钱吗?” 肖斯和想笑又没有笑,点点头:“很值钱。所以,他们将来会有很多很多钱。你们别冤枉他们,他们根本就瞧不上我的那点钱!” 肖五顿时眼睛一亮,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肖长林说:“四叔,他们不差钱,可我们差呀!” “长林,你是缺吃了,还是缺喝了?这么好的时代,有脚有手的,还会饿死人不成?你们呀,我的钱已经捐了,房子也捐了。没有了,啥都没有了,你们闹也没用!” 一群人顿时很失望。 李春芳说:“亏得我提了五十个鸡蛋,差一个,还在隔壁二婶家借的,喂狗也别给这个老东西!”说完,李春芳上楼,提起一筐鸡蛋,气鼓鼓下楼去了。 “老东西,你死了,看我瞅不瞅你一眼!”肖长禄上楼,路过肖斯和身旁,也恶狠狠说了一句。 众人见了,也纷纷上楼,提起自己送来的东西,有的是水果,有的是两只大母鸡,还有的是两个罐头…… 很快,堆在病房的东西,不管是他们带来的,还是顾盼、古朗等人买来的,全都拿得干干净净。 肖斯和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从眼前经过,气的嘴唇直抖。 终于,这些人走了。 古朗和顾盼扶着肖斯和走进病房,都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老人。 肖斯和躺在病床上,沉默一会,看着两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笑了,反过来安慰顾盼说:“墓地我已经买好了,你也知道,是跟你师娘在一起。到时候你们扒个坑,把我埋进去就行。” 肖斯和转过头对古朗说:“好久没听见你吹喇叭,记得到时候多吹几声喇叭啊!” 顾盼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 “看看,还哭上了!把眼泪攒着,等我死了哭!”肖斯和爽朗的笑了。 正在这时,门口有个脑袋探来探去,顾盼背对着,没有看见。古朗正对着门口坐着,看着这个人有些眼熟,问道:“你找谁?” 顾盼回头一看,原来是肖五,见她不断对自己招手,于是问道:“五姐,你找我?” 第151章 我可没说 肖五把顾盼拉到门外站定,将手中的一篮子鸡蛋塞到顾盼手里:“盼盼,拿着,这个给肖潇!” 顾盼推让道:“这不是拿来看师公的东西么?” 肖五尴尬的笑了笑:“给谁吃不是吃?自家的东西,又没有花钱,这么大老远的,我都带来了,怎么好再带回去呢!” 顾盼见他说得诚恳,就接过来,提到手里。 肖五见顾盼接了,顿时心安了些,用商量的语气对顾盼说:“小六子托我带个信,他说手头有钱了,可以给肖潇安个耳朵了!” “耳朵?”顾盼没听明白,不过很快就想清楚了,肖五说的是人工耳蜗。肖建国转性了,现在想着给肖潇治病了?可这时候才记起来,装了也没多大作用了! 顾盼也知道肖建国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心生厌恶,只是淡淡地说:“不老他挂心,如果还记得是个父亲的话,就让他按时把肖潇的抚养费打到卡上来。” 说完,顾盼提着鸡蛋,转身准备离开。肖五一把抓住顾盼的胳膊。顾盼回头:“有事?” 肖五嗫嚅了半天,终于开口说:“他在家,白天睡觉,晚上就上网吧,日夜都颠倒了!成天横草不拿,直草不拈。我怕小六子在家憋出病来。妈让他到惠州把孙子接回来,小六子死活不肯,说要接你们去接,你们去养,反正他不管。没办法,妈要去,我不放心,只好跟着跑了一趟,可到了那里,厂子不见,人也不见,白跑了一趟。听说林秀云回了老家,跟她哥哥一起干。现在连小六子也不知道林秀云在哪里,只好回来了!” 顾盼瞠目结舌:“五姐,为啥给我说这些?” “盼盼,小六子晓得错了,他说他对不起你!” 顾盼冷冷的说道:“没必要。再说,道歉的话还需要别人转告么?” 肖五笑了:“盼盼,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他?还没开口,脸就通红,他这是害羞呢!” “对不起,我还真的不了解他,否则我不会被伤得这么深!” “盼盼,这我要劝你几句,哪个女人不这样?选男人就像刮彩票,能选到心疼你的男人,就好像刮到了一个大奖;选不到好男人,只好捏着鼻子自己认了,谁让这个男人是你自己选的呢!再说,你们也是有感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个肖潇……” 顾盼打断她的话说:“五姐,对不起,也许别人能忍,可我不认命!他如果真心认错,那就去找林秀云吧!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真心不容易。他把人家害得那么惨,家拆了,厂子给毁了,还背负那么多债务!” 肖五瞪大了眼睛:“外面做了这么多缺德事?这个短命鬼!这些我怎么不知道?要是这样子,小六子就是想找她去,人家也不待见他呀!” 顾盼没做声,林秀云还会不会原谅肖建国,顾盼也不确定。如果肖建国真的找林秀云去,说不定她还真跟肖建国一起过呢!一是因为林秀云耳根软,心更软,听不得几句好话;二是肖建国很会哄女人开心,加上林秀云本来就很喜欢肖建国。 顾盼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出了个糟糕的主意,说不定会害了林秀云! “盼盼,小六子这段时间常常提到你,常常提到你们厂子,常常说起七彩棉,他很是后悔呢!今天妈让他过来,小六子不肯。他还说,为了一百万闹个什么劲,就是全给你们,每个房头也就分到三十来万,七彩棉才是真正的聚宝盆,搞得好的话,那是几千万甚至上亿。他还说,这好玩意也是肖家的,是四婆婆传下来的手艺!” 肖建国想复合原来打的是这主意!把林秀云厂子毁掉了还不够,这是还想毁掉千紫厂啊! 顾盼沉声道:“那今天你们怎么没提这茬?” “来的路上都商量过了,四叔五叔他们不相信呢!妈说,四婶的七彩棉又不是没见过,跟供销社的印花布都不如,什么好东西!大家都说小六子瞎说,骗乡里人没见识。” 顾盼感到恶心,她也不想再谈下去了,说:“我跟肖建国再没这个可能了!他如果还认为自己是一个父亲的话,就记得每个月把肖潇的抚育费打过来。” 顾盼回头,突然感觉到手里提着的篮子,把篮子往肖五手里一塞,转身进了病房。 肖五还想说些什么,看见顾盼毅然决然的样子,只好提着篮子,悻悻然离开了。 母子楼,方正谅的家这段时间门庭若市,不时有人上来打听那间屋子是方主任的家,来人大多提着礼品,有圆的,也有方的,大家都不知道是些什么,反正,进去的都没空手,出来时手中没有东西。 胡四姑的脸色,似乎比前几天好很多,原来乌云密布的脸上,这几天嘴角居然挂着笑意了! 来找方主任的,大都是母子楼从前的住户,云锦厂清算之后,他们退了租金搬出去了,有的在外面买了房子,有的出去打工了。这时候听说房改,就纷纷回来。虽然这儿房子很小,也很陈旧,可房改房优惠也不小,这些人按照政策是不具备参与房改的资格,方正谅是云锦厂留守人员,现在又是云锦社区的主任,负责房改的资格审查,所以都想搭上方正谅的路子。于是纷纷上门说情,想参与这次房改。 这当然是有好处的,虽然房子很小,可是毕竟产权是自己的。再说,即使自己不住,这里的房子很好出租,因为这里还有个云锦小学,在安惠,这是属于比较好的学校,很多农村的孩子找关系到云锦小学上学,这里母子楼租金不贵,正好适合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 楼房里的住户也对胡四姑客客气气的,毕竟方正谅是房改小组的成员,她也就成了消息灵通人士。这次房改,底价是多少,折扣是多少,年龄工龄怎么算,这些事大家都不是很清楚。每天晚饭时间,走道里聚在一起,都关心每户该交多少钱。下岗了两年多,虽说母子楼大多已经重新就业,或者在易方厂,或者在千紫厂,或者自谋职业,可是毕竟手头并不宽裕,对价格很是敏感。 房管局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半过月不到,母子楼楼下,墙壁上张贴了房改信息公示,这一下子就炸锅了! 现有住户都在名单中。而且,按照工龄长短,或多或少,房价大多在四千块到五千块之间。这些与大家事先的猜测一致,这不意外。 关键是,很早以前的住户,他们后来扩了一间半,甚至两室一厅,有的还参与了第一次房改,享受了分房福利的,居然也出现在这个名单中。甚至还有里面大家叫不上名的!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消息捅上去了,这天下午,城关镇负责人找方正谅谈话,严厉批评他资格审查没有严格把关。 当天晚上,胡四姑叉着腰,站在母子楼下开始发飙了:“哪个母狗嚼舌根子?有种站出来!我家老方跑上跑下,跑前跑后,给大家办事情,没见大家一根烟,一口茶,这也就算了,还在背后捅刀子,你们还是人吗?” 楼房一个个关门闭户,没有人搭理这个事。 刘晓丽正好与杨雪回来,都抵面了,不能不打声招呼:“四姐,你这是怎么啦?” “有人打小报告了,说你方哥以权谋私。” 杨雪说:“四姐,这事不见得是咱们楼房干的。” “那就出鬼了,不是我们楼房的,谁会关心这事?”胡四姑不相信。 杨雪眨巴眨巴眼睛,说:“四姐楼房里人缘最好,谁会坏四姐的事?啊,我说呢,今天中午有两个男的,一个夹着皮包,一个戴着眼镜,到我们楼房来了,说是了解情况。四姐,天地良心,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胡四姑警觉起来:“就是他们!对了,他们还找了谁?” 杨雪朝楼上努努嘴说:“从我的屋子出来,就一家一家敲门,屋子都没人,只有楼梯右手的第二家——” 说到这儿,杨雪忙掩住自己的口。 胡四姑想了想说:“那不是顾盼的房子么?” 杨雪连忙撇清说:“四姐,我可没说啊!” 第152章 姐妹反目 房管局很快就派出工作组,对这次公示名单进行资格审查,方正谅塞进去的几个亲戚,都被上面查出来了。 这主要原因是,方正谅不放心房产证写上别人的名字,担心将来发生纠纷。他也是疏忽了,总想着资格审查是自己负责,报上去了,谁知道谁是谁。没想到房管局会公示,结果一下子就捅穿了。 杨千帆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混混,不怕这些。资格审查时,都是云锦厂原有住户的身份,各项手续齐全,所以最后就蒙混过关了。 方正谅很不甘心,冒着这么大风险办下来,自己还挨了批评,搞得灰头土脸的,结果好处全是杨千帆的! 从城关镇出来,方正谅就去找杨千帆,无论如何,打算从杨千帆手里抠一套房子出来。哪知道这个土匪,三套房,杨千帆本来就嫌少,方正谅竟然还要来讨要,顿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房子没要到,还碰了一鼻子灰。回家时,方正谅窝了一肚子火。 回到母子楼,刚刚上楼,方正谅就嗅到一股浓浓的硝烟味。楼梯上,过道里,到处是推倒的蜂窝煤堆,摔碎的瓶瓶罐罐,踢翻的桌椅,散落的碗碟,甚至还有扯碎的衣裙碎片……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一场大战刚刚结束。 方正谅小心翼翼在走廊里的各种障碍中穿行,依然不时碰到了断腿的洗脸架,踢翻了摔碎酸菜缸。方正谅一路走好,一边小声咒骂着。 听到声音,好几扇门悄悄开了一道缝隙,见是方正谅,又悄悄地关上门。 自家门口是重灾区,方正谅看到了好几样自己熟悉的物品——断腿的椅子,掉瓷的脸盆。满心疑惑推门进去,胡四姑像是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见到自己的父母,一下子扑到怀里,寻求他的帮助,她孩子般的大哭起来:“老方,她欺负我!她们合伙欺负我!” 方正谅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打听清楚了,是她,就是顾盼,这个母狗,就是她告你的黑状!当老子怕她?哼!方正谅,你给老子听着,你是个男人,就给我把场子找回来!” “你跟顾盼打起来了?”方正谅语气冰冷。 “我还没冲过去呢,就被他们拦住了。妈的,不就是当了厂长么,一群溜须拍马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这个厂长还是我们抬桥子抬上台的。这个没良心的!我找她理论,结果傅红雨、刘晓丽都来了,全都针对我!” 胡四姑说着说着,就冲出门,大声吼道:“顾盼,老子男人回来了,你给老子等着!” 方正谅一听,顿时大怒,一把拉进屋内,一巴掌扇在脸上,顿时脸上一个清晰的掌印。方正谅还不解气,嘴里恶狠狠骂道:“这是你闹的时候吗?你长点心好不好,你这个婆娘,简直不让人省心!” 女人哭了,儿子哭了,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胡四姑什么时候吃过这亏?这时候,她张牙舞爪扑上来:“我不活了!外人欺负进来,屋子里欺负出去,你到底跟谁是一家子?你是不是惦记顾盼这个女人了?你今天给老子说清楚,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听见吵闹声,杨雪端着饭碗过来了,一见这架势,赶忙拦住:“四姐,四姐,你忍忍,你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厂子?人在屋檐下,你怎么搞得过人家!” 胡四姑这时候哪能听得这话,顿时就像点燃的炮仗:“老娘不活了,老娘跟你们拼了!”说着,又要往外冲。 方正谅死死地抓住她:“他妈的,你能不能给老子消停点,别再给老子添乱了,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你就是这也怕,那也怕,别人才敢骑到脖子上拉屎拉尿!” 方正谅怒吼道:“你懂个屁!老子跟你说,人家杨书记胡镇长上午刚找我谈了话——” 方正谅突然打住,看了杨雪一眼,没有说下去。 “方正谅,你听好了,别拿他们当挡箭牌!他们大领导,才不管我们这点事情呢!”胡四姑嘴上凶巴巴的,实际上心里开始怕了。 杨雪也不是不看颜色的人,见了这个样子,不咸不淡安慰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方正谅赶紧掩上门,胡四姑凑过来问:“人家杨书记怎么说?” 方正谅一屁股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这一关怕是难过了!他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这件事影响极坏,要我回来尽可能消除影响。结果你却闹了这一曲,这不是成了打击报复么?上面知道了,怕是饶不了我!” 胡四姑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办?会不会撤职?” 三天后,方正谅接到了调令,被调到了凤凰社区,作为社区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不再担任主任了! 上半年,方正谅本来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因为顾及影响,所以一直没有搬家,现在可以说无官一身轻。再加上这母子楼,胡四姑跟大家都闹僵了,一个鼻子朝东,一个鼻子朝西的。都是一层楼,低头不见抬头见,很是别扭,于是动了搬家的念头。 当留守那几年,方正谅还是很捞了一些油水的。明面上,把厂区的空闲屋子租给人家做仓库;暗地里。还有变卖了一些物资。于是手头也有几个钱。母子楼住户在外面买房的,第一家是邵惠来,现在,胡四姑成了第二家搬出去的了,这自然引起很多人羡慕的目光。 胡四姑特意选了一个好日子——冬月初八。方正谅请了一个双排座,本想这么一个小家,也没什么东西,跑一趟就行,搬下楼才知道,小小的屋子,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 偏偏胡四姑又舍不得扔,破了洞的胶鞋,掉了轮子的小推车,一股隆冬的,都装到车上。本来准备一大早悄悄走的,结果一车没装下,拖第二车的时候,正好是大家下楼,送的送孩子,上的上班。 毕竟是一个宿舍的姐妹,现在要搬走了,顾盼上前打招呼:“四姐,你这是搬家呀?大喜事呀!怎么不做声,我们好送送你呀!” 胡四姑言辞颇为不善:“不劳你操心,只要不在背后捅刀子就行!” “四姐,你怎么不相信人说话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人家下来调查,几个名字圈着红圈,指着问我,这几个人是不是你们厂的,你说我能怎么说?”顾盼很是委屈。 “怎么说都行,反正我家老方已经是大头兵了,也不怕人家背后嚼舌头了!” 顾盼跟胡四姑解释不清楚,推着自行车准备离去,回头一看,肖潇跟胡四姑的儿子方博牵着手,肖潇说:“方博哥哥,你可要回来玩呀!我们一起玩滑板,很好玩的!” 胡四姑喊道:“方博,过来!别学你妈,不要是个人就打交道,眼睛睁大点!走,住新房子去,这个破地方还没待够么?” 双排座扬起一路灰尘开走了。胡四姑这些七零八碎的话,一直堵在顾盼的心里,半天没有缓过劲。 第153章 股权之争 江城纺院经管系杨教授带队,十几个大四学生在千紫厂开展社会实践活动,实习期一个月,帮助千紫厂制定和完善了一系列企业制度,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企业股份制改造。 这个方案一个月前定稿,下发给职工讨论。各个车间把意见收集上来,厂务工作会议集中讨论修改,现在是第三稿,也就是定稿,到了全体职工集中表决阶段。 另一件大事,就是恒丰的拼装机设计定型工作顺利完成,验证机发现的是一个问题,全部得到了解决,机器的稳定性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千紫厂使用后感到非常满意,决定在全厂一千二百台织机上全面换装。 同时,恒丰厂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订货单,目前已经接到了近十万台。千紫厂也是合作单位,拥有四成股份,这也是千紫厂的好消息。 2008年元月12号,正是千紫厂提花拼装机开始安装的日子。为此,千紫厂决定放假三天,趁这个机会,千紫厂召开全厂职工大会,表决通过股份制改造方案。 财务科这些天加班加点,总算是赶在开会前,把上一个年度的各项经济数据整理出来。今天会议上,首先,财务主管戴丽丽公布了这些数据。 上半年情况很不好,收支基本持平,这里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纺织行业不景气,相互之间大打价格战;二是易方厂千方百计撬单,导致开工不足。 下半年情况好转,尤其是七彩棉试验区五十台车子,几乎承包了工厂将近一半的利润,而且回款率很高,完全没有拖欠的现象。 总体说来,全年净利润二百三十万元,这是一个亮眼的数据! 最后,戴丽丽宣布常务会议的决定,今年的年终奖是人均五千元! 整个会场顿时沸腾起来了! 直到乐洗玉上台,开始宣读第三稿千紫厂股份制改造方案的时候,台下职工仍然没有安静下来。 这个方案的基本精神是,股份构成分为三个方面:一是人头股,一是现金股,一是技术管理股。 工厂当年积存的资金、设备、原材料等,都折合成资产,分摊给每个职工,这就是人头股。为了公平,厂里各个工种划分为一岗、二岗、三岗,二岗拿平均数。一岗多十分之一,三岗则是少十分之一。另外,上半年入职的,享有一半人头股;下半年入职的,当年不参与人头股的分配。 现金股有两个来源,一个就是在工厂募集资本,如果愿意还款的,可以计息还款,自愿转为股本,计入当年股份。另一个来源,就是上一年度人头股,在转入下一个年度时,自动转为现金股,参与年度分红。 技术股和管理股,是按照杨教授提议增设的。技术股,也就是专利入股,按照持有人与工厂之间事先约定,决定该项技术所占的股份数额。管理股,厂部领导当年实现业绩为上一年度的百分之一百二十,则享有纯利润百分之五,作为工厂本年度的股份;业绩是上年度的百分之一百五十,享受百分之八;业绩是百分之两百,则享受百分之十。按照顾盼的提议,这部分是厂部领导平均分配。 乐洗玉作报告,本来就学生腔,股份制方案又很枯燥,再加上他有口头禅,开口闭口就是从宏观上说,从微观上说,就更让职工听得如坠云雾,迷迷糊糊的。 报告时间又长,台下有人不愿意了,喊道:“宏观微观,与老娘无关。小乐子,老娘就想晓得,我有几多股,值几多钱!” 乐洗玉一脸尴尬,戴丽丽见状,拿过来话筒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去年一岗的是二千四,二岗的二千二,三岗的两千。今年一岗的五千,二岗的四千六,三岗的四千二。所有的这一切,都计入大家的个人账户。” “能不能现在就发给我们?”台下喊道。 戴丽丽笑道:“不能。家里还要备几个钱,防个三病两痛的,更何况这么大个厂子,买设备,进原材料,啥事不花钱的?” 胡四姑站起来问:“顾盼的股份是多少?” 戴丽丽说:“这个待会就会公布,既然大家问起这事,我就给大家说说。厂长的基数参照一岗工人,去年的二千四,加上今年的五千。另外,去年没有管理股,今年的业绩是去年的百分之一百四十六,不到百分之一百五十,按照方案,纯利润的百分之五作为奖励性股份,平均每个厂部领导是两千四百五十,合计九千八百五十。” 胡四姑见大家没有反应,脸上有些失望,顿了顿,接着问:“股份能变现么?” 乐洗玉回答说:“根据章程,股份可以转让或申请厂部回购。” “戴丽丽,他说的不懂,干脆你来回答。”胡四姑说。 戴丽丽凑近话筒说:“就是说你的股份可以卖给我,我的股份也可以卖给你。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可以卖给千紫厂。” 胡四姑说:“喔,我懂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她就是想把这个明确下来,让在场每个职工都听到。 会议到了下一个议程,顾盼宣布:“下面就股份制改造方案进行表决!乐洗玉、刘晓丽负责监票!” 会场里,一个个手臂举起来了。负责监票的乐洗玉和刘晓丽开始清点票数。 这时,胡四姑起身朝外面走,乐洗玉连忙喊道:“四姐,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胡四姑举起手说:“我,我上厕所!” 会场一阵哄笑。 易方厂董事长办公室,易方坐在老板桌后面,成婧站在旁边放下电话,转身对易方恭敬地说道:“易总,那边消息传过来了,跟我们估计的差不多,他们的总股本不超过三百万,这次准备的两百万资金,应该是够了!” 易方点点头,按了按桌上的烟盒,弹出一根烟,成婧很狗腿的给他点上。易方抽了一口,幽幽的吐出一口烟圈,说:“将近年关,到处都找我要钱,我现在搞得焦头乱额的!农民工要回家过年,工厂要回笼资金。平时调动一两百万,这点钱真不算什么——唉,我担心会出现变数,先看看再说吧!” 会场上,乐洗玉宣布:“会议应到人数两百五十一人,实到二百二十四人,同意二百一十一人,不同意三人。没举手的十人。方案表决通过!” 话音刚落,胡四姑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此时她站起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你们谁的股票愿意转让,我一块对一块,马上给你们变现!” 杨雪马上回应说:“真的假的?喂喂,四姐,我!我要!” 张暖玉也站起来:“四姐,还有我,我也要!” “我!我也要变现!” 跟在回头,就越来越多了! “张暖玉,你要钱干什么?”张暖玉就坐在主席台前面,顾盼于是问道。 张暖玉挥了挥胖手说:“盼盼姐,金刚这几年钱没赚到几个,还一年四季见不到一个人影。我们商量了一下,想让他回来摆个卤肉摊。这不,手头没多少钱。” 说罢,回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里打个广告啊,姐妹们要吃卤肉,到我摊子来照顾生意啊,我绝对保质保量!” 顾盼笑了,张暖玉应该没有与胡四姑有什么联系,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于是,顾盼接着问:“你们呢?” “我家要盖房子!” “我弟弟要结婚,我也不想当伏地魔,可老妈逼着没法子呀!” 戴洁用眼睛示意顾盼,顾盼点点头,这些人有些是在说假话。胡四姑收购股份干什么?她哪有那么多钱?顾盼马上感到了阴谋的味道,她站起来,举着话筒说:“大家静一静!我想给大家重复一遍,我们厂部可以回购你们的股份。另外,我还想补充一点,厂子现在形势这么好,你们的股份将来只会越来越值钱,现在这个价钱丢了,你们将来会后悔的!” 那些踊跃的人,听到顾盼这番话,很多缩回去了。 胡四姑喊道:“不让大家吃亏,一块五买一块,怎么样?有便宜不占是个苕!” 杨雪也开始凑热闹:“四姐,我买了!嘴上说的不算,到了口袋里才是自己的钱。明年的事情,谁能说得好?说不定跟云锦一样,一夜之间就垮了!” “来来,想兑换的,到我这儿来登记!” 分布在会场各处,也有几个人应和。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看出这里面有阴谋。会场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了。很多人的眼睛看向顾盼。 顾盼再次站起来:“大家听我一句,今年就五十台车子,利润就有两百多万。大家也看见了,今天开始装新车,设备更加先进,这可是一千二百台!明年一股的回报绝对超过五块,如果不够,我顾盼补贴给大家!” 胡四姑逼视顾盼说:“既然你敢打包票,那么现在你出五块回购,我就服你,不然,你就是说假话骗人!” 顾盼说:“四姐,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赌气,给人家当枪使,都是一个厂的姐妹,你何必害她们呢!” 胡四姑讥笑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就不是我在帮她们呢?” 顾盼也猜到了胡四姑后面的人是谁了,她心里盘算了一下,咬了咬牙,对大家说:“一块五,这个价钱厂部可以回购,急需用钱的,可以到财务科登记!” 戴丽丽赶紧附在顾盼耳边说:“这个钱,厂里一时半会拿不出来!” 顾盼小声说:“这是有人恶意收购,没有办法,先稳住局势再说,钱我去想办法!” 再往上涨价,就超过对方的承诺了!胡四姑一下子慌了,当着顾盼的面就开始拨打电话了。 第154章 我们跟了 成婧开着车,跟在银行运钞车的后面,朝着云锦开去。 “易总,搞这么大动静开什么?我们悄悄收购千紫厂股份,然后拿着这些股份去接管千紫厂,不是要便宜很多么?”成婧斜眼看了副驾驶位子上坐着的易方一眼,问道。 易方听着汽车里音响重金属音乐,脚打着拍子,嘴里说:“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收购的职工手里的股份,还需要到他们厂财务科办理确权手续,这样反而给了对方逐个击破的空间。” 易方指了指前纺的运钞车,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我拿钱过去砸死她们,这样子不是更爽么?” 成婧也附和着大笑起来。 篮球场变成了擂台了,胡四姑从主席台上扯了两张桌子,来到球场东北角,站在桌子上高声喊叫:“易总带着运钞车马上就到!姐妹们,这可是真金白银呀!这些钱拿在手里干些什么不好?一比一点五,先到先得。我胡四姑是为大家谋福利的,错过这个机会,就怨不得我了!” 顾盼猜得不错,胡四姑果真是替易方来砸场子的! “呼啦”,人们潮水一般涌到胡四姑桌子跟前。 “大家别挤,都有!都有!排好队,一个一个登记!”胡四姑不知从那里拿来一个喇叭,大声喊叫着。 另一张桌子上,杨雪拿着一个本子,正在给大家登记。 顾盼赶紧安排乐洗玉跟李家齐商量,这批设备一百万款子暂缓兑付。让戴洁去找古朗,把刚刚还给肖斯和的一百万再借过来。让戴丽丽抓紧时间跟银行联系,把现款运到现场。 顾盼也站上桌子,手拿话筒喊道:“大家现在知道了吧?易方可是我们的死对头。姐妹们,守护我们千紫厂的时候到了!相信我、相信千紫厂未来的姐妹,请站在我这儿来!” 毕竟是厂长,她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有些人很快站到了顾盼的身边。围在胡四姑身边的,纷纷抬头看过来。 “看什么看?你们签了保证书的,都是拿了易方的定金,反悔可是要双倍退款的!”胡四姑大声呵斥说。 这帮人只好站在胡四姑身边。 这可苦了中间的一群人,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时间不知所措。 胡四姑举起喇叭,对着球场中间的这群人喊道:“大家别怕,今天过了,顾盼就不是厂长了,你们怕她干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嘀嘀”,运钞车开来了,一队保安拿着霰弹枪下来,工作人员抬着钱箱,摆放在桌子上,一沓一沓码好,红红绿绿的一大堆,很有视觉冲击力。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接着,从后面一辆奥迪车上,走下一对男女,男的穿着灰色风衣,系着一条方格围巾;女的穿着春秋套裙,脚上蹬着红色高跟鞋。这两人正是易方和成婧。 两人径直走到顾盼面前,易方两手揣在兜里,微笑道:“顾厂长,刚刚通过的股份制方案,你不会不算数吧?” 顾盼冷冷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算数了?” 易方优雅的点点头:“很好。” 他转身对大家说:“顾厂长说了,股份可以自由转让,这不违反工厂的规定。现在大家在这里办理股权变更登记,然后在那边领钱。” 中间这一群人,有人犹犹豫豫朝着东北角走去。有人带头,这群人就都开始移动了。 “慢!”顾盼大声喊道。 易方回头盯着顾盼的眼睛说:“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顾盼不理会他,拿着话筒对大家喊道:“我们厂也是一股一块五!” 成婧尖锐的声音大笑道:“顾盼,你跟易总比烧钱?真是自不量力!你睁眼瞧瞧,那一堆是什么!你空口白牙,拿什么兑现?” 顾盼冷着脸没有作声。 人们相信成婧的话,纷纷开始朝杨雪的桌子走去。 “来来,大家让让!”戴丽丽喊道。 人群分开了一条道,只见戴丽丽在前面开道,古朗带着一群保安,抬着两个大铁箱,风风火火赶过来。 钞票一堵墙似的码放在主席台上,千紫厂保安背手站在两边。 戴洁跟在后面赶过来:“谁说顾盼空口拔牙了?睁开狗眼瞧瞧,这是什么!想打千紫厂主意,做梦!” 顾盼喊道:“千紫厂是大家自己的厂,希望大家支持下,我们也是一块五一股,不打白条,现金回购!” 易方表面波澜不惊,实际内心早已经狂风暴雨了,按照事先的调查,千紫厂不应该有这么多流动资金呀! “既然顾厂长要打价格战,那好,我们奉陪。”易方云淡风轻地说道,“两块一股。顾厂长,你跟吗?” 说罢,易方扭头对成婧说道:“让水景苑调一百万过来!” 顾盼眉毛拧成了一团,真的就这么跟易方竞价?这么做有胜算么?可是,不这么做,难道就这么把厂子送给易方?顾盼心里一团乱麻。 “盼盼姐,这是在干嘛?是不是他们打坏主意了?”胖子张暖玉挤到主席台前面,仰着头,很突兀的喊道。 双方都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了,你这是后知后觉呀!全场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顾盼说:“大家都应该看出来了,易总拿这么多钱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他是冲着我们千紫厂来的!这也是好事啊,这说明现在的千紫厂是一个香饽饽,是一颗摇钱树,易方厂这是想鸠占鹊巢了!姐妹们,这么好的厂子,你们舍得给别人?既然别人都晓得的事情,你们自己难道看不出来?” 杨雪大声喊道:“大家别听她的!我们当工人的,谁当厂长,我们不都是干活拿钱?” 张暖玉感到受了欺骗,这时候站出来,指着杨雪的鼻子说:“杨雪,你说啥鬼话。易方厂那么好,你怎么跑到千紫厂来了?千紫厂有职工股,易方厂有吗?在千紫厂我们是主人,可在易方厂,我们是什么?” 成婧恶狠狠吼道:“死胖子,找死!千紫厂收购了,第一个开除的就是你!” 张暖玉大笑:“成婧,我好害怕哟!老娘大不了跟金刚卖卤肉去,你吓不到老娘!” 胡四姑赶紧岔开话题,扯开嗓子喊道:“来啦,来啦!两块一股!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呀?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有便宜不占是个王八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易方调侃顾盼说:“顾厂长,你跟不跟?” 顾盼犹豫半晌,对几个厂部领导招招手说:“开个临时会议,讨论一下。” 方大招抱怨道:“搞什么股份制改造,把厂子都搞没了!” 乐洗玉辩解说:“杨教授也是好心,想为将来上市做准备,没想到给易方钻了空子!” 顾盼拦住众人说:“这些话不必说了,现在时间很紧,他们步步紧逼,我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这个价位我们跟不跟?” 乐洗玉说:“跟啊,怎么不跟?千紫厂的前景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戴丽丽掩着嘴轻声说:“我们所有的子弹都在这儿,打完了怎么办?” 戴洁说:“账面上不是还有三十万么?” “那是买原材料的钱!这就像农民的种子钱,这你也敢动?明年我们还开不开工了?”戴丽丽白了她一眼。 方大招想了一会,说:“这个价位,我们可以跟一跟,再涨价,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大家没意见吗?”顾盼看看蜂拥过去的职工,下了决心,“那好,就这么定了!” 戴丽丽问:“再加价怎么办?” 乐洗玉说:“再加价再说!” “两块,我们跟了!”顾盼大声宣布刚才会议的决定。 第155章 反转(上) 双方都有自己的基本盘。 易方的基本盘,是那些拿了五千块定金,签订了双倍赔偿协议的职工。这半个月来,布置在千紫厂的暗桩一直在背地里活动,站在东北角的这些人,就是她们活动的结果,大约有七八十个,因为害怕双倍索赔,在几轮交锋中都站在易方一边。 顾盼身边也有七八十人,此时也围在主席台周围,出于对顾盼的绝对信任,她们也始终没有动摇。 现在,双方需要争取的,就是站在篮球场中间的职工,将近一百人。成婧布置的暗桩,也曾经找过她们,可是当时她们并没有答应。眼下,她们虽有归属感,可面对这么一笔巨款——毕竟财帛动人心啊! 顾盼报价也是每股两块,但是,毕竟是千紫厂职工,大家对厂子还是有感情的。而且,这一年半,顾盼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同样的价位,当然更倾向于顾盼。这时候大家都朝着主席台走去,这些人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易方的态度。 瑟瑟寒风中,易方皱起眉头,额头渗出汗珠,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顾盼,轻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可脑袋在高速运转着。从顾盼召开临时会议的情况看,这个价位开出来,她们也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也许当时不出眼刺激顾盼,她们可能就放弃竞价了。想到这里,易方也有些后悔了。 不过,此时不是后悔的时候,眼下是决定自己报价的时候。是加五毛,还是加一块? 易方的想法,如果再五毛五毛的加,易方担心对方感觉不到压力。毕竟是对方的主场,大多数人是朝向顾盼的;而且顾盼还握有厂领导的管理股,占有一定优势。她拿两百万对赌,实际上有接近三百万的竞争力。 对,要打就打到对方不敢还手! 可是,眼下,两百万,远远达不到百分之五十一的占股,砸了几百万,结果给别人做嫁衣,我易方就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紧急从房地产项目中抽调的一百万,就成为今天决战的关键了! 身边的成婧则是焦急地打着电话,表情十分丰富,一会焦急,一会愤怒,一会失望,一会欣喜。周围声音嘈杂,易方听不清成婧说什么,仅仅从她的表情中,易方就可以看出交涉的艰难。好一会儿,成婧兴奋地对易方说:“成了,款子马上到!” 易方点点头,脸上微露喜色,沉稳的举起一只手说:“我出三块!” 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惊雷在篮球场炸响。 “多少?他说多少?” “三块呢!” 走向主席台的职工瞬间停下脚步,都扭头看向易方。 易方淡淡说道:“我只收购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想要的抓紧时间。” 成婧见大家还在犹豫,估计是这些人没有听懂,赶紧解释说:“易总的意思是,在场的人只有一多半人有机会按照三块一股兑换,想要的抓紧时间!” 这也是一个经营策略,给一个吸引人的价格,再制造需求的稀缺性。于是人群呼啦一下,全涌向易方周围,连顾盼周围的基本盘都开始动摇了。 顾盼大声说:“大家相信我,就是三块,大家手头的股份都也是贱卖了的!” 这句话让周围的基本盘稳定下来了。 戴丽丽大声嚷道:“你这两百万,可买不了五成一的股份!” 易方摆摆手说:“这个不劳你操心。” 话音未落,一辆运钞车开到了篮球场,一群押运员抬着一个钱箱呼呼啦啦跑过来,就好像120急救一般。 乐洗玉挤到顾盼面前:“顾厂长,跟吧!” 易方喊出三块,顾盼就知道完了。她咬着嘴唇,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赌气地也想喊出三块,可是,一想到这两百万,已经是自己能够调动的所有的资金了!看着易方势在必得的架势,这还不是易方最后的叫价。再往上加价,钱从哪里来? 恒丰压款一百万,顾盼已经感到对不起李厂长了。况且,李厂长还只是管生产的副厂长兼任总工程师,他上面还有厂长。他们恒丰也正处于一体机研发的关键时候,正是需要烧钱的时候。李家齐帮了咱们这么多,让他为难,顾盼也于心不忍。 师公的一百万,他是不会说什么的,可自从肖斯和生病之后,顾盼就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都八十五了,到了这把年纪了,再不开工,有生之年,肖斯和怕是真的见不到体验馆落成了!到时候,师公闭不上眼睛,顾盼也会遗恨终生的! 可是,千紫厂也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养这么大,就这么被人抢了去,顾盼实在不甘心。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个职工从易方那里拿到一叠钱,站在球场旁,正喜滋滋点着数。 成婧冲着篮球场喊道:“大家不要离开,结算了股权,就马上开会。擅自离开会场,一律除名处理!” 这是胜券在握的口气啊!顾盼听着格外觉得刺耳。 乐洗玉催促道:“顾厂长,再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 顾盼含泪摇摇头,低下了头。 “再说一遍,大家不要离开球场,马上易总有重大事项要宣布!” 易方厂背地里都称呼成婧为妖精,这个称呼也传到了千紫厂。这个妖精还没上任,就已经露出森森的獠牙。顾盼和风细雨惯了,千紫厂职工突然见识了成婧的强势,一时间很不习惯,听着格外地不舒服。 杨雪负责登记,胡四姑负责发钱,成婧带着交钱的职工到戴丽丽身边完成股权转让手续。看着这一切,顾盼心里在滴血。 戴洁站在一旁大骂杨教授:一帮书呆子,在厂子里瞎折腾,搞个什么工厂现代化改造。现代化没搞成,工厂却搞没了! 戴洁絮絮叨叨在耳边没完没了,一旁的乐洗玉不胜其烦,走到一旁,左思右想不是滋味。他刚才打电话给父亲,父亲说他不熟悉千紫厂股改方案,所以仓促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这时候他突然灵光一现,想到杨教授亲手操刀这个股改方案,应该有应对这个局面的方法。他拿起电话,拨打杨教授电话,“嘟嘟嘟”,半天没人接听。乐洗玉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狠狠地挂断电话。 古朗负责维护秩序,他看守两百万现金,不敢离开半步。眼看着这边风云突变,顾盼潸然落泪,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由得心疼不已。 顾盼还想做一点努力,虽然她自己都觉得未必有作用,可她还是想对大家说说:“姐妹们,我想守护千紫厂,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早在七彩棉试生产的时候,易总就找到我,希望用二十万年薪挖我过去。古部长手里有专利,恒丰几次都动了心思想把他挖走。我不是不喜欢钱,但是,我心里装着成书记交给我的任务,要带着云锦厂下岗工人一起发家致富。我还记得姐妹们对我的信任,把我抬上厂长这个位子,我不忍心扔下大家不管。凭着我手里提花纺织图谱,我顾盼不愁找不到一碗饭吃。可是,你们呢?这时候拿着一大把钞票,大家是很快活,这些钱看起来不少,可这些钱花光了怎么办?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易方要收购我们厂,要的是我们的技术,至于你们这些工人,易方早就对我说过,只留下几个掌握了提花纺织技术的工人,其他一律就地遣散!” 这番话言辞恳切,许多还没有完成缴费的,这时退回到主席台边。 成婧一看局势又开始出现反转,马上抖抖手中的单据:“马上就超过一半了!千紫厂就要易主了!现在,我可以肯定的说,易总已经是千紫厂第一大股东,你们谁不支持易总的收购计划,等会开完股东大会,就立马走人!” 这番威胁当即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人群又很快涌向易方站立的方向。 第156章 反转(下) 成婧跑到易方身边请示:“易总,已经达到百分之五十一,还继续收购吗?” 易方点点头:“达到控股目标就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花钱,不能都扔到这儿,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成婧吩咐说:“胡四姑,杨雪,立即停止登记,我们收购千紫厂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围拢在桌子旁的还有三四十个,顿时愣住了,纷纷围上来,央求成婧。 “成厂长,我排队半天了,你看,下一个就是我!” “成厂长,我的娃儿读大学,明年的学费还没着落,我的……” 一个人挤了过来:“我!我也是!我的老父亲病了,正在医院躺着呢!” 成婧生怕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闪身后退,厌恶地掸掸衣服,冷笑道:“早干什么去了?我们易方厂又不是福利院,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这时候才晓得着急了?晚了!” 易方问:“还剩多少钱?” 成婧回答道:“没清点,大约还有七十万。” 易方哈哈大笑:“太好了!只花了两百三十万,就收购了年度净利润二百三十万的企业,这可是我最得意的一笔生意啊!” 胜券在握,尘埃落定,成婧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走到顾盼面前,欣赏着顾盼的落寞、痛苦、失意、懊悔、无助…… “顾盼,你也有今天!哈哈——”成婧放声大笑,今天,踩在失败者身上,她更能品味胜利的欢乐! “这不是你的力量。”顾盼摇摇头说。 成婧骄傲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我向易总建议,并且由我负责具体实施的。哈哈,在你眼皮子底下进行了半个月,你竟然一无所知。可笑,可笑啊!你反应这么迟钝,不失败就没有天理了!你说说看,这事怎么就与我无关?” “你这些鸡鸣狗盗的手段,不提也罢!关键不在这儿,这不是你的力量,是资本的力量。”顾盼叹息道。 “对,顾盼,你说得很好,这就是资本的力量!”易方不失时机的走到顾盼面前。 “易方,恭喜你,你赢了!严格地说,是你的钱赢了!”顾盼讥诮道。 “顾盼,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易方扬起手腕,摘下一串手串,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瞧瞧,这是稀有的血色琥珀,玲珑剔透的,多好看啊!尤其难得的是,你看这个珠子,里面还有一亿年前的一只昆虫!顾盼,这手串送给你,怎么样?” 顾盼冷冷地道:“易总,不是所有的的女人都喜欢你的手串,也不是手串就能收买所有的女人!” 易方讪讪笑道:“喔,忘了,顾厂长是不喜欢手串的!” “不,你错了。我不是不喜欢手串,我只是不喜欢你罢了!”心情不好,顾盼这时也不顾社交礼仪了! 易方哈哈笑道:“好好,顾盼,你很直率!很多人不喜欢我,你是第一个当着我的面说这话的。放心,我不会生气,因为胜利者总是很宽容的!” “哟,那我要感谢你的胜利,还是感谢你的宽容?” 易方皱眉道:“顾盼,就不要逞口舌之利了,这没任何意义。虽然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怎么样,我的邀请依然有效,年薪二十万,分厂厂长。你的搭档古朗也可以过来,副厂长,年薪十万。顾盼,你看我还是很有诚意的!” 看看大势已去,顾盼担心千紫厂职工的前途,问道:“那么,千紫厂的职工怎么安排?” 易方皱着眉头说:“你看看,这些员工素质也太差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你这个厂长都出卖了!而且成婧做过评估,你们这边的职工,从操作水平上看,跟易方厂相比,差了一个档次。” “你的意思是——” “三次考核机会,考核达到优级的,留用。不达标的,全部淘汰!” 易方此话一出,全场皆惊。这意味着淘汰率几乎达到百分之八十。 顾盼环视一圈,看着在场的职工大多苦着脸,内心一阵心酸。这些都是跟着自己一起打拼过来的,有些技术不强,有些年龄偏大。要说,经过一次下岗,大家还是很珍惜这次重新上岗的机会的,所以,千紫厂工人的工作态度还是不错的。况且,很多职工家庭还很困难,这些人下岗后,日后的生活怎么办? 易方看见顾盼的表情,嘲笑道:“慈不掌兵,这就是你不如成婧的地方。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当厂长?” “易总,我也没想去呀!” “好好,你也有你的优点。”易方赶紧转圜,他知道顾盼舍不得抛弃手下的职工,于是说,“这样,我也让一步,留下一半员工,由你来挑选,怎么样?” 看看顾盼还在犹豫,易方想,现在能够拿捏顾盼的地方,就是她的心慈手软,于是追加了一句:“顾厂长,我答应成书记安置四百个下岗职工,第二年增加五十名,这个数目我已经完成了,现在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怎么样,我可是诚意满满呀!” “多谢易总赏识。我会带着我的职工另起炉灶的!”顾盼对别人狠不下心来,可对自己她够狠,经过了一次创业,顾盼不是不知道创业艰难,为了不舍弃一直站在身边默默支持自己的职工,顾盼心中发狠,准备再次出发! 易方满脸戏谑的神情:“我询问过我的律师,提花纺织技术是职务发明,所有权不属于个人,它属于千紫厂!” 顾盼还真没想到,本以为古朗有提花纺织机的技术,自己有提花编制图谱,再次创业,能够比从前更简单一些,哪里知道易方在这里等着呢!这下被对方吃的死死的,一时间,顾盼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半天,顾盼才缓过气来:“你也别想的太美好,提花纺织编制图册,是属于我师公的,这个你们可拿不走!” 见顾盼铁了心不跟自己干,易方有些失望,但依然面露不屑地说:“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你看,那几个穿扣的,现在不都在我们的队伍里吗?” 顾盼不屑道:“这几个人啊,她们才学了几个花型?” “是,花色品种少点,可这点难不倒我,我们可以慢慢开发。”成婧插言道。 易方更相信顾盼的话,他也认为顾盼手中的图谱应该具有相当的价值。因而还不死心,他放低身段,做最后的努力,言辞恳切地说:“顾厂长,我们真的不能一起合作吗?” 顾盼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再次强调一遍,这提花技术属于职务发明,要留在千紫厂,如果有任何侵权行为,咱们法庭上见!” 古朗走过来,突然瓮声瓮气说道:“专利我留不住,可我这个人你也留不下来!” 易方诧异道:“古朗,这么说,你真不跟着我干了?” “我跟着顾厂长!”古朗毅然决然地说。 “年薪二十万!”易方还是相信金钱的力量。 “我跟顾厂长!”古朗一字不易。 “我跟着顾厂长!” “我也是!” 很多人应和,首先,是顾盼身边的支持者;接着,就是那些没有交易股权的职工;然后是操作达不到优级,面临被易方厂淘汰的工人。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篮球场回荡,最后汇聚成一个声音:“我们跟顾厂长!” 这声音是如此悲壮,又是如此响亮。在瑟瑟寒风中,给人带来阵阵温暖。 张暖玉也跑过来,抱着顾盼说:“盼盼姐,我也跟着你!” 顾盼粲然一笑:“去,守着宋金刚,别让他跑了!” “他个憨货,能跑哪儿去!”张暖玉展颜一笑,胖胖的脸蛋笑出两个酒窝。 易方冷笑道:“你们还以为我稀罕你们呢,我正发愁有人闹事,现在顾盼负责收垃圾,可不是正好?” 戴丽丽慢条斯理办理确权手续。反正大局已定,易方也不在乎这点小算计,眼看着吃午饭的时间到了,戴丽丽手头的工作也基本结束了。 戴丽丽拿着统计结果来到顾盼面前,红肿着眼睛递给顾盼。 易方跟在后面走过来,对顾盼说:“你宣布股权统计结果,我们接下来办理交接手续,这事不能拖,大家伙都还没有吃饭呢!” 全场都知道了结果,现在,即便是那些拿到了钱的职工,此时也有很多后悔了,果真如顾盼所说,易方入住之日,就是这些职工下岗之时。拿这些钱有什么用?坐吃山空,总有一天会花光的。花光了怎么办? 虽说很多人打定主意决定跟着顾盼一起干,可是大家都知道前路渺茫,况且,大家都不再年轻了,还能折腾几次?整个会场十分压抑,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 顾盼此时也是心情沉重,她神情木然,机械地接过戴丽丽递来的一张纸,语气低沉缓慢地说道:“下面宣布,易方厂拥有股份七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千紫厂总股本是——” 这时候,场中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哭泣起来,顾盼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突然,从场外跑过来一个人,他一边奔跑,一边高举手机大声呼喊:“顾厂长!顾厂长!杨教授来电话了!千紫厂有救了!” 第157章 守护千紫厂 来人正是乐洗玉。刚才杨教授在上课,没有收到乐洗玉的电话。下课后,看到手机里的来电提醒,于是给乐洗玉回拨了电话。 杨教授听说千紫厂遭到易方的恶意收购,连忙道歉,为自己股改方案没有设计一个防恶意收购机制而深感不安。 当听说恶意收购尚未完成时,杨教授大喜过望,赶紧对乐洗玉说,中止股东大会,有重大资产消息需要向股东披露。 乐洗玉追问:“杨教授,这能阻止易方的恶意收购吗?” 杨教授坚定地说:“能!一定能!快,你赶紧暂停股东大会,把手机交给顾盼,我有话对大家说!” 现在开会的这个篮球场,同时也是电影场。在云锦厂的时候,厂里每家每户都发小板凳,每次开会或者看电影,都人手一个小板凳。 场中人聚集在东西两端,分别在成婧和顾盼的周围,场子中心反而没几个人,大家都在静静等待顾盼公布结果。 乐洗玉是从篮球场西北角过来的,这就需要穿过篮球场。场子中到处都是小板凳。乐洗玉急于阻止顾盼宣布股权变动消息,急速奔向主席台,关注了台上,就忽视了脚下,小板凳一拌,一个踉跄,乐洗玉摔了个狗啃泥。鼻子摔破了,手机甩出去了。 乐洗玉觉得鼻子有些痒,也顾不得检查,用手背擦了擦,抓起摔落的手机,爬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扬起双手,高声喊叫:“顾厂长,会议暂停,杨教授有话要说!” 他的手机并没有挂断,仍处在通话状态,这边的动静,也传到了江城。乐洗玉摔了一跤,差点把杨教授耳膜震破了,此时听筒里传来杨教授的声音:“喂,喂,吓我一跳!乐洗玉,出什么事了?” 可这声音,谁也没有听到。 顾盼闻声望着这个急速奔来的小伙子,忘了宣布股权统计结果,走到主席台边,等候乐洗玉的到来。 乐洗玉跑到台下,将手机贴近耳边,里面杨教授焦急的喊声:“乐洗玉!快告诉我,议程中止没有?” 话筒还有声,乐洗玉长吁一口气,还好,手机没摔坏,洛基亚也太经摔了!他傻笑着把手机递给顾盼。 顾盼弯腰接过手机,鲜血沾染到了顾盼手上,乐洗玉以为顾盼流血了,指着她的手吃惊地喊道:“血!血!” “你傻呀!”戴丽丽又好气又好笑,从主席台上跳下来,掏出五彩棉手帕,小心地给乐洗玉擦拭脸上手上的血迹。 古朗喊道:“小乐子,出什么事了?” 乐洗玉说:“杨教授说,有重大消息要披露!” 此时,主席台上,顾盼接听电话:“我是顾盼,杨教授您好!嗯嗯,太好了,千紫厂有救了!不晚不晚,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方才,易方见乐洗玉举着手机跑来,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等到乐洗玉大喊“千紫厂有救了”,已经大感不妙了;这时候,看见顾盼接电话的高兴劲,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易方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了! 易方敏锐地感觉到,必须控制顾盼,阻止她的下一步行动。对自己而言,现在,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如果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千紫厂这个已经摆在案板上的待宰羔羊,就会活蹦乱跳地从身边溜走。现在千紫厂还很弱小,错过这个机会,等待它成长起来了,将再无机会了! 于是,易方冲过来,抢夺顾盼手中的纸张,准备亲自宣布股权统计结果,当即召开股东大会,正式接管千紫厂,驱逐千紫厂管理人员。这样,千紫厂这块肥肉就算是真正吞进肚中了! 顾盼正聚精会神打电话,完全没有觉察到易方的神色变化。戴洁正心灰意冷,看见乐洗玉叫喊着跑过来,陡然精神一振,也跟着过来了。这时正好看见易方发动突袭,她来不及阻止,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 这声惊叫惊醒了顾盼,不自觉的一缩手,将纸张藏到了身后,躲过了易方志在必得的一击。 易方见没有得手,顺势将顾盼扑倒在地,按住她的手拼命抢夺,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那种儒商的风度。 “啊——” 双方两个核心人物发生争斗,所有人的眼光顿时集中到了主席台上,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 古朗在主席台左边,负责看管两百万现金,眼睛的余光始终观察着主席台这边的情况。一见顾盼被扑倒在地,对身边保安大吼一声:“看好这里!”话音未落,就扑向易方。 与此同时,易方身边的四个保镖抽出腰间的警棍,也扑向古朗,拦住他的去路。 主席台周围,站着七十多个职工,这些都是顾盼坚定的支持者,眼看着双方打起来了,这些都是女工,吓得尖叫起来。 警棍雨点一般落在古朗的头上、肩上、脊背上。 不知谁喊了一声:“跟他们拼了!”女工们似乎忘记了害怕,有人抡起坐着的小板凳,加入了战团。 这次过来,易方带了二十个黑衣保镖,一个个膀大腰圆,威风凛凛,站在场边就很有威慑力。成婧一看主席台方向一场混战,担心易方吃亏,对看守现金的十六名保镖一声令下:“都给我上!” 顾盼这边人多,可大多数是女工,看到这十六名保镖凶神恶煞扑过来,没人敢拦截。眼看着就要冲上主席台,方大招带着几个修机工冲上来了。 “狗日的,老子跟你拼了!” 戴洁大喊:“打到我们厂子里了!还反了不成?去,把自家男人喊来,带上家伙!” 成婧也喊道:“你叫人,难道我们就没有人了?” 保卫科的一见战况激烈,也准备投入战斗。古朗瞥见,一面招架砸在头顶的警棍,一面喊道:“保卫科的同志不要动,坚守你们自己的岗位,不得擅离职守!” 是啊,两百万呢,这可是厂里的命根子呢! 保卫科退到桌子边,守护两只大铁箱,眼下越是混乱就越是危险,一步也不能离开。 易方死死地将顾盼压在身下,按着她的胳膊,抢夺顾盼手上的东西。混乱中,张暖玉冲了上来,抡起一个小板凳,劈头砸下去! 成婧站在后方的桌子上,一边守护桌上的现金,一边观察着前方的战况。一见到易方被一板凳砸倒,大喊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几乎与此同时,顾盼也一头栽倒在地上。 “快救人呀,顾厂长不行了!”戴丽丽喊道。 顾盼脸色煞白,全身冷汗,戴丽丽给她检查伤势,内心惶急的不行,抬眼看见冲来的一群黑衣保镖,吓得手都哆嗦起来了! 戴洁到底有经验,知道顾盼有低血糖的老毛病,加上又是激动,又是脱力,而且到了一点多钟还没有吃饭,于是跑过来喊道:“你们谁有糖?” 张暖玉喊道:“我有,我有!”从口袋里摸出来一颗水果糖。 戴洁剥开糖纸,塞进顾盼嘴里。顾盼含了一块糖,过了一会儿,慢慢脸色好了一些。 双方主帅倒下了,就都不约而同住手了。 “去,救易总!”成婧冲着保镖喊道。 千紫厂这次没有阻拦,这四个保镖架着易方来到了东北角,成婧扶着他坐下,紧张地检查者易方的伤势。 “没事,别管我!”易方疼得龇牙溜嘴的,他一手抱着头,另一只手推开成婧。 “易总,您这是——” “来不及解释了!快,把股权统计夺过来,正式宣布我们接管千紫厂!”易方指着顾盼,焦急地说。 成婧带着二十名保镖,气势汹汹冲过来了。 几乎在成婧检查易方伤势的同时,顾盼在戴丽丽的搀扶下站起来,拿起话筒对大家说:“同志们,杨教授通报了一个好消息,这次我们委托杨教授帮我们申请拼装机的设计专利,杨教授不仅帮我们申请了专利,他考虑到我们下一步与恒丰厂的合作,特意申请了专利权的资产评估,江城资产评估中心评估结果已经出来了,价值两百万元!” 戴丽丽挥舞着拳头大叫:“太好了!” 张暖玉抓着戴丽丽手臂,好奇地问:“丽丽姐,盼盼姐说的啥?” 易方如五雷轰顶,冲着成婧吼道:“阻止她!阻止她!不要让她说下去!” 顾盼继续解释道:“姐妹们,这就是说,刚才易方集团收购的股票,没有达到掌控千紫厂的数量,千紫厂仍然是我们大家的!” 这下全场燃爆了! “各位兄弟姐妹们,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我只找顾盼!”成婧带着保镖过来了,边跑边喊,“闪开,我跟顾盼的事,与你们无关,大家都让开!” 古朗满脸是血,狰狞恐怖地冲上前:“谁说的?千紫厂是我们的工厂,怎么与我们无关?” “对!保卫顾厂长!守护我们的千紫厂!”戴丽丽大声喊道。 乐洗玉、方大招也冲上去了,他们后面,戴丽丽、张暖玉、刘晓丽冲上去了! “保卫顾厂长!守护我们的千紫厂!”见到有人冲在前面,很多职工也呐喊着冲上来了。 “保护顾厂长!守护我们的千紫厂!” 她们手挽着手,喊着口号,面对着挥舞的警棍,坚定地朝前走着。 “保护顾厂长!守护我们的千紫厂!” 几乎所有的职工都加入进来,喊着口号,挡在顾盼的面前,这些人有许多刚刚跟易方集团交易过股权,这时也站在顾盼这一边。 “保护顾厂长,守护我们的千紫厂!” 篮球场上空响彻了口号声,大家手挽着手挡在顾盼身前,越喊越响亮,越喊越雄壮,越喊越团结! 第158章 我们奉陪 “让开!让开!”成婧声嘶力竭大喊,“大家听清楚了,易总说了,今天凡是支持易方集团收购千紫厂的,都将留用;凡是阻止收购的,收购完成之后,这些员工一律开除!” 回答成婧的,只是沉默而坚定的目光。她们手挽着手,如同铜墙铁壁,面对张牙舞爪的保镖,依然岿然不动。 顾盼一直都觉得自己有种责任,对千紫厂,对这些下岗姐妹。 她们是那么信任我,把我这个普通的挡车工,推到了厂长这个位置上。 顾盼还想起成秋山对自己的期望。他说,下岗工人不是安惠的负担,而是安惠的财富。顾盼,你我都是党员,我们不能辜负群众对我们的信任。眼下的困难是暂时的,我们要当好带头的大雁,带领下岗职工奔小康。 顾盼守护千紫厂,守护下岗姐妹的饭碗,守护下岗姐妹的希望。可现在,反而是这些姐妹在用生命守护自己! 顾盼眼角噙满泪花,她毅然决然排开众人,走到队列的前方,直面冲过来的成婧,厉声呵斥道:“成婧,你不要一误再误,这是违法行为!恶意收购不成,难道你们要动武吗?” 看着手挽手的千紫厂职工,看着篮球场周围聚拢过来的千紫厂家属,他们越聚越多,一个个手握着不知哪里来的木棒,冷眼盯着自己。成婧感到脊背发凉,啥时候千紫厂人这么团结了? 成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冷笑道:“你们想干什么?方小溪,倪华丽,刘庆彤,你们刚刚背叛了顾盼,现在又想背叛易总吗?你们也不想想,就算这时候回到顾盼身边,对你们这些朝三暮四的人,又有什么好果子给你吃!” 这一招真毒,戳中了一些人的软肋,很多刚刚不听劝告,把股权卖给易方集团的职工,此时都有些惶恐不安。 成婧一见挑拨离间有效果,顿时有了精神,继续煽风点火:“你们手头的股份都没有了,还说什么我们的千紫厂?这厂子早就姓顾了!” 顾盼笑了:“成厂长,你这挑拨没用。你想收购千紫厂,难道就没有仔细研究我们的股权激励机制么?” “我就是仔细研究过你们的方案,才找到你们漏洞的。”成婧撇撇嘴,露出讥笑的神情。 “不错,我们的制度还有许多不够完善的地方,让你们钻了空子。但是,它也有很多积极的方面,就是每个职工都有股份,每个职工都是工厂的主人。这也就是今天我们千紫厂这么团结的原因!” 成婧玩味的一笑:“这些股份现在可在我的手中!” 顾盼笑了:“这就是我要说的,你手上的,只是部分职工已有的股份,可并不包含她们将来的股份!” 刚才被成婧点名的方小溪猛然清醒过来:“对,明年我还是有人头股的!” 这么一说,卖了股权的职工顿时兴奋起来了。 成婧脸色一黑,完了,这拳头打在棉花上了!眼珠滴溜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继续蛊惑道:“你们别听顾盼嘴里说得好听,现在把你们敷衍过去,小心秋后算账!” 刘晓丽站出来了,她揶揄道:“成婧,你这是对着镜子说自己吧?顾厂长是么样的人,我想在场的人都清楚。潘师傅,你偷了顾厂长的鞋子,她开除你了?四姐,你跟顾厂长吵过架,她给你小鞋穿了?” 顾盼这时候也应该亮明自己的态度:“成婧,你说这些没用。她们只是受了你们的蛊惑,一时糊涂,没有看出问题的严重性。谁不犯错?回到我们阵营,大家还是好姐妹!倒是你——成婧,你也曾经是云锦厂的姐妹,对昔日的姐妹,你难道不知道千紫厂究竟有多重要?卖身求荣我就不说你了,就为了自己碗里添一点食,怎么就忍心端走她们借以谋生的饭碗?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么?” “好!说得好!” “顾厂长,骂的痛快!” 顾盼身后千紫厂职工开始声援自己的厂长了! 成婧脸皮够厚,心也够黑,可仍是羞愧难当,她恼羞成怒地说:“是的,我是为了自己,难道你就不是这样?谁不知道古朗一直在追求你?现在,千紫厂两大核心技术,都掌握在你们这对狗男女手中,千紫厂还不是你们开的夫妻店?说的你有多高尚似的!” 顾盼脸色羞红,但是并没有出言否认:“我手中的确有提花图谱。千紫厂的七彩棉,用的都是这个图谱,我没有收一分钱。另外,我还说一件事,恒丰厂这次对外销售拼装机,随机赠送十个提花图谱,就是从我这里购买的,总共十万。大家知道,这个图谱是我师公送给我的,我把这笔钱给我师公,他不要,说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要钱干什么?如果大家看了今天公布的账目,就知道这笔账已经计入千紫厂收入,没有一分钱装进我个人的腰包!” 顾盼指了指张贴在厂门口的工厂收支公示栏。 古朗也站出来:“提花拼装机,是千紫厂和恒丰厂、纺院三方合资成立的公司,当时在研发的关键时候,为了鼓励我,三方约定,专利费我个人占百分之五十,作为发明奖励。当时,工厂资金紧张,我跟他们商量,将这笔资金转为我的股份。在这里我宣布,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也将股份全部捐给千紫厂!” 全场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成婧感到了黔驴技穷,正手足无偿的时候,易方走到身边,她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说道:“易总,让工地上来几辆卡车,把弟兄们拖过来,踏平千紫厂,我就不信她们不怕死!” 易方白了她一眼:“你有没有脑子?这是动粗的时候?” 他甩开两个保镖,只身来到顾盼的面前:“顾厂长,你这是要干什么?” 顾盼冷笑:“你问我?易方,我还想问问你呢,你想干什么?不错,你很有眼光,你马上就看出了千紫厂前程远大。可是,你拿下千紫厂,无非是在你的财富上再增加一串数字;或者,在你的手臂上增加几个手串;或者,在安惠街道上增加几个戴手串的女人。但是,千紫厂对我们来说却绝然不同,那是多少个家庭的饭碗,那是多少家庭的希望!所以,易方,我不得不守护千紫厂,不得不为了姐妹们守护我们的未来!” 易方拍着手笑道:“精彩!顾盼,你的演技见长啊,说的我都差点信了!可是,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千紫厂第一大股东,你能抗拒易方集团接管千紫厂么?” 顾盼平静地说:“易方,你错了。准确说,你现在是千紫厂第一大个人股东,明天你就不是了,杨教授把评估资料送来,第一股东就要易人了!” 易方说:“你说的是古朗持有的专利股 ?可惜,你今天用不上!根据公司法之三十八条的规定,我现在以控股股东的身份,提议召开千紫厂股东大会,选举董事会成员!” 顾盼寸步不让:“对不起,根据我国证券法,达到股份的百分之三十,就需要公告,并且征询股东的意见。你这是属于恶意收购,这个收购是无效的!” 易方微笑着说:“那就让律师给你谈了!” 顾盼也笑了:“我们奉陪。易总,到那时候,古朗的股权计入千紫厂总股本,你就不是第一大股东了!即便是召开股东大会,易总,你觉得还有几分成算?” 第159章 诚意 顾盼与易方被请进了成秋山的办公室。 “你们都是我们安惠的骨干企业,对于解决下岗职工再就业,提升安惠经济发展水平有重大意义,我不希望你们斗个两败俱伤。即便有分歧,我也希望能够依法依规去解决。” 成秋山望着这两个人,他们身上明显有打斗的痕迹,不由得皱起眉头:“你看看你们,怎么,都还赤膊上阵了?” 易方先回答说:“成书记,您要为我们做主!我们集团已经完成了千紫厂百分之五十一的股票收购,可是,顾厂长武力阻止我们依法接管千紫厂!” 成秋山不动声色看向顾盼:“是这样吗?” 顾盼道:“成书记,他们没有达到控股比例。因为古朗的股票没有计入。当初约定,古朗的发明专利,按照其价值的一半进行奖励。当时古朗决定把这笔奖金转为千紫厂股份。上午杨教授打电话告诉我们,江城资产评估中心经过鉴定,认为此项专利价值两百万。这就是说,古朗才是千紫厂第一大股东。” 易方担心夜长梦多,他急于取得成秋山的支持,尽快获得千紫厂控制权,于是站起来说:“成书记,她说的这些都空口无凭,根据统计,易方集团已经达到了控股规模,按照——” 成书记摆摆手:“你们商业上的纠纷,这些我不懂,也就不做评价。今天把你们找来,就是希望你们约束好自己的下属,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易方说:“成书记——” 成秋山说:“如果你还是谈工厂并购问题,你就不用再说了!” 易方沉默了一会,垂头丧气地说:“那好,成书记,我就先走了!” “慢!”成秋山招招手,说,“我刚刚开完会回来,正有事找你——” 顾盼见他们要谈事情,就告辞出来了。 易方一喜,问:“成书记,什么事?” “是这样的,社会上对拖欠农民工工资反响强烈,各级政府都把年前解决农民工工资,当作当前最重要的中心工作。现在,拖欠农民工工资的重灾区就在房地产行业,而你们易方集团在各地都有房地产项目,包括我们安惠。你们没有问题吧?” “成书记,我们集团最近资金有些紧张,您看……”易方还是很有政策敏感性的,报纸电视都在刊发这样的新闻,他怎会不知?本来就有些资金缺口,这次又调走一百万,缺口就更大了! “这是个政治问题,各级政府都作出了承诺,我们不能失信于民。每个房地产企业如果拖欠农民工工资,以后在拿地、贷款等方面,将会受到严格的限制!”成秋山说。 易方傻眼了,这可是釜底抽薪啊! 易方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成婧就过来了。 “易总,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继续加价收购千紫厂股份?” 易方点点自己的脑袋,成婧会意,把易方脑袋捧在自己的怀里,按压着他的太阳穴。 易方闭着眼睛问:“棉纺厂还能调动多少资金?” “账面上还有三十万,留着发工资和采购原材料的。” “都抽出来吧!” 成婧大惊:“这怎么行?工厂不办了?” “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易方叹了口气。 “可——” 易方挺身坐起来:“你懂个屁!哪是主业,哪是辅业?易方集团立身之本是房地产,成秋山都放出狠话了,拖欠农民工工资,不给地,不给贷款,你让我怎么活?” 成婧被骂得半天没敢吱声,小声说:“那,千紫厂——” 易方重新躺下,让成婧继续按摩头部:“即便收购不了千紫厂,这些股票留着,也是一笔不错的投资。可眼下快到年关,实在是缺少流动资金呀!在路上我打了几个电话,年内紧缩银根,大加二的利息都拿不到资金,我也是没办法——” “易总,您的意思是,把我们购买的股票退回去?”成婧瞪大了眼睛。 “只能如此了!” “可是,要想原价回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这挨家挨户的,工作量也太大了!” 易方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困难。突然之间,他灵光一现::“千紫厂不是还有两百万现金么?跟她谈谈去!” 下午四点多钟,易方和成婧一起来到了千紫厂。 顾盼说:“易总,你可是稀客啊!” 易方含笑说:“不不,我马上就是主人了!我这是来接管千紫厂的!” 成婧吃了一惊,易方不是说好了,过来把股票卖给千紫厂的么?怎么,这是来接管千紫厂? 顾盼早有心理准备,淡淡地说:“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易方说:“按照已经公布的千紫厂总资产,我收购了百分之五十一,这没错吧?至于你们伪造的各种文件,阻扰我们依法收购,我们就只好法庭上见了!” 顾盼也不示弱:“易总,我记得我们不是第一次打官司吧?” 易方把玩着琥珀手串:“顾盼,上次你赢了,这次你就一定会赢?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有信心。” 顾盼盯着易方深邃的眼睛:“我相信法律。” 易方舒服地朝椅背一靠:“不管怎么说,我最起码是千紫厂一个大股东,这没错吧?正如你所说,你们厂明年的股票会有很大的收益,预计每股五块。我这三块买进,也是一笔很不错的投资吧?” 顾盼不知道易方打的什么主意,满心狐疑地说道:“易总放心,我们一定会让投资者获得他应该得到的收益。” 易方点点头:“这样,我把我手里的股票卖给你,你出什么价?” 成婧这才明白,易方这是玩的以进为退的手段呀! 顾盼猛的一听,颇为心动:“你什么价位出手?” 易方似乎颇为不舍:“成书记做工作,他说我们都是安惠的企业,何必拼个你死我活的。我也不想旷日持久的打官司,搞得大家筋疲力尽,两败俱伤。这样,这笔生意,你总得让我赚点钱。我两百三十万买进,三百万卖出,如何?” 顾盼还是有点心动的,可盘算着自己手头能够支配的资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易方说:“我出了价,现在,顾厂长,该你说说你的价码了!” 顾盼想了想,对易方说道:“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需要商量一下。” 易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盼出了办公室,紧急召开厂务工作会议,征求大家的意见。 戴洁首先就不干了,表态说:“倒个手就赚七十万,哪有这么好的生意!” 戴丽丽说:“戴姐,这生意不亏。可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呀!要我说,这两百万还在手里,没有还回去,就这个价,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顾盼说:“就怕他们不答应。” 乐洗玉想了想,说:“我打个电话,问问杨教授。” 顾盼点点头。 乐洗玉拨通了电话,把情况给杨教授介绍了一番,杨教授问了几个问题,乐洗玉有些也不是很清楚,就把电话给了顾盼,当问到易方集团主营业务是房地产时,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易方集团缺少流动资金,急于脱手手里的股票,你们不用着急,可以慢慢熬,看看对方的反应。” 顾盼心里有数了,回到办公室,对易方说:“我们商量了,按照原价回收股票。” 易方不动声色地问:“每股三块?” “不,那是你的收购价。原价是每股一元。” 易方腾地站起来:“顾厂长,这就是你的诚意?” 第160章 七彩棉体验馆 易方摔门而出,满腔的怒火几乎无法遏制。他很想跟顾盼再玩一场游戏,一场用金钱试探人性底线的游戏。 这件事易方有经验。 上个世纪末,一个影视明星到安惠剧团演出,演出结束,回到了安恵宾馆。 当天晚上,易方收买了安恵宾馆的服务员。这个服务员敲开了这个明星的房间,易方提着一个皮包,走了进去。 此时,明星正坐在梳妆台卸妆,卸妆后的明星,远远没有刚才舞台上那么风姿绰约,那么光彩照人。说实话,见到如此情景,易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失望。不过,这人毕竟是有着广泛影响力,仅仅凭这一点,就能勾起易方强烈的征服欲。 对于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走进来,女人颇为不满,指着门口,厉声呵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出去,滚出去!” 易方不为所动,逼近她身边,一身冷冽的气势让女人心生怯意,在一步步逼迫下,女人退回床边,可她不甘就此屈服,出言威胁道:“你别乱来!我的助理就在隔壁,你不要过来啊,我要喊了!” 易方突然一笑,如春风拂面,瞬间,从恶魔变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坐到床边。 女人心下稍定,忐忑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易方不动声色,开始从皮包里掏钱,放到床头柜上,这是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散发着钞票特有的油墨的香味。 女人撇撇嘴,不屑一顾。刚才的一场演出,出场费就远超这个数,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可是,随着一沓钱一沓钱码放在床头柜上,女人的目光由斜视变成直视,由不屑变成饶有兴趣,甚至变得有所期待。她喂喂挑起嘴角,露出一个观众熟悉的迷人的微笑,静静注视着易方的每个动作,她有种好奇,也有些期待,想看看眼前这个男人,到底为自己开出一个怎样的价码! 易方掏出二十万,就开始放慢动作。 女人露出鼓励的微笑,示意易方继续。 三十万了! 床头柜上,崭新的钞票几乎摆满了! 易方抬起头,不经意地瞅了女人一眼。 此时,女人盯着易方的皮包,鼓鼓囊囊的,里面恐怕还有不少,眼中不由得露出贪婪之色。 动作很缓慢,易方不再掏钱,反而伸手从床头柜上取出一沓钱,拿到手上滑溜一下,发出一阵脆响,接着慢慢的装进皮包。 女人颇为意外,你这是几个意思? 接着,易方加快了速度。一沓钱装进皮包,接着又是一沓。 当易方拿起第三沓钱,女人伸手按住易方的手背,另一只手开始揭开领口的扣子了! 二十七万,买来与女明星的一夜情。 易方没觉得女明星有什么不同,可依然觉得这笔钱花的很值。从此奠定了易方在江湖上“花花太岁”的地位。 从清冷高傲,到委身屈就,易方仿佛看了一场大戏,从此不相信有钱买不来的女人,只有是这钱花得值不值的问题。 同样,易方也不相信花钱买不来千紫厂的控股权,只是钱还没有给到位。 易方冲动的想,哪怕把房地产项目都停下来,只要得到千紫厂,有了这个下金蛋老母鸡,还怕什么呢? 可转念一想,毕竟此时的房地产是暴利行业,实在不舍得放弃,现在只要是拿到土地,那就是钞票,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棉纺织业哪怕是再红火,毕竟是夕阳产业,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这次被顾盼拿捏的死死的,怕是千紫厂那边也有高手啊!如果顾盼判断出现在自己的资金流出现了问题,她可不会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的。 可是,易方实在不甘心啊!二百三十万,没有完成收购目标不说,到头来反而变成七十来万。何况,就算是接受这七十万,也填补不了房地产上面的资金缺口呀! 易方瞥了成婧一眼,这个女人,就因为与顾盼有积怨,就一直把自己拖到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中,自己怎么就瞎了眼,看中了这么一个女人! 易方一咬牙,对成婧下达了命令:“拿着名单,一家一户上门,年前一定要把钱全部给我收回来!” 成婧张大嘴巴:“可是——” 易方强硬地说:“没有什么可是,白道黑道我不管,钱要到位!当然,实在不行,可以适度让利。” “是,易总!” “好,你可以走了!”易方摆摆手, “易总……”成婧迟疑地说。 “你还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把保镖留几个?” 易方想了想,说:“我留十个给你。记住,你最少要给我收回两百万,我告诉你,这是底线!啊,对了,成秋山发话了,府城派出所已经在调查,这时候你别给我捅娄子!” “是,易总!”又要回收资金,又不能捅娄子,成婧顿时压力山大。不过,成婧知道,易方不喜欢下属跟自己讲条件,再苦再难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成婧答应一声,就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 成婧安排胡四姑、杨雪打前站,让她们带着礼品上门,无非是水果、糖果、罐头、饼干之类,一家一家送礼,说好话。开始工作很顺利,闹了这么一曲,很多职工已经后悔了,现在居然有后悔药吃,何乐而不为? 后来,不知道哪里传出来消息,说是现在易方厂急需流动资金。于是,资金回收就不那么顺利了。再加上胡四姑、杨雪,在千紫厂看来,她们就是奸细,就是叛徒,本来就对她们没有好脸色,现在你们为难,正好趁你病,要你命,故意把价钱压低,想趁机占点便宜。 好在,成婧早就准备了另一手。胡四姑和杨雪出门,黑衣人就登门了。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黑衣人,那些职工瞬间就怂了。 可还是有软硬不吃的,但是这些毕竟是少数。这时候该是成婧露面了,一番艰难谈判之后,成婧或多或少作出一些让步,答应给他们一些好处。 在大年三十上午,在易方限定的最后期限,成婧回收了两百万,终于完成了易方交给她的任务,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易方也是长吁一口气,易方集团渡过了难关,在年前全部结清了农民工工资! 可易方纺织厂工资和奖金一分钱都没发,一时间人心惶惶。 千紫厂这边,闹了这么一曲,跳得最高的胡四姑和杨雪,这段时间一直帮助成婧回笼资金,再加上订购的提花拼装机没有到货,于是,成婧通知她们明年开年后到易方厂上班。 胡四姑搬家,离开了母子楼。可是杨雪还住在这儿,进进出出都是从前的姐妹,就算别人不说什么,自己也臊得慌。买房子又没有钱,只好在外面租了一间房,搬出去住,也不去管安惠腊月不搬家的规矩。 顾盼了解到,千紫厂买了股票的职工,这些天都鸡飞狗跳的。易方厂那边,唱的唱红脸,唱的唱黑脸,反正成婧就一个目的——把股票换成钱。好在双方闹的还算有分寸,没有惹出大的乱子。 既然易方不打算跟千紫厂交易,顾盼也就没有必要把恒丰厂和肖斯和的钱留在手上,都还给了他们。 七彩棉体验馆正式开工建设了! 本来说好了准备开春后开始施工,肖斯和觉得既然资金到位了,就抓紧时间。再加上腊月份,外地的施工队都回来了,选择余地比较大,戴洁的爱人吴承刚老在外面跑,对安惠有实力的建筑队很熟悉,帮助肖斯和联系了几家施工队,水平能力都不错。肖斯和经过一番考察,与一家名为方圆建筑公司签订了合同。县文化馆腾出一间仓库,把花楼以及肖斯和的其他藏品保管好,于是就开始拆大槐树下的瓦房了! 安惠县宣传部、文体局、文化馆等相关部门都参加了奠基仪式,成秋山亲自到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感谢肖斯和关心地方文化,关心家乡的发展,关心下一代。表示一定要把七彩棉体验馆建设好、管理好,成为安惠青少年教育基地。 同时,成秋山盛情邀请肖斯和参加安惠县政协,参政议政,为家乡建设出谋划策。 这个七彩棉体验馆在原址建设,除了织娘那一间半,还占用了古朗的一间半。现在,他们两个只好租房居住。肖斯和想经常看看体验馆工程的进度,所以就在母子楼租了两个房间,一间给古朗,一间自己住居。两间都在母子楼的二楼,这样也方便古朗照顾肖斯和。 每天早上,只要是天色尚好,肖斯和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拄着拐杖,站在大槐树下,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 第161章 绑票 腊月二十四,虽然大人们都还没放假,孩子们早就开始新年的狂欢了。 去年,母子楼拼席会给顾盼扣下了深刻的印象,早早地,她就在楼房发出号召,母子楼所有住户这天一起聚餐过小年。 依然像去年一样,每家每户做几个拿手菜,用小桌或者板凳摆在各自的门口,住户在走廊穿行,拿着筷子,看中啥就吃啥,遇到谁就寒暄几句。男人端着酒杯,女人和小孩端着饮料,从二楼走到三楼,到处是热气蒸腾,到处是饭菜香味,到处是欢声笑语。 千紫厂今年发了五千块年终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喜事,而且,明年厂子的效益会更好。大家都感到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精气神也明显不同往日,每家每户整出来的菜品,较之于去年明显丰盛多了。 不过,很有几家关门闭户。倒不是没住人,这些房屋都出租了,现在云锦小学放假,大人带着孩子回乡下过年去了。 顾盼走到胡四姑门口,空落落的,就如同顾盼此时的心情。过道里再也听不见那张大嘴巴发出的声音了! 傅红雨看见顾盼有些落寞,说道:“盼盼姐,我刚刚看见方博上来了。” “四姐的儿子?我怎么没看见?”顾盼环视四周,寻找着。 “好家伙,刚才还在这儿呢,这帮小阎王都下楼疯去了!” 这样的场合,孩子们总是最高兴的。大人们还在家里炒菜,他们就端着碗筷,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等到大人们出来,这些小家伙们早就小肚子滚圆,再好吃的也吃不下了,都跑到楼下放炮仗去了。 顾盼、刘晓丽、傅红雨一起,端着一杯可乐,边走边吃,一路有说有笑。下到二楼,正遇到古朗搀扶着肖斯和上楼,三人上前问好,肖斯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师公,骆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听说您要建七彩棉体验馆,他准备过来看看。对了,他还说了,他手里有很多藏品,准备捐给体验馆。还有,湖州何家也有人要跟着一起过来,要认一认您这个姑爷呢!”顾盼很自然地挽着肖斯和的手臂,一边上楼一边说。 肖斯和一边听一边点头,连连称好。听到后来,就不胜唏嘘:“方先生从湖州回来,就再也没有带着师娘回去过,这是多少年没有走动啊!” 顾盼笑了:“何家还说要接您到湖州做客呢!” 肖斯和笑得合不拢嘴:“一把老骨头了,经不得颠簸了!” 古朗笑着插嘴说:“马上就有高铁呢,听说每小时三百多公里,不仅是快,还很平稳,竖着一个硬币也不会倒呢!” 肖斯和吃惊道:“有这回事?这不成了日本的新干线?” 顾盼应和道:“师公,是呢!” 肖斯和笑了:“我不知道还活不活到那个时候!” 顾盼安慰道:“师公,一定能的,您硬朗着呢!” 肖斯和对这种吃百家饭也很感兴趣,一边走,一边乐呵呵跟大家打招呼,在这个环境里,他显得格外开心。 肖斯和是千紫厂的荣誉职工。千紫厂都知道,提花织机的发明思路来源于他设计的花楼。顾盼手里的提花编织图谱,都是肖斯和一笔一画画出来的。而且,在千紫厂最困难的时候,肖斯和无偿地借给工厂一百万,帮助千紫厂渡过了难关。 所以,千紫厂上上下下对肖斯和非常尊敬,一见到肖斯和到来,就像是来了尊贵的客人,热情相迎,邀请他品尝自己做的菜。整个楼房温馨的像一家人。 突然,楼下传来尖叫声,大家正错愕间,一帮孩子哭喊着冲上楼:“肖潇!快救肖潇!” 大家还在惊愕之中,古朗率先清醒过来,拔腿就往楼下冲。来到楼下,巷子里都是燃放了的烟花爆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的味道,哪有肖潇的影子! 古朗正四下里搜寻,顾盼也跟着跑下来,满脸的焦:“在哪儿?看见了吗?” 接着,傅红雨、鹿饮溪、刘晓丽等人都下楼了,母子楼下很快就聚集了二三十人。 最后,肖斯和也颤巍巍下来了,他毕竟年岁大,经事多,面对这样的危机,头脑还是冷静一些,说:“别急,先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傅红雨连忙拉过来山子,问:“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子跟在大人后面,牵着鹿饮溪的衣角,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脸色煞白:“有个叔叔、叔叔,他、他,他冲过来,抱起肖潇就、就跑!” 山子边说边指向大槐树方向。 “你认不认识?那个叔叔是谁?”顾盼追问道。 “没、没看见,脸蒙着呢!” 鹿饮溪说:“赶紧报警!”说完,就掏出电话报警了。 说话间,古朗已经冲出去了。 顾盼在后面边追边喊:“古朗,你哪儿去?” “你快回去,别跟着我,我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人早已经消失在黑夜中了。 顾盼追了几步,不知道古朗跑到哪里去了,四下寻找了一番,一无所获。一时间,顾盼天旋地转,感觉到整个天都塌了! 这时候,楼房住户都已经过来了,他们在小卖部里把电筒都拿空了,一个个光柱在仙女巷各个角落闪亮。 肖斯和对顾盼说:“有这么多人寻找,也不差你一个,你回去等着,说不定一会儿就有电话来。” 顾盼点点头,她失魂落魄上楼,欢乐的百家饭,遭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最后不了了之,剩下杯盘狼藉,也无人收拾。 很快,警笛的长鸣声,接着就是闪烁着警灯一排,警车开过来了。 所有的工作有条不紊展开,胡警官负责了解情况,刘警官调查现场痕迹,秦局长开始现场办公,布置全城封堵和排查工作。 临走时,胡警官告诉顾盼,让她在家守着电话,他安慰顾盼说,绑匪要的是钱,不会伤害孩子的。一会儿,绑匪会主动跟你取得联系的。一有情况,赶紧向公安局报告。 戴洁、吴承刚很快就过来了,大家都聚在屋子里,七嘴八舌说起肖潇的事情,一听说胡四姑的孩子方博来过,这早不来晚不来,刚刚来了,肖潇就出事了,这不能不引起怀疑。戴洁顿时大怒:“一定是胡四姑干的!我找她去!” 顾盼不相信:“戴姐,不会吧?四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四姑变鬼了!你就是轻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说罢,拉着吴承刚一起找胡四姑去了。 顾盼坐立不安,心如刀绞。肖斯和双手柱杖,坐在顾盼的对面,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什么用。顾盼眼睛一直盯着电话,到了十点钟,胡警官所说的电话仍然没有来,古朗也没有回,肖潇一点音讯都没有。 正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叮叮叮”响了,把顾盼吓了一跳。伸手抓电话,顾盼手抖的厉害,差点电话都掉在地上,顾盼抖抖地说:“喂!” “顾盼,我是胡警官,绑匪来电话了没有?” “没。” 胡警官说:“顾盼,你放心,我们堵住了所有出城通道,绑匪茶匙也飞不出去!我们现在在全城展开盘查,有情况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 “谢谢胡警官!”听完这话,顾盼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刚放下电话,戴洁急匆匆跑过来了:“不是胡四姑,她两口子都在家呢!” “吴大哥呢?” 戴洁说:“云锦社区动员市民参加网格化排查,你吴哥也参加了!” “那会是谁?” 顾盼左思右想,要么是肖建国,要么是杨千帆——对,一定是杨千帆! “戴姐,你有没有潘景君的号码?”顾盼语气急促地说。 “没有,你找她干什么?”戴洁瞪大了眼睛。 “我怀疑是杨千帆!” 戴洁也醒悟过来了:“对,很有可能就是他!” 顾盼说:“我给胡警官打电话!” 刚刚准备拨号,电话终于响了:“你报警了?身边有没有警察?” 一个低沉的声音,明显压着嗓子说话,一时间听不出是谁。不过,顾盼有先入为主的想法,总感觉这声音就是杨千帆。 “没有。” “你骗人!”那人提高了嗓音,“整个安惠的警察都出动了,你还敢说没有报警?” 顾盼说:“我是说我身边没有警察。” “不跟你废话,准备两百万,等着我的消息。” 肖斯和快速的用手在耳边比划着,顾盼会意,说:“可以,但是我要听听肖潇的声音!” “妈妈,呜呜——”估计这人把肖潇嘴巴堵着的东西揭开了一会,马上就堵上了。 顾盼听得心如刀绞。 “大哥,大哥,你别伤害孩子!你要的钱,我给!我都给你!”顾盼哭喊道。 “我给你半个小时,不准报告警察,否则撕票!” 顾盼大惊:“大哥,大哥,这么晚了,我上哪儿弄钱去?” “这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对方冷冰冰地说完,“啪”的一声,就挂断电话了。 第162章 我猜错了? 顾盼猜得不错,此人正是杨千帆! 这次出狱,杨千帆一直在东躲xz,轻易不敢落窝(呆在家里)。偶尔一次,带着一个女人回来,好在杨千帆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半夜,门口几声狗叫。他套了一件衣服,就冲出房门,跑到阳台,顺着水管爬下去,翻过围墙,沿着河坡溜之大吉。 黑皮捣毁了大门,冲进了屋子。床上的女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还一脸懵逼。黑皮追问杨千帆什么时候逃走的,可女人哪儿知道呀! 用杨千帆的话来说,他从小就是一只城市老鼠,藏起来了,别人就找不着。尽管黑皮党羽众多,一直在四处寻找,可也对杨千帆无可奈何。 不过,当老鼠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杨千帆这几年当惯了大爷,突然当地沟的老鼠,别提多难受了! 前不久,听说黑皮也栽了,被抓进局子,杨千帆大喜过望,终于可以从地下搬到地上了。今年过年就不用东躲xz了。 杨千帆恶狠狠地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老子时来运转了!老子进去了,你把我的地盘夺走了,我的小弟挖走了,我出来以后,都成了孤家寡人,任人摆布。现在,黑皮,轮到你也进去了,如今天道好轮回,该老子跟你玩玩了! 哪知道腊月二十三这天晚上,突然潘景君打来电话。当时杨千帆正在夜来香歌舞厅左拥右抱,玩得正开心。这时候,杨千帆哪里耐烦理会她?他伸手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茶几上。 杨千帆刚刚收回手,手机又倔强地响了。 杨千帆皱着眉头接通电话,当然也就没有好脸色:“干嘛?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千帆,快跑!抓你的人来了!”话筒里传来潘景君焦急的声音。 “说啥呢!黑皮不是进去了么?”杨千帆最近又没有犯事,当然首先想到的就是黑皮。 “不是,是局子抓人,李宏把你供出来了!”潘景君见儿子不信,只好解释说。 “李宏?”杨千帆一阵迷糊。 “快!你先别管这些,出去避避风头!”潘景君几乎是喊叫着。 “你怎么知道?”杨千帆还心存疑问。 “你别问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杨千帆推开怀里的两个女人,抓起衣架上的风衣,旋风般冲出了门。虽然杨千帆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潘景君的话,但是,长期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杨千帆从来不缺少警觉。出门后,迅速拐过墙角,借着夜色的掩护,观察夜来香的大门。 寒风吹动着门口的四个大灯笼,晃晃悠悠的,有几个人进进出出,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杨千帆直起腰,整整衣衫,想着潘景君是不是大惊小怪了。两个女人,自己还没来得及消受呢! 正准备迈步走回去,突然杨千帆瞪大了眼睛,由沿河大道奔驰而来的警车,闪烁着警灯,鸣着警笛,呼啸而来,直扑夜来香舞厅大门。车子刚刚停稳,一队队警察从车上冲下来,奔上台阶。 杨千帆缩着脑袋,躲进拐角处。也不敢看热闹,赶紧竖起衣领离开。杨千帆隐隐觉得,这次事情一定小不了,否则,潘景君不会让他跑路。去年,那么大的事情,潘景君还让自己投案自首呢! 晚上凉风一吹,杨千帆清醒了一点,回想起来潘景君说过的话,突然想到潘景君提起过的李宏! 那是杨千帆在港星发廊门口撞死黑皮的弟弟铁斌,夏语冰花了五万块,买李宏替自己顶罪。难道这次黑皮进去了,见着李宏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绝对小不了! 这么多年混江湖,杨千帆对犯什么事,判怎样的刑门清,自己这是故意杀人,进去了怕是出不来了,不觉脊背一阵冷汗。 记得刚刚出狱,李家就找上门来,说李宏的父亲过世了。李宏进去的时候,曾经给家里人留下话,说是父亲死了,就找杨千帆,他大哥杨千帆负责活养死葬。 杨千帆当然对李宏作出过承诺,可这时候,杨千帆身无分文,还要时时刻刻躲着黑皮的追杀,哪有心情给别人当孝子?他没好气的对来人说,我给了五万,够对得起我的兄弟了,你们别拿这件事烦我了! 杨千帆凶名在外,既然发话了,来人当然不敢说什么。当然杨千帆既然敢这么说,也是相信李宏不敢背叛自己,所以,这件事情过后,杨千帆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杨千帆这时才明白了潘景君为什么要让自己逃跑!在小巷中穿行,帽沿压得低低的,家家户户都在家过小年,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人。杨千帆边走边想,安惠这地方,自己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既然要逃,杨千帆当然不愿意像一只丧家之犬。跑路了,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想捞钱肯定不方便,还不如就在安惠捞一票,反正要被通缉的,不如干它一票大的! 他突然想到,这几天安惠闹的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就是顾盼与易方码着几百万钞票打擂台。安惠是个小地方,针眼大的事情,就能说成箩筐大。所以,这件事外面越传越玄乎,双方百元大钞都码成了城墙,要几多有几多。 杨千帆想,这千紫厂算是发达了,再加上顾盼没少给自己找不自在,而且选择顾盼风险小一些,成功的机会也大一些——对,就是她了! 当然,要动手,也是拿顾盼的女儿肖潇开刀,为此,天一黑,杨千帆就躲在母子楼对面的小巷中等待机会。 杨千帆选择顾盼作为目标,其实还有一个考虑。 上次段画突然从仙女巷消失,杨千帆当时很是不解,后来,他专门实地考察了一番,这才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从大瓦房出来,在大槐树下河,淌水过了碧溪河,在桃花渡上岸,从铁路桥下穿过铁路,就出城了。 这条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杨千帆还想到了另外一条路,火车过桥都要减速,攀上火车,天南海北就由我去,谁也把自己无可奈何了! 顾盼想到了是杨千帆,古朗也想到了。而且,段画逃跑的线路,杨千帆感兴趣,被段画欺骗过的古朗,当然也感兴趣。古朗也调查过段画当时社怎么逃走的。得出的结论几乎跟杨千帆一模一样。古朗一直生活在仙女巷,他都不知道这里还可以出城,不得不佩服段画的胆大心细。 路过大槐树,房子已经拆了,工地周围打起了围墙。古朗顺手捡起半截板砖拿来防身。现在虽然是枯水季节,可是由于今年冬天雨水多,碧溪河河水还是不少,古朗提着鞋子,挽起裤腿下河,河水很凉,如针扎一般难受。 淌过河,在河西桃花渡的亭子下上岸,古朗看见岸边有一滩水渍,越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杨千帆就是从这里过河的! 可接下来问题来了:杨千帆藏在哪里? 古朗顺着水渍走了几步,可是天太黑,连星星都没有几颗,水渍也慢慢找不见了。 古朗回头望了望碧溪河对岸,仙女巷方向,手电筒在夜空中晃来晃去。可惜,下楼匆忙,没有带手机,没办法通知他们。 杨千帆肯定是逃向出城的方向,可这里有几条岔路,杨千帆走的是哪一条路呢? 他突然灵光闪现,记起小时候杨千帆受了万霞欺负,就找万霞的弟弟万杰报复,把万杰的脑袋按进小便池。万霞差点气昏了头,满世界找杨千帆报仇,找了一个星期,居然没有找到杨千帆。 事后,杨千帆吹牛说,只要自己躲起来,谁也找不到自己。古朗也很好奇,十来岁的孩子,杨千帆一个星期是怎么生活的。后来,杨千帆告诉他,他是躲在铁路桥的桥洞里。 杨千帆指给古朗看过,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啊!杨千帆像一个猴子一样爬进爬出,可是古朗胖乎乎的,怎么也爬不上去,惹得杨千帆讥笑过无数次。 古朗悄悄朝铁路桥摸去。 铁路桥下面是许河,在前面不远注入碧溪河,大冬天的,碧溪河都没有多少水,许河就更不用说了。 古朗顺着河底走到桥下,沿着河坡朝上爬,这是修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拱形桥,河坡用青石垒砌而成,没有树木,甚至没有青草藤蔓可供攀援,爬上去很是费力。 攀爬中,一个松动的石头,被古朗蹬下了河坡,“骨碌碌”滚下,发出一连串的脆响。古朗吓出了一身冷汗。 古朗俯身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见没什么异样,这才继续爬上去。 这个铁路桥一个拱形支撑,上面支起五个桥墩,共六个桥孔。古朗来到桥下,侧耳听了听动静,除了寒风掠过草尖的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 难道是我猜错了? 古朗顿时一阵冷汗,他知道这个时机很重要,现在杨千帆是刚刚跑出城,如果猜错了,追错了方向,那么杨千帆就肯定跑远了,自己再也难以找到他了! 第163章 侥幸 不过,既然来到这里,肯定还是要看一看。 这里已经是城郊,隔河相望,透过灌木的缝隙,依稀能看见城市的灯火。 第一个桥洞上去还是比较容易,黑咕隆咚的,古朗只能用手代替眼睛,摸索着地面,地面有一堆稻草,还有一床破棉絮,古朗凑近鼻子闻了闻,也许某个流浪汉曾经在这里安家过夜,有一股呛鼻的味道。 进入第二个桥洞就有些艰难,因为桥墩很宽,伸手抓不到边沿,水泥墩滑不留手,没有一点缝隙,人整个悬空,身子像壁虎一样紧紧贴着桥墩,将右脚探到桥墩对面,勾住桥墩,一点一点贴着桥墩挪移过去。 小时候都没办法过去,现在有了肚腩,顶着桥墩,更没办法贴紧桥墩,一不小心就会一个倒栽葱,跌落到桥下。 好在天很黑,看不见下面,对于有些恐高的古朗来说,心理的恐慌还稍稍好一点。 如果杨千帆真的躲在这里,估计此时动动手指就够了。想到这里,古朗越发紧张了。 终于,手指已经勾住桥墩那边的边沿。古朗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这边的手已经脱离桥墩这边的边沿。全靠着两条腿支撑,慢慢挪移身体的重心,等那边的右脚踩实了,正准备发力,将重心挪移到右脚,突然一声怪叫,接着“嗖”的一声,一个黑呼呼的东西从身旁窜出,古朗的心都跳出嗓子眼了! “瞄——” 原来是一只野猫。 古朗喘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停歇了一会,想伸手擦擦额头的冷汗,这才感觉到手掌紧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墩。 右手、右脚同时发力抓地,左手、左脚蹬地,身体重心紧紧贴住桥墩,擦着水泥墩挪移过来,古朗歪倒在桥洞中,喘息了好一阵子,总算过来了! 歇息好一阵子,古朗总算从惊恐中活过来了,这才有心思打量了桥洞里面的情景。 这里面没有第一个桥洞那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地面显得很干净。大概这里不容易攀爬,进来的人不多。 在地面一路摸过去,倒是摸到了一团大便,古朗忍不住一阵恶心。不过,好在这团大便已经很干结,估计是很早以前留下的。 第二个桥洞就要死要活的,古朗看着黑咕隆咚的桥下,似乎下面有一个恶魔,张开血盆大嘴,等着自己送肥肉上门呢!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古朗不敢尝试第三个桥洞了!古朗安慰自己,杨千帆不会藏在这里了,闹了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到现在还不露面。 不过,为了让自己放心,他还是趴着桥墩的边沿,试探着朝第三个桥洞喊了两声:“肖潇!肖潇!” “唔——唔——”夜空中似乎有小猫的叫声,仔细聆听,又好像没有。 刚才这里跑出来一只野猫,难道夜猫在这里下了一窝猫仔? “肖潇,是你吗?”古朗提高了嗓门。 这时候,除了“呜呜”,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摩擦地面。 古朗反复呼唤几次,每次呼唤,总会有声音回应。 古朗心里一喜,这时候顾不得害怕,又一次开始了尝试。 如果肖潇在这里,那么杨千帆一定也在这里。古朗想,万一杨千帆就守在那边,自己贸然过去,杨千帆只要轻轻一推,自己就万劫不复了! 就这么守着吧!我过不去,他也过不来。等到天亮了,看他哪里逃! 可是,古朗转念一想,如果真把杨千帆逼急了,他一旦狗急跳墙,把肖潇扔到桥下,那可怎么办? 古朗侧耳细听,除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再无其他的声音。古朗心想,也许杨千帆睡熟了吧?如果真是这样,趁这个机会,控制住杨千帆,就可以解救肖潇了! 好在这个桥墩,较之前面的桥墩窄一些,指尖就能勾着桥墩那边的边沿。不过,这里接近桥的正中央,桥面距离桥底将近二十米,这对于恐高的古朗来说,实在是难以逾越的障碍,这也是小时候古朗不敢尝试的原因。 不过,现在是成人了,手脚长大一些,第三个桥洞反而不是那么困难了! 眼下最大的危险不是攀爬桥墩,而是时时刻刻防备杨千帆偷袭。他尽量调匀呼吸,伸手扣住桥墩边沿,一闭眼,一咬牙,一用力,一只脚脚踏上了第三个桥洞——预想中的偷袭并没有发生。 “唔——” 这声音清晰了,的确是小孩子发出的声音。如果这是肖潇,那么杨千帆在哪儿? 杨千帆当然不在这里,他此时正在前往杜庙的路上。 打给顾盼的电话,就在杜庙村头打的,他事先用另一部手机录音了,把肖潇的声音录了一段。为什么要跑到杜庙打这个电话,就是万一警察给手机定位了,追查也只能追查到这里。 杨千帆打完电话,就把手机卡卸下来扔掉,好在杨千帆早有准备,换了一张手机卡装上。 杨千帆来杜庙还有一个目的,他手下的杜威就住在这里,一个人干不成这件事,他需要一个人帮自己去取赎金。 杜威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听说杨千帆准备干一票大的,很是兴奋。杨千帆跟杜威约定好,让他骑着摩托车在东城高架桥下等着,杨千帆让人从桥上把手提包扔下来,让杜威捡起手提包,就骑车往奓山方向跑,引开追踪的人。 安排好这一切,杨千帆回到铁道桥,准备开始打电话,利用顾盼把警方调动起来。他先趴在桥上四周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这才安心了一些。 摸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可又不敢点火,火光在黑夜里太明显。杨千帆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可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本来就没打算躲进桥洞,万一发现了,堵住两头,自己就插翅难飞了! 杨千帆越想越心慌,想查看一下,自己的猎物是否还在。他的身形像一只猴子,比古朗灵活多了,几下就爬到了桥洞,用遮光手电一照,顿时就傻眼了——桥洞里,编织袋解开了,绳子散落在地上,人却不见了! 杨千帆脑袋“嗡”的一声,似乎要炸开了—— 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被发现了! 可是,一路行来,没有发现危险呀!况且,自己趴在桥面观察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异样呀! 难道是小姑娘自己挣脱了绳子? 杨千帆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好笑,怎么可能!绑得那么紧,而且还装进编织袋,就是大人也没办法挣脱,何况还是个孩子! 一定是有人来过! 杨千帆顿时一身冷汗就下来了,如果是这样,自己现在就已经处在绝境中了! 可是,这个时候,对方应该现身了,可为什么还没有什么动静呢? 杨千帆抱着脑袋,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这时候,杨千帆准备认命了,该发生什么事情,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了! 半天还没动静,杨千帆胆子慢慢大了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千帆打开遮光电筒,仔细查看,杨千帆看见脚下有一件东西——蝴蝶发卡! 杨千帆记得,这是肖潇头上的东西。现在人不在,东西就显得格外刺眼。他恼怒之下,一脚踩在发卡上,这个塑料发卡发出“吱呀”一声,踩得粉碎。 这时,寂静的夜空中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声,不一会儿,一道强光穿过夜空射过来。因为这是入城处,铁道拐了一个弯,光线直射桥洞。 刹那间,桥洞亮如白昼,杨千帆看见刚刚踩碎的发卡里有一个方形的东西,杨千帆出于好奇,捡起来一看,竟然是数码相机的存储卡! 发卡里怎么会有这玩意? 杨千帆捡起发卡的碎片研究起来,原来,发卡里藏有一个机关,存储卡就藏在发卡的卡槽里! 这简直是间谍使用的物件,怎么会出现在肖潇的脑袋上? 电光火石之间,杨千帆突然把所有的记忆拼凑起来了! 当年,神秘人出价二十万买这张存储卡,黑皮搜寻段画,也是为了这张存储卡。当时大家都没有找到,现在不就在这儿吗?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张存储卡究竟藏有多大的秘密?这个存储卡又是怎么落到肖潇手里的? 不过,眼下杨千帆是没时间研究了,逃命要紧。 杨千帆上了铁路桥,仍然没有人拦截,杨千帆稍稍放心了,在铁路桥头等下一趟火车。 这里刚刚从安惠站开出,又是铁路桥,速度不是太快,扒车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不过,这是一个单轨铁路,刚刚开过去一辆,下一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杨千帆蜷缩在桥边一个避风的土坡下,等候着火车的到来。不经意间朝安惠方向望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二三十年的地方,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这一眼不打紧,杨千帆看见了碧溪河附近有一串电筒在闪动,明显是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的! 完了,还是被发现了! 杨千帆起身就准备逃跑。 就在这时候,远处一道强光射过来,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杨千帆心头大呼侥幸——等待的列车终于来了! 第164章 出院 腊月二十九上午,这天肖潇出院。顾盼在楼下办理完出院手续,来到二楼的儿科病房,古朗早就把东西清理好了,堆放在桌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病房里开着暖气,一对大脚丫,一对小脚丫,在数“脚脚板板”,谁输了,就用指头挠脚板。大概这次是肖潇输了,还没进门呢,就听见病房里肖潇银铃般的笑声。 顾盼心里有些嫉妒,肖潇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大人,很是懂事的模样。只有在古朗面前,才有着孩子般的调皮和任性,这是孩子知道谁在宠溺自己才有的状态。 当然,肖潇在心疼自己,一个人带孩子,难免有时候照顾不周,孩子如果不懂事,还真是不好带。可是顾盼还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我才是你亲妈好不好? 想到这里,顾盼不免觉有些好笑,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多一个人疼爱肖潇,这不是好事么? 隔壁病房的大嫂也在办出院手续,快过年了,只要是能回家的,都准备回家去。大嫂见顾盼站在门口没进去,朝病房里瞅了一眼:“哟,父女俩玩得好开心!” 顾盼红霞飞上了两腮。 大嫂没注意到这些,说:“今天出院?” 顾盼笑着说:“是呀,都住了好几天了,肖潇也退烧了!大嫂,你的手续办好了?” 大嫂叹了口气:“是啊,医生说,先回家调理一段时间,开年后再到医院复查。” 大嫂的孩子病得不轻,顾盼安慰了几句,走进病房,病房都已经走空了,只剩下肖潇了。 “手续办好了?”古朗也没有抬头,仍然跟肖潇玩得不亦乐乎。 “办好了!” “走啰,回家!” 顾盼解下自己颈项的围巾,把肖潇脑袋包裹好,古朗把肖潇架在肩头,顾盼拎着网兜,提着开水瓶跟在后面,一起走出医院大门。 古朗对顾盼说:“你们叫一辆出租,我把自行车骑回去!” 顾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古朗,钥匙还带有身体的温度,入手暖融融的。 “不嘛,不嘛,我要古叔叔!”出了这件事情以后,肖潇越发粘着古朗,每一次离开,肖潇都是又哭又闹,简直就像是生离死别。 顾盼都有点头疼,说:“算了,还是一起骑车吧。过年出租都涨到十块了,太坑了!” 古朗把网兜挂在车把上,顾盼抱着肖潇坐在后面,古朗骑着车子上路。 这几天一直阴沉沉、凉飕飕的,今天还好,太阳探出云层,洒下一些太阳花,虽然还不是很暖和,但至少人的心情开朗了。 回到仙女巷巷口,正好碰见傅红雨带山子上街,傅红雨抱起肖潇,亲了亲她的脸颊,心疼地说:“这娃儿真是多灾多难的!” 肖潇摸到傅红雨头上的发卡,突然记起来了:“妈妈,我的发卡!” 没办法,肖潇在医院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她的发卡,这可是六一儿童节,古朗送给她的礼物! 肖潇别的都还好,就是很固执,认死理,这点随顾盼。 顾盼不得不上心,家里就这么一块地,到处都找遍了,也没见踪影。顾盼很自然就想起是不是那天丢的,就问了问腊月二十四那天一起玩的孩子,有的说不记得,有的说脑袋上有发卡。 肖潇是个不轻易丢东西的孩子,不然这个发卡也不会一直保存到现在。肖潇坚称那天发卡戴在头上的。顾盼只好敷衍说,现在没时间,出院就去寻找。 本指望孩子兴趣容易转移,哪知道今天刚出院,还没有到家,这孩子又记起这桩事来。 顾盼知道肖潇把这个当做宝贝,这些天提到这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如果不满足肖潇,指不定肖潇会怎么闹腾呢! 顾盼很为难的望着古朗。 肖潇也是很会看脸色,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在古朗,于是抱着古朗的脖子撒娇。 古朗哪里受得了这个,还没等顾盼开口,就说:“你把肖潇带上楼,我沿着那条路看看,说不定找得见呢!” “我也要去!”肖潇说。 顾盼不让肖潇去,她担心肖潇,刚刚退烧,凉风一吹,又发烧怎么办?还能不能好好过年了? 古朗总是很将就肖潇:“包裹的这么严实,不会有事的。” 山子好长时间没见到肖潇,一听说到城外去,也很兴奋,连上街买东西都没有吸引力了。傅红雨本不想去,趴在一旁当电灯泡,顾盼邀请她一起,就当是郊游,傅红雨一下子来了兴趣,她也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也要跟着一起去看看。 于是,顾盼把东西送上楼,一群人沿着古朗追击的方向,一路朝河西走去。 来到碧溪河,大家都脱了鞋子,趟水过河,就连山子也不例外,只有肖潇享受特殊待遇,是古朗架在肩膀上过河的。 傅红雨牵着山子,问肖潇:“肖潇,肖潇,当时你怕不怕?” 肖潇的小脸贴在古朗的后脑勺,鼻息吹的古朗脖子里,痒痒的:“古叔叔会救我的!” 顾盼知道,肖潇这不是假话,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傅红雨回头对古朗笑笑:“你还真没有白疼这孩子!” 顾盼插嘴道:“肖潇,你可知道,这次救你的可不只是你古叔叔一个人!” 顾盼也是事后才知道,安惠几乎所有的公安干警、机关干部、社区人员都参与到封堵排查工作。 她还记得,最揪心的一件事,就是十点多接到勒索电话,对方要球,半个小时必须筹集两百万。 别说没钱,就是有钱,大晚上的,哪里弄钱去? 当时,顾盼整个人都懵圈了! 万般无奈,顾盼只好电话打给了成秋山。 成书记二话没说,就让顾盼不要担心,救人要紧,其他的事情,他来想办法。果然,半个小时,一辆警车开来,把钱送到了家里。 一行人趟水过河,在桃花渡上岸了,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了。穿上鞋袜,这才好受了一些。 “把肖潇放下来,让她自己走,都这么大人了!”顾盼见古朗又要把肖潇架在肩上,连忙说。 古朗说:“这不是刚刚出院么?” 肖潇说:“古叔叔,我跟山子哥一起走。” 两个孩子牵着手,几个大人也不赶忙,只当做带着孩子一块出城郊游。 “盼盼姐,两百万得装多大一袋子呀!”傅红雨很是好奇。 顾盼记得,当时抬进来的可不是一袋子,而是两袋子。都是条纹状的帆布袋子,满满当当的。 顾盼现在都有些后怕:“真给抢走了,我可怎么还呀!” 傅红雨指了指古朗说:“古朗的专利不是有两百万么?” 古朗笑了笑:“哪有哇,说好了给一半,作为我的奖金。现在一半都没了,这不都捐了么!” “哎,我说你也真是,这么多钱,说捐你就真捐了?”傅红雨很是不能理解,“真是,又不偷又不抢的,拿着烫手?” 古朗说:“当时你也不是不晓得,就是话赶话,被逼到那个份上,就脱口说出来了。当时就想着保住千紫厂。” 傅红雨想了想当时的情景,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是不是后悔了?” 古朗笑着说:“我早就后悔了!” 接着,转头嬉皮笑脸地对顾盼说:“顾厂长,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顾盼没好气的说:“又不是我拿了钱,这事你给我说不着!” 傅红雨与古朗还在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顾盼没有理会他们,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时,曹警官带着两百万到来,看见钱财到位了,顾盼稍稍安了心。 曹警官不仅带来了钱,也带来了成秋山的指示,说是尽量不激怒对方,一切以保护人质安全为第一选择。 顾盼非常感动,心想,杨千帆也就是要钱。满足了他的要求,应该就不会伤害孩子了。 可接下来的漫长等待,对一个母亲来说,真是刻骨铭心的煎熬! 顾盼现在都不愿意想起这件事。明知道孩子处在危险之中,一个母亲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守在电话机旁。那种无助,那种痛苦,不是亲身经历,任谁都是无法体会的。 顾盼正在低头想心事,忽然听见古朗说了一声:“就是这儿,到了!” 第165章 多余的人 走到铁路桥底,古朗一点点的捡起当晚的回忆。 当古朗把蛇皮袋解开,心里一阵狂喜——果然是肖潇! 揭开缠在肖潇嘴上的胶带,古朗将肖潇搂在怀里,孩子在怀里抽泣着。古朗抚摸着肖潇的后背,顿时全身一阵轻松——还好,肖潇没有出事! “肖潇别怕,古叔叔来救你了!”古朗忘情地说。 “肖潇别怕,古叔叔会来救你的!”肖潇在怀里呢喃,几乎是同样的话,一声连着一声。 开始,古朗有些感动,紧紧搂着肖潇。后来,见肖潇不停说着,这才晓得这是肖潇这是在鼓励自己、安慰自己,不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估计被杨千帆抓住的刹那,肖潇心中就有这么一个信念,一直在支撑着自己,让她在寒冷、寂寞、恐惧中坚持下来。 古朗心疼的把脸贴在肖潇脸上,说:“别怕,叔叔在这儿呢!” 这时候,古朗才发现肖潇发高烧了,呼吸都“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即便如此。肖潇嘴里还在说着:“肖潇别怕,古叔叔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原来,这孩子是烧糊涂了啊! 古朗心想,大概是肖潇受了惊吓,又在桥洞躺在水泥墩上,再加上吹了凉风,正好这时候病了! 本来,把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刹那,古朗就觉得安心了,任务完成了!即便是杨千帆回来,估计他也把自己无可奈何。刚才从桥头爬过来的一幕,古朗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次。古朗想好了,就在这儿等到天亮,搜索的队伍过来,他们自然会有办法帮助自己脱困。 可是,肖潇在发烧—— 古朗想揭开自己的棉袄,将肖潇包裹起来。这才发现棉袄脱在桥头,刚才精神高度紧张,还不觉得冷,这时候隆冬的寒风一吹,像钢针一样朝身上扎,只有肖潇贴近身体的地方,像是一团火。 不行,不能让肖潇继续高烧。 安装第二个耳蜗,古朗陪着顾盼一起带肖潇看医生。当时医生就叮嘱过,这孩子要注意保暖,尽量不要让她高烧。万一发烧了,就尽快给退烧,免得再次损害听觉神经。 古朗抱起肖潇,就准备返回。 可是,空手过来就困难重重,返回时还要带着一个孩子。 过来的时候,古朗心想,假如肖潇就在那边,自己没有去救她,岂不是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开始攀爬的时候,内心对自己发狠说,死了就死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返回的时候,自己还要带着一个孩子,那就不只是自己一条性命。自己死了就死了,肖潇这朵还未绽开的花朵,就这么凋谢了,怎么…… 古朗都不敢想下去了! “肖潇!肖潇!”古朗呼喊着,似乎想从肖潇那儿找到答案。 “古叔叔会救我的,肖潇别怕!” 此时,古朗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肖潇脸上红扑扑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古朗用嘴唇试了试肖潇的额头,不行,烧的太厉害了!这样烧下去,孩子真要烧坏了!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赶快行动,万一杨千帆回来,被堵在桥洞里,他就是不动手,肖潇也坚持不了一个晚上! 古朗脱下背心,将肖潇背在身后,用背心套在外面,扣子牢牢扣紧,肖潇整个人就贴在古朗的脊背上了。 古朗还不放心,担心扣子碰断了,捡起杨千帆捆绑肖潇的绳子,又在背后加了一道保险,然后,他开始了他的冒险之旅。 哪怕是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古朗还是不敢去想这段经历。可这几天梦中却时常想起,每次,开局都不相同,可结局却是一样,都是从空中倒栽葱掉下,作为噩梦的终结。这几天都无一例外,在这个噩梦中惊醒,就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当古朗气喘吁吁跑到安惠医院急诊科,医生还在抱怨,你们大人是怎么做父母的,孩子都高烧到这个程度,你们怎么才来? 可看见古朗大冬天只穿了一见衬衣,都浑身冒着热气,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还被荆棘挂的一道道的,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一边给肖潇听诊,一边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医生,能不能借手机用用,我给孩子妈妈打个电话!” 医生陡然一惊,指着孩子说:“她、她——” “对,她就是肖潇!” 医生转过手指,对着古朗:“你,你——” 古朗笑了笑:“我是古朗。” “你不是劫匪?”医生这才松了口气。 古朗摇摇头:“我在桥洞找到这孩子,没看见绑匪。” 古朗拨通电话,还没有等古朗开口,就传来顾盼情绪崩溃的声音:“杨千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只求你不要伤害孩子,她还小,她还小啊!” “顾盼,是我——” “我知道是你——你、你……” “我是古朗,孩子找到了,现在——” 顾盼连声说:“啥?你说啥?” “肖潇找到了,跟我在一起!顾盼,你、你——” 古朗听见顾盼歇斯底里的嚎叫,那是整个世界毁灭后,再次新生的惊喜! “你现在在哪里?”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这是肖斯和。 “肖爷爷,我现在在安惠医院急诊科!” “好,你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古朗刚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医生,电话就响了。医生接听电话,没说两句,就把电话递过来:“找你的!” 古朗接过电话,就听见电话里急促的声音:“喂喂,我是曹警官,你是在哪里找到肖潇的?” 古朗说:“许河铁路桥的第三个桥洞里。” “有没有见着绑匪?” “没有。” 曹警官说:“那好,请保持电话通畅,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联系。”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一群人爬上了河坡,这就似乎消耗了古朗全部力量,他抓着河坡的灌木,再也不肯朝桥洞走一步了! 傅红雨都怀疑肖潇是不是古朗救下的,别说顾盼抱着肖潇,就是山子都没要人帮忙就上来了,他古朗一个大人,居然怂成这样,这还是从绑匪手中救人的大英雄吗?说出去有谁信? 面对傅红雨的讥笑,古朗只是嘿嘿干笑,晚上还好点,白天看见下面,着深不见底的样子,心就往下沉。 还是顾盼更了解古朗:“你是不是恐高?” 古朗点点头,不敢看下面站着的顾盼。 顾盼心中一暖,她明白,恐高的人爬过去救人,这需要多大的胆量! 四处寻找发卡,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三个桥洞了! “肖潇,你看看,桥下这么高,要是摔下去了,你可就没有古叔叔了!”顾盼开始做肖潇的思想工作。 发卡,古叔叔,这道选择题,肖潇不难做出选择,虽然肖潇仍然不高兴,仍旧嘟噜着嘴。 “我去!”话音未落,山子已经走过去了,像猴子一样,抱着水泥墩。 刚才几个大人说话,都没有留意到山子。 “喂喂,山子!你不要命了!”傅红雨急得跳脚。 古朗连忙拉住傅红雨:“别出声!” 这时候,是最关键的时候,万一分神了,结局就不堪设想。傅红雨马上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野孩子!”顾盼知道古朗恐高,一直抓着古朗的手,这时候指甲掐进了古朗的手掌,生疼。 山子像是做一个好玩的游戏,看见大家紧张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玩,他一脸轻松的翻过桥墩,俯身在地上寻找。 “山子哥,找到了没?”肖潇喊道。 “没——等等,是不是这个?”山子举着几块碎片。 肖潇点点头,眼泪流下来了。 古朗安慰道:“肖潇,叔叔再给你买!” “小心!”傅红雨喊道。 “知道了1” 上坡还好,抬头看上面,还不是很害怕,可下坡就更难了! “妈妈,你怎么牵着古叔叔的手?”肖潇有点吃醋。 顾盼说:“你古叔叔恐高。” 走下了河坡,跟在顾盼身后的傅红雨注意到,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走在前面;两个大人也手牵着手,十指相扣,下了河坡也没有松开。 现在,似乎只有傅红雨是一个多余的人了! 第166章 父亲 别人过年,杨千帆过节。 这个春节,绝对是杨千帆印象最为深刻的春节! 在货车车顶趴了一天一夜,一路北行,越跑越远,也越跑越冷。杨千帆都冻僵了,好不容易列车停了,再不下来,就要冻死在火车上了! 也不管到了那里,从火车上跳下来,走了不远,从路牌上得知,这里是杨沟火车站。 杨千帆也准备过年了。为了这个春节,杨千帆做了充分的准备。 因为杨千帆知道,这是他人生最艰难的日子:小旅馆不能躲,网吧不能藏,出租屋也不能呆,澡堂子嘛,澡堂子就算了。 唉,天下之大,他杨千帆能去的地方就没有几个。 啊,不对,有个地方倒是很欢迎杨千帆——那就是到局子去投案自首,可杨千帆不想去呀! 在杨沟镇,大家都在置办年货,杨千帆也赶了个集。他买了一件军大衣,买了吃的喝的,当然,还买了一个睡袋。因为他准备在山上过年,没有这个玩意儿,用不着警察抓捕,寒冷都能把他交代了! 哪儿路难走,就走那条路;哪儿人少,就去哪;哪儿林子密,就奔向哪儿。 最后,杨千帆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想的藏身之所——一个看山人留下的草棚子。这里地势高,周围的情况老远都能看到,万一有人上山搜查,也方便自己逃跑。 在这里总得要呆上几天的,杨千帆计划一直要等到新年过了,市面上才好藏身。否则,大过年的,你亲戚家不走动,自己家也不回,这不是太招眼了么? 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从杨沟买来的一只烧鸡,顺手掏出一瓶二锅头。就着烧鸡喝酒,杨千帆就算是过年了。杨千帆这次逃出来,还是第一次喝酒,他担心万一喝多了,那就太便宜那帮警察了!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一个原因就是觉得安全;另外,今晚没有酒,杨千帆估计自己是没办法安睡了! 天色渐暗,山风呼啸,如群狼呼号。 杨千帆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把衣服裹紧,眺望山下,在山的拐角处,零星几处灯火,影影绰绰的,还有一点烟火气,让杨千帆感觉自己尚在人间。 手边就摆着一把军刺,触手可及。 杨千帆不是不怕死,恰恰相反,他怕死,怕得要死。他之所以不怕死,是因为这是一个文明的世界,只有他是一个野兽,没人真敢要他死。 可是,这里真是一个野性的世界,只有他是一个人。上山的时候,杨千帆看到了好几处野兽留下的粪便,好几处啃噬后留下的枯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相对于野兽,杨千帆此时更害怕的是警察! 杨千帆很想生一堆火,既是取暖,也可以防狼。可是,杨千帆点燃一根烟都要遮遮掩掩,怎么敢生火?这不是明摆了告诉别人,山上藏着一个人么? 一仰头,一股辛辣入喉,呛得杨千帆直咳嗽,咳着咳着,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七点不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一瓶二锅头也见底了。 杨千帆搬来几根木头,横挡在门口,将身体蜷缩进了睡袋,可脑袋露在外面,手紧紧攥着那把军刺。酒劲上头,杨千帆昏沉沉睡去。 三天了,没有野狼光顾,杨千帆胆子也大了。都是冷菜冷饭冷酒,肚子顶不住,特别向往有口热的。 初三晚上,最后一瓶酒。没想到,每天一瓶,今天这晚上竟然顶不住,呕吐了一地。昏沉沉的,隐隐觉得粗糙的舌头舔舐自己的脸,猛然一惊,一头毛茸茸的家伙“嗖”的窜了出去。杨千帆翻身坐起,肚子里的酒精顿时化作一身冷汗出来了。 门口,一只狗对着山下狂吠,似乎是在报告情况。 杨千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条狗! 看看天色已经大亮,杨千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猛然一惊:有狗上山,后面就会有人! 杨千帆扯过睡袋,塞进双肩包,翻身冲出小木屋,就听见山坡下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大黑子,叫唤啥呢!” 这肯定是看山的老头,这么负责,年都还没过完,就来巡山了! 杨千帆连滚带爬下了山,顺路找了一个水塘,在睡袋中包了几块石头,沉在水中。双肩包也差不多空了。杨千帆掬了一捧水,洗了一把脸,人也清醒了一些,精神了一些。他想到,这么东躲xz的也不是办法,还是要从南边混出去。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还是有些门道的,可关键还得有本钱,不然谁愿意帮你? 杨千帆想到这儿,给杜威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说绑票失败这件事,顺便让杜威给潘景君带信,让她给自己筹钱。无论如何,最少给自己弄五十万! 放下电话,杨千帆苦笑,他也没有多大信心,估计潘景君绝对弄不来这么多钱。走的匆忙,自己手头也没剩下多少了。不管怎样,潘景君总会想办法的,多少也可救救急。弄钱还得自己想办法。 突然,杨千帆想起那张存储卡! 他顿时精神一振,这存储卡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来到望山镇,找到了一家小网吧。依然是熟悉的乌烟瘴气。杨千帆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亲切感,他开了包夜,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看了看四周,在服务台的小姑娘那儿泡了一碗方便面,拿了一块面包,两根火腿肠。端到电脑旁,打开游戏界面,等待的当口,喝了一口面汤,顿时,一股暖流弥漫全身——杨千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方便面如此美味! 一直等到深夜,看看网吧剩下的几个人,要么激战正酣,要么已经趴在桌上睡去。杨千帆将存储卡插进电脑,点开一看——我草,香艳满屏啊! 果然有料! 杨千帆赶紧点了最小化,抬头看看周围,见没有人注视自己,这才细细欣赏起来。 拍摄技巧真是让人无力吐槽,固定机位,像素也不高。这对于看惯了小电影的杨千帆来说,真的上不了档次。 好在镜头选位很好,人物交代的很清楚。 杨千帆大喜过望:上面那个满脸横肉的,不就是万霞老爸么?在他身子下面扭捏作态的,正是段画! 一瞬间,杨千帆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黑皮与段画的矛盾,应该是段画想甩开黑皮单干。好处凭什么分一大半给黑皮,自己一个人独吞,这不香么? 至于那个神秘人,就更不难猜,肯定就是万木春! 想到这里,杨千帆笑了:当初拿二十万买这张存储卡,不知道现在肯出什么价! 安惠,一家小旅馆。 潘景君这是第几次来找万木春,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她记得,每次找他,都是为了杨千帆的事情,每次都要情绪激动地吵一架,然后激情澎湃地睡一觉。 潘景君觉得这是生活的需要,也是她生活的目标。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活的乐趣少了一半,每次见面,睡觉就省下了,只剩下吵一架了! 每次吵架,都是围绕杨千帆。 万木春总是骂潘景君把儿子养废了。 潘景君每次都是大怒:你会养,你养啊!儿子长这么大,你又干了什么? 万木春很不服气:哪次儿子出事,不都是我这个老子出面帮他摆平的?你要知道,他姓杨,我又不是没有儿子,又不靠他传宗接代! 可万木春的儿子万杰,在结婚前突然生病,医治无效死去。万木春明显对潘景君好了很多,再也不说自己有儿子了!因为现在他已经造不出儿子了,他只有杨千帆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他姓杨,哪怕他很不成器。 他准备退休后,就认下这个儿子,利用自己的关系,为他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如果不愿意受拘束,实在不想干,这些年也搂了些钱,不能保证杨千帆一辈子大富大贵,最起码也可衣食无忧。 可临了临了,自己快到站了,杨千帆居然出了这档子事! 今天,万木春一见潘景君,顿时怒不可遏:“你他妈的是不是蠢,不知道警察盯着你吗?这时候来找我,是不是想把我也弄进去,你就安心了?” 潘景君被骂的连红一阵白一阵:“我又没有别的办法,千帆托人带信,他要五十万,想到南边去。” “把账号给我。”万木春没好气地说。 潘景君知道这是答应了,心中一喜。 “听着,再别找我了,有事你找宋怀德,他会转告我的。” 第167章 暴雷 在提倡干部知识化、年轻化、专业化的今天,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干部,干到了城建委主任,基本就是到顶了。 万木春早就知道已经到了职位的天花板,再无寸进的可能。 眼瞅着五十五,到了“一刀切”的年龄,万木春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很早就开始培养接班人了,毕竟自己人好办事。 可是,万木春把环卫局的小李,一步一步提上来。他也很争气,顺利地接替了自己的位子。可万万没想到,他一上任就翻脸不认人了,自己还没有走,就派人把万木春办公室的东西搬到走廊里,他自己就坐了进去。 你这么心急吗?我只是退居二线,不是退休,你老李是不是吃相太难看了? 万木春心里一发狠,老子现在已经退下来了,怕个球!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大闹一场,我看是谁丢脸! 可老李自觉也是忍了万木春很久了,这么一个强势的人,终于下台了,老李也想扬眉吐气一回。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也有他的道理。能坐上这个位子,老李也不是没有人撑腰的。很快,上面就找万木春谈话了: “万主任,人家老李也是为了工作嘛!你这个大老虎还待在单位里,人家还怎么开展工作?要让年轻人放开手脚嘛!我相信老同志的政治觉悟的,你看,这么多同志反映城建委单位上的事情,包括你个人的事情,我都不信。我们还是很信任你的,不会为了一张邮票,就去调查一个为革命工作了一辈子的同志的!” 这话里的意思万木春如果再听不出来,那就是白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了! 万木春只好捏鼻子忍了,他默默在走廊里清理自己的办公桌。单位的人一个个走去走来,都当万木春穿了隐身衣似的。现在,既然知道新旧领导不对付,对老领导当然就没有好脸色。 真是“人走茶凉”啊——不对,人还没走呢! “都是他妈的狗眼睛!” 万木春将用不着的东西撒到走廊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将个人用品拎着,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喊:“万主任!万主任!” 万木春回头一看,原来是收发室的老魏,这个办公楼呆了这么多年,总算还有个有人味的:“老魏,有啥事?” “万主任,有您一封信,这不,正好您在这里,免得我往您家里跑一趟。” “嗯嗯,放这里吧!” 万木春想想这可能是单位往来信件,拆开看看,就准备扔掉。结果,刚刚一抽开,里面掉了几张照片,散落一地 。万木春捡起一看,这照片香艳无比,万木春连忙翻过来,担心别人看见。他感到有些奇怪,谁给他寄这个? 突然,感觉上面的这个男人好像有些熟悉,再次翻过来瞅了一眼,我的妈呀,这不就是自己吗? 好在,走廊里人来人往,就是没人朝这边看。收发室的老魏也已经转身走了,万木春连忙捡起照片,赶紧揣在兜里,心里像揣着一窝小老鼠,逃也似的回到家里。 自从段画逃走,万木春就一直担心这件事“暴雷”。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好像从来就不曾发生过。自己差不多忘了这事,现在已经从位子上退下来了,这件事还是找上门来了! 要说不怕,这不是真的。刚开始万木春还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转念一想,他妈的,不就是一点作风上的问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老子都退下来了,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回到家中,老伴不在家。万木春小心地关上房门,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妈的,这女娃儿真够味儿!唉,当年可是龙虎精神,岁月不饶人了! 他还有兴致回味品评一番,早两天老子还有点担心,现在都安全着陆了,顶多也就是晚节不保,被人嘲笑两句,有什么杀伤力?至于老伴,她知道的还少么? 除了照片,里面还有一封信。万木春抽出信封里的信纸,看了看,口气真不小,开口就是两百万! 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如果十万二十万,这事解决了,万木春还可以考虑考虑,对方居然狮子大开口! 万木春将信纸点燃,扔进烟灰缸。 这几张照片,万木春拿起来看了看,用手指弹了弹,笑了笑,似乎有些舍不得。不过,这毕竟是惹祸的东西,记忆还是留在脑子里最安全,这玩意还是烧了干净。 点燃一根香烟,瞅了烟盒一眼,这一百块一盒的香烟,今后怕是抽不起了!万木春自嘲的笑了笑:以后就要自己掏钱买烟抽了! 一缕缕青烟,在空中缭绕。这飘散的,仿佛是青春,仿佛是激情,仿佛是权利…… 万木春摇摇头,叹了口气。 五十万打到账户上了,杨千帆顿时轻松了不少。这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有这五十万打底,杨千帆觉得天下都去得。潘景君还是心疼儿子的,也不知道她哪里弄来这么些钱,大概把房子卖了吧?杨千帆有些好奇,不过杨千帆也并不关心这些。 可万木春那里却一直没有回应。 杨千帆很是恼怒,准备直接打电话威胁,可手头没有他的号码。 他想起深夜那次神秘电话,应该是万木春直接打给自己的。拿起手机翻了半天,这才想起这几年已经换了好几部手机了,哪里还有这个号码! 没办法,杨千帆只好让杜威去打听,作为单位的头头,他的号码应该很好查。 果然,没多长时间,杜威就把万木春的号码搞到手。可是,杨千帆按照这个号码拨打过去,结果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你这玩的是哪一曲?杨千帆很想把视频发到网上,看你这个官当得成还是当不成!可回过头想想,这都是钱呀!捏在手上,这东西才有威胁,一旦公开了,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于是,杨千帆寄了一份照片给杜威,让他拿这个东西找万木春,直接跟他谈,谈成后,跟杜威五五分账。 这可是两百万呀!哪怕是五五分账,自己也有一百万! 于是,杜威起了一个大早,守在凤凰花园门口。他只打听到万木春住在这里,却不知道究竟是几排几号,只好在这里守株待兔。 等了许久,终于,他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背着手出来。 昨天晚上,杜威把这照片看了又看,肚子里骂这个人不知多少次了,那么一朵鲜花,居然被这个肥猪糟蹋了!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眼前走过来的老头就是照片里那个人,只不过,这个人明显苍老了许多。 杜威迎上前去:“万主任,请借一步说话。” 万木春有些警觉,这么多年,外面得罪的人不少,他担心别人报复他,况且眼前的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一个面善的人,在大门口,人来人往的,万木春有种安全感。于是,万木春说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这样吧,有话就这儿说。” 杜威玩味地笑了:“在这儿说?你确定?” 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万木春身上还是有一股气势的:“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呢!” “好,这是你自己选的!”杜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万木春一见,就知道还是那些照片。看来他们印了很多,万木春就越发不打算交易了!万木春明白,这样的事情有了一次,就有很多次,只要他们得逞了,就会把自己当做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他板起脸呵斥道:“你们这是敲诈勒索,这是犯罪行为!把这些都给我,不然,我这就报警!” 说着,就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杜威又岂是这两句话就吓到的?他冷笑道:“你报警呀,我看警察来了,到底抓你还是抓我!” 没想到,万木春真的打电话了。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果然,身穿警服的人过来了:“二叔,你找我?” 万木春指指杜威:“小刘,这个混子拿着合成的照片威胁我,你查查,他手上可能还有。” 他这是来真的呀! 杜威一看势头不对,撒腿就跑,警察跟在后面猛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摆脱了警察的追捕。杜威气得半死,当时就把这件事对杨千帆说了。 杨千帆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以此来打发时间。一听到万木春跟自己玩横的,顿时火冒三丈:“怎么,给脸不要脸?那好,我就给玩个大的!” 杨千帆把存储卡插进电脑,将里面的视频上传,这种有声有色、有图有真相的举报,很快就引发轰动了! 第168章 逃亡 吃了晚饭,万木春背着手出门遛弯,他要开始习惯退下来以后的生活了。 一出门,路边就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 万木春起初还不以为意,谁在人前不说人,谁在背后不被人说?正常的退休而已,又不是犯了错误撤职甚至开除。 可走着走着,不时有几句话飘到耳朵里,纵使是万木春这样的厚脸皮,也在外面挡不住了! “是他?嗯,有点像呢!” “瞧瞧,坐在台上时,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居然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那个女孩是谁家的?好水灵哟!” “唉,还不是被猪拱了!” 万木春脸皮再厚,也抵不住这些风言风语,他还是低估了社会舆论的杀伤力。 低着头急匆匆回家,他没答应那个人的敲诈,就想到了今天这一步。本以为那人会把这些照片寄给报社或者上级机关,看来不是这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大家都知道了? 刚回到屋里,电话就跟着进门了:“爸,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这是女儿万霞的声音。 “你说什么呀,什么真的假的?”万木春还想打马虎眼。在女儿面前,还要不要形象了? 万霞很奇怪:“老爸,你还不知道?网上都在疯传呢!” 万木春还在装糊涂,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上网的。” “那你打开电脑,搜搜你自己的名字,啥事就知道了!” 万木春不满地说:“到底什么事嘛,搞得神神叨叨的!” “我都开不了口!”万霞气恼地说,“你干的好事!满世界的人都在问我,这是你爸?我都不敢出门了!” 王八蛋,把这些发到网上了!万木春已经想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他还想维护一下在女儿面前的形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情我愿的,又不犯法,顶多就是生活作风问题,有什么大不了的!” “爸,你还是看看吧,铺天盖地的谩骂,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万霞埋怨说,“瞧瞧你干的好事!” 老子在位的时候,你们都得了好处,现在泼点脏水,你们就头不是尾不是的! 万木春真不想打开电脑,这是万杰装上的,开机画面也是万杰设置的,是他的结婚照。可婚礼还没举行,孩子就已经走了! 这是万木春的痛,不愿触碰的痛! 现在顾不得这些,他揭开电脑上一块罩布,掸了掸桌面上的灰尘,打开电脑,在等待电脑启动的时候,老伴回来了。 “你怎么没去打牌?”万木春随口问了一句。 老伴气鼓鼓站在房门口,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老不死的,你这会丢人丢到姥姥家了!都没办法出门见人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又不是今天的事!”万木春回了一句。 “啊,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那些老娘们怎么说咱?他们说,你家老万上了这娘们,怕是——” 万木春本来就心烦,见这娘们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吼了一句:“行了行了,别烦老子,滚!” 老伴怔怔的瞅着万木春,咬咬嘴唇,一转身,狠狠地摔门离开,不一会,隔壁传来“嘤嘤”的哭声。 万木春心烦意乱等着电脑开机,长时间没用,慢的一批。好不容易打开网页,输入自己的名字,点击搜索,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这件事的消息! 万木春头皮一阵阵发麻: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 可转念一想,这不过是网民的狂欢,一阵风过去了,大家也就遗忘了。 万木春也不是没有处理过舆情,时间一长,新的社会热点出来,很快就冷下了。将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反正安惠熟人太多,这几天是没办法出门,不如干脆在外地去躲一躲,只当是出门旅游散散心。 万木春也有些后悔,如果答应对方的要求,究竟会怎样呢? 这时候,突然想起那封信,当时随手就烧掉了,也没仔细看。对了,信件的末尾留下了一个银行卡号来着,那一串数字好像有点熟悉,尾数是什么?好像有个6,还有3…… 万木春突然脸色一僵,自己前不久刚刚往一个账号打过钱,似乎也有这两个数字。这个人该不会是杨千帆吧? 很有可能呢,当年就是自己让他找这张存储卡。 可是也不对呀,他留在手头这么多年,现在才拿出来?这不可能呀! 哪有这么巧!万木春摇了摇头。 万木春漫无目的扒拉着鼠标,有视频,有照片,更多的是评论。 突然,万木春最担心的东西来了——他看到了一则官方回应:已经收到来历不明的举报,安惠有关部门正在调查核实,一有进展,我们会尽快向社会公布,谢谢广大网民对我们工作的监督支持! 万木春头上冷汗下来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万木春以为是老伴,吼道:“别烦我,让我静静!” 点燃一根烟,万木春猛吸一口,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加重了, 万木春愤然起身,猛地拉开房门,正要发火,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顿时脸色一僵:“王检,怎么是你?” 王副检察长兼任反贪局局长,他严肃地说:“万木春同志,请跟我走一趟吧!” 杨千帆知道一个地方不能呆长了,否则,迟早要出事的。这里已经呆了十天了,明天无论如何要离开靠山镇。 第二天,杨千帆把帽沿压得低低的,来到农业银行,准备取一万块钱路上花。 刚刚开年,银行的顾客不多,杨千帆把银行卡递进柜台。 银行工作人员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存款余额,顺便瞅了瞅压在桌子上的一张卡片,嘴角抽了抽,很隐秘的用膝盖顶顶桌子下面安装的报警开关,微笑着对杨千帆说:“您取多少?” 这个报警开关是提醒银行内部人员,并且连通派出所,在银行内部只闪红灯,不发出报警声音。 杨千帆本就是亡命途中,自然是很警觉,这些小细节可瞒不过杨千帆,看来账户被查封了!杨千帆望着白色墙壁上闪烁的红色光亮,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试探了一下:“把银行卡给我,我不取钱了!” 这明显出乎营业员意料,一时间怔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是乡镇所,营业员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对面的柜台经理已经过来了:“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 杨千帆瞥了一眼身后,门口两个保安进来了,一左一右,正准备关上大门。他伸手抓住军刺,很警觉的朝银行大门退去,眼看着保安就要关上大门,杨千帆猛地冲过去,一个健步直刺身边的保安,夺路而逃。 “杀人啦!抓坏蛋!” 一时间警铃大作,宁静的小镇突然不宁静了! 原来,从网上疯传万木春的照片开始,安惠有关部门就开始了对万木春的调查。有关部门办事效率很高,很自然就查到了前不久潘景君找到万木春,接着,万木春到银行转账五十万。于是,警方怀疑这笔钱是转给了杨千帆了,于是开始追踪这个银行账号了! 杨千帆慌不择路逃到了山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山。他玩命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天色渐渐黑下来,杨千帆看见山上山下都是灯火,还有狗吠。 大概是出动警犬了! 杨千帆听说,在水里逃跑,警犬闻不到气味。 于是,杨千帆专门找山间的溪水,浑身都湿透了,凉风一吹,牙齿直打架。他实在跑不动了,找了一个树洞,正准备藏进去,突然从里面窜出一个东西,把他顶翻在地,杨千帆好不容易爬起来,这才看见“哼哼唧唧”朝自己示威的是一头野猪。 三天后的清晨,山下,路口。 几个村民和一个警察正守着篝火堆,远远看见杨千帆高举双手走下山来。他瘦的皮包骨头,无精打采的,一看就知道杨千帆在山上经历了什么。此时,对于杨千帆来说,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寒冷、饥饿、恐惧,这些比死亡更可怕! 杨千帆坐在火堆旁,拷着双手,捧着馒头狼吞虎咽,一边吞咽,一边流泪…… 第169章 爱与恨 幸运没有再次降临,结果却早已注定。 万木春以包庇罪、滥用职权罪、贪污罪,数罪并罚,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潘景君犯包庇罪判刑一年半,缓刑一年半;而杨千帆,犯组织黑社会罪、寻衅滋事罪、绑架罪、故意伤人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了死刑! 几乎是一夜之间,潘景君原来花白的头发,一下子突然全白了! 在会见室,潘景君背转身子,擦了擦红肿的眼角,打开保温桶,浓香的鸡汤味飘入杨千帆的鼻孔。潘景君怔怔地看着杨千帆狼吞虎咽,默默从布袋子中摸出一瓶酒,递给杨千帆。 杨千帆嘴里含着一根鸡骨头,抬起头来,吃惊地转头看看门口的警察,再看着潘景君,用身子遮盖住酒瓶,悄悄藏进裤兜:“妈,你是怎么带进来的?” 潘景君答非所问,说道:“千帆,好不好吃?” 杨千帆点点头:“妈的,嘴里淡出鸟来了!” “吃吧!吃吧!”说着,潘景君眼泪又“唰唰”地下来了! 杨千帆喝完最后一口鸡汤,舔了舔手指,满意的抬起头。 潘景君从口袋摸出两包烟,递给杨千帆。 杨千帆拆开包装,叼上一根,习惯地两手摸摸口袋,发现没有打火机。 潘景君这才想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打着火,伸到杨千帆嘴边。 杨千帆惊愕地看着潘景君,忘了嘴巴上叼着的香烟。他是局子里的常客,当然知道酒、打火机、烟,这些都是监狱里的违禁品,轻易带不进来的! 他不相信潘景君有瞒天过海的能耐,也不相信潘景君有通天的手段。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妈,我是不是要走了?” 潘景君再也抑制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自从判决书下来之后,杨千帆就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整个人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他现在只想抽烟,只想喝酒。 他把藏在裤兜的酒瓶掏出来,抖抖地点燃香烟。 一口酒,就一口烟。烟雾缭绕,酒气弥漫。 杨千帆倔强地咬着嘴唇,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 “娃儿,你有啥要对妈说的?”潘景君扑上前,抱着杨千帆的双腿,似乎想牢牢抱住,不让他离开,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不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杨千帆神情木然,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儿呀,你外面那么多女人,有没有留下一条根?”潘景君急切地说,“妈帮你养着,把他抚养成人,给你传宗接代!” 杨千帆突然想起夏语冰,当初夏语冰离开的时候,就对他说她怀孕了!可是,夏语冰回去后就毫无音讯,手机也换了号码,估计即便是真的怀上孩子了,只怕是早就做掉了! “要孩子干什么?给你养?养废了一个,你还要养废几个?”杨千帆突然爆发了,将喝空的酒瓶摔在地上,“潘景君,你就不配当母亲,不配有孩子!” 潘景君如遭雷击,瞬间怔在当地,目瞪口呆。 门口两个警察瞬间冲进来,看见会见室没有异样,就又退回去了。 经过这一变故,杨千帆似乎清醒了一些:“我什么时候走?” 这才是杨千帆最关心的,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他可以准确知道时间。 “明、明天九点半。他、他们说,没有痛、痛苦的。”潘景君哽咽说不出话来。 “去球!老子总算啥滋味都尝过了,没白来人世一趟!”杨千帆本想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又觉得很二,于是将烟蒂扔在地上,狠狠踩踏一脚,站起身准备进去。 “千帆,你爹要见你!”潘景君追上去,这时候才想起这是最紧要的一句话。 杨千帆没有回头:“你一辈子那么多男人,就那么确定万木春就是我爹?” “他、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怎么可能弄错?”潘景君焦急地说,“你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当时流行两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他叫万木春,就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千帆!”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老子一直都希望有一个爹,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爹,不用刀尖上舔血,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自己一刀一枪拿命去拼。如果有一个有钱有权的老爹,想天上的星星,自然有人摘下来送给自己,哪里用得着自己这么辛苦? 没想到自己还真有这么一个爹! 可是,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自己得到了,得到了便宜老爸杨忠实的毒打,得到了万霞的欺负,得到了周围人的冷眼和嘲笑! “老子就要死了,他这时候才良心发现?早干什么去了?” “他说了,早告诉你了,是你不认他这个爹!”潘景君连忙解释说。 早告诉了? 杨千帆突然想起来,段画逃跑后,的确半夜接到一个电话,那人开口就说“我是你老子!”杨千帆当时就火了,骂道:“我是你祖宗!” 看来,这个人还真的是我老子! “他是我爹?他就那么快活了一晚上,于是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他做了什么?啊,他为我做了什么?我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认他这个爹?”杨千帆情绪激动。 潘景君一巴掌打在杨千帆的脸上:“你混账!” 杨千帆抡圆了手臂,准备反击,只见潘景君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也苦哇,我也不容易!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这是遭什么罪呀,这是作什么孽呀!” 好一会儿,潘景君站起来,指着杨千帆鼻尖:“你爹没管你?你忘了,万霞为什么后来没找你麻烦了?你每次出事,是谁把你从局子捞出来的?你的那些事,是谁给你摆平的?你以为你是谁!” 杨千帆张口结舌,背后做这一切的,原来都是万木春! “还有,那五十万,也是你爹给的。他还说了,他儿子没了,就你一个儿子,准备把家产都留给你。可是,可是你这个坑货!你坑了你爹,你还把自己也坑惨了啊!”潘景君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杨千帆这时候才把整个事件的过程理出一个头绪来。 自己网上爆料万木春的丑闻,导致有关部门调查万木春,牵扯出万木春与潘景君的情史,自然也就掌握了前不久万木春给一个神秘账户打款五十万的事实,也就很自然想到,这个账户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杨千帆! 妈呀,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杨千帆,你坑爹啊,真正的坑爹啊! 不仅是坑爹,狠到连自己都坑! 命运是这么神奇,又是这么残忍! 杨千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长叹道:“我这是怎么啦?” 潘景君把压抑在胸中很久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她讲了她和万木春的第一次,为了回城,她犹豫许久,终于决定走进万木春的房间。 潘景君讲到自己肚子大了,实在无可奈何,嫁给了杨忠实。 以后的事情,就都是杨千帆知道的了。 讲完这一切,潘景君似乎轻松了不少,看着杨千帆的眼睛,问道:“千帆,现在还见不见你爹?” 杨千帆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 “为什么?”潘景君还不甘心,劝说道,“他还是爱你的!” 杨千帆两眼空洞的望着远方,悠悠说道:“如果第一次犯事,我被抓进了局子,吃了苦头,最后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也许我就害怕了,我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情了!” 潘景君陡然一震,这话万木春也说过,让千帆进去吃点苦头。 可是,潘景君哭闹着:“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这么狠心!儿子在里面受罪,你在外面吃香喝辣玩女人!” 潘景君以为这是爱孩子,这其实是害孩子,害死了孩子啊! 这哪里只是万木春的过错?这分明是自己的过错呀! 一时间,潘景君不觉天旋地转,一下子昏倒在杨千帆脚下。 第170章 我很幸福 杨雪的跳槽,给顾盼敲响了警钟。 千紫厂的两大核心竞争力,一件就是提花纺织机的设计专利,另一件就是提花编织图谱。这些都需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恒丰厂生产的提花织机不可能只供应千紫厂一家,何况,拼装机,千紫厂还有四成股份,这些织机卖的越多,千紫厂也赚得越多。 既然都有提花织机,那么,千紫厂的优势就只剩下提花编织图谱了! 图案瞒不住大家,关键是经纬线的布线图,这才是重中之重。这些东西如果要从头开始摸索,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顾盼的师傅方织良穷尽毕生心血,整理传统花卉纹理,加上自创的部分,总共两百多个,手绘成编织图谱。肖斯和海外搜集了一百多个,加起来三百零六个,这都是千紫厂宝贵的财富。 好在,去年的提花布只上了三个品种,杨雪也就只掌握了三种提花图谱。不过,即便是这样,易方厂有了随机赠送的十个编织图谱,加上这三个,十三个花色品种也够他们应付一段时间了。 穿扣的事情,顾盼也不可能一个人全干了。顾盼能想到的,就是分散风险。一个职工负责一种图案的穿扣,即使别的工厂花大价钱把她挖走,损失的也只是一种图案。就是销路再好的花色品种,也总会有审美疲劳,为一个花色品种挖人,顾盼认为,这些厂家总有些得不偿失的。 可是,提花纺织的穿扣是一件技术活,并不是每个工人都能熟练地掌握的。内部挖潜是一个方面,现在也到了扩大生产的时候了! 千紫厂本来一个挡车工看二十四台车,可是提花纺织工艺更复杂,一个人看二十四台就很吃力,现在车间的停台就很严重,挡车工和帮结工都处理不过来。 另外,恒丰的一体机研发进展很顺利,验证机即将下线,将来肯定需要大批工人,不如现在就开始培养一批工人,一旦全新的提花织机全面铺开,就马上可以投入生产,迅速抢占市场。 千紫厂决定招收一百名新员工,为了照顾下岗职工,原云锦厂职工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 招工考试的考题,顾盼亲自操刀,有四道题目:现场画一幅画,绣一朵花,编一个中国结,复原一个魔方。 其他的三道题大家都懂,可是复原魔方,大家就不知道了。 顾盼解释说,魔方考验的是空间想象能力和手指的灵活性。 去年千紫厂年终奖五千,在安惠引起轰动。再加上易方花三陪的价钱收购千紫厂股份,更是给千紫厂做了一次广告。所以这次招工一百名,报名一千二百人,几乎把厂区门口的报名点挤得水泄不通。 这次,顾盼发现了几个好苗子,尤其是对去年高考落榜的美术生刘颖印象深刻。顾盼准备选送几个好苗子到纺院进修。 与此同时,肖斯和的七彩棉体验馆也在紧锣密鼓的施工,由于资金到位了,工人干劲很足,三层小楼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不过,小楼一天天的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可在肖斯和的眼里却一天天的模糊起来。 三月底,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顾盼抽空带着师公到安惠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老年性白内障,已经硬化了,可以手术摘除了。 顾盼马上要肖斯和住院治疗,可肖斯和小孩子一般任性,死活不肯:“都一把年纪了,还获得纪念?花这个钱干啥?有这个钱,还不如把体验馆搞漂亮点,把藏品搞丰富一点,多留点好东西给后人!” 顾盼劝告说:“师公,不管活几年,都要活的开开心心不是?体验馆建起来了,你不想好好看看?你不是说要看看今年的奥运会,还要看看明年的大阅兵么?” 肖斯和笑道:“对对,我还要看看你的婚礼呢?” “师公!”顾盼脸一红,每次师公提到这个话题,顾盼都扭捏的躲开了,可今天没处可躲! “都老大不小了,你们再拖下去,我就看不到了啊!”肖斯和叹了一口气,虽然都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可肖斯和跟古朗走得更近些,这明显在为古朗说话。 顾盼忽然也有些伤感,师公自从那次感冒之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腰板也没有从前那般硬朗,开始有些佝偻了:“师公,你做手术,出院我就与古朗结婚,怎么样?” 顾盼拿这个当做交换条件,来换取肖斯和住院治病。 肖斯和一听,非常高兴,连声说:“好,太好了,我这就住院,我要好好看看你们的婚礼!” 肖斯和是七月初出院的,顾盼的婚礼也安排在七月八号。因为,七月初骆雨晴放假了,妈妈秦吟雪可以不用照顾骆雨晴,来安惠参加女儿的婚礼。 可惜的是弟妹挺着个大肚子,即将临盆,顾俊夫妇俩不能来。 肖斯和一定要两件喜事一起办:古朗、顾盼的婚礼,七彩棉体验馆开馆仪式。 这可完全打乱了顾盼的安排,她本想搞一个小型婚礼,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参加。可按照肖斯和的想法,这是要大张旗鼓呀! 听说顾阿姨要结婚了,骆雨晴一定要来安惠。正好骆家华也要来安惠,他正在筹办个人专场时装展——永远的七彩棉,这个时装展安排在北京奥运会期间。 骆家华要过来敲定最后一批提花布的花色品种。并且,顺便送来第二批藏品,捐赠给七彩棉体验馆。 无巧不巧的,这两天李家齐也带着新研发的提花纺织一体机过来了。这批机器是专门送来验证的。 上次的拼装机,验证阶段发现了很多问题,对于恒丰厂改进生产,有重大的帮助,所以,这次的验证,恒丰厂仍然选择与千紫厂合作。 顾盼和古朗的婚房就安排在七彩棉体验馆三楼。 本来,七彩棉体验馆占用了古朗的地基,肖斯和补偿给古朗两万块,再加上省工业局给古朗三万块发明奖,古朗准备用这些在外面买一套房子。 可是肖斯和说,体验馆将来总是要交给顾盼管理的,这也是为了工作。再说,肖斯和年纪都这么大了,他也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于是两人决定还是与肖斯和住在一起。 这个三层楼,一楼是体验区。花楼就摆在正中的位置,扣穿好了,梭也穿好了,静静地等待着人们踩棕投梭。花楼周围留下了很大的空间,预备人们在旁边观看、欣赏。 二楼是展览区,布置了各种藏品,其中最重要也是最多的就是方织良给肖斯和纺织的各种衣物,按年代顺序展示给观众面前。另外,还有肖斯和在安惠收集的民间刺绣,湖州何家的藏品,当然,还有骆家华的那些宝贝…… 三楼是库房兼住房,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正对着碧溪河。 顾震甫和秦吟雪到来的第一顿晚餐,就是在这里举行的。是古朗亲自下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让父母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在饭桌上,看见一直腻歪在古朗身边的肖潇,他们又放下了另一半心。 七彩棉体验馆开馆仪式,参加的有安惠县有关部门、千紫厂、恒丰厂、骆家华等等,安恵宾馆大堂热闹非凡。在仪式即将结束的时候,肖斯和宣布顾盼和古朗喜结良缘。 正在礼花腾空而起,新郎新娘享受众亲友的祝福的时候,突然一个童声很突兀的响起:“顾阿姨,新郎他没我爸漂亮!” 说话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跑过来,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这个女孩身上。 “雨晴!”骆家华正端着酒杯跟顾震甫说话,一听见这话,连忙起身制止,可看见所有人眼光看过来,上前几步又退了回来。 一个奶凶奶凶的小女孩不甘示弱冲过来——这个就是肖潇,她拦在骆雨晴面前:“不对,古叔叔漂亮!我古叔叔就是漂亮!” 一时间,场上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尤其是古朗,腾地一下,满脸通红,简直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顾盼微笑着看了古朗一眼,伸手掸了掸肩头的纸屑,转身望着骆雨晴:“雨晴,我也觉得他没有你爸漂亮!” “妈妈,妈妈——”肖潇开始抗议了! 古朗弯腰抱起肖潇。 顾盼接着说:“雨晴,我看见过你妈妈的照片,我也没有你妈妈漂亮。要我说,你爸爸妈妈才是漂亮的一对!” “可是,可是他们——”一时间,骆雨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是呀,不是漂亮的一对在一起就幸福,你说是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顾盼轻轻摸摸骆雨晴的头,微笑着走到古朗身边,很自然地挽着古朗的手臂,说,“我很幸福!”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秦吟雪眼角也闪现出激动的泪花。 第171章 邵惠来之死 顾盼送肖潇上幼儿园,在门口转身遇到傅红雨。顾盼笑道:“你看看,你比我小,你儿子都上小学了,我的还在上幼儿园!” “谁让你先上车晚到站的!”傅红雨也开玩笑说。 顾盼结婚比傅红雨早,可刚结婚的时候,顾盼作为云锦厂重点培养的选手,经常在外面比赛,主动采取了节育措施。所以,在同龄的女工当中,就数顾盼的孩子小。 “恭喜你啊!”顾盼祝贺傅红雨,“你家鹿老师又获奖了!” 傅红雨的丈夫鹿饮溪荣获省级优秀教师,这件事在千紫厂传开了。随着溪山中学教学质量的提高,好多城里的家长都慕名而来,把孩子送到溪山中学读书了! “唉,我的那个男人,整个一个死脑筋,教育局要调他到城区中学,他还死活不肯呢!” 顾盼有些吃惊:“为啥?城里学校待遇好,不都是削尖脑袋往城里钻么?” 傅红雨嘴上埋怨,可心里却无限自豪:“他呀,认死理呢!说是跟校长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这个年级提升到全县一流水平,总不能半途撂挑子吧?” “你家鹿老师真了不起!”顾盼由衷赞叹道。 “这算什么呀,我家老鹿说了,他做的都是本职工作,那个千紫厂职工才叫真了不起呢!”傅红雨说。 顾盼瞪大了眼睛:“怎么,还在寄钱呀?” “听说是每个月三千,雷打不动,都是指定要我家老鹿签收呢!” 顾盼惊讶地问道:“我们厂的?身边这么好的典型,我们竟然不知道!” “是呢,不过,老鹿他已经知道是谁了,那个人要求替他保密。我问过好多次了,可老鹿就是不告诉我!” 顾盼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这会是谁呢?” “每个月三千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这钱还上什么班呀,躺着吃,躺着喝,这不香吗?天天中班晚班的连轴转,早怨了!我也是纳闷呢,盼盼姐,你这个当厂长的,一个月都赚不来三千块呢!” 顾盼突然想到,能拿出这笔钱的,该不是师公吧? “唉,你们搬走了,母子楼冷清多了!” 顾盼笑着说:“我可不是第一个搬走的!” 傅红雨扳着指头数着:“第一个是——是邵惠来。哎呀,不提起来我差点忘了,前几天我看见邵惠来了!” “啥?回来了,怎么不见见姐妹们?”顾盼想起来,邵惠来是躲债跑出去的,现在黑皮关进了监狱,邵惠来应该是没事了! “我在安惠医院门口,看见她提着塑料袋出来。” “她生病了?” 傅红雨说:“没什么,她说妇科病,一点小毛病,回来休假,顺便到医院检查检查。出来就上了一辆宝马,开走了!” “她住在哪儿?” 傅红雨说:“没来得及问她就走了,都不怎么搭理人!人家珠光宝气的,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不会吧?邵惠来不是这样的人!” 傅红雨忍不住说道:“我还说了,你就要结婚了。邵惠来问我,跟谁结婚?我说,这个人你认识,古朗!邵惠来笑了笑说,还是他呀!我想着你结婚她一定会来的,不捧个人场,也要捧个钱场不是?可是——” 顾盼低头走着,没有再说话。 傅红雨跟在后面,她以为顾盼生气了,直后悔不该说这话。 走到厂区大门,唐师傅笑盈盈给顾盼打招呼:“顾厂长早!” 顾盼似乎没有听见,猛然回头:“不好!” 傅红雨和唐新雄吓了一跳,异口同声问道:“啥?” 顾盼对唐新雄连连摆手,转身对傅红雨说:“红雨,我担心邵惠来病得不轻!” 傅红雨笑了:“你吓我一跳!可不是病得不轻,老姐妹都不认了!” 顾盼急了:“不,不是!她真的病了!” 傅红雨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寝室的,都相处了这么多年,什么秉性还有不知道的?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愿意在人前落下脸面的!” “嗯。家也拆了,爸妈也不认她了,现在要是生病了,日子可怎么过?盼盼姐,下班我找找看!·”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上午还是好好的,下午,刮了一阵风,接着就是电闪雷鸣。一直到下班还没有停歇。 顾盼走出车间大门,车间门口都有积水了。顶着雨衣,正要冲进雨水中,背后有人拉了她一把:“盼盼,这么大雨,还是我去接肖潇吧!” 顾盼回头望望,原来是古朗:“那好,我先回家做饭。” 肖潇挽着小裤腿,回来就往桌子上爬,抓起盘子里的菜就往口里塞。 顾盼正端菜出来,见了,打了肖潇手背一巴掌:“馋猫!” 古朗从酒柜里提了一瓶高粱酒,放到桌子上,摆好了两个酒杯。肖斯和在上首坐了,笑眯眯望着这一家子:“都来吃吧!” 顾盼说:“锅里还有一个菜!” “叔叔炒去,妈妈炒菜不好吃!”肖潇抗议道。 “造反了?爱吃不吃!吃了我这么多年的饭,刚刚吃了他几顿饭,就被收买了!”顾盼嗔怪道。 古朗拍了一下肖潇的脑袋:“肖潇,你倒是会心疼你妈!” 古朗转身对顾盼说:“把围裙给我!” “我炒的菜真的不好吃?”顾盼有些委屈。 “好吃。这不是肖潇心疼你吗?”古朗微笑道。 “切!鬼才相信!”顾盼做了个鬼脸。 古朗三五分钟就端着一盘青椒肉丝出来,香喷喷的。顾盼尝了一口:“嗯,是比我做的好吃!从今天开始,厨师长就是你了!” 肖潇跪在方登上拍着巴掌:“哟,古叔叔升官了!古叔叔升官了!” 顾盼瞪了肖潇一眼:“叫爸爸,说了多少遍了!” “不嘛,叔叔好,爸爸不好!”肖潇争辩道。 肖斯和解嘲道:“这都是建国这小子给她留下阴影了!” “肖潇,给你改个名,可好?”肖斯和问。 顾盼筷子放在嘴里,突然停止了动作,她顾及到肖斯和的感受,一直没有提这件事。 “不嘛,就叫肖潇!”肖潇哪里懂这些。 “你喜不喜欢你古叔叔?”肖斯和问。 肖潇重重点点头。 “那好,既然你喜欢,那就还是叫潇潇,叫古潇潇!”肖斯和走过去,拿了一张纸,一笔一画写上去。 “古叔叔,这字好难写呀!”肖潇求援的望着古朗。 古朗笑了:“算了,名字也就是一个符号。” 顾盼板着脸:“不行!你喜欢古叔叔,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正说着话呢,突然听见楼下有人拍门。下雨天的,谁这时候还串门? “谁呀?”顾盼喊了一声,可电闪雷鸣的,哪里听得见? 古朗起身说:“我下楼看看!” 古朗下楼开门,一家人正安安静静吃饭。不一会,就听见“咚咚咚”上楼的声音,边走还在边说话,顾盼一听这声音,知道来人是傅红雨,今天说了,下班去找邵惠来的,顿时心里一紧,起身迎到门口:“红雨,出什么事了?” 傅红雨急促地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顾盼拿了一个干毛巾,一边给傅红雨擦着身上雨水,一边说:“别急,慢慢说!” “我一下班,走到仙女巷巷口,桥上就有人跑过来,边跑边喊,跳河了!跳河了!我拦着就问,那个男的说,他正在桥上走,前面一个女的,突然快过栏杆就跳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是邵惠来?”顾盼知道那一定是邵惠来,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我,我跑上桥头,桥头有一辆宝马打着双闪,乳白色的,很像邵惠来开的那辆车!” 顾盼放下筷子:“走,过去看看!” 古朗连忙去拿雨衣:“红雨,报警了没?” “报警了!那个男人打电话了!” 顾盼赶到桥头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小车的门已经打开了,副驾驶坐上放着一个塑料袋,其中有一本病历,上面写着邵惠来的名字,里面夹着一张化验单,上面写着“hiv阳性”。 “邵惠来!” 顾盼趴着栏杆,对着滚滚流淌的碧溪河放声大喊,可茫茫雨雾中,除了滔滔的河水,哪里还有什么回音? 顾盼两眼朦胧了,雨水、泪水,都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第172章 虚位以待 三天后,在碧溪河下游的杨家湾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尸体打捞上来了,停放在殡仪馆,虽然四处张贴的寻人公告,可过了快一个星期了,却依然无人认领。 傅红雨上次打电话报警,说安济桥有人跳河,所以公安局根据留存的电话记录找到了她,请傅红雨到殡仪馆辨认一下,看是不是上次失踪的邵惠来。 傅红雨胆小,拉着顾盼一起去了殡仪馆。虽然长期雨水浸泡,身体有些变形,可从模样上还可以依稀分辨出。而顾盼最终确认,此人正是邵惠来的,则是她的头发。至今还保持完好,那是顾盼十分熟悉的发型! 来的路上顾盼还在想,这人怕不就是邵惠来了!可没见到尸体前还心存侥幸,万一不是邵惠来呢? 可现在,冰冷的尸体摆在面前,原来一个活碰乱跳的邵惠来,突然就这么没了!瞬间,顾盼与傅红雨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公安局的同志说,他们找过邵惠来的父母,他们说家里没有失踪人口。 冷冰冰的尸体就摆在面前,他们居然说家里没有失踪人口?顾盼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邵惠来一家人就这么狠心,女儿躺在冰冷的殡仪馆,他们竟然能不闻不问,这还是人吗? 顾盼按照记忆,急冲冲跑到物资局去找邵惠来父母,可是邵惠来父亲去年就搬家了,听说房子卖了,给邵惠来还债了。 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父母住处,原来,邵爸爸现在在物资局职工宿舍看大门,住在门房里,既有一笔收入,又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顾盼见了也真够惨的,老两口子带着三四个孙子,儿女都打工去了,子女交给老人照顾,一家人都蜷缩在十来平方的小房间里,吃喝拉撒全在这。别人说家徒四壁,邵惠来父母现在连家都没有了! 顾盼知道邵惠来还有几个姐姐。结果也没有找到。原来,几个姐姐也被邵惠来害惨了,黑皮找不到邵惠来,就拿她父母和姐姐撒气,她们家也是被黑皮反复骚扰过,实在没办法落屋(呆在家里),只好拖家带口出去打工。 一家人提起邵惠来,就恨得牙痒痒的。用邵爸爸的话说,就是“活着害人,死了倒是干净”。 指望邵惠来家里的亲人看来是不行了。好在,邵惠来还有一辆车,几个姐妹聚在戴洁家里商量,把车子卖了,一起操持邵惠来的丧事。 可是,这辆车一时间也找不到买家,于是,一个寝室的姐妹,每个人都凑了五千块钱,说是办完丧事,卖了车子,就还给大家。 夏天,碧溪河涨水,现在不能停放在河滩上,顾盼只好把邵惠来停放在七彩棉体验馆门口。 当天晚上,听到消息,宋亭带着欢欢来了,让欢欢送她妈妈一程。 这小姑娘哭的可伤心呢!要说,欢欢与邵惠来分开都两年多,那时候还小,可毕竟是母子连心啊! 欢欢快六岁了,出脱的一个小美人坯子,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宋亭则是一幅落魄的样子。因为父母多病,没有精力照顾欢欢,于是辞职回家,在乡镇周围打短工,农忙就帮忙父母侍弄几块薄田,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戴洁见了,就对大家说,这辆车还是留给欢欢,邵惠来的丧葬费,几个姐妹凑凑就算了! 可自从胡四姑搬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来,这事也不好再去找她;胖胖张暖玉家境很一般,现在开一家卤肉店,正缺钱花。 戴洁就说,胡四姑的这一份她出,张暖玉的一份,就由顾盼出。 哪知道,得到消息,最先送钱过来的,反而是张暖玉,她带来了一叠带着卤肉味的钞票。而且她还带来了一个厨子——宋金刚。 张暖玉笑哈哈说:“你们别可怜我,我现在日子好过多了!千紫厂买卤菜,都上我的摊子,生意好着呢!” 傍晚,古朗回来了,他到溪山公墓给邵惠来买了一块墓地,花了一万。见宋金刚忙上忙下做菜,赶忙上去搭把手。宋亭则是带着欢欢,跪在邵惠来的灵前烧纸。 来送花圈、放鞭炮的,大多是云锦厂的同事。大家见宋亭父女可怜,你一百我一百的,张暖玉忙着登记,傅红雨负责收钱。 没想到,居然有一辆小车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他们正是易方和成婧。 来到登记处,易方很大方地掏出了一千块,放到桌子上。来到灵前,凭吊一番,转头问顾盼:“你们看见邵惠来的手串没有?” 这个手串顾盼是知道的,顾俊结婚,邵惠来送给了顾俊,可不知怎么回答。戴洁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死人的东西,你也要?” 易方摇摇头:“我倒是不计较这些,只是觉得可惜了!” 戴洁还是不罢休:“你什么意思?邵惠来死的可惜了,还是你那个手串丢的可惜了?” 成婧说话了:“戴洁,我们是来悼念邵惠来的,不是来吵架的!” 顾盼赶紧打圆场:“易总,我们没有在邵惠来的身上发现手串,所有的东西,公安局都有登记。” 易方微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见易方要走,顾盼挽留道:“易总,吃了饭再走!”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说罢,手一挥,带着成婧离去。 第二天早上,送邵惠来上山,正在将邵惠来搬上殡仪车,欢欢突然哭喊着要妈妈,这声音太凄惨,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正在这时候,喇叭声不失时机的加进来。那种破空而来的呜咽,如诉如泣,将扑天盖的悲哀直抵心底,又在心里千折百回,荡气回肠,久久萦绕不去…… 一下子,唢呐声、哭喊声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满场都是啜泣声。 “古朗,你个死鬼,别吹了!我都受不了呀!”张暖玉大声喊道。 可古朗不理会,依然摇头晃脑,沉浸在漫天的悲哀中。古潇潇拉着欢欢的手,也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给欢欢姐姐抹眼泪。 下山回来,211宿舍的几个姐妹,除了胡四姑以外都来了,都聚集在七彩棉体验馆三楼。古朗与宋金刚做饭,其他人都为在桌子上算账。 张暖玉管账,傅红雨管钱,合计收礼金一万八千四百块,总共花销二万四千六百块,另外,顾盼、傅红雨、张暖玉各拿了五千块,戴洁拿来了一万块。合计盈余一万八千八百块。 戴洁把剩下的钱交给宋亭。 宋亭说:“不管怎么说,邵惠来是欢欢的妈妈,所以,安葬邵惠来是我的责任。你们帮助我安葬邵惠来,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些钱我不能收,你们姐妹的情分,我心领了!” 戴洁将钱塞到宋亭手里,说:“拿着,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宋亭苦笑:“养活孩子是我的责任,再苦再难,我也会好好把孩子养大成人,这些钱我不会收的,你们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看见宋亭态度这么坚决,戴洁只好退了一步:“那好,剩下的六千二百块,我们几个人把账平了!” 顾盼点点头,刚才宋亭的表现,更坚定了她的决心,她转身严肃的对宋亭说:“我代表千紫厂,正式邀请你担任厂销售科科长!” 宋亭吃惊地抬起头:“顾厂长,我需要机会,但不需要怜悯!” 顾盼平静地说:“这是信任,不是怜悯。” “可、可你们有销售科科长呀!”宋亭知道,千紫厂这个销售科科长并不难当,他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位子,落到他的头上了。 顾盼笑着说:“你是说乐洗玉吧?工业局曹局长找乐洗玉谈话,问他是想回局里,还是继续留在千紫厂。如果回机关,准备提拔乐洗玉担任办公室副主任。” “啊,是这样啊!”宋亭说。 “结果,乐洗玉请求留在千紫厂。工业局就将乐洗玉的工作关系转到了千紫厂,他现在正式成为千紫厂一员了!而且,前不久党员大会选举,乐洗玉当选为书记!” 介绍完这些情况,顾盼盯着宋亭的眼睛,诚恳地说:“宋亭同志,销售科科长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我们一定要交给最有能力和最信任的人。现在,你就是我们选择!我们虚位以待!” 第173章 我就要你活到一百岁 七月十号,七彩棉体验馆举行了挂牌仪式,安惠县文体局、教育局、县文化馆为七彩棉体验馆授牌,授予七彩棉体验馆“青少年校外培训基地”的牌匾。肖斯和、顾盼被聘请为校外辅导员,同时,肖斯和、顾盼被授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从这天开始,全县中小学都开始进入假期了。七彩棉体验馆正式对全县中小学学生开放。顾盼负责一楼的体验区,肖斯和负责二楼的展览区。 今天上午,挂牌仪式结束后,参观七彩馆的是学堂路小学。顾盼特意带来了刘颖,刘颖坐在花楼里,顾盼一边手把手教着刘颖踩棕、投梭,一边给周围的学生做讲解。 在体验区,顾盼还特意准备了七彩棉制作的手绢。自从上次千紫厂制作的“耻辱帕”大受欢迎,顾盼就想到了用这一招吸引来七彩馆的参观者,把七彩棉手帕作为参观七彩馆的纪念品。 肖斯和在二楼,对照展厅的展品,给小学生讲解七彩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讲每件藏品的来历,它们身上的故事。这些好在什么地方,价值如何等等。肖斯和在海岛也当过多年的小学教师,讲得很是生动,很能吸引小观众。 讲解结束,肖斯和还组织现场有奖问答,他买来一些小礼品,中性笔、钥匙扣、橡皮擦、削笔器、卡通玩具之类,学生们回答的都很踊跃,带队的老师对今天的活动感到很满意。 体验馆每天上午开放,楼下的体验区每周星期天开放半天,因为顾盼的事情很多。顾盼跟文化馆商量,将刘颖招聘到文化馆,暂时跟随顾盼学习七彩棉,将来接管七彩棉体验馆的管理工作。 七月十二号,新入职员工动员大会,顾盼请来了肖斯和来做报告。这是因为这几天肖斯和在七彩棉体验馆的讲解大受好评,顾盼临时起意,将肖斯和请来了。 顾盼介绍说:“下面请我们千紫厂荣誉职工肖斯和老先生给大家讲话!” 在入厂教育中,顾盼给大家讲过肖斯和为千紫厂做出的贡献,所以,这些新工的掌声十分热烈。 肖斯和端着一个茶杯,开始娓娓道来:“大家好!今天我就来给大家说一个衣字。做生意的人,常常把顾客称为衣食父母,大家注意到没有,衣摆在食之前。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衣是我们有别于禽兽的地方,它比食物更重要!” “衣的首要作用当然是遮体,唐僧给孙猴子缝的衣服,首先就是虎皮裙,而不是虎皮褂!其次才是避寒。这些都是衣物的最基本的要求。” “随着文明的发展,衣物才有了别男女、分阶层的作用。到了现在,衣物装饰我们的生活,丰富我们生活的色彩。大家看看,我们的工作有多么重要!” “我们的纺织,从我们的老祖宗开始,就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中国与世界的一条商贸线,名字不叫别的,就叫丝绸之路!中国丝绸,那是被世界各地王公贵族当做顶级奢侈品的东西!” “可惜的是,近现代我们落后了!提花纺织,我们汉唐都已经发明了,可是现在西方开始领先了,就掐我们的脖子,一套提花纺织设备,两百多万外汇!最近听说我们搞出自己的提花纺织机械,他们突然大幅度降价了,你们猜这是为什么?对,就是想把我们的纺织机械行业扼杀在摇篮里!” “我从海岛回来的,更深刻地感到祖国强大的重要性,你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你才会受到别人的尊重。我们祖国的强大要靠大家,祖国纺织业的复兴,更是大家的责任!” “我们在座的纺织人,你们不只是打一份工,每个月拿一份养家糊口的薪水,你们肩负着振兴祖国纺织业的大任。我听顾盼说,你们每个人,入职后就有工厂股份,就是工厂的主人,也是国家的主人,是主人就要承担主人的责任!” “美丽的七彩棉,要靠我们灵巧的双手;幸福的生活,要靠我们辛勤的汗水;美好的未来,要靠我们共同的奋斗!” 小礼堂掌声雷动。 晚上吃饭,顾盼还在饭桌上谈起肖斯和这次讲演:“古朗,你可没听见,师公讲的可精彩呢!” 肖斯和抿着嘴,脸上也有一丝得意,他端着酒杯:“能为大家出一份力,不当一个旁观者,我也很高兴啊!” 吃完饭,顾盼去厨房刷碗,古朗到楼下修理桌椅板凳,肖斯和在饭桌上铺开一张白纸,在教潇潇练习毛笔字。 顾盼洗碗出来,凑过脑袋看了一眼,只见肖斯和抄录的是陆游的那首《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潇潇一笔一画认真地练着,看见一老一小的认真模样,顾盼就没有打搅他们,下楼给古朗打个下手。 两个人一边做事,一边聊着厂子里的事情。 顾盼问:“恒丰厂送来的验证机怎么样?” 古朗拿着锤子,嘴里衔着一枚钉子,说:“不错,这玩意,速度没的说,一台机子顶二十台,看来我们的拼装机这就要淘汰了!” 顾盼张大嘴巴:“这么猛吗?” 古朗点点头:“不仅是速度快,质量还好。可惜,一体机我们没有股份。” 顾盼也不无遗憾地说:“那时候我们不是没有钱投进去么?当时我想,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情,他们是干纺织机械的,我们是织布的,哪能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干了?” “不过,还有一点五的专利费,否则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顾盼望着古朗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古朗裂开嘴笑了笑。 突然,潇潇在楼上惊呼:“妈妈,妈妈,太爷爷倒了!” 顾盼、古朗扔下手里的活计,心急火燎冲上楼,还是古朗冷静一些,边跑边喊:“盼盼,快打120!” 顾盼哆哆嗦嗦接通了电话,古朗已经冲上三楼,肖斯和躺在了地上。古朗干过响班,见过无数死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当然也有一些经验。他没有急着把肖斯和扶起来,将他放平,在脑后枕了一个沙发垫。 顾盼冲上来,看见肖斯和紧闭眼睛,吓得不轻,在他的耳边大声喊道:“师公,师公,你可要坚持住啊,奥运会还没开始呢!” 肖斯和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了,缓缓的睁开眼睛,微笑着说:“没事,就是脑袋突然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顾盼泪流满面:“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让你每天做那么多事情的!” 肖斯和轻轻地说:“可是,我,我很开心呀!” 不一会,120急救车来了,肖斯和被送到了安惠县人民医院,医院诊断是急性脑梗,在医院住院治疗。 住院不到三天,肖斯和就天天吵着要出院,七彩馆刚刚开张就关门,叫肖斯和怎么受得了?肖斯和雄赳赳走了几步:“你们看,我这不是啥事都没有吗?” 顾盼没办法,只好去问医生,医生说,肖斯和颈动脉发现血管壁斑块,双腿静脉也有大量的斑块,现在正采取溶栓治疗。这个过程十分凶险,因为血栓松动了,就很容易在全身运动,遇到狭窄处,就会造成梗阻,在医院可以随时抢救。 于是,顾盼坚决拒绝了肖斯和的要求。不过,顾盼每天让刘颖上午接待参观者,下午就到医院,让肖斯和一一讲解每件藏品的故事。 刘颖学的很认真,拿着一个本子,一边听,一边记。每次讲解的内容,都要先给肖斯和讲一遍,肖斯和认可了,第二天上午就给孩子们讲。这番特训,刘颖提高很快。 顾盼晚上送饭过来:“哟,怎么这么多鲜花?” 肖斯和说:“都是厂里的职工送的。还有水果呢,我让她们拿走了,每天送这么多,我哪里吃得来!” 顾盼笑道:“这不都是她们一片心嘛!” 肖斯和抱怨说:“盼盼,你把我当做大熊猫保护着,我这样就是活一百岁,又有什么用?” 顾盼端着饭菜过来,递到肖斯和手上:“我不管,我就是要让你活到一百岁,看了奥运,看阅兵。我要让师公看着我们的国家一天天强大,我们的生活一天天美好!” 第174章 这样走也好 肖斯和还是放心不下七彩馆,住了半个月医院,七月底出院,回到了仙女巷。 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大槐树举着一把擎天大伞,给七彩馆遮挡出一片阴凉;碧溪河水面吹来的凉风,让肖斯和感到格外舒爽。 顾盼一边整理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一边问肖斯和:“师公,过两天就是您生日,我们给您做个寿,您看怎么样?” 肖斯和笑道:“一个散生,何必搞得兴师动众的。” 古朗在一旁劝说:“不对,我们安惠的规矩,过了八十五,就可以做九十大寿,这叫过望生!” 顾盼见找到理由,拍手高兴地说:“是呀!是呀!我们就给师公做一个九十大寿!” 肖斯和假装生气:“今年八十七,我过九十大寿,明年八十八,我过百岁寿不成?你们这是怎的,嫌我活长了?” 这番话说得顾盼、古朗无话可说,张口结舌望着肖斯和。 肖斯和缓和了一下语气:“就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家人聚在一起,炒几个菜,品一壶酒,拉拉家常,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肖斯和早把顾盼、古朗、潇潇当做了家人。 见肖斯和不同意,顾盼只好作罢,她突然记起一件事:“师公,您是不是每个月都在给溪山中学捐款?” 肖斯和愣怔了一下,说:“你怎么提起这件事?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可是手里的钱都投到了七彩馆,没钱呀!” 顾盼若有所思地说:“咦,那会是谁呢?” 肖斯和很感兴趣,问道:“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盼简单的介绍了情况,有个人以“千紫厂职工”的名义,每个月给溪山中学邮寄三千块钱,帮助山区贫困学生。 肖斯和自嘲地说:“我这个千紫厂荣誉职工,可比不上那个千紫厂职工呀!” 顾盼笑着说:“师公,话也不是这么说,您做的事情也很有意义。” 八月五号,顾盼下班,从蛋糕店拿了预定好的蛋糕,然后来到巷口卤肉店,买了卤牛肉、顺风、腱子肉。 在店里帮忙的张暖玉抬头问:“盼盼姐,这是谁过生日呀?” 顾盼笑着回答:“我师公。”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张暖玉有些不满。 顾盼也很无奈:“你们就别埋怨我了,我师公不让告诉别人的。” 回到家中,最高兴的要数古潇潇,围着顾盼喊:“吃蛋糕啰!” 下午,饭菜都还没端上桌子,潇潇就给肖斯和戴上寿星帽,一个一个地安插蜡烛,一边插,嘴里一边说:“八根粗的,代表八十岁;七跟细的,代表七岁。加起来八十七岁。” 到了吃饭时间,古朗点燃蜡烛,大家正围着肖斯和唱生日歌,忽然门外汽车的喇叭响,一辆小车开到了楼下,一会儿上来几个人,都是政协的领导,给肖斯和带来茶叶和两瓶酒。 正在寒暄,又是一辆小车开到了仙女巷,不一会也上来一队人,是文化馆的,给肖斯和送来一个花篮,一块寿匾。 接着,一队女工熙熙攘攘上来了,是戴洁、张暖玉、傅红雨她们,带来水果、点心和鲜花。 一拨客人还没走,下一拨客人又来了,整个客厅挤得满满当当的。 好不容易把客人都送走了,一家人坐在桌子边,古朗给酒杯斟满酒,大家端起酒杯,正要给肖斯和敬酒,门口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今天下乡去了,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我来讨一杯喜酒!” 大家抬头朝门口望去,来人是成秋山。 肖斯和很是奇怪:“成书记,你怎么记得我的生日呢?” 成秋山哈哈大笑:“肖先生,您是我们的政协委员,我怎么能不来道一声生日快乐呢?” 肖斯和激动地说:“老朽何德何能,劳动成书记惦记!” “怎么能这么说,您可是安惠的贵客啊!”成秋山上前紧紧握住肖斯和的手。 肖斯和不高兴了:“成书记,这就是你见外了,我可没把自己当做客人啊!” 成秋山连连道歉:“对对,是我失言了!老先生也是安惠的主人!” 顾盼赶紧布置桌椅,邀请成秋山坐下,成秋山端起酒杯站起来,给肖斯和敬酒:“顾盼,今天借你一杯水酒,敬老先生一杯,祝肖老先生幸福安康!” 肖斯和乐呵呵站起来:“呵呵,成书记,谢了!” 正在觥筹交错之际,顾盼电话响了。 “喂,我是骆家华!”话语里透着兴奋。 “骆老师,你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外事部门通知我,永远的七彩棉时装展,作为奥运会外事接待活动的一部分,届时,各国领导人、各国际机构负责人的夫人,可能受邀参加本次时装展!” 顾盼高兴地大声叫道:“啊,太好了!” “是呀,这是中国纺织、中国服装走向世界的契机!”骆家华也十分兴奋,“这样一来,七彩棉这个称号就真正叫响了!” 可是,接下来,骆家华话题一转,语气变得十分沉重:“正因为这样,刚才我上网查了一下,七彩棉这个品牌,被人抢注了!” “什么?”顾盼大吃一惊。 “顾盼,我们辛辛苦苦创出的品牌,被人恶意抢注了!”骆家华补充说。 顾盼顿时感到手脚冰凉,追问道:“谁?这是谁干的?” “就是你们安惠本地,好像叫什么方的——”看来骆家华一得到消息,就马上打电话了。 “易方纺织厂?” “对对,就这个名字!”骆家华说,“没几天了,这个问题需要尽快解决,否则会影响到我的这次时装展!” “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想办法去!” 顾盼放下电话,望着成秋山:“成书记,我又犯了一个错误——”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听见是骆家华的电话,担心古朗误会,她马上打开了音量键,所以大家都听见了。 成秋山摆摆手制止她说:“你不用说,我都听见了。这个事情涉及到相关法律,我先咨询一下司法局的同志!” 说完,成秋山拨通了司法局范局长电话,询问了相关法律问题,放下电话后,对顾盼说:“这件事问题很清楚,范局长说,根据《商标法》三十二条规定,抢先注册别人已经使用的商标,并且这个商标有一定影响的,都属于违法行为。这样吧,我找易方谈谈,你们这边也可以做一些法律上的准备,万一谈不成,就法庭上见!” 顾盼顿时安心了,赶紧给乐洗玉打了电话,做了一番布置。 这件事情是成婧的主意,易方纺织厂本来要上提花纺织项目,就想为自己的产品设计一个名称。成婧突然想到上次海南服装展,那次“七彩棉”这个名字算是彻底火了!成婧上网一查,发现这个名字并没有注册商标,就把这个名字抢注了。 易方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现在“七彩棉”炒的这么火,自己的产品蹭蹭热度,可以节约广告开支,还可以打击竞争对手。 成秋山找易方,易方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这个事毕竟占了主动,哪能轻易便宜了顾盼? 没想到来自各方面的电话如潮水般涌来,易方感觉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尤其是居然有来自首都的电话。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事纠纷了,涉及国际影响的问题了! 两天后,易方顶不住压力,终于放弃了抢注的“七彩棉”商标。在“永远的七彩棉时装展”开幕的当天,商标纠纷圆满解决了!顾盼终于放下负担,可以轻松地看奥运会了! 2008年8月8日8点,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开幕了! 倒计时开始,肖斯和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惊呼:“哎呀,这个创意好!” 2008名演员击缶,那个倒计时的震撼人心的画面。接着,共同朗诵《论语》中经典的句子,把奥运文化与中国的古老文明结合在一起,一下子抓住所有人的心。 古朗早就准备好了,他的最大愿望就是一边喝啤酒,一边看奥运。 肖斯和本不喝啤酒,看见古朗喝的津津有味,也忍不住拿过来一瓶。 顾盼夺过肖斯和的酒瓶:“医生说了,不让你喝酒!” 肖斯和像个孩子般讨饶:“一点,就一点!盼盼,无酒不欢呀!” 顾盼没办法,白了肖斯和一眼,只好把酒瓶还给他,嘱咐道:“那就少喝点!” 两个人就着卤菜、花生米喝着啤酒,一边谈论开幕式的节目。 精彩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一家人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叫。 “这是中国的时间!这是中国的奥运会!这是中国的世纪!” 大概是由于喝酒的缘故,平时不苟言笑的肖斯和,今天话特别多。 看完奥运会开幕式,顾盼照顾潇潇,准备回房睡觉。古朗搀扶肖斯和,肖斯和似乎余兴未尽,摆摆手说:“让我缓缓!” 古朗站在一旁等候肖斯和,看见他脸色潮红,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喊顾盼:“盼盼,快来看看,师公怎么回事?” 顾盼正在给潇潇脱衣服,闻言跑出来,肖斯和已经滑到沙发下面了。 “师公!师公!” 肖斯和裂开嘴,似乎想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个微笑:“这就要见你师娘去么?哎,这样走也好,我很高兴——” 顾盼搂着肖斯和大哭:“师公,你不能走!你不能说话不算话,说好了看明年的大阅兵,说好了活一百岁……” 第175章 有缘人 李春芳是出名的护犊子。 乡下人看不惯肖建国,成天窝在家,混吃混喝,也不找个正经营生。李春芳总辩解说,建国是干大事的人,现在是盘着的龙,卧着的虎,在等待时机呢! 可是,天天黑白颠倒,白天在家睡,晚上到镇子上网吧熬通宵,连李春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儿子哪里是准备干大事,纯粹是不干事! 农忙季节,秧头在田里打的水响。李春芳一声令下,五个姑娘、五个女婿,都到丈母娘家来帮忙。这时候肖建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姑娘、女婿倒是没说什么,这次,李春芳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知道叫不动,李春芳只好忍着一肚子气上工,出门时对肖建国嘱咐一声,中午记着烧火做饭。 肖建国在被窝里“嗯”了一声。 中午,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从地里回来,肖建国还睡在床上还没翻身呢。 肖建国再这样下去,就彻底废了! 李春芳觉得,这次肖建国不起来,李春芳都要躺下了——到方山躺下,再也不起来了! 生平第一次,李春芳拿着擀面杖敲了肖建国一下。这一下搔痒似的,肖建国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 见肖建国不动,气急了的李春芳终于用了点力气。 这次肖建国终于动了,他就像点燃的爆竹,“砰”地炸开了:“你有完没完!” 李春芳吓了一跳,可看见有几个姑娘女婿撑腰,胆子壮了些,指着肖建国鼻子骂道:“你良心被狗吃了?大忙时,我请着人在家里忙,结果你倒好,成天在家里睡大觉!好在是你姐你姐夫,要是外人见了,都要戳你脊梁骨!” 肖建国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是没有钱,用得着像你们一样在土里刨食?种田是你们的命,不是我的命。祖祖辈辈勤巴苦做的,累死累活,发财了吗?还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年赚的那点钱,还不及我指头缝里漏的那点东西!” 李春芳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你能耐!你长这么大,吃的喝的,不都是老子在土里刨出来的?啥时候天上掉馅饼了?你有钱?那好,老子养你小,现在该你养我的老!田里的伙计,摆在哪儿让人骂去,老子不干了!” 肖建国知道没有安静日子过了,拿出行李箱,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拖着箱子走出村头,头也不回。 李春芳倒没有担心,这样把儿子骂出去了,也许还是一件好事。这么待在家里,整个人肯定就废了。 大姐肖建梅心疼弟弟,追了上去:“小六子,你这是哪儿去?” 肖建国气鼓鼓说道:“要你管!” 脾气最是温和的大姐肖建梅,这时候也是火气上来了:“不是看着一奶同胞,我管你?为了你,为了肖家,我们几个做姐姐的当牛做马,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得到什么了?屁颠屁颠的,丢下自己的田,跑来给你卖命,居然还没有一个好脸色,我是上辈子欠你的还是怎么的?” 说罢,转头拉着蹲在门槛抽旱烟的丈夫就走。 李春芳拿着锅铲追了出来:“梅子,干了一上午的活,饭也不吃了?” “不吃,气都气饱了!”两口子头也不回。 李春芳拍着大腿哭嚎:“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 这几年,要说肖建国啥也没干,这也冤枉了他。每天他都在“钓鱼”,在互联网上“钓鱼”。一边玩游戏,一边跟人聊天。 也不是肖建国没钓到鱼,一夜情倒是有几次,可没有遇到能改变命运的女人。 有时候,肖建国也有些后悔。常言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肖建国也没有自诩为好马,因而也不介意吃吃回头草。可是,林秀云也就算了,人老珠黄且不说她,关键是她也是靠着大舅哥,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受。 顾盼—— 肖建国摇摇头,还是算了吧,这女人最有主见了! 这次出门,虽然是赌气,但是肖建国也是有打算的,他最近跟几个网友聊得很嗨,也想出门碰碰运气。 拖着行李箱穿梭了几个城市,也见了几个网友,这都是肖建国最近锁定的目标。可是见面不如闻名,这些哪里是富婆!有的是还在校园读书的小姑娘;有的是难耐寂寞的有夫之妇,只是想在现实之外寻找一点刺激;有的甚至是男人,在网上装扮女子骗骗钱财…… 刚刚在一个城市见了“甜甜的微笑”,又在下一个城市见了“淡笑安然”—— “骗子!都是骗子”!肖建国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可肖建国还没有死心,他的通讯录里,所剩不多了,瞅了瞅下个名字——“寂寞的午夜”,不由得心里直打鼓。 这个网友,有时聊得很嗨,有时很长时间不在线。这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对于这个女人,就算是识人无数的肖建国也没有把握。 启程前,肖建国说要来见她。“寂寞的午夜”淡淡的回了一句:“行吧,看看我们的缘分。” 肖建国第一次来山城,没心思欣赏山城的景色,找了一家酒店,安顿好后,就开始联系“寂寞的午夜”。 消息是下午五点半发出的,过了好长时间没有回复,一直到晚上八点多,肖建国就要感到失望的时候,手机里弹出一个对话框:“我在紫夜酒吧,你来吧!” 肖建国赶紧查找紫夜酒吧的位置,发现离自己住的凡尔赛不远,叫了一辆出租,就直奔酒吧而去。 肖建国来到紫夜酒吧,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高档消费场所。肖建国就不明白,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地方见面,自己都还没有吃饭呢!这里每样东西,价钱又贵,分量又少,要填饱肚子可不容易。 走上台阶,肖建国发了个消息:“我到了,你在哪儿?” “自个找!” 肖建国有些气恼:“偌大的酒吧,我怎么找?”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肖建国一进门,大厅里很多卡座,中心有一个舞台,一个背着吉他的男歌手正在台上唱着周华健的《花心》:“花的心藏在蕊中,你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这么多人,我怎么找?老子跑了这么远来见你,妈的,你就是这个态度?”肖建国几乎就要爆粗口了! 可是,来都来了,总得见见才能甘心。 不过,这么莽撞的四处找人,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肖建国在吧台要了一杯威士忌,端着杯子,一边品味,一边四处张望。 一曲终了,服务员抱着一捧鲜花送到台上,男歌手抱着鲜花,对着一个方向微笑着挥挥手,说:“谢谢,感谢二十三号桌段小姐的打赏!” 顺着大家的目光,肖建国看到临街的卡桌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这黑色的衣裙,衬托出皮肤的白皙,也衬托出女人的神秘。八九点钟,一个女子坐在卡座中,这种情况在酒吧还是不多见的。 肖建国端着威士忌,朝着二十三号桌走去,打量着这个女子,穿着简洁却不简单,身上的香水味让肖建国想起午后的茶点。不知为什么,肖建国有种特别的感觉,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是放荡与高贵的奇妙组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这位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女人优雅地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快乐每一天吧?” 肖建国很是惊讶:“这么说,你就是寂寞的午夜?很高兴见到你。现在,我们可以称为有缘人了吧?” 第176章 老子发了 一番激情过后,两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段小姐翻身坐起,从床头柜拿了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轻轻地吞吐一口,烟雾在床头灯的昏黄的光亮中冉冉上升。 肖建国也坐了起来。段小姐递过来烟盒,肖建国摆摆手:“这细杆烟我还真抽不习惯。”他弯腰捡起自己散落床下的衣衫,从口袋掏出一包希尔顿,也点上一支,开始吞云吐雾。 段小姐把床头柜上的烟缸递过来,肖建国用手捧着,两人默默抽着烟,身上也都没有穿衣服,一对陌生男女就如此“坦诚相见”,似乎是无话可说,又似乎是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的。 抽了几口烟,段小姐似乎从退潮的激情中恢复了平静,指指门外,对肖建国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肖建国颇为吃惊,就这么抹脸无情么?刚才还在床上缠绵悱恻,还没下床就上演川剧的变脸? 看着肖建国目瞪口呆的样子,段小姐“噗嗤”一笑,用手肘触碰肖建国的胸脯:“瞧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装什么装?你不是青瓜蛋子,我也不是守身如玉的贞妇。你来山城不就是这个目的么?现在你乘兴而来,兴尽而去,我让你快乐又一天,你慰藉我午夜的寂寞,多好的事!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又在尘世喧嚣中擦肩而过。两不相欠,又互不拖累,该是多好!” 肖建国喟然长叹:“你冤枉我了,我千里奔波,可不是为了片刻的欢愉而来!” 段小姐调侃道:“哟,遇到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难得啊!怎么,你要对我负责?” 面对段小姐的咄咄逼人,肖建国也有些脸上挂不住了,讪讪笑道:“初次见面,还不是很了解,托付终身的话,现在说起来还早。” 段小姐歪着头看着肖建国,一副娇俏的模样:“想了解我?这么说,就是对我有兴趣了?” 肖建国点点头,抚摸着段小姐浑圆的肩头,神情又开始有些旖旎。 段小姐似乎浑然不觉,说:“说说看,对我什么感兴趣?譬如说,我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住在酒店?我有多少钱?我有没有老公?……” “对你的一切都有兴趣!”肖建国满脸真诚地说。 “可是,我对你却没有兴趣。”段小姐突然变脸,冷冷地说,“现在,请你出去!” 肖建国有点猝不及防:“可是、可是这么晚了,你让我怎么回去?” 段小姐从茶几上抓起一把钥匙,扔给肖建国:“开我的车。地下停车场,b区43号停车位。” 肖建国见这个女人把车子给自己,顿时心下稍安,开起了玩笑:“怎么,不怕我把车子开走了?” 段小姐用不屑的语气说:“一辆车而已。用一辆车看清一个人的心,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么?” 肖建国还想说什么,段小姐着急了:“你这个人真是,真希望我们两个被人堵在这个屋子里?” “可——” “我那个死鬼,一直派人盯着呢!这会儿只怕是通知了我老公,正在朝这边赶呢!只要把我堵在房间里,我就成了过错方,那个死鬼就可以省下好几个亿了!” 肖建国大惊:“那岂不是已经发觉了?” 段小姐撇撇嘴:“发现了有用?我发现过无数次,能把那个老家伙怎么样?证据!证据!没有证据,发现了有个屁用!” 肖建国赶紧起床,套上衣衫,匆匆开门出去。 下了电梯,正好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带着十五个保镖上楼,擦肩而过的时候,相互打量了一眼,肖建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了地下停车库,找到了那辆蓝色宝马,开出停车场,肖建国小心地看看后视镜,没有看见跟踪的车辆,这才心安了! 妈的,不愧是有钱人,七八十万的宝马,随手一扔,就给一个陌生人。 肖建国真有一种冲动,开着这辆车,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对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还都不知道呢! 这趟山城之行还真是不虚此行啊,人车兼得啊! “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啊!”肖建国打开车窗,吹着山城的夜风,轻松地吹起口哨。 这台车不错,本来很男性化的车子,内饰却明显有些女性化的改造,玫瑰红的内饰,让肖建国产生一种浪漫的遐想,如果同这个女人在车子里云雨一番,怕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肖建国瞥了副驾驶座一眼,座位上放着一个文件夹。肖建国内心有些好奇。 山城的夜晚,道路虽然崎岖,可并没有多少车辆。肖建国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这份文件,原来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翻开瞥了一眼,原来,这个女人叫段芳菲,老公叫徐子建。 ——徐子建? 肖建国脑袋嗡的一声——这不是最近新闻上,闹的沸沸扬扬的徐大善人离婚案的主角么?我的天,昨晚一夜情的对象,居然是徐子建的老婆! 老子居然把徐子建的女人睡了!老子居然给徐子建戴了绿帽!肖建国瞬间有种光环加身的感觉。 妈的,这够我吹上一阵了,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啊! 这么好的机然留给我了,而我竟然差点错过了,居然准备开走这台车就知足了!如果真的错过了这个机会,肖建国一定会老大耳刮子抽自己的! 难怪这女人说,一台车能认清一个人的人品,这是多么划算的一件事! 这是财大气粗哇! 肖建国拐回自己居住的凡尔赛宾馆,锁好车子,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切,他依然感觉到还是做梦一般。 拿起电话,想给段小姐报个平安,可有担心这个女人睡下了。正在犹豫的时候,电话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寂寞的午夜”这几个字。 “哟,秒接啊!”段芳菲的声音。 “我正要报个平安,又担心打搅你了!”肖建国内心“嘭嘭”直跳。 “有心了。我正担心你真把我的车开走了呢!” 肖建国笑道:“你不是说用一辆车看透一个人的心,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么?怎么,舍不得了?” 段芳菲不屑地说:“我哪里是在乎这台车,是我的文件落在车上了!” “什么文件,我怎么不知道?很重要吗?我下去拿上来!” 段芳菲说:“也不是啊,对别人来说,这东西一文不值。不用了,你明天送给我就行。对了,你可不许看啊!” “一定,一定。你还信不过我吗?” “那好,晚安!” “晚安!” 肖建国坐在床头,拍了拍手中的离婚协议书,不由得会心的笑了:这有钱人还真是有钱,根据这一份协议,房产、股票、店铺、写字楼、现金……肖建国粗粗估计了一下,这个女人最少要分得三个亿! 老子要是把这个女人泡上了,这些岂不都是我的么? 发了!老子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