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有点冷》 楔子·世界末日 记叙文六要素: 时间: 2012年12月21日。 地点: 中国,西藏。 人物: 我,以及一群龙套。 起因: 我叫雨霏,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有人发觉我体检时被抽取的血样有些异样,科学家都研究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异样,于是就要白送给我一张什么绿卡。我心想既然是白送又不是炸弹,那我就收了呗! 经过: 出于好奇,我按照绿卡上写的日期来到了西藏,没想到这里还真有长得奇形怪状的飞船在等着我。我按照绿卡上写的,找到了一号飞船。可是刚上去没一会儿,就听到广播说只有四号飞船能做,于是又从急忙跑下来,去寻找传说中的四号飞船。 结果: 我雨霏一个小女子,哪里跑得过那些大叔大妈们?接着我就被光荣地挤下了飞船,落入了水中…… 老师评分: 流水账,不及格! 烟花巷陌(1) “啊!您轻点,我疼……啊——” 我的耳中充满了女子的呻吟,像是在被人狠狠地蹂躏,又像是极为欢畅的样子。 意识渐渐恢复,从下体传来了一股难耐的疼痛。一开始还不严重,可那痛感似乎积蓄了很久,待到我的灵魂落入肉体里,才一点点地散发。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这种欲仙欲死的声音是从自己的声带发出的。不,是自己的身体的声带。 我勉力睁开双眼,眼前的光线有些幽暗,从眼角能瞥见桌子上摆放着一支蜡烛,正幽幽地闪烁着。 而此刻正匍匐在我身上的——那是一具硕大的身躯,死死贴在我脸上的面庞满是赘肉,顿时让我一阵作呕。 那身躯看到了我慌乱的神情,连忙更加用力地咬住我的双唇,嘟囔道:“小美人儿,花姑娘,今儿个是怎么了?哥哥我伺候得你不舒服了?” 我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心里一阵烦乱,急匆匆地把身子从他身下抽出来,蜷缩在床榻的一角,警觉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对我?” 看样子这个啤酒肚男人并非善类,莫不是水下有处龙宫,我便被那看守的虾兵蟹将捡到了?为了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却要以身相许? 哎呀,雨霏,你当这是童话故事呢?就算水下有个什么龙宫,你此时不也早就淹死了? 我猛地想起来,当初给我绿卡的人告诉我,我的血样很不平常……难道与这有关? 来不及多思考,那男人抓住我的双足,用力一扽,再将我两腿分开…… 我躲闪不得,可又不能迎合他,只能奋力反抗着,可他还是毫不留情地进入了我的身体,让我陷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之中…… 我紧闭双眼,一边默默忍受痛苦,一边自问:这个男人到底想干吗?问题重复得多了,又变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遇见这个男人? 他在我身上恣意妄为了不断时间,却忽然抽离开来,不满地说:“美人儿,为何对我躲躲闪闪的?哥哥我今儿可没喝酒,你却怎么这样不识趣……” 我捡着他说话的空隙,一下子从床榻上跳起来,趁着他愣住的瞬间,伸手够到了桌子上摆着的蜡烛,狠狠向他身上掷去…… “啊!”那男人声嘶力竭地惨叫了一声,就像马上就要挨宰的母猪的最后挣扎。我惊惶未定,却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满身火苗地跳开,仓皇地逃离了这间屋子。 顿时,屋里静寂得只剩下我的心跳声。 我按捺住刚刚未散的惊诧,缓缓在满是血污的床榻上挑了块干净地方坐下,观察起这间屋子来。 蜡烛已经熄了,我就着月色,隐约看到木刻窗棂,雕花绣凳,若此时周围都是气泡,我想我真会以为自己在龙宫;可既然没有气泡,那么我只能是在——古代。 烟花巷陌(2) 原来是遭遇了传说中的:穿越。 穿越就穿越吧,古代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我从飞船上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没想到还能接着延续。虽然是在古代,可这有什么关系?中国古代那么多人,妇女的社会地位低下,不还是一样活过来了?要是她们不活过来哪有现在的我…… 但是古代虽然没什么不好,可我听刚才那个男人对我的称呼,自己岂不是做了那——青楼女子?那可比社会地位低下的妇女还要社会地位地下啊…… 我正费尽心思地想着这个问题,房间的门却忽然开了。一个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黑暗中,我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却先听到了她的话语:“喂,妙雪!你刚刚对张公子做了什么?他怎么那个样子就逃走了?” “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尽着思考这里是哪里的问题,完全没有顾及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然往客人身上扔蜡烛!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罪过! 那进来的女人重新点上蜡烛,我这才看清了她的样子。看她脸上的褶皱,大概已经三四十岁了,却还刻意用劣质的化妆品掩盖自己的年龄。你说她是个在青楼工作的,怎么会买不起好的化妆品呢? 哦,对了,古代哪有好的化妆品?别说巴黎欧莱雅了,连大宝都没有! “妙雪我告诉你,我玉妈可不是好惹的!今天一回来就看到这事,可见平常时候我不在,你是何等的胡作非为!我定然不能轻饶了你!” 这个叫玉妈的大妈说完,就猛地伸出手,抓住我的左胳膊,放在了自己面前,“我要让你知道知道,在我这琉月阁里,我玉妈就是规矩!” 说完,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细细的东西,径直向我的手上扎去…… 我掌心一凛,疼痛锥心,可我强忍住没有叫出声来。这种心理变态的大妈,你叫得越凄惨她就越高兴,她越高兴就会让你叫得越凄惨…… 虽然我没有叫,但是我刚才的行为大概太过分了,所以玉妈还是用力在我手上戳了几个洞出来。此情此景让我蓦然想起了可怜的小燕子…… “你这姑娘的皮肤这么好,给你戳出点伤痕来,客人不愿意,所以呀,只好委屈这纤纤玉指了……”玉妈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了一根针。 我的手已经被她戳得千疮百孔,却又不流血,只是生生地疼。我紧蹙着双眉,准备迎接下一次的疼痛,很快,我甚至都感觉到了那针尖扎在我手上的冰凉,可预期中的刺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我觉得,自己是昏过去了。 虽然被针扎几下就昏过去了有些不太靠谱,可我的确是昏过去了。 烟花巷陌(3) 眼前是一片黑暗,又不知怎么的,渐渐亮了起来。那不是光亮,而是——厚重的黄色。就好像自己走在了沙漠中,漫天黄沙迷蒙了双眼,想伸手拂开它们,却根本动不了手…… 这是……什么地方? 我竭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些什么,最后却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上下眼皮黏在了一起。 大概,是一场梦吧。我这样想着,虽然我觉得昏迷过去的人是不会做梦的。 再睁开眼时,我看到的又是一处绮丽奢靡的大堂。堂中站着男男女女的人,男的淫笑连连,女的妩媚娇软,却无一不青春年少。 而我正坐在大堂的一角,痴痴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又是哪里? 身旁一下身材矮小的男子毕恭毕敬地说:“玉妈,您这是怎么了?看您的样子……好像脸色不太好。” 玉妈?不是刚才那个用针扎我的人吗?我下意识地搜寻她的身影,可环顾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迷茫地转过头去,盯着那个男子,面无表情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玉妈,您是怎么了?”他担惊受怕地说,“这儿可是您的琉月阁啊!您……是不是有些懵?要不要传个大夫来……” 我细细琢磨着他的话:一,我不叫玉妈;二,琉月阁也不是我的;三,我确实有些懵。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摇晃着,“你是谁?我是谁?琉月阁是什么?我不是妙雪吗?” 这个侍从一般的男子显然比我还懵,不过看样子他是训练有素的,这个时候还能一条条回答我的问题: “小的是阿吉啊……您的阿吉。至于您,您可是这京城名楼琉月阁的阁主!妙雪姑娘……刚才您在妙雪姑娘的房里昏倒,是小的让人把您抬出来的,妙雪姑娘此刻还在屋里……” 我是琉月阁的阁主?老鸨玉妈?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果然是玉妈刚刚进妙雪的屋子里打她的时候穿的那套。 可我是怎么变成玉妈的?我不过是被她的针扎了一下,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昏倒了? 不行,这事来得蹊跷,我得去问问妙雪! “你说的那个妙雪姑娘在哪?”我问旁边那个叫阿吉的侍从的语调依旧平淡得很,我觉得他不是什么一般侍从,不过是个龟奴而已。 阿吉看样子根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二层的一间屋子。 我扶着椅子的把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楼梯,在阿吉手指的那间屋子前面停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被我推开,我看到屋里的床榻上正缩着一个楚楚可怜的人儿,她的面相和我刚刚当的那个妙雪一模一样。 这便是真的妙雪了吧。我侵占过她的身体,是不是要向她道个歉? 可这妙雪却从床榻上跌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道:“玉妈,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您打我吧骂我吧……” 烟花巷陌(4) 我惊讶地望着她,对于这个可以被称作“尤物”的女子低声下气地跪在我面前,我有些心虚。 “我为何要打你骂你?”我不解,又好笑地问。 妙雪小心翼翼地回答:“刚才……我正和张公子温存着,却忽然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看到张公子不见了,妈妈竟倒在我面前……” 我想了想这前后的关系,看来是在我做妙雪时晕过去的片刻,真妙雪的灵魂回来了,而我,就顺理成章地钻进了玉妈的身体…… 我撇下身后恭顺跪着的妙雪不理,自己匆忙走下楼去。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我雨霏怎么也是正经的女子,看不惯烟花巷陌里的莺莺燕燕,便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阿吉看到我离座,急忙跟了过来,低低地问:“妈妈这是要去何处?” 我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远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罢了。 走出大门,阿吉见我不回答,就更加放低了声音,狡黠地问:“妈妈莫不是……要回孟府吧?” 孟府?听这名字,似乎是个显贵人家,难道这玉妈也勾三搭四的?不过也是,琉月阁既然是京城名楼,怎么着也要结识些常客,和名门豪士有瓜葛也是自然。 不对,阿吉刚刚的用词是:“回”?玉妈不是琉月阁的老鸨么?这孟府又是个什么地方,何以要用“回”字? 阿吉看到我不回答,便停驻了脚步,嘿嘿一笑道:“玉妈您去,小的就自个儿先回琉月阁了。” 我听得清楚,他这次说的又是“回”。这便奇怪了,若玉妈是什么孟府的人,这个毕恭毕敬的阿吉,怎么会属于琉月阁? 我不禁浮想联翩,这两个人一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各一方两不相见…… 停!雨霏你在想什么啊?玉妈都三四十了,那个阿吉能有二十岁就不错了,嫩牛吃老草也没这么个吃法吧…… 在我想这些的时候,阿吉已经从我身边走开了,我转头去看,连个背影也不给我剩下。这时我才后悔为什么自己的发散思维那么强——他都走了我去哪?难道还要回琉月阁里? 我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只听说过两个地名,琉月阁和——孟府。既然我这么不想回去,不如去他说的那个孟府转一圈,大不了装作走错门的再出来嘛! 还好这个世界上有路人甲乙丙丁,我顺手抓了几个面善的,便探听到了孟府的消息。 京城里姓孟的大户人家只有一家,便是兵部侍郎孟通的府邸。路人乙是个碎嘴大妈,她告诉我孟家的主子统共只有三人:孟通,孟通的夫人,还有孟通独子孟易。 掌握了孟家的基本情况,这时再启程去孟家,我就信心满满了。至少见到个排场大的,说自己走错路了,也不至于冒犯人家不是? 初入名门(1) 孟府的建筑风格果然气势宏伟,大门口处直直地立着两名手拿兵戟的——看大门的。两个人看样子稚气未脱,却早已有了军人的神韵。 这两个孩子,不会只认他们家主人或者暗号什么的吧?我暗暗研究了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知道那玩意儿叉在我身上会不会很疼…… “喂,那边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其中一个看大门的大喝一声,把我吓得浑身一颤。 这个时候,不钻出来也不行了。我一步一顿地走到他们面前,赔着笑,“我……” 他们两一见是我,顿时脸上一青,纷纷给我行礼道:“刚才只当是贼人,不曾想是玉嬷嬷,我们、我们冒犯嬷嬷了,我们……” 两人一连说了好几个“我们”,却什么也没“我们”出来。 我看他们的样子,知道这两个孩子不过十四五岁,要搁在现在还在上初中呢,我可不能在他们心里留下阴影。于是我哈哈一笑,爽快地说道: “没事,其实……我刚才是在考验你们呢!你看咱们这堂堂孟府,只有你们两个守门,要是果真来了贼人,可就全靠你们了!” 虽然我的话有点莫名其妙,可是这两个人一听我强调他们的重要性,也马上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向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走进府中,眼前立刻豁然开朗。宽广的庭院,俨然的屋宇,那阵势,那气魄……简直令我垂涎欲滴啊!我要是天天生活在这里,还花什么钱买票去故宫啊? 可我紧接着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我现在该去哪?这府上那么大,我可不知道哪里才是这玉嬷嬷的屋子。要是误打误撞闯进某个主子的房间里,那我岂不是要挨骂? 围着花坛转了几圈,却见远方稀稀疏疏地走来了几个人。我不知道是上去问问他们玉嬷嬷住在哪里好,还是远远避开他们免得被发现好。 但我还没想出个结论,他们就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我抬起头看了看,为首的是个青年男子,剩下的都是大妈……呃,这就是我对人的第一印象么? 几个人停下了脚步,愣愣地回视着我。我这才意识到,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是极为不礼貌的。可是我现在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总也不能转身就走吧? 等着等着,还是对方的男子先开了口:“哦?是玉嬷嬷呀?我正要去找你呢……前些日子让你给我这里换些年轻的丫环来,也不知怎么样了?” 这男子的声音听上去随和,但以我现代多年的混吃混喝经验,能听出来他并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就算没有权势地位,也能把人整得死去活来。 可听他这话,他似乎是我的上司,要不然怎么向我要丫环呢? 我的上司,便是这府中的主子。这府中的主子,兵部侍郎,兵部侍郎的老婆,兵部侍郎的儿子…… 初入名门(2) 我嘿嘿一笑,做足了一个府邸嬷嬷的低声下气,又不失恭谨地回答道:“哎呀!老身这脑子不好使,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您别急,我这就去给您置办……”我用一个“您”字巧妙地避过了对他的称呼问题。 “这样啊……”他向身后一个大妈招招手,示意她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小翠,把新进来的丫环名册拿给玉嬷嬷呀!” 我满脸黑线。这大妈……叫小翠……你怎么不叫翠花呢…… 小翠听到他的命令,连忙走到我面前,递上来薄薄的一本名册,“嬷嬷,这便是了。” 我盯着她瞧了瞧,看她的样子,像是我的下属一样。这时我灵机一动,挥了挥道:“我还要去方便一下,你帮我送到屋里去吧?” 这小翠果然身份不如我,连连点头,拿着名册就离开了。 我假装向小翠的相反方向走去,心想先唬过众人的眼,然后再追上去跟踪小翠,就能找到这玉嬷嬷的住处了。 算盘打得挺好,可我刚迈开步子,却听到身后那男子忽然叫住了我:“玉嬷嬷呀,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走的那个方向还有茅房?” 我一下子站住了,这孟府这么大,怎么这个方向连茅房都没有…… “啊、那个,是我忘记了……”我说完,立刻追上小翠,跟着她一起走了。 我一边走还一边想,这个男子真是可怕,他说的话明明不是多么严重的话,也不是用多么严肃的语气说的,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立刻不寒而栗了。 况且,他还是这府中的主子,以后在他手下,岂不是要天天担惊受怕…… 小翠见我一直跟着她,奇怪地问:“嬷嬷是怎么了?刚刚那里有茅厕的。” 我胡扯道:“我刚刚有些腹痛,现在已经好了。我看,还是先回屋去吧,这活计要紧。” 小翠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傻,听到我这话,顿时明白我的事情是不能多问的,便按着我的意思,把名册送进了一间屋子里。 等到小翠告退,我便走进这间屋子,仔细打量起来。这孟家果然是财大气粗,连一个嬷嬷的住处都如此奢华,也不怕被人告贪污公款! 我倒在玉嬷嬷的床榻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我不走了!就算有什么恐怖的主子,我也不走了!五星级饭店一个晚上要几百块钱,现在有人白给我主国家公务员的家,我怎么还舍得会那个肮脏的洗脚城呢? 躺了一会儿,我又一下子跳起来。公务员的家岂能是白住的?住人家这里,不得给人家干活嘛! 我坐到屋里的圆桌前,翻看起了上面搁着的几本名册。这些人真是有病,光给我一堆名字,让我从里面挑人去伺候某主子,难道把我当成心理学家加遗传学家,能根据她们父母起的名字来判断她们父母的性格从而推断出她们的性格么…… 初入名门(3) 以我那点心理学遗传学知识,我觉得还是扔个骰子比较靠谱。 交了一份名单上去,我就舒舒服服地过上了公务员家的白领日子——白吃白喝。经我多方打听,这个嬷嬷是专管丫环的,而且管的都是丫环起义一类的事。 也就是说,只要府里的丫环们不造反,我这个嬷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好吃懒做。 怪不得以前的玉嬷嬷有闲心去开青楼,原来不只是想赚钱,而是实在闲得无聊啊! 琉月阁的阿吉来找了我一次,当我看到他出现在我眼前时,顿时吓得后退几步,紧张地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吉得意地笑了笑:“妈妈不记得了?这京城里,谁翻墙的技术比得过我?” 我“哦”了一声,原来青楼的龟奴还有武林高手。 “玉妈,这次我来找你……”阿吉压低了声音,让我浑身一阵发毛,他不会是来表白的吧? 他看到我的样子,虽然莫名其妙,却还是后退了几步,轻轻地说:“上次你说的事,我看还是可行的。咱家姑娘都忠心耿耿,况且那些烟花女子,也不会愿意牵扯到朝堂之事……” 我做了个“停”的手势,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为了不让他发现异样,我装作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镇定地说:“你再把咱们的计划说一遍,我总是觉得其中有漏洞。” 阿吉听到我这样说,的确有些讶异,可他也不能违背我的意思,为我解释道: “让咱们的姑娘在枕边探听朝廷要员的喜好,最重要的还是朝中的风吹草动。把这些信息交给您在府中培植的丫环,再让丫环卖给府里的主子……妈妈说过,这是为以后铺路子的事,如何会有漏洞?” 我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不得不说,这个玉嬷嬷还真会利用有利条件创造财富。这样也好,既然都是她的算计,那我就等着坐享其成了。就算有个危险什么的……反正不是我的身体,我怕什么! “妈妈,究竟有什么漏洞啊?”阿吉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这个玉嬷嬷是天才,我可没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漏洞,可目前要打法掉这个阿吉——“你得来的消息怎么传递给府中的丫环?不得有个暗号?” 阿吉一拍脑袋:“还真是!这样吧,妈妈和小的约定个暗号,再把暗号告诉培植的丫环,等接头之时,对过暗号再进行,很好吧?” “是呀,是很好。”我口中这么回答着,其实心里明白得很——他直接认识了那个丫环不就好了?干吗还每次都对暗号…… 不过说到暗号,我顿时玩心大发,贴在阿吉的耳边,对他说了句什么…… 阿吉听完我的暗号,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傻傻地问:“妈妈,真的要用这个暗号?” 我说完,自己也捂着嘴偷笑起来:“哈哈……听妈妈的没错,这个暗号,保准没人猜得出来!” 初入名门(4) 送走了阿吉,我又恢复了一个人在府中无所事事的日子。至于阿吉说的什么培植丫环的事,已经被我暂时搁置下来了。既然玉嬷嬷是打算为以后铺条路,那现在应该不是很急吧。我可不愿意去做这么麻烦的事。 生活变得越来越无聊,我已经逛遍了府中所有让我进去的地方,其实就是——除了男厕所之外的所有地方。 家宴上,我负责置办食物,就见过了他们家的三位主人。上次在院子中遇见的是孟易,其实我早就猜到那不可能是兵部侍郎——孟易身上除了威严,还有股妖孽气,一个人要能爬到侍郎的位子,决不会靠妖孽。只有浪荡的世爵子弟才会如此。 至于那兵部侍郎,就是个有爱的老头,侍郎夫人,也是个有爱的老太太…… 我无奈地躺在奢华的床榻上,脑子里一片空虚。这里虽然哪儿都好,却就因为哪儿都好,反而没得可干了。 话说回来,古代本来就是个没得可干的地方。没有电脑没有电视的……难道要我明天去买本《金瓶梅》?不过现在是什么朝代啊?《金瓶梅》成书可是够晚的…… 明天再想明天的事吧!我闭上双眼打算睡觉,可刚刚闭上,眼前的景象反而更加清晰了…… 飞沙走石的金黄色,无数沙砾飘摇着,随风而来,随风而去。这莫不是,前些天昏昏沉沉中看到的景象?我尝试去扒开眼前的沙子,可它们厚重得让我无措,只能看着它们在我面前放肆地舞蹈着。 忽然间,它们全都消散了,世界顿时重新变回静寂。我有些不适应眼前的黑暗,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榻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恍惚地坐起来,这张床和我刚躺下的那张有点不一样,可我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只是……没有刚才那张奢华了些。 难道有人趁我做梦,偷换了玉嬷嬷床榻上的饰物?这不太可能吧,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我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都不同了。我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中,敲了敲脑袋,却清醒得很。莫非在睡着时被人绑架了?可人家绑架都是绑架少女,也没听说过绑架老嬷嬷的呀! 走出房间,我回头看了看刚才自己睡觉的地方,早已不是了玉嬷嬷的屋子。我又低头看看自己,穿的也不是玉嬷嬷临睡前换上的睡衣。我匆忙奔回房间里照镜子,本来是想看看自己被换上了什么衣服,却猛地发现—— 我现在根本不是玉嬷嬷!镜子里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个破瓜之年的女子! 此时我没有初来乍到时的惊恐了,上次从妙雪变成了玉妈,这次又从玉嬷嬷变作另一个女子,这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不是说我的血样特殊么? 这样变来变去也好,省得我无聊! 初入名门(5) 忽然听到渐渐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向门外望去,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正往这边走来。 我莫名地警惕了起来,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子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么? 我担心这个身体的主人认得她,我却不认得她,只好跑到门口,紧闭了大门,自己回到床榻上。 很快,我就听到木门被敲打发出的“咚咚”声,假装没有看到她似的问:“谁呀?” “是我啊。”门外的女子柔柔地回答了一句。 我懒洋洋地问:“你是什么人?” 门外的女子娇笑着回答道:“清扬,莫不是连我都不认得了?” 清扬?大概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的名字吧。我依旧坐在床榻上,满不在乎地问:“你是谁?找我什么事啊?” 门被“吱呀”地推开了,进来的果然是那个女子。这女子虽然容貌姣好,可也太没礼貌了吧?怎么想进别人的屋子就进?我不满地说:“究竟是什么急事,一推门便进来了?” 那女子似乎也意识到这样对我很不尊重,不过还是硬着声音说:“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起来了,让你帮着一同去端些饭菜给公子。” “什么公子?”我随口问道。可问完我就后悔了。 她不齿地说:“清扬,你可是在这里做活的丫环,怎么连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 我的身体是这里做活的不假,但我不是啊!我刚想问她主子是谁,却猛地记起了清扬这个名字。 这不是那天我做玉嬷嬷时,随手从名册上挑出来的名字吗? 按照我那时的安排,现在的清扬,是孟易的丫环…… “那个……”我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没有梳洗,你先自己去吧,我等等再去帮你。”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才懒得帮你。 她倩然一笑,缓缓地说:“没事,我不着急。不如我等你梳洗完毕,再一同去端菜吧。” 看她这么殷勤,我倒也不好拒绝,还好端菜并不是什么麻烦事。这么漂亮的女子,得罪了也不好。于是我答应道:“好吧,你等等,我这就来。” 快速地洗脸漱口(天知道我是多么想刷牙)过后,我和那个女子一起走出了屋子,转到了府中的伙房里。我看到桌子上的菜,皱皱眉道:“这么多菜,就我们两个人?” 那女子苦着脸说:“唉,没办法呀!玉嬷嬷往公子这里抽掉人的时候,只选了我们两个来,所以这些饭菜,就不得不全由我们端了……” 她说完,就伸手端起一盘菜来,又忽然放下,瘪着嘴说:“你先端去吧,我有些腹泻,得去方便一下……”话音刚落,也不等我的回应,就径自离开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想刚来就给我个下马威,让我以后都对她服服帖帖的。不过我是谁?我雨霏虽然是个没什么特点的人,但在这里,我可比你们领先一个时代呢!我不介意和你友好相处,但你想要让我对你言听计从,没门! 公子翩翩(1) 我仔细点了点盘子的数目,决定完成自己的那一半。鉴于是奇数,所以我还十分好心地帮她多端了一个。 于是就出现了极为壮观的一幕:一个衣着清丽的女子,偏偏抱着一大堆盘子,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见人就打听府里公子的住处在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找到了孟易的屋子。之所以这么难找,是因为在如此奢靡的府邸中,他的房间竟像个丫环的一般毫无特点——既不高大轩敞,也不门楣雕花,只是一间清新的屋宇。 我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打算敲敲虚掩的门。可刚到门边就缩回来了——古代人哪有这习俗啊!于是我轻咳一声,微微羞怯地说:“奴婢给公子送餐来了。” 顿时我觉得自己化身为肯德基那些骑着自行车四处奔波的大叔们中的一员。 “进来吧。”很随意的声音传出,里面的人并不介意我这句不伦不类的话——能听懂就完了呗? 听这个说话人的声音,我知道他就是上次偶遇的孟易,不禁有些心惊,担忧他拿上次的事做文章。不过继而讪笑,我早已不是那个“为非作歹”的嬷嬷了,若这个叫清扬的丫头以往和他无冤无仇,我又是在担忧什么? 并且,看到刚刚清扬住的屋子,也不像和这位公子有冤仇的样子。除非他有极端的恶趣味,喜欢看别人居安思危。 我“吱呀”地用胳膊肘子推开了门,并非我愿意做这么不雅的动作,而是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忽然不怎么怨怪刚才的女子了,若不是我,她岂不是要自己抱过来双份的? “噗哧……”孟易十分突兀地笑了一声。根据我之前和他的一面之缘,我的判断力告诉我此时问他原因是极不明智的做法。 我本来打算无视他的反应,可自己的手臂却被他笑得一颤,最上面的两盘菜很不厚道地落在了地上…… “喂,你好好的笑什么?都怨你,菜都滑下来了!”我悲摧的判断力竟然不争气地让我用嗔怪的语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我不应该慌忙跪下,惊惧地说“奴婢该死”么?可我要是跪下了,怀里抱着的一堆菜盘子怎么办? 我只好不疾不徐地把菜肴一盘盘放在了桌子上,一边放一边怨念,上次见这孟易的时候瞟了他几眼,也没有多胖的样子,为什么会吃得这么多…… 因为刚刚犯了错,所以我也不敢用余光打量坐在上面的孟易,只是一直低着头放菜。不过他显然对我弄掉菜盘子之事没有什么反应,我不禁感叹他的心思内敛。 一个娇生惯养的名门公子,在父母双全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这般定力,他日后必然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呃,我是不是在鄙视古代人的平均寿命? 公子翩翩(2) 折腾完了那一群盘子,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补一句“奴婢该死”一类的话。我徐徐跪倒在地上,话到嘴边,却不争气地变成了:“奴婢这就收拾干净。” 我想,会说出这样的话,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太争气了吧。 原地跪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莫非让我罚跪?虽然现在并无感觉,可跪得久了,膝头的痛苦也不是人受的。 我便鼓起勇气,低声说了一句:“奴婢告退。”说完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你等等。”身后忽然传来孟易的声音,我脚步一顿,他要找我的茬?但我还是不得不转过来,下巴紧贴着锁骨,眼皮不敢向上翻丝毫。 孟易见我不说话,就自己先开口:“你便是新来的丫环吧?” “是。”我的回答简洁明了,我怕自己说多了,又让他抓到什么错处。 孟易呵呵一笑,话音飘渺若风,似有似无:“敢问姑娘芳名?” 我瞬间愣住,他这句话共三个词,不论哪个,都不像一位公子和自己的丫环说的。 这算不算对我的一种赦免?我心中暗喜,可又冷静下来。——怎么能相信这种豆腐嘴狮子心的人说的话呢?往往是越怎么认为,越怎么错。 我规规矩矩地回答着:“奴婢贱名清扬。”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姑娘好名字!”孟易轻笑着说道。 我没理他,连一句“公子谬赞了”都没有说。我现在在怀疑他是不是个正常人,或者说是不是个正常古代人,为什么会拿着第一次见面的丫环的名字大做文章? 等了半晌,他才继续开始了下文:“刚才我挥手让你下去,为何迟迟不动?” “啊?”我有些诧异,我明明一直在低眉顺眼地跪着,根本没看到他有什么类似挥手的动作啊! 他才说完,又立即自嘲地笑了笑,抱歉地说:“没料到你却是个规矩之人,跪了那么久,竟也不抬头看一眼。” 我这便明白了。他并无让我跪上整天的意思,只是试探我是不是他口中的“规矩之人”,顺便还把没看到他挥手的责任推到了我身上。 我一边慨叹他的智商,一边重复了刚才的话:“奴婢还是下去把盘子收拾了吧。”我实在不想和这种疑似爱因斯坦前世的动物待在一起,因为我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他算计得很惨。 “既然这般想走,我便也不留了。看这菜品,怕是还缺一些吧?你去上来。”孟易猜中了我的心思,又一次对我挥了挥手。他挥手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不甚一样,他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十分享受让我走的样子。 我撇撇嘴。怪人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公子翩翩(3) 我出了孟易的屋子,径直回到了自己刚才醒来的地方。他虽然让我把剩下的菜给他端过去,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女子一定会再次欺负到我头上来。 作为一个学历高智商也不低的二十一世纪爱国守法公民……我怎么能被一个思想封建观念落后的古代人欺负呢? 如果没有刚刚遇到的那女子,我还是十分愿意去给孟易端菜的。因为——自己的房间确实没什么事好做。古代深闺女子都干什么?琴棋书画呗!琴我没摸过,棋会下五子的,书仅能用硬笔,画出来的东西顶多是个天安门…… 综上所述,孟府某丫环,清扬小姐,开始在自己的床榻上呼呼大睡。 其实我根本不困,可既然躺下了,那总得睡一觉吧?没想到一觉起来,早已夕阳西斜。 正伸着懒腰,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我顿时紧张起来,不会是早上遇到的那个女子又来找我麻烦吧?可看到进来的人时,我的心便放下了。 那也是个女子,与清扬年龄相仿。但看她的气质,扔到现代那不是三岁小孩就是智障人士——实在是太傻了。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痴呆的人:双目无神,动作滞板,唇边还挂着要滴还没滴马上就要滴的口水。 我紧张地后退了两步,却还是故作镇定地问:“你……你有什么事?” “公子请……请清、清扬姐姐……过、过去一趟……”她吞吞吐吐地说完了一句话。 我咧咧嘴,倒不是因为被人请过去有多么让我惊讶,而是眼前这人……唉,煞风景啊! 我慢腾腾地出了门,她却一直走在我后面。我不解地问:“你话也带到了,为何还跟着我?”是人都能听出来我是在赶她走,我觉得和这么一个人待在一起浑身不舒服。 其实我不是外貌协会出身……平心而论,这女子的眉眼并不难看的…… 她灿烂地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公子说、说了,要我务必把姐姐带到……” 我“哦”了一声,继而又奇怪起来。这个恶趣味的孟易,这么急着找我,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他和我就见过两面,和清扬就见过一面,能有什么事,让他说出“务必”二字? 虽然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可看看眼前这个人,我没了问下去的欲望,只是问:“这位妹妹,你叫 什么名字呀?”之所以叫她妹妹,完全是因为——她叫我姐姐。 “姐姐、姐姐不记得我了……吗?”她傻傻地瘪瘪嘴,那个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我是绿叶呀!绿叶!” 绿叶……好吧,我的确不记得我还认识一个叫绿叶的人。 “姐姐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了……呜……”说着说着,绿叶竟然真的哭了起来。 我不怕人对我用强,就怕人讨我可怜,只好安慰道:“绿叶妹妹,姐姐想起来你了,你、你别哭了……公子不还说,让你带我去找他的吗?” 公子翩翩(4) 听到我这话,绿叶立刻止住了哭,郑重其事地说:“没、没错,还要赶忙去找公子呢!” 这是我听她说过的最顺溜的一句话,看来,这绿叶对那个孟易还是忠心耿耿的。 绕过亭台楼阁,我们走到了早上去的那间屋子里。孟易依然坐着,我偷瞟了他一眼,面上很是随意。正当我琢磨他是不是又在想办法整人的时候,他却注意到了我。 注意到了我,孟易的表情立即就变了,那里面多出了一丝玩味。 我对他的表情的微妙变化视而不见,不是我没心思和他勾心斗角,只是因为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仅看这孟易的模样,便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要是再得罪了他,那我一个小小的丫环,还打不打算混了?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心态的我,不想在下次变成谁之前先让人给整死。 “过来。”孟易的话语说得很随意,我却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命令我。 我乖乖地过去了,尽管我觉得我们刚才的距离足够主仆之间说话的。 孟易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今天早上的饭菜,怎么仅送来了一半?不是让你把另一半也送来吗?为何再没有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带什么感情,我没有看出他的怒气来。不过一连串的问句分明是在告诉我:他对这件事很不满。虽然这根本不算什么事。——我端上来了那么一大堆菜,还不够他吃的么? 原来孟易只是想讨个说法而已。若是这样,我完全可以胡乱编个理由蒙混过关。正当我想要告诉他,那些饭菜都被耗子啃了的时候,我忽然记起了我这样做的目的—— 早上遇见的那个女子不是要给我个下马威么?我不能让她得逞!我要让她看看,得罪了我会是什么后果! “回公子——”我也学着孟易的样子,慢悠悠的,“这端菜本是俩人的活计,只不过有人临阵脱逃了。奴婢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一半,公子要责罚,也不该责罚奴婢呀……” 由于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字,我只好用“有人”来代替。 孟易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去,命令绿叶道:“绿叶,你去把那个‘有人’给我叫过来。记住,务必带到。” 我咧咧嘴角,是不是这个傻乎乎的绿叶只认“务必带到”这四个字啊…… 绿叶走了出去,我便退在一旁,恭谨地侍立着。这回我不知怎么的,胆子变得不小。我斜瞟着孟易,他只是悠闲地喝茶,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心里踏实不少,看来他压根儿没法我的事当回事,或者说,没把自己的菜少了几道当回事。但这不过是表象,我也知道,孟易这个人,决不能看表象。这种一看就是婚前男子汉婚后负心汉的男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不一会儿,绿叶就回来了。我以为她能拉着那个女子一起回来,可她却是独自走进屋里来的。 公子翩翩(5) 绿叶愣愣地问:“公子,您说的那个‘有人’是谁啊……” 我这才意识到我忽略了多么重要的一点,这也不能怨绿叶痴呆,我要是个旁观者,听了刚才自己和孟易的对话,也不知道他要找的究竟是谁。 孟易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了我:“清扬,你说的是谁啊?” 我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我怎么知道她是谁啊? “就是……就是那个和我一起在这里工作的……”我吞吞吐吐地解释着。距离玉嬷嬷交上去分配名单也不止一天两天了,孟易应该知道服侍他的是谁吧? 孟易支起左臂,托住脸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和你一起工作的?她姓甚名谁?” 我真想抽他,我能知道她姓甚名谁就见鬼了!看他的样子,肯定是知道那个人的,可是见了我似乎不知道的样子,于是就成心玩我! 我坦白道:“奴婢忘记她的名姓了。” 孟易依旧是那个姿势,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回答很是意外。“你们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连姓名都记不得?” 一日两日?我们明明只见过一面好不好…… “奴婢天生愚笨,记性不好,只记得她是同奴婢一起做事的,具体姓名便忘记了。”这个孟易,非要我承认自己傻么?不过我不承认又能怎么样,难道说自己会穿越…… 孟易轻笑一声,幸灾乐祸地说:“你若是想不起来她的名姓,那便是没有此人了。若没有此人,全部的责任就在你,你要受罚的。” 你想罚我就直说,用得着那么费劲么? 我正要说“奴婢甘愿受罚”,又忽然在脑海中浮现了早上那女子的神情。不行,不能让她得逞!但我有什么办法? 人一着急,办法就像气泡一样咕噜噜地往上涌——在我还是玉嬷嬷的时候,交给孟易的那份名单里,定然是写着两人的名字的。既然我记得清扬,为何不能回想起来另外一人? 我尽力勾画出那张名单的形状,左上角写着清扬,接下来写的是…… “奴婢记起了,那人名叫——零露。”我会心一笑,得意地看着孟易。 孟易没打算放过我,对从我口中说出的名字也漠不关心,而是淡淡地问:“你既是知道的,为何一开始却偏说自己忘记了?” 看来这个孟易对心理学没有研究,连潜意识都不懂,或者是——他就是存心玩我! “奴婢刚刚确实忘记了,公子逼得急了,奴婢才忽然记起。”我不卑不亢地说。 孟易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看了我的样子,大概是心生怜惜吧,还是忍住了。“绿叶,你去把那叫零露的带来吧……” 绿叶看了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估计早就晕头转向了。她木然点点头,转身出屋。 我不忘替孟易提醒她一句:“务必带到——” 公子翩翩(6) 我本以为零露会像今天早上遇见我似的趾高气扬地走进来,不过我低估了她的判断能力。屋里坐着她的主子孟易,她自然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孟易的目光淡淡扫过她,看似随意地问道:“听清扬说,今儿早上的活计你临阵脱逃了,可有此事?” “回公子,绝无此事。”零露的话音比我的更加自信些,只不过我从中听出了倨傲。 我心里冷笑,你这时不愿承认么?你从伙房出去的时候,多少路人都看着呢,把他们叫来一问,你还有得狡辩? 我正感慨着她的脑子转不过弯,却听她补道:“是清扬体谅我身子不适,便说代替我端上一天的菜,如今清扬却欲赖在我头上,公子为何要向着她?” “本公子何时说了向着她?不过是了解实情而已。”孟易听完了她的话,不动声色地说。 我大叹零露的机警。路人只看得到她出去,却听不到我们在伙房里的对话。现在她这么说,谁也不敢说不是。就算没法暗算我,至少也可明哲保身。 孟易又转过头来看向我,“莫非是你先承下了她的活计,又不认帐,便把责任推给了她?” 我不由得觉得这个孟易极端无聊。一个精通谋略的朝官公子,竟有工夫和自家丫环理论一顿饭?又没有饿着他,他这是做什么? 我只得否认道:“奴婢并未承下她的活计,她只是暂时离开,不曾告诉奴婢不回来。” 孟易转头看向零露,又移开了目光。他大概也觉得,这么问下去问不出什么来。 我忽然想起中学学过的法律知识,便不露痕迹地一笑,从容说道:“零露,既然你说我曾许诺承下你的活计,那敢问,凭据何在呢?若无白纸黑字,那公子可是不认的。” 零露听到我的话,顿时慌了。可她还是强作镇定地说:“谁找人帮忙端菜还要立下凭据?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没有凭据的话……”我灿烂地笑着,“那你可是认罪了?公子因为这事很是恼怒,你要受罚的。” 孟易听着我们的对话,微微点了点头,露出赞赏的微笑。接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说道: “本公子也不是那苛刻之人,不会只因这点小事便轻易责罚什么人。不过——零露,这次你有错在先,却又矢口否认,绝无下次。你可听懂了?” 零露忙不迭地应答着,再没了高傲的气焰。 不待我偷笑,孟易却转向了我,阴着脸说:“清扬,你也有错。既然她临阵脱逃,你为何不替她把菜端上来?还好就是一顿饭食,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岂不是误了大事?” 我扯扯嘴角,这便是权谋之术么?给败者机会,又不能让胜者太过得意,孟易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转念一想,连我这种二十一世纪祖国呵护下长大的花朵都能知道,他有什么不能的…… 利益之交(1) 我恭恭敬敬地承认了错误,便和零露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孟易的屋子。 零露现在必然是恨我到牙痒痒,狠狠瞪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至于这么脆弱么?一看就是小时候电视剧看少了…… 我回到了清扬的房间,继续睡了起来。 古代的日子就是那样无聊,如果不睡觉,就必须去干活。比起在外面风吹日晒雨摧霜打,我还是更喜欢懒懒洋洋昏昏沉沉。 可是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干的,比如绿叶门都不敲地走进来,举起孟易给她的信物,告诉我他点名要我去给他物色些衣料。我说我累得慌,绿叶你去吧,她偏偏还说孟易让我“务必去”。因为经过了上次的事,他对我办事格外放心…… 拒绝不得,我便只能从床榻上爬起来,更衣梳妆。想来,到外面走走也好。古代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如此不容易来了一次,万一哪天回去了,怎么说也要把见闻记录下来吧? “绿叶,带我出府。”我命令道。这个绿叶就像我的跟屁虫,天知道明明都是丫环,她为什么总显得比我低一级。 绿叶“哦”了一声,领着我在孟府中转悠起来。她走了半晌,忽然停下脚步,不解地问:“清扬姐姐,你以前……不是常出去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绿叶……” 我愣了愣,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和这种思维迟钝的人解释是没多大意义的,对绿叶,我甚至懒得去编一个理由。就算我不去回答她,估计她也不能到孟易那里告我去。 可我也不忍心看着绿叶纠结而死啊!于是我十分好心地说:“好久没出去,把路都忘了嘛!” 绿叶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带着我走了起来。 大街还是那条熟悉的大街,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上次从琉月阁出来的时候,它就是那样的。古代发展速度慢,不像改革开放三十年似的,今天上街看到遍地都是修自行车的,明天再来的时候,修的就是汽车了…… 虽然是走在熟悉的大街上,我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既然孟易让我出来的消息是绿叶告诉我的,那我可就不敢保证零露什么的会不会知道了。要知道,随便一个人拦下绿叶问她干吗去,她都会回答:“今天早上公子让我务必找到清扬姐姐去给他物色一些布料……” 不过这晴空白日朗朗乾坤,难道还有人射冷箭暗算我不成?虽然这件事让一个武林高手来干的话成功的几率会很大,但我认为零露认识一个武林高手的几率却是很少的。 况且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还不至于恨我恨到想把我弄死的地步吧? 综上所述,我认为零露能做出来的最靠谱的事就是在我买的布料里做手脚,回去好让孟易骂我一顿。府中的丫环争风吃醋,不就是这些伎俩么? 利益之交(2) 因为怕零露串通了布庄里的人,所以当绿叶把我带到一家店门口时,我就问她:“绿叶,这附近还有别的布庄吗?” 绿叶虽然肯定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但还是回答我:“这‘昌隆布庄’是京城里最、最大的了……别的倒是有,可是……” 大不大是其次,没有高档的布料也没关系,只要别我一拿回去孟易发现里面有只虫子就好…… “……可是都被昌隆布庄挤得、挤得全倒闭了……” 绿叶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古代无聊,所以就来给我找点刺激受…… 算了,既然这样,我就豁出去了!就算布料里有虫子又怎么样?孟易还能吃了我不成?而且正好可以见识一下古代人是怎么在顾客的监视下往商品里做手脚的…… 走进布庄,我立刻就眼花缭乱了。孟易选我来这里就是个最大的错误,我虽然小时候学过儿童画,但我整个中学时代的美术课被主科侵占后就不超过二十节! 既然有人这么信任我的审美眼光,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试试了。没办法,来的就我们两个人,总不能让绿叶来完成这么光荣伟大的任务吧…… “绿叶,过来。”我发现她正在布庄里四处游荡,那眼神好像是在找什么一样。不过这种丫环如果经常帮主子出来买东西的话,认识布庄里的一两个人也不足为怪。 听到我叫她,绿叶才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来。我问道:“绿叶,公子说要什么样的布料?” 绿叶的神情有些恍惚,反应了许久才回答道:“公子说、说要差人给自己做衣裳……” 这个孟易真是有趣,闲得没事干特意做衣裳也就算了,竟然还亲点挑布料的人!我继续问道:“公子当真是如此说的?就没什么特殊的要求?” 绿叶十分无辜地回答:“没、没有啊!” 好,既然你没有特殊要求,那可就按照我的意愿来选了。反正到时候你不喜欢了,无论如何也赖不着我——是你自己把这事交给我的! 昌隆布庄的店家见来了两个女子,便示意我们跟着他走。我瞧了瞧他手指的方向,全都是艳丽的衣料。我摇摇头问:“可有男装的布料?” “有的有的,”店家满面笑容,“请问姑娘是为父选,还是为夫选呢?” 我想了想,神秘地说道——“我为我爷爷选!” 店家吓了一跳,看样子是为一个老头竟然还来他们的布庄选衣服感到惊讶。 老年服装区只有小小的一角,摆在上面的布料都积了尘。我一点点看过去,最后终于选中了一匹,递给店家说:“帮我裁刚好够做一套衣裳的。” 绿叶疑惑地问:“清扬姐姐,为何、为何要选这样的衣料?公子是喜欢素的……我看那边那匹素色的,就,就很好嘛……” 我不理她,继续吩咐店家:“别忘了给我除除尘……” 店家看向那布料,面容渐渐变得谨慎起来。他大概是在想:一般人家,谁会选这种颜色?这两位姑娘肯定来头不小啊…… 利益之交(3) 店家很快便裁好一匹布料,打量我们两个一眼,最终决定把它塞到了我手里。 我仔细看了看布料,满意地点着头。真不敢想象孟易穿上它的样子…… 提步欲走,店家却忽然挡到了我们前面,腆着脸说:“两位姑娘,共是七十文钱。”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们俩拿了人家的布料就走,还没给钱呢! 虽然花的不是我家的钱,不过我还是象征性地砍了一下价:“七十文钱?我们挑的明明是最不惹眼的布料,你却开出这个价位,不是太过分了?” 店家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回应:“姑娘这话便不对了。我们这昌隆布庄在京城的名气,想必姑娘是有所耳闻的,否则怎么会选中我们呢?昌隆的布料都是明码标价,虽说这位姑娘是常客,但这价格,却丝毫通融不得……” 他还在喋喋不休,我却有些疑惑地瞟了眼一旁的绿叶。她是这里的常客?难道以前经常帮府里的人买布?可看她那痴呆样,府里的谁放心让她自个儿出来? 我对这绿叶的隐私兴趣实在不大,便挥了挥手招呼她:“绿叶,拿钱吧。” 绿叶的手伸进衣里,掏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掏出来。她傻乎乎地说:“清扬姐姐,你、你不是带了钱的吗?” 绿叶……我看起来很像那种拎着lv满街逛的人吗…… “我原以为你带了的,便没带……”我淡淡地解释着,虽是对着绿叶说的话,同时也给店家个踏实,“这样吧,你们先记在账上,下次叫人一并还了。” 店家犯了愁。他显然是不认得清扬,对绿叶也就是面熟而已,要让他记账,他也不知该记在谁头上呢! 我想翻出证明二人身份的东西,想来只有绿叶身上有块孟易的腰牌。不过看样子,让这个店家认识那腰牌是一件十分不靠谱的事…… “记在我账目上吧!”身后忽然响起这个声音。 我转头看去,从一个不起眼的门中走出了一名男子,长得有些虎背熊腰。我细细看了他几眼,这不过是个面目张狂的男子而已,从前并未见过。 我刚想问他的来历,却听见绿叶呆呆地笑了起来:“呵呵……阿松你还在、还在这里啊……” 原来是绿叶的旧识。并且看样子,他们两个关系还挺亲密的。我一边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冒昧地开口,一边想把他们凑成一对倒是蛮不错的…… 那个叫阿松的男子满不在乎地看了绿叶一眼,傲慢地对店家说:“以后她来买布,钱全算在我这里!” 我赶忙道谢:“谢过这位公子了。这次的布不是绿叶要用,是买给主子的。以后寻个机会,我定会把银钱还给公子的。” 我的话不卑不亢。这阿松若真和绿叶有暧昧关系,得罪他也不好。若只是朋友,我也混个脸熟……总之就是:认识点外面的人,总没有坏处! 利益之交(4) 那个叫阿松的十分爽快,摆摆手道:“你的主子,也是绿叶的主子吧?既是她的,那便不用还了!” 我本想再接一句“反正出来买东西可以花公款”,但又觉得七十文钱对孟家确实不算什么钱,这么争论下去也没有必要,便拉起绿叶道:“公子,我们出来得久了,先回去了。” 绿叶对阿松没有丝毫依依不舍,就那么愣愣地被我拽了出去。 出了布庄的门,我以责备的口气说道:“绿叶,你怎么也不和那个阿松道别呢?” “道别?”绿叶仰起头,呆呆地回答,“我们、我们从来不道别的……” 我微微有些惊讶,傻子也看出阿松对绿叶有心,恋人分开连句再见都不说的么?我继续问:“你看他对你多上心,你不会不舍?” 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好奇绿叶的感情史,也不是因为我不解为什么会有人看上这么呆愣的人,只是因为我倒是挺同情这个傻姑娘的,但愿她别因为不敏感就毁了姻缘。 没想到绿叶却说:“不舍?清扬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阿松一直在那里,又不会死……不舍?为何会不舍……” 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这番语无伦次的话搞明白——哪有诅咒自己恋人死的? 我决定不去管绿叶的姻缘了…… 抱着一匹布,尤其是一匹这种颜色的布的走在路上的两个装束鲜丽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升天的鸡犬的两个女子还是很吸引路人的目光的。我知道他们看的并不是我们的美貌(也就清扬的容貌还说得过去),他们看的,只是手里那匹布而已。 其实那不是什么特殊的布,不过颜色深了些而已——全黑。你说两个年轻女子,怎么会想要打扮成修女呢?……你们懂的,我就是有了把孟易变成修道士的打算。 路人的目光在我们身上停了一会儿,却忽然又移开了——前面的风景似乎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把脑袋塞在人缝里,看见那里有个男子在摇头晃脑,好像是在念着什么。 “走,绿叶,我们去看看。”我颇有兴致地说。 绿叶和我出来,我显然就成了主子,我的话她不敢不听。我猜测她大概是怕我甩下她不管吧…… 待到我看清那人的面容,我便惊得后退两步,手里的布匹都险些滑落。因为他分明就是——阿吉!若只有这样,或许我还没那么夸张,可他嘴里念的分明就是: “问君能有几多愁……” 有路人打趣地接道:“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词接得很对,可阿吉就是不理会,继续旁若无人地念着“问君能有几多愁”。 我心中既喜又恼,喜的是玉嬷嬷创下的好处如今被我捞到了,恼的是阿吉这样未免太过招摇,被有心人看了去,就算琉月阁不会遭殃,这计划怕也难以继续实施。 利益之交(5) 我把布匹扔给绿叶,自己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极轻声地在阿吉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如雷贯耳,立刻对我肃然起敬,拉着我穿过人流,站到一旁。 要问我怎么让他有这反应的,嘿嘿,玉嬷嬷告诉他的暗号,我可是时刻都不敢忘啊!现在变成了清扬,和孟易接触十分方便。若我有他想要的东西,还怕日后被人欺负不成? 阿吉用自己的身子遮住大家的视线,从衣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布片,谨慎地塞在我手里,低声说道:“这是玉妈给姑娘的东西,姑娘好生收着。” “这是何物?”我一边把布片塞进了袖口,一边以比他还低的声音问着。 “吏部张琛张大人的喜好全在里面了,若是感念,便感念琉月阁妙雪姑娘吧。”阿吉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居然把收集信息的人名都告诉我了。 不过即使他不告诉我,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张大人不就是当我还是妙雪时趴在我身上的那个么?一想到那时的情景,我就禁不住有些作呕。真想不到那么个肥头大耳的人是如何爬到吏部的。 我飞奔回绿叶身旁,若无其事地接过她手里的布,往孟府走去。 绿叶虽傻,却也问了一句:“清扬姐姐、姐姐刚刚去做……做什么了?” 我对这个绿叶实在是不上心的,就凭这几面之缘,我就断定不是在装傻,所以也懒得编话来骗她,被她说出去就又是我的把柄。“绿叶,你别问。今天的事回去不许乱说,知道吗?” 绿叶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这孩子虽然傻,却决不是不识相的人。 回到府中,我悄悄地把布匹交给了管针线的人,嘱咐他们按照孟易的身材来制衣。那些人本来挺乐意给孟易干活,可看到我买回来的布料,一个个都傻了眼。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问我:“姐姐,这样能行吗?万一……万一公子怪罪下来……” 我肯定地答道:“有什么不行的?你们只管做就是了。若是公子怪罪,必然也是怪罪我这买布的,怎么会责备你们呢?” 几人战战兢兢地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是真觉得自己不会被怪罪,还是觉得我是个大主儿得罪不起,反正是应下了。 完成了这桩事情,我便小心翼翼地走回清扬的房间里,翻出了阿吉给的那张布片。布片虽小,却写了不少东西,详细地记载了那个张大人爱吃的东西爱喝的茶,爱看的风景爱赏的花。阿吉居然还一点不嫌浪费地方地给我写上了张大人爱玩的姑娘…… 看过后,我又细心地把它收好。我的未来啊!我的前程啊!亲爱的布片,全靠你了…… 不多日,孟易的衣服出炉了。制衣的小丫头专程来请教我:“姑娘,公子是衣服是直接送去还是……” 我斩钉截铁地说:“直接送过去!我还不信他能把我吃了!” 利益之交(6) 事实证明,孟易的确是不会把我吃了的,因为他是谦谦君子……至少看上去是。 他只是把我叫过去,手里拿着那件修道服,好笑地看着我,问:“清扬,我让你去帮我选衣料,你却选了这黑色的?” “是。”我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个时候我忽然开始后悔了,给他选黑色只是为了玩玩他,可他这个样子……总让我觉得他很是生气。 千万别过火了呀……我把手伸进袖口里,攥了攥里面的布片。万一孟易暴跳如雷,怕是只能靠这布片了。 “昌隆布庄里那么多鲜艳的颜色你不选,为何偏偏看上了这黑色?”孟易表情未变,可不祥的预感已经在我心里涌现了…… 我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也早就想好了答案,只不过,这答案是在我没意识到自己玩得有些过火的时候想的……“因为这黑衣最适合公子呀!” 孟易玩味地接着问:“如何最适合我?” 我事先想好的一串大不敬的话就这么一句句蹦了出来:“俗话说,人要表里如一,公子你说是不是?公子的心是黑的,装束却极为清淡,岂不是很不相称?” 孟易的瞳孔放大,脸色渐渐开始变化,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所以奴婢为公子选了这黑色的布料,外人看到公子的衣着,便知道公子的为人了。” 一通话说完,我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当初打腹稿的时候,完全把孟易当作了个故作清高的男子。虽然在我看来,他的确有些故作清高,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现在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而我竟然骂他……腹黑…… 腹黑不是个贬义词,但古代人可不这么想。 正当我抱怨为什么不让我此时穿越的时候,孟易却忽地悠然开口: “表里如一那不过是正人君子的行径,既然你说我的心是黑的,那又为何以那一套理论来管束我?莫非你让我把心中所想都昭示世人?如果一来,我的心便不是黑的了……” 我现在只想撞墙,因为我刚才和他说的话根本就是个悖论!反正不论怎么推导,最后我给他挑黑色的布料都是一个错误! 不过我忽然又不想撞墙了,他能和我理论悖论的问题,就说明他对我刚刚骂他腹黑根本不生气……或者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他生气。 可笑的是,我傻傻地说了一句:“公子若不喜欢,奴婢明天就去给您换身白的……” 孟易一挥手,“那倒不必。黑心便黑心,我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是那颠倒是非的小人,还犯不上穿白衣来隐藏自己的黑心。” 话至此,我想我应该退下了。但今天这话头却是个绝佳的机会,连他自己都承认自己黑心,那他肯定不会拒绝我帮他做些黑心之事的。即使他心里有气,也决不会太多。 我微微一笑,再次把手伸进了袖口:“公子,奴婢还有一事……” 利益之交(7) “说吧。”孟易的话已说得十分无奈,难道是我耍花招耍得太过分了? 我可不能让他无奈地听我接下来的一番话,于是便问了个自认为激动人心的问题: “公子既然说自己黑心,那么公子可有做过黑心之事?” 孟易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黑心之事可多,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种?” 我被他一声“姑娘”叫得头皮发麻,匆忙回答道:“野心。” “你不觉得,这样问一个男子,实在意义不大么?”孟易嗤笑道。 我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古时的男子谁没有野心呢?中国古代那么多年,才出了几个陶渊明啊!但是野心家政治家……那就数不胜数了。 他有就好。我顺水推舟道:“公子既有野心,可愿拉拢朝臣?” 孟易听完我的话,半晌都没有作答。我丝毫不以之为怪,他一个兵部侍郎的公子,愿意回答我这小丫环问他的关于野心的问题就已经不容易了,如今我问他具体措施,他又怎么敢说?若是不当心让我拿了把柄去,他岂不遭殃? 不过也不知为何,孟易对我竟有充分的信任。他波澜不惊地追问:“愿如何,不愿又如何?” 终于把话题引向了正路,我微微一笑道:“若愿的话,奴婢这里有个法子,公子不妨一试。” “法子?你的法子?”孟易的语气里透出惊讶,却没有太大的不可置信。想来他对我的评价还是很高的,虽然我并未做什么实事。 我点点头继续说:“不错,就是我的法子。公子若嫌弃是一小女子的伎俩,不肯用的话,我便不说了。” 孟易知道我在欲迎还拒,顺着我说道:“是好的伎俩,自然是会用的。清扬你还是说出来,让我开开眼界,看看你这小女子能想出什么花招来的好。” 我瞧着有戏,但还是要做两手准备,“自是不能白给公子出招的,公子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吧。若是答应不了,我便不说了,免得公子担心我为人所用,灭我的口!” “你倒想。只怕你今日说出了这般话,不论我用不用你的招数,你都不会为人所用了……” 这话说得我心肝一颤。孟易的意思分明是:如果他用我,我便只能他给什么报酬我要什么;如果他不用我,等不及我说出究竟是什么法子,他都会把我灭口! 我倒不怕灭口,怕就怕死掉之后再穿到什么阿猫阿狗身上,那还不如在孟府当个丫环来得好呢…… 我虽然心里直打鼓,可还是嫣然一笑道:“那我便说了。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来的。”这句话完全就是逞能,在事情未成之前,谁能有十足的把握呢? 说完,我便从袖口掏出了阿吉给的那纸片,放在了他手上。 利益之交(8) 阿吉的字较难辨认,孟易费了很大劲才看完,抬起头,认真地问我:“这是什么?” “吏部张琛张大人的喜好。”我平静地说了这句十分不平静的话。 孟易明显已经,重新把那纸片看了看,继续问道:“你从何处弄到的?” “琉月阁。”越是令人诧异的话,我越要平静地说出。 孟易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说话时再没了往日的淡然:“你如何与烟花之处有瓜葛的?你是玉妈分调来的,难不成……” 我不由得佩服他的好记性,连一个丫环是怎么过来的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或者是,他专门去查了我的来历。 “公子想的不错。”我虽然觉得出卖玉妈是很没良心的事,不过现在若不出卖她,只怕孟易难以相信我,“我不过是玉妈的狗,她与琉月阁颇有瓜葛,这些信息,都是她派人交给我的。” 孟易冷笑一声:“我直接去找玉妈不好?为何一定要指望着你!” 这的确是个玉妈没想到的问题,虽然这一条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但对于清扬,那就是致命的。我急中生智,胡诌道: “玉妈老了,她担心自个儿去了后,公子便把她丢在一旁,连安葬的盘缠都不给。但她若依仗着我年轻,就还可以用我来牵制公子……” 孟易似乎觉得我的话就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笑话也不能让他动容,但现在,他却笑了出来:“玉妈如何就选上了你?莫不是看你不仅年轻,且还貌美,便让你来勾引我的?” 这次换做我来冷笑了。虽然这个清扬回头率不低(前提是抱着一匹黑布),但决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类型,孟易如果想要貌美如花的女子,大可以去琉月阁,娶个侍妾回家,犯不上要一个丫环。 这是我和孟易都心知肚明的,当然,玉妈肯定也知道。 “公子不要拿奴婢打趣,玉妈如何选了奴婢不重要,重要的是,奴婢能弄到公子想要的。”我冷冷地把话题引了回来。 孟易重新拿起布片看了看,不屑地说:“我想要的?你说的是这个?” 我的冷汗哗哗地流着,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这布片上谢的兴趣不大啊……“公子不想要吗?若是不要张大人的,公子可以指名道姓。只要不是清贫人家,还没有琉月阁的姑娘办不到的事!” 孟易随手把纸片一丢,“张琛那厮,虽说在吏部那个肥地方,却终归与我父亲平级。要我巴结他?你不会高估我些么?” 我不免一惊。吏部和兵部的差距,我还是知道的。吏部掌管官吏升迁,是个有油水可捞的地方;而兵部只管打仗,要油水?国家拿完战利品,剩下的都是你们的! 孟易现在只不过是兵部侍郎的儿子,却连吏部的人都不肯巴结,我刚刚还在怀疑他有没有野心,现在是不是得说,人的野心怎么能这么大啊…… 利益之交(9) “好好好,”我耐着性子应付他,“你想要谁的,我让人给你弄就是了。” 孟易冷哼道:“你以为朝廷官员的喜好就那么好弄?这个张琛不过是侥幸让你抓住,其他人去青楼都战战兢兢、守口如瓶的,你如何套得出他们的话来?” 听完了他的话,我总算明白他为何与我纠缠不休。原来他在打压我的气焰,怕我待会儿狮子大开口呢! 我狡黠地一笑道:“公子不听听我的条件么?若公子应了我,您想要什么,我便给您拿来什么。” 孟易点点头,示意我别太过分。 我悠然地说:“我要的只有一样,那便是:荣——华——富——贵。” 孟易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要这个,我心说我一个小丫环能要什么?难道以为我来找你是要让你帮我的某某亲人报仇雪恨?就算是判刑不用上法庭的封建时代,也没有那么多冤案吧? “就这么简单?”孟易不可置信地问。 我扯扯嘴角,无奈地说:“公子却还嫌少?要不我再加点什么?” 孟易一副玩我的表情,“好啊,再加点什么?” 让你加你就加啊……这孟易是不是绿叶的什么亲人…… 我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晕得不得不停下,为难地说:“让我一时想出点什么来还真不容易,这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吧。等我以后想出了,你再兑现。” 孟易听到我这样说,立刻警惕起来,等着我的下文。我看到他冷静的样子,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轻松地道: “你看你,紧张什么?我和你把话说明了,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丫环,平生所求不过安稳和乐而已。我是担心将来有了麻烦,没人帮得上忙,不找你找谁?” 孟易还是不说话。 我只好继续说:“这样好了,我保证这个忙不会让你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不会让你痛失爱妾如丧考批,还不行么?我一个小丫环,你指望我闹多大动静出来啊!” 费这么大劲要他的承诺,原因只有一个——我很看好这个叫孟易的人。将来如果他得道登天,我担心自己会变成被烹掉的走狗,被藏起的良弓。 孟易转了转身子,看向了手里的布片,徐徐说道:“不要官员喜好,尽量多地搜集他们去过青楼的证据,通通拿来给我。” 我终于安下了心。这便算是答应了。 “为何要证据?”我不解地问。我告诉了他那么多事情,他不会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孟易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朝国法,京官概不得进入各式青楼舞坊,否则据情严办。你可懂了?” 我懂了,十分的懂。孟易根本不想巴结官员,他只想把他们一个个地弄死! 我不寒而栗,如此恐怖的一个男子,我竟然是他的丫环,还要了他一个承诺…… 无可遁逃(1) 这事儿就这么搁下了,我没给孟易带来什么证据,他也没给我什么荣华富贵。 零露还是对我冷嘲热讽的,每次见了我都没什么好脸色,时间久了,我也懒的理她了。她爱干吗干吗去,反正现在我有孟易庇护着,也由不得她闹起来。 我不急,孟易也不急,日子如水般过着。 一日,我在屋子里憋得难受,便到外面去溜达。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孟府的围墙边。我正想着在府里的日子无聊,哪天让孟易给我放假,让我到外面转转,却忽然看到围墙的另一面,立起了一根竹竿。 我好奇地走近,竟然看到一个人“哧溜”一下就爬到了竹竿上,向围墙中张望着。 他看到了我,表情立即变得激动,低喊了一声:“姑娘快过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原来是阿吉。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快速地说:“别姑娘姑娘的,叫着别人就不好了。我叫清扬。”说完,我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阿吉没有回答我,看样子我问了个多余的问题——他直接跟踪不就好了? “哟——这是谁呀?”身后忽然响起这个酸酸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果然是零露。 对于零露的到来,我也丝毫不惊讶。她肯定天天派了丫环在暗处跟着我,专门挑我的错处。虽然我不愿让她知道我和阿吉的往来,但我还是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把柄的。 “零露,你好。”我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零露做势看了看这里的情况,指着竹竿上的阿吉说:“清扬,你、你竟与外人私通?” 孟府的丫环虽然是卖身进来的,但府里从没有人说丫环们的终身大事就必须交付在府中。这就好比青楼,丫环在这里干活,若有人能给她们赎身,她们便可以离开。 弄清楚了这点的我深知,这里不会有人管丫环们私通,他们甚至巴不得。如果有人给丫环赎身,他们倒还能好好敲诈一笔。 我从容地回应道:“是呀。怎么,零露你眼红了?” “我……我这就去告诉主子!”零露嗔怒地转身就走。 我在后面悠悠地说:“去吧去吧,不过我不明白了,你告诉主子干吗?你是指望他吃醋,还是成心去烦他的?” 零露一下子站住,重新恨恨地说:“与外人私通,传出去,看我不毁了你的名声!” 我依然十分淡定:“婚姻大事讲究父母媒妁。你也知道,清扬自幼父母双亡,像我这身份,大概也不会有媒人上门。清扬无法,只得自求多福。你便传出去好了,世人只会哀婉清扬的身世,至于名声,怕是毁不成的……” 我十分厚道地把所有自称都换成了清扬——要不然不就成了我诅咒自己父母了? 零露被我这么一串话说得一头雾水,迷迷噔噔地就离开了。 我不住地偷笑,思想落后的孩子,没辙了吧? 无可遁逃(2) 零露刚离开没两步,阿吉就在我身后念起了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 零露猛地回过头来,像是差距到了什么一样,接道:“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阿吉摇摇头,没理他。 我看了这两人,心生疑惑。零露为何要接这个暗号呢?她分明不知道呀! 可接下来她说的话便为我释疑了:“你、你可是玉嬷嬷派来的?” 阿吉点点头,又说了一遍:“问君能有几多愁……” 我细细想了想,原来这零露是玉嬷嬷事先在府中选好的人,本来依靠玉嬷嬷的信息飞上枝头的应该是她。怪不得她会如此嚣张…… 我连忙接口:“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阿吉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避讳呆住的零露,扔给我了一张布片。 零露愣愣地问:“这是什么暗号……” 我看到她的模样,不禁放声大笑。这是什么暗号?哈哈,这可是二十一世纪流行的诗词乱搭恶搞啊! 零露气得转身就走,我想,她大概是去找玉嬷嬷讨说法去了。 于是我拉住阿吉,吩咐道:“以后给东西不能认人,要认暗号。”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照我这个穿越法,说不定哪天又变成谁了呢!要是他认准了清扬,那大好信息不全都他人是保了? 继而又想想,这暗号已经被零露知道了,不能再用了。不过诗词恶搞还不好找?我随口就能说出一大堆她这辈子也想不到的! “阿吉,你记住了,以后的暗号就是‘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也会磨成针’……” 阿吉出身青楼,对这种暗号颇有好感,便连连点头应允。 我接着说:“以后不要张琛的个人档案了,你只要帮我拿到各位朝廷官员去过青楼的证据就行,记住——越多越好。” 阿吉是个明白人,听我这样说,便会清楚我的目的了。他躬身一礼,又重新飞上竹竿,溜到外面了。 我满意地一笑,玉嬷嬷弄来的这小龟奴倒是好用。我提步向清扬的住处走去,出来得太久总是不好的。 走了不出十步,却发现绿叶老远跑过来,傻乎乎地说:“清、清扬,冯嬷嬷有请……” 冯嬷嬷?这名字陌生得很。我来孟府这么长时间,怎么不曾听说过这么号人物?我一边跟着绿叶走,一边问她:“这冯嬷嬷是做什么的?” 绿叶对我没有丝毫防备,回答道:“冯嬷嬷是管……管着丫环的年轻嬷嬷,我们、我们都要听……听她的。” 听了绿叶吞吞吐吐的话,我也差不多明白了。大概那零露被我说得心中不平,又找了个厉害角色说理去了。 不过我全无畏惧。连那样恐怖的孟易都不怕,我却还怕一个嬷嬷?兵来可以将挡,水来可以土掩,我刚才只不过是和一个外人说了几句话,她难道还会扣上我一个泄露府中秘密的罪名? 无可遁逃(3) 冯嬷嬷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之所以说她慈眉善目,那是和自她口中说出的话比较而言的: “清扬!你是怎么回事?听零露说,你私自纵容外人进入孟府?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知不知道孟府是什么地方!主子的身份想必你是明了的,若因为你惹出什么麻烦来,你担待得起吗?十个你也抵不上!……” 连珠炮似的话让我头昏脑胀,愣了半晌才回答:“嬷嬷,我没有纵容外人入府。” 冯嬷嬷又看向了零露,零露嘟起樱桃小嘴,信誓旦旦地说道:“怎么可能?我刚才明明看到你和外人眉来眼去的,现在却不认了么?若不认的话,问一问经过的丫头下人便知。” “眉来眼去倒是不假,”我十分悠然,对答如流,“可你为何诬陷我纵容外人入府?他入府了吗?我明明白白地记得,他是爬在竹竿上的吧?” 刚才我看到阿吉进来的时候,就有些不解他为何非要爬上来,直接翻墙不好么?不过我觉得他定然有自己的原因,便没有询问。如今被冯嬷嬷这么一说,倒发现了他的高明之处。 如果他翻墙,那冯嬷嬷就可以认定,这个人非奸即盗。奸还好办些,若是怀疑阿吉盗窃了府里的什么东西,就必定会唯我是问了。 “可是那人鬼鬼祟祟,企图偷窥府中机密!”零露来告状,却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总要说些什么挽回自己的面子。 不是我不想给她留面子,而是若我认了,那自己不就倒了大霉?我反驳道:“指控他人讲究凭证,你只看到他爬在竹竿上,如何说得企图偷窥?府中并无规定,外人不可在府门口爬竹竿吧?” 古代没有隐私保护法,偷窥他人住宅什么的应该没人能管。于是,零露更加尴尬了……“那还有你,清扬!你和他并未成婚,却举止亲密,为人不齿,败坏门风!” “败坏门风?这是我清扬的事,与孟府有何关联?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举止亲密了?”这个零露,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冯嬷嬷见我们吵得不可开交,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既然能差红花把我找来,这冯嬷嬷定和零露关系不凡。而如今但凭我的解释,她却不好开罪我,可又舍不得放过这大好时机。 “这种事,还是由主子来定夺吧。”冯嬷嬷最终得出了结论。 我心里暗笑,这正遂了我的愿!她或许以为上报给孟易就能添油加醋地给我罗织些罪过,却不会想到,孟易永远是站在我这边的!自从给了他张琛的信息之后,他也没回报给我什么实惠…… 孟易总是十分清闲的。他一个朝中要员的公子,不时协助父亲参与些政事,还天天研究钩心斗角之类。奇怪的是,府里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他时常有插手的闲心。 无可遁逃(4) 淡定地听完冯嬷嬷控诉我的罪状,孟易放下茶杯,在她现了褶皱的脸上凝眸。 冯嬷嬷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大概是认为主子听了她的话,会狠狠责罚我一番。而一旁的零露却略显焦急,她应该知道我和孟易关系非同一般,孟易听完冯嬷嬷的话却没有面露怒色,她也是个聪明人,能猜出一二。 “冯嬷嬷,既然你这般想处置这些无法无天的丫环们,那这次便由你来办吧。”孟易又再次拿起茶杯,若有所思的样子。 冯嬷嬷喜不自胜,静候着他接下来的处理办法。 孟易徐徐说道:“把她关起来吧。关到……随你所愿,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便可,别饿着她,但是——也别给她放风。” 我乍一听到孟易的话,心中有些惊诧,可当我看见他的手正指零露的时候,这种惊诧就一扫而空了。 冯嬷嬷则恰好相反,她的脸色晴转多云,再转龙卷风…… 孟易的唇角现了丝戏谑,“还不快去?” “是。”冯嬷嬷恨恨,还不得不恭谨地回答着。我见了眼前的场景,虽说早在意料之中,却仍旧十分解气。零露那个作恶多端的人,还是尽早去小黑屋里反省吧! 依靠玉嬷嬷,我巴结上了这里的大主,还发愁什么呢?那时我的确觉得,穿越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冯嬷嬷提着零露悻悻走出屋子,我正要走,却听身后的孟易自言自语地说着:“诬赖他人,搬弄是非,这种人真应该教训教训。” 我的脚步顿时僵住。他这说的是零露。可我今天犯下的错也不大不小,若是冯嬷嬷能做主,抓住个纵容他人偷窥住宅就能要了我半条命去。 但现在最大的是孟易,因着他的协助,我才能免于一难。他现在这样说,无非是让我记着这人情,不要忘了和他的约定。 我转过身,两步走到他面前,把刚刚阿吉塞在我手里的纸片扔给他,解释道:“我已和送消息的人说了,他下次再来,便会带证据来。这些还是张大人的喜好,你留着吧。” 孟易伸手接过,皱着眉道:“可是慢了些。我虽然不急,但也是越快越好。只怕晚了,会有别人先对我下手……”说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透露得太多了,忙闭口不言。 我轻轻一笑,他虽然目光长远,可却过于多疑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公子现在是个什么?若公子不曾有任何动静,朝中大员那般多,怎么会有人顾忌公子?” 说完我缓缓走出了屋子,我似乎说得也过多了。如果我们正在做交易的话,我何必告诉他这么多?大约是看到如此风度翩翩的公子,不忍让他忧思成疾吧? 忧思成疾?我自嘲地笑了笑,若他真会因此而忧思成疾,那还争什么名逐什么利?不得先抑郁而死了? 无可遁逃(5) “我娶你,如何?” 再次拿着阿吉给的东西走进孟易的屋子里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啊?”我一副没听清楚的样子。其实我听得十分清楚,只是想让他解释一下说这句话的来由。 孟易没有回答,而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便是你找来的证据?” 我把手里抓着的东西放到桌上,褪下外面包着的纸,呈现给他的,是一块玉佩。 孟易顿时明白过来:“信物?” 我点点头。他却又怀疑道:“一块玉佩,不足以说明什么。若是辩解,完全可以说是丢在了路上,恰巧被我捡到,便拿去诬陷……” 我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展开包着玉佩的那张纸,放在了他面前。 “聘书?”孟易看到题目,面露讶异,再拿起来看,早已挽起了唇角。“给青楼女子下聘书,这个张琛竟如此随性。若是谨慎些,便不会被你抓到把柄了。” “再谨慎之人,只要犯下罪过,把柄总是有的。”我得意地一笑。要是下次还有这种任务,我就让阿吉弄点那人的精液来,做个dna鉴定…… 孟易放下手中两件证据,认真地看着我:“看来,我十分有娶你的必要。” 又是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也认真起来:“为何?” “你不是求荣华富贵么?”孟易脸色丝毫未变,仿佛谈论的只是家常琐事,“你若信我,便嫁了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你清楚得很。” 我蓦地呆住。我求的荣华富贵,是做上丫环头子,吃香的喝辣的,每天看着一群小丫头给我打下手,谁说要嫁给他了? 孟易看我这般不开窍,便解释道:“不然,富贵易得,荣华难求……” 我这才回过味来,原来他口中的“荣华”,竟是夫人。 我丝毫不介意做个夫人,可是——“正室多年无所出,你不会介意吧?”我娇笑地说出这句话,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是在玩过家家一样,谁也没把谁的话当真。——当然,这是我单方面的认为。 孟易脸色微变,“我会介意。” “这不就结了?”我不屑地转过头去,“你介意,就算了。” 孟易对我的淡定露出古怪的神色,试探着问:“莫非……你……你如何得知的?” “得知什么?”我刚才好像没有说什么我知道某惊天的秘密的话吧? 他的脸颊泛了丝红晕,却依然语气不改地问:“如何得知,自个儿不能生育的?” 我顿时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想把眼前这人掐死的欲望。——我说您好好的,能不咒我么? 无奈,孟易是古人,我也不敢苛求他理解我,却还是解释道:“我没说我不能生育,只是不愿而已。你让我嫁你,这名分上的事我不在乎,可实事,我是万万不能办的。” 无可遁逃(6) 孟易听懂了我的话,可显然,他对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十分讶异,不解道:“为何?” 这是一个极其难解释的问题,我无奈地摊摊手:“说不清楚。” “不答应,那便罢了。”孟易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 我有些弄不懂,他为什么要叹气。在他看来,娶我是给我的恩惠,我且不要,他又如何会惋惜? 我正要离开,孟易却在身后叫住我:“清扬,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忽然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有些奇怪,不像是在和我谈条件,而是在乞求我什么。继而又笑自己痴傻,孟易一个名门公子,有什么是需要我给的? 即便是朝中官员去过青楼的证据,也不是非我不可吧?我已如此知足,要了他最不缺的物质享受,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奴婢要的,奴婢早已说过。公子只要依奴婢所言,给奴婢荣华富贵,奴婢便能拿来公子想要的。其余的,奴婢不敢奢求,也请公子不要强推给奴婢。” 我刻意反复地说“奴婢”一词,如果他死不了娶我的心,我只希望他能清醒些。清扬是孟府的一个丫环,她若嫁给孟易,于礼制不合。 可当他灵机一动地说出接下来的话时,我立刻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提醒孟易,我为什么要自作孽啊…… “清扬,你是孟府的丫环,我若娶你,实为不宜。不如,我纳你如何?”孟易的目光里现了狡黠。 妻为娶,妾为纳。 我欲哭无泪,只好再次找理由拒绝:“奴婢要的是荣华富贵……若奴婢是个丫环,能天天对手下呼来喝去,岂不是胜过躲在一方院落中受尽欺凌,韶华倾负,孤独终老?” 孟易被我一番夸张的描述弄得尴尬,只吐出了两个字:“有我。” 能找的理由都找尽了,我几近哀求地说:“公子,你到底为啥要娶我啊……” “因为……”孟易刚开口,便没有说下去。我第一次发现,从他眼角竟隐隐能看到扭捏的小女儿之态,完全没有往日的波澜不惊。 “因为什么?”我好奇地问,可话一出口,就已猜到了几分。 孟易把桌上的玉佩与聘书推到一边,轻轻握住我的手腕,面容恢复如常,“考虑一下,如何?” 我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他根本不容我考虑!我的卖身契在他手上,他想娶我,还需要经过我同意么?今天他告诉我,不过是好心,其实他哪里是和我商量,压根儿就是使用资产阶级强制力量逼我就范! 我匆匆把手抽出来,惊慌地说:“奴婢告退了。”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就亦步亦趋地离开了。 只希望他能对我保留最后一丝怜悯,给我几天“考虑”的时间,好让我想出一个办法来,要么逃走,要么穿越。 无可遁逃(8) 事实证明,孟易对我还是怀着足够的怜悯的。一连几天,都再没找过我。 我自然也是能远离他就远离,免得万一他好不容易把我忘了,再看见我又想起还有娶我这么一档子事儿来。 可他越搁着我,我越感到时间紧迫。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耐心来说,也快要到头了。如果我在短时间内无法穿越,那便只剩下了一条路子—— 逃。 逃,就意味着我要放弃孟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放弃丫环头子的梦想,放弃孟易这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停!雨霏,你怎么能把他和梦想联系在一起?他不就是一张饭票而已?而且这张饭票还要我不停地往里扔性爱交易所的客户信息。 这下我便下定决心了。要出府并不难,孟易要娶我的事,除了我俩没人知道。我本来想去找玉嬷嬷的,可是转念一想,我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他并不认得清扬。于是我只好转移了目标,辗转到了冯嬷嬷处。 冯嬷嬷自上次一事过后,对我仍是心存戒备。我为了表示友好给了她个灿烂的笑容,可她却面色慌张。莫非把我当作了来找茬的? 我忙敛了笑,轻咳一声,说道:“冯嬷嬷,我敬您一声嬷嬷。我知道您和零露素来要好(我能知道就怪了),不过上次主子惩了零露,她怕是再没法翻身了。我也不愿看到她如此可怜,可主子的意思,我没有法子违背不是……”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从没想过要把零露怎么样,毕竟只是个观念落后的古人而已。和他成为朋友,用社会主义进步思想感化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孟易不然,他大约觉得自己应了我“荣华富贵”的请求,就要帮我扫清前面的一切障碍。 零露作为第一个冒出来当炮灰的,孟易不炸她炸谁? 冯嬷嬷想必是识相的,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便把戒备拿下了些,战战兢兢地问道:“清扬姑娘,你是来帮老身的么?” 我重新笑了起来,“是的。” 冯嬷嬷一副很愿意配合的样子,唯唯诺诺地说:“那一切烦劳姑娘……我若有什么帮得上的,定不吝扶持姑娘!” “你是聪明人,知道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要出府。”我悠然地笑了。冯嬷嬷终于上钩,其实换作是我,我也会上钩。毕竟现在无人知晓清扬和孟易的事,府中的丫环闲来无聊,出个府什么的,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冯嬷嬷连连点头:“这不是什么大事,老身打点了门外的侍卫,姑娘自然就可以出去了。” 她说完,却迟迟没有动作。我这才反应过来,她帮了我,我怎么着也该有点表示啊! “那谢过嬷嬷了。”我欣慰地说,“嬷嬷放心,主子那里的恩惠,定然少不了嬷嬷的。” 冯嬷嬷听了,顿时满脸堆笑,轻飘飘地走出屋子了。 无可遁逃(9) 第三次上路,我终于不只是流连于路边的风景。我现在就像刚从村里跑出来的打工妹一样,我要谋生,我要创业,我要寻找商机。 问了几家酒馆,却没人愿意要一个身材瘦弱的女服务生。做服务生大概是我唯一的选择,我并不是没有想到昌隆布庄一类的地方,可我没有任何专业手艺,去给人当学徒人家都不要。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但要我去那里还不如回孟府嫁给孟易。——琉月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仍没有回去的打算。我知道如若现在不回去,就永远回不去了,还是有些同情那个孟易的。可同情归同情,总不能把自己搭上。 看来今夜,还是在荒郊野外睡一宿吧。 城南的荒地早已聚集了一大批无家可归的人,其中很多并非乞丐,他们身材健壮,大约是某建筑工地的民工。建筑工地条件不好,就把民工都赶到这里来,不用买房不用上税的,虽然冬凉夏暖了些,总比在市中心高价租房来得好。 我一走近,就有几个民工拥了上来,围着我评头论足: “哟,这姑娘水灵得很呐!” “这昏天黑日的来这里,不是从琉月阁跑出来,又寂寞得耐不住吧……” “和她废话什么!既然来了,不如我们就享用享用……” “哎呀,琉月阁的人?也给我们尝尝滋味嘛!” 我吓了一跳,这里的民风真是……真是……剽悍啊…… 我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什么琉月阁的,只是独自出门在外,没了盘缠,便来这里借宿一晚。” 我并不是没了盘缠,我就是不想浪费钱而已。而且,如果住在客栈里,冯嬷嬷派人一打听,把我抓回去也说不定。 “借宿一晚?”一个穷酸小白脸来到我面前,“不知姑娘要与谁一同宿呢?” 我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不好意思,我自己睡就可以了。” “自己睡?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半夜冻着了可如何是好?不如让哥哥我……给你暖暖身子?”几个民工缩小了对我的包围圈。 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这帮人有完没完啊?我一把推开面前的两人,“不必了。” 几个人一点儿也不放过我,继续在我四周围成了一个圈。“你说不必了可不行,得让我们哥儿几个累得不行了,才能放过你!” 我正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一只淫爪就已经抚上了我的衣襟。我慌忙架开,却有更多的淫爪搭了上来,把我的领口扯得面目全非。 不能和他们纠缠下去,我无论如何也打不过这几个大汉!我微微一躬身,从几人手臂下的空隙钻了出去,接着,在荒地里疯跑起来。 可我哪里跑得过他们?几人紧跑两步,堵在我前面,继续起了刚才的动作…… 无可遁逃(10) 我只记得那个夜晚,我在疯狂的躲闪与无法躲闪中度过,就在我即将丧失最后一丝保护自己的能力的时候,眼前淫靡的景象忽然变了。 它一点点地变得清亮起来,有什么金黄色的东西迷蒙了双眼。我蓦地记起,这不是曾在我梦境中出现过的黄沙么? 这次,它们不只是糊在我眼前,让我茫然无措,而是渐渐从我身上飞离。我豁然开朗,原来这里是一处沙漠,满眼尽是层层叠叠的沙砾,望不到边际,直入到天。 我想要行走,可刚刚迈开步子,沙砾却退散尽了,只留下铺天盖地的黑暗。 四周极其安静,我若不动,便没有任何声响。我觉得自己不像是在梦中,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坐在一堆什么上面,甚至能感受到那东西的棱角。 我试图动了动脚,竟听到了鞋底与地上尘土摩擦的声响。再扶着身下的东西站起来,那触感像是一堆稻草。 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透光的地方。我不禁心生疑窦,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会如此古怪? 我开始走来走去,直到摸着了墙壁为止。我沿着墙壁摸了一圈,确定了屋子的大概大小——一间不足十平的小户型。 并且我摸到了门,却是紧锁的门。看来,是有人想把我关在这里。至于原因……我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些恐怖的民工,禁不住一阵心惊胆战。 他们不会是把我狠狠凌虐过后,又关到这里等着随时享用吧? 我被自己可怕的猜测吓到,却不敢否定这种大胆的想法。在这个一切皆有可能的古代,在这个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古代,越是雷人的东西,发生的几率就越大……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还是调整自己的心态比较重要。如果他们要养着我,必然会给我送吃的。到时候只要抓住送饭的人盘问一下就好了。估计几个民工还不会有电视剧上那些后宫嫔妃们弄个聋哑人来送饭的觉悟…… 等了不久,恰好是在我感到有些饿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突然照进来的亮光让我有些不习惯,我揉揉双眼,再缓缓睁开,看到的竟然是—— 一袭大红色披肩斗篷,头上挽了散乱的发髻,看似阳光实则痴傻的笑容,这分明就是—— 绿叶。 我来不及惊诧,因为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我更加惊诧: “零露姐姐,我给你送、送吃的来了!” 一阵汹涌的惊诧过后,我慢慢冷静下来。她说的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再次穿越了,并且穿成了零露,那个被孟易关在小黑屋里的人。 绿叶见我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零露姐姐,你在吗?我、我来送饭了……” 我连忙走上前去,接过了她手里的碗。她看到我开吃,竟转身便走。 我不解地叫住她:“绿叶,你不等我吃完,把碗拿走么?” 无可遁逃(11) 绿叶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冯嬷嬷吩、吩咐过,万万不能让零露姐姐跑、跑了……所以,要我给姐姐送完饭……马上就走!” 我无语地示意她可以离开了。这个冯嬷嬷真是落井下石,不想想如何救零露,却只顾着害她。还好清扬没有和她狼狈为奸,否则最后倒霉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我重新坐回稻草上,吃掉了红花送来的食物。那是一碗香喷喷的面条,还冒着热气。提供这么好的伙食,让我不禁意识到,这里真的是——孟府!我想方设法逃出去,却又穿了回来的孟府! 仔细分析了一下形势,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我还是要逃。零露在这里被关了有些时日,却连出去放风的机会都没有,看来已经被人遗忘了。如若不逃,就不得不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待到死也说不定。 我不是说这小黑屋有什么不好,只是太过无聊了些。我不是米虫,耐不住这样的寂寞。就算出去要忍饥挨饿,我也不愿在这里享受无期徒刑。 于是,我把头上、身上戴的东西全扯了下来,硬梆梆的簪子首饰拿在手里,只等;绿叶前来。 她的时辰拿捏得很好,刚巧是在我再次感到饥饿的时候,一碗面条送到了我手中。 我一手接过面条,另一只手把首饰狠狠向她头上砸了过去…… “啊,零露姐……”绿叶的话还没说出来,人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我本来想要转身就跑,可我终是同情这个傻孩子的。我蹲下身来,察看着她的伤势。还好,只是昏过去而已,既没出血又没流脓,就算损害了点智商……反正本来就不高。 忽然间,绿叶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黑屋不再黑了,而是渐渐透了光。可那光却是——金黄色的!我隐隐有了种预感,那便是…… 这次的金黄色却是极短暂的,待我看清沙漠的景致过后,就已经全部消退了。眼前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而我正跌坐在稻草堆里,双手抱头。 我身旁还坐着一个人,正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我看清了她的模样,那分明就是——零露。 我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小黑屋,飞快转身,锁死了身后的门。 零露啊零露,给你送饭的绿叶我这就走了,你可别想我啊! 孟府的侍卫看到是绿叶这个傻丫环要出府,竟没有一人阻拦,任由我走了出去。 然后,现在我又面对了原来的那个问题:我现在该去哪赚钱? 在大街上转了几圈,我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昌隆布庄前。有了上次被民工折磨的经历之后,我对外面的世界忽然有了种畏惧,唯有这个绿叶带我来过的布庄,还让我留了些安全感。 我呆呆地望着昌隆布庄的牌坊,不知道绿叶认识这里的阿松,他们会不会走后门地收进去当个学徒? 雪中来客(1) 大概是站得太久了,从布庄里出来的伙计发现了我的存在,殷勤地说:“这不是绿叶么?这些日子,阿松可一直在念叨你呢!” 阿松一直念叨着绿叶?我只知道他们认识,却没想到感情还如此深厚,忙点头道:“我就是来找他的。” 伙计看到我的样子,面露讶异。我蓦然回过神来,这绿叶可是傻姑一个,怎么能说出如此流利的句子呢? “阿、阿松他……他在哪里?”我尽力模仿着绿叶的神韵,才发现原来装傻是如此艰难。 不过好在他相信了我就是绿叶,把我拉进店里,“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很快,阿松就从楼上飞跑下来,看到我顿时一阵激动,“绿叶!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可算来了!” “呵、呵呵……”我干笑两声,觉得还是给他解释清楚些好,“我、我太傻了……孟府他们、他们不要我了……” 阿松听了,并无任何反应,而是爽朗地安慰我道:“没关系,绿叶,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一句“我要你”让我浮想联翩,我尴尬地说:“可是、可是我没有地方去……” “那就来布庄!”阿松说得十分轻松,“我在这布庄里小有名气,找个地方安置你还是容易的!” 我本来是很想在布庄里混吃混喝的,可听他这么一说,却有了顾虑:“这、这样……不好吧?我们孤男寡女的……” 阿松一副不屑世俗伦常的表情,“这有什么的?我娶了你就是了!” 我有些惊讶,这个男子如何把一个“娶”字说得这般轻巧?或许这个阿松已经多次向绿叶求婚了也说不定。 我继续找着理由:“我不想……不想待在这布庄里!” 阿松的瞳孔渐渐放大,十分不解地问:“绿叶,你不是说,只要和我在一起,天涯海角都无所谓吗?布庄里有这么多兄弟,为何不愿意待?” 我也不知为何,我只是怕在布庄里会被他做出诸如霸王硬上弓一类的事来,于是我胡编乱造道:“我还是喜欢……喜欢辽远些的地方!布庄太、太憋屈了……” 阿松现在对绿叶是唯唯诺诺,连忙说:“那好,我就在辽远的地方给你置办间屋子!那里就作为我们的新房,怎么样?” 我听了倒也高兴,新房不新房的无所谓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躲吧! “好、好啊!”我十分天真地说,“我要在一片广阔的土地上……只有、只有一座小屋子,我、我就住在那小屋里……”我模仿着绿叶的样子,憧憬未来美好生活。 阿松也是个爽快人,马上就答应下来:“没问题!你先在这里住着,我明天就去给你找房子!” 我摆出很相信他的表情点了点头。在这里人口密度极小没有限购令的年代,房子真是件容易事啊! 雪中来客(2) 阿松的办事速度令我目瞪口呆,我来布庄的第一天便告诉了他我要房子,结果不出三天,他就让我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 这座房子的选址面水背山,风水学家看了定然会很喜欢。于是我一住进去就不解地发问道:“阿松……你不过,不过是个布庄的伙计,怎么会有钱来买如此……如此好的房子?” 阿松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绿叶,为了你,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我听了这话,一边感动一边肉麻——阿松你条件这么好的剩男,怎么就能看上绿叶了呢? 阿松给出的理由显然不能让我信服,现在我虽然要装个傻子,不过傻子偶尔聪明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便继续问:“这样的房子、应该……应该很贵吧?” 他的脸色明显一变,羞赧地回答:“不、不贵的!没几个钱!” “你……你骗人!”我嘟起小嘴,半撒娇似的说,“这么大的房子……地点还、还这么好,能不贵吗?阿松,你、你骗人……”我就差哭出来了…… 要问我为什么死揪住房子的价格问题不放?那是因为多年混迹路边小摊的经验告诉我,便宜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非年非节的,人家凭什么白白把一处顺风顺水的地产低价卖出? 这房子要没屋顶漏雨窗户漏风之类的缺点,那岂不是阿松买了黑房了?别我好不容易把周围布置得井井有条,政府又把房产收回…… 阿松显然是被我马上就要梨花带雨的样子吓到了,连忙歉疚地说:“其实这间房子,却是有不好之处的……” 我放下心来,却又微微不悦。合着我穿成绿叶过来找你,你就给我一间有“不好之处”的房子?不过我也没得计较,毕竟一个有房的男人已经不好找了。当然,如果他有车我会更高兴的。 “是什么不好之处?”我心思一复杂,竟忘了装傻。 阿松只得解释道:“这附近有处猎场,总有人担心野兽跑出来,所以没人敢要!要我说,猎物哪是那么容易就跑出来的?这帮人!造谣生事,真是无耻!” 我思量片刻,心情又好了些。我十分同意阿松的说法,猎物哪是那么容易就跑出来的?猎场里的猎物,那何等珍贵,岂能不好好看管?就算能跑出来,顶多是一两只野兔而已。 但我心知肚明的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生物,永远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看,于是我表现出非常不高兴的样子,撇撇嘴道:“如此……如此危险的地方,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住?你……你太坏了……” 这话分明是娇嗔比愤怒多一些,阿松却好言安慰道:“我的好绿叶,你就别难过了!你不是说要风景么?你看这里的风景,可是和你心中想的一样?” 雪中来客(3) 我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水色空明如镜的湖在眼前铺开,环山苍翠,满目悠然。依山傍水的地方,风景自是没得说。虽然和记忆中辽远空阔的景象差了不少,但总是要比原先的蜗居要好上很多。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人家阿松费了半天劲给我弄这房子,也不能一点赞许都不表现出来。那样的话,以后再有求与他,他大概也懒得再尽心去办了。 出神的片刻,我竟发现阿松的面颊贴近了我,条件反射地心跳加快起来。那稚嫩中透着沧桑的面孔,那纯洁中满含情意的眼神,是个女子都会为之一动吧。 自然,我的心思和平常女子是有些许不同的。毕竟遍阅男人无数的二十一世纪的我对这点诱惑还不乏抵抗力,不过是对这痴情的阿松生了些许同情——我不是绿叶,你对她再好,我也只能利用你的感情,抱歉。 我只得缓缓向后退了几步,装作天真的样子道:“阿松……你帮我弄房子,累了吧?你还是先回去吧……布庄、布庄的人该不高兴了!” “他们不会……”阿松欲言又止,大概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便讪讪地退了回去,“那好,我就先走了!绿叶,你要是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和我说!布庄里那些人神通广大,不管你要什么都能给你弄到!” 我傻傻地一笑。我可不会自己给他送上门去。 于是我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下来。当我还在考虑山上能不能采到野果的时候,阿松就已给我送来了全套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在孟府时,我无聊地了解过绿叶,知道她是精通厨艺的。可我却不然,上辈子这辈子都没碰过菜刀。为了不让阿松看出端倪,我只好硬着头皮把那些东西混合起来煮。煮糊了那还是好的,要命的是我经常把它们煮到几乎爆炸…… 为此,我不得不趁着深更半夜路上没人能看得到我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到一家铁匠铺钱,给了人家足够我再买一口锅的钱,让人家趁着夜深人静给我修补这口锅…… ——我完全变成了一只米虫,虽然这只米虫得自己做饭。 有时候想想,那样的生活真不错,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永远下去。 但世事不由人,那日我原本以为自己遇上的不过是这趟穿越生涯中的一个极小的插曲,却不曾料到自己在古代的人生都为之改变。 那日是深冬。 层层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着,恰似染了霜露的蝶翼,盘旋,挣扎,终不过归于尘埃。窗外一片洁白的天地,却寒冷到了人心里。我不敢久久站着,唯恐受了寒气,又要听阿松唠叨个没完。阿松也奇怪,明明是个爽朗之人,却和街头大妈一样唠叨,话语无非是对我关怀备至。他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雪中来客(4) 我正要转身回到屋里,却忽然见到茫茫白雪中一点不和谐的黑正由远及近地移动着。 我心中奇怪。这地方偏远荒僻,自我住到这里开始,就不曾见有人来过。我有山水为伴,倒也不觉得寂寞。如今来了客人,却茫然得很。 我还在犹豫还如何招待来人才显得自己有文化些,那人就已到了门口。我看清那是位男子,面容不甚清晰,衣着朴素得很,却能从他身形举止中看出一种脱俗的气度。 我自嘲地一笑,莫不是自个儿远离人间烟火太久了,随随便便看到个人,便觉得他与世不同了? 那男子神色匆匆的样子,快速向我这里问了一句:“屋中可有人在?” 这一声问话让我为之一振。我原以为门外的是位寒酸的读书人,听他说话这气场,冰冷而凛冽,却像个傲世的武林高手。我顿时来了兴趣,又不知怎么的,顺口回答道:“没有。” “没有?”外面的那男子显然是不习惯我从现代带来的冷幽默,可来不及和我理论,十分冒昧地推开屋门,继续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道:“姑娘可否帮我躲一躲?” 原来是个躲避官兵追捕的江湖杀人犯……我不紧不慢地问道:“躲谁?为何躲?如何躲?”我觉得不用上“who,what,when,where,why”,就这三句就能把他绕晕。 不过我明显低估他了。他迅疾,却又清晰地回答道:“躲仇人;为活命躲;躲你家。”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继续问:“你为活命而躲,那我却是为何?” “谨记姑娘恩德,日后定当相报。”他像背台词一样地背出这句话。 我听了,对他的“相报”并没有抱多大期望,倒是很喜欢别人“谨记”我的“恩德”。于是我答应道:“想躲就进来吧,不过我家简陋得很,你要自己看看有没有地方躲了。” 他依言走进了屋里,四下转一圈,却无奈地摇摇头:“果真是简陋。” 我打着寒颤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现在可以出去了。若是让他的什么仇人看到他待在我这里,我不敢保证那帮人不会把我剥皮吃肉。 “姑娘若真心愿得相助,我尚有办法,只怕姑娘不肯。”他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好像打定了主意我一定要问他究竟是什么办法一样。 我才不上他的当:“既然你怕我不肯,便不要说了。快另寻他处躲着吧。” 他面色未变,但我知道他对这样的反应定然是感到诧异的,于是他直接了当地说道:“我看姑娘不似不肯之人,我只是请姑娘……” 我听完了他所谓的办法,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真的生活在古代? “姑娘,我说了会报答,便是一定会的。”他终于说出了最诱人的筹码。 雪中来客(5) 我看了他郑重的样子,倒也不好再不答应,便低声道:“那好,不要忘了你说的话。”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他让做的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演戏而已。我只是担心,万一这个时候阿松突然出现,那我可就跳进死海也洗不清了。 我一边想着这么恶劣的天气阿松应该不会出门,一边奇怪面前的男子是如何看出我会答应他的。古代女子为了贞洁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他只是答应了我一个模糊不清条件,怎么能如此确定我愿帮他? 这是个值得广大心理学家们去商讨的问题,而我现在的任务则是——帮他。 他皱着眉看了看屋里的那张小床,好像是在确定它是不是一张双人床。得到我的点头之后,便在上面半躺下,缓缓解起了外衫的衣带。 他的方法听上去极不靠谱,不过就目前的形势看,似乎也只能一试。 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若是不帮他,他就会和我没完的预感。 我也解了中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坐在他身旁,只觉得极为难受。春光乍泄倒是其次,关键是这般寒冷的天气,让我几近赤体裸身地待在朔风凛冽的屋子里,颇有一种把大象扔进了冰箱之感。 屋里两人的装束看上去十分滑稽,他大概也是意识到了,便又解起了裤带。我欲哭无泪,这演戏可是动真格的啊…… “你若不方便,闭眼就是。”他淡淡说了一句,好像自己正在破坏的不是一个良家妇女的贞操,而是一个青楼艳妓的贞操一样…… 我没什么不方便的,游泳池里不是一样过来了?我也顺理成章地褪去了层层繁重的外裤,只剩下一条轻纱。 我刚要抓起床榻上的棉被御寒,便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还有一些男人的咒骂声。他捅了捅我,示意好戏可以开场了。我会意,微微一笑,刚才的疑虑却莫名地消失了。 我掐算着时间,忽然猛地跳起来,泼妇一样地大喊着:“我告诉你,老娘可不是好惹的!要不是我男人出门在外,我早就让他把你大卸八块了!你天天嚷嚷着要娶我、娶我,结果呢?银子都没拿来一个!还让老娘日日这般畏畏缩缩地与你偷欢,真是活腻歪了!” 这话说完,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没想到雨霏看似稳重的外表下,还有泼辣的一面。 我们二人事先并没有对词,可他的反应极为迅速,立刻就从江湖奇侠变为了猥琐小白脸:“芳儿,你可知我的苦啊……前些日子输了赌,你给的那些银钱便给人偿了债务……”只是他举手投足间的清冷,却并未让这恶心且恶俗的台词抹去分毫。 我立即气急败坏地怒吼:“什么?我给的是让你置办婚事的银钱,你竟然给我拿去赌?你、你真是气死老娘了!” 雪中来客(6) 这样是远远不够的,若是仅仅让外面的人听到这些话,他们就算不是为了追杀人,就是好奇也会进来看两眼再走。 他显然是深知这一点的,于是又继续说道:“不过芳儿啊……我虽然没有银钱,可我好歹是个男人呀!你男人不在,莫非你不寂寞么?” “自然是寂寞的。——哎呀,张郎,还是你最懂人心……”我十分淫贱地娇笑着,说完还一下子扑在了床榻上,以制造我扑在了他身上的假相。 他丝毫不介意我给他编造的姓氏让他变成了小强,开始一边揉搓床单,一边摩挲自己的双臂,还时不时搓一下泥。那肉体之间发出的声音,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我在一旁适时地怪叫几声,与他的配合可谓默契。 外面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有人议论纷纷。我在心里偷笑,这下你们该走了吧? ——我不该用疑问句的。 因为有那大胆的,直接一把推开虚掩的门,闯进了屋里…… 作为一个演员的我故意不去在意观众的反应,而是转头去看旁边的男子,却发现他已不知何时扯开了下身的最后一层屏障。接着,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是的,就是那不该看的东西,我看到了。只是匆匆一眼,看得不甚真切,可我依然看到了。 他根本管不得自外面进来的人,一下子把我扑在了床榻上,野蛮地分开我的双腿。我现在被动至极,虽然我还有一层轻纱蔽体,可我不敢保证他不会为了掩人耳目而假戏真做生米煮成熟米饭…… 碍于我刚刚的怪叫,他没有再做出个把我身上的轻纱扯下的动作,而是不得不装模作样地移动起了自己的身体。看他的模样,似乎对男女之事颇为熟稔……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方才看到的东西,把目光停留在他壮实的脊背上。那线条十分优美自然,看不出肌肉,却丝毫不显瘦弱……可是我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某物在我的下腹上游移,令我惊讶的是,他的欲望好像半分也无,只是单纯地,做戏。 任谁看了穿着如此少的女子也不会这般淡定吧?我不禁对眼前之人起了些敬佩。 几位观众看到二人这样陶醉,连他们的来临也没有发现,便纷纷转身离去了。就算有那眼馋禁不住多看几眼的,由于还有任务在身,也没有过多停留。 待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屋子,我总算舒了口气,他也停下了动作,不过姿势却未变。我更加佩服他,为了防备那些人又折回来,还继续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 我忽然意识到,他不会本来就是想……我用力去推他,“喂!你……”后半句话被他一个噤声的手势堵住,我这才明白,外面的人还没走远,现在开始任何抱怨都是极不安全的行为。 雪中来客(7) 静默了半晌,我忽然听到屋外一句突兀的喊叫:“哎,这匹马怎么有些眼熟?” 我听了大骇,如遭雷劈一般。天啊!刚刚这男子进屋的时候把马拴在了外面! 我第一反应就是假装那匹马是我的,可眼前的这男子似乎将我的心思了然于胸,立即出手阻止我。我心想也是,既然他被那些人追杀,那他们如何不认得他的马匹? 我无助地望向他,却见他正在床榻上零乱着的衣物里找寻着什么。片刻,他从自己的长衫中抽出一把佩剑,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一明白,我变得十分恼怒。既然想和他们大战一场,直接拔剑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害我苦苦作戏? 于是我觉得,江湖奇侠都是采花贼出身的。 可待我看清了他作战的模样,便没有那么愤慨了。他正一丝不挂地挥动着剑,样子分外吃力,虽说目光从容,动作却很不自在,面色也苍白了不少。 好在那些追杀他的人并未兴师动众,人数大于等于五小于等于十。他猛地一刺,便倒下两个。 看在一旁的我不禁诧异,仅派了这么几个人也敢来追杀?莫非派遣他们的人不知道这男子武功高明? 不过,任他武功再高,也不曾到了以一当十的地步。那些人围成一圈,隐蔽在他背后的人从地上高跳起来,举着自己的长刀,狠狠砍向他的背部…… 我想要惊叫出声,又知道已来不及,便止住了喉咙边的呼喊。只见他脊梁处被那一刀砍出了条不深不浅的血口,他脸色一僵,随即转身,一剑刺死了冲出来的人。 我正要赞叹一下他的神勇,却见他有了这道伤口后,动作明显不如从前利落了,不利落到我油然而生一种跑上去帮他的冲动。但我深知自己还是没有那个本事的,还是少掺和些,只求保全自身吧。 这场战斗进行得并不激烈,而是异常惨烈。那男子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艰难,可他对手的动作却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顶多是小孩儿打架的招式。连我这种看到武打片就打瞌睡的人都看出来了,他们根本就不是被派来杀人的。 至于是派来干什么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战斗最后以虾兵蟹将们纷纷战死而告终,可那男子挥罢最后一剑,却也踉跄两步,瘫倒在了地上。 我怔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他这是累晕了。 我犯了难,现在要如何?若我不管不顾,家门口多了几具尸体,那我不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况且那男子答应了我会报答,他要是死了,我岂不是白忙活半天? 可若是把他搬回家,那阿松来的时候,我该怎么解释? 犹豫片刻,我选择了后者。阿松看到他昏迷不醒,便也不会多想了吧。 这男子并不沉,我手脚并用,勉勉强强地把他抬回了屋里的床榻上。 雪中来客(8) 我看了看他的伤口,不过是一般的刀伤,远不及电视剧里演的那些人,遍体鳞伤。 接着,我又对他进行了尸检——哦不对,是搜身,发现他全身上下竟然一分银钱都没有,倒是有一块腰牌。我不认得那腰牌,想来是某江湖门派机关要地的出入证吧。拿人家东西是不好的,于是我又从哪拿的放回哪去了。 但我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晾着,还没法把他搬到医馆里让人看病,把大夫请过来吧,价格太高了点。我不得不跑去药房向坐堂的大夫描述了一个小时的症状,又让他给我开了一大堆贵死人的药,其中还包括治感冒的。 我一边大叹这年代的黑心医生啊一边回到了房间里,却发现阿松正在那里奇怪地看着床榻上的男子,眉眼间带了丝愠怒。 我把药包放在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人刚刚、刚刚路过我这里……结果、结果和人打起来了!打完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变成这样了,你就去给他抓药?”阿松的愤怒丝毫不减。 我无奈地回答:“那我能如何?他、他倒在门口……总不能不管呀!” 阿松继续板着脸问:“那门口那些尸首呢?都是被他打死的?” 我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点了点头。 阿松十分怜惜地望着我,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我的绿叶啊!你怎么这么好管闲事啊?你不知道……他们要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你可脱不了干系的!”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不但是因为他答应了我要报答,而且如此深沉睿智的男子,我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感受,我不想让他死去。 阿松见我沉默下来,又继续说:“罢了,这次既然已经救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吧。不过,下不为例!” 我对他的退让很是感动,原来他也并不是磐石之心。 “你……会包扎么?”我扬了扬手里的药包,又指指床榻上那男子的伤口。 阿松并不回答,而是接过我的药包,扔在了一旁。他两步走近我,把自己的脸庞贴在我的旁边,声如清风:“先别管他了,我们还有我们的事呢……” 我浑身毛骨悚然了一阵,颤抖着问:“你、你想做什么?”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总要……为我做些什么吧?”阿松明明是试探的口气,我却觉得他的意愿不容违抗。 我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嗯……那、那我能做什么呢?” “不用做多少的!”阿松嘻嘻地笑着,“我们先亲热一下,怎么样啊?” 我听了这句话彻底傻眼,原以为这阿松是真心爱着绿叶的,没想到他也是个淫贼! 我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两步,慌忙摆手道:“还是、还是不要了……我们还没有成婚……” 难潜在渊(1) “没有成婚怕什么!”阿松看上去很是不屑,“等你成了我的人,我们再成婚不迟!” 我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只好聪明了一下:“不、不行……万一我成了你的人,你、你又不娶我了,怎么办……” 阿松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绿叶!你不相信我吗?我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竟然还不相信我!” 我十分天真地抬起头,傻傻地说:“我娘说了,男人都、都不能信!成婚之前……决、决不能和男人亲热……” 好在这个阿松还是有良心的,知道胁迫纯情小女生不好,于是他退了两步,坚定地说:“好!绿叶你等着,我回去置办聘礼,这就来娶你!” 说完,他竟也不等我的回答,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出了屋子。 我愣愣地站在后面,不知所措。他刚刚说什么?要娶我? 为什么又是要娶我! 要不是孟易说要娶我,我定然不会从他们家那个管吃管喝的地方逃出来。现在我虽然逃出来了,可依旧有人要娶我! 可关键是,现在倒是没人拦着我不让我走,但我能去哪去?如果留在城里,阿松要找肯定是能找到的,难道要我背井离乡?虽然这里不是我的家乡,可是若要走,我又能去哪里呢? “喂,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呜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连忙转过身来,看到床榻上的男子竟然醒过来了。 我把刚才的药包拆开扔给他,没好气地说:“给你,我从药房抓的药,你要是会用的话就用些吧。” 他接过那药包,细细观察了片刻那里面的药,终是捏出一点,涂在了自己背上。我看他的样子,似乎不用涂药就能痊愈,但碍着我的面子,又不好不领情。 我一边看着他涂药,一边好奇地问:“你既然能打过那些人,为何不直接转过身去打他们,反倒要我配合你演戏?莫不是耍我玩?” 他放下手中的药,绷着脸解释道:“我已被他们追了半日,若是贸然停下与他们血拼,结果你也看到了。” 我点点头。他也不想伤成这样,要不是屋外的那匹马被发现,或许就不用挨这一刀之苦了。 “他们如若真心想追你,只怕不会派来这样的人。难道是来‘逼上梁山’的?”我继续问。 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我原本想要瞪他两眼,可目光一接触到他的面孔,就立刻不寒而栗起来,不敢出一言。于是我别过头,满不在乎地说:“只是好奇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这都不肯告诉我?白帮你做那么多事!” “你若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就像你说的,不是大事。”他重新拿起药包,在自己背上涂抹着,“他们不过是想赶我继续前行,以便落入陷阱罢了。” 难潜在渊(2) 我“哦”了一声,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还想继续问些究竟是什么人追杀他的问题,但看他阴冷的表情,怕也是不会告诉我了。 他涂完药膏,便开始穿起了自己的衣服。 我看到他穿衣服,连忙问:“公子这是要走了么?”因为不清楚他的身份,又知道那决低不了,我便称他一声“公子”了。 他微微点点头,也不说话。 我呆愣一会儿,他要走,我竟有隐隐的一丝舍不得。我对这种莫名的情感很是惊诧,这男子不过是冷了些,再看不出与常人不同之处,为何我会不愿他离去? “公子可方便告知名姓?”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已穿好了衣服,转过头直视着我,反问:“你愿听真名,还是假名?” 这个问题很是有趣,或是说,很冷,就像一个馒头走在街上饿了就把自己吃了这般的冷笑话一样冷。谁不愿意听真名呢? 可我忽然有了种想法,不能告诉他我愿听真名,否则他岂不是拿我当那普通女子了?或许他一走出这间屋子,只记得这里有人救过他,而不会记得那人是我。我要给出一个回答,一个让他不会忘却的回答! 我不敢迎上他冷冽的目光,偏过头回答道:“随便。只要能找到你就是了。” 他果真来了兴趣:“为何要找到我?” “忘了?你可答应我要报答呢!莫非你要毁约?”我十分傲慢地说。 他一副这才想起来的模样,缓缓站了起来,回答道:“告诉你便是。姓何,名如。” 何如?这个名字让我汗颜,你为什么不叫如何呢? “真名还是假名?”我脱口而出。 他轻轻地一挑嘴角,话语却依旧不减冰冷:“无论真假,总之能让你找到。若非什么大事,我还是报答得了的。” 我看到他的微笑,心中十分惊异。这般冰冷的一个人,也会笑么?如果说来到这里时的他是冬日的飞雪,那么现在的他就好似层层雪花中透出的日光,带了一丝春天的温和。 我不去在意他的表情,而是想起了刚才阿松的话,急忙问:“那你能帮我逃婚么?” 问题一出口,我竟有些脸红,情不自禁地忆及那日他赤裸着身体的样子。看光了别的男人再论婚嫁,任是哪个古代女子也不会开放到这种程度吧? 他把佩剑重新插回腰间,又恢复了冰冷的模样:“我的报答,还是不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了。”我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小事?你觉得一个女子的婚姻大事是小事?” “婚姻大事并不是小事。”何如悠然地解释着,好像对眼前的事情漠不关心一样,“不过以你的才智,逃婚这般无趣的伎俩,还用得上我来帮?” 我的眼睛和嘴巴更大了,我哪有什么办法?难道真让我负箧曳屣远走他乡? 难潜在渊(3) 何如见我不说话,便察看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后,提步便走。 我连忙跑两步,堵在他面前拦住他:“我的报答呢?你这是要走?”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光深邃,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微微荡漾着。我不禁怔愣,他究竟有多少深深埋藏的心思?为何这个男子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却如此沉稳? 他的样子让我猛地想起孟易来。只不过,孟易与他是不同的。孟易只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似乎一接近他就不会有好事,但何如却是实实在在的清冷,若不是见他笑过,我甚至怀疑这个人脸上可长了肌肉。 “姑娘大恩,来日再报。”何如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不依,来日?你以为来日方长?你就这么走了,阿松要娶我,我说不定能逃到哪里去,我费尽心思救你一场,哦不,是两场,你便只留给我一个虚虚的“来日”? 何如的语气透了无奈:“姑娘,你要什么,说了便是。若要我帮你逃婚,我是没法子的。” 我轻轻苦笑,的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干逃婚的行当?这种事还是去找个玉嬷嬷一类的人来比较在行。 他大约是见我还是将信将疑的模样,便继续道:“这样,姑娘留个名姓吧。日后若是变了样貌,也好找得。我何如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我点点头。他这办法挺好——当然是对他来说。他在试探我?在试探我可否真正信任他?若连名姓都不舍得告诉,他大概也没有报恩的必要了。 经过这几日,我已经对他有了充分的信任,甚至还隐隐希望他能记得我。可当我将要把自己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倒犯了难。我现在的身体是绿叶的,可我却不是。如果日后我再次穿越,不是那绿叶了,他的承诺可还算数? 犹豫片刻,我回答道:“我叫雨霏,‘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引用诗句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是哪两个字,没想到他却叹了一句:“雨霏姑娘识字?” “识字。”我淡淡回答了一声。我本来还想炫耀一下我的学历,虽然比不上古代人读的四书五经,但我的数理化知识可是他们比不了的。可刚刚看他一副匆忙的样子,我便也没有多说,只怕耽误了他的事。 没想到何如却来了兴趣,反而停下了步子问道:“姑娘可是长居这荒野?如何识得字?” 我没打算骗他,却也不能说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这样的话来,便半真半假地说:“我原来住在市井,厌弃了世间尘嚣才来到此处。”天知道我不过是担心在布庄里被男人比如说阿松这样的欺负。 “厌弃尘嚣?看雨霏姑娘的样子,却是不像。”他看似无意地说出这句话。 我愣了一愣,这都能看出来么?这何如看上去神通广大的样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难潜在渊(4) “不像就不像吧,你大可以为不是。”我十分淡定地说。看他的样子,大概也不会对我的来历问题深挖。我这种救了人还上赶着找人要报酬的人,谁会有兴趣呢? 何如没有把这个话题接下去,而是抬眼望了望天色,又转过来问我:“自我来到这里,已有几日了?” 我诚恳地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他微露讶异,继而无奈地问:“为何不算着些日子?” 我瘪瘪嘴,这就是我的不是了。在现代习惯了四处有日历的日子,即使是在孟府中,想知道日期,随便抓个丫环就能问到,何苦自己去记?如今倒好,我也有被人问日期的时候。 “大约有三四日吧,记不得了。”我估摸着回答道,还做出很是不确定的样子。他这种深沉的人应该是很忙的,半分差池,闹不好会坏了大事。于是我只得让他感觉,我对时间真的没什么概念,还是不要听信我的话为好。 何如听了,沉默片刻,便走向了门。“我这便走了,日后定不会忘记与姑娘的约定。雨霏——何如记住了。”说完,也不回头看我,“吱呀”一声推开门,迈出了屋。 看着他的身影从我的视线中,我心里竟有些空空的。——何如,那该是怎样的男子?如此冰冷,却又如此睿智,究竟是何种家境,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如同一台电脑一样——无所不知,却冷厉似铁? “雨霏姑娘。”我正出神,却忽然听到他一声呼唤,心中竟莫名一阵喜悦:该不是他回心转意,欲再留一会儿了?我连忙应道:“什么事?” 何如脚步未动,只是平淡地说道:“门外的几具尸身,还是尽早收拾了吧。若让路过的官差发现,你是解释不清的。” 这里根本不会有人路过,更不必说官差了。我心中虽这样想着,却对他的关怀十分感动,笑应着:“前几日忽略了,我这就去弄。一出门就看到死人,倒也可怖。” 何如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迈步离开了。 我的心思慢慢平复下来,可似乎有一丝怅然若失良久不去。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白白得了人家一个承诺,岂不是好事? 突然记起什么,我猛地跳起来——阿松的事情!事不宜迟,阿松的迅速是我见识过的,还是尽快想想对策吧! 其实也并不用想什么对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只有逃走这一条道路了。 既然选择要逃走,那自然是要多带点银子的,而且是能多带就多带。我在房间里转几圈,最值钱的貌似就是这房子了。还好阿松给绿叶买了不少首饰,我不识货,但好歹在孟府待过不断时间,也认得它们不会太次。 收集了屋子里全部的簪子银镯,我找来一块布把它们包住,揣在怀里向城里走去。 难潜在渊(5) 一走进城门,就看到一家显眼的屋宇,横梁上挂着巨大的“当”字。能在这地理位置开得起店的人,大概不是什么奸商滑头,至少还会识货些。 我并不担心阿松知道我跑掉,就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那当铺里。 果然是高档当铺,就算一个人也没有,伙计还是端坐在大堂里候着来客。我走上前去,这伙计的面容丝毫未变地问:“姑娘来当些什么?” 我从怀中掏出那包袱,叽里咕噜倒了一桌子,认真地说:“帮我看看,这些全当了,能值多少银子?” 伙计看到我这堆东西,面容变了变,有些不情不愿地挨个拿起观察着。我等了半晌,他才说:“姑娘的东西虽多,却不怎么值钱。这些加起来,能当十两银钱。” “才十两?”我不禁讶然,这些珠宝环佩看上去很是华美,怎么就值这么点钱?十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也就千儿八百块钱,难道阿松那么抠门? 伙计为我解释道:“姑娘的首饰只是好看了些,却没有好东西,说句难听的,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们这里出十两算高的了,姑娘拿着四处走走,别家断然没有能给这个价的。” 看他那诚恳的样子,我便信了他的话。能在这里夸下海口,必定就是真的,他不至于拿店铺的脸面来唬我的钱。于是我点点头道:“十两就十两,马上结清,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伙计一愣,许是没见过姑娘家当东西还那么急的。但我看上这家店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店面大,不会说出让我改天来取的话来。他没等我说话,就转身进屋拿银子了。 待他拿了银子,我又用来时带着的包袱包好,便飞也似的狂奔出了当铺。无暇顾及绿叶姑娘的面子问题了,我慌慌忙忙地冲出城门,还差点被守门的几个军士当作贼人。 要逃到别的城市去,就必须经过绿叶的住处,刚好回去看看有没有遗漏下什么东西。当我晃晃悠悠地走到那间房屋门口的时候,却忽然看见远处有个什么东西正一路飞奔上来。 我好奇地走近了些,莫不是又来一个被人追杀的?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我第一反应就是钻到地缝里——倒不是羞得,而是他怎么又来了?这样我的逃跑计划不就败露了? “绿叶!绿叶你在哪里?我把轿子都抬来了,只等你洞房呢!”阿松高声喊叫着,一边喊一边走近了山前孤零零的房子。 躲到房子里肯定是不行的,现在跑也来不及了,在这里求地缝而不得的性命攸关的时刻,我忽然看见了——山前的湖水。可是这水看样子不浅,我能保证进去之后不被淹死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只要能躲,哪儿不是躲呢?大不了躲不住了就出来,总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难潜在渊(6) 我从水池边抓起一根空心的长竹棍,堵住了下孔,轻轻慢慢地跳入水中,整个身子沉到水底,抓住了水下的石块。 多年的物理不是白学的,透过微微伸出水面的竹棍,我刚好能呼吸,还不至于呛到水。 “绿叶!绿叶你在吗?快出来啊,我来娶你了……”阿松的呼唤透过水,传到我耳朵里还是那样清晰。我双眼紧闭,大口大口地从竹棍中汲取着氧气。 这竹棍实在太细,通过仅有的氧气,我既要潜水,还要奋力把呼出的二氧化碳吹出去,累得四肢发软。可阿松的喊声还是不停地传入我耳中,让我丝毫不敢动弹。 “咦?水下那是……”忽然听到阿松疑惑的声音,我惊得一抖,天啊,他不是发现了吧?他若是要问我为何潜入水中,我该怎么回答才是? 呼吸已经耗去了我大半力气,脑中供养不足的我完全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只能愣愣地蜷缩在水下。我这才意识到周身一阵冰冷,本来就是冰还没有化净的湖水,刚才只顾着躲避,就冒昧地潜了进来,我实在对冬泳毫无兴趣啊…… 岸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敲打在了我的身上,仔细看来,是一根棍子。只听到阿松喊着:“什么怪物!你是不是把我的绿叶给吃了?看我不把你打出来!……” 我被那棍子打得浑身一软,再也支持不住,斜斜地翻过了身子,手中紧握的竹棍也随着脱开了手…… 失了氧气的我顿时眼前一黑,阿松似乎还在岸上惊叫着什么,可我已全然听不到了。只觉得漂浮在水中,魂魄都游离了出来,自己再不是绿叶,却也不是雨霏,而是超脱了肉身的束缚,不知去向何方。 猛然间,我又看见了什么。那一片荒漠,滚滚黄沙,分明就是我多次见过的梦境!这次,眼前的景象却异常的真实,我甚至能感受到沙子划过自己指间的温暖。 我蹲下身子,原以为会同从前一般艰难,却不曾想到这次竟轻而易举。我掬一把沙砾,柔柔捏了捏,似乎把一切心事都捏了进去,烦恼全无。我又缓缓站起来,向着天地的接缝处走了几步,也不似从前那般走不动了。 这是什么地方?世界的边缘?灵魂的栖息地? 这真是一个比海底下有龙宫还不靠谱的猜想。 沙漠渐渐在我眼前褪去,我不想离开,却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看着自己一点点落入一具躯体中。 不,不……我不要再承受别人的命运,我不要再为别人活着,我是雨霏,我是二十一世纪的雨霏啊!难道没有在洪水中死去,就必定要借助别人的身体活下去,面对别人生命中的一切吗?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此离去…… 忽然间,我疯狂地排斥起这个念头来,总觉得在这莫名其妙的古代里,有一丝隐隐的牵挂,萦绕在心头,不可名状,却挥之不去。为了它,我不得不继续活着,哪怕是为别人活着。 它,究竟是什么呢? 大漠梦迷(1) 渐渐地,一阵袅袅的香气传入我鼻间,极为浓重的。那不像是中原应有的香,倒像塞北大漠中热烈奔放的香。 我皱了皱眉,实在受不了这怪异的香气,便缓缓睁开双眼。入眼处,我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四周一片静寂,只有床头的烟壶中正冒着烟。 我坐起来,把那烟壶中的熏香一把掐断,摔在地上,以便不让它发出那恼人的香气。向四周看了看,这像是女子的闺房不错,却挂着颜色极重的帐幔,房间中的装饰也无一不线条粗犷。 我第一反应便是——我又穿了。 刚刚的动作似乎惊到了外面的人,雕画着鹰的木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子,待他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的面容。他的身形年纪与阿松相差无几,可他的眉眼气宇却是阿松比不了的,英挺俊朗,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一种——王者之风。 我有一种被该死的穿越拐卖了的感觉。 “姐姐,快走吧!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外面的军士们还都等着姐姐呢!”他一开口,气质却减了不少。王者的霸道气派倒是有,只是沉稳不足,想来是娇生惯养了些。 我被他称作姐姐?终于成了个有头脸的人物,可军士……难道这个姐姐是花木兰一般的,他这个弟弟靠着姐姐的英勇神武来成为了纨绔子弟?不会吧,那我岂不是要……打架…… 我装作刚醒来的样子,扶额道:“别忙,我似乎有些……有些迷瞪。我是谁?我在哪里?我都不记得了……” 面前的男子紧握了拳头,眼中透出了愤怒,低声嘀咕道:“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行踪……可也不应该来对付姐姐啊……” 我见他这个样子,连忙安慰道:“大约只是睡迷糊了,你别着急,告诉我一下就行。” 可他看我的眼神更加古怪了,“姐姐,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从前那般,那般开朗了?……” 行了吧你,让我弄明白自己是谁已经够为难的了,还让我去模仿她的性格?可我也实在见不得这男子——哦不,这男孩的可怜样,只好尽量装得开朗一些:“是太晕了吧!不是说还有人在等着我吗?怎么回事?” 他的面容这才有些舒缓,解释道:“姐,你怎么忘了?过几日就要出征了,今天可是点兵的日子!没了姐姐去鼓舞士气,只怕那些登徒子们不肯听我的呢!” 原来我现在是个巾帼英雄,还兼干给人做大会发言的活儿。可是——出征?他们要打谁? 不容我想清楚,他就把我从床榻上拎起来,半推半拽地弄出了门。 我不识得路,只能跟着他走。两人从闺阁回廊转了出去,外面是一片平旷的操练场,整整齐齐地立着百余人,个个膘肥体壮,一眼看去就知道都是能打架的人才。 大漠梦迷(2) 我虽然感叹这帮人的气场,可还是不解地问向身后的男子:“就这么几个人打仗?是不是少了点?” 不出乎我意料的,他的脸上写满了惊诧,定然是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怀疑。但他还是解释道:“今天来的都是各部将领,他们的士气长了,士兵们也差不了。” 我“哦”了一声。刚才我以为这不过是两个小部落掐群架,但如若这些人每人背后都是一支队伍的话,那我觉得他们会干出南京大屠杀一般的事来。 因为担心有南京大屠杀的嫌疑,所以我又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去打谁?” “姐,你怎么……”他看我的表情就像是看贞子,“我们是去攻打中原啊!中原的熙朝!你连这都忘记了?” 我听见,心中一凛,果然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么?虽然我也不知道谁是正义的一方,但在我的印象里,蛮夷小邦攻打中原都不是为了什么正当目的。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被推上了正中央一个类似讲台的东西。我向下看了看,那些军士都两眼放光地看着我。看来这个女子真是位女神一样的人物……只可惜她的女神形象就要被我破坏了。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你们,你们都……都好好打啊……” 说完,左转,飞奔,逃走。 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刚刚的房间里,我抓了个丫环模样的人问道:“告诉我,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丫环显然没见过我这幅模样,被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只得重新问了一遍:“我的名字,你知道吗?” 丫环吓得不轻,木讷地点了点头。 “告诉我。”我命令道。 她的点头变成了拨浪鼓似的的摇头,“奴婢不敢直呼公主名讳……” 公主?我愣了一愣,这个身份高出我的预期不少。这么说的话,刚才那男子倒是个皇室子弟了?怪不得有那般气质,原来是娇贵的结果。 算了,我倒也不好奇这个公主叫什么,只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这里是哪里?” 丫环变得百思不得其解:“这里是公主的闺房呀。” 我真想一把掐死她,但考虑到把她掐死了就没人告诉我我是在在哪里了,于是只好暂且留她一条命,又问:“往大了说呢?” “九曲廊。”丫环回答道。 这应该是个院落名,“再大呢?” “宫里。” “……再大?”“国都。” “哪国的国都?” “公主的国呀。” “公主的国是什么国?” “西戎国。” 好的,终于听到我想知道的东西了。 我在孟府中就好吃懒做,对国家大事丝毫不关心,更不用说在绿叶那间千里无鸡鸣的房子里了。所以,这个西戎国我是一点耳闻都没有。至于刚刚那男孩说的熙朝,我却是知道的。 那是一个延续了上千年的朝代,比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都要长。他们自古统领中原,与边疆小国势不两立,于是自然偶有作乱之人。 大漠梦迷(3) 只不过,人家熙朝都延续了上千年了,岂是几个小国就能撼动的?每每有人作乱,朝廷不过是派几个小部队去,甚至不用阵法,把他们一通乱揍就揍得无影无踪了。 我能知道这些,全都是因为孟易他爸是兵部侍郎,府中的丫环们就把听来的消息四处传播,我想不知道也难。 既然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这个西戎国为何不自量力地去淌这浑水?安安分分地在这里待着不好吗?世界和平不是全球人民共同的夙愿么? 我的夙愿不见得是人家的夙愿,算了他爱打就打吧,别让我上战场就行。 我一把抓起丫环的衣领,逼问道:“告诉我我叫什么,还有刚才那个人叫什么!还有……你呢?不说?不说我掐死你!” 丫环十分惶恐,在我的逼迫下终于回答道:“您叫秦……普字下半!大王叫秦……伐字右半!奴婢,奴婢是雅儿……奴婢什么也没说……” 我听到了回答,便把那叫雅儿的丫环放开了,看来她还是个聪明的丫环。普字下半,秦晋?寓意秦晋之好么?唉,怎么会有人给女儿起这么不符合社会主义现代化观念的名字…… 我正在扭曲着表情纠结,那男孩,也就是雅儿口中叫秦……伐字右半,戈的,已经跑来兴师问罪了。好在我是他的姐姐,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只是万分怨念地说:“姐,你怎么不会说点鼓舞士气的话啊……你这样说,还让他们怎么打?” 一来我本就不想成为推动战争的千古罪人,二来我一听到领导讲话就打瞌睡,实在说不出诸如“在这阳光明媚百花齐放的日子里”这般的话。于是我沉默不语。 “姐,你真的变样了。”秦戈认真地说。 我继续沉默不语。不沉默还能如何?难道要我解释自己变样的原因? 他看到我沉默,开始说得异常坚定:“姐,我一定要揪出把你变成这样的凶手,一定让他生不如死!哼,连我姐都敢欺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十分淡定地问:“你为何要攻打中原?” 秦戈一愣,显然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从他姐的口中问出,但还是回答道:“中原富庶辽阔,若我们攻取了熙朝,那些人口、土地就全是我们的了!姐,那时候你就不是西戎小国的公主,而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了!” 我撇撇嘴,那不还是公主么?“可是,你有什么把握就能成功呢?如若被中原打退,那就是身败名裂!那我怎么办?我还没有嫁人……”看这公主住的地方,还有她的装束,应该没有嫁人吧…… “姐,你别担心!”秦戈信誓旦旦地说,“我们有西戎最强的勇士,在熙朝还有人里应外合,怎么会失败?姐,你就等着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吧!” 错误章节 此章发错,欢迎无视。 --------------------------------------------------------------------------------------------------------------------------------------------------------------------------------------------- 大漠梦迷(4) 有最强的勇士?就算他们再强,能够以一当十,可中原难道没有西戎国十倍的人口么?若是有里应外合的人,成功的概率倒是大了几分,但原本就是毫不着边的事儿,大了几分又能如何? 除了战斗力,现在西戎国有什么优势?没有了!作为一个学过历史的人,我十分真诚地劝诫秦戈道:“你还是别打了,我输不起。”其实我不过是在为国家为民生着想…… “军令已发,哪有不打的道理?姐,你别担心,我不会输的!”秦戈完全没有被我的话触动,还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国家啊民生啊,我懒得为你们着想了,既然劝不动他,还是随他去吧。反正他败得再惨,只要我不参与战争,就也不会有我一个公主什么事。 秦戈见我不再理他,便无趣地走了出去。我跌坐在床榻上,第一次有如此的、什么都不想干的感觉。我挥手让雅儿下去,独自坐着发呆。 莫名其妙地,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身影。极为清晰,却又极为遥远。清晰得我能描述出他的五官,遥远到即使纵马狂奔,也追赶不上他消失的速度。 蓦然,他堪堪一回眸,四周似乎都静止了一样,只剩下他淡若清风的容颜,在天地之间缓缓流淌。我几欲惊叫出声,可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举手投足,羡煞日月光华。 我猛地跳了出来,用力拍拍自己的头,无奈地自言自语道:雨霏,你不能想他了,你现在是西戎公主,他呢?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若是常人还好,但若是江湖中人,那岂是我一个公主能够“高攀”的? 况且,他八成是个中原人,又怎么会正眼看一个西戎公主?在我下一次穿越前,还是不要奢望了。 我这般想着,却渐渐极其不愿再想,只得倒头睡了。 第二日,我是自然醒的。刚刚爬起,便有雅儿进来伺候我梳洗。雅儿边投着帕子边道:“大王说了,公主醒了便去找他,他有事对公主说的样子。”由于我昨日对她做的,雅儿现在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倒也好笑。 我听了又不禁疑惑,秦戈为何自称大王?想来是并未立国,性质和那打家劫舍的盗匪相差无几吧。可他们这些人,早已远远超过了盗匪的程度。攻打中原,那是多么轰动世界的事啊! 我还是点了点头,真不知秦戈找我还能有什么事,难道是想开了?大概不可能吧,看他昨天的坚定样,一夜之间顶多能想开点不许烧杀抢掠一类无关痛痒的问题。——之所以说无关痛痒,那是因为不烧杀抢掠的情况在战争中出现的概率甚至可以与州官不贪污工程不扣钱相提并论了。 大漠梦迷(5) 梳洗完毕,我在雅儿的搀扶下去见秦戈。我虽然无数次告诉雅儿我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但是她说为了彰显公主的身份,必须要搀着…… 秦戈正独自在房间里看着什么,眉头紧锁,想来是在看奏本或者地图。他见我来了,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换上一副灿烂的笑颜道:“姐,你来了!” 我被他感染得不得不也笑了笑,小心地问:“找我什么事?” 秦戈两步走到我面前,把那笑容放得正常了些,“还有三日就出征了,你不愿再最后看一眼我们的大漠吗?” 我一愣,去看大漠?我不是个不喜欢旅游的人,可是现在这什么关头?生死存亡啊!他怎么还有旅游的心情呢? “这一去,定然是很久都回不来了……姐,你可别想家啊!我想去看看生活了多年的大漠,也算和它道个别了!”他说到这里,面容竟有几分哀戚。 莫不是被我昨天那一番话说得,觉得自己真是永远都回不来了?既然这秦戈如此舍不得故土,那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他去一趟吧! 舍命?有他在,我还能在沙漠里迷路么?一走近沙漠我就见识到了秦戈的厉害,他甚至不用指南针或者地图,就能自在地在望不到边际的沙漠里穿梭自如。 “姐,你看,这漫漫黄沙,多么壮阔啊!这是我们的家乡!”秦戈慷慨激昂地伸开了双臂,好像要拥抱住这片土地,永远不放开。 我自然对这里没什么乡土情节,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熟悉:满目黄沙,天地相接,世界丰盈得只剩下了沙子和我,呃,还有秦戈。可我却说不出自己在那里见过这般的场景,似乎极为遥远。 “只可惜,会有很久都看不到了……”秦戈十分感伤地说。我看到他难过的神情,却有些幸灾乐祸。是你自己挑起的战争,活该你背井离乡。 走着走着,我忽然看见沙漠中出现了一处极不和谐的景致。那像是一小块什么东西,却又远远的,看不真切。我顿感好奇,指着那里说:“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好啊——哎,等等……”秦戈断断续续地说着,我转过头去,发现他正朝着另外的方向望着。 我也看向他看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正策马而来。秦戈大喊道:“何公子,是你吗?” 远方的人没有回答,可策马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从遥远的地方一直走近了我的视野。 我先看清的不是那被称作何公子之人,而是他胯下的马。那是一匹我印象极为深刻的马,原因是某次,我帮某人躲过追杀,却因为那匹马再次让他身陷困局…… 没错,就是何如的那匹马,高大威猛,一日千里。可现在骑着它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西戎! 何如,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认得秦戈! 大漠梦迷(6) 何如走近,下马,有些恭敬地对秦戈拜了一拜,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秦戈会意,转身对我说:“姐,你不是想去看那里吗?你先去吧,我马上去找你!” 我对他们的政治秘密没有兴趣,但我实在不想离开何如,于是我装作一副傲娇的样子,瘪嘴道:“凭什么赶我走?你们两个说话,难道就没有我的份么?” 秦戈一脸无奈,看了看何如,又看了看我,十分为难的样子。 何如见他为难,便也不说什么,摆摆手道:“无妨,公主愿意听就听吧。” 我心安理得地站在了一旁,只见何如面无表情地问秦戈道:“何日起兵?” 他只问了一句,秦戈却滔滔不绝地回答:“昨日已经做了动员,士官们个个士气大增,所以我们定于三日后……” “三日后起兵?”他的话被何如打断,“粮草呢?” 秦戈又开始……“何公子放心!我们西戎作战,那可是所向披靡无孔不入……什么时候短过粮草!” 听到这话,何如应该没有我放心。因为那个“我们西戎”,所以我知道好在他不是西戎人。否则,等到西戎战败的时候,他岂不是要跟着遭殃。 “那何公子……”秦戈欲言又止,还不自觉地看了我一眼。我便知道,他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了。 何如做手势拦下他,淡淡道:“回去再说吧。”他虽然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我都能看出来,他心底是骤起波澜的。 我再次傲娇:“还有事瞒着我?我可是大王的亲妹妹呢!要是不告诉我,我让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秦戈无奈道:“我这个姐姐就是这样……何公子,可千万别见怪啊!” 何如全无反应,牵起马,朝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呆呆凝望着他的背影,此刻他不再是大雪之中的江湖侠客,而成为了荒漠里孑然一身的隐士。 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吧。他这般人物,如何做得了隐士? 回到九曲廊,秦戈便先把我送进了屋中。既然他们不想让我听,我便也不听了,只是在二人离去地时候,不舍地看了何如一眼。 何如的眸光蓦地一黯,随即匆匆转身离去了。 我再也站不住,三步两步走到床榻上,狠狠坐在了上面。侍立一旁的雅儿显然是吓坏了,只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压抑住满腔心烦意乱,招手让她过来,问道:“雅儿,刚才那个何公子是什么来头?” 雅儿听到我这么问,显然慌乱了起来,尽力压低声音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公子,是他央求大王开战的。” 我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床榻上的褥子,强压下惊诧,继续问:“他为何央求?以何央求?” 雅儿拼命地摇着头,那意思似乎是说出来就会被大卸八块一样。 今生定许(1) 我轻叹了一声,这声轻叹很是莫名,我甚至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叹的。“说吧,这里没外人,就算让人听去了,还有我护着你。” 雅儿还是摇头。 我顿时明白了什么,何如为何会在西戎讳莫如深?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我鬼使神差地,不知从哪儿抓了个簪子,抵在雅儿的脖子上。她不敢闪避,惊惶失措地低下了头。 “你说还是不说?”我阴狠地问。不过那只是我认为阴狠罢了,实际上我的样子应该是十分滑稽的。 雅儿虽然会觉得滑稽,但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定然知道我这个公主一声令下,就可以置她于死地。她的脑袋依然深埋,却缓缓开了口: “奴婢不知何公子为何央求……至于代价,只听说何公子刚来之时,大王是不应的,但过了一夜,大王却爽快地答应了……” 这更增了我心中的疑惑,迫不及待地问:“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 雅儿这次没有摇头,却也没有回答,我知道,她是真的无可奉告了。这种事如果连一个丫环都能知道的话,那秦戈就不是有勇无谋,而是傻了。 我挥手示意她离我远点,自己躺在了床榻上,不断揉着眉心。这事琢磨来蹊跷得很,秦戈发动战争定然不会是只为了夺取中原那么简单,何如那里须有比这更具诱惑力的筹码。 可这筹码又是什么呢?何如究竟何许人也,难道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比称霸天下更值得拥有的? 我瘫倒下来,我不是男人,自然不会了解他们的心思。在我理解里,权利、地位就是他们毕生所求,至于金钱美女,不过是在追逐权势累了之时的消遣罢了。 除非何如许他的是一辈子也享用不完的金钱美女,可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能出得起这些的人。况且还有更大的疑点——何如为什么要他攻打中原?某衰败门派欲利用蛮夷部落圆自己复仇之梦?我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想着想着,我竟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月上枝头,更漏夜阑。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静寂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人,我本想再睡下,却一丝困意也无,便穿了鞋,往屋外走去。 屋外也可以用静寂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时节应该并未开春,虽然不冷,却没有任何蝉鸣蛙噪。这样安静的环境只会促使我在九曲廊里胡乱溜达。 各房的灯火都熄灭了,除了最深处的那间屋子。这么晚了,还有谁不睡觉?我不禁缓步向那里走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的窥私癖,走近的时候,我听见了秦戈的话音,却分辨不出来内容。他若是在研究军国大事,那为什么会说话呢?难道何如也在里面? 想到何如,我不由自主地又走近了些。大约,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吧。 错误章节 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来细碎的人语声,听来却没有一句是何如发出的。我又靠近了些,双手紧紧扒住门框,为了能听清屋内的声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何公子,你把头低下去!……你这样我好难受!” “何公子,你不要总抿着唇啊!叫出来……” “既然答应了我,又有什么放不开的!想想我的大军……” 我偷听得心惊胆战,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何如果真答应了秦戈什么吗?只是那句“叫出来”……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奇怪到荒唐,不愿去承认,可却也无法否认…… “哦?何公子,你没有听到外面的人声吗?莫非你在门外埋伏了人?” 秦戈的一句话让我有了瓜田李下被人抓的惊惧,慌忙立起来,悄无声息地挪动起了脚步。 “人好像听到我的话了?何公子,你想做什么呀……莫不是捉奸在床……” 他的话自身后传来,我浑身一激灵,捉奸在床? 清凉夜色在我眼里只剩下了烦躁,我虽然见没有人追出来,可还是狂奔一样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雅儿看到我回来,似乎吓了一跳的样子,侍立在一旁,不敢动弹。我做了个深呼吸,傻傻望着她问:“雅儿,我看起来……很奇怪么?” 雅儿用力点了点头,复意识到什么,连忙变成了摇头。 我无心去管雅儿,微微叹了口气。何如自个儿愿意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以何物作为秦戈出兵的报偿,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他就是连命都不要了,能损我一分一毫?更不必说…… 我没有再想下去,心里莫名不愿承认自己推测的。他那般冷峻孤傲的人,怎么会屈身于人? 况且,依着我的推断,何如给秦戈的,该是极为宝贵的物件才是,如何成了……等等,何如不会轻易屈从,秦戈又极想得到他的屈从的话,那岂不是恰好? 只是这尊严换了江山,孰轻孰重? 三日后,西戎军马正式宣战大熙,不日连下三城。城中守军皆不战而降。 我看着这局面,疑惑至极,趁着秦戈办完一个小小的庆功宴,连忙专程去他的卧室抓住他问:“你说,这场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秦戈被我问得一愣,随即回答道:“姐,你这是何意?不就是攻城略地而已?” “而已”二字让我坚信不仅是“而已”,追问道:“这刚几天,怎么能打得如此迅速?不战而降,想必熙朝人没有那么畏畏缩缩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源于我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从前边关战事的传闻。熙朝处于地大物博的中原,熙人自然也生来带了份傲气,十分瞧不起蛮夷小邦。所以每次有人侵扰边关,总是浴血奋战,无所畏惧。 仅仅是小小一个西戎,怎么能让他们不战而降呢? 今生定许(3) 我原以为秦戈会想方设法不让我知道,还准备了一套逼供大法,没想到他一副实打实的样子回答道:“有何公子给我们里应外合,守军自然不敢拦了!” 我目瞪口呆,原来他答应何如进军,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做保障? “这个何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装作十分好奇地问,好像只是碎嘴大妈无事寻话题来的。 秦戈如有隐忧,似乎不太想回答,只说:“我也不清楚。” 我才不相信他会不清楚:“还有什么是连我都要瞒着的?我是你姐姐啊!告诉我,还多一个人为你出谋划策,我又不会不为你好……” 秦戈显然是被我说动了,缓缓回答道:“他是朝廷里的人……” 我一愣,朝廷?从第一眼看到何如起,我就觉得他是个江湖中人,没想到竟会和朝廷有瓜葛?不,不是有瓜葛,而是——他就是朝廷里的人! 那他为何会来求秦戈出兵?虽然知道古代人不是都忠君爱国,可求着别国来打自己国家的,他是独独一份吧? ——并且,还是花了大价钱求的。 “朝廷里的什么人?”我急切地追问。 秦戈摇了摇头,一改往日独当一面的作风,十分不确定地说:“他不曾明说过,身份似乎是个忌讳……不过我们也不必想,他能有那么大能耐,身份自然低不了!” 我当然不会担心他的身份过低,只是单纯想知道关于他的信息,不论会不会关系到我。——我这是怎么了? 见再也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我有些悻悻地走开,思忖着秦戈的话。我本来想问他究竟得了何如什么好处,可看他讳莫如深的样子,还是决定自己去琢磨。 走到自己房里,我百无聊赖地躺在了床榻上。不行,这样不行,这样下去,我最终就算被人利用了也不会知道的!打仗都带着我,我不敢保证那个秦戈不会把自己的亲姐姐卖掉…… 营地不如那个九曲廊看守森严,不如……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了。于是,我吩咐雅儿在外头守着,决定即刻入睡。 睡得早了些,到半夜自然就醒了。雅儿看到我起来,刚要说话,我便做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她,蹑手蹑脚地披起件风衣,走出了房门。 雅儿欲跟过来,我连忙命令道:“雅儿,你先站在屋外,若是有人进来,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公主,您这是要去……”她的话没说完,就咽在了肚子里。想来她也是聪明人,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我看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觉得也不能把她惹得太过怨念,否则以后要是有求于她还麻烦,便安抚道:“我去去就回来,你要是累了就眯一会儿,不必连片叶子也不让进去的。” 雅儿这才露了点笑,乖乖守夜去了。 今生定许(4) 我着急这个点儿出来,无非想去一趟秦戈的房间。 出征多日,何如一直跟在军中,营地却没有给他安排住处。他日日住在秦戈那里,据说两人商谈彻夜,不过这就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 何如给他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外面不同于九曲廊,荒郊的风一刮,便掩去了我的脚步声。自然的,里面的声音也模糊不可辨。我躲过守门将士的目光,匍匐在地上,掀开了营帐的一角。 因为只是行军中临时扎的营,所以并非十分牢靠,虽说不能完全拔起来,却也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情景。我不禁有些惊讶,秦戈做这种事,竟也不遮掩着点,找一个牢靠的帐篷? 屋内黑洞洞的,只有一盏孤光照亮了一张面容,那分明是何如的。他赤裸着上身,紧抿双唇,眉心微皱,神色竟有些……凄苦?何如何等人物,也会凄苦? 趴在他身上的,正是秦戈。他来回移动着身躯,仿佛身下的不是冷言冷语的男子,而是他早就习以为常的玩物。 玩物?不!何如怎么能是别人的玩物! 我再不忍向屋里看,狠狠放下营帐的边角,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踉跄地跑开。我心里像堵了一团什么似的,无法发泄,却又不得安宁,唯有不断地让自己吹着冷风,才能让仅存的神志残留一丝清醒。 我清晰地听见身后有人追了上来,许是门口的将士?呵呵,我连躲避都忘记了么?或许我根本不惧怕被谁发现,怕的只是逃不开,逃不开眼前看到的一切,逃不开那梦魇似的情景。 我终是跑得慢的,被一丝不挂的秦戈一把拉住肩上的衣物,厉声问我:“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硬生生转过头,苍白地冷笑着面对他愤怒的面容,不答反问:“我倒是要问你,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秦戈冷哼一声,“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我的双腿顿时瘫软下去。我多么希望他解释!多么希望他告诉我,刚刚我看到的只是错觉,他们二人不过是在商议军机要事。可是秦戈,他没有!他告诉我,我看见的就是真实的,何如就是他的玩物…… “你放开我!”我狠狠一挥手臂,甩开了他,继续旁若无人地向前方跑去。我想会自己的营帐,可又不想,一瞬间,世上似乎没了我待的地方。 我最终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迷蒙的前方。可我发现自己只要一停下来,脑海中就立即浮现出刚刚的一幕,顿时肝胆俱裂。 “公主这是……”正痛不欲生间,身后忽然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我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何如只披了件薄薄的衣衫,淡淡立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看我的神情却似是不曾见过我。 我心下怆然,猛然地,一股冰凉的泪水喷涌了出来。我透过泪帘,眼睛一眨不眨地遥望着他,一时间,哀怨,不解,悲痛,难过,一齐挤满心头,化作绝望的光,自眼中漫了出去。 今生定许(5)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晌,我自觉无趣,便强撑着地站了起来,一步一顿地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秦戈见状,慌忙走上来欲扶我,我却把他一把推开,继续自己艰难地走着。 他便没有任何行动了,大约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我吧。 倒是何如,他没有挪动步子,而是冷言冷语道:“公主看到的事,万不可告诉他人,否则……公主该是知道后果的。” 我听到这话,只觉得通体一阵寒冷。这个时候,他关心的竟然是二人的秘密?那我呢?我算什么?可我偏偏在这时,心底涤荡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何如在此时,却依然不忘告诫我保守秘密…… 我总是忘记,何如并不知道我就是那日在大雪中救过他的雨霏。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他合作伙伴的姐姐而已。他对我,自然不会有丝毫关心。 可即使……即使我是雨霏呢?难道他会关心雨霏吗?他仅仅是说了要报答而已…… 想至此,我的心情又浸在了浓浓的阴郁中,没有理他,只是顿了顿脚步,便继续走去。 “何公子,你先回去!这是我的家事!”秦戈似乎对何如的开口有些不满。 我不知怎么的,再次转过了头。我做不到,做不到那样决绝!我只想看着他,哪怕是看着他冲上来狠狠打我一顿,也奢望他不会离开我的视线…… 何如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子,默默离去,纤尘不染。 我痴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眼前,自嘲地低下头去,重新往回走。 “姐,你先别走!我……”秦戈的话语中带了焦急,我却恍若未闻,依旧呆愣地走着。 守在门口的雅儿大约是听见了这边的响动,亟亟跑过来查看,见我这幅样子,便连忙搀扶住我,忧心地问:“公主、公主你……你没事吧?” 我有事,我十分之有事,但我还是勉强笑道:“我没事……扶我回去歇着吧。” 雅儿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只得扶着我回到了房间。 我倒头便睡,虽然脑子里梗满了东西,却一睡便着。我第一次希望,不再醒来。 第二日,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一离了床榻便慌忙去找秦戈,却听到他正在率军攻城的消息。我想回屋,但是,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秦戈的房间门口。 果不其然,何如正在那里翻看着一卷文书。 我静立在门口,砍了他好半晌,却不知该做什么。要说,作为一个公主,我现在最好便是离去吧?他现在是我哥哥的人……一想到这里,我便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 何如发现了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恭敬地站了起来,立在一旁。可他眉宇之间,却没有一丝卑躬屈膝之气。 我顺理成章地走进屋来,只是盯着他,也不说话。何如淡淡问:“公主有何吩咐?” 今生定许(6)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本来我也是无事闲逛到这里的,他却硬要管我要“吩咐”,这不是成心赶我走么?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心中的疑虑不能再存下去了,倒不如直截了当地问清楚。 我缓缓在房间主位坐下,装作无所事事地问:“何公子,本公主一直想问问你,在朝中究竟是何地位?” 何如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低了低头反问回来:“公主此言何意?” 我当然不会说是我想知道,只是回答:“你就这么跑来与我们大王订约,总要知个底细不是?” “那么,你们大王的底细,我就全都知道了吗?”何如面色未变,语气里却多了不容侵犯的味道。 我心里一震,依然装作无谓的样子,应付他道:“西戎的大王,拥兵十五万,已破中原三城。——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些都是我原本就知道的,至于拥兵多少,那是秦戈自己告诉我的。而我私以为,决没有那么多。 何如愣了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说:“还有——来历、目的、品性。”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问我些我不能说的,好堵住我问他身份的嘴。自然,我问了就不能让他堵回去,于是我回答道:“来历,原本是西戎王子,嫡母所出。目的,夺取中原。品性纯良。如何?够不够了?” “公主不要再为难我了。”何如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从这话里听出了哀求之意,不禁有些不忍,声音也软了下来:“何公子既然是朝堂中人,那便是文臣武将了。若非掌管着什么要部,又为何不可告人呢?” 何如还是没有回答。我轻叹口气,不说便不说吧。 正要离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随口又问一句:“何公子可曾婚配?” 何如忽然抬头看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不耐烦,也随口答道:“已经婚配。” 我只觉得他在骗我,“哦,原来公子不曾婚配呀。不如……”不如什么我也没说出来,或许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的心里是否还牵挂着另一个女子。 “不如什么?”何如饶有兴味地问。 我也没想好不如什么,不过是不经意地一说,没想到他还揪住小辫子不放。为了不在他面前失了面子,我胡编道:“不如和我们西戎联姻?” 何如后退两步,推拒道:“谢公主恩典,还是不必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倒真是不错,当真也未尝不可,便说:“如今我们是订立了约定,可谁能料到有朝一日,何公子不会反悔呢?若是结为姻亲,倒让我们放心了不少。” 我这话明着是为国家着想,可我却听出了几分放荡的意味。西戎皇族只有我一位公主,让他和西戎联姻,明摆着是把我嫁给他,总不能让他娶秦戈吧? 今生定许(7) 我有些哭笑不得,从前一个劲儿地躲着婚姻大事,而今却自己往别人口里送么? 大约,我的潜意识里就是那么想的吧。 何如平静了下来,追问道:“公主,为何一定要结姻呢?若是想牵制我,想必办法不止这一条吧?” 是的,办法自然多得是,可我根本没有牵制他的打算。西戎怎样,与我无关。他大概是担心我安插个内线进他的房里,打探出什么消息吧。 “我若说,非结姻不可呢?”我话里带了丝挑逗。 何如一副婚姻并非大事的样子,点头道:“公主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拒绝。大王同意的话,尽管吩咐就是。” 我看到他点头,先是抑制不住地狂喜起来,又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蔫了。他和秦戈的关系,我不是没看见,现在要他把他的小受拱手让人,他能同意就见鬼了! “我会和他商讨的。”我说完,匆匆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何如,他依旧站在那里,面容上并无一丝得意。 我心情莫名,难过地离开了这里。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发誓,何如,我一定要嫁给你,一定要! 秦戈从前线回来的时候,显得疲惫不堪,身上还带了点点伤痕。我顾不得那么多,他一走回房间,我就命令道:“我有话和你说,你让其他人都出去。” 屋里的“其他人”只有何如一个,秦戈看向他,他十分自觉地出去了。 我开门见山道:“我们需要和何公子结亲。” 秦戈愣了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们如何与他结亲?” 我原封不动地把和何如说的话给他说了一遍,他连连点头,可又担心地问:“谁去和他结亲呢?西戎只有你一位公主,莫非要效仿王昭君,认个宫女做女儿么?” “不用不用,”我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既然有我一位公主,把我送过去就是了,反正留着也没用!” 秦戈显然是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说:“姐、姐你……你可别吓我!你怎么能嫁人?” 我汗道:“我是个女子,就算是再开朗,终不过是嫁人一条路。而今西戎需要我,我自当奋不顾身……” 说了一堆民族大义的话,总算把秦戈说动了。他泪流满面道:“姐,你真是太、太伟大了……有朝一日西戎称霸中原,你就是莫大的恩人!到时候,我就再把你接回来……” “说什么傻话!”我笑嗔道,“女子一旦嫁了人,一辈子都是他的,哪有接回来的道理?” 我说完这样的话,自己心里也是一惊。我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吗?如何说得出这种古代女子才会说的话?莫非是爱到骨子里了,便可以轻易许了一生? 秦戈满不在乎地说:“我们西戎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姐,你放心,你虽然暂时委屈着,但我将来一定会补偿你失掉的一切!” 今生定许(8) 我没有再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真到了那一天,和他说清就是了。 我继续说道:“这件事要快,越晚,他反悔的几率越大。你还是即刻差人准备些嫁妆,尽早让他来提亲吧。” 秦戈不住地点着头,这反应让我很是讶异,他不要他的小受了? 接着,他朝门外喊了一声:“何公子,你进来吧。” 我不解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他把何如叫进来干吗? 何如推门进来,恭敬地对我们分别行了个礼,便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想来我们刚才的对话已经被他听得差不多了。 秦戈十分之激动地说:“何公子,本王决定把公主嫁给你了!你们……就在这里拜堂成亲吧!” “在……在这里?”我扯扯嘴角,这个秦戈也真能想得出来…… 何如也开始助纣为虐:“公主,拣日不如撞日,我看现在就好得很。” 这回换做我不知所措了,他们大概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太过大张旗鼓,可我呢?我能就让他们如此应付过去? 我讪笑道:“何公子怎么能轻易就娶了我呢?那……我们大王怎么办?你说是吧……嗯,你们还是再沟通一下感情……”说完就转身欲走。 秦戈拉住我的衣袖,摇头道:“我们没什么的,我只是看上了他的身体……再说,出兵多半是我的决策,并非何公子换来的。” 我脚步顿住,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却从未料到真相能如此轻易地从秦戈的口中说出。我心中波澜乍起,又假装平静地继续推脱:“就算你们不需要沟通感情,那我也不能这么简单就嫁了人!” 秦戈似乎又觉得我的话有道理,便问:“姐,那你要怎样嫁人?” 我开始滔滔不绝了:“我的婚礼,自然是要大排场的!锣鼓喧天,礼花齐放……我要让这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我们西戎的公主,嫁给了何公子!” 我这么说并非是我对形式主义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不过我担心这一出政治婚姻没用而已。若我现在不声不响地嫁给了他,到了他需要背信弃义的时候,才不会顾及到两家的姻亲关系。 而若是把这桩亲事昭示天下可就不同了,那样世人都知道我们两家被牢牢地拴在一起,他想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些利害,秦戈不见得懂,何如却不可能想不到。以我现在的能力,能分析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能管多少用处,还是听天由命的。 事实证明,我做了这么多,竟没有一处是对自己有利的。 哪怕是最简单的,嫁给他,都成为了奢望。 秦戈见我这样,便也不强求,只让我回去,答应我筹备婚事。 我缓缓走出房门,回头看了一眼何如,他深沉的脸上悲喜莫辨,似乎只是听了我们姐弟间的闲话,而非他的婚姻大事。 今生定许(9) 秦戈果然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了。 正值战事,却也没人顾忌有多么不吉利。秦戈停止了进攻,在攻下的城池中整顿军力,而何如则又是拜八字庚帖,又是献聘书彩礼的,城中百姓可是看足了热闹。 可我们对不起城中百姓的是,只说了西戎的公主要出嫁,根本没有告诉他们新郎究竟是谁。于是,关于秦晋的传闻就闹得满城风雨。 秦戈对这件事情不置可否,可我猜测,他大约也是难过的。毕竟我抢了他的何如,我才是小三。 只是,想必何如那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吧。我虽然与他见面无多,却也丝毫看不出来他是个性取向不正常的人。 向来,整备军队是不能太久的,否则士气就会枯竭。所以秦戈做足了宣传工作,便也急着把我嫁出去了。 这日清晨一起来,雅儿就笑逐颜开自告奋勇地帮我打点起了发髻,还时不时地叮嘱我结婚之后的事,说得好像她是我老母一样。 我不禁猜测道:“雅儿,看你这么煞费苦心的样子,莫不是我出嫁的日子临近了?” 雅儿的笑容更浓郁了,“公主,岂止是临近,今日就是呢!” 我有些惊讶,竟然这么快么?几天前我问秦戈日子,他只说不久了,我却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总是以为还有不少时候。 不知为什么,我费尽心思争取来的,到了真正要握进手里的时候,兴奋竟没有最初那般多了。 莫不是还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可一想起何如的脸庞,却又觉得无所谓了。今日能与他结缡,纵是日后难以琴瑟和鸣,只想起他还在身旁,一切都是好的。 我轻轻自嘲起来,原来一见钟情之事,却不是人们捏出来的。 吃过午饭,穿戴上一层层繁琐的冠服,我甚至有些困倦了。雅儿赶忙在我未涂脂粉的手臂上拍了些凉水,娇笑道:“公主,待会儿见了新相公,可不能这幅慵懒模样!” 我听了便调笑道:“那你说说,该要什么模样?” 雅儿的脸上蓦地一红,羞赧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拂过一丝莫名的怅然,从前只看见雅儿对我敬畏有加,却第一次发现她也是个娇俏惹人爱的女子,若不是在这里服侍我,想必早就许了好人家了吧? 我无意地问道:“雅儿,我就要出嫁了,你日后怎么办?” 雅儿听到我的问话,面容一下子沉了下来,似乎不愿提及这个话题,却还是回答我道:“奴婢不知道。大约就……就跟着公主了吧。” 我想了想,确实也差不多这样了。她作为陪嫁跟着我,要是得了何如的意,说不准便收她做偏房;若不曾,便这辈子伺候着我了吧? 想至此,我对雅儿生了些许同情,可又按捺下去。我再过同情又有何用处?即便是救得了她,我救得了古代那么多的悲苦女子吗? 今生定许(10) 我原以为自己必定是头破血流了,正在考虑这周围的大红色能否把血痕遮掩过去之时,我却看到了一幅十分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画面。 ——大漠。 这次见到的,比前几次更加清晰了,我挪起脚步奔跑,竟也是轻而易举的。可我跑着跑着,却忽然顿住了脚步,我看见眼前有一处什么东西,亦真亦幻。 说它真,是因为我依稀在和秦戈一起的时候,见到过那东西;说它幻,是因为此刻,我离它是那般遥远,远到即使我跑去沙漠的尽头,也触及不到。 我放弃了追寻它的想法,慢慢停下来。可只要我的速度一减慢,就会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从身体中抽离,回到它来时的地方去。 只可惜它虽然回到了来时的地方,却不再是来时的身体。 我睁开双眼之时,只见眼前一群人,正簇拥着一对身着大红礼服的男女走去一间屋子。我立了片刻,心下察觉怪异,便跟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就有个中年妇人把我挡在了门外,面无表情问:“你是陪嫁来的雅儿?” “啊?雅儿?我……我不……”我听到这样的问话,顿时慌了神,不明所以支支吾吾地对答着。 她不待我说完,便推我出去道:“在外面候着!哦不……别候着了,回去睡觉吧!今儿个别来打扰老爷和太太!” 老爷和太太?我被推到外面,也不急着进去,开始细细思考起面前的状况来。 如果我刚才看见了沙漠,那么只能证明——我现在不再是秦晋,而是穿越到了别人的身体里。我连忙跑到门口的镜子前,看着镜里的自己,果然不出所料,我真的是——雅儿。 等等,若我是雅儿,那里面成婚的老爷和太太,岂不就是何如与——秦晋? 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想方设法嫁给何如,最后却让秦晋捞了便宜。不,怎么是捞了便宜?现在的秦晋根本就对何如的事一无所知,也根本不想嫁给他!也就是说,我做的事损人不利己! 我有一种冲过去把他们拽出来的冲动,可我也知道,和别人解释我才是秦晋是十分无济于事并且愚蠢的行为。况且,就算我是秦晋又如何?他们不在乎屋里那公主的灵魂是谁的,他们在乎的是她的公主身份!能为西戎带来利益的身份! 由心底升起一股悲怆与绝望,我几欲落泪,可四周的嘈杂又生生让我把泪水吞了回去。我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跑到院落外面,围观的人群已经疏散了不少,我寻了棵树扶着,不住地啜泣。 何如他……他就要和别人……从前知道他和秦戈的事情时,我的难过并不如今日这般强烈,因为我知道他不过是被迫委身于人。可这次呢?他知道屋里的那个人将会是和他共度一生之人,岂不是会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横眉冷对(1) 周围忽然变得嘈杂,原来是闹洞房的人纷纷离开了。我不由自主地走到洞房的窗下,不断向里面看着。 屋内果真坐着两人,凭着身形能分辨出何如与秦晋。尽管是在洞房花烛下,何如的举止还是那般从容,丝毫看不出心不甘情不愿来。 而秦晋却不同了。从我这里看去,她显得手足无措,面对眼前这个冷如坚冰的男子,看上去十分坐立不安。我对她生出同情来,若不是我侵占了她的身体,把他们之间弄得一团糟,现在的秦晋又怎么会这样为难呢? 待到闲人散尽之后,何如总算有了动作。他先是摘下了头上戴的冠帽,又开始解起外袍来。坐在一旁的秦晋似乎说了句什么,他的动作一顿,复而又继续起来。 他自己脱得差不多,又开始给秦晋帮忙。秦晋的身影挣扎了几下,却被他一句什么话给说得安静下来,任他褪去了她的衣衫。 接下来的情景,是我极不想看,不看却又心痒难耐的。何如的动作与在山中的那次不同,那次他是做给外人看的,自然要夸张一些。可这次,他似乎不愿意表演,也不愿意享受,只是想达到实质性的目的。 他像对待一件毫无生气的物什一般对待秦晋,让我心里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现在,我是真的不想再看下去了。 刚逃了没两步,却被方才的大妈堵住,她气哼哼地质问道:“雅儿?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洞房吗?” 只一刹那,我便想好了千万个辩解的理由,话至嘴边,却什么也不想说。她见我一副认罪服法的样子,更加气焰嚣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窥老爷和太太,真是皮痒啊!” 说罢,她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便拎起我的胳膊,压低了嗓门道:“先把你关起来,明儿个找太太处置你!” 被她扔进一间破旧的库房,我立即软在了一垛柴草上,再也止不住刚刚流下的泪。 何如与秦晋,他们两个竟然……千般心思,万种筹谋,最终竟落了这般结果……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原来我却未得一丝好处,还把心爱之人拱手让了人! 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纠缠进来?做了小三还不够,如今竟要做小四么? 苦为求不得,倒不如归去…… 秦晋见到中年妇女提搂着我来兴师问罪,还是很惊讶的,听了她控诉我的罪状,自然是更惊讶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妈,不解地问:“雅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偷窥呢!”我暗暗赞叹这位公主的气势,果然就如秦戈说的那般凌人。接着,我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公主,奴婢另有隐情。” 大妈被我这句分明是赶她走的话说得十分不悦,可秦晋却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我从容地向前走了两步,也没有心思打量这位公主,只是说起了自己的目的:“公主,我们做个交易吧。” 横眉冷对(2) 秦晋没听到我刚刚说的“另有隐情”,又被我这句话弄出更加不明所以的模样,只静待我的下文。 我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好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公主不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你说什么?”秦晋一副倔强的样子,“什么东西怎么回事?本公主根本没有不知道的!” 看她这慌乱的模样,我便知道说中了她的隐处,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奴婢可以为您解释清楚这一切,不过奴婢也有个条件。” 我故意卖了个关子,秦晋十分焦急地问:“快说啊!什么条件?” 我便有十成胜算了:“等我要离开的时候,放我出去。” 秦晋虽然不会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看她的样子,应该不会觉得放我出去是多大的事,反而,了解自己正身处什么状况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猜测果然准确,她不住地点着头,“行!只要你能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放我出去之后,我再也不是你们家的人,与你们家再无关联。”这条件说出来是有些多余,我是为了向秦晋强调一下,免得日后秦家的事连累到我。 秦晋的点头还没有停下,看到昨晚何如对她的刺激不轻。 我连忙上手止住她的头,缓缓把事件的原委一一道出。 我不得不感叹秦晋的面容之多变,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反正就是事实真相是真的吓到她了。 “那、那我要怎么办……”秦晋双股颤颤,忧心忡忡。 我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把一切都告诉她,那样她日后反悔也说不定。于是我假装痛苦地蹲了下来,一边后退一边道:“公主……奴婢有些腹泻,先告退了。”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婚礼过后几日,西戎军再次整装待发。我对这次战争的顺利很是意外,秦戈的军队质量高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何如的里应外合。 原以为他只是朝中某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能破了一城两城,却无法像这般势如破竹。这让我不禁又怀疑起他的身份来,不过实在没什么必要,不论他是何人,如今都是秦晋的夫家,而非我的。 我不再去关心秦戈究竟打到了哪里,可心中还是隐隐不愿他马革裹尸的。我似乎自很早之前就认定了他在这场战争中必死无疑,但却十分担心真的会变成这样。 秦戈虽然鲁莽了些,猥琐了些,可终不过是个阳光灿烂的少年王者,待我也是极好的。虽然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姐姐,我却也实在不忍看着他身败名裂。 他兵至京畿,只在数月之间,快得我连心理准备都没做,就不得不去面对让我难以面对的结局。 最终,我找到了秦晋,不起波澜地道:“公主,奴婢要走了,请公主放奴婢出营。” 横眉冷对(3) 秦晋听到我这样说,显然一阵诧异,后又回过神来,忙问:“这么快吗?不能再等几天?” 我知道她所担心的。现在能给她指条明路的人只有我,我若是现在就离开,那她日后岂不是无依无靠? 借用了她的身体那么久,我适当地回报一点也是应该的。于是我答道:“京城想必不日便要罹难,我若不走,大约是活不成了。不过公主如要知道什么,趁着我还在这里,便快些问吧。” 秦晋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上前两步,对我郑重一礼道:“请姑娘告诉我,我该要如何?我们西戎的女子都是知恩图报的,他日定当酬谢姑娘!” 我并非为了她的酬谢,因为我清楚她这般状况,早已是自顾不暇,决无法酬谢我的。我心安理得地受了她的礼数,反问道:“公主所求为何?” 秦晋顿了顿,别过头回答道:“你也是女子,不知我求的是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虽然我们性别相同,可还有个性和三观的差别吧?我怎么会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听到她说的“女子”二字,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常人女子所求,无非情爱。 我微微摇头,眼睛望向别处,“公主切莫妄想,这样的冤枉,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话音刚落,我自己却吃了一惊。秦晋若是求个郎情妾意,那她的对象岂不是何如?为何我现在提到他,甚至可以这般冷静地分析,而不会用仇视的眼神盯着她,怨妒她抢了何如呢? 大约已经想通了吧。秦晋并无任何过失,连我我没有,若定要说如何变得而今的局面,便不得不怨恨那叫做“穿越”的东西了。 我只不愿再去想,忙把自己从这份思绪中解脱出来,波澜不惊地问道:“公主可还有别的想要的?如果没了,我就走了。” “有!”秦晋伸手拉住我,继续说道,“既然这些求不得……便求个阖家平安吧!” 我把手抽离出来,静静思忖了片刻,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还是不可能。” 得到这个结论,我自个儿都觉得有些对不起秦晋了。人家公主寄了那么大祈望在我身上,结果我却是个假神明,求啥啥不灵。 为了让她觉得我不是在糊弄她,我只好解释道:“你弟弟……大王他已经身陷于此,唯有听天由命了。你再做什么,不但于事无补,反倒要把自己打进去。” 秦晋踉跄了两步,扶住墙壁,像是在等待着我的下文,又像是在咀嚼我刚刚的话语。 我轻轻苦笑,接着说道:“为今之计,公主只能独善其身。”我停了停,又解释道:“何如若来了,便百依百顺,却不必刻意勾搭他。他若不来,或是再娶了姬妾,不必理他。公主毕竟是正室,别人欺负不得的。” 横眉冷对(4) 秦晋听了我的话,沉默片刻,又怀疑地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心里也是极为怀疑的,我能这样告诉她,只是凭着自己对何如的了解。我真真正正见到何如也并没有几次,可他的模样却像是刻在了我脑子里一般。每到闲暇时分,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来,他那举手投足便烙了下来。 想着一个人想得多了,了解他也是自然的事。 何如敢于当街迎娶秦晋,那就定然不会怠慢了她,若是他真的对她下手,也要顾忌着舆论影响。可这也是不一定的结论。 我还是秦晋时,曾问过他可曾娶妻,他说自己已有家世。但那之后不久,他便堂而皇之地娶了秦晋,足以证明他对婚姻大事的不上心。至于舆论,压着些,也就没了。 我只能尽量说些好话教秦晋放心,因为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从这里离开。 “奴婢不敢应太多,公主自身的性命,定是无虞的。”骗人信任终归不好。 秦晋听后,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立在屋子里。我站在一旁心里敲鼓,总觉得这个真性情的公主是会迁怒的。万一我说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第一个倒霉的就该是我。 可我错了。她缓缓转过来,面上的表情喜怒莫辩,可眼底却藏了深深的绝望,冲着我不动声色地说:“你去吧。” 我大大为她叹惋了一番,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世间可怜人千千万万,我是同情不过来的。 “奴婢告退。”我浅浅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秦晋似乎在身后依稀地叫了我的名字,哦不,雅儿的名字,我只装作没听见,亟亟离开。 既然再没了缘分,还是分毫念想也不必留的好。否则日后,只会百般愁绪缠心,挣不得,忘不得。 想来秦晋已下了命令,许我随时离开营帐。其实我有些后悔和她纠缠了这么久,西戎的士兵都是极豪放的,即便是没有公主的吩咐,见我一个下人要出去,若我说是给主子买东西,也定然不会拦着我吧。 我顺利地来到了街上,却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现在又要面对曾经面对过的困惑,该去哪里呢? 于是,我将上次的思索重复了一遍,到头来并没有得出丝毫结论,却只觉得惊奇——原来我已能如此投入地去想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产生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再次感慨万分。现在,连我何去何从都已经“毫不相干”了么?那还有什么是相干的? 从没有一次向今日这般想要逃避,为何我在离开二十一世纪之后,还要醒过来呢?若可以长睡不醒,与亿万人一同眠于地下,倒也是好的。或许我本不该生出丝毫的爱,须知多情反为无情恼,爱情像根橡皮筋,受伤的总是不愿放手的那个。 可我,至此早已放手。 横眉冷对(5) 天色渐晚,我想我有必要找个地方睡下。可我现在在城里一没亲朋好友,二没固定工作,难道又要……我不自觉地想起了逃到民工堆里那次的经历。 民工堆是再也不能去了的,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阿松,想到了他在荒山野岭给我置办的房子。 如果我不慎把绿叶淹死了,那么,那间房子岂不是没人住了? 我一时激动起来,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在城南找到了它原来坐落处。 天光有些黯淡了,本就不大的房屋在晦暗的天色下更加依稀起来。我踉跄地向那屋子跑了过去,融进了天高云淡中,和谐,却又为画面平添几分悲壮。 走到屋前,我竟发现这附近飘散着烟气,就如同寺庙中焚的香一般,并且还是极劣质极难闻的。我这才意识到,即便绿叶是死了,阿松也很有可能将这处屋产再次卖出去,或者给他的下一任女友来住。 毕竟,绿叶对阿松来说不过是个连婚都没结的女人,就算她死了,他也可以漠不关心地收回自己的房子。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房子的产权证上究竟写的是谁的名字。 我想了想,既然已经是别人的房子了,那我还是趁早离开,不要去打扰人家了吧。可我转身欲走,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小松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不知怎么的,忽然来了去问问他们阿松把屋子卖给了谁的兴味,便转回去,绕到了声源处——屋后。 屋后摆着灵案香位,案前跪着三个虎头虎脑的男子——与其说是男子,不如说是男孩子,看他们的年纪,也就与阿松相差无几。 ——莫非阿松有断袖之癖? 不对,就算有那爱好,也得是双性恋。 按照礼数的话,我现在应该问问他们在祭奠谁,可我没那么多时间去耗,只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可认得位叫阿松的人?” 三人不约而同地面容一滞,沉默不语。 看到他们的样子,我明白定然是另有隐情的,但不知为何,我却不想问了。 正要走,其中一人却开口反问我:“姑娘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什么人?我愣了愣,这实在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算是故人吧。”我模棱两可地答道。 刚才发问的那人没有反应,我重新提步,他却幽幽地说了一句:“小松他是个痴情的……” “啊?”听到与自己,至少是曾经的自己有关,我便走不动了,“这是何意?”他身旁另一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多说。我担心他不告诉我,只得胡编道:“我曾与他交好,后来听闻他已另有新欢,便离他而去了。如今我欲听听他的下落,不为过吧?” 那男孩果然信了,叹口气道:“姑娘说的那新欢,该是绿叶姑娘吧?” 横眉冷对(6) 我连忙点头:“对,就是她。” 他再次叹气,十分痛惜地说道:“可惜那绿叶姑娘是个福薄的,竟失足掉进水里淹了……小松急着下水救她,忘了自己不识水性,便……”他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初听见时,我只是讶异,甚至连同情也无。再念了念他的话,讶异没有了,却徒增几分沧桑。甚至连阿松这般人,也落得如此么? 我不由得咒怨起什么来,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我转头望了望灵位,上面只写了“阿松”二字,想来他们会是阿松的朋友,便也识不得太多字。我想谢谢他们,身上也没带钱财出来,只得拔了头上的发佩,往那男孩手里一塞。 他本是推拒的,可我说“代阿松收着”,他便留下,细细包好,塞进衣袖里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天便黑得一丝光亮都没有了,甚至连点点星辰,雾月朦胧也看不见。三个男孩祭拜完毕后,便匆忙下了山,只有我迟迟没有走。 我不是对阿松有如何如何的悲悯,而是若不住在这里,我便不得不露宿街头了。 我转到香案后面,发现那里有个两米多长的木盒子,想也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碰也没碰,沿着原路返回房间里,在绿叶从前睡过的床榻上躺下。 我并不是不怕鬼怪的人,我只是不怕阿松。若是他魂魄以灵,我大不了告诉他,我就是从前的绿叶,不过是借了他人的身体,他也不会怨恨我的。 前半夜的时候,我睡得十分安稳,倒也没看见鬼魂之类。只是到了凌晨,却总是觉得耳边有着恼人的声音,翻来覆去,堵住耳朵,都丝毫用处没有。 因为困意正盛,我也不愿起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钻进被子里,方才好了一些。 第二日早上我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蜷在被子里,想来是被那声音烦得。我走出屋外,四下望望,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必定是城附近的声响,由于太响了的缘故,才传到这里的。 为什么会这么响呢?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打仗了。 我虽然心急如焚地想知道战争的情况,可不知为何,双腿就是不论如何也倒不快,走到城门口时,早已日上三竿。 门外聚了些人,男女老少皆有。我走过去加入他们,抓住个四处乱跑的小孩儿问:“怎么都守在门口,不进去呢?” “不让进呀!”小孩儿边跑边回答道,“西戎大军打来啦!呀!喝!杀呀!……”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又问不停地追着那小孩儿的一位妇女道:“姐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大家都站在门外?” 她向四周看了看,才低声回答我:“西戎的军队攻城了……他们走之后,京城里的人怀疑我们也是西戎人,才不让我们进去的……可我们真的是百姓啊……” 横眉冷对(7) 我连忙点头:“对,就是她。” 他再次叹气,十分痛惜地说道:“可惜那绿叶姑娘是个福薄的,竟失足掉进水里淹了……小松急着下水救她,忘了自己不识水性,便……”他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初听见时,我只是讶异,甚至连同情也无。再念了念他的话,讶异没有了,却徒增几分沧桑。甚至连阿松这般人,也落得如此么? 我不由得咒怨起什么来,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我转头望了望灵位,上面只写了“阿松”二字,想来他们会是阿松的朋友,便也识不得太多字。我想谢谢他们,身上也没带钱财出来,只得拔了头上的发佩,往那男孩手里一塞。 他本是推拒的,可我说“代阿松收着”,他便留下,细细包好,塞进衣袖里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天便黑得一丝光亮都没有了,甚至连点点星辰,雾月朦胧也看不见。三个男孩祭拜完毕后,便匆忙下了山,只有我迟迟没有走。 我不是对阿松有如何如何的悲悯,而是若不住在这里,我便不得不露宿街头了。 我转到香案后面,发现那里有个两米多长的木盒子,想也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碰也没碰,沿着原路返回房间里,在绿叶从前睡过的床榻上躺下。 我并不是不怕鬼怪的人,我只是不怕阿松。若是他魂魄以灵,我大不了告诉他,我就是从前的绿叶,不过是借了他人的身体,他也不会怨恨我的。 前半夜的时候,我睡得十分安稳,倒也没看见鬼魂之类。只是到了凌晨,却总是觉得耳边有着恼人的声音,翻来覆去,堵住耳朵,都丝毫用处没有。 因为困意正盛,我也不愿起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钻进被子里,方才好了一些。 第二日早上我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蜷在被子里,想来是被那声音烦得。我走出屋外,四下望望,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必定是城附近的声响,由于太响了的缘故,才传到这里的。 为什么会这么响呢?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打仗了。 我虽然心急如焚地想知道战争的情况,可不知为何,双腿就是不论如何也倒不快,走到城门口时,早已日上三竿。 门外聚了些人,男女老少皆有。我走过去加入他们,抓住个四处乱跑的小孩儿问:“怎么都守在门口,不进去呢?” “不让进呀!”小孩儿边跑边回答道,“西戎大军打来啦!呀!喝!杀呀!……”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又问不停地追着那小孩儿的一位妇女道:“姐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大家都站在门外?” 她向四周看了看,才低声回答我:“西戎的军队攻城了……他们走之后,京城里的人怀疑我们也是西戎人,才不让我们进去的……可我们真的是百姓啊……” 横眉冷对(8) 我顾不得听她后来的怨念,只焦急地问:“你说西戎人打来了?可他们人呢?” 她显然是被我的样子吓到,愣了愣才回答道:“你说那些西戎人啊……他们那些蛮夷能成什么气候?那么几个人就敢来攻城,还不早被城里的守军打得抱头鼠窜了?……” “那、那他们现在……”我原已猜到了这个结局,可而今真正听到,却是不论如何也相信不了。 她似乎对我为何这般关心西戎很是不解,可还是告诉我:“自然是被杀得片甲不留了!听说那西戎的大王被活捉回去,五马分尸呢!”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抓住她的肩,拼命摇晃着,“五马分尸?怎么会五马分尸呢?他们为何这么残忍!还有他……难道没有为他求情吗?” 我这一喊叫,引来旁边不少人侧目。我不得不抑制住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可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抖着,好像一下子进了寒冬一般。 一位老人大约是看不过我这个模样,安慰我道:“小姑娘呀,你也别太难过了……只是那西戎的首领遭了刑,其他人虽不是毫发无伤,却也能逃的都逃了……” 他竟然以为我有亲戚朋友在西戎的军队里?呵呵,我看着像么?忽然心里一惊,我现在怎么会有开玩笑的心思?秦戈!他死了! 不……他怎么会死呢?他不会的!他虽然不聪明,可也知道寡不敌众的道理,若是西戎军力不足,决不会贸然拼命的!那些百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我虽然这么想着,我心底也不得不隐隐承认,传闻都已经传成了这样,那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可我无法相信!秦戈只是骄傲了些,单纯了些,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必定另有隐情! 但这隐情是什么呢?我苦苦思索了很久,没有想出任何可能性来,却蓦地发现,原来秦戈的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关心的不过是一个原因。就如同看侦探小说一般,不会为死去的被害人而伤心落泪,只会好奇凶手究竟是通过什么办法杀死他的…… 原来这便是我在古代这么久,唯一的收获。见惯了生离死别,心却越来越坚硬,连同情都没有了。 秦戈,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我是有一些喜爱的,因为我从没见过那般开朗纯真的孩子。后来见了他与何如……不可否认,我那时十分怨恨他,怨恨他玷污了清冷如斯的何如。可事到如今,我对他的心思却什么都不剩下了,包括同情。 甚至,我已对任何人都没了同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还不是自古皆有,早已不知上演了多少次,为多一次少一次的叹息,又有什么必要? 我狠狠拧了自己一把,雨霏,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只不过是来到了古代,你就不记得自己是个二十一世纪的人了吗? 不,我还是,我还是个有道德有良心的现代人,只是,这里是古代。 萧墙之祸(1) 到了下午,城里的守军大概是追捕尽了西戎士卒,便把等在外面要进城的百姓放了进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进城来,或许只是想找工作吧。此时的城中,与往日并无一丝差别,百姓的生意照样做着,完全没有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样子。 这样的情景让我不禁又去想秦戈对双方实力估算的问题,可我明白,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要说战争的痕迹,也不是一丝也看不出来的。我走在路上,竟从巷子里忽然冲出一小队官兵来,正列队向前跑着。 我实在是闲得无聊,便远远跟在他们后面,想知道这伙人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跟了一段,我有些诧异,因为这条道路我熟悉得很,却又说不出是何时来过。我莫名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反倒跟得更紧了。 官兵们在一处看上去十分奢华的府邸处停了下来,我更觉眼熟,仔细辨认,原来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孟府”二字。孟府,竟是孟易的府邸。 我对孟易的印象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很有心计的男子而已。若是说再记得什么,便是那人给了我不少恩惠。我惊讶于自己的遗忘速度,曾在孟府生活过那么久的,为何唯独记得他了?那个处处与我作对的零露呢?还有绿叶……哦,绿叶已经死了。 见到有官兵到来,孟府门口的看守慌不择路地进屋去通报了。可官兵们不耐烦,直接撞开了门,冲进府邸中去。 我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孟易的父亲孟通好歹是朝廷大员,这帮官兵怎么敢如此胡作非为? 等待他们全都跑了进去,我连忙走到空无一人的门口,从门缝里把脑袋探进去听着。只听到里面一阵器物碰撞的噼里啪啦声,还有人们的哭号不止。我不禁惊讶,却又不敢伸头去看,只能一动不动地听着里面的声响。 大约过了近一个小时,声音终于逐渐小下来,里面响起一个洪亮的男声:“兵部侍郎孟通已畏罪自裁,其余眷属家人等,尽数押往刑部,不可遗漏!若有对不上的,唯你们是问!” 府里顿时又响起了乱七八糟的声音。 听到是关于孟通的消息,我便也没怎么在意。只是他为何要自裁?畏罪?他犯下什么罪过了吗?而且看这架势,分明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刚刚结束战事就开始议罪,朝廷是怎么想的?竟丝毫不怕民心不稳么? 又过了半个小时,声音再次变小了。我猜测他们要出来,赶忙躲到一旁,观察着里面的动向。由于靠着门口近,我隐约听到有人说:“府里的使女少了三人,大人你看这……” “使女?少了哪三人?为何会少?”刚才那宣布孟通死讯的男子问道。 对方回答:“共是名叫清扬、绿叶、零露的三个使女,翻遍了府中也找不到……” 萧墙之祸(2) “三个使女?罢了,便报上去死了吧。” 我听到这话,心里狠狠一抽。若是这么草草了事,那孟府其余人等不就遭殃了?不过,就算说丢了使女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因为她们把案子拖下来? 很快,那些官兵就押着孟府中大大小小的人从门口出来了。我目中无神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忽然又想起了刚刚听到的,清扬、绿叶、零露都丢了?清扬是跑出去了不假,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被那群民工强奸致死了。绿叶不用说,可零露怎么也没了? 我记得自己还是零露时,曾被关在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后来照顾她的绿叶被我附身了,那零露自己的灵魂应该回来了才对。 也就是说——零露还在屋子里! 我正要跑去找她,却看见孟府众人还在一个个地被往外带。我只好耐着性子隐在了角落,看着他们从我眼前走过。 看着看着,我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停留在一个身影上,想要移开,眼球却似不听使唤了一般,硬是赖在他身上不走。那男子的背影像是十分熟稔的样子,可我又一时说不出他的名字。 他渐渐远离了孟府,我想要跑上前去找他,又担心被官兵暴打一顿,只好继续像刚才那个样子,远远地跟在这队人后面。 他们的目的地果真是刑部,到了门口,我就不敢再光明正大地跟着了,只好站出十米开外,偷瞄着那里的动静。 外面的人一个个减少了,我心急如焚,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个样子。就在此时,那男子忽地转过头来,漫无目的地四下扫了一眼,在我站的地方停了两秒,目光只对着我。 我想他是没有认出我来的,要不然不会和看一个路人一样地看我,因为我认出了他。孟易,自我上次见他,当是有两个年头了吧。他的相貌改了很多,少年时的最后一丝青涩已经褪去,现在的他,完全是个翩若惊鸿的风流公子了。 只可惜,他却在这最是风流的年华里,进了刑部,还是刑部的牢房。 我愣愣地看着孟易走了进去,好像,这一生都不奢望再出来。 他没有认出我,他也不可能认出我,我现在是雅儿,不再是清扬了。 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曾说过,他要娶我。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了。 不知为什么,我油然而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不是感慨他命舛,只是心头泛起了酸涩,那种败给世事沧桑的酸涩。 我甚至不想知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入狱,我早已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能救他。我现在什么都不是,若是让人忌恨,挖出我是西戎公主的侍女的话,只怕我连自己也会搭进去。 孟易,毕竟我们曾做过交易,在这里,我还是默默和你说一句再见吧。不论你将会被如何处置,但愿你不会像我一样,穿越到另一个世界里,经受原本不该你承担的种种…… 萧墙之祸(3) 待到眼前一切消逝的时候,我的头微微有些胀痛,只觉得里面塞满了东西,思绪乱如麻。 我艰难地站定,天色尚早,这时候回屋也是无所事事,并且自出来之后便滴水未进,我不但口干舌燥,还腹中空空。 这时,我就做了一个决定:去孟府。 去孟府的路我很是熟悉,也不知是刚刚跟过来的时候特意记的,还是从离开后便没有忘过。 到了门口,我细细地观察了这座府邸。其实过了这么长时间,孟府的变化并不大,不过是门前再没了守卫的军士,却多了两道交叉的封条。 我趁着没人,跑上前去,把那封条完整地撕了下来,好开出一条缝让自己钻了进去,再原样阖上了门。转头看去,院内空无一人。 我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晌,忽然记起了零露,也不知她如何了。想到这里,我便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着被关过的仓库寻去。 虽然这段路我只走过一次,但找了不短时间,终还是找到了。那仓库的门紧紧锁住,我懊恼地一推,它竟开了。原来是这门年久失修,薄薄的一层木头已经朽了不少。 仓库里黑洞洞的,我将门大开着,方才看得起里面的情景。只见柴草堆后面歪着一团什么东西,我连忙绕过去,只见那里骨肉堆叠,隐隐约约能看出个人的轮廓来,可身体中的血肉器官早已腐烂。大约是时候太久了,连一丝刺鼻的气味也无。 我不知道这惨不忍睹的尸身是谁的,不过能在这里腐烂而死,除了零露,我却再不作他人想。 我两步冲出那仓库,真是多一秒都嫌长。虽然我极厌恶零露的,可看到了她这个模样,不但不解气,反倒平生了几分同情。一个丫环,在这阶级森严的古代,就只有被人遗忘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任生命枯竭,芳华凋零么? 我忽然觉得,这大约也是我的结局。 不,决不能这样!一个自小便在人格平等思想浸着的人,如何能接受得了这般结局! 我不会的!便是我卑微无能又怎样?我毕竟是与众不同的,若仅仅是一个穿越,就让我认命,我决不依!我要凭借自己,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我“砰”地撞上了仓库的门,飞奔到记忆中的伙房里去。我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是来找食物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虽然不去革命,可干什么都需要本钱…… 我抱了一堆食物正要走,却猛地一拍脑袋:怎么只记得了食物?若是有了钱财,还不是想吃什么都容易的?于是我半道折返回了大堂,这里的肃穆气象并没有任何改变,用来撑门面的古玩珍品也都摆在明面上。我顿时两眼放光,四处搜刮起来。 正在我动手动脚的时候,却听见外头不似刚才那般安静了。我停下动作,静静地听起来。 萧墙之祸(4) 一个畏畏缩缩的男音颤抖着说道:“娘娘,这里是罪臣府邸,进不得啊……” 我一愣,娘娘?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个娘娘?如果让她发现我在这里……即使我说是碰巧路过,大约也百口莫辩吧。 正当我琢磨着如何逃走的时候,外面另一个女声却说:“有何进不得?哀家难得出宫,来这里坐坐都不行么?你们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戾气深重,娘娘万万不能沾染,况且皇上……”这个男子,哦不,这个宦官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触犯了禁忌似的,连忙闭上了嘴。 我听得明了了几分。那被称作娘娘的人又自称哀家,想必是皇太后、太妃一类人物。这倒让我安下心来,原本打算逃走,现在也不必了。 那宦官应该是拗不过娘娘,只得任她朝这边走来。我算准了他们进来的时间,从一堆食物中挑出个半生不熟的干馒头啃起来。 门被推开,我装作一副惊慌不堪的样子,直愣愣地盯着进来的人。她虽然被称作娘娘,可从装束上丝毫看不出是多么高贵的人。她一袭朴素的连身纱裙,若不是略显苍老的面容,或许我真会当她是及笄之年的少女。 她走进屋里来,打量我两眼,略带鄙夷地问:“你是何人?” 我这下可是真愣住了,我是何人?莫不是要说自己是雅儿? 其实说雅儿又有何不可……没有人会认得她的。但我为了保险,还是回答道:“我叫雨霏。” “雨霏,你为何会在这里?”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这家的主人,盘问贼人一般地盘问我。 我本身就是贼人,供认不讳道:“我是来偷东西的。” 她“哧”地笑出了声,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看她的意思是在等我的下文,便继续道:“我饿得不行了,看这家无人,便进来偷点吃的。” “你不是来偷东西的。”她在屋里走了两圈,又看了我半晌,终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我哭笑不得,十分诚恳地回答:“我真的是来偷东西的。” 她不动声色地发问:“既然你是来做贼的,那为何又轻易承认?——而且,看你的样子,分明是个久历世事之人。” 我抽抽嘴角,我雨霏分明就是个学生,你竟然看出沧桑来了?还有,我承认自己做贼,只不过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说不定还能施舍我点钱财而已…… 可这些话我是说不出口的,那样我只会死的更惨。她见我没词了,便凛冽地逼道:“来到这罪臣之府,你究竟所为何事?” 我被她吓得面容一僵,可还是哆哆嗦嗦地说道:“偷东西。”我不是不会编谎,只怕编得对不上她的心思,倒不如说实话来得好。 萧墙之祸(5) 她听了我的话,却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而是继续逼问道:“潜入罪臣之家,只为了偷东西?即便是偷东西,所偷的也不是食物吧……” 我快要哭出来了,这位娘娘,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看着就那么像大奸大恶的人物么? 她见我没有回应,便近前一步,一改刚才从容的模样,恶狠狠地说:“不说?你以为我没有法子让你说么?看你一个弱女子,倒不会宁死不屈吧……” 我心惊胆寒了一阵,只是脑子都是木的,根本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回应。 “莫不是你想试试那指枷、火凳、木驴……” 我表情十分凄苦,木驴……娘娘您真想得出来。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在威逼下就范,却猛地抬头看到她得意的眼神,顿时觉得,这又是一次试探。若我把早已编好的理由说出来,她反倒不会放过我。而若我坚持自己就是来偷东西的,她觉得无趣,便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于是我阳光灿烂地一笑:“我真的是来偷东西的。” 我想,这么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小偷的,独独我一份吧。 她听到我这句话,却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还不待我惊愕,她便挥退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宦官,走到我面前,死死地盯住我。 我勉强扯着嘴角笑起来,我笑得一定比东施效颦还难看。 她和颜悦色地开口道:“既然你如此贫苦,不如……我这里有一份活计,不知道你肯干不肯干。” “啊?”我一愣一愣的,她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好处?” 她一副你终于上钩了的表情,和蔼地回答道:“银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钱。” 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答应了为这种东西卖命的人最终都是死路一条。 她也意识到我的怀疑,缓缓为我解释道:“不是多么难的事儿,只要你去说些话便可以了。若是说得好,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我不是觉得她缺那点养活我的钱,我是怕她让我干什么机密事件,最后不得不杀我灭口,不过既然只是说话……“那好,你给我解释解释,要说什么话?给谁说?” “我那里有个病人,”她不疾不徐地说,“由于忧思过甚,已经病倒了。我需要你去给他说说乡野趣事,驱散他的烦忧……只有这样而已,若他能好转,必有重谢。” 我听完仔细琢磨半晌,这倒是个不错的活儿,有钱拿,还不累。可是如若她真的是太后,那她的病人会有谁呢?我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那么,你为何选中了我?”我不解地问道。这个人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吧?难道她对我一见钟情……喂,雨霏,你在想什么……也不看看人家多大年纪了…… 萧墙之祸(6) 她轻笑着解释道:“乡野女子,大多不识礼俗,病人尊贵,不敢随意挑选……看雨霏姑娘刚才的应对,想来也是那精明之人,此等大事委托给你,应当是合适的。” 我嘿嘿一笑,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被人看重的时候。 接着,我又咨询了她具体的事宜,她说我只要每日都去给那病人说笑话逗闷子就行了,直到他好过来为止。 我担心被人压榨,连忙问:“他要是一直好不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不能走了?” “那样的话,我可以养你一辈子。”她淡淡地说,从神情看来,丝毫不像是在说一件关乎一辈子的事。 我可不想被人养一辈子。不过我猜测她这句话也就是说着玩的,那病人要是好不了,她就该把我放出来了。养一辈子,太亏。 就这样,我跟着这位娘娘走出了孟府。门外早有轿子在候着她,那轿夫见她亲切地挽着我出来,便赶忙把我们迎进了轿子。 一路上,她对着我叮嘱这叮嘱那,生怕我冲撞了那病人一样。听了她一路的嘱咐,我大约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了,那定然是非富即贵的。 果然,非富,而是贵。 到了地方,她甚至没有给我安排个住处,就直接把我推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 这屋子虽然装饰得金碧辉煌,可气氛却看不出半分辉煌的样子。怎么说呢?明明四处布满了一眼望去就知道是最高档的奢侈品,但它们没有灵气,似乎这屋子缺了主人一般。 其实这里并不缺主人,主人正斜倚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我看清了那主人,是个四十上下的男子。判断他的年龄,我通过的是皮肤,可看他的神色,倒像是耄耋老者。——不是沧桑,而是病恹恹的,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也是,如果他精力充沛,还要我这个陪聊做什么呢?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随即又觉得不好挑起话头,便重重地在地上踩了几下,示意他有人进来了。 他许是听见了声音,抬头向我这边看来。他看到我的那一刹那,两眼竟有些——放光?我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一个病人不该有这样的表情吧? “你好,我是来……”我的话有些卡壳,可还不待我想出下句来,他便两步从床榻上爬起来,一把把我抓进了他怀里。 是的,他——怀里。 我吓得挣脱,可他虽然是个病人,却终究是个男子,我如何挣得脱?他先是紧紧拥了我一会儿,忽而又伸手挑开我的衣襟,把我的外衫撕扯了下来。我懵在那里,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这位大叔,你是要干吗?病得久了无处发泄欲火么?可看你这么有权有钱的,为啥费尽心思地骗来我呢? 后来我才知道,骗我来的不是他,而是刚才的娘娘。至于怎么知道的,我也记不清了,想来是从她的跟屁虫宦官那里套出的吧。 萧墙之祸(7) 不等我把眼前的这些想明白,就已经被剥得什么都不剩了。我就是这样,其实反应并不迟钝的,就是太爱思索了,到了动作上,却总比别人慢了半拍。 那人把我狠狠按在床榻上,这使我不禁想起了在雪中与何如相遇的那次……我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他,而是想办法摆平眼前这个男子。 他的力道大得很,以至于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下身一疼,像是被什么刺穿了一般。我不知该如何闪躲。只得任他继续蹂躏着我的身体。 我就那么任它一点点地疼下去,其实对我来说,这点疼痛真的不算什么,我甚至都觉得它可有可无。但雅儿的身体却不然,它是极其脆弱的,脆弱到我还没想出缓解一下疼痛的方法,就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我似乎听到有人若有若无地吼了一句:“给朕安分点……” ……朕? 我实在不想再昏过去了,因为我已经明白,昏过去,就意味着再一次的穿越。 自然,还有穿越的前奏。 我站在一处高高的平台上向下俯瞰,滚滚烟尘在下面缭绕着,仿佛要将亘古未化的荒漠埋葬。而我就站在上面,愣愣地站在上面。 我已经站在了最高点,从前我总是四处乱窜,企图寻找沙漠的出口。但今日,我却无法再窜了。因为在这个角度,我能完整地将整片沙漠收入眼底。那里实在没什么出口,只有满目黄沙。 正在微微无聊的时候,我却醒了。 醒转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照镜子,观察一下自己究竟变成了谁,或者自己根本不认得自己。可我一睁眼便看到了何如。 找镜子的想法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与他见面的次数本来就少,不管我现在是谁,都要珍惜这难得的相聚。 我听到了何如不带一丝温度的话语:“儿臣请议处兵部侍郎孟通之罪。” 刚刚沉浸在见到何如的激动中,却猛然听到孟通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颤,忽略了他对我奇怪的称呼,脱口而出道:“什么罪?” 何如的顿了一顿,依旧冰冷地回答道:“用兵不力,放任敌军深入京畿之罪。” 我忽然很想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却又无从发问,只得拿捏着尺度问道:“如何处置?” “刑部议处,斩立决,族人或发配充军,或没入乐籍。”何如似乎对我的发问有了不耐烦,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族人发配充军?没入乐籍?后者不大可能,不过发配充军……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 我见了何如的模样,胆子顿时大起来,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我要见孟通的公子孟易。” 何如稍稍露出惊诧的样子,我看到他稍稍惊诧,便知道他心里的惊诧分毫不亚于那些惊诧得昏过去的人。我现在究竟是什么人?想要见孟易一面很过分么? 萧墙之祸(8) 惊诧过后,他又恢复了刚才冷冽的样子,淡淡地说:“孟易是戴罪之人,皇祖母不要沾染了戾气。” 我听见他前半句,知道不行,要再想法子的时候,却听见了后半句。 我是不知道皇家的族谱的,他这句话给我的信息只能是,我们两个隔着辈分。——等等,何如是皇族的人? 怪不得在西戎的时候,他死活不肯说自己的身份,原来隔着这么一层。熙朝的皇族去帮西戎打仗,是个人都会觉得可笑吧。 不知不觉,我又想远了。我死死盯住他,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既然他叫我祖母了,那就定然是会听我的的。“我不信这些说法,人,我是必定要见的。” 何如不知道是拗不过我,还是觉得让我们见一面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是答应道:“那儿臣这就去安排。” “不必安排了,我准备好了便自己去,你去忙你的吧。”我觉得他的安排十有八九是给见面地点装上全方位窃听器,虽然我不确定古代会有如此先进的东西。 何如看样子很不情愿,可他还是点点头,告退下去。 我把屋里的人全都赶走,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宦官,问道:“你那里可有什么致命的药?” “啊?”他显然是觉得这句话不该从我嘴里说出,“娘娘您……要这个做什么?”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主子的事少打听……你到底有没有?” 他连忙点头哈腰地说:“有、有是有的,娘娘要哪种?有剧痛而死的,有意乱神迷而死的,还有……” 我打断他:“有没有安乐死的?” 他微微思索了一阵,点点头道:“有的。可娘娘要这个做什么?既然要杀人,为何又让他安乐而死?” “主子的事少打听。”我惨淡地一笑。你不懂,死是一种解脱。有的时候,只有你真正为一个人好,才会想方设法地帮他去死。否则,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任他自生自灭……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他好,许是处得久了,发现人人都有可爱之处。尤其是那么一个心思精巧,满腹才情的男子。 幽暗的牢房里,燃着的烛火都是无声的,静寂得每走一步都惊天动地,似乎觉得离鬼门关又近了一步。我绕到关押孟易的牢房前,那里面很大,也很空,只有孟易自己,正平躺在四四方方的石床上,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和衣而睡,只是我的脚步对他一丝反应也无。 我在牢房外面站定,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轻轻唤道:“孟公子。” 原来孟易并没有睡,听到我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打量着我。他定然是我不认得我的,我也不做自我介绍,只问:“孟公子,你愿不愿死?” 孟易听了,脸上现了戏谑的笑,“你是何人?为何如此问我?” 萧墙之祸(9) 我觉得自己是解释不清的,只说:“我不会害你就是了。你自己选择,若愿被发配充军,我不拦着你;若要就此一死,我可以帮你。” 其实我来的时候,便没有打算让他去充军。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他死的。我十分清楚,何如对待这么一个人,是不会充军就了事的。何如杀他,远比我的安乐死要痛苦千百倍。 “哼,”孟易冷哼一声,这冷哼与他从前是不同的,完全没了他惯有的从容,“我为何要死?我不过是受了牵连,莫不是但凡下狱的,便不能活了?” 我微微苦笑,仔细斟酌着词句,无奈地说: “何如是冲你来的。你也不想想,他为何偏偏要害你们?你父亲不过一介侍郎,怎么就引了他盯上?还不是因为你?你过早崭露头角,他趁着你没什么实力,除之后快……” 孟易闭上了双眼,像是在听着我的话,又像是不在。 我继续劝道:“你以为你还能靠自己的才智应付过去么?我告诉你,何如这次是来真的,就算你去充军,也决活不成!你的百般心思,到了他那里又有什么用处?他的身份地位,还能奈何你不得?” “那倒也好,我却想看看,他能有什么手段!”孟易的话语更冷了,冷得像何如一样。我不禁为之惊讶,是什么能让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家公子,变作冷如冰山雪岭一般的人物? 是野心?权谋?抑或是封建时代中央集权制度? 这又与我何干。 孟易睁眼盯着我,好奇地问:“你是何人?我不曾见过你吧。” 他终于开始调查我了,我只好解释道:“你确实不曾见过我,可我见过你。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会害人的么?”虽然我现在用的是一个被叫做祖母的人的身子,可我装纯洁善良小白兔的功夫还没有退化吧? “你是不像会害人,”孟易转过头,悠然地说道,“去了‘像’字,便准了。” 我扯扯嘴角,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没有办法,我只好使出最后的一招。之所以刚才不用,是因为这实在是麻烦,需要解释一大堆话不说,他信不信还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我总不能给他把安乐死的药强灌下去。 “孟易,你不能不答应我!你之前欠过我一个条件,如今我要用了!”我从衣里掏出几粒雪白的药丸,放在他手上,“把它吃下,便去得那离恨天,九霄外。” 孟易微微诧异地望着我,“我何时欠过你一个条件?”我顺了口气,缓缓回答道:“在孟府里面,你让我帮你弄到张大人去青楼的证据,我向你要荣华富贵,你却嫌少,非要再答应我什么。现今我来找你兑现了,你可不能不承认!” 孟易听着我的话,眼睛越瞪越大,“莫非你、你是……” 萧墙之祸(10) 我自动忽略了他的惊恐,十分淡定地说:“我是清扬。” 孟易面露诧异,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诧异,而是盯着我,似乎在等待接下来的解释。 这便是我最嫌弃的——麻烦。我不想与他说太多话,毕竟他是个将死之人,知道得太多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念在他从前是我半个朋友才来帮他,并不是情愿给他解释清楚一切的。 可既然已经来了,我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一下吧。 “你信不信无所谓,我可以告诉你我自己的一切。我原本名叫雨霏,来自一个与你们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竟先做了那倚门卖笑人……”想起自己还是妙雪的时候,赤身露体的男人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我一阵作呕,连忙继续道:“可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变作了老鸨。接下来是清扬、零露、绿叶、秦晋、雅儿……而现在,我却是大熙皇族中人。” 孟易认真地听我说完,在他的眼底我是能看到惊奇的,可不曾觉得他不信。或许他是见惯了世事无常的,我的话早已不足以让他震惊。 我重新把药丸递给他,淡淡地命令道:“现在你该履行承诺了吧?” 孟易没有接药丸,而是反驳道:“当初我答应你的,似乎不包括这个吧。” 我一愣,他当初答应我的话是怎么说的?时间太过久远,我已经记不得了。不知有没有不许伤害他生命安全一条?想来是有的。 这倒是我疏忽了,我是赚了他一个条件不假,可我似乎过分高估这个条件了。现在想帮他都帮不了,我这又是何苦? 我把药丸往地上一摔,气得转身就走。“我仁至义尽了,随你吃不吃!” 可我刚迈出两步,却被他的声音叫住:“我吃,我吃!” 我本来已经不想管他了,可听到他这么说,还是问道:“怎么又吃了?” 孟易轻笑,“我本来便是打算吃的,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弄明白你究竟是何等人物。原来不是红尘中人,怪不得如此与众不同了。” 我不得不叹息他的精明,明明已经快要死了,竟还有心思来打探我。这么一想,我便又来了兴趣:“明白就明白了,又为何搬出从前的事来作弄我?” “我不过是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孟易终于变得有些激动。 我觉得他激动得很不是时候:“我如何以为,与你何干?反正日后你是见不到我了……” 孟易听见我如此问,竟然忽地捡起了地上的药丸,猛扔进了口中。我微微惊奇,他为什么这般干脆? “你说,我是不是除了权力,便别无所求了?”孟易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盯着我的双眼,反问道。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是、是……” 萧墙之祸(11) 我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他怎么会说起这种事来?他求什么,关我什么事?这么隐私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过,若说我看出他求什么,大概也只有权力了。他让我帮他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件不是有关权力的?要让我说些别的,我大概也说不出来了。 孟易自问自答道:“没错,我是想要权力,想要到被抄家灭族了,还是想要。可是……” 我不等他“可是”完,急忙打断道:“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听说是你父亲的事?”我虽然从何如那里听到了几句,却是模棱两可的几句。我知道不能去问何如,只好来问这个快要死的孟易。 孟易面容冷了下来,“还不是那个三王爷害得!本来,西戎打进来,我父亲已经尽全力用兵了。可我们的人发现,不论我们想出什么却敌计策,都总会被对方先一步识破。这明了得很,有内应!” “三王爷?”我诧异地看向他,“那是什么人物?你又如何知道是他?”不知为什么,我听到他说这话,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孟易见我感兴趣,便也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三王爷名叫何如,我曾在驻地见过他的身影……无奈拿不住他,也没有任何证据。” 电光石火间,我总算想起了什么。原来是他!何如曾经在西戎的军队里神出鬼没,想来就是做这种通敌叛国的勾当。可我继续问:“最后西戎不是被你们打败了吗?怎么还会……” “哼,三王爷岂能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他把西戎军引至京城,当然不能真的让他们破了城,于是在京城外赶走了他们。让西戎打到了京城,这是多么大的罪过!兵部的人死千百回也抵不过来!” 我把自己了解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终于恍然大悟。何如千方百计地去向西戎求援,甚至不惜付出……原来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他要害到兵部所有人!我顿感一阵毛骨悚然,何如竟是这般恐怖的人么? 可让我惊讶的是,我的感觉仅止于恐怖,对何如一丝厌恶也无。我不禁想起了从前的情愫……是啊,我怎么会有厌恶呢?明明一直爱着,不过是深埋在了心里,一刻也不曾停歇过啊! 孟易幽幽地说:“说来,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你帮我弄到的证据整垮了张琛,我也不会那么早地显山露水,在未做任何准备之时就被他击垮……” 我不想再听他说怨怪我的话,只是也不想走,便重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何必旧事重提?”孟易轻轻一拍脑袋,“被你打岔,我都忘记了。我现在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必要再隐瞒什么,若不说出来,带到黄泉下,我只怕要闷死。” 萧墙之祸(12) 我点点头,“你快说吧,再听不到,我却也要闷死了。” 孟易十分认真,却又十分缓慢地说:“你刚才说以为我只求权力,其实你并不知道,我还要过其他。” 我好笑地看着他,好笑地问道:“你说话卖什么关子?既然要告诉我,那便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清扬,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要娶你?”孟易叫出了我久违的名字。 “自然是记得的。”我一愣,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我之所以把它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若不是他那番话说得,或许我现在还是清扬,或者已经成了孟易的太太。 “你说过之后,我担心你会用强,便逃出了孟府。若非那次逃离,兴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现在回想起那时,一念之差,竟改变了这么多,却有些不可思议。 孟易听到我的话,唇角竟微微露了笑意,浅浅地说:“我会用强?你看我,像是会用强的人么?” 我仔细盯着他看了看,的确不像。就以孟易的模样,那些纯情小女生还不一个个的投怀送抱?他哪会缺女人! “为了所谓的权力,我是可以不择手段,”他的话顿时变得坚硬如铁,又顿时柔软下去,“可我对女人,至少一个‘心甘情愿’还是能给的。” 我不知为何,心猛地颤抖了一下。这话不像是说给我听的,而似乎是他一直恪守的信条。 孟易忽然侧过头,对着墙壁干呕了几声。我意识到刚才的药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连忙继续问:“你的府邸里那么多丫环,为何偏偏挑中了我?我向你要荣华富贵,你为何非要娶我不可?” 孟易顺了顺气息,轻缓地回答道:“大约,我第一次对女子动心吧。你该知道的,男子若为了女子动心,便会尽他所能得到那女子……” 这我知道。可孟易会为我动心,让我觉得十分滑稽。我们从前一直是利益关系,现在却谈到了感情上来,不仅滑稽,并且不可思议。 可这样的转变,让我对孟易平添了几分同情。一个对我动心的人,竟在临死前才能告诉我他的心思,岂不是一桩悲剧? 我想着安慰安慰他,只好说:“若你在那个时候,我出逃之前能对我说这般话,想来我是不会拒绝的。你当时拉不下脸面,而今我想答应也没有法子。” “当时,谁能料到你会走呢?”孟易仰头轻叹,忽又轻浮地笑看着我,“既然你不会拒绝我,不如我们在这里……” 我苦笑,竟什么也挫不去他的风姿。时至今日,在旧年暗恋的人面前,竟还能说出调戏的话语。 我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何如,便有一种强烈的、想离开这里的欲望。我再看了孟易一眼,他已经扶住了牢门的铁柱,艰难地望着我,看那样子,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不如归去(1) 我一向能言善道,现在却不知该如何说才是。也是,以前事不关己,我可以冷静地条分缕析,但如今真正是自个儿的事,不识庐山真面目,却无法看得通透了。 为了让孟易好受一些,我只得昧着良心编谎:“若有来世,我是愿意同你一起的。” 我这个谎可是编大了,虽然我对他同情不少,可论我们之间的关系,却还是半生不熟的朋友。 说完这话,我就逃难一样地从来路跑走。我真怕再和他说下去,自己会有抑止不住的情感源源冒出,把勉力维持的从容击垮。 我冲出暗无天日的牢房,眼前满是亮光,照得我睁不开眼。我索性紧闭双眼,光晕中回荡的是孟易的身影,他静静坐在那里,只是身形,就已经让我沉醉。忽然,他抬起左臂,从我眼前挥过,挥出了一片迷雾。 我想要把那迷雾拨开,可不待我伸出手去,它们却已散尽。迷雾之后,空无一人。 我知道,孟易许是离开了。他没有再停留的理由。他从这个世界上索取的,无非两样;第一样让他粉身碎骨,第二样也因第一样而不可得。 我真觉得,孟易来这个世上走一遭,实在没什么意义。或许最大的意义,不是让何如费尽了心思,就是让遇见他的少女们开始嫌弃自家丈夫。 “原来你来见他,就是为了说这些。” 一个冷冽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激灵,又转而一阵慌乱。我抬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偷听我们的谈话?” 何如盯着我的脸,却不看我,“你很介意?” 我不介意。我和孟易说的话,实在没什么怕被听去的。他听进了倒是好,省得日后我再给他解释。 “何如,你曾经说要报答我,”我忽然想起来这茬,刚刚用了孟易一个请求,现在再用掉何如答应我的吧,“如今我只要你应我一件事……” 何如的瞳孔轻轻张大了,“你是……雨霏……” 我嫣然一笑,“是呀,我是雨霏!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你这种无情之人,早就把我抛在九霄云外了……不说这个了,如今雨霏只要你答应:相信我刚才告诉孟易的……”我顿了顿,又修正道:“不包括最后一句。” 何如沉默片刻,淡淡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不是再清楚不过么?我凄惨地一笑,凄惨地回答:“若我说,我爱你呢?你可信我说的?” 何如再次沉默,只不过这次比上次短了些。“即便你所言是真,我也奉劝,莫要痴心妄想。”说完,他就像我刚才离开孟易那样,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我痴痴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与他擦身而过的点点滴滴,直到它们塞满了思绪,铺天盖地而来,将我彻底压垮。 不如归去(2) 抬头仰望,天空中是飞扬的尘土;低头俯瞰,大地上是久积的沙石。我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 我被这些尘土沙石挤得喘不过气来,感觉有无形的力量在把自己一点点挤扁。这时,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孟易的,他的举手投足清晰得很,他张开了口,像是说了什么,我却听不真切。大约是有了千般的苦楚,但我对他没有丝毫爱恋,便不愿倾诉给我吧。另一个是何如,他的话语传到我的耳中,我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我勉力分辨出了那话:“莫要痴心妄想……” 听到这话,我忽然莫名地,疾步向前迈去。我看看脚下,是高高的台子,若我不停下,就会摔到沙石中。我没有触摸过它们,无法猜测它们能否保我性命无虞。可我不知受了什么的驱使,动作没有丝毫放慢。 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在空中徐徐落下,但之后,便没有知觉了。 “……呀,广阔的沙漠呀!……呀,美丽的家乡……” 世界蓦地安静得只剩下了这歌声。这是一位少女的歌声,清脆嘹亮,澄澈明净。 我睁开双眼,眼前果然有一位少女,在边跳舞边高唱着。她见我醒过来,连忙停下了歌舞,惊讶地问我:“阿湾,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呀?” 阿湾?这便是我的新名字么?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搪塞着问:“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不记得了,肯定是睡了很久了,”那少女笑着回答道,“只怕那光阴,都够从这里到中原的京城呢!” 她这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我愣愣地问:“这里是哪里?是离京城很远的地方吗?” 她讶异地凑近了我,“阿湾,你一觉睡傻了?竟然连我们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我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我是傻了,你告诉我一下吧。” “呀!阿湾傻了!我告诉你哦,这里是西戎,西戎的国都,我们这里辽阔富庶,哦,是从前辽阔富庶……” 西戎……我再次怔愣,我怎么会回到这里?这里不应该永远遗留在记忆中么?我打断她的话,继续问道:“你们西戎的首领呢?就是那个……那个叫秦戈的。” 她慌忙捂住我的嘴,“怎么能随便称呼大王的名字呢?我们英勇的大王去讨伐中原啦!他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这么说,我这次不仅穿越到别人身上,还穿越了时空。又或许……时空并没有变,只是秦戈兵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回西戎。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想再回忆起有关西戎的一切事情。 “我要去中原,你有办法吗?”我求助道。看样子这个少女和阿湾其人很是熟稔,我便可以利用这点回到熙朝去,去找…… 不如归去(3) 去找谁呢?我忽然想不下去了,去找何如么?他已经说了那样的话,我去找他,还有什么意义?我现在阿松死了、秦戈死了、孟易死了,我唯一的牵绊不就是何如了?既然何如对我无心,我又为何还要去找他自讨没趣? 正在那少女还在喋喋不休“去中原要到城里,你还得有钱”一类的话时,我已随手抓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问她:“你可见过这个地方?” 我画的正是梦中的台子。这里既然是西戎,就必定离沙漠不遥远。而且我还是秦晋的时候,是依稀见过它的。或许找到那台子,我便可以…… “嗯,我见过。”少女十分坚定地点点头。 我央求道:“带我去吧!” 她看了一眼草图,又看了一眼我,不解地问:“你去那里做什么?那上面什么也没有的!” 我不回答,只是再次求道:“带我去吧!” 她大约是拿我没法子,便答应道:“好,我带你去,跟我走吧!”说完她向一个类似马厩的地方走了几步,跳上了一头——骆驼! 她跑了起来,我看到马厩里还有一头骆驼,许是我的,但我怎么会骑骆驼呢?只好跟在她后面跑。我从前见到的骆驼,走路都是慢慢悠悠的。其实那少女骑的骆驼走得也很悠然,只是那骆驼很悠然,并不代表跟在后面跑的我很悠然。 骆驼本身体型就大,就算它走得再慢,从西戎的国都走到沙漠中的台子,也把我累得半死不活。 “喂,阿湾,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少女好奇地问我。 我不回答,只是说:“我上去一下,很快就下来,你在下面等着我呀!” 还不等她回答,我就强撑住劳累,沿着台子后面的斜坡向上爬去。 站到台子上,视野竟和梦中的一样;天上是沙子,地下还是沙子。我就像在梦中那般,装作无知无觉地向前走去,可在看到台子的边界之时,却忽然没了梦中的那般从容,而是迟疑地顿住了脚步。 何如,若我从这里跳下去便是死,你可会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想来你不会的,我们已经两清,你或许会永远地忘记我,不,你不会忘,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人能数次变换身份呢?你会对身边的人更加提防,以防止他们是变了身子的人来窃听你的秘密…… 至于二十一世纪的种种记忆,就更加遥远了。我本没有什么极其割舍不下的,死在漫天波涛中的一刻,连惋惜也无。 “阿湾,你在做什么?快下来呀!” “别站在那里!危险!” “阿湾你等着,我这就上来!” 我望着焦急的少女,心中一阵清明,原来离开,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如在梦中,飞跑一般地冲出了台子,脚下悬空,急速向下坠去。 在空中的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有想。因为,我没有什么再值得想的了。 只是那一句“莫要痴心妄想”,却久久停留在眼前,挥之不去。 篇外·生死相随 阿松其实并不叫阿松,他是有名字的。可是当他很久以前,爹娘把他扔给绿叶让他们一块儿玩,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绿叶的时候,绿叶只叫了他阿松。绿叶生来口吃愚钝,那时候小得很,记不全他的名字,只记了个“松”字,想起自己家里的猫叫阿猫,狗叫阿狗,就管阿松叫阿松了。 自那之后,阿松就宣布,让他的所有玩伴都叫他阿松。原因只是,他怕绿叶听不懂。 阿松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的绿叶,别人都笑他是傻子,因为只有傻子才会爱上傻子。别人不知道的是,爱上傻子的不一定是傻子。阿松是个聪明人,但他爱绿叶的傻里傻气,傻得可爱。 可谁想到,绿叶会被她爹娘卖给孟府呢? 阿松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悲痛欲绝,那可是他从小爱到大的绿叶啊!他几度寻死却皆被拦了下来。玩伴们劝他,说绿叶虽然被卖了,但你们也不是没有相会的机会呀!办法总是人想的。 于是,她在绿叶离开的前夜,偷偷找到她,让她不论如何都要搏一个能够经常出府的活计。绿叶傻,这样的活计不适合她做,可她硬是在选人的时候没有结巴,顺利地负责了传口信买东西一类的工作。 这样,绿叶就时时与阿松私通。阿松还教她策划逃跑之事,可绿叶愚笨,干不来。 阿松已经打算好了,先在昌隆布庄干活攒钱,等攒够了就去给绿叶赎身,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可是因为雨霏的闯入,他们的计划全变了样子。 阿松并不是失足跌入水中的,他是看了绿叶淹在里面,一则想要救她出来,二则若救不出,不如同她一处去了。阿松是会凫水的,可他把绿叶救上来之时,那具身躯已是活不过来了。 绿叶是阿松的精神支柱,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二人的幸福。可现在她不在了,他顿时觉得自己不必再继续徘徊下去,倒不如与她归于一处,不枉此生蹉跎。 水下,静静沉着相拥的二人,面容平静,心亦平静。 “生难共帐幄啊, ……死后托体同山阿。” 篇外·国破家亡 “我哥哥怎么样了?” 何如一进屋,就听到了秦晋的质问声。他看也不看她,淡淡地回答:“死了。” 秦晋并没有多么激动,她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从雅儿告诉她一切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继续问:“你杀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秦晋愣了一下,等着他的下文。 “我告诉他守军已退,他便开始攻城,杀了他的是守城的军士。但若说是我,倒也无可厚非。” 秦晋恶狠狠地盯着他,原来雅儿预见的全是真的! 如果要按照雅儿说的,保全自己的性命,现在最好的做法不是不闻不问吗? 可是她为什么咬牙切齿地对何如说:“你信不信我死在你的面前?” 何如波澜无惊地回答她:“你尽管死。你活着倒也麻烦,我得编排理由去应付那些看到我们婚礼的百姓。” 秦晋顿感一阵万念俱灰。雅儿那么精密的安排,到了他这里,竟然一个理由就可以解决…… “……你若死了,我便可以告诉那些百姓,你忍受不了兄长的恶劣行为,畏罪自裁了。你说,你愿意要那种说法?” 听到这话,秦晋寻死的心不知怎么的,消失殆尽了。她要活着,她不能丢西戎的脸面!她要笑着活下去,尽管心里再苦,也只能压在心底…… “……明日,王妃秦氏突发疾病,医者不能医。两日后,殁。” 这不是史书上的记载,而是管家记在日记本里的。也就是说,相当可信。 尾声·前缘尽断 记叙文六要素: 时间: 2011年。 地点: 中国,某电影院。 人物: 我,以及一位大叔。 起因: “喂,小姐,电影已经结束了,您可以离场了。” 我抬起头,发现一位中年大叔正不耐烦地看着我。 经过: 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向着那个写有“出口”二字的门走去。难道我在电影院里睡着了?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吧,一个很长又很乱的梦。可是我只记得很长很乱,还不是什么好梦,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结果: 我走到外面,无意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电影票,上面写着“片名:2012”。 老师评分: 不知所云,不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