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总是在撩我》 第1章 六岁时,齐毓玠生了场重病。大难不死,却又多了一病。 此病怪哉,自那年起,他竟能听见别人藏在心底未从口中吐露的声音。 譬如此刻,齐毓玠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手肘靠在龙椅右侧,托腮低眉,一副对朝臣们各执己见的辩论十分为难的样子。 大殿内,正辩得激烈的官员们时不时拿眼睛斜觑上首的陛下一眼,意图从他脸上得到那么丝丝缕缕的认可,然而陛下稳坐泰山,周身气息捉摸不定,教人猜不透圣意如何。 争执良久,仍不见他出声定夺,参知政事庞佐斯斯文文从朝队里走出,双手举笏对皇帝道,“陛下,陈大人此言差矣……” “差矣个屁。”被点名的左都御史陈子昭愤懑粗俗的立即在心内默默怼道。 齐毓玠轻轻挑了挑眉梢,不动声色。 “陈大人自小锦衣玉食,自是不知清苦学子寒窗苦读的艰辛,此界科举……” 熟悉的声音继续不服的冒出:“呸庞佐你个土行孙,老子祖祖代代有钱惹你了?老子有钱惹你了?你仇富是不是?你再说一句当心老子下朝组队削你啊!” 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吐槽声跟夏日河底青蛙似的,呱呱嗡嗡地冒了出来。 齐毓玠蹙眉换了个姿势,余光扫了眼底下站得个个笔直一脸严肃的官员,心累。 盛楠大将军:“嗤,芝麻大点事,一群酸秀才整天逼叨逼叨,真想上去一人抽他娘几鞭子,天天耽误老子下朝时间。” 户部尚书赵一凡:“庞佐和陈子昭背后各有丞相与老贤王撑腰,记得上次陛下偏向于丞相之言,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今天干脆站队陈大人罢了……” 大学士曹越:“若陛下真着手彻查今年科举,只怕不妙,前阵子摆不脱手,收了一幅画,虽然那家公子没进百甲,但就怕人倒霉,待会下朝要好生找翰林院学士商量一下才行,哎!” 伺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李久:“诶哟老天爷啊,腿都站抽筋了,只怕今日又要延迟两个时辰下朝,好想先去死一死,这庞大人怎么永远那么罗里吧嗦?跟太后房里那只学舌的鹦鹉一样。” …… 面无表情地抬手轻叩案台,齐毓玠抬眸望向众人。 “哇,要下朝了,好开心,等下吃咸豆花还是甜豆花?纠结。” “哎哟喂,陛下您快说话,别只看着不说话,尿急。” “咦?陛下要表态了,快来下注来下注,我赌庞……” 齐毓玠抽了抽嘴角,眼梢轻挑,严肃地望着佯装镇定和难掩兴奋的百官们,语气淡淡道,“诸位爱卿皆言之有理,关于此事朕已有定夺,诏书已拟,会命内侍省稍后下达。”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见陛下一记目光瞥来,掌印太监如释重负的扬声长喝。 群臣行礼,齐毓玠起身离去。 初春之时,宫中新意点点,胖嘟嘟的绿芽娇憨可爱的伸展出身子,空气里都悠荡着新鲜的植草香气。 行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途中,齐毓玠本想问偶感春寒的太后近日身体好转了些没,可话到嘴边绕了一圈,莫名其妙就变了,“御膳房有没有甜豆花?” “啊?”身后太监总管李久在心底懵逼了一瞬,忙回,“自是有的,奴才立马让小林子去御膳房知会一声,陛下您早膳只用了一盅粥,奴才再让他们呈几碟桃花糕与莲花酥送去慈宁宫如何?今年桃花新开,御膳房取最饱满多汁的粉色桃花制了花瓣糕,太后前日笑着用了一块,称软糯可口唇齿留香。” 说完闷在胸口感叹,“太后可怜哦,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却非克制自己,生怕被人瞧出喜好,哎,忌惮这忌惮那,可大家也不是瞎子,伺候久了都能从小细节看出来嘛,这点还是陛下好,果然不是亲生母子,性格上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那就多备些不同口味的糕点,花式精巧些。”齐毓玠淡淡开口。 “是,奴才遵命。” 入了慈宁宫。 齐毓玠给气色明显有所好转的太后请安。 “陛下不必多礼。”见她欲起身,齐毓玠忙上前搀扶。 太后眉目慈爱地拍了拍他手,心底嘀咕,“朝堂那群老家伙们日日争来斗去,折腾得皇帝眉头不展,害得我也次次不好在他不悦的当口说话。”嘴上却道,“大臣们一心为国,陛下有他们分忧解难,真是我麟国大幸。” 弧度极浅地弯了弯唇,齐毓玠扶着她走到春光暖绵的庭园,似是一时兴起,“峦儿呢?朕几日不见她,心底格外惦念。” “那泼猴儿……”太后眸中笑意深了些,她转头轻声吩咐嬷嬷几句,便与皇帝坐在千年洞庭树下的石桌上。 恰巧御膳房送来糕点,以及几份豆花。 太监李久一一搁上桌。 “香,香香… …峦峦要吃桃花糕……哇……”娇憨的女声瞬间由远至近,一个着轻薄春衫的十五六岁少女提着浅绿色裙摆飞速跑来,身后匆匆跟着几个手捧披褂和零嘴儿的宫女嬷嬷。 “峦儿。”太后嗔责地拧眉叮嘱,眸光含着担忧,“你慢点儿,当心摔着。” 说话的空档,少女已轻喘着气跑来,她伸手迅速捉起块桃花糕,一口咬下去,表情瞬间鲜活开心起来,发出“唔唔”的愉悦哼唧声。 “峦儿,给陛下请安,母后教了你多少遍?” “无碍。”齐毓玠将甜豆花推到齐峦身前,冲太后笑道,“峦儿是个孩子,母后不要用宫中规矩束缚她,就当曾经还在邬门关时的生活一样。” “谢谢皇帝哥哥。”齐峦鼓着腮帮子咀嚼着,又眼前一亮的盯着碧玉小碗里雪白的豆花,心底发出高兴极了的声音,“一定很甜很好吃,喜欢喜欢,哥哥对我最好了……” 齐毓玠唇边泛起笑意,下秒却戛然一滞。 “嘴上这么说,可当了皇帝,哪能再与从前一般?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谨言慎行终归没错。”太后低眉吹了吹花茶,浅啜一口,面上毫无波动,心底却叹了声气,“如今皇帝还惦念着我的养育之恩,只是圣意叵测,有朝一日会不会改变连老天爷也不知,我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还好峦儿是个女子,我走后,只期盼他千万别忘记有这么个妹妹就好……” 手上动作僵硬,齐毓玠眸色逐渐浮上一层黯然…… “陛下。”太后沉默半晌,偏头见齐峦高高兴兴地溜到一旁鸟笼里逗鹦鹉去了,便思忖着唤了一声。 目光落在齐毓玠身上,太后柔柔一笑,离先皇故去三年,孝期已过,宫中虚位以待多时,也到了打破局面的时候。 皇帝年幼时封王,被遣去离京最远最危险的邬门关,先皇不知是忘了这个儿子的存在或者跟前人刻意不提醒,直到皇帝十六岁都未赐婚,后来社稷动荡,皇子们明争暗斗互相厮杀,皇帝为了自保,在暗潮汹涌中连连立功迅速得到大臣百姓拥护,顺理成章即位,却可怜二十多岁了,身边连朵解语花都没。 暗暗喊糟。 齐毓玠最后一丝胃口也没了,搁下银匙,他脸色微变。 先皇驾崩,历来也没有新皇必须守孝三载的传统,只是当年他初登基,看腻了臣子们围绕他后宫打主意的小算盘,便以“守孝三载”为借口成功躲避了三年。 再者,他这种病…… 齐毓玠尝够了此种困扰,身边所有人明面上恭顺推崇,实际却各怀心思。 没有绝对的忠诚,没有心悦诚服的尊重,更没有全心全意的对待和疼爱。 至于女人—— 很难想象两人亲近时他能看透对方心中的各种想法。 这实在糟糕至极。 齐毓玠抿唇,正欲找个由头速速撤离,反正能躲一时便是一时。 孰知此次太后意已决,竟不给他推脱的时间,加之看他心情稍霁,连忙飞快开口道,“陛下,户部同哀家商议数次,想拟定今年五月为陛下进行采选。” “五月?”齐毓玠皱眉,笑道,“母后,朕记得历来采选都是八月,提前似乎不合规制。” 沉吟半晌,太后锁眉,虽皇帝言之有理,但她并未准备妥协,实在是朝廷重官也都盯着这块儿,时不时与她打小报告,都催促得急,说什么陛下有了子嗣朝廷才会更加稳固!她贵为宫中太后,若在皇帝这方面都不抓紧时间实在徒为摆设。 “陛下,哀家明白你心思,只是……” 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出头,这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娃儿都五六岁了。 再者,再者—— 觑一眼齐毓玠淡然平静的神色,太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左手上的翠玉扳指,这年纪,再不纾解纾解身体,可别憋出什么毛病。 齐毓玠:“……” 他抽了抽嘴角,实在不知该怎么婉言谢绝,头疼。关键应付完太后,紧跟一大批闲得蛋疼的官员们就该蠢蠢欲动了。 “八月正是农忙时期,再者陛下守孝三载,本不该和以往相提并论,所以哀家觉得提前到五月也可,不算违背规矩,陛下以为如何?” “朕以为……”齐毓玠苦苦无法开口,他愁闷不已,转而听到太后在心底悄悄的猜忌道,“陛下怎么次次提及采选就这幅表情?莫非……莫非他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该不是前几年重伤坏了根本羞于开口治疗?这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麟国……” “尚可。”齐毓玠蓦地出声,他努力勾出一丝笑容,心中无奈,既然早晚都无法避开这一茬,倒不如让太后省心,便缓缓颔首道,“朕以为提前到五月尚可,就按母后的意思去办。” 太后倏地深深松了口气,她眸中释然的堆积起笑意,语气轻快,“哀家这便放心了,哀家一定会 给皇帝选出甚合心意的娴静女子。” 齐毓玠配合的讪讪笑,“母后不必操劳,此事自有户部礼部去办,只是前些年战乱不断,民间仍未恢复如初,采选一事一律从简,选取往届四分之一的秀女便可,且入宫需征得女子同意,切不可强行逼迫。正巧,朕借机也一道给王孙后辈们赐婚罢了。” “如此极好。” 告退。 齐毓玠板着脸回御书房。 心底涩涩的想,一群老家伙们天天惦记着他的婚事,呵,那他也该多关心关心他们儿孙的亲事才是。 四月初,麟国终于迎来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后宫采选。 相关诏书下达,消息随着春风吹遍麟国,各地官员皆配合着挑选年龄合适的女子送入宫中。 距离京都一百多公里的梧桐县县令就正在积极筹备此事。 其实梧桐县虽叫“梧桐”这个名儿,却并不是处处都密布梧桐树。“梧桐县”名称由来皆因一个遥远的传说,相传千百年前,身负重伤的凤凰途经此地休憩,饮了钟音庙的一口甘甜井水,半日便奇迹般的痊愈,凤凰顷刻凤翔九天光芒万丈,被当地百姓译为祥瑞之兆。 加之历史上梧桐县的确在百年前出过两位皇后,至此,“凤栖梧桐县”声名渐远。 几日前,分管“采选”一事的太中大夫钱广缘为表现出为陛下性福操透了心的样子,特地择一地亲自前去督促监导。 他思来选去,既想体现自己的忠诚,又不想赶路赶得累成狗,千挑万选之下终于挑中了淮南道汀州内素有美名的“梧桐县”。 四月十六晚,钱广缘抵达梧桐县。 在县令府邸休息一夜后,为表虔诚以及对当地信仰的尊重,他早早带着两个随侍前往钟音寺上香,期冀佛祖保佑他“采选”一事大顺,能博得龙心大悦,至此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这样想着,困怠疲惫都不由散去。 清晨,春雾蒙蒙。 马车轱辘轱辘艰难地朝山顶前行。 钟音寺位于山尖尖儿上,听闻寺外有一千年梧桐古树,枝繁叶茂,足足有七八人手拉手环抱那般粗壮。 钱广缘推开马车轩窗,看着春雾笼罩下的仙境。 别说,皇城繁华地儿生活久了,偶尔来一趟这种小地方,觉得浑身浊气都被稀释得干干净净,体内通透澄净。 他舒 服的喟叹一声,不料马车突然抖动,往旁侧歪了歪。 幸运的是下一瞬就恢复平静。 前头赶车的随侍之一笑着宽慰他,“大人,您别担忧,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会儿春雨,清晨山路略微湿滑,但我技术那可不是吹,这匹马也是身经百战,您看,再行几步路就到钟音寺门前了。” 钱广缘心头霍然放松下来,他微笑着透过窗往前仰头望去。 果然,半遮半掩在枝叶间的寺门就近在眼前,只需再绕过小半圈山路…… 车又轱辘轱辘往前行了几米。 陡然间,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摇晃极为激烈,马车猛地一滑,顷刻不受控制地朝峭壁倾斜,“哄”一声,瞬间半卡在灌木丛。 马儿受惊的嘶鸣一声。 它被沉重马车勒着不由自主朝悬崖边倒退,许是本能的求生意识,它疯狂挣扎开缰绳,迅速沿着山路往下跑远。 如此一番折腾,本就处于尴尬危险境地的马车愈加雪上加霜。 钱广缘呼吸都静止了。 他以一个狼狈姿势一动不敢动地趴在倾斜的马车里,面色吓得惨白,额头细细密密的冷汗迅速凝结滚落到下颔。 拜劳什子的佛啊,小命都快作没了! 不止他,夸下海口身经百战的随侍之一也吓傻了。 两个随侍坐在前方,钱广缘在后,三人净体重加起来足足有四百斤,更别提这辆马车的重量。 “咔嚓”一声,车下蓦地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钱广缘愣了一瞬,抖着嗓子道,“本官要下车!”他匍匐着掀开车帘儿,动作引起马车的一阵晃动,再一瞅眼前场景,他脑中“嗡”一声,瞬间晃过一行字,“天要亡我哉……” 两个随侍浑身颤抖的试图先爬到山路上,但只要他们微微一动,马车就恍如即将坠落下去般。 这高度,摔下去得即刻去阎王殿报到啊…… 渐渐地,山上雾气终于稀薄了些,然而悠长曲折的山路上却渺无人烟。 本地百姓除却踏春赏景和逢年过节,是鲜少到钟音寺上香的。如今虽是春深,但钟音山寺桃花已谢尽,自此,人烟便清冷了下来。 怎么办? 钱广缘和两随侍抖索着身子欲哭无泪的喊“救命”,还不敢大声叫嚷,怕马车被他们嘶吼声震掉下去…… 与此同 时,相距不远的钟音寺门前。 主仆二人穿过缭绕白雾,站定在梧桐树下的青石阶上。 两女子都不过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尤其身着淡紫色罗裙的小姐,她一张巴掌大的小圆脸,眼睛也圆圆的,樱桃嘴,愈加显得年纪小,说是十三四岁也不会令人怀疑。 “小姐,您用的是最上等的香,香油钱也诚意十足,佛祖一定会保佑您被选上的。”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明月一脸天真的笑着,她清脆的朝身旁面色平静的姑娘道。 轻扯了下嘴角,乔亦柔没应声,她提起淡紫色裙摆,小步小步拾阶而下。 “咦?二东子怎么还没过来?不是说好这个时辰驾马车来接大小姐?”踮起脚尖,明月蹙眉,嘀嘀咕咕道,“这群奴才,心里不知……” 乔亦柔心不在焉地走路,她一点儿都不想入宫,若在梧桐县第一道关卡就被淘汰就好了,她这几日清早前来拜佛,还花了大笔娘给她留下来的银子,求的就只这一个愿望,虽然她一向不信佛,但—— 呸。 皱眉,乔亦柔赶紧挥去脑中这种想法。 佛祖面前,她真是…… 正暗自懊恼,耳畔忽而隐隐飘来一道喊“救命”的声音。 秀眉微蹙,乔亦柔用眼神让小丫鬟暂停。 主仆听了会儿,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没错,不远处的确有人在唤“救命”。 两人沿着山路往下,乔亦柔动作灵动敏捷,像只小兔子般跃了几步后,她陡然想起什么,立即转换成淑女十足的小碎步急速往前行。 明月跟的吃力,有些惊诧于大小姐的体力和速度。 一前一后沿着山路寻找,乔亦柔很快看到了眼前的危急形势。 “明月,快去寺院请僧人们帮忙,就说马车卡在悬崖边上,里头有人。”转头叮嘱跟在身后的小丫鬟,见她吓白了脸飞速重新跑回去,乔亦柔快步朝马车走去。 “来人了来人了,救命救命……”其中一个随侍见到人后双眼立即放光,虽然只是个小姑娘,还是令他陡然有了希望。 “咔嚓咔嚓”,伴着随侍激动的动作,连着数声,支撑住马车的树枝又断裂了好几根。马车极大幅度晃悠起来,车内瞬息发出一片惨叫。 “啊本官要下车,本官要下车,救命……” “我也不想死,我娘说下个月给我去小翠家提亲呐!” “姑娘救命,救命,快拉我一把,拉我上去……” “不,拉我,我在最外头……” 乔亦柔抿唇观察摇摇欲坠的马车,以及支撑着重量的几根主要树枝。 “你们冷静。”她一脸严肃,“别动,保持平衡,不要出声,现在听我话,坐在车里的人稍微往后退一小步……” “姑娘救命,救我。” 见两个随侍都在拼命求救,钱广缘着急了,他一把推开窗,朝小姑娘伸出手,急切道,“救本官,救本官呐,本官从皇城来,本官……” 她微弱声音瞬息被埋没在三个男人的叫嚷中。 乔亦柔尽量抑制道,“你们冷静,寺院僧人会很快过来,你们这般只会令马车更快……” “姑娘救命,救我,就拉我一把求求你,捡根树枝拉我……” “救本官,救……” “闭嘴。”乔亦柔忍无可忍的猛然一声高喝,她本就圆滚滚的眼睛陡然瞪得更大,娇俏小脸生出一股凌厉气势。 钱广缘与两个随侍愣了愣,蓦地噤声,似乎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如此凶悍。 “轻声细语听不懂,非要用吼的是不是?” 三人:“……” 然而灌木丛已然撑到了极限,尽管他们不再乱动,噼噼啪啪的声音仍不时响起。 树枝快支撑不住了…… 乔亦柔回头扫了眼仍瞅不见人影的山顶,又复而睨向马车里张张惨白铁青绝望的脸,她心中倏地陷入犹豫和纠结。 三条人命。 若见死不救? 四周空无人烟,不会有谁看见的。 那—— 心中下定决心,乔亦柔深吸了口气,她蓦地把双手宽袖往上撸了撸,顷刻露出两截纤细莹白的手腕。 双眸定定盯着车辆计算重量,她紧紧闭眼,再睁开,然后上前站在悬崖边稳固站姿。 迅速伸出双手,她用力攥住马车轴木,酝酿片刻,猛地用劲将之举起往山路空地上一拽一扔。 车登时腾空飞起。 半圈的旋转,“嗙”一声,沉重坠落在平地,“砰”,再一声,完整的车辆兀然四分五裂,破碎了。 尘土以及木屑在半空飞扬,像冬日的雪花一片片坠落。 钱广缘跌得屁股开了花,但 —— 快吓尿地抬眸,穿过那一片片碎屑,他不可置信一脸呆滞地瞪着前方正静静低头揉着手腕的怪力少女。 见鬼了,她、她、她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就徒手把一整辆车和三个男人给一锅端了?哎哟本官的小心脏诶,好可怕…… 第2章 “姑娘……”颤抖着破锣嗓子出声,钱广缘顿时尴尬地扶了扶歪掉的发冠,他坐在散架的废墟里轻咳一声,这才让声音恢复正常,但双眼仍瞪成铜铃。 巴巴盯着眼前小姑娘,钱广缘心脏扑通的频率一直在加快。许是娃娃脸,她看着年纪特别小,怎么都不像做出这等“壮举”的英雄“好汉”,若非亲眼目睹亲身经历,打死他他都不信,方才她竟像被武松附身般,力大如蛮牛哇…… 两个随从好不到哪儿去,他们一身灰扑扑,皆坐在地上呆张着嘴,傻傻望着这位一点儿都不像“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连刚从危险境地逃离的事情都忘了欢呼庆幸! “方才局势岌岌可危,民女此举实属万不得已,还望各位大人等下不要多作辩驳。”目光从远方青石阶处的几重僧人身影上收回,乔亦柔揉着酸痛的纤细手腕,皱眉对地上各自狼狈的三人道。 不待他们反应,她将发红的手腕隐在衣袖下,往边侧退开一步,温顺地微垂下头。 “小姐。”明月稍微落后于僧人朝此处快步行来。 等她看清眼前情况后,立即讶异至极地提裙小跑过来,在僧人们不解的目光中询问,“小姐,这……”她望着地上得救的三人,又眸露担忧地上下打量乔亦柔是否受伤,“小姐,方才明月去求救时他们不还……怎么突然就变成眼前这状况?”紧紧抿唇,明月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显然怎么都想不通。 “施主们身子可还好?”其中一个僧人也随之关切的问地上三人,见他们看似没有大碍,便与明月对视一眼,继续望着四位当事人道,“这位小女施主急急返回寺院,声称有马车卡在边缘灌木之中,状况十分凶险,却不知诸位是如何脱险?” 钱广缘脑子还有点儿懵逼。 他张了张嘴,想答话,突然想起来似的朝乔亦柔看了眼。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民女令明月前去呼救时,正巧两个猎户从山下而来,民女叫住他们,他们便合力将马车拽了上来,受三位大人拜谢后就沿着小道进山了。” “原来如此。”僧人随乔亦柔目光看向绵延至后山的荆棘小径,他半信半疑地颔首,一方面觉得她说辞有些牵强古怪,另一方面又觉得除却这个偶然,再不可能有旁的合理解释。 “可明明是……”一个随侍迷蒙着眼,他讷讷伸出手,想指向乔亦柔。 “啪”得一声,他刚伸出去的手猛然被旁侧冒出的一只手重重 打落。 乔亦柔面上依然沉静,心中却松了口气。 “是啊,明明是那两个猎户收了本官几锭银子和一块玉佩才肯出手相救,呵,那玉佩可是本官前年生辰时家母送的,玉质上乘,寓意平安。”钱广缘拧巴着张脸,他双眸沁出浓郁的愤怒和不甘,转而用劲锤了下地面,惹得尘土一阵飞扬,“不过本官不会将区区身外之物放在心上,他们救了本官,索取酬劳也是理所当然。” 一个赶来凑热闹帮忙的小沙弥扇了扇空中飞扬的灰尘,他歪头盯着地面,蓦然眼前一亮地往前走了两步,弯腰从木架碎屑里挖出一块刻有花瓶和两只鹌鹑的翠绿色玉佩,笑得很憨厚地递给钱广缘看,“大人,可是这块玉佩?” “……自、自然不是了。”钱广缘怔了一瞬,哼声道,“这块是夫人送的,赶巧儿一个铺子里买的,虽乍然看起来一样,但两者其实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的点头,小沙弥“阿弥陀佛”了一声,恍然大悟的嘀咕道,“怪道前不久一位施主大娘前来上香,说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老娘,看来……” “悟透。”年长的僧人立即偏头斥声打断,心底嘀咕,哪怕心里这般想也不能随便挂在嘴皮子上说,万一男施主只是因为娘子送他的玉佩更贵重一些呢? 钱广缘:“……” 一时间,他面色煞为丰富。 乔亦柔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觉得这位大人的表情有些逗儿。 她朝众人福了福身子,“既如此,民女便带着丫头告退了。” 语罢,不再逗留,领着明月没有回头地沿山路而下…… 主仆二人举止娴静,当是教养不错。 钱广缘目送她们离去,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坐在地上,他老脸一红,顷刻麻溜儿地起身,整理衣衫。 多说了些闲话,僧人们便先行回到寺院中。 “大人,明明是那位姑娘救了咱们,为何她要说谎?” “嘁”了声,钱广缘吹胡子瞪眼地指着出口询问的随侍,一副对着朽木弹琴的样子,“你以为这儿是皇城脚下呢?小地方民风定然更保守矜持些,女儿家身负蛮力如此泼辣厉害,传出去怎么好说婆家?你们敢不敢娶?” 敢啊! 另一个随侍刚要点头,冲着那家姑娘的花容月貌,肯嫁他就不错了,不过他转而一想,若拌嘴一句,那拳头砸来,可能还真吃不消,遂抿 了抿唇,缄口不语。 拂袖哼了声,钱广缘率先朝钟音寺而行。 心底不由暗自腹诽,他此行真是背,忒背了,不行,他待会一定要多上几炷香驱驱衰气才好,只是—— 钱广缘眯了眯眸,扭头往后瞧,此时已再望不见主仆身影,倒是没了机会与那位姑娘亲自道谢。 再回想起那位姑娘,除却一身蛮力,那浑身透出的气质灵巧动人,是个小美人胚子,若参选应该能顺利送入宫中,不过那般劲道儿,咳咳,真龙之身也未必承受得住吧咳…… 摇了摇头,钱广缘不再多想地上青石阶梯。 稀薄迷雾彻底在阳光下消散,露出静好的小县自然风光。 空气里亦缠绵着新鲜的泥土绿植气息,十分令人舒畅…… 乔亦柔与明月将近走到山腰之时,府上来接应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瞧了眼前头车夫,是张轩,专门在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并不是原先吩咐的那位。 “大小姐。”张轩不好意思的道歉,“让您久等了。” 乔亦柔摇了摇头,笑着与明月入车。 “小姐,若不是老夫人宠着您,夫人指不定还能做出更离谱的事情来。”压低嗓音,明月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得见的音量咕哝道,“老爷也好生偏心,若非二小姐闺誉有损,与教书先生有了私情,怕日后出了问题遭受牵连,老爷才不会给您顶上报名的份额去参加选秀呢!听闻当今陛下文武双全,又孝顺,连丞相大人和朝中许多贵人都指望将女儿送入皇宫,可见陛下真的……” “你这听谁说的?像是亲眼目睹过陛下尊容似的!”乔亦柔撑着下颔望向车窗外的深春美景,将几缕愁闷藏在心底,轻笑着打断她话语道。 “明月听县令府邸里的婢女小蓉说的,听闻县令家里的刘管家的舅舅的外甥的女婿在京都一权贵之家里当差,道是曾经……” 在明月叽叽喳喳的碎碎念中,马车即将抵达。 乔亦柔关上轩窗,微微垂眉。 她爹是梧桐县同知乔立承,继母萱氏来自扬州,听闻扬州女子最是柔情如水温婉依人,萱氏便是如此。事实证明,男人大抵都喜欢这种柔软需要保护的小女子,而不是一个身负武力果断且独立的女人。 所以,她娘的一生是个悲剧,乃至于最终性命都间接葬送在这个说好会护她一辈子的男人手上…… 马车外蓦地传来一声“吁”,张轩将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前。 乔亦柔闭了闭眼,她拂去脑海多年前的纷纷扬扬旧事,下车入府。 回房前,她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柔儿,再过几日便要进行初步采选,近日请安一律免了,好生休息,把气色养得好好儿的。”老夫人慈爱地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手打量她面色,微微蹙眉道,“可是今晨起早了?面色瞧着有些苍白,厨房里温着绿豆羹,喝一盅后卧在榻上好生休息一会儿。” “好的祖母。”乔亦柔和老夫人讲了会贴己话,温存了半晌便告退。 “大小姐是个好姑娘,从不告状乱嚼舌根,比起二小姐,应该更容易更合适进那尊贵地儿。”等乔亦柔离去,陪伴老夫人二十余年的沈妈妈在旁侧轻言细语道。 抿了口淡茶,老夫人笑了笑,眼角生出深深几道皱纹,她将茶盏搁在桌上,似是想叹气。 他们府上挨不着权贵的边儿,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萱氏将她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是平日未做得太过,她便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可惜柔儿她娘…… “自打她娘走后,柔儿性情沉静不少,这次采选我并不是很赞同,然立承是个心思活络的,原先他们夫妻敲定要给二姑娘报名,在县令大人那儿已经打了招呼,我不好多加反对,谁知这孩子后头竟闹出这等丑事……”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老夫人望着窗棂外的春日,摇了摇头。 “您别担心,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她娘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她此次采选顺顺利利。” “但愿如此。”老夫人抿了抿唇,眸中划过几缕担忧,这孩子打小像她母亲,如今变得这般乖巧懂事却不知是好是坏…… 日头转眼升至正中。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侧靠在榻上为祖母绣松鹤锦囊,乔亦柔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家里,只有祖母诚心待她,而她却多少对祖母有些歉愧。当年娘弥留之际愿她如同正常女儿家般长大,让她忘却一身天赋之力,忘记她亲手教给她的一切,做一个平凡中庸不受人异样目光看待的女子,做一个受男人保护的女孩。甚至让她不要记恨任何人,要孝顺乔立承与萱氏。 她做不到。 做不到忘记过往,做不到为了得一方栖息之地而去向他们委曲求全。 男人是靠不住的,所以她只能不露声色的努力讨好祖母,在 这个家得她庇护得她照拂,但她的那些孝顺和乖巧大多都是刻意为之,所以她愧对她…… 再加上如今采选一事已避无可避,虽然都不一定能被选上,可乔亦柔的心却慌乱如麻。 自然不想进宫的…… 陛下这般九五之尊,更加靠不住。三千佳丽如笼中鸟儿,她真心不想成为其中渺小的一只。 但现在事已至此,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三日后,梧桐县内的初步采选正式拉开序幕,乔亦柔顺顺当当通过前两关,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梧桐县是个小地方,除却县令大人,数同知颇具实权,她爹身份在这里,那些负责采选的人多多少少会因交情而网开一面。 但最后一关不同,此关由皇城而来的大人亲自坐镇筛选,便由不得掺杂那么多的小动作。 前两关后,还余二十名女子,待明日一早进行第三轮挑选。 下午,乔亦柔回到府中,前去老夫人院内请安时,萱氏也在,这是乔家大事,既然老爷看重,哪怕她心中不愿,亦必须一起看重。 “方才你爹已经差人回来报了口信,祖母就知道我家柔儿定是最好的。”老夫人端详着面前的孙女儿,越看越满意,今日的乔亦柔妆容打扮比之往常更为隆重,清丽之下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瞧着就是有气度的贵人之相。 弯唇浅浅一笑,乔亦柔分别向两位长辈行了礼,并不多说话。 小门小户规矩并没有那么多,老夫人体恤她疲累了大半日,也知她对萱氏有心结,便让她早早回房歇息。 傍晚,乔立承散值归府后,前院一个丫头前来乔亦柔房里通报,道是老爷偷偷从中大夫随侍身边得了小道消息,传言明日钱大人可能会现考琴棋书画之类的小试题,让她先提前做下准备。 不露声色的轻轻挑眉,乔亦柔颔首,待丫头走了,她直接洗漱躺到床榻。 定定盯着床顶,乔亦柔轻叹了声气,以她资质和身份很难一路通关进入决选,哪怕不幸的不幸中选入皇宫,她亦没有本事给府上添分富贵。 如今,也只盼明日万万别被选中…… 第3章 翌日天未亮,乔亦柔被叫起身,开始梳妆打扮。 妆容不能过于寡淡,亦不能过于艳丽,服饰亦是如此。乔立承在这方面毫不吝啬,请的用的都是梧桐县内最好的行家给她参考装扮。 一个时辰后,马车载她前往县令府集合。 所有入选的姑娘都很守时,大家跟着领路妈妈走到后花园,规规矩矩站成两排。 乔亦柔被安排站在第一行正中位置,比较显眼,可能也有暗地里故意为之的成分。 她面上没多余的表情,略微垂眉,对这种如同货物般任人挑选的感觉有些排斥,半柱香后,皇城而来的钱大人本人未到,却真令人送来了纸墨,让所有姑娘临时默写一首自己最喜爱的诗词。 梧桐县只是个小地方,没有权贵和大富之家,哪有那么多闲钱和见识给女儿请教书先生?识字便不错了,默写诗词却是有一定难度。 乔亦柔余光见大多数女子面露慌张,唯有三两姑娘胜券在握眸中沁着笑意。 这画面…… 苏县令尴尬地站在边儿上,忙招来小厮耳语数句,说完后,小厮麻溜儿跑开,不多久再度回来,却带来了个好消息。 大人说了,给临摹范本,照着写就成,若姑娘们有另外钟爱的诗词,随意默写即可。 乔亦柔自然跟着大多数人一起临摹范本。 其实她娘人虽擅长武力,却很倾慕乔立承的一身书卷气,当年生下她这个怪力女儿后一度有些无语,怎么就不是一岁便能文善墨的小天才,而是个尽会搬砖玩弹弓的小捣蛋呢? 她娘觉得既然没生好,那就后期培养吧!所以乔亦柔虽然做不来费脑子的文章诗句,但背书写字还真是小意思。 然而她又不想进宫,干嘛出迫不及待的冒尖儿?乔亦柔潦草地摹完诗句,便呈了上去。 又等了小片刻,主考官钱大人终于现身。 乔亦柔微垂着头,余光瞥见这位大人穿一身石青色长袍,步伐稳重。 目光从一众女子头上扫过,钱广缘点了点头,粗看之下,这些女子的气质都很娴静温婉。 他走到中间,从随侍手中取过一叠白纸黑字,低眉瞅一眼,抬眸笑问,“韩秀儿姑娘是哪位?” 这声音……莫名的竟有些耳熟。 乔亦柔纳闷地抿唇,偷偷掀起眼皮瞧去,霎时一怔。 原来是 前些日她意外相救的那位大人! “民、民女在。”第二排偏左的姑娘应声,在随侍眼神下出列,走到最前端。 钱广缘蓦然蹙眉,又随意问了几句,眉头才微微舒展,原来这韩秀儿不是个结巴,而是过于紧张,但这般小家子气…… 踌躇间,察觉到人群中似有若无的视线,他随之看去,恰好与乔亦柔刚要收回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猛地睁大眼,钱广缘嗫嚅双唇,想说什么却碍于场合,只好轻咳一声将此举掩饰过去,但心内却“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是忒巧了,第二反应则…… 一瞬间,他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柔弱女子微微弯腰,用纤细双手一把将马车内的三个大男人一锅举起,跟端着碗三颗汤圆似的…… 完了。 完了完了。 钱广缘登时头疼欲裂,这可如何是好? 是看在救命恩人的份儿上往上送亦或是?可这姑娘神力在身,若是手上没个轻重,把陛下也当做了一颗汤圆…… 那画面,简直想都不敢想。 神色霎时肃穆,钱广缘脸部肌肉有点儿崩,尤其那姑娘似乎还朝他眨了眨眼,哎哟,这啥意思?让他放水? 放水? 才不是呢! 乔亦柔同时想起那日的场景,她一身怪力此时看来却是个绝佳的机会。 双眸诚恳地望着钱大人,乔亦柔希冀他能读懂她眼中含义,甭客气,涮掉她,一定要涮掉她,她力气这么大哪里适合进皇宫?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秋毫才对! 钱广缘:“……”压力好大,这姑娘眸子里的期望好强烈好澎湃,一脸好想进宫的模样。 讪讪抖了抖手里的宣纸,他默默在心中打定主意,算了,谁叫这是救命之恩呢?他就佯装不知情,哪怕他能保她通过接下来汀州与淮南道的采选,可到了宫中还有最严苛的面选等待着她,那时便由不得他,只能听天由命。 挑了挑眉梢,钱广缘摸不清这位神力姑娘的才情如何,也不知她名讳,只能先将几份优秀佳作一一对应人选。 对完了,没对着这姑娘…… 钱广缘摩挲着下巴,又见她抿唇轻扫他一眼,面容平静嘴角微弯,但他却透过表象看到了本质,姑娘定然失落不已,眼中甚至对他有些小哀怨,这丝笑容可真是牵强至极。 多大点事儿,不还有他这 个坚硬的后盾么? 正了正脸色,钱广缘突然生出一股护短的心情,他从随侍手里接过剩下的纸张,在里头挑,挑啊挑。 心想,一般神勇之士学问都不大好,没眼睛的从中找出几份狗爬字,钱广缘一一点名,还是没她。 那就继续呗! 倒数第三份时,钱广缘才得知她闺名唤乔亦柔,柔?真是名不副实啊。心内腹诽着,他盯着手心里的临摹诗词,颇有些意外,虽字迹潦草,乍看之下没有亮点,但仔细瞅瞅,竟别有韵味,完全不像束缚在闺阁中的一般女子,非常潇洒自由。 初步采选结果并非当场公布。 从县令府上离开后,乔亦柔一扫多日阴霾,却不敢明目张胆的高兴,只面色淡然的回家。 但她知道,她必然落选。 暗自高兴了两日,等乔立承带回来采选结果后,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怔怔站在原地,乔亦柔麻木的听她父亲兴奋的与她解说接下来的流程。 这次梧桐县共选出六名女子,择日便启程入汀州进行第二轮筛选,汀州共五县,淮南道共三州,麟国共九道,州内选拔完了继续道内筛选,最后九道选拔出来的秀女一同进皇城入宫。 乔亦柔想不通。 怎么就被选上了? 大麟对女子一向不是推崇娴静温顺?她那天的举动够骇俗了,所以这钱大人脑子里究竟什么想法?她不是都那么明显的恳求他放她一马了? 然而—— 接下来十日,她不仅通过了州选,连道选都通过了,这钱大人也是选拔人之一。 乔亦柔对此感到生无可恋心如死灰。 就在她沮丧不已时,淮南道两百秀女之间却突然流传出一个小道消息,听闻是一位家父身居高位的贵女透露的,道是陛下知晓各地为采选浪费大量物力人力后勃然大怒,分明先前下旨时就特别嘱咐,一切从简,秀女缩减,怎么还有那么多女人? “听说咱们这要减一半儿,只留一百人。”与乔亦柔居同屋的一位清秀姑娘轻叹了声气,茫然地望着窗户道。 乔亦柔没有应声,但这个消息就如同黑暗里的一簇萤火,令她眼前一亮,陛下英明,忒英明了! 她默默在心内暗喜,来自淮南道各地的秀女皆有所长,容貌绝佳者比比皆是,才女亦不胜枚举。 乔亦柔真心觉得落选 的机会来了,她愿意给那些有崇高理想有后台背景的美女们让位! 然而—— 事与愿违。 为什么? 乔亦柔心塞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启程入皇城洛阳,待其它各道秀女共同汇集洛阳后,便要开始继续一轮一轮的淘汰。 五月二十日清晨,宫门脚下,钱广缘护送淮南道秀女过来后,特地找到乔亦柔与她道别。 “上次钟音寺的事情,一直没有机会向姑娘亲自道谢,眼下本官只能送你到这里,还望姑娘此行能顺顺利利得偿所愿……”人多口杂,钱广缘不好多说什么,但好歹是救命恩人,又是他一路护上来的,只能相对委婉的轻声提点道,“姑娘且稳重些,莫显露不凡身手咳咳……”刻意压低这几个字,钱广缘定定望着她最后道,“也不要得罪那些眼高于顶的宫人,姑娘保重,还有,本官看好你哦!”说着扬起大大一个笑脸,还滑稽地举起右拳,似乎是专门给她打气的手势。 乔亦柔:“……”一瞬间,福至心灵。 她由衷觉得,这位大人可能误会了什么,难道这一路从梧桐县到汀州到淮南道再到皇城,竟都是他的刻意维护? 胸口如被一块大石压中,痛得令人想呕血,乔亦柔浑身僵硬,又气又恼又恨,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无法启唇,只能愣愣望着他。 钱广缘被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自以为是乔亦柔过于感动,小姑娘家嘛,来自小县城,家人一个不在,定有些伤感和怯意。 “努力,努力!”愈加和善地绽放一个更大的笑颜,钱广缘继续冲她握了握拳头。 见前面负责采选的太监正在忙碌不停,已没有时间多说什么,钱广缘最后定定看她一眼,笑着转身离去,眼中隐隐像还在说“努力,努力,本官看好你哦”。 看好个头啊…… 乔亦柔自然垂落的双手在长袖内紧攥成拳。 她胸腔内蓦地燃起熊熊火焰,烧得眸中赤红,她好想一巴掌直接往这个钱大人头顶死死拍下去啊! 第4章 各道清减秀女后,送入皇城的共九百人,相比历来采选的秀女少了数千人,这大大减低了内侍省的工作强度。 他们先将九百秀女分组,然后内监们将过高过矮过胖过瘦者淘汰二分之一,再察看她们言行举止,继续淘汰二分之一,最终余下的两百人召入宫中。 这还没完,待宫女验身后,必须再教导她们两日规矩,从中又会陆续送走数人,最后剩下的秀女各自佩戴好名牌在御花园进行面选。 乔亦柔就在这一百五十位秀女之列。 对于一路顺风顺水这件事儿,她也觉得尤外清奇!难不成她当真如此优秀? 入宫那一刻乔亦柔本来觉得人生都灰暗了,完了,一辈子都完了!孰料太监跟她们透露,陛下勤政爱民不耽于声色,此次大选大概只会遴选出数人留在宫中,给朝官忠臣儿孙们指几门姻缘后,其余姑娘们离宫自行婚配,并不用留在宫中充当宫女儿。 乔亦柔放心了,由衷觉得这个皇帝果然不怎么好色啊!只选几个宫妃,怎么也得把位子留给权贵之后,她这小门小户的铁定陪跑。嗯,等明日落选离宫后,她就先在洛阳城逛上两日,未来的事情,她似乎得妥善考量一下…… 而另一边,皇宫因着采选大事,难得变得热闹喜庆起来。 陛下后宫无主,亦没有一妃一嫔,采选大事只能由太后全权做主。 事儿虽繁复,太后脸上却面带笑意,连伺候的奴才们都跟着放松了几分紧绷的神经。 此时慈宁宫内,太后正在听太监给她念采选名单上的秀女,她着重挑出大臣之女,认真的给陛下遴选皇后。 中宫这个位置自然不能马虎,品行性格气度,乃至出身背景,都是参考的必要依据。她心中其实早有了几个备选对象,譬如开国功臣徐达的嫡孙女儿徐奈奈,都指挥使司周正之女周耀媛,以及左相幼女唐钰儿等,听说都是极好的,只端看皇帝还有无其它方面的考量。 “陛下到。”蓦然间,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太后抬眸微微一笑,她正想着与皇帝商量商量,这人赶巧儿就来了。 一番行礼免礼后,齐毓玠坐到太后对面,无需询问,他已经瞬间听到了他们的心声,果然和朝堂如出一辙,都盯着皇后这个位置…… “母后,关于中宫之位。”暗暗抽了抽嘴角,齐毓玠不等太后婉转的打开话题,便单刀直入,抬眸定定道,“朕觉得需要 考虑的地方很多,朝中党派如今实力均衡,您挑出的这些姑娘所属家族都处在纷争之内,不宜纳为皇后,容易引起朝局动荡。” “那……陛下可有属意人选?” “没。” 太后静了一瞬,默默合拢双手在心里嘀咕,“那这是啥意思?难不成还不选皇后了?那我岂不是要被朝中大臣的口水淹死,这帮人忒烦了,整天逼逼叨叨,说得选个皇后就那么容易似的,都指望选中他们家闺女是不是,可……” 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齐毓玠有些感同身受地颔首,是啊,忒烦了,他轻咳一声,眸中像是闪过一缕笑意,隐隐还夹杂着明明灭灭的狡黠,“母后不必担忧,朕自有打算,只怕他们到时已没有闲情再操心此事……” 翌日,太和殿早朝。 齐毓玠面色淡淡地坐在龙椅之上,瞥了眼下首满脸喜色的文武百官们。 他选个妃,他都还没开心呢,倒先把他们给喜上了! “敢情好,等陛下有了热炕头美娇娘,尝到了甜头,就不会整天怼着咱们夜以继日的办公了,这政事多如牛毛,哪儿有尽头?眼看都十多天没进后院了,真是怪想念我家翠姨娘的柔软腰肢儿!”礼部尚书色眯眯的垂眸默念。 另外一些有女儿被选为秀女的官员们则暗自在下首祈祷,盼着女儿争气些,千万要留在宫中,做不成皇后做个妃嫔同样是极好的嘛! 也有清廉官员脸色严肃,愤慨不已地蹙眉,在心里冷声道,“陛下是好的,偏生下头龌龊,就拿这次采选,那些经手的官员们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贿,可怜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宫却免不了沦为争权夺利的棋子……” 这话倒是泥泞里的一股清流。 齐毓玠挑眉瞅了眼说话的年轻男人,是新进翰林院不久的编修。 难怪呢,原来还没被这群老油头们的思想污染同化…… “此次大选……”顿了顿,齐毓玠收回视线,嘴角轻勾,和善地望向左侧的老太师,“宋太师,您嫡长孙今年十五了吧?朕看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先成家后立业,此话不无道理。” 这便是要趁大选指婚的意思了? 宋太师忙恭恭敬敬出列,颔首称“是”,心底却微怔了下,不由腹诽道,“陛下不知是想指哪位小姐给我亮儿?旁的不提,只求千万别是徐达家的孙女儿,那孩子野蛮骄纵得很,敢当街用皮鞭抽打男人,我宋家世代清明, 可容不得这种女子来破坏儒雅门风,这般厉害角色还是留给陛下最好。” 留给他?徐达家的女儿?几不可见地挑眉,齐毓玠默默在心内用笔记下。 他做皇帝的,哪儿能不先替臣子考虑? 反正这宋太师和徐达一个迂腐喜欢在朝堂上拆他台,一个暴躁脾气总爱煽风点火,绝配!宋太师的孙子小小年纪就染了一身迂腐木讷,徐家孙女儿豪气爽快颇有将门之风,若他们两种鲜明的脾气中和一下,下一代可不就品性完美了? 越想越觉得十分有理,齐毓玠笑眼眯眯的摆手让宋太师退下,转而继续和善的转换下一个目标。 丞相巴不得他女儿做皇后。 大将军跪求来个门当户对的,最好有钱更有钱一些。 刑部尚书生怕儿子娶了死对头的女儿…… 好在他记性不错。 齐毓玠在心内重复默念了一遍,免得将他这些好臣子们的夙愿记混淆。 他们是他的好帮手啊!国事家事什么都要替他这个皇帝担忧,不管关不关己关不关社稷,多管闲事的旗帜皆要高高挂起,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替他们好好筹谋才对。 问完了,齐毓玠好脾气地笑着扫他们一圈,用眼神询问可还有奏本启奏? 下首所有人整齐地把头一低,今儿是陛下选妃的大好日子,这个时辰,太后都已经在御花园面选了,头次选秀,陛下估计得去坐镇吧?谁敢这么不长眼坏皇帝好事?遂都特别老实,坚决不做这个没脑子的傻棒槌。 掌印太监宣布下朝。 齐毓玠郁结多日的心情倏地舒畅起来,他背着手面带微笑地离开。 刚走出太和殿,守在外头的慈宁宫太监总管周立就迎上来请安,腆着笑脸欢喜道,“陛下,太后让奴才侯您下朝后请您御驾御花园一趟。” 自然是要去的。 低眉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袖摆,齐毓玠虽然对后宫将进哪些女人不感兴趣,但他得去给朝臣们赐婚啊,这个多有意思不是? “走。”轻咳一声,嘴角弥漫着笑意,齐毓玠转身踏出门槛,率先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儿们免不得都在心底嘀咕,陛下到底还是想女人的,不然怎会如此急不可耐,也是,哪有男人不喜欢漂亮柔软的女子?三年前陛下说守孝,他们都觉得这事儿顶多表面功夫,嘁,宫内宫女 儿有姿色的可不少,陛下当真扛得住?哪怕心如止水身子也受不了啊,结果陛下却真扛了过来,啧啧啧,久旱三年,这次有得折腾了…… 齐毓玠蓦地加快速度,健步如飞。 他个子高,体力好,一步顶他们两步,众人没了心思再暗自腹诽,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到御花园时,太后才开始采选不多久,她是故意等着的,等陛下亲自来阅选。 请安见礼后,齐毓玠撩开龙袍坐到太后身旁。 “陛下,这两位姑娘同来自江南道扬州,哀家素来听闻扬州风景秀美,今儿见了养出来的姑娘们才知名不虚传。”太后目光落在站在最右并排站着的两个女子身上,嘴角带笑地侧眸道,“陛下认为如何。” “扬州的确山清水秀,有机会儿臣带母后去瞧瞧。” “陛下有心了。”太后眸中笑意深了些许,“哀家只愿陛下身体安康,麟国盛世太平。” 齐毓玠免不得起身行礼以表孝道。 耽误了会儿,他朝太监李久看去,轻轻摇头。这是无需言明的共识,撂牌子和留牌子都会以这样的方式表达。 落选秀女退下后,在太监们指挥下,另一组秀女规规矩矩地上前走到皇帝太后下首,福身请安。 秀女每五人一组,腰间都佩戴着名牌,上头书写着详细信息,譬如身份背景,家中是否在朝中做官等等。 阅了几组后,齐毓玠觉得这事儿其实挺无聊。 本来把事情全权交给太后没什么不放心,只不过他既然可以看透她们心思,那当然是留几个省心的女人在身边比较好,他不求她们懂事明理,但求乖巧听话没太多杂念。想要更多的,他给不起,也不想给。 然这次大选采取自愿原则,没有强行勒令,哪怕其中有被爹娘半哄半逼迫送上来的姑娘,可等她们见识到皇宫的金碧辉煌和磅礴大气,感受到了身居高位所带来的尊贵后,一时都被晃了眼,不由的想要留下来。在她们心里,陛下年轻,后宫没有任何妃嫔,听声音感觉好有魅力呢,或许下一个宠妃甚至无上荣耀的皇后之位就会落在她们身上,想想都激动地令人心颤…… 左相之女唐钰儿就是这样想的。 她最初不想参加选秀,尽管爹娘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并偷偷在暗地里以皇后之礼教导她,但少女心思总是希望有一个男人能专心专意的呵护她宠溺她,而不是才出她房,就又握住了别的女人 的手,但—— 她方才进来时,大胆的偷偷用余角睨了眼陛下尊容,竟是比洛阳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之首欧阳蒲都要俊俏几分,她哪儿敢多瞧,只瞄了一眼,却觉得胸中一颗心如同小鹿乱撞般。 或许,或许她会得到陛下的宠爱呢?历史上专情的皇帝虽少,可却不是没有,若她能留下来,她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 身旁伺候的太监刚续了杯热茶,氤氲的白茫茫热汽里,齐毓玠面色平平地略过左二的粉衫女子。 他勾了勾唇,眸中划过一丝深意。他的心,可不是这么容易就送出去的。 朝李久挑了挑眉,表示留下。 见此情形,太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秀女都已阅选过半,陛下除却指了几桩有些难以形容的婚事外,只留下了一位姑娘的牌子,那姑娘家世平常,父亲是个七品芝麻官儿,她本人相貌普通,看起来略有些小家子气,实在毫无亮点,她简直都要对皇帝的口味和审美表示怀疑,不过这下好,唐钰儿是洛阳城有名的大家闺秀,长得也好,虽说皇帝明说了做不了皇后,可做个妃子也很能代表后宫水准…… 听着太后心底的咕哝,以及唐钰儿暗地里的雀跃,齐毓玠借饮茶挡住明灭不明的眼神。 他留下第一位秀女恰恰正是因为她普通,方才站在下首时,她只觉得害怕,双腿颤抖,盼着早些结束,没有祈祷被选中。这样的女人放在后宫,他觉得安全。 至于唐钰儿,齐毓玠蹙眉,他总不能连一位大臣之女都不选,相比于另外几位,唐钰儿显得沉不住气些,心机不深,更容易拿捏。 思绪飘忽间,忽然,一道与众不同的嗓音突然从其他声音里脱颖而出。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别选我别选我,千万别选我,万万别选我……” 反反复复的念叨,像被摁着脖子逼上来的一般。声线清晰的落在他耳畔,齐毓玠动作一顿,他抽了抽嘴角,下意识抬眸朝前看去…… 第5章 五位秀女低头走到下首,定住,福身请安。她们都穿相同服饰,粉色衣裙,发上佩戴一根碧玉簪子。 齐毓玠还真判断不出这是哪位的心声,他听着顿时有些小情绪了,不想入宫?他还不想选妃呢!大家谁也不比谁可怜?反正同是天涯沦落人…… 脸色不由沉了沉,齐毓玠审视着低眉的五位秀女,耳畔传来交迭在一起的数道心声。 “陛下竟然才只选了两位秀女,若接下来能选中我就好了,那些曾经取笑我不自量力的小姐们一定会跌破眼镜,看她们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别选我,菩萨保佑,别选我……” “好紧张,陛下现在是在打量我们么?怎么办陛下会不会选中我?” “别选我,千万别选我……” “真不懂陛下选妃的标准是什么,长相?家世,之前两位秀女也相差太大了吧!” “别选我,老天保佑,别选我……” …… 齐毓玠扯了扯嘴角,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被那句“别选我”牵着走。 很好,她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倒不是旁的,就是不揪出来这个女人他好像咽不下这口气,他也不想选妃好么?犯得着站在这里像念经一样逼叨逼叨?再说了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他都要日日被关在这里,她嫌弃什么? “咳……”轻咳一声,齐毓玠歪了歪嘴角,淡然地望着下首五位秀女道,“从右第一位开始,简单说说你们的故乡。” 一旁太后蓦地挑眉,她掩饰住惊诧的思绪,暗中猜测,陛下怎的突然生出这般想法,莫不是其中有他特别看得上的姑娘? 是哪位呢? 不由绷紧了脊背,太后认认真真打量五位秀女,她并非皇帝生母,很多时候,她都希望能多多了解陛下的脾性,从而顺着他些免得触到他逆鳞惹他不悦…… 面色蓦地再度暗沉几分,齐毓玠紧紧抿唇,受太后内心想法影响,他视线不由变冷,漠然扫向下首秀女们,催促道,“还不开始?” 最右第一位秀女蓦地迅速出列,她似被吓到,本就紧张的情绪愈加局促,生怕是自己的慢动作惹得龙颜不悦,快哭地低着头,她磕磕巴巴道,“民女故、故乡是关、关西道雍州,故、故乡有诗人曾、曾题诗道‘楼台晚映青山郭,罗绮晴娇绿水洲’。” 不是她。 齐毓玠也意识到情绪过于激动,其实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太后的想法已不足为奇。 只是还没做上这个位子前,她明明与他情同亲生母子,如今却…… 别人的想法他不介意,可为什么身边最亲近的人也畏他惧他,甚至忌惮他如洪水猛兽,难道他真的有那么可怕? 闭了闭眼,抑制住胸腔内的汹涌和失落,齐毓玠牵强地勾了勾嘴角,努力和颜悦色道,“传闻雍州盛产才子,看来名不虚传,连女子都饱读诗书,不错。” “谢、谢陛下。”秀女没料到会突然得到陛下的夸赞,脑子都傻了,忘了自谦,她双腿软绵绵地退回去,人尤在云中飘荡。 待她退下,第二位秀女自觉走出,她动作举止端庄大气,声音极稳,清脆动人,“臣女故乡是皇城洛阳,又名‘牡丹花城’,但臣女觉得洛阳之所以如此富饶且具有特色,引得文人骚客争相歌颂,正是因为陛下您,是您守护着这座城池守护着天下,让老百姓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让麟国日渐昌盛日趋繁荣,没有陛下您的勤政爱民,又怎来牡丹富贵争艳?” 齐毓玠:“……” 连太后都默默无言,在心底道,“真会吹嘘遛马,一看就是大马屁精养出来的小马屁精。”面儿上则报以笑容欣慰地望着她,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 “麟国是边关将士和每一个子民共同守护住的,朕也是其中之一罢了。”做了几年皇帝,齐毓玠旁的没学会,最会不动声色应付别人的吹捧了,他一本正经说完,心下已经清楚方才那个不想进宫的女人绝不是她。 视线轻飘飘略过剩下三人,齐毓玠突然没了兴趣去追究她是谁,毕竟揪出来了又如何? 难不成他要刻意把她拘在宫里不成?他也不至于这么恶趣味…… 既然她不想留,便走吧! 齐毓玠方要示意太监李久将这组全撂牌子,结果动作慢了一拍,旁侧太后率先开口问下一位秀女,“哦,梧桐县?哀家倒是听过这个名儿。” 完了完了完了。 硬着头皮走上前,乔亦柔觉得自己太背了,怎么前头都不需要走这道程序,偏生轮到她面前就需要了? 陛下好讨厌啊,干嘛突发奇想,莫不是吃错了药? 齐毓玠:“……” 他猛地掀起眼皮,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向中间那位身材纤细的女子,她垂眸低头,看不清具体相貌,齐毓 玠定定盯着她发上的碧玉簪子,心下冷哼一声,他为什么突发奇想?还不是因为她? 这语气这态度没跑,嗬,一准就是她! “民女来自淮南道汀州梧桐县,梧桐县里知名景点有钟音寺。”刻意将声线压低,乔亦柔语气还算清楚顺畅,但平淡无奇,完全不会过于招摇张扬,比起前头那位的抑扬顿挫,显得寡淡多了,而且她不想多说一个字。 齐毓玠斜眼睨着她,有点儿烦,被一个小女子嫌弃成这样,还是头一遭。 他巴不得早些撵走她眼不见为净,哪知太后却突然有了兴趣,她颔首笑道,“没错儿,就是钟音寺,哀家曾经听过曲儿,名叫《赵越救母》,里头赵越是个孝子,孤儿寡母自小受尽冷眼,母亲日日做针线活儿供儿子念书,结果儿子刚考上状元之际,母亲却因劳累过度呕血躺在榻上九死一生,赵越听闻钟音寺泉水能治百病,不远万里日夜兼程,走了半个多月历经千辛万苦重重磨难终于取回泉水,救回了为他心力交瘁的母亲。” 乔亦柔默。 她站在下首,有些汗颜。 不是吧…… 多假的故事啊,都呕血了还能等半个月?不就路途遥远些疲累些,怎么跟度过了九九八十一难一样?哪儿那么多妖魔鬼怪? 尤其一口泉水换一命,还真当是凤凰的口水啊,太后果然是生活在宫里的人,忒单纯了…… “赵越孝心感天动地。”齐毓玠差点被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腹诽给带偏了,居然有些想笑,连忙把跑远的思绪逮回来,齐毓玠见太后仍旧感动着,神情逐渐变得感慨,他叹气道,“儿臣想起自己六岁时生了场重病,跟前无一人伺候,若非母后不顾旁人冷眼悉心照料,儿臣可能……”顿了顿,又道,“当年儿臣启程前去邬门关,母后分明可以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却担忧儿臣年幼在那苦寒之地受人欺辱,便向父皇求来恩典,带着那么小的峦儿跟儿臣去吃苦,那些年过得艰辛,如今天下太平,儿臣只愿您身体健康再无烦忧事。”语罢起身,恭恭敬敬给太后行礼。 在场其他太监宫女儿忙跟着请安,高呼陛下万岁太后千岁。 乔亦柔自然要跟着大部队走。 她见皇帝和太后就这么当众秀起了母子情,画风也是有点儿迷。 “免礼。”被太后亲自扶起来后,齐毓玠侧身抬了抬手臂,面朝众人道。 大家高呼“谢恩”,低眉起身。 “陛下有心了。”一时有些感动,太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随口道,“梧桐县果然是个好地方。” 她对皇帝其实是有亲情的,虽说当年前往封地存了规避争储的心思。但她并不是只有这一个选择,峦儿是女子,她们母女留在皇宫低调处事也未尝不可,只是齐毓玠生母去世前与她情同姐妹,加之这孩子极其懂事,她真的不忍他身边没个亲人照顾,遂做出了这个当年让许多妃嫔嗤笑的决定。可又有谁能想到曾经那个弱小不得宠的皇子今日竟会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这个位置太高,伴着无上地位和富贵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太多不可预料的危险。 怕同苦不能同甘,怕疼在手心里的孩子变成她眼里的陌生人,所以她不仅防备着,连峦儿她都尽量减少他们接触的机会,生怕会一不小心触犯到他作为皇帝的尊严与底线。 可她却忘了,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有雄才大略,却也善良孝顺,作为母亲,她或许一开始便错了…… 眼底沁出泪意,太后侧首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母后……”听到她此时的心声,齐毓玠面色逐渐变暖,他站在她身侧,一动未动,与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般无二,不过身形变得更加伟岸高大。 伺候在一旁的慈宁宫太监总管周立素有眼色,这些年陛下与太后表面母慈子孝,可中间隐隐的生疏和隔阂他们做奴才的也不是察觉不出,方才他见陛下太后眼底都溢满了感动,心下已经有了谱儿。思及此下形势,他忙弯腰嬉皮笑脸的岔开话题,接着太后的话道,“传闻梧桐县是凤凰歇过脚的地方,受神兽庇佑,自然钟灵毓秀民风淳朴。” 围观中的乔亦柔:“……” 她身体戛然一僵,有股冷意从脚底一直往上窜。她被晾在一边儿没事,谁叫晾着她的是全天下最牛的男人和最牛的女人呢?只是太监这话什么意思?一瞬间,她猛地感觉到了危机。 陛下莫名其妙和太后唱起亲情大戏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在她出列这个当口?还有扯上凤栖梧桐县这个传说作甚?岂不是—— 岂不是从各方面暗示陛下可以将她纳入后宫?好过分啊,陛下您一定要坚持己见,凤凰什么的,又不是戏本儿,简直无稽之谈,真的纯属无稽之谈真的! 况且太后皇帝母子情深关她鸟事?这种愚昧的言论会让别人以为她身上也携带着福气,福气个头!她若有福气怎么还会站在这里?陛下您一定要 英明真的一定要英明,迂腐迷信要不得啊英明的陛下…… 清了清嗓子,齐毓玠觉得耳边有些聒噪,他淡淡斜了眼站在一旁恭顺低眉的周立,心底轻哼一声,这些宫人们倒是一个比一个会抖机灵。 一个太监敢这么说,自然是摸准了太后的心思讨个喜庆。 若是平常,齐毓玠顺其自然留下这个秀女的牌子倒也无所谓,然而—— 然而这个秀女眼下正在声嘶力竭的苦苦跪求他千万不要留她牌儿! 齐毓玠受不了的轻轻撇了下嘴,视线望向旁处,心底暗道,不说旁的,她的碎碎念可还真是无比聒噪…… 第6章 太后调整好失控的情绪,与皇帝一同端坐好。 对于太监周立的话,她心底是认同的。许是心情豁然开朗,连带着下首规规矩矩低眉站着的乔亦柔,她眼中也多了几丝满意。 人一贯如此,总想讨个吉利,加之梧桐县历来名声极好,是祥瑞之地,若将此女纳入后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这女孩儿眉清目秀说话得体,总比皇帝留牌子的第一位秀女强得多,就是看起来年纪略小了些…… “你今年多大了?”太后弯了弯唇,慈声问道。 一边在心中哀嚎祈祷,乔亦柔一边惴惴不安的答话,绝不肯多说一个字,“民女再过数月就足了十八。” 太后登时诧异地睁大了眼,十八?亏她还以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呢! “母后。”齐毓玠斜觑了眼仍在心内嘀嘀咕咕的乔亦柔,他凉凉收回视线,面带微笑地侧头望向太后,“《赵越救母》中赵越的孝心确实为人称道,只是……”见太后眸露疑惑,齐毓玠下颔微收,语气平静,“只是母后您可还记得邬门关曾经闹出的‘药佛珠’事件,当时邬门关良县一带出现瘟疫,传闻一种由城隍庙千年檀木提炼制作的药佛珠可预防治愈,良县百姓趋之若鹜争相购买,最后事情传出来时,良县已经快成为一座空城。” 见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地低头不语,齐毓玠面部神情变得凝重,他继续道,“城隍庙千年檀木又被传为‘圣木’,道是真龙曾在其树枝上盘踞渡劫过,此后城隍庙声名远播无人不知。可庙里的千年檀木真有预防治愈瘟疫之效?不过是有心人谋财的诡计罢了。朕认为钟音寺泉水与药佛珠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将普通之物过度神化,朕不敢堂而皇之昭告天下这世上是否存在神仙和龙凤,因为没有人知道。但类似药佛珠之类的民间悲剧却不胜枚举,除了那些丧尽天良谋财害命的恶人,造成这种悲剧的源头是什么?” 是老百姓的愚昧和无知。 是天神论的过度宣扬传播。 也是民间医术药材的匮乏与贫瘠…… 整个御花园静悄悄的,唯有几只纳凉的鸟儿站在缀满嫩绿树叶的枝头,叽叽喳喳叫着。 齐毓玠目光一一朝众人扫去。 他知道,这番言论在他们看来过于大逆不道,只不过碍于他是皇帝,便不得不对他唯唯诺诺的敷衍附和,实际上心底却不敢对鬼神有一丝不敬。 但他不信这些,因 为见多了打着这些幌子谋一己私利的人,也见多了历来追求神道而不得的皇帝。 “这个皇帝……好像还挺靠谱儿。”乔亦柔低眉在心里道。 四周缄默,她低头低久了,脖颈已有些僵直,但却一动不敢动。 能感受到这段话带来的震撼,乔亦柔说不清道不明脑海里的想法,但她觉得,皇帝没有说错,她也能明白他最后的一句话,造成这种悲剧的源头是什么?其实有很多因素,老百姓的思想觉悟,医术的落后,乃至地方管辖制度…… 大概他就是想表达求老天爷并没有什么用,百姓不该盲目的将牵扯上“神”的事或物奉为圣明。 没错。 齐毓玠蓦地在心中答道。 他右手落在案台,眼眸略有深意的觑了眼乖乖顺顺站在下首的纤细女人,对于她不同于众人的心思,令他颇感意外。 其实本无意多说这些,齐毓玠初衷只是帮她一把,既然她不想留在宫中,那就成全她。然而眼前这般状况,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很难不顺水推舟的根据太后想法留她牌子,别无它法,他唯有对这种“福气论”“神明论”反驳一二,向在场所有人表露他的态度。 这帮惯会察言观色的人自然不会再推波助澜。 但话说到此处,齐毓玠却深深觉得他必须得为老百姓做些什么,眉头紧锁,他严肃道,“明日朕会在早朝与众臣商议,麟国国土必须广开学府广设医馆,尽量让老百姓们从身到心都有一定程度的升华。” “皇帝言之有理。”旁侧太后颔首认真道,“这事确实需提上日程。” “多谢母后理解。” 嘴角微弯,太后与齐毓玠相视一笑,对于皇帝那些话,她面上虽淡定,可心口仍在突突急跳,一方面她觉得有一定道理,另一方面又恐陛下对神明不敬惹来什么祸端。所以她只有岔开这个话题,然心中却有了计量,大抵这位秀女是留不得了…… 明显皇帝并不认同“凤栖梧桐县”这个沾福气的传说,也就是不稀罕留个沾福气的女人。 乔亦柔:“……” 既然太后都懂,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方才太过专注思考陛下的话,而忘了自己的处境。 陛下怼了太监的话,那就是她不用因为这个缘由留下来了? 简直太棒!乔亦柔高兴坏了,整个人都处于极致的兴奋中。 陛下太厉 害了,不止是厉害,而且英明神武,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皇帝,他好像很清醒,清醒的不像一个有无上权利的君主。另外她刚才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学府和医馆,都可以逐渐杜绝这种惨剧,可地方管辖制度呢?为何一整个县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情况却没有官员上报处理?陛下难道忘了这个关键结点? 他会忘? 难道他堂堂一国之主竟还会比她逊色不成?明明就略知皮毛而已,倒敢质疑他了? 齐毓玠不满地蹙眉,当年“药佛珠”一事发生时,他初到邬门关不久,没有实权,底下大事还把持在其他人掌心,他根本难以知情。 “以后这种事情断然不会再发生。”像是特意解答她的疑惑,齐毓玠望着远方道,“完整合理的地方官员管辖制度已筹备一年之久,很快便将开始实行。” 懵了一瞬,乔亦柔倒没觉得不对劲,只是由衷觉得好巧呀。 她才奇怪的事情陛下就解释清楚了呢。 真好。 有这么一个好皇帝麟国一定会越来越富强的。 心中大石落下,乔亦柔整个人放松不少,她发自内心的默默夸赞着他,陛下的声音很好听,像夜间泉水淙淙声,有令人安定的力量。对太后也很孝顺呢,果然是个孝子。最令人敬佩的是他的见识和伟略,勤政爱民一心为社稷着想,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皇帝呀…… 齐毓玠暗暗握拳轻咳一声。 他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听过太多恭维谄媚的话,但却并非都发自内心,或是存有其他目的。 相反,她的言语稚嫩,一句一句透着真诚。 脸颊微微发烫,齐毓玠有些赧然地抬眸看向李久,示意他撂牌子。 “陛下要撂我牌子了么?” 是啊,这不是你想要的?齐毓玠挑了挑眉梢,下意识轻点了下头。 “太好了,陛下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呵……难道他不撂她牌子就是坏人?齐毓玠悻悻扯了下唇,正要冲李久摇头,却听熟悉而清亮的嗓音霎时在耳畔响起,“淮南道汀州梧桐县同知乔立承之女乔亦柔,留牌子,赐香囊。” 时间仿若凝滞。 乔亦柔怔怔愣在原地。 齐毓玠也是。他忘了眨眼,茫然呆坐着,然后朦胧忆起,他方才似乎好像大概朝李久点了下头?可—— 可并不是要留下她的意思,就只是失误,一个失误罢了! 四周霎时又热闹了起来。 太后心内莫名其妙的,嗟叹不已道,“哎,连我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了,孩子到底是大了,我有意让他留下这个女子,他却扯出一大堆道理,不摆明了不想要这个女人?那能怎么办?自然是随他,反正是他的女人,结果呢?结果扯了一堆却又留牌子?什么鬼?叛逆也不是这样叛逆吧?这到底是中意这姑娘还是不中意?” 慈宁宫太监周立心中颇有些不屑,“呵呵,陛下说自己不信神仙龙凤,却还不是生怕这个女人身上带着福气,凤栖梧桐县,若这个女人真有大贵之相,他身为真龙天子,自然要留着了,要留早留便是,却非得掰出一堆话立牌坊,现在打脸了吧?还不就仗着自己是皇帝为所欲为,反正他们做奴才的屁都不敢放。” …… 齐毓玠憋屈死了。 他双拳下意识攥紧,又生气又懊恼。 好歹是皇帝,现在连奴才们都在笑话他说一套做一套,可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打脸,况且又有什么理由在留了牌子之后又反悔? 他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不好意思去看下首那个秀女的反应…… 乔亦柔在太监提示数次后才反应过来的麻木谢恩。 她神情空荡荡的,连脑子里也白茫茫一片。 说好的撂牌子呢?说好的不盲目遵从封建迷信呢?这个皇帝铺垫了一大堆敢情耍猴儿呢?什么玩意儿?简直浪费欺骗她的感情……还英明神武和别的皇帝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呸,都是自私自利生怕吃亏的货色。 是啊,宁肯留下她也不肯错放,皇帝嘛,无上尊贵,为所欲为,不容抵抗,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呸,她真想把皇帝和钱大人一手拎一只用力丢进江里喂鱼去啊…… 这话—— 说得是不是也忒过分了? 齐毓玠本来还愧疚着,结果一时被她给激起小情绪了。 他哪儿是故意?他堂堂皇帝想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非得强迫她细胳膊细腿儿弱不禁风的一个小女子,还把他和钱大人丢到江里?她以为她是武松?不过钱大人是谁? 神色蓦地阴沉下来,齐毓玠板着脸懒得多想,他皱眉冷眼朝李久摇头,将剩下四位秀女全撂了牌子,匆匆示意宫人们快将这组送走落个耳根清净。 第7章 此次大选陛下少说也给朝臣们赐了十几桩婚,却只给自己后宫填了五位女子,连皇后都没封,最高的位份是丽妃,乃左相之女唐钰儿。 这似乎也太少了。 而且中宫之位久悬不定,不妥吧? 大家都得惦记着呀,这么大个饼,谁不期盼着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岳父呢? 但接连几日,朝堂鸦雀无声。 因为被“赐婚”圣旨砸过来的重臣们都蔫了,个个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底埋怨,这个陛下不知什么鬼,挑的婚事全是他们最不想要的,都愁死个人了,愁得他们心窝抽抽的冒烟儿。 这都暂且不提,关键陛下还迫不及待的下令广办学府广设医馆,如此大面积的规模,不筹谋规划啊?要筹谋规划不拉他们来当苦力啊?他们才被心不甘情不愿的赐婚打击得不要不要的,结果陛下又迅速来摧残他们身体,这年头,领份俸禄不容易啊,混口饭吃真特么太难了! 故此,大家连自家门前的雪都扫不干净了,呵呵,谁还管皇帝娶几个老婆有没有大老婆? 离大选小半月后,正是六月初的天气,各种小动物们都鲜活起来,尤其满树蝉鸣,扰得宫中主子们很是在意。 御书房周边,太监小分队们正在捕蝉,或者撒一些太医院那边研制出来的药粉驱逐附近的蚊虫,以免耽误陛下处理政事。 此刻御书房内,齐毓玠正在专注阅览奏折,折子里都是大臣们有关开办学府医馆的谏言,其中不乏新颖和令人眼前一亮的建议。他时而抿唇时而展眉,用朱笔批示标注,很是沉浸认真。而一旁守在御书房门内门外的奴才们也都个个屏声凝气,生怕叨扰了陛下深思。 大约一个时辰后,齐毓玠搁下朱笔揉了揉酸涩不已的脖颈,背手缓步走至窗下。 他目光穿过廊下树影望向天外,然眸中却仍没有焦距,似乎还在思索着未解的要事…… “陛下。”李久不时觑着万岁爷,不肯错过他面上一丝表情,待察觉时机成熟,他腆着脸弯凑近两步,站在齐毓玠身后垂眉恭敬道,“陛下,方才太后差小福子送了一盅燕窝粥并一碟绿豆水晶糕过来,奴才见您正处理政事,便令下头将燕窝温着去了,还有……” 神情滞了下,李久心头唉声叹气了一番,硬着头皮翻来覆去的上,“太后还留了句话,问您今晚政事可要紧?是歇在养心殿亦或是去瞧瞧娘娘们?” 他这话说得并 不婉转,其实也婉转不起来了,距离五位娘娘们入住后宫已过去小半月,可陛下以政事为由,至今都还没去过诸位小主子们的寝殿。 这太后见此能不着急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就像花儿般开得灿烂,偏生陛下不愿去采撷。于是她便三天两头就过来变着花样催促,起先兴许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催促催促着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这如今每日都要催上两催,仿佛任务一般。且次次慈宁宫的人过来后把话一丢便走,倒难为他委屈兮兮的车轱辘背给陛下听,哎,他命真是苦啊,关键陛下只怕早就听厌了…… 齐毓玠面上没什么表情,窗外阳光打在他挺拔深邃的五官上,明明暗暗。 半晌,他斜了眼身后侧“心里很苦”的李久,寡淡地撇了下嘴角,继续寡淡道,“几位都分住在何处?” 心底陡然一记激灵,李久殷切的立即接话,倍儿卖力,“回陛下,五位娘娘分别居在咸福宫主偏殿,以及钟粹宫南北殿,余下乔贵人单独住在景仁宫偏殿。” 这后妃们的住处都是按位份排列,陛下先前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太后,而太后又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哪怕她心中有所偏爱也不会太过流露,自是十分公正。丽妃唐钰儿住在咸福宫主殿,偏殿乃静婕妤曹香茹入住。另外一位朝中重臣之女江一依册封为贵嫔,与元嫔张雅竹住钟粹宫南北殿,余下的乔贵人乔亦柔则单独入住了景仁宫。 李久回完了话,一本满足的立在下首,心想,依着陛下今日的态度,看来是要临幸哪位娘娘了,真好,他再也不用拿着买厕纸的月例操天大的忧心了…… “今晚若无要紧事,便去瞧瞧罢!”走回书桌后坐下,齐毓玠自动屏蔽李久的碎碎念,他随意执起一本折子,无奈的妥协道。 “诶,奴才立马去着手准备。” 有何可准备的?听到李久欣喜的嗓音,齐毓玠牵强地扯了扯唇,他摁了摁太阳穴,觉得今晚可能是一场硬仗,天知道能看透别人的心里话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小的时候,初发现自己迥异于旁人的这项功能时,齐毓玠是雀跃新奇过一阵子的,他再也不用猜测别人的心思,再也不会落入别人的陷阱与谎言。但渐渐地,他开始心灰意冷,原来这森森皇宫之中,还是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比较好,知道的越多,这人生反而显得没意思了些。 只是—— 齐毓玠蹙眉放下奏折,说到纳入后宫的几位妃嫔,他免不得想到那位将错就错选进来的乔贵人,实 在是令人头疼。 单手撑着额头,他脑中蓦地萦绕起那日她恼羞成怒的腹诽,这女人外形瞧着纤细柔弱,性情可真是一言难尽! 摇了摇头,齐毓玠努力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既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将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吧,虽然好像确实是他的错一般…… 日头渐落,皇宫沉入了暮霭之中。 内侍省太监得了消息后,掐点掐得特别准,颠颠儿就捧着银盘来让陛下遴选侍寝的娘娘。 齐毓玠刚用完晚膳,他捧着盏茶,唇线分明的薄唇微抿,一眼扫过银盘里的五枚绿牌子。 因着听了太多唐钰儿江一依她们老爹的心里话,他莫名对这两位姑娘也生出了排斥之心,选她们入宫,也只是权衡朝中势力而已,并无旁的多余想法。挑了挑眉梢,他定定瞧着剩下三枚绿牌儿,除却乔亦柔,他对另外四位完全没什么深刻印象,但乔亦柔入宫的确只是一个失误而已,还是他临门一脚的失误,所以既然算是他的错,如今叫他有什么颜面还颠颠儿地跑去睡人家? 罢了罢了,还是在余下两位随便挑拣一位吧! 齐毓玠没什么兴致地抬了抬下颔,“就这个。” “是,奴才马上去咸福宫让静婕妤着手准备。”太监儿喜庆的立即行礼回道。 摆了摆手,将人撵了个干净,齐毓玠在书房读了半卷书,直至灯火如豆月明星稀,他尚撑得住,太后却在慈宁宫率先坐不住了,命宫女儿给他送来了一碗参汤。 名义上说是“政事劳累补身体”,可他却觉得这当口呈上来参汤,里头蕴含的意义简直邪恶。 齐毓玠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扫了眼房中宫人们,颇有种“全皇宫都在静静坐等他是否能顺利睡女人”的既视感。 其实他有时忒想昭告天下,他一无断袖之癖,二无身体方面的障碍,然而—— 心内长长嗟叹一声,齐毓玠认命起身,摆驾前往咸福宫。 夜色迷离,风声婉转。御辇平稳地在宫中主道上前行,造势颇为隆重。 隔着几道殿门,乔亦柔都听到了圣驾的声响。 进宫这半月她心里不大平静,她生养在小户之家,幼时又野得很,蓦地到了皇宫,真是怕自己功力太浅装不出几分样子卸了老底。加上那个虚伪的皇帝封了她个贵人,是几位妃嫔里地位最低的,她本来并不屑于求三千宠爱,只是连着伏低 做小了半个月,她都觉得自己真成了只软绵绵的小白兔,谁都能捏她一捏,好气啊!然后一想到这些窝囊气都是拜那个虚伪皇帝所赐,就更气了。 反正总结起来,她是愤怒有之,忐忑有之,不甘有之,茫然亦有之。 斜靠在软塌,乔亦柔觑了眼窗外半轮明月,自言自语般呢喃,“也不知陛下要临幸哪位可……”转而意识到旁侧还有两位宫女儿,忙弯唇将“可怜”改成了“可爱”。 贴身伺候的宫女之一杏春生怕招惹她不开心,小心翼翼答,“回小主,听说陛下今晚点了静婕妤的绿牌儿。” 哦? 就是出身没比她高多少胆子却很小的那位? 了然地颔首,乔亦柔辗转侧了个身,在杏春秋梅看不到的地方飞了一记白眼,这皇帝还知道头回捡个软柿子捏,哎,可怜的静婕妤,平日去太后那儿请安都紧张得面色煞白,今儿晚上还指不定被那黑心的皇帝欺负成什么惨样儿呢! 转而她又联想到自己的未来,难免悲从中来,悲着悲着就手痒,真想把害她变成这幅模样的两位始作俑者撕成两瓣儿啊…… “唉。”将头往里侧埋了埋,乔亦柔一时不觉,竟叹出了声。 杏春梅秋相互对视一眼,都打起精神伺候,生怕小主太过伤心挑拣奴才们的错处来泄愤…… 第8章 初夏的夜不长不短。 乔亦柔昨夜心情复杂,比寻常晚睡了一个时辰,清晨被杏春叫起时人都有些懵。 揉了揉惺忪双眼,也不知是不是没睡醒的缘故,乔亦柔总觉得几个丫头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话比寻常少了许多,透着股沉闷又警戒的感觉,不复平常活泼灵动。 没时间多想,乔亦柔在她们帮助下整理好行头,立即匆匆赶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哪知她刚到慈宁宫殿外,就见似在等人的姚嬷嬷朝她走来,道是太后今晨有紧要事儿处理,一律免了请安礼,让她先回景仁宫休息。 既如此,乔亦柔便领着春杏打道回府。 宫中景色自然极美,她下石阶上拱桥,侧头瞥了眼在绿水湖面游动的一群野鹤,心想,宫中的贵人们真爱折腾,本该翱翔在天际的鸟儿们被捉来饲养,去了天性,长得肥嘟嘟的,可又不准吃,真扫兴。无聊的用指尖绕着一缕长发,视线一晃,便瞧见桥对面几株垂柳下,三位美人穿梭而来。正是丽妃唐钰儿与住在钟粹宫的江贵嫔与元嫔张雅竹,至于昨儿晚上侍了寝的静婕妤,倒是罕见的不见踪迹。 钟粹宫与咸福宫毗邻,四位娘娘每日都是一道过来慈宁宫请安,只将她给落了单。不过乔亦柔并不在意,拉党结派什么的现在为时过早,她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磨着太后得她照拂,这总比夜夜盼着那不靠谱的皇帝实在。 只是眼下这般状况却有些诡异—— 据乔亦柔了解,静婕妤是那四人中起得最早的,她胆子极小,万事不敢出了差池,都是候着其他三位妆点完毕再一起出门。 如今不见其人,莫非是她昨儿夜里被那虚伪的皇帝给折腾厉害了,以至于都下不来榻?嗯……她这想法会不会也太过夸张了咳咳…… 轻挑眉梢,乔亦柔见三位佳人已行上桥头,便微微垂头往桥侧挪了挪,等三人款款行来。 她位份低于她们,避开总是不好,不如见个礼,倒也爽快。毕竟大家都才进宫不久,不管心底如何想的,明面上俱是和善亲热。 其实她们几人中也就丽妃出身稍高父兄在朝上有一定地位,遂为人处事张扬了些,但除却摆一摆妃嫔架子,并不会这么快就开始乱找茬儿。 一番见礼问安,元嫔见丽妃面露诧异,猜透了她心思,便笑着主动开口问,“乔贵人今日真早,莫非已经拜见了太后娘娘?” 乔亦柔摇头,心下也清楚得很,她们明知她日 日虽然最早到慈宁宫,但都是守在外头等她们过来后再一同觐见,如今这么问自然不单单只是好奇而已,只怕是有些不舒坦了。乔亦柔平静答,“回元嫔娘娘,方才嫔妾并未见到太后尊容,太后娘娘今晨有紧要事儿处理,令姚嬷嬷守在殿外,方才嫔妾过去时才知太后免了今日问安,所以这才正在回景仁宫的路上。” “原来如此。”唐钰儿语气不咸不淡的,她轻飘飘盯着对面不比静婕妤胆子大多少的乔亦柔,心底因为昨夜侍寝的事情极不舒坦,故面上并没什么笑意。她本来以为陛下虽未册封皇后,但给了她几人中最高的位份,自然是对她另眼看待的,可都半月过去,陛下不传召侍寝也就罢了,怎么头一次却找了那个胆小如鼠最没存在感的曹香茹? “乔贵人可有遇上静婕妤?”语气染了几分沉闷,唐钰儿转头望着远处问。 “并没有。” “想必静婕妤昨夜侍奉陛下受了累,便多留在寝殿歇息片刻。”元嫔张雅竹笑着缓和道。 这话一出,唐钰儿神情更难看了,倒是立在外侧的江贵嫔江一依从始至终未出声,她面色看起来最是从容,见气氛缄默,便道,“太后虽免了乔贵人问安,可我们并未得到消息,只怕还是要走一趟的。” 元嫔立即称“是”,突然又想起来地望着乔亦柔,“乔贵人不如和我们再走一趟,待会一起到湖畔亭下赏花?” 真是受够了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乔亦柔暗暗腹诽,她才不想赏花呢,她想射箭骑马斗鸡,这些附庸风雅的小把戏她打娘胎里就没兴致好么? 但嘴上却弱弱应下了,“嫔妾待会在慈宁宫外梧桐树下等诸位娘娘们可好?” 于是四人一同转身下拱桥,路上挑拣着闲话聊天儿,很快到了慈宁宫。 乔亦柔按照先前所说的,在梧桐树下等她们。 但丽妃三人方往前走出几步,只听慈宁宫内一阵脚步碎碎声,转而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出来,似乎是里头谁晕倒了要去太医院找御医。 这慈宁宫是太后寝殿,谁晕倒了能有这般阵仗?自然是太后本人了…… 宫女儿们进进出出,连姚嬷嬷都见乱入了殿内,可见事情有些麻烦。 她们四位妃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没有旨意不好擅自闯入,可调头就走未免太不懂事了些,只好杵在原地静待发展。 半个时辰后,这一来二去,不知是谁惊动了陛下,只见他在 一溜儿太监簇拥下神色匆匆地快步而来,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远远瞧去,虽年轻俊美,却十分庄重威严,极有天子之风。 他衣袂随风拂动,很快走到她们身旁,却似见所未见般直行过去。 唐钰儿抿了抿唇,福身中蓦地开口道,“陛下莫急,御医已经在半个时辰前进去了,臣妾眼下对太后娘娘很是担忧,不知可否能随陛下进去侍奉……” 她话未说完,齐毓玠都已经走出了几米开外,不知是没听到这番话亦或是听到了不屑搭理,反正无论哪一种,这面上真是尴尬极了。 周遭静悄悄的。 除却远去的脚步声…… 陛下没免礼,她们都仍福着身子,乔亦柔心中有些唏嘘,这搏出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啊。 等人影不见了,她们才绷直了腰身,因顾及着丽妃方才失去的颜面,谁都没不长眼的主动打破沉寂。 继续等啊等,摸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慈宁宫内忽的抬出一人,两个太监稳当担着木榻,几个宫女儿亦步亦趋跟着,十分小心翼翼的模样。 待走近些,乔亦柔定睛一看,登时惊讶不已,这担着的女人竟是不见踪影的静婕妤曹香茹。她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双眸紧阖,面色苍白,煞是疲惫憔悴的模样,瞧着有几分可怜。 原来晕倒的并不是太后,而是静婕妤?只是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模样? 她们四人依旧没有说话,心底却都在各自打鼓。 静婕妤从太后宫里被抬出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正揣摩着,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请她们进殿,想必是已得知她们正守在外头。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安静地鱼贯而入。 陛下还未离开,与太后端坐在上座,乔亦柔与另三人请安行礼,规规矩矩地站着。 太后笑得略带一丝牵强,她扫了眼端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皇帝,轻咳着道,“静婕妤昨夜有些劳累,今晨早早过来哀家这里请安行礼,来时大约雾气重,受了点阴寒,方才直接晕厥了过去。御医已经把过了脉,静婕妤此番伤了元气,至少需要调整数月,日后你们不用太早到哀家这边请安,好好将养着身子侍候陛下才是正经。” “是。”四人自是颔首应下,面上不显,有人已经动了心思。 唐钰儿:“哼太后说得轻巧,想必应该是曹香茹身子太弱了,连伺候陛下都不尽心尽力 ,活该受不得宠。” 元嫔张雅竹:“若真如此倒是个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才行。” …… 端坐在上位的齐毓玠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借动作遮挡眸中一缕厌色。他方下朝听闻慈宁宫出了事,以为太后有何不测,哪知竟是胆小的静婕妤赶早到了慈宁宫。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小半个时辰,依据太后内心翻来覆去的变化,他差不多知晓静婕妤说了些什么。这女人真是比他想象中更容易受惊吓,多大点事儿,居然吓得一宿未眠,天未亮便匆匆到太后这里负荆请罪,真是让他好气好笑又怜悯无奈。 齐毓玠闭目揉了揉太阳穴,他还没叹气,太后又已经在他身边开始了,“哎,真是愁死了,静婕妤是个内向的,哭了一早没说几句明白话,倒把自己给折腾晕厥。哎,说到底是皇帝压根没碰她,让她认为哪里不对开罪了皇帝,整个人吓得没了三魂六魄。不过更愁的是皇帝怎么回事?都入了静婕妤寝殿,怎么就啥都没干就走了呢?虽静婕妤姿色欠缺了些,但好歹也是妙龄女子,又是他自己做主选进来的,这头回就翻的她牌子,莫非……不行,今晚必须得让皇帝在剩下几位妃嫔中选一位侍寝,哎,可真是愁死了……” 将茶盏搁在桌面上,齐毓玠苦笑一声。 他昨儿晚上可真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奈何他对静婕妤实在没有任何感觉,都说该拉拉小手摸摸脸颊培养气氛,但静婕妤挺尸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实在下不去手。最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在床畔坐下,他手还没触上她脸。她心里都紧张得不行了,甚至害怕得思绪混乱,一会儿想着“我该怎么办”,一会儿又“陛下是不是要脱我衣服了可我天生怕痒待会会触怒他么”,一会儿“完了好想如厕好想好想呜呜我说出来陛下会不会生气砍我脑袋”…… 这还能下得去手么? 他能么…… 齐毓玠简直不忍回想昨晚情形,他也憋得很辛苦,又想笑又不能笑,只能面无表情留下一句“朕还有政事处理”便夺门而出。 殿内安静,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齐毓玠觉得挺热闹。 太后唉声叹气不止,他的几位妃子亦是各怀心思。 目光无意触及到最左侧的绿衫女子,他微微挑眉,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率先挪开了眼,尽管他是皇帝,可留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在宫里,还是有些不厚道的感觉。 “静婕妤为人一向谨慎,怎么可能得了 恩宠就不顾丽妃等人来单独请安?”乔亦柔默默站在下首,认为太后这番话可能存在蹊跷,“再说了,她虽胆怯,身子骨却没那么差的,昨夜初承了龙泽,今日便整个人都没了生气,这——” 心中登时打了个寒噤,乔亦柔攥紧双手,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完了,传闻陛下不近女色,莫非都是假的?难道是他在这方面有什么特殊癖好?所以曾经得过他宠幸的女子都悄无声息的……没了?”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并非毫无道理,乔亦柔脸色都泛白了,“会不会陛下想着曹香茹好歹是正式册封的婕妤,不好太过头,所以昨晚才手下留情……” 第9章 乔亦柔觉得陛下离开慈宁宫时似乎瞪了她一眼。 他起身向太后行礼告退经过她身边那一瞬间微微顿了下,霎时一股逼人的气魄朝她拂来,隐约透着那么几缕深意。 不过,许是错觉吧…… 毕竟那虚伪可恶的皇帝又不知她内心想法,凭什么针对她? 但好奇怪,她真的觉得他好像瞪了她一眼啊…… 等皇帝走了,太后好似松了口气似的,她这个人性子算温和,虽时常刻意拿出一股威严,可并不锋利尖锐。 “陛下一向勤政爱民,总待在御书房,三年守孝期间后宫空置,大抵一时不大习惯给自己放松的机会。你们作为妃嫔,自然要体恤照顾陛下,他一旦认真起来连膳食都是经常忽视的,从前哀家偶尔会令下头打点些滋补汤给送过去,可如今有了你们,哀家便可以稍微放心了。” 她们一等颔首叠声称“是”。 站在下首蹙了蹙眉,乔亦柔虽知道太后这是在暗示她们可以主动朝皇帝飞扑上去谄媚了,但这话仿佛说得他当真勤于政事不近女色一般。 然而刚刚从慈宁宫抬出去的静婕妤奄奄一息的模样却也是真的,乔亦柔垂了垂眸,觉得这不能怨她多想,实在是太后的话没有信服力。 又如若陛下并非她猜想的那般可怕,那就是他久旱三年一朝得尝失了分寸昨夜折腾得过火了些?可……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把静婕妤折磨成这样,都是件极为骇人恐怖的事情啊…… 从慈宁宫出来,大家都没了赏花的兴致。 一个是静婕妤病了的当口她们还寻欢作乐不成体统,二是太后的暗示令她们陡然生出跃跃欲试的心情。 陛下只有一个,眼下后宫妃嫔虽不多,去了生病无法再侍寝的静婕妤,那还有四个呢,不动动心思,怎么博得陛下的恩宠? 彼此分开,乔亦柔独自回了景仁宫偏殿。 她坐立难安,一连喝了几杯凉茶。 杏春几人不敢多说话,过了会儿,用午膳时间,取了膳食回来的梅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乔亦柔本就吓得没多少胃口,加之她这幅作态比较明显,便问道,“怎么了?” “回娘娘,方才奴婢来御膳房途中听到有人议论,道是丽妃已经亲自去给陛下送了参汤,奴婢再折回来路上,又看到江贵嫔身边的佳琪拎着食盒朝养心殿过去了,所以……” 所以急着回来打小报告叫她跟风去谄媚献殷勤了是不是? 乔亦柔用“你还年轻你不懂”的眼神觑了梅秋一记,心想,丽妃她们犯傻,她怎么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她又不是武松。 她且安安静静候着,如今丽妃那三人如此积极,那皇帝绝不可能先来她这里的,她倒要看看,究竟是陛下有鬼还是太后话里有鬼。 果然,黄昏时分,心急的丫头们已经得知了最新消息,陛下翻了江贵嫔的牌子。 乔亦柔坐在树下捏着个茶杯把玩,想事想得入了神,一时不察,“刺啦”一声,手中杯子碎了…… 惊了下,她低眉看着碎成好几瓣儿的精致茶杯,登时心烦地撇了下嘴角,完了,她破坏公物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这厢无奈着,那厢旁边的宫女们也提起了一颗心,天呐,娘娘平常看着柔弱,可狠劲儿不小啊,但明明她是可以找机会去陛下那里露露脸讨讨欢心的,偏生不去,现在陛下翻了别人牌子心里头怪不是滋味儿了吧? “这杯子大约之前就有了裂缝。”乔亦柔见她们匆匆来收拾,便轻咳着道。 杏春察看她是否伤着了,连连点头,“想来是放得久了,没伤着娘娘就好。” 顺着她话颔首,乔亦柔等她们打点完,折身回了寝殿。 翌日,乔亦柔早早睁开了双眼,她没那些娇贵习惯,见杏春她们还没过来,就自己穿好了衣裳。 她心里头记挂着昨晚江元嫔侍寝的结果,等贴身宫女们过来服侍她漱口洗脸了,便急急出了殿门朝慈宁宫奔去。 因时候尚早,皇宫静悄悄的,陛下正在上早朝,乔亦柔领着杏春经过拱桥,靠在桥首等另三位过来。 这一等便等了许久。 好不容易听到附近有响动,她忙昂首朝半月湖对面望去。 丽妃一个人绷着脸走路奇快,她身后跟着的婢女们都垂头一声不吭,并不见钟粹宫那两位。 走至身前时,乔亦柔福身见了礼,丽妃并不搭理她,轻哼了声直直朝前走去,突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脚步戛然而止,阴阳怪气地侧眸朝她冷哼道,“乔贵人还不跟上?难不成在等昨夜侍了寝的钟粹宫两位?她们侍奉陛下尽心尽力,只怕娇弱得要晚上半个钟,但你我二人若耽误了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可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乔亦柔:“……” 她顾不得这扑面而来的羡慕嫉 妒恨的酸味儿,愣愣拾步走向丽妃唐钰儿。 乔亦柔顺着她话想了想,又掰着那一段话认真想了想,她确实没领会错吧?我的天,丽妃莫非是在说那皇帝昨夜饥不择食的御了两女? 可怕,这静婕妤侍寝后都脆生的下不来榻了,因御医吩咐了静养,她们都没好意思去探望打搅。结果第二个晚上,江贵嫔和元嫔二人就又遭了毒手?一个都不够,要再加一个? 哆嗦了下肩膀,乔亦柔差点把手里的手绢儿撕成粉末了,她忙稳下心神,讪讪笑道,“娘娘是说昨晚……” 丽妃走在前头,瞧不清神色,她声音微沉,透着几许怒意,“本宫住在咸福宫,怎么知道钟粹宫的事儿?”许是这话有些打脸,她默了须臾接着道,“本宫不过是今晨听到些闲言碎语,道是陛下昨日在江贵嫔那里呆了前半夜后要走,忽而听到北殿传来一阵缥缈琴音,便绕去瞧了瞧,就瞧了个后半夜。”说至最后,话语里添了几分浓郁的不屑,只怕是在讽刺元嫔张雅竹费尽心思争宠。 乔亦柔无话可说,实在寻不着话附和了。 关键她此时心情也很复杂,这陛下前半夜后半夜都在耕耘不辍,伸手不见五指的时辰又颠颠儿地爬起来去上早朝,这体力这能耐,不愧是一国之君,一般男人只怕是要叹为观止了…… 一路缄默,两人一前一后行去慈宁宫请安。 既然丽妃得了消息,太后想必亦是知情了。她端坐在上首,让先过来的两人落座,没见着另外两人,面上更加心知肚明。 对此太后虽有些尴尬,但她联想到皇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素了三年,勇猛荒唐那么几次也无可厚非。最起码她心中大石算是放下了,前儿晚上得知皇帝压根没碰静婕妤时,她可揪心死了,孝期已过,如今没了任何顾虑,若皇帝依旧不碰任何女人,这代表着什么? 哎,现在她胸中大石可总算大大卸了下来…… 含笑浅啜了口茶,太后心情不错的与丽妃乔贵人说了些话,知道两位小辈在她这里受拘束,便令她们退下。 等她们走了,太后舒心地半靠在窗下贵妃榻,姚嬷嬷正在给她揉捏太阳穴。 忽的,外头来报,负责陛下侍寝诸事的桂嬷嬷求见。 她闭目喊了声“宣”,尔后端正身子,见进来的桂嬷嬷手上托着银盘,心下了然,然而等看到那洁白的两面帕子一尘不染时,太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倏地起身,许是动作过急,霎 时一阵头晕目眩…… 慈宁宫外,乔亦柔望着匆匆离去压根不等她的丽妃,暗暗摇了摇头。 她心情不好是能理解的,毕竟人长得美出身又好,结果在侍寝路上却败给了不如她的另三位,生生和一个最弱的她剩下了,难免咽不下这口气。 乔亦柔揉着帕子慢悠悠往回走,这宫里的日子除了吃就是睡,别人还有个盼头等着陛下来临幸,她又不稀罕,真是无聊透顶啊…… 走到分岔路时,她正要折身往景仁宫右行,却见左面远处走来几重人影,看身形体态,倒像是钟粹宫两位小主。 只是—— 乔亦柔眯了眯眸,她顿下步伐,等她们走近。 果然,侍寝后身子是不大利索的,江贵嫔与元嫔二人气色俱不佳,虽有粉黛修饰,却掩不住疲惫与憔悴。对比之下,江贵嫔更娇弱些,都得两个婢子搀着走路了,虽看到她后有所收敛,但双脚软绵无力做不得假,只能半倚着婢女走路。 啧啧…… 乔亦柔见了礼,出于客套没话找话道,“贵嫔娘娘与元嫔娘娘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没错。”江贵嫔颔首,似乎不想跟她耽误时间,“想必乔贵人已经请过安,那我们便告辞了。” 点头应下,她往旁侧挪了挪,余光瞥见元嫔张雅竹有意无意的将双手藏进长袖里,好似不想被人给瞧见。乔亦柔虽诧异,却不能总盯着瞧,却巧一阵风拂过,吹起了元嫔的半面衣袖,一瞬间,她看清了她努力遮挡的柔荑,那哪还是手啊,根根红肿粗胖,活像兔子嘴里的胡萝卜…… 乔亦柔怔怔回到景仁宫。 她在话本子里知道有些男人是有恋足癖恋手癖这种小嗜好的,可万万没想到那皇帝竟占了个全。 低眉举起双手看了看,又垂头盯着她的双足,乔亦柔咽了下口水,呆呆冲旁边站着的杏春道,“今日中午能不能在御膳房那里多取二两米饭?” “自是可以的。”杏春犹豫半晌,小心翼翼问,“娘娘可是有什么用途?” 摇了摇头,又点头,乔亦柔没说话,心里却道,米饭能用来做什么?当然是吃啊,她天生力气大,为了力气小些这么多年就没正儿八经吃饱过,可眼下不行了,江贵嫔的脚与张元嫔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嘴啃的,那皇帝太邪恶了,她若不吃饱饭养足力气等那皇帝想起来要折磨她时可怎么办呀…… 第10章 慈宁宫内愁云惨雾,太后心烦得用不下午膳,对面齐峦吃得倒煞是畅快,小嘴儿满是油斑。 撑着下颔示意陈嬷嬷用帕子给长公主擦拭,太后脑海中突然想起皇帝未即位前那几桩祸事。 先皇驾崩前后兵荒马乱,各路人马蠢蠢欲动,皇帝在几场战事中受了数次轻轻重重的伤。有一次是护送她们撤离属地时遭了暗算,为救落入敌手的峦儿,皇帝遭了不少罪,浑身血淋淋,哪儿哪儿都是伤,莫不是就因那次重创了根基…… 眼中遽然酸涩难忍,太后拾了帕子匆匆转身进里间。 呜,她的两个孩儿怎的就这般命苦,一个幼时高烧失了心智,一个,一个…… 这可如何是好?皇帝还这么年轻,没有手足同胞,无法孕育子嗣的事情早晚瞒不住,文武百官们怎会对此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逼迫她可怜的孩子。 而且,而且分封地的那些藩王们若得了消息,只怕免不得又是一场腥风暴雨,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痕,太后深吸一口气,她不能六神无主不能慌慌张张,得好好想个应对之策才行…… 此时此刻,咸福宫钟粹宫里同样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唐钰儿看见一桌膳食就心生暴躁,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膳食纹丝不动地撤了下去。起身站在窗棂下,她朝钟粹宫方向瞥去,心口如堵了千万斤棉絮。 只怕日后见到钟粹宫那二人,她们明面上对她恭敬,心里头却定是洋洋得意着。 手上蹂躏着插在花瓶的一株海棠,唐钰儿不甘心地闭了闭眼…… 然毗邻的钟粹宫内,她口中该“洋洋得意”的两位小主却蔫蔫如霜打的茄子,不止精神备受煎熬,连柔弱的身子骨亦是…… 大抵这后宫里,唯一好受些的便是景仁宫里的乔亦柔了。 可正在大口吃饭大口吃肉的乔亦柔却自认为她也相当忧心的,特别特别忧心。 不能因为她眼下吃得酣畅淋漓就说她不操心啊,她就是操了天大的心,才不得不一勺一勺拼命的往嘴里塞米饭和红烧肉。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保护自己不受那邪恶皇帝的折磨? 将碗放在桌面上,乔亦柔喝了口汤,她太愤怒害怕了,愤怒害怕得觉得可以再来两大碗热腾腾的米饭压压惊。说做就做,乔亦柔往上撸了撸碍事的袖摆,直接将剩下的米饭全扣进了碗里…… 杏春梅秋两个贴身宫 女在旁伺候着,简直目瞪口呆。 娘娘真是伤心过头了,怎么能这么折腾自己呢?如此柔弱的身躯居然硬吃了那么多食物,这……好可怜啊! 有心想要宽慰几句,她们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且娘娘吃起饭来可太霸气了,节奏明快跳跃,她们都不知该寻个什么时机开口…… 最后等她们回神了,桌上饭菜已经……已经被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我的天,她们家娘娘这一顿饭起码敌别人家娘娘十几顿的量啊…… “我去附近随意走走,你们自去用餐,不用伺候我。”干完了午膳,乔亦柔精神百倍地站起身来,她深吸了口气,竟觉得今日天气格外明媚,令人浑身舒服的想把旁侧养着睡莲的那口大缸举起来伸展一下四肢,哎,她真的已经好多年没有如今日般吃饱过了,好满足啊…… “娘娘,奴婢们还是留在您身边伺候着。” “不用。”摆手,乔亦柔笑着道,“我只在景仁宫周遭走走,宫中路线我如今已经熟悉,必不会招惹什么事端。” “娘娘……” 见杏春仍犹豫着,乔亦柔径直出了殿门,用眼神遏止她们想要跟上来的脚步,她轻快迅速出了景仁宫。 驾轻就熟的沿着小径走到半月湖泊,乔亦柔瞄准了一株老桑树下的那一堆景石群。 待附近巡逻太监远去,她低眉盯着自己展开的掌心仔细瞧着,细腻阳光将她脉络映照得十分清晰。 轻咳一声,乔亦柔转头偷偷摸摸观察周围,晌午时分,果真人烟稀少。 既然没有人,那就是她试炼的好时机了…… 目光在大大小小的景石上流连,鉴于她将近十年没再动用过身体里大大高于别人的力气,乔亦柔准备先挑块重量轻一点的。 不过上次寺院山路上的出手搭救却是一次例外,想起此事乔亦柔仍旧恨得牙齿咯吱咯吱响,早知今日,她就该见死不救,让那钱大人如个团子般骨碌碌地滚下悬崖去,也好过她如今可怜巴巴的站在这里搬石头…… 抿唇,乔亦柔生气地弯腰,她双手抱住一块小石,轻而易举如块儿手绢般拎了起来。 说是小石,她掂量了下,估计有个百八十斤吧。 放下它,她目光落在旁处,继续选了块石头抱起,唔,这块有些重量,摸约三四百斤左右。将举起来的大石归放在原位,乔亦柔拍了拍手,决定试一下这里最大的 一块,目测这块是有五六百斤重的,说实话,乔亦柔也不知现在她力量的极限在哪里,毕竟幼时年纪小,那时的战绩自是不作数了。 指尖摩挲着下颔,她偏头谨慎的继续四处瞧了瞧,并没有可疑人影。 放心的松了一口气,乔亦柔上前两步,她酝酿半刻,猛地用力抱起那块被其它石头众星捧月的大石。 它虽有些沉,但不及她想象中那般沉,她能举起来,可确实有些吃力,看来她身子是过于柔弱了,想来若日日餐餐都能吃饱,有事无事再练习几次,她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的…… 乔亦柔心中顿时有了底气,纠结在脑中的愁云逐渐暗淡了些。 没有别的路了,她不能跟只小白兔一样任由那皇帝欺辱啊,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机,他可休要怪她不客气了。 正欲将大石好生放下,她却突然觉得头顶被什么落下来的小东西给砸中了,倒不疼,就是奇怪。下意识抬眸,乔亦柔蓦地愣住。 枝繁叶茂之间,竟不知何时藏了个人,那人此时也是一脸震惊,她坐在一根树枝上,乌黑的小嘴张开着,圆溜溜的眼珠像上好的黑曜石,双手则捧了大把成熟透了的桑葚果子。陆续间,一棵一棵桑葚从她满当当的手中坠落…… 乔亦柔吓坏了,抱着大石一动不动。 她亦是一动不动。 小眼瞪大眼,彼此对视着。 忽而远处飘来一阵呼喊。 “长公主殿下,您在哪儿,您快出来……” “殿下,您再躲着故意不出来,奴婢可要去御书房把太后请回来了。” “殿下殿下……” 仿佛被这声威胁弄生气了,被唤作“长公主殿下”的女孩皱了皱鼻子,似乎想从老桑树上爬下来,却哪知她右脚突然一滑,“啊”一声,整个人便从高处掉了下来。 人命关天,乔亦柔本能的丢下大石,将掉下来的齐峦接住,然后匆匆把她放到地上。 正好,一群嬷嬷宫女儿们闻其声音后匆促赶了过来。 乔亦柔进宫这大半月,是知道慈宁宫里还住着位尊贵的公主的,听闻她脑子有些不好,却极受太后与陛下疼宠,是后宫里万万招惹不起的一尊大佛。乔亦柔盯着这位长公主,眼下她虽嘴角黑乎乎的,连精致衣裙上都沾染了块块桑葚黑色污痕,但她长相却姣好,难掩一身灵动娇俏的活泼气质,只是可惜生了这种古怪的病… … “给、给你。”齐峦眼睛发光的盯着面前好看的姐姐,她早忘了害怕,心中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姐姐好厉害啊,比皇帝哥哥都厉害。从前这些石头搬来的时候可要好多好多太监抬着呢,但她却好像一点都不费劲儿,抱起来的石头还一个比一个大,真是太厉害了啊。而且她最后还救了她。崇拜的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突然想起来的把手里剩余的桑葚殷勤地递给小姐姐,“吃,甜,可甜了……” 乔亦柔抿了抿嘴,有些好笑。人都摔下来了,她怎么还抓着这些桑葚呢?见旁侧伺候她的那些人已经走来,她忙见了礼,哭笑不得的双手接过,“谢殿下赏赐。” 陈嬷嬷簇着眉头领着宫女们走近,她扫了眼当下状况,面上虽淡然,心中却是炸开了锅。 她是从前在邬门关时就伺候着几位主子的,她一向晓得长公主殿下的脾气,跟小孩子一样,护食得厉害,陛下太后开玩笑想从她手里讨什么东西都得看她心情呢,可眼下她竟如此主动的要把最爱吃的桑葚给这个乔贵人? 不动声色地给两位请安,陈嬷嬷看了眼齐峦脏兮兮的衣裙,低声道,“殿下,太后娘娘去御书房寻陛下前嘱咐您午睡,您怎么能偷偷溜出来?更何况还做如此危险的事情,您下次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只需交代一声,奴才们会替您取来的。” 嘟着嘴,齐峦不吭声。 等她目光扫到对面乔亦柔时,却突然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殿下,回宫吧,待会太后娘娘便回来了……”陈嬷嬷的声音再度传来。 轻哼了声,大抵心中还是畏惧太后的,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然后歪着头冲乔亦柔欢快地挥手道,“小姐姐,我下次找你玩。” 在那么多双眼睛下,乔亦柔只能笑着颔首,趁嬷嬷宫女们不注意时,她愁得不行的飞速朝回头看她的齐峦做了个“嘘”的姿势,让她对方才的事情保密。 齐峦愣了下后连点数下头,一脸“放心吧我懂你”的神情欢快走了。 可站在原地乔亦柔的心里却完全没谱,呜,她怎么知道这长公主殿下究竟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啊…… 第11章 御书房内,李久得了消息,上前两步冲拾着册卷轴览阅的皇帝禀告,“陛下,太后凤驾莅临。” 齐毓玠靠站在书柜边,他从鼻腔里“嗯”了声,将卷轴放到原先位置,整理了袖摆起身去迎。因不喜在书房里说这些话,他便引了太后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行,择一处凉亭坐下饮茶。 宫人们忙碌开来,沏了今年新茶,杯盏上空霎时氤氲起一团团白汽,清香沁鼻。 齐毓玠端起一杯茶,有些无奈地浅啜一口,借动作掩饰几分心虚。他哪有不知太后此行目的的道理?偏是晓得了也没有办法。 身旁宫人们得了陛下眼神示意,忙退开几米距离,免得扰了两位主子谈话。 掀起眼皮悄悄瞅了眼对面枯坐着的太后,齐毓玠委实觉得这次有些为难了。 太后此时心内居然没有任何想法,只仇大苦深地坐着,不看他,不吱声,眼眶附近透着一片红肿。 偏偏这却最叫人手足无措,齐毓玠又饮了口茶,正准备主动出击,太后却转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率先开口道,“陛下,哀家方才来时一段路,不知为何竟想起许多过往,从前一幕幕画面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仿若昨日。陛下小时乖巧的很,便是养成了凡事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后来去了邬门关,那也是个血腥复杂的地方,陛下擅文,偏那风沙之地推崇武力,为了服众,就开始整日整日的练习,身上常是大大小小的瘀痕,再后来……”太后又卷起帕子擦了下眼睛,“再后来纷争不断,以前学武的那些小伤又算什么,陛下开始一次接一次的身受重创,那夜为救峦儿就丢了大半条命。” 齐毓玠见太后说得动情,两眼愈加红肿,有心想打断以免她伤心,“母后,这些事情早过去了,如今朕可好好的。” 什么好好的? 他不说倒好,一说她更伤心了。太后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呜咽啜泣道,“陛下别再说这种宽慰哀家的谎话了,哀家把你当亲生骨肉看待,有什么难处不要总想着隐瞒哀家,这事儿早晚瞒不住的,与其被动,不如咱们抢先占领先机。仔细想想,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解决之策,所有藩王同胞中,哀家觉得唯有宁王贤王能稍微信任,宁王已成亲三载,膝下新添了两位公子,贤王如今并未成家,但陛下不需急于一时,可以……” 齐毓玠总算明白太后在说什么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又不得不保持理智的建议他抱个别人家的孩子回来养,也 是—— 太后关心他他应该开心的,可这实在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能怨太后多想么?他不能啊,深究到底,这锅还是得他自己背。 齐毓玠垂眸,苦恼地用右手支撑着额头。 他真的尽心尽力了,昨夜先去了江贵嫔那里,却如上次静婕妤那番,折在了动手的那一瞬间,他本就不喜心思复杂的,江贵嫔却思虑深远了些,可见闺阁时期就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但吸取静婕妤把自己吓得半死不活的教训,他不敢甩手走人,只好很敷衍的问,“可会下棋。” 裹在被子里的江贵嫔愣了愣,答,“臣妾不擅棋艺。”须臾,怕惹他不悦,追答,“但臣妾会跳棋舞,陛下可有兴致瞧瞧?” 于是便跳起了棋舞,齐毓玠为缓解尴尬,自是赞不绝口,于是她便生生跳完了前半夜。 知她双足已疲惫,齐毓玠又觉时辰到了,便放心的出了寝殿,却巧离开钟粹宫时听到一阵琴音,不算曲艺高超,但能入耳。 他哪有不知后宫这些手段,想必是有人令宫女守着,见到他离去便打起了争宠的心思。 站在原地踟蹰半晌,齐毓玠觉得他今晚没睡成江贵嫔倒没什么,他的确提不起兴致,但联想到明早之后的一系列状况,尤其对此牵肠挂肚的太后那边,于是,他妥协了…… 摇了摇头,甩去困怠,他眼都快睁不开地走去钟粹宫另一偏殿。 既然这个元嫔巴巴指望着他过去,那办起事儿来应该很是干脆利落迅速吧? 齐毓玠是这么想的,这个元嫔也确实很主动。 但—— 未免主动的有些过了头,齐毓玠对她心底的想法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都没开始呢,她都在揣摩该用哪种姿势吟哦讨他欢心,又想不知陛下喜欢男上女下或是女上男下或是旁的,阿嬷在入宫前跟她说了,每个男人在房事方面癖好不一样,但没有一个真男人是不爱软香满怀这档子事儿的,陛下九五之尊,若能让他有了兴致和回味,她便能圣宠不衰,所以,今夜最为关键,看陛下这幅模样,显然江贵嫔是个不通情趣的,定没让陛下尽兴…… 齐毓玠多想落荒而逃。 但他还是克制着收了心思,夸她琴技高超,想再听一曲。 本想敷衍着表示他真的是被她琴音吸引过来的,所以听几曲后便离开洗洗睡了。哪知就着靡靡琴音,他竟靠在桌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 一睡凌晨早朝时间才猛地惊醒,睁眼望去,有些愧疚,可怜的元嫔还在抑郁地弹着琴呢…… 他赶着上早朝,匆匆离去,也没好意思跟她说对不起啊朕不是故意睡着让你弹那么久琴的云云…… 哎,齐毓玠将桌面茶盏推远了些,在心内重重叹了口长气。 他能怎么办嘛,他也觉得很绝望啊,为什么他睡个女人那么难? 觑了眼对面还在揉眼角的太后,他就知道哪怕躲过了上午,也躲不过中午和下午,这不,太后果然来了,而且这次的架势他真有些招架不住。 绞尽脑汁的想尽应对之策,齐毓玠神色严肃且沉重。 太后放下帕子,觑了眼皇帝面色,更是悲从中来,止都止不住。 呜呜,瞧他都难过成什么样儿了…… 她可怜的孩子。 齐毓玠:“……” 他忙抬头,冲太后笑了笑,他难过什么啊?他一点儿都不难过。 太后:“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是什么?是明明心中悲痛欲绝面上却强颜欢笑啊,我可怜的孩子呜呜……” 齐毓玠抽了抽嘴角,笑意霎时凝滞,他能怎么办?他真的很绝望啊。 第12章 “母后。”齐毓玠深吸了口气,“儿臣……” 但这种私密性的事情还真是难以启齿,他薄唇翕合,那些个牵强的理由推挤在了嗓子眼儿,却实在吐不出来。 “陛下,哀家懂。”见他这幅欲言又止眉间带愁的模样,太后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她用力拾了帕子揉眼睛,将苦楚都往肚子里咽,努力弯唇笑了笑。她知道皇帝是男人,毕竟她并非他生母,这种事关尊严的问题他怎么好意思承认呢?反倒是她,就这么明张旗鼓地捅了他血淋淋的伤疤。可她确实是着急坏了,生怕他日后吃亏,这才—— “哀家知道陛下一向有主见,是哀家一时心切失了分寸,这趟急急过来没有别的事情,陛下万万别多想,哀家只是想告诉陛下,无论祸福,峦儿与哀家都会陪着陛下,所以别害怕,只要人好好儿的便什么都好。” 齐毓玠颔首,眼神复杂地瞅着强颜欢笑的太后。 他知道她心里确实这么想,只是却没表面上说的那般轻松。也是,若他没有子嗣,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不仅攸关社稷甚至攸关他自身…… “母后。”齐毓玠不想再用些借口去敷衍,只笑了笑,“儿臣知道,您别担心,会好的。” “嗯。”太后附和着,却已经没办法从他的话里得到宽慰了,“哀家不耽误陛下处理政事,只是陛下切记别累着身子,夜里早些休息。” “是,儿臣遵命。” 点点头,太后笑着最后看他一眼,摆驾回慈宁宫,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又偷偷卷帕子拭了拭眼角。 齐毓玠将一切看在眼底,眸色染上一片愁,他面无表情地走在抄手游廊,轻叹了声气。 后头跟着他的太监们一听,不得了,个个打起了百倍精神,生怕一不小心招惹陛下发怒。 李久是近身伺候的,昨晚的事情他了如指掌,除却他几个之外,眼下后宫里估计就钟粹宫和太后那儿得了消息,不过这些事早晚会走漏风声,到时只怕又会兴起闲言碎语。哎,他们做太监的能有什么盼头?尤其做到他这种程度,无非盼望主子另眼相待荣宠不衰,所以他也害怕陛下有问题啊,斜了眼前头陛下的下半身,李久一颗心怪惴惴不安的。 却巧他目光刚瞥去,陛下就突然回眸看了他一眼,李久登时打了个激灵,却又见陛下轻飘飘地转了回去,一字未吐。可一去一来间,他早吓了一身冷汗…… 御书房。 齐毓玠 无心政务,卷了本游记靠在窗下榻上。 春光明媚,偶尔一声蝉鸣悠长清脆,又有鸟儿从树梢飞过,激起一阵树叶簌簌响。 他淡淡扫过一行手上卷册,抿了抿唇,将游记丢开,定定扫向窗外。 日头渐下,终于又至黄昏。 齐毓玠起身在御书房内走来走去,他这个心理障碍一日不除若真成了魔障怎么办?总是逃避也不是个法子,直接眼一闭豁出去得了。 然而连着两夜,他都是下定了决心的,奈何…… 那三位如今一个病着,另两个他确实不想再走第二趟。齐毓玠撇了撇嘴角,他后宫里统共就五位妃嫔,除了三位,就只剩下丽妃与那个阴差阳错入宫的女人。这实在是个太艰难的抉择,丽妃他心理性排斥,那个—— 算了算了,去咸福宫罢了。 齐毓玠苦着脸斜了李久一记,“摆驾咸福宫。” 李久愣了愣,忙行礼称“是”,陛下肯去主动宠幸妃嫔他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心下却有些古怪,沉醉温柔乡这种事算美事吧?陛下怎么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又猜测陛下大抵真的有些不对劲,或许身体真有难言之隐?但先别慌,只要陛下肯不懈怠不放弃的一次又一次尝试,应该会成功的? 齐毓玠扯了扯嘴角,懒得将他的腹诽放在眼底,步履微快地走出御书房。 咸福宫内,丽妃正闷坐在寝殿折腾宫女们摘来的花。 日日在这宫里她无聊得很,加上江贵嫔与元嫔二人得了宠幸好似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寻常都要来咸福宫与她一起赏花饮茶,可今日呢? 越想越是生气,又觉委屈得很,从前在家都是爹娘兄长捧在手心里的,现在却孤孤单单没有依靠。 她本是惜花人,可糟心之下,看着这些花儿便厌了,双手扯着花瓣扔在地上桌上,不知不觉,已铺了一地,枯枝花蕊则乱糟糟的堆积在中间。 等到前头太监突然通报陛下摆驾到来时,丽妃整个人都慌了,手上残花倏地掉落在了裙摆上。她猛地起身,匆匆扫了眼寝殿,这才觉得可怕,地面红黄粉白一片,若只是花瓣倒也有些风情,可其中那些花枝却极为碍眼。 她往前走出一步,想叫人来收拾,哪知她太过心急,加之长裙绊脚,她猛地在陛下踏进门槛时摔倒在了地上,手心割到了带刺的枝丫,顿时沁出了血珠。 唐钰儿吓得花容失色,手心虽痛楚却不敢叫 疼,又见陛下勾有龙纹的鞋面顿了顿,她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足足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的要撑着地面爬起来,可她真是倒霉,起身时又踩到了几支堆在一起的花枝,又重重扑在了地上。 齐毓玠:“……” 他站定在原地,看着两个宫女迅速上前将丽妃搀扶起来,觉得她这礼未免行得太实诚了些。 “陛下,臣妾有罪,惊扰了圣驾。”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左相之女,唐钰儿虽有些性子,但在礼节方面是绝不肯出错叫人拿捏住把柄。此番虽丢脸死了,却知道要先请罪。 扫了眼她沁着血的掌心,还有乱糟糟的裙摆,齐毓玠闻着满屋子的浓郁花香有些不舒适,不易察觉往后退了两步,淡淡朝身后道,“去宣个太医过来给丽妃瞧瞧。” “是,奴才遵命。”李久给后头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弯腰退下,快步出了殿。 “臣妾谢陛下不怪罪之恩。”唐钰儿请了安,顾不得手心刺痛,她低眉站着一动不动,心中霎时跌入谷底,她知道,这次完了。 李久杵在一侧,也在心底暗自摇头叹了声气,好机会就这么被丽妃娘娘白白糟蹋了,这满屋子的花瓣若遇到个有情趣的主子,只怕早荒唐得以花为床一夜风流,但他们陛下这自制力……三年守孝可不是白守的,没太经历过女儿美,自是刚正不屈。 齐毓玠斜了眼李久,心想“就你一个太监懂得多”,他倒想打他脸留下,然而这花香实在杂乱得很,他都想打喷嚏,再忍不住,匆匆丢下了句“好好养伤”便出了咸福宫。 天色已彻底昏暗,宫殿檐角下灯笼盏盏随微风轻轻摇曳。 一行走在道上,李久打着灯笼,见陛下走得慢,仿佛有些萧索的意味,便试探着道,“陛下,再往前行百米,右转继续行数百米,便是景仁宫,那附近的老桑下观夜中半月湖极美,陛下可有心情去瞧瞧?” 什么半月湖? 齐毓玠挑眉,他就算看不透他心思也知道此话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回应,他静静往前行了数步,脑中思绪千转百回,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把事办了最好,一是宽慰整日胡思乱想的太后,二是他确实需要子嗣。 再者,都已入了宫,她又有什么碰不得的?本来那日大选若照太后的意思便要选中她的。 煞有其事地颔首,齐毓玠做好心理建设,施施然道,“左右闲来无事,便去瞅瞅。” “诶诶。”李久谄媚的连连应声,心中不无得意,嗯哼,陛下今夜果然很有兴致,想来是能成的,哈哈哈,今儿个乔贵人得了恩宠可得好生谢谢他呐…… 因着景仁宫里只入住了一位妃嫔,加之位份低,按照规矩侍奉的人不宜过多,里里外外便显得格外冷清些。 乔亦柔用完晚膳,一本满足地趴在窗台赏月。 在宫里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日日餐餐都是一场味蕾的盛宴,其实若皇帝肯放过她,坐吃等死也没那么不堪,只怕这后宫涌入的妃嫔越来越多,有朝一日她若沦落到吃残羹冷炙的地步就凄惨了哎…… “娘娘,小窗边风大,要不奴婢给您取件披袍?” “不用。”摇头,乔亦柔头也不回道,“挺清……” 她话未说完,便见院落金漆大门突然朝两侧敞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在众星捧月下踏步而来。 殿内太监忙跪下,抬高嗓子,“陛下到。” 不用他们说,她也知道了。 乔亦柔如被惊扰的豹子,瞬间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 他还没发现她,灯火和月光打落在他模糊脸颊,颇有些长身玉立清风两袖之感。 待他临近几步,窥得真容,乔亦柔惊了下,这皇帝倒是比意料之中貌美许多,只是——她猛地摇头捏紧拳头,提醒自己,长得越好看的生物越是危险,瞧瞧他,都折腾了两夜,今儿又迫不及待的找来,真真是可怕…… 第13章 乔亦柔支起身子,刚准备从窗下离开。 却巧不远处那皇帝突然抬眸朝她望来,两人视线霎时交织在了一起。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腹诽了声,乔亦柔飞快垂眉,一副煞是受惊敬畏的模样,匆匆行到门口迎接圣驾。 齐毓玠撩起长袍,上台阶的动作顿了顿,他冷哼一声,在心里回她,“你又想什么想?尽是瞎想。” 跨入门槛,见她规规矩矩请安行礼,齐毓玠挑了挑眉梢,背手越过她在殿内转了一圈,半晌,才似是想起来般地转身朝她轻微抬手,淡淡道,“免礼。” 乔亦柔暗暗翻了个白眼,起了。 她恭恭敬敬站在一侧,并不轻举妄动。 一时没人主动说话,气氛略有些压抑。李久躬身守在一侧,眼神示意安排侍寝事宜的嬷嬷宫女们鱼贯而入,打点好各种事项。 待一切安排妥当,他见乔贵人仍跟个傻棒槌般干杵着,顿时急得牙痒痒。头两夜他都没这种火急火燎的感觉,大抵是有种自己好不容易在陛下跟前讨了个乖,哪知这该出力的人却不肯好生配合,难免令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他焦切的在心底吼道,“哎哟喂,这其他三位娘娘都没得到咱陛下宠幸,今儿个若顺利,您乔贵人以后就是这偌大后宫第一位正儿八经睡了龙根的女人好么?多值得荣幸的事儿,这太后知道后见您喜笑颜开,奴才们见您也喜笑颜开。至于陛下他是个念旧情的人,对第一位伺候他的妃嫔,应该是会特殊优待几分的,快上啊,快上啊……” 乔亦柔听不见他歇斯底里的咆哮,齐毓玠却听到了。 他阴沉沉斜了李久一眼,这个老太监,真是不得了,那些他都不确定的事情,他又知道了? 甩了甩宽袖,齐毓玠行到桌旁坐下,面色有些怪怪的。 李久哪儿知道陛下这特殊能力?仍旧在心底琢磨,他晓得他们这位陛下在男女之事上有些…… 怎么说才好?从前守孝三载时,他日日跟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打包票他从未对哪位稍有姿色的宫女做过那档子香艳之事。 宫中虽规矩多,可偷偷摸摸的流言蜚语还是有的。一说陛下身子有些问题,二道陛下性子可能有些冷淡。 依照前两夜陛下的表现来看,李久觉着陛下其实还是非常有欲望去宠幸后宫妃嫔的。可哪知道陛下他人进去后衣服都没脱,毕竟脱衣服试一试才晓得究竟有没 有身体疾病呀,连衣服都没脱能证明什么?所以按他猜测,陛下或许只是有些冷淡罢了,一般女人可能激不起他那方面的兴趣…… 摁了摁太阳穴,齐毓玠实在听不下去的轻咳一声,抬眸冷冷盯着巴在边儿上的李久。 这才觉着自己定在这里确实有些多余了,李久立即谄媚一笑,“陛下可要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路行来未乘御辇,这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的。”这话里提点的意味儿足得很,他想,除非那乔贵人真是根棒槌,不然定能有所领会。 但静静等了会儿,那乔贵人还真就一动不动的干杵着。李久抽了抽嘴角,觉得眼前一黑,忒绝望了…… 就连杏春梅秋见自家小主子这样儿,也是快替她急哭了,陛下不来的时候她伤心欲绝不停折磨自己,怎么一来又不主动把握机会呢? 没有办法,怕招惹陛下动怒,杏春福了福身子,忙接话道,“陛下,奴婢立即去沏一壶茶来。” 乔亦柔抿唇想了想,轻声道,“还是嫔妾去吧!”语罢,行礼退后,走去纱帘后的茶室。 心里头总算舒坦了点儿,还好这乔贵人没真蠢成一根棒槌,李久朝坐在上首的陛下行礼,领着一溜儿小太监们退出殿外。 偏角茶室内。 “你们先下去。”乔亦柔将茶盏搁到底盘上,轻轻对杏春梅秋低语。 “是。”担忧地睨了眼自家主子,杏春梅秋有些紧张地徐徐退了出去,她们自然也期盼着今夜侍寝顺利,不然宫里头的日子怎能好过?所以娘娘啊,一定要争气,最好一举就怀个小皇子,如此可就赢在了起跑线,光想想这样的未来都觉得实在是太美好了…… 等她们美好的退了下去,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乔亦柔隔着纱帘望向不远处端坐在上位的皇帝。 她自然不愿意莫名其妙就从了他,她虽生养在民间小地方,但娘在世时,她爹还没做芝麻小官,他整日读书想着考取功名,家里银钱都是她娘挣,自从见证她娘结局后,她就明白女人的一生绝对不能依附在男人身上,她娘倒从未想过依靠谁,奈何情深错许。只是女人再有孩儿后,一颗再坚硬的心都会莫名柔软得一塌糊涂。 当然了,她在不愿生皇帝的孩子前还要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命生…… 想想静婕妤,再看江贵嫔与元嫔二人都算好的。 乔亦柔脚底莫名窜起一股寒气,她徒有蛮力,却怎么都拼不 过九五之尊的地位。 大抵她把皇帝轻轻来个过肩摔脑袋就要立马掉地了…… 所以她能怎么办?唯有铤而走险来个下三滥的招数先保全自己少受些折磨罢了。 动作极其迅速利落的从袖口里抖出些巴豆粉撒入茶壶中。 乔亦柔低眉将托盘捧了出去。巴豆粉这东西还是她从几个宫女手中讨来的,麟国崇尚以瘦为美,加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些宫女儿们为保持苗条身段,偶尔会在茶里加些此类东西。乔亦柔打定了主意,先让那可恶皇帝饮下茶水,待会儿她再稍微拖延下时间,静候药效发挥些作用,那时等到他想折腾她时定会感觉腹中不适…… 许是有些心虚,她一步步朝他走近,只觉他周身气息透着凉薄冷厉,尤其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像是在审判她哪儿肥美哪儿瘦削,哪儿适合折磨…… 齐毓玠:“……”他冷眼瞪着她拎起茶壶,澄清的茶水霎时汩汩倒入茶杯,她纤细双手尔后将之置在他面前。 呵呵—— 他瞪她还真不是挑肥拣瘦,而是感叹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胆大愚蠢之人。 齐毓玠斜了眼那杯不怀好意的茶水,他勾了勾唇,脸色阴沉地端起茶杯送入唇边,心想,你完了你若不阻止你就真的完了,你所期冀的折磨马上就要来了…… 气氛莫名有些逼迫。 乔亦柔眼见他即将沾唇,心中一颗心蓦地砰砰疾跳,她一向是光明正大的人,难免觉得有些不安。 “陛下。”猛地出声遏止他动作,乔亦柔讪讪笑道,“烫,不如嫔妾去另换一盏新茶来。”她边说边狠狠攥了攥掌心,罢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待会熬不住时一掌劈在他后颈,让这皇帝晕过去拉倒省事。待他次日醒后,定是不信她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能有此神力。 唔,此策倒是安全许多,乔亦柔眸中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只是骤然间又生出了另一个疑窦,她却不知方才那些嬷嬷宫女儿们都捧了什么东西入了寝殿,听闻前朝有位荒淫无度的皇帝,最是爱好闺房之乐,研制了许多见不得光的器械来折磨人,譬如将女人哄入“任意车”上用金钩玉轴将手足禁锢,然后宽其衣解其带,再肆意寻花觅蕊,真是用尽了不堪手段来折辱人…… 若他等下效仿那前朝昏君束缚了她手足可如何是好?乔亦柔又忐忑起来了,悄悄斜了眼被他手上那杯茶,暗自思忖,不如还是将这茶想法设法给他灌下去一了百了吧 …… 齐毓玠托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险些摔了下去。 他故作淡定地将之微微用力搁在桌上,脸上莫名氤氲了一团红润,不知是给她羞的还是气煞了。 好生了得,先不提她哪来的自信将他七尺男儿撂倒,单单只她这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惊世骇俗…… “陛下,嫔妾觉得这茶似乎已经冷却了些,再凉,喝下去怕是对肠胃不好。” 齐毓玠阴阳怪气地抬眸冲她笑了笑,肠胃不好?他若真喝下去才是对肠胃不好好么?最毒妇人心啊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一眼两人算是近距离面面相对,乔亦柔第一次看清了他长相,俊俏是俊俏,可这笑起来的样子真称他内心,邪魅阴暗,可能是相由心生吧! 嘴角抽搐,齐毓玠紧握的掌心微微发抖,他怕他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这二十余载,他自认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却没见过这种女人,叫人打心底恨得牙痒痒儿的。 “陛下……” 陛什么陛,知道她又有心来诱哄他喝茶了,齐毓玠猛地起身,他大力拂了拂衣袖,正欲疾步离开,却陡然听到背后传来一记惊喜的嗓音,“咦,走了?也太美了吧,哈哈哈快走快走省的我良心不安的喂他喝巴豆茶……” 脚步戛然一顿,齐毓玠冷哼一声,眸中登时划过一丝挑衅,巴不得他走是吧?呵呵,他还偏生就不走了,他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把这巴豆茶给他灌下肚去…… 第14章 乔亦柔觉得真是见了鬼。 怎么都要走出殿门的人又折身回来了? 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噩耗,神情有些懵懂,呆呆地微微仰头望着笔直朝她走来的齐毓玠。 他穿着玄色长袍,袖摆领口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龙纹,殿内烛火通明,将他深邃五官勾勒的更为挺立。殿外檐下几盏红色灯笼则随风摇曳生姿,像是在他身后绽开了一朵朵红莲,煞是风流恣意…… 再看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梢微勾,渐渐地,戏谑意味从中溢出,连薄唇都抿出浅淡的笑意。 直至走到她身前,齐毓玠才放慢脚步。 他向来不是爱与人太过亲近的性子,总觉着留点距离让彼此双方都更为自在。但许是觉得她这幅呆呆傻傻的模样颇为有趣,他便故意更往她身前进了一步,然后优哉游哉地俯首定定瞧着她。 其实,他对她的诚实非常满意。 至少在相貌上,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长成这样还不错,瞧,都把她给看呆了。 大概随了他早逝的生母,齐毓玠自小就长得俊美异常,但在未前去邬门关前,他身子薄弱,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加精神警戒使得他极为瘦削,宫中来来往往时,常会听其他受宠皇子当面用这个理由折辱他,道是像个小女儿家,阴阴柔柔没有男子气概失了皇家颜面云云。那时他虽告诫自己不要将这些污言秽语放在心底,但潜移默化间,他是不大爱听人在样貌上夸赞他的。 除了此刻。 不知为何,她这痴迷的神情莫名令他有些洋洋得意,却不知得意个什么劲儿。 忽然之间,一阵风从殿外吹入,两侧烛台上的火苗儿尖倏地摇晃了下。 乔亦柔心思也跟着烛火翻来覆去地摇了摇,然后整个就被摇醒了,她望着戛然近在咫尺的陛下,有些鄙夷自己。 虽然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但她怎么能这么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呢? 目如朗星如何?他心是黑的。 鼻若悬胆如何?他肝是黑的。 面如冠玉又如何,他连脾都是黑的…… “陛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乔亦柔斜眸盯着那杯将要凉透了的茶水,红唇紧抿,有些迟疑。 茶凉了要哄他喝下去怕有些难度,但不哄的话…… 偷偷朝珠帘后的寝殿觑了眼,但由于实在是隔了重重珠帘, 她瞧不见那些嬷嬷宫女儿们都放了些什么。乔亦柔搅了搅帕子,真真是为难。又想,她虽未亲眼见过那传说中的“任意车”,可理应不该小巧得能被人捧在掌心才对,但万一这位麟国皇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偷偷摸摸制造了更方便的器物怎么办?江贵嫔的双足与元嫔的手到底…… “可是渴了?”齐毓玠挑了挑眉梢,听不下去的刻意打断她想法。 动作优雅地抬袖端起桌上那杯巴豆茶,他声音含着夜的磁性,又莫名的有种难以言明的深意,“朕瞧着你已经瞅了好几次这杯茶,既是渴了,便喝了就是。”将茶捧在掌心,齐毓玠笑着递给她。 “……嫔妾不敢。” “朕赏你的,怎么不敢?”齐毓玠眸中飞速划过一丝幸灾乐祸,转而消失无踪。 “当然因为这是杯巴豆茶啊!谁喝谁傻。”乔亦柔在心内咆哮道,她拼命搜刮尽了腹内的那些矫情言辞,垂眸轻轻答,“这是嫔妾亲自沏给陛下的,代表着嫔妾的心意,怎好嫔妾自己喝了去?岂不……”好不容易酝酿着感情说完,乔亦柔觉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呐,真想一手把他直接拎起来丢出殿外去…… 食指指尖玩味地轻敲着杯面,齐毓玠从头到脚打量对面的女人,她比他矮整整一个头,手腕纤细,明明柔弱得他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把她抱起来,偏生不知哪儿学来的坏规矩,整日在心里说什么要将谁谁谁给扔出去。 只当她逞强在心底耍耍威风,齐毓玠并未认真放在眼底。早些年前去封地邬门关居住时,他便开始习武强身健体,在当地,老百姓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举鼎盛典,属于祭祀山神的一项活动,他曾经为了在百姓之间树立威信,冒险参与过一次,但也只堪堪勉强的将三鼎之一的东邪鼎举了起来。但不是他特意抬高自己,这麟国能举起此鼎的人确实屈指可数,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将巴豆茶重新放回到原处,齐毓玠本就吓唬吓唬她,他胸腹里长得可不是黑心黑肝黑脾,没那么恶趣味非要整治她。 不过—— 从她连续几次的反应来看,齐毓玠也算明白了,这女人是把他当做了在床笫之间有特殊癖好的皇帝。 真是冤枉委屈。 他连后宫另几个的小手都没拉过呢。 所以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突破自己,牵牵小手摸摸小脸再…… 咳咳,清了清嗓子,齐毓玠面上有些赧然的朝黑乎乎的窗外睨去,“ 可有闺名?在家时长辈都唤你什么?” “回陛下,都有的。”乔亦柔瓮声道,“娘亲觉得嫔妾幼时皮得很,总唤嫔妾猫儿,祖母习惯叫柔儿。”秉着多说一句话就能多延迟半刻的决心,她努力多说些字,暗暗想,没有旁的法子了,待会忍无可忍时直接一掌将他劈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齐毓玠正觉得她软声细语间有了些气氛,可以尝试着去拉拉她半掩在衣袖下的莹白小手,偏生她最后来这么一出,又要将谁谁谁给劈了,真是大煞风景…… “依朕看,该叫你虎儿才合理。” “为何?” 齐毓玠冲她凉凉一笑,因为狐假虎威啊,但嘴上却没作任何解释。 趁她疑惑地瞪圆了眼睛之际,他决定豁出去了,今晚不成功便成仁,子嗣倒是其次,他必须撞破自己的魔障,如此想着,便正儿八经很有帝王架子道,“你把手伸出来。” 眸中愈加不解,乔亦柔以为他有什么特殊意义,或是解释为何她要叫“虎儿”,就乖乖将右手伸了出去。 齐毓玠垂眸认真盯着她摊平的右手,真小,指尖细细的,在灯光下透着细腻的肉粉色,又像一整块无暇的美玉。所以他大概需要柔和些,不然捏碎了可怎么办? 如此嘱咐着自己,他伸出手蓦地握住了她。 他们掌心温度有一点点差异,摸约她的更凉些,齐毓玠动作很轻,毕竟他不能把她手当作一柄剑肆无忌惮的挥来舞去…… 乔亦柔:“……”奸诈卑鄙,完了,我的手完了呜呜呜。 惊恐地盯着被他包裹在宽大掌心里的右手,乔亦柔麻木地怔在原地,她觉得这皇帝似乎好喜欢她手的样子,定定看着都不错眼呢,完了,果然恋手癖,她要面临张元嫔一样的惨剧了么? 齐毓玠抽了抽嘴角,无语地斜她一眼。 他既已走出了第一步,这后面的好似都降低了困难指数,不顾她乱七八糟的那些想法,齐毓玠干脆利落地俯身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给睡了,不然他真是无颜再在这宫里待下去了…… 他步履稳健。 一步一步,抱着她越过两侧长长的两排红烛,烛火跟着他衣袖间的清风微微摇曳,像是荡漾起了满屋子旖旎的涟漪。 乔亦柔完全呆了,她还没被人这样抱过呢。 双手不自觉环住他脖颈保持平衡,连她自己都没 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亲昵。 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更为接近,只余短短几寸的距离,她可以清晰无比的看到火光落在他睫毛上形成的扇子阴影,也可以看出他眉宇间的英气。 “叮叮玲玲……” 一片大珠小珠陡然相撞在一起,半空霎时响起清脆无比的声音。 齐毓玠抱着她转角,穿过珠帘,进了内室寝殿。 床榻被宫女嬷嬷们布置过,铺了绣有龙纹的锦被,他单手抱着她,用另只手掀开被褥,将她放倒在床上。 身体被松开的那一瞬间,乔亦柔猛地弹坐起来,她双眸圆瞪,眼也不眨地望着站在床侧的皇帝。 然而第一次遭遇这种状况,她到底是有些吓着,脑中蓦地一片空白,只条件反射的警惕戒备着。 齐毓玠见她这模样,便不指望她来伺候他了。 说起来,他到底是有些理亏,她不愿入宫,不愿成为妃嫔,自然更不愿被他睡咯。但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想想他堂堂一国皇帝真是可悲,竟沦落到要睡一个不愿意被他睡的女人了,哎…… 话虽这么说,可睡还是要睡的。 齐毓玠扫了眼她呆呆怔怔的模样,撩起长袍坐在她身侧。 抬起她左腿搁在膝盖上,齐毓玠自觉有些不大厚道的给她脱鞋,脱完了左脚再是右脚,直至她小巧的双足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 “完了完了我的脚。”乔亦柔终于彻底惊醒了,她的双足是要走上江贵嫔的不归路了么?呜呜…… 齐毓玠立即松开了她脚踝,哎,他不碰她脚了成不成? 可他一时也不知该碰她哪里,只好握住她手。 “完了完了我的手……” 齐毓玠吓了一跳的赶紧松开她手,然后又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按她想法来,他能碰她哪里?眸中兀然闪过一抹坚毅决绝,齐毓玠猛地摁着她肩双双朝下跌了下去…… 第15章 青丝如瀑铺满了床榻,他身影遮挡住了床外那一地摇曳烛光,朝她俯首逼近。 被推倒这种事情对乔亦柔来说算是新奇,她从前调皮时,只有推倒别人神气十足的问人家服不服的份。眼下被皇帝这么一推,她自是不服气的。 明显乘人之危,有本事正面来杠呀? 她还未悄悄腹诽完,脖颈锁骨处蓦地感到一片清凉。因沐浴过了,她只穿着一身简单的浅青色长裙,没有冗杂的那些式样,轻轻一扯就从肩部滑了下去…… 乔亦柔猛地低眉,恰好正对上他如墨的双眸。 背着光,他五官覆上了一层暗色,眼梢许是天生微微上挑着,传递给人一种很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 齐毓玠几不可察地蹙眉。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叫人格外下不去手。 他瞥了眼她半露的肩,以及瘦削精致的锁骨,总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卑劣的登徒浪子,要轻薄一朵开得好好的娇花了,但—— 不下手也不行啊。 只是若一直被她瞧着,他实在是下不去嘴。齐毓玠只好伸手用掌心捂住她氤氲着一层薄薄湿气的眸子,猛地闭眼凭直觉吻在她脖颈处,她身体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香气,鼻尖嗅着,令他身体放松,稍微减轻了些纠结的负担…… 视线被阻,整个人顿时沉入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她左臂被他钳制,右手却空了出来。 乔亦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坠入了万丈深渊,但脖颈处却有暖热的鼻息不停蹭着,不算重,但仍旧有些轻浅的痒与痛。她全身紧绷,右手下意识紧紧攥成了小拳头。 哪怕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她也晓得这并不算什么折磨,尽管不喜,却明白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当今陛下的嫔妾之一,一个可供玩弄的对象罢了。 她可以反抗,但必须要到不得不反抗的时候,毕竟压在她身上的这个人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她若敢明目张胆伤害反抗了他,便要做好承担代价的准备,而这个代价轻则不明,重则却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其实她真的挺惜命的,不然不会黏黏糊糊没有骨气的在梧桐县那个家里生活这么久。 她讨厌她父亲,讨厌被他用来顶替别人参加大选,讨厌三妻四妾永远都不懂餍足的男人,可能怎么办呢?这就是男人啊!天下男子一般黑,没有例外。 朦朦胧胧中,亲吻她的男人似乎顿了顿,然后轻轻挑开 了她的束腰。 乔亦柔屏住呼吸,她身体被他紧紧抱着有些开始发热了,双眼虽被捂着,却始终没有阖上。 若他只是这样,后面不作出那些折辱人的事情,她似乎也没有硬生生守住清白的必要。只是到底有些伤心的,她一生大概注定要在深宫蹉跎浪费了,日后的生活简直不敢去设想,她会不会有个孩儿,会不会为了孩子委屈自己成为后宫里争宠博爱的女人之一,会不会变成一个戴着面具连她自己都厌恶的人…… 她不喜欢孩子。 眸中赫然湿润,望着眼前漆黑,乔亦柔蓦地想起她娘亲。 她走时她虽年幼,可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个阴沉沉的深夜,空中只挂着一弯冷月钩,马车骨碌碌行驶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里头堆挤着他们一家人。 马车内,父亲揽着萱氏与他们两岁的小女儿,她则偎依在面无表情的娘亲身畔。 “若不是你整日在外招惹是非,我们用得着深更半夜急急逃走么?” “娘亲是惩善扬恶,不是招惹是非。再说,是爹你被那些恶人给盯上了,娘亲才出手,若不是娘亲,爹你与那些无辜的人就都要被……” “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我当时不是没死么?你日后不许再跟着你娘在外丢人现眼,女儿家就该待在闺房好好给我绣花。惩恶扬善有什么用?那些被救的人难道都报答你了?倒惹得自己被仇家追着喊打喊杀。” “我……”她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娘亲用眼神遏止。 他们一路仓皇,却终是被前来报复的人追上。 仇家来势凶猛,将马车重重包围,她爹吓红了眼,因一句“交出那个女人且饶你们不死”,他便恐惧害怕的拼命祈求着她娘下车,说什么“自己惹的祸事自己扛不要牵连无辜”。 她哭喊着不许,脖颈后方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没了意识。 再度醒来,天色都快亮了,马车里已经没了娘亲,她毫不犹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摔伤了胳膊,身后传来“停下”的呼唤,她却依然没命的跑着,而她爹自始至终也都没有停下马车来追她。 后来,被她娘救的人闻讯骑马赶来,带她去见她娘亲最后一面…… 瞧,这便是夫妻。 泪水汩汩,很快就湿了鬓发,乔亦柔仍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她没有啜泣出声,只是任眼泪宣泄她心底的愤怒。 当年,她 娘出手明明更多是为了救自己的夫君,却被爱人残忍的逼向了死路,所以,男人又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他们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顾,只有女人,不仅可以为爱人付出一切,更会为了孩子连命都不要…… 她讨厌男人,也讨厌孩子。 因为她要守住她娘替她保住的性命,便不能轻易失去舍弃自己的心与命。 齐毓玠动作猛地戛然而止,他微微抬高身子,亲不下去了…… 两人衣衫俱已凌乱,他的确生出了几分兴致,明显身下的人却不是。 他捂了她双眸,看不见她眼泪,只触到了几缕湿透的鬓角,但她心中所想所恨所怨,他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很想告诉她,并非天底男儿都这般无情无义,但不得不承认,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也不在少数。 齐毓玠蹙眉盯着她半张脸,她红唇紧紧抿着,似压抑着痛苦,他竟觉得此时此刻他也已成了加剧她苦痛的侩子手之一。 罢了,不忍地收回抵在她肩上的另只手,他将散落在一旁的衣衫披在她只剩肚兜的上半身上,因方才荒唐了一番,她衣裙折折皱皱煞是凌乱,再加上她一头铺散的青丝,瞧着莫名让人咽喉干涩心尖生痒。齐毓玠匆促挪开视线,却又无意间瞅见她锁骨及其脖颈处的两点红梅,他耳尖倏地开始发烫,他陡然有些明白那些老太监们的话了,虽做好了行房的准备,可确实没料到自己居然如此…… 再不能想下去,更不能瞧下去。 顺手扯了被褥,齐毓玠翻身躺到外侧,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他声音有些难以言明的嘶哑,“都睡吧。” 室内顿时陷入寂静。 红烛将要燃到尽头,烛身满是泪痕。 乔亦柔闷怔了会儿,等那些每每思及便要伤心的往事沉回心底,她才兀然意识到眼下状况,身上没了重物继续碾压吻蹭着她,轻松是轻松,却令人质疑得很。 旁侧睡着的皇帝背对着她,瞧不见神情。 乔亦柔小心翼翼抬手抹了抹额角泪痕,诧异地盯着他后脑勺出神,这便完了?他不仅没有使出那些手段蹂躏她,甚至连…… 面上浮现出几丝窘迫,她眼下倒是反应过来的知羞了,方才沉浸在往事,虽被亲亲抱抱了许久,连衣裳都被差点剥尽,可那些身体上的感觉却在痛苦记忆下被模糊了不少。只是,陛下他折腾她她不愿意,他骤然停在关键之处又令她抑制不住 的去猜测…… 她睡不着。 直至红烛火苗一簇簇相继熄灭,殿内彻底昏暗。 乔亦柔已经完全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十余载,她方才也不知为何会忆起,大抵人在脆弱无助时总会记挂起最亲近的人。 也不知旁边那皇帝睡着了没? 他似乎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未动,想来是入了眠。这么想着,乔亦柔终于敢胆儿大的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睡姿,但依旧睡不着,她琢磨着又琢磨回了之前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会在关键之处戛然而止呢? 这个皇帝真的好奇怪。 分明静婕妤以及另两位嫔妃在侍寝后都受了轻轻重重的伤,若不是他在那事儿上有别的癖好又能是什么?怎么解释她们的遭遇? 另外,宫内上下都传他为先帝守孝三载从未逾矩,说着是位意志坚韧的,可今晚自打他进了殿门,只短短矜持了片刻功夫,便忍耐不住的对她又是拉手又是拦腰抱起,紧接着就将她放倒在床榻间亲亲抱抱,如此饥渴难耐,怎会舍得在紧要关头饶了她?莫非……莫非他身子有何隐患难以启齿?所以才在失了尊严面子之下用别的法子折磨妃嫔,只独独为了平衡安抚自己那颗扭曲变态的心…… 第16章 乔亦柔想的出神,却感觉身侧躺着的皇帝仿佛有辗转翻身的趋势。 吓了一跳,她猛地阖上双眼,装睡,嗯,她睡得很深沉。 心底冷哼一声,齐毓玠面色阴沉地转身盯着她模糊轮廓。 他冷冷瞧着,登时嘲讽地勾了勾唇,并俯首朝她脸颊凑近了一些,近距离盯着她难以掩饰的正在眨动的纤长睫毛…… 装,他就看她继续装! “莫非陛下醒了?”乔亦柔心底有些打鼓,她仿佛感到有轻微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扑在她鼻尖上,痒着呢! 好想睁眼瞧瞧,又生怕撞上他一双亮澄澄的眼睛,那岂不尴尬?她强忍着一动不动,可那绵绵气息却总是不走,幽幽的一直刮在她鼻尖与脸颊,真的好痒,她恨不能一掌挥去拍走这只讨厌的蚊子,可到底有些怂,怕力气太大打得他肿了脸去上朝被臣子们笑话,那她可就完了…… 另外,她又情不自禁往更糟糕的方向想了想,不好不好,睫毛猛地重重颤抖了下,乔亦柔努力绷着面部表情纹丝不动,这皇帝该不是半夜突然再起了兴致?要正儿八经地准备冲她下手了?好可怕!心惊胆战的突生一计,乔亦柔佯装自然地蹙了蹙眉头,打算翻身猫到角落去,对,她要撑着不醒,她就不醒,看他怎么办? 哪知她刚欲朝里侧身,脖颈处却横来一只沉沉的手臂,阻拦了她逃开的动作。 “醒了?”男人低沉带些沙哑的嗓音就落在她耳畔,“长夜漫漫,既然醒了,不如一起继续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啊啊啊啊啊…… 乔亦柔险些就整个从床上蹦了起来。 耍流氓,这个陛下果真好不正经,太不正经了。 与他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可做,没有比睡觉更有意义的事情了,乔亦柔面上拼命僵着不动声色,内心却炸开了锅。 齐毓玠差点笑出声来。 事实上,他的确笑出了声,轻轻浅浅的。挑了挑眉梢,他颇有些得意的看着她长睫毛,半晌,才恢复躺下的姿势,只是搭在她脖颈上的臂膀却未收回。 她不是嫌沉么?就继续沉着吧,谁叫她总胡思乱想没个正经?就她这样子怎么还好意思指责他不正经? 今夜功败垂成,齐毓玠说不清内心感觉,摸约是有些遗憾的。 但他既然已经放过了她,万万没有再反悔的道理,他本来便不喜欢强人所难。 幼时的那场病对他来说,说不清是福是祸,醒后他开始变得与众不同,轻而易举便能读懂别人潜藏在心底的真正心思。 漫漫十几载,他在千万种声音中,突然悟出了许多人性。世人大多可悲可怜,他们总是戴着面具说些心口不一的话,但没人想这样,只是无力反抗,只是没有别的方法才趋炎附势委曲求全。譬如多年前在皇宫孤苦无依的他,不也正是如此?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从不反驳其他皇子们的恶意嘲弄,也从不反抗他们的欺辱。他怜悯当初的自己,也怜悯世人,可却无力改变他们,所以他只能借着这种病尽可能的站在别人的方位上去考虑问题,尽量在读懂他们的莫可奈何后不利用权势施压。 当然,说得冠冕堂皇,他其实也利用这病做了不少故意刁难别人的恶作剧,譬如在先前大选上,他就给好些讨嫌的大臣们赐了几桩婚事,可他们那般讨嫌,还不准他有些小情绪嘛?再者,他赐的婚也没有故意寻些门风不佳的,只不过是找些寻常看不对眼有过小恩怨的对家结成亲家罢了,俗语还可称不打不相识呢…… 自我安慰了一番,齐毓玠舒坦了,方才动情间堆积的热量和难受已随着时间慢慢散去,身体和心灵都恢复平静。 加之他手臂一直横在旁边女人身上,倒比被褥舒坦得多,迷迷糊糊的,就着她偶尔冒出的几句话,他困怠的逐渐睡去。 乔亦柔却很不舒服,但她敢怒不敢言。 等旁侧陛下没了动静,她才憋屈地揉了揉眼睛,虽然他手臂好重,可总比他醒过来拽着她去做他口中那些有意义的事情好多了。 满足吧,做人要知足常乐。 想想如今还躺在榻上休养的静婕妤,再想想江贵嫔与张元嫔,她真是感动得快要泪流满面了。 张嘴打了个哈欠,精神上放松后,乔亦柔便知道困了,扫了眼窗外月光,她闭上双眼,跟着睡去…… 次日一早,齐毓玠率先清醒。 他继位三年有余,除却年间数日,日日都准时上朝,风雨无阻,也就养成一到时辰便自觉睁开双眼的习惯。 但昨夜两人耽误久了,便没睡足,眼下太阳穴痛得有些厉害。 斜了眼旁侧睡得深沉的女人,齐毓玠嫌弃地把她挂在他胸口上胳膊拎出去扔了,倒是个记仇的,他昨晚不就将臂膀搁在她肩上半刻么?这么快就报复了回来? 掀被下床,齐毓玠准备唤人进来洗漱洗漱去上朝,蓦地,他 赫然想起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双眉紧蹙,他坐在床榻边沉思了片刻,又骤然回头盯着睡得一脸香甜的女人。 “起来。”他凑过去摇了摇她肩膀。 唇间溢出一声嘤咛,乔亦柔没醒。 然后她觉得脸颊好痛,像被什么给叮了一口,她可真恼火,便挥手拍去,却拍了个空,碰到了自己脸。 疼死了。 她哼唧一声,好气,好气也不要睁开双眼。 齐毓玠见她自己把自己脸颊都给拍红了,也是幸灾乐祸。 他继续掐她,冷声命令道,“起床,给朕起来,听见没有?”唤得火气直冒,齐毓玠直接捞起她腰把她抱着坐起来,迅速掀开被子,他挪开她腿,在床上翻找那面帕子。 虽然齐毓玠自觉是在正儿八经干正事,可乔亦柔却猛地吓坏了,她觉得这皇帝大清早的可能是要…… 不然他摁着她双腿做什么? 人还没彻底清醒,她懵懂着,显然忘了这儿是皇宫,也忘了什么陛下万万不可得罪之类的,为求自保,她猛地抬脚就往他蹭在她小腿上的左脸踹去。 齐毓玠可是在生死战场上历经过来的,自然反应敏捷,然而这里是他主场,很久没遇见敢如此挑衅他的人了,他不会做任何防备,等察觉那股风迎面而来时,他也只来得及条件发射地往后退避,却没有完全躲开,她莹白的几根脚趾轻轻擦过他脸颊…… 空气凝滞。 齐毓玠不可置信的阴骘着一双眼,冷冷瞪着始作俑者。 乔亦柔:“……”她清醒了,真的彻底清醒了,嗫嚅了下嘴角,她尝试了好几次,才干巴巴的小心翼翼道,“嫔妾有罪,嫔妾真的知错了,不若陛下再踹回来?” 第17章 她说得出口,他却万万做不出来这等毫无风度之事。 齐毓玠厉色再瞪她一眼,将刚找着的那面帕子用力扔到她怀里。 他动作精准,因心虚,乔亦柔便将那帕子伸手接住了,彼此配合的正好。她抬眸小心翼翼朝他笑了笑,格外谄媚,这种表情,她跟伺候在齐毓玠身边的那些老小太监们学的,尤其那太监总管李久,经常腆着副笑脸说着胆儿大的浑话,也少见陛下生气,想来此招极其好用…… 轻哼一声,齐毓玠沉着脸下榻,心中鄙夷,不学好偏学坏,真是没前途。 他视线在寝殿四周扫了扫,最后在偏角针线篮子里找到了一把剪刀,将之拾起,搁在掌心掂量了下,他满意地折身重新回到床榻边。 乔亦柔怔了怔。 她盯着他手里那把剪刀,堆出来的假笑登时凝滞在唇畔。 昨晚他并未对她动手,乔亦柔自以为躲过了劫难。 可—— 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乔亦柔莫名觉得他神色阴骘,嘴角像是在笑,狞笑,透着股不怀好意的意图。 齐毓玠:“……”天生嘴角上扬怪他咯? 他讽刺地勾了勾唇,有心想吓她一吓,可早朝时间耽误不得,遂不耐烦地撩袍坐到床沿,摊开手掌冷哼道,“把你手给朕,还有帕子。” “陛下要帕子作什么?”乔亦柔娘亲早逝,无人与她讲述男女之事,她虽偶尔瞧瞧杂书,可那些风流的形容词她却无法对号入座,像野史里形容前朝发明“任意车”的昏庸皇帝,那些个香艳之词她都一知半解,亦不懂女子初次都要出血。加之她心中早把齐毓玠当做了荒淫无度的皇帝,思绪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往邪恶的地方想去,这帕子与平常女儿家用的帕子并不一样,没有花色,更长更宽些,不像日常携带的款式,倒觉得拿来束缚住女儿家手腕或脚踝堪堪合适。 齐毓玠垂眸,揉了揉眉心,他都快被她气笑了,这么毫无证据的编排他,她良心真的都不会痛么…… “朕取你几滴血用用,怕疼么?”不待她回答,接着挑眉生硬道,“怕也无用,快伸过来,朕若是待会早朝去晚了便拿你是问。” 他一下子凶神恶煞的,乔亦柔反倒镇定了。 以暴制暴她都很痛快,最怕的是对方弱得跟只兔子一样,她一击就溃,整的她故意欺负弱小似的。 豪爽地将手搁在他掌心 ,乔亦柔心中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只好警惕着静观其变。 她手真小。 齐毓玠莫名觉得在这细腻莹白的指腹上划开一刀,像是破坏了美感,教人格外于心不忍。 摇了摇头,他格外于心不忍的轻轻在她食指指腹上划了一刀,霎时几颗血珠沁出…… 用帕子捂住她指尖,齐毓玠见她只最初吃痛般地蹙了蹙眉头,如今倒是没了痛苦的表情。也是,他心口都挨过刀子,就这点儿伤口,若哭哭啼啼佯装柔弱,留在他身边又有何用?但不知为何,齐毓玠就是想多嘴与她解释几句,“朕乃九五之尊,身旁总有许多双眼珠子盯着,有些事情终是不便,容易惹得那些闲人们小题大做,一来二去牵扯许多煞是糟糕。” “哦……”云里雾里睁着双懵懂的眼睛睨他一眼,乔亦柔低眉收回手指,翻来覆去瞅,已经不见血了。 齐毓玠闷吸了口气,心中觉得有些堵。 他在跟她解释好么?可却如对牛弹琴一般,令人憋屈感觉自作多情得很。 他猛地拂了拂袖摆,拾起榻上染了血的帕子,走到桌边用茶杯里的隔夜茶渍糊了糊帕子,将殷红血迹往下压去几分明度,丢到一旁,唤人进来洗漱。 一溜烟儿太监宫女们瞬间鱼贯而入,进来开始侍奉。 穿衣,净脸,有条有理,毫不紊乱。 李久站在一侧不太敢朝床榻上的乔贵人看,余光微瞥间,只见缥缈薄纱下她歪坐在床头,薄被遮住春光,给人的感觉有些慵懒惬意。他挺无语的,就觉得乔贵人真跟个木疙瘩似的,您刚承了宠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过来给陛下穿穿衣裳固宠啊,哎,个榆木疙瘩,好在陛下昨儿晚上真正做了回男人,他可真真儿放心了,放心了啊! 难掩喜悦的见嬷嬷把帕子放入木盒,李久默默想,不止是他,稍后太后知情后只怕也要喜得合不拢嘴了…… 很快梳洗妥当,齐毓玠头也未回地径直出了景仁宫偏殿,前去上朝。 招摇的大批人马终于走空,乔亦柔滑溜回被子里淡定的继续睡回笼觉。 她闭着眼睛,辗转着翻了个身,嘴角始终挂着无法掩饰的笑意,太幸运,亏她之前连视死如归的勇气都拿出来了,哎,若日后运气亦能一如此番岂不美呆了? 恭送陛下后,景仁宫殿内的奴才们个个眉梢都染着喜庆,自觉跟着小主子沾了光,行动间步伐轻快许多。 杏春料想娘娘昨夜应该是被陛下折腾厉害了,寻常这个点,她都已经醒来开始着手准备去慈宁宫请安,此刻却疲惫不堪的沉睡着,小脸儿气色不大好。 知她位份不高,所以才万事谨慎。杏春便静静在床榻候了须臾,待不能再延误后,才上前轻声唤她,“娘娘,时辰再拖延下去只怕待会请安会有些仓促。” 听见提醒,乔亦柔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她迷迷糊糊“嗯”了声,拥着被子起身…… 因着多睡了会儿,她去慈宁宫稍微比寻常晚了些。 到时除却静婕妤,其它二宫的三位妃嫔已经坐在殿内下首,正在陪太后用茶。 乔亦柔请了安,便觉太后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怎么说呢,像是殷切的意味过于浓厚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她意会错了,太后怎么殷殷切切地瞧她? 赐座后,乔亦柔忐忑地吃了半盏茶,简直坐立不安。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像是有意无意的集中到她身上,怪瘆人的,她心中惊疑不定,飞快觑了眼紧挨着太后坐在上列的丽妃,今晨她才听说,原来昨夜陛下到她寝殿来前先去了丽妃那儿,眼下丽妃手上就包裹着白色纱布,似乎伤得不轻。 她们一个个侍寝后都伤着了,就她好好的,乔亦柔心弦紧绷,生怕被别人发现她还好好的后招受一波羡慕嫉妒恨。 太后一向并不为难她们,今儿留她们的时间却是比往日久了许多,大概心情很不错,一炷香后,太后便笑着将她们放行。 乔亦柔跟着妃嫔末尾,垂眸离去。 一路上,无人开口说话,乔亦柔抿唇,因着她唯有指腹被齐毓玠划了条小口子,这伤几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实在拿不出手,她怕她在妃嫔里面太过不合群,只好佯装腰酸背痛,无声表示她的伤势可都藏在衣裙下,并非露在外头,她其实和她们一样可怜一样凄惨的。 自觉此计可行,毕竟她们总不能扒开她衣服一探虚实吧? 乔亦柔一路慢行,她故意扶着腰,神情流露出痛苦之色,仿佛每走一步都像用尽了毕生气力…… 丽妃与钟粹宫两位行在前头,几乎都快控制不住体内的杀气,恨不能一巴掌把后面那个女人拍到半月湖里去。 她们并未顺利侍寝,但这个乔贵人显然是被陛下临幸了,瞧太后方才那般大喜的神情,再瞧她此时这番矫揉造作的走路姿势,这不是故意折辱人么?炫耀是么?讽刺她们是么? 再多看一眼真 的就要憋不住了,唐钰儿与张元嫔不约而同加快速度走得飞快,就连脚上受了伤的江贵嫔都面无表情的靠在婢女身上尽力与她拉开距离…… 乔亦柔巴不得呢,她们走光光了她就不用继续伪装。 眼见她们丽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乔亦柔刚松了口气,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乔贵人,请留步。” 侧眸去看,原是太后跟前的姚嬷嬷。 驻足,待她请安行了礼,便从袖口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呈给她,低眉笑着道,“乔贵人,太后知您昨夜侍寝后身子有些不适,特地让奴婢跟过来交给您,此物早晚各一次抹在那处,不出几日便可彻底痊愈。” 一头雾水的谢恩接了赏赐,乔亦柔将药膏捏在掌心,心想,她算不上真正侍寝了吧,还真是愧对太后的体恤,她定是见她身子状似有伤才特地送来的? “贵人,陛下年轻气盛,有些……”欲言又止,姚嬷嬷露出“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眼神,“贵人习惯就好,这可是旁人盼都盼不来的恩宠呢,太后方才还跟奴婢念叨,说您果真是有福气的人……” “呵呵”干笑了声,乔亦柔有问有答的与姚嬷嬷说完话,更晕了。 两相分别,乔亦柔打道回府,姚嬷嬷则回慈宁宫复命。 慈宁宫内。 心情甚好的又斟了杯茶浅浅啜着,太后见姚嬷嬷回来了,笑着问,“送到了?” “回太后,奴婢亲手交到了贵人手上。” “那便好。”太后眸中笑意更甚,她本来已经没了指望,不曾想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乔贵人真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只是心中到底存了几丝疑惑,陛下若有旧疾,又如何与她行房?微微皱眉,她放下茶盏,若有所思道,“让小福子去看看陛下下早朝了没?若下了就让他去跟御前伺候的李久说说话。” 第18章 小福子是慈宁宫打探消息最厉害的,宫中跟谁都走得近,人缘极好,算是李久一手给带出来的小徒弟。 得了太后旨意,他颠颠儿跑去养心殿候着他师父,即养心殿太监总管李久。 此刻早朝还没下呢,他跟养心殿一众太监宫女儿们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了一通,已经差不多掌握了养心殿里里外外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 太阳明媚时,殿外终于传来响动,似是陛下下了早朝正往养心殿回来。但陛下待会还要正儿八经用早膳呢,他师父御前伺候的,一时离不了身。 许是太后太过着急,这才把他早早就遣了过来。其实对于太后的用意小福子怪糊涂的,在众人眼里,太后一向是个极有规矩的太后,如今怎么却对陛下夜里那档子事儿有了浓厚兴趣?还急巴巴让他赶来跟他师父了解昨夜诸事,实在是教人有些捉摸不透…… 等陛下去御书房处理奏折,李久才得了空,从下头嘴里知道慈宁宫的小福子来了,他便心知肚明的出来相见。 师徒二人寻了个僻静之处,站在抄手游廊下说话。 “师父,太后这是啥想法,莫非她孤独已久也动了凡心,怎么突然对陛下与妃子们的夜生活有了兴致?” “去你的,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我能编排的……”李久厉色瞪他一眼,“在宫里说话放规矩些。” “是是是,这不是跟师父单独说话才耍耍嘴皮子么?在外人跟前,小福子都省得的。”叠声称是,小福子讪讪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李久再瞪他一眼,挪开目光望向远处晴好的蓝天,半晌他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面色划过一丝神秘,勾了勾手让小福子凑过来,胸有成竹道,“你且这么回复太后,说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哪儿有什么人或事能伤损真龙天生福泽?至于昨儿夜里……” 话说至一半,李久再度勾了勾唇,小福子不懂,他可明白得透彻。 太后想来是觉着陛下没碰其他几位娘娘,唯独睡了景仁宫偏殿里住着的乔贵人,怕有何猫腻,可哪儿有什么猫腻,事后仔细琢磨琢磨,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头几次夜里,他跟着陛下去那二宫,在退出去前目睹了陛下与那几位娘娘的相处模式,起先不觉有何不同,但今晨后,他尤外觉得昨晚陛下与那乔贵人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样子有些值得深思,别的宫里都是娘娘们或多或少献着殷勤,陛下面上虽不显,可眉色里却藏有不耐。 唯独到了乔贵人那儿—— 莫非乔贵人真不是个榆木疙瘩,而是个厉害的?因知晓了他们陛下性情,搞欲擒故纵呢? 无论怎么说,那么多女人搞不定的,她搞定了,证明她厉害的同时,也说明陛下对她格外有做那事儿的冲动,不然怎么旁的女人都不行呢…… 两人细声说了会,小福子得了师父几句话,忐忑的回慈宁宫复命。 他觉得太后与师父二人的问答都挺摸不着北的,哪怕师父一再保证太后不会怪罪于他,可他心底还是生怕办砸了差事吃不了兜着走。 回慈宁宫后,他惴惴不安地进殿禀明。太后听完他转述的话后深思半晌,面色明明灭灭不像是满意或喜悦。 垂头立在下首暗暗喊糟,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遭殃之际,太后却开了尊口赏他双倍年俸,让他退了下去。愣了一瞬,忙不迭谢恩,小福子欢喜退下,心想师父果然是师父,姜不愧是老的辣…… 待闲杂人等退下,寝殿内顷刻恢复寂静,太后默默拢着双手走到窗下。 她低眉思忖,李久传来的话虽婉转,她却明白得很,按他的意思,陛下并无任何身体上的毛病,哪怕是有那么些不为人知的小问题,一旦对上那乔贵人后便也就没了。 虽她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个什么鬼毛病,但只要陛下能人道能绵延子嗣,她就觉得其它任何事情都不算问题。 因着有先前那般令人伤心的噩耗做铺垫,她竟觉得如今这样就很好,陛下若日后能对其他女人有兴趣则有,若没有,再不济宫里还有个乔贵人呢…… “峦儿呢?”心思瞬间通明,眼角流淌着笑意,太后转身问近身伺候的姚嬷嬷。 “回太后,长公主殿下一向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估计又跑到半月湖肖想着水面上的那些只肥鹤去了。” “这小馋虫!”摇了摇头,太后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她操心着陛下那件大事儿,日日伤神睡不安稳,眼下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便感觉通身疲惫得很,吩咐大家照顾好长公主殿下,她折身掀开薄纱进里屋休息…… 日光明媚,皇宫处处都萦绕着花粉绿植的怡人香气。 景仁宫偏殿内,乔亦柔从太后那儿请安回来后在床上小歇了片刻,许是日头太好,她实在睡不踏实。 左右无法入眠,她起身喝了半杯花茶,便带着杏春梅秋到外随意溜达溜达。 宫中景致好的地方不少,但御花园折春亭这些地方容易遇上其她各位娘娘,乔亦柔不爱去凑热闹,只好沿着悠长宽阔的半月湖慢慢散步,吹着清凉微风,倒是舒畅自在。 走至老桑树下,乔亦柔仰头看了眼茂密的树枝,时令已经过去了,挂在枝头的桑葚果实所剩无几。 蓦地忆起上次那位调皮的长公主殿下,乔亦柔摇头笑了笑,绕过大大小小的景石,她沿着湖畔继续前行…… 大抵往前行了数百米,远远便见前方有一群人影正聚集在一处,乔亦柔看不大仔细,见那么多宫女嬷嬷在,想来是一位开罪不得的主子,转身刚欲离开,身后却赫然传来一叠声的呼唤,一声声,由远至近,很快就落在她耳畔。 “小姐姐,小姐姐……”提着裙摆飞快追来,齐峦脸颊红扑扑的,眼珠子像足了两颗深邃的黑曜石,她穿着轻薄的襦裙,整个人看着极其富有灵气。 乔亦柔转身,朝她身后望去,以陈嬷嬷为首紧跟上来的一帮奴婢们匆匆赶来,似乎害怕这位长公主一不小心摔着或是伤着。 她低眉朝齐峦福身行礼,却被她迅速扶起来,然后兴奋得快要跳起来道,“小姐姐我找你好久了啊,可是她们都不知道你住在何处,我日日在这半月湖守着,想捉一只肥鹤送给你呢,今天我终于等着你了,只可惜我还没抓住那肥鹤……”她说话时语气很快,面部表情亦非常丰富,一会儿嘟嘴气呼呼地瞪着张嬷嬷她们,一会儿转头遥望湖面上的白鹤群,显然十分惋惜的样子。 乔亦柔笑了笑,明白她身份并不适合与长公主殿下有太多交际。加之长公主秉性单纯,身边伺候的人恐怕也担忧旁人利用她争宠。 无意中觑见她手中紧紧攥着不松开的弹弓,乔亦柔挑眉,心想她果真顽劣得很,只是用这小儿家的弹弓怎能逮得住那些长了翅膀的鸟儿? “小姐姐,我们一起去捉那些鸟儿吧,你那么厉害,定能捉得住,若捉住了,送峦儿几只可好……” 乔亦柔有心拒绝,奈何她已经亲热地抱住她胳膊,迅速拉着她朝前方走,嘴里念念叨叨完全没停下的架势,“峦儿想清蒸一只烧烤一只再辣卤一只,母后饮食清淡,但皇帝哥哥与我不喜欢的,小姐姐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都很好。”谁的舌头她都得罪不起,乔亦柔呵呵笑着敷衍,又觉那些肥鹤不都捉来观赏的么?敢冠冕堂皇捉来吃的人怕也唯有这位金贵的长公主殿下了。 “小姐姐, 那些肥鹤奸诈得很,我用食物引得它们飞来争抢,可弹弓一举起来它们就顷刻飞走,真是坏透了。”一行驻足,她伸手从事先备好的篮子里抓了把糜子用力丢到湖面,果然霎时引得远处白鹤们扑腾着翅膀飞来,似乎很是享受投喂。 齐峦咬了咬牙,忙举起弹弓,她瞄准那群白鹤,想用石子击中。然而—— “啪嗒”一声,那颗小石子压根未飞出去,直接落在了她们脚胖,齐峦瞬间撅起了嘴,生气地指控那群吃得欢快的白鹤们,不悦的转移怒气道,“为什么它们不飞走了?” 陈嬷嬷恭恭敬敬立在一侧,低眉静静答,“想来是飞来飞去累了,知道殿下反正射不中,便懒得飞走了。” 乔亦柔险些笑出声来,见旁边齐峦气鼓鼓地跺脚,又转头泫然若泣地望着她,似是寻找安慰。她忙收敛住即将憋不住的笑意,同仇敌忾的愤懑道,“无碍,它们既然敢如此放肆,殿下定要给它们点颜色瞧瞧,我相信殿下等下一定会击中它们的。” “没错。”雄赳赳气昂昂地重重点头,齐峦再度举起弹弓,举了半天却一动不动,最后她瘪着嘴可怜巴巴地转头,眼睛氤氲着浓郁的委屈,“可是小姐姐,峦儿已经试了好多次了,一次都没能给它们点颜色瞧瞧,若这次再不中,它们该得多神气啊,不如小姐姐帮峦儿试试?” 第19章 乔亦柔怔了下,朝默然立在边侧的陈嬷嬷等人投去一瞥。 以她观察,这位陈嬷嬷可不是一般的嬷嬷,虽是奴婢,却很有架子,长公主非常听她话,她猜测陈嬷嬷大概是从小照料齐峦的奶嬷嬷或教养嬷嬷? “殿下……”乔亦柔勉强笑了笑,不愿招惹是非的婉拒道,“我小的时候虽使过这玩意儿,奈何相隔多年,怕是早将此技艺忘得无影无踪,估计没这能耐帮殿下出一口恶气。” “小姐姐你就试试嘛,不行我带着小姐姐你去找皇帝哥哥,寻常皇帝哥哥总说我调皮,然这次不同,那些肥鹤居然敢欺负峦儿,皇帝哥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一定会帮小姐姐和峦儿出气的……” 乔亦柔无语,心内却道,怎么突然连她都需要陛下帮忙出气了?这长公主幼时虽受过伤,脑子倒不失机灵,还晓得扯上她凑热闹威逼陛下出手呢,可她显然高估了她的身份,陛下怎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她?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陈嬷嬷上前一步,严肃劝诫道,“殿下,陛下日理万机,您怎能用这些小事去叨扰他?您应该多多体恤陛下辛苦才是。” “我体恤他辛苦你们谁来体恤体恤我呀?”齐峦噘着嘴跺脚,生气的眼眶都红了,她怒指着湖面那些觅食的鸟儿哭腔道,“那些肥鹤还不飞走还不飞走,一只只都在欺负峦儿没用呢!” 眼见金豆子要掉下来了,乔亦柔身份尴尬,怕不好收场,她只得道,“殿下别气,若只是将它们吓走还不简单么?” 旁侧齐峦瞬间止了呜咽,她眨巴着水润润的眸子盯着她,十分期待兴奋好奇崇拜的模样。 乔亦柔干巴巴笑了笑,硬着头皮继续道,“也不能说简单,只是可以姑且试试。” “小姐姐你一定可以的!”立即把弹弓递给她,齐峦眉眼弯弯,给她打气让她放心,“不可以也没关系哒,我们可以一起去找皇帝哥哥呀……” 乔亦柔:“……” 那她还真得拿出看家本领才行,她一点儿都不想去见那位皇帝哥哥好么? 感觉陈嬷嬷并不反对或是想阻拦的样子,乔亦柔放心的在手中掂量了下弹弓,微微挑眉,这玩意儿做得居然挺不错,很扎实,想来宫里还是有行家的。 旋即在地上捡了块稍微尖锐点的石子,她微微退开一步,瞄准湖面那群果然很放肆的肥鹤们。 齐峦愤懑的声响萦绕在耳边,“太可恶,不把峦儿放在眼里 就罢了,竟然也不把小姐姐放在眼里呢,让你们都不飞走,待会就给你们颜色瞧瞧,一只清蒸一只烧烤一只……” 说着,“咻”一声,携带了几分齐峦助阵的怒气,乔亦柔手中石子如同裹着厉风般瞬间疾飞而去。 空中仿佛被破开了一道裂缝,短短眨眼的一瞬间,那聚集在一团的白鹤们似受了偌大惊吓,飞速扑腾着翅膀逃走,其中有几只长得太肥嘟嘟了些,急得飞不高,煞是滑稽。 它们一哄而散后,湖面徒留三只白鹤,都失了生机,轻飘飘浮在水面,然而它们通身却并未沾染一丝血迹。 围观的人不多,也没有很少。 但气氛非常寂静。 半晌,就在乔亦柔忐忑的懊恼没控制住力气时,齐峦蓦地整个人一跃而起,她跳得高高的,轻薄纱裙舞动得像轻盈的花瓣,然后扑过来紧紧抱住她蹭啊蹭,“小姐姐,你好厉害,你是峦儿见过最厉害的人,比皇……” “咳。”陈嬷嬷猛地轻咳一声打断她话语,随即命人划船去把那几只白鹤取来。她心知太后陛下一向不愿殿下招惹那白鹤,毕竟湖水危险,怕殿下不小心发生意外,可眼下这事儿怪不得乔贵人吧,看来她等下需要向太后禀明情况一番…… 待太监将三只肥鹤拎来时,陈嬷嬷觑了一眼,心中戛然一怔。 好家伙,一颗石子击杀三只白鹤本就罕见,然而这乔贵人居然击中的都是脖颈,白鹤脖颈纤细,尤其它们当时并非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 方才公主殿下要说她比陛下厉害时,她慌忙开口掩饰,可此刻心中却不由认同起来,陛下虽骑射了得,但也不见得能一颗石子击杀三只飞禽吧?这力度这精准度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嗷……峦儿要吃烤肥鹤。” “小姐姐跟峦儿一起去折春亭好不好?我们让御膳房送炉架子来,一定很好吃。” “陈嬷嬷快帮峦儿去御膳房知会一声呀,小姐姐咱快走吧……”说着,齐峦紧紧捉住乔亦柔手,满脸都是喜庆笑容,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乔亦柔无辜地看了陈嬷嬷一眼,表示她真的很无奈,快想个法子帮帮她吧,孰知陈嬷嬷深深睨她一眼,朝二人行了礼,道,“奴婢立即去御膳房打点。” 于是,满目震惊中,陈嬷嬷居然就这么转身走了,而她也被长公主给强行带走了…… 午膳几人在折春亭吃的烤鹤。 长公主是个没架子的主子,并不觉得奴婢们低人一等,在她眼里,只有喜欢与不喜欢之分。 主仆数人将烤鹤分食,最后余下了一只烤得酥脆金黄的鹤腿。 命人用食盒备好,齐峦凑到乔亦柔耳畔悄悄道,“小姐姐,这是峦儿待会要送给皇帝哥哥的,小姐姐要不要和峦儿一起去找皇帝哥哥玩儿?” 可饶了她吧! 才从老虎嘴里捡了条命就急着去送死么? 乔亦柔圆眸瞪大,短短半日她已经了然该如何应对这位长公主,便佯装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低声道,“许是有些乏了,觉得头晕,想回去休息片刻。” “啊?那得传御医呀!” “不用。”好笑地拦住大惊小怪的齐峦,乔亦柔望着她单纯关切的脸庞,“只是需要睡一觉,无碍的。” “嗯嗯,那小姐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一定是方才帮峦儿教训那肥鹤时伤了元气,峦儿对不住你。” “没关系。” 不知为何,对于骗她这件事乔亦柔还怪于心不忍的。 看着她眸露担忧的目送她离开,乔亦柔狠了狠心,她若心软,就该被捉去找那皇帝哥哥了,我的天,那可真真儿饶了她吧! 折春亭下,齐峦依依不舍的见小姐姐身影在视线里消失,这才闷闷不乐的回慈宁宫。 那三只肥鹤除却这只用来烧烤,另外的一只清炖一只辣卤,她听陈嬷嬷的话,回去每样取些再给皇帝哥哥送去。 慈宁宫殿内,太后也已经用了午膳,她尝了点儿清蒸肥鹤,味道倒是不错。刚才陈嬷嬷去御膳房前先与她禀明了事情经过,她自是目瞪口呆,不曾想瞧着柔柔弱弱的乔贵人竟那般勇猛,除了惊诧愕然之外,并没想旁的,如今陛下就指望她一个人服侍呢,连她的峦儿都稀罕她,这么金贵,她供着就行了,哪儿还有别的想法? 齐峦噘着嘴,匆匆回来匆匆出门,提着三个食盒去御书房找齐毓玠。 一靠近御书房,她莫名就又高兴了起来,她一贯是很喜欢皇帝哥哥的。 跳进门槛,挥开婢子们的手,齐峦献宝地亲自将每个食盒揭开,眨巴着眼睛求表扬道,“皇帝哥哥,这是烤肥鹤,这是清蒸,这是辣卤。” 御书房里侍奉的太监们已极有眼色地将桌面卷轴奏折搬走,尔后恭敬退下去。这位长公主殿下来此不多,但次次一来便待整个上午或下午,陛下对妹妹纵 容得很,捉蛐蛐儿这种下脸面的事儿都毫无怨言的陪同,自是十分娇宠她。 “肥鹤?”挑了挑眉梢,齐毓玠觑了眼食盒,盯着齐峦喜滋滋的表情蹙眉道,“你找的哪个胆大邀功的小太监给你捉的?母后有没有允许?” “最开始没有要捉的,只是帮峦儿出口恶气,而且才不是小太监呢!”哼了声,想起那位小姐姐,齐峦才赫然想起,她竟未打听小姐姐住在哪宫哪殿姓甚名谁,噘高了嘴,她着急的“哎呀”一声,飞快攥住齐毓玠绣有龙纹的精致袖摆,急急问,“皇帝哥哥,他们都说整个天下整座皇宫都是你的,那你可以帮峦儿在宫里找出一个人么?” “什么人?” “好厉害好厉害的一位小姐姐,那日峦儿去半月湖……”说至一半,想起小姐姐让她保守秘密的,齐峦眼珠子转了几转,嘿嘿一笑,“那位小姐姐帮峦儿捉的肥鹤,她好厉害好厉害……” “不过几只鸟儿罢了,这就厉害了?”齐毓玠明面上不显怒色,心中却陡然警惕起来,齐峦一向顽皮,不是第一次吵着要捉那白鹤,但他和太后一直不许,怕她性子玩野了趁人不备溜出去下水捉湖里飞禽,旁的不说若有个意外如何是好?所以她此刻口中的那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放肆公然挑衅他与太后?是不是认为他们都宠着长公主,便另辟蹊径想着争宠?呵,看他不把她揪出来给点颜色瞧瞧…… 第20章 “皇帝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姐姐?她真的好厉害好厉害的,比……”齐峦漆黑的眼珠骨碌碌滚了两圈,她砸吧了下小嘴,别眼装忙地看向窗外,唔,还是不要跟皇帝哥哥说小姐姐比他都厉害了,而且小姐姐应该是要比他厉害很多才对…… 齐毓玠抽了抽嘴角,煞有其事用手指叩了叩桌面,以正儿八经的口吻教训小皇妹道,“平日让你多读书,免得见识浅,你看,现在就暴露缺点了是不是?” “啊”了声,齐峦没怎么听懂地眨了眨扑闪的大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她长什么样?可记得名字?”齐毓玠挑起眉梢,峦儿居然敢说这宫里还有女人比他更厉害?和他比什么?智慧权利还是力气?呵呵,估计连一样都比不过他? “唔……”望天努力回想,齐峦断断续续的描述,“小姐姐经常在半月湖附近走动,长得很漂亮,唔,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好温柔,但皇帝哥哥悄悄告诉你……”齐峦越过桌面,歪着脑袋瓜儿凑到齐毓玠耳畔,一脸我们关系好才提醒你的样子,“皇帝哥哥,你千万不要觉得小姐姐看起来温柔就欺负她哦,她厉害起来好厉害的!” “有多厉害?”佯装出一副有些惶恐的神情,齐毓玠故意逗她道。 齐峦当了真,非常严肃认真回答,“就是千万不要招惹小姐姐,否则她轻轻‘咻’一下,脖子……”猛地伸手捂住自己脖颈,她生动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脖子就断了。” 许是齐毓玠神情太过…… 齐峦嘟嘴愤懑道,“皇帝哥哥你不信对不对?” “你这确实编得太荒唐了些,你继续说个不那么夸张的,朕一定信。”齐毓玠拂袖给她斟茶,笑着道,“来来来,先喝杯茶再好生去想。” 气鼓鼓地哼声站起来,齐峦走来走去,最后眸中一亮,颇有些得意的将双手背到身后,定定望着他道,“皇帝哥哥,你可以用弹弓射中天上飞的鸟儿么?” “咱们有弓箭,为何要用弹弓?” “用弓箭也可以,那皇帝哥哥你能一支箭羽同时射中三只鸟儿么?” “想来不……”齐毓玠端起茶杯沾了沾唇,正要说“不可以”,却透过她期许的眸子里听到她此时内心的话。 “哼,一定不可以的。” “但是小姐姐可以,所以小姐姐就是比皇帝哥哥厉害。” “不过我还是不要说出来,免得皇帝哥哥 伤心,我只提醒他不要得罪小姐姐就可以啦……” “想来不是没有可能。”话到嘴边却换了个意思,齐毓玠猛地将茶杯搁在桌上,突然凛眉唤门外的李久去将他弓箭取出来。 兄妹二人走出御书房,站定在明媚阳光下的院落中。 一时之间不可能有一群鸟儿从天际飞过,太监们便抱来几个笼子,将御膳房里饲养着准备做乳鸽的鸟儿们放出来。 齐毓玠触摸着手里久违的弓箭熟悉感觉,趁齐峦蹦蹦跳跳去逗弄那些鸽子,他使了个眼色,招来站在几米开外的陈嬷嬷,漫不经心问,“长公主今日在半月湖畔发生了何事?” “长公主上午在半月湖畔玩耍时恰巧遇见乔贵人,因与那些鸟儿们置气,乔贵人便帮着殿下教训一番那些鸟儿,后来奴婢请示太后后,就将三只白鹤送去御膳房烹饪。”陈嬷嬷实事求是言简意赅的回答。 “乔贵人?”好看的凤眸瞬间眯起,齐毓玠猛地拉开弓箭,盯着扑腾飞向半空的那群鸽子,面色瞧不出喜怒,“她猎的鹤?” 话落的一瞬间,箭羽裹着厉风离弦而出,“咻”一声,一只背部插着箭羽的鸽子从半空坠落。 不远处的齐峦“哇哦”着迅速鼓掌,而后连蹦带跳跑过来夸他道,“皇帝哥哥好厉害。”就是果然没有小姐姐强大厉害的…… 齐毓玠眼梢轻勾,将她轻飘飘的最后一句话听在耳里,他薄唇紧抿,觑向一边恭敬低眉站着的陈嬷嬷。 “回陛下,是。” “什么是呀?”齐峦不明所以的凑过来,一会儿看看齐毓玠一会儿看看陈嬷嬷。 “没什么,只不过朕已经帮你找着了你的那位厉害小姐姐。”将弓箭递给旁侧太监,齐毓玠低眉理了理袖摆,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走,带你去瞧瞧她。” “哇哦真的么?太好啦,皇帝哥哥好厉害……” 厉害? 齐毓玠默默扫了眼旁侧欢快的齐峦。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厉害”这个词如今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在折辱他一般,毕竟在她心里,那个乔贵人是老厉害老厉害了…… 那他可要好生见识见识她的老厉害是有多厉害。 想起她瘦弱纤细的小身板,齐毓玠就有种她们可能是联合起来在逗他的错觉,就凭她?他单手轻轻一抱就将她拎了起来,还有昨夜在床榻上,她分明柔弱得不堪一击。 咳咳,莫名觉得有些燥热,他扯了扯衣领,佯装正经的叫住在前头不好好走路的齐峦,让她老实些跟着他,别一会儿踢小石子一会儿跑去折花。 尽管齐毓玠自认没带多少人,但队伍还是挺壮观。 一行将近走到景仁宫时,乔亦柔身边的小太监登陵就警醒的瞅准了苗头,陛下这……似乎是要到他们这里来啊? 再想昨夜贵人方承了宠,就更确信了,我的天,定是娘娘入了陛下青眼,觉得喜欢才迫不及待又来的。 急匆匆只扫到那一抹明黄色,登陵就猛地转身飞般跑进偏殿,赶紧支会服侍贵人的宫女们,叫她们好生准备。 杏春梅秋自是喜得嘴都合不拢。 这点儿还早呢,天色都未昏暗,她们不是才入宫的新宫女儿,自是晓得陛下一贯风气,端正自持得很。 如今却—— 不摆明了特别满意她们家娘娘昨晚的表现么?只怕眼下是特地过来探望娘娘呢! 揉着帕子捂住嘴角,杏春觉得她们真是跟对主子了,娘娘一看就是将来要宠冠六宫的人呀! “别笑了,娘娘还睡着呢,咱快去给娘娘梳头取一身新衣群。”推搡了下杏春,梅秋道。 “净说我,你不也笑得八颗牙都数得清么?” 两人拌着嘴,都春风满面地进去寝殿,将床榻边的纱幔系上,杏春喜不自胜微微弯腰唤道,“娘娘,您快醒醒,陛下来看您了,娘娘,娘娘,前头登陵说陛下只怕再过……” 乔亦柔睫毛动了动。 她身子是没任何不适的,只是中午吃得油腻了些,回来喝了些绿豆粥,吃饱喝足,左右闲着无事,便睡下了。 但为何她朦朦胧胧中竟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那两个字? 睁开惺忪睡眼,杏春的笑脸顷刻闪现在眼前,还有她落在耳畔的话语,“娘娘,陛下快来了,奴婢给您取了这身娇粉色新衣,您看如何?” 陛下? 猛地坐起来,乔亦柔惊恐地扫了眼窗外,“天还没黑呢,他来干嘛?” 杏春梅秋:“……” “陛下自然是惦念着娘娘才过来的,指不定待会就直接留下用晚膳了呢!”至于晚膳之后那些事儿岂不顺水推舟?杏春梅秋都没有经验,说起这个微微有些害臊。 乔亦柔紧绷着脸,眉头一皱,她觉得,事情一定不是那么简单。 可大白天的,他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吧? 满怀心事地被她们扶起来,杏春梅秋两个贴身伺候她穿衣,剩余几个去端水准备洗漱和梳妆首饰。 短短片刻,乔亦柔终于回神时才惊觉她们也完工了,真是手脚够利索的。 不经意透过铜镜扫了眼自己,乔亦柔惊呆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杏春梅秋,提起粉嫩色裙摆,无语道,“这……” “娘娘穿这身就像三月里刚绽开的桃花儿一样,不,比那桃花儿都美。” “可不?陛下等会一定会被娘娘姿色倾倒的。” 吹吧你们…… 乔亦柔想把头上几支桃花簪子取下,孰知殿外却传来一阵响动,果真是那讨厌的陛下来了。 左右来不及,她只能匆匆穿着这一身明显意味着“快来宠幸我”的衣裙出了内室。 不过来的却不是陛下一人,还有位长公主殿下呢。 屋子内外太监宫女们都有些失望,哎,长公主心思单纯干净,陛下万万不会带着她来做那些不可描述之事的,倒令他们空欢喜一场,还以为陛下一朝见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呢! 只有乔亦柔觉得庆幸,她请安后规规矩矩站在一侧,齐毓玠身后的齐峦已经飞快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毫不吝啬的夸奖她,“小姐姐你真好看,你最好看了,峦儿可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你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姐姐……” 齐毓玠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饮茶。 他掀眸从头到脚打量她,是挺好看吧,但齐峦的话真是狗腿得令人无法直视。 还无论说什么都要加上一个“最”字,什么最厉害了,最好看了,比皇帝哥哥强多了,呵呵…… 第21章 乔亦柔被夸的怪不好意思的,尤其边儿上还杵着一尊危险极了的皇帝!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怕齐毓玠这个人,长得就不算很厉害的样子,可他的身份地位却像是一层坚硬的铠甲,教人不得轻易用剑去破开。 在她心里,铠甲里头的人完全就是一颗脆生生且长得好看的空心萝卜,她才不是在向空心萝卜服软,她只是屈服拜倒在那层铠甲的威力之下而已…… “听说——” 食指轻轻敲打着瓷杯精致的纹面,“空心萝卜”齐毓玠眼色被氤氲水汽遮挡,目光便有些明明暗暗难以捉摸。 乔亦柔双手被齐峦亲热握着,心中戛然敲起一记警钟,这皇帝又阴阳怪气说话了,而且此番是带着长公主一同过来。她看着身前眉眼弯弯心性纯良的齐峦,觉得怕是白日半月湖的事情已经被他知晓,所以?他过来做什么?兴师问罪或是? 齐毓玠眉色又深沉了几分,他从鼻腔里轻哼了声,“听说你今儿帮长公主出了口恶气,煞是威风凛凛?” “是呀是呀,特别威风凛凛。”齐峦抢先附和,脑袋点的如小鸡啄米。 乔亦柔僵硬地扯唇,干笑道,“不过是几只小飞禽罢了,何来威风凛凛一说,陛下实在抬举了,嫔妾不过就将那石子扔去湖里吓得鸟儿们四处溃散罢了。” “哪有?小姐姐就是威风凛凛,最威风凛凛了,你还猎了三只肥鹤呢,皇帝哥哥……” 猛地闭嘴,齐峦咬了咬下唇,伸出去的头往乔亦柔身边缩了缩,不吱声了。 皇帝哥哥刚才一支箭羽才射中一只小白鸽呢,两相对比,小姐姐岂不是特别威风凛凛?但是她不要说下去了,皇帝哥哥要伤心的。 齐毓玠搁下茶杯,喝不下去了,他斜了眼双眼放光巴巴盯着那个乔贵人的齐峦,心中憋气。 他那叫热身,又不是正儿八经狩猎,再者白鹤与白鸽体积比较比较,明显白鹤容易射中多了,峦儿如此轻而易举的下判定,委实草率。 就说让她平常多看些书学些知识,好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对不对?看,现在露馅了吧…… “照这么说,那送去御膳房的几只白鹤也是你那么随意地扔了块石头便被砸死了?”齐毓玠心情不好,脸色更不好,他斜睨着老实巴交站在那儿的乔贵人,觉得好气啊,她有那么老实巴交?昨儿想拿巴豆茶灌他的事情那是老实人能思量出来的?呵呵,他都还没治她罪呢! “陛下……”乔亦柔脑袋飞快转动着,她白日确实冲动了些,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她许久不碰这种有趣玩意儿,难免一时得意忘形,加之身旁长公主助威助得她心中热血澎拜,于是,悲剧就这么上演了,她也没觉得使了很大力气,那石头怎么就劲劲儿地飞出去了呢?而且还砸死了三只肥鹤,果然这些鸟儿被捉来皇宫好吃好喝喂养着,一只只变得成了懒软骨头,大难来临都迟钝的傻乎乎飞不起来,所以能怨她么? 听着,齐毓玠气不打一处来地瞪她,倒是惯会蛮不讲理,他且看她等下嘴上怎么说。 “陛下,嫔妾估摸着那些白鹤胆儿大,宫中与人接触多了,便以为没人会伤害它们,所以它们压根没想躲避,哪知却被嫔妾意外的射中了呢?”乔亦柔讪讪笑着,“嫔妾其实根本不太会使这玩意儿,手生的很,此次纯属巧合,若再给嫔妾一次机会,保准射不中的。” 心中却暗道,“才怪,我三岁就能用弹弓射中枝丫间的鸟儿,几年未碰又如何?想来是宝刀未老,实话实说,当时在半月湖畔稀里糊涂的,我都压根还没使出浑身解数咧!” “重新沏壶茶来。”冷冷出声,见她宫里的婢女闻言上前,齐毓玠再加一句,“大热天儿的,别用滚水。”嫌他还不够上火是不是? 待人下去了,他抬眸沉沉盯着这个女人,真够大言不惭的,她以为她能有后羿之能?齐毓玠认为“半月湖猎鹤”一事虽不可思议,但既然是事实,她必定是有运气加成。想他十二岁离开皇城抵达邬门关,将近十年间,才练就一身罕见的骑射功夫,所以一块石子同时击杀远处的三只飞鹤这种事…… 哪怕有此精准度,然他堂堂男儿之身恐都没有这般神力,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子岂不是天方夜谭? 他暗暗在心底怼她,偏生齐峦愈加对她崇拜的不行,心底念叨着原来小姐姐还是头几次玩儿弹弓呢,皇帝哥哥却不一样,他练习骑射都多少哉了,小姐姐就是小姐姐,最最厉害了。 齐毓玠气结。 他多想告诉她,她睁眼说瞎话你都信?她明明三岁都会用弹弓打鸟了,他三岁在干嘛?他病病弱弱的在皇宫里受冷落受欺负呢,这能比么?她比他早多少年? 所以她比他厉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是不是? 气着气着,觉得哪里不对…… 齐毓玠憋屈了一脸,他都被这两人给气糊涂了,他可没承认她比他 厉害。 而且这种一上场就知谁是练家子的事情,试试不就知道了? “朕方才尝了尝那鹤肉,确实与寻常菜式口感不同,更为醇香劲道,朕想多猎些分给各宫尝尝,既然乔贵人今日气运奇佳,便与朕一同过去,你能猎多少只,朕都赏给你。”齐毓玠挑了挑眉梢,亲自斟了杯凉茶一饮而尽,然后将空了的茶杯“砰”一声重重搁在桌面,他撩袍起身,让李久下去准备。 齐峦听此倒是兴奋得不行,她孩子心性,觉得热闹好玩就成,况且平日一个人很无聊,眼下有皇帝哥哥与小姐姐,她开心的好想转圈圈啊,只是—— “皇帝哥哥,你方才都未尝那鹤肉,怎知醇香劲道?”她歪了歪头,努力回想,依稀记得皇帝哥哥最初与她说着话,后来两人直接出了御书房,她带给他的三个食盒明明分毫未动呀。 “朕尝了。” “可峦儿明明记得没有。” “是你没有瞧见。”齐毓玠抽了抽嘴角,奈何齐峦非普通人,不能与她争执或者生气,他只能面不改色笃定自己说出口的谎言。 “哦!”嘟嚷着嘴,齐峦想了半晌豁然开朗道,“原来皇帝哥哥躲着峦儿悄悄吃的呀……” 齐毓玠:“……”他飞速觑了眼一边的乔亦柔,见她倒没有笑话他,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她暗暗腹诽道,“这皇帝脑轴啊,我要那么多白鹤干嘛,还猎多少只就赏我多少只,呸,那湖里统共才多少只,够我发挥么?” 好大的口气。 齐毓玠都开始佩服这个乔贵人了,他见过不少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对自己有信心没有错,但过于自负可不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大力拂了拂袖摆,他率先踏出门槛,走出殿门。 乔亦柔在齐峦拉扯下不得不并肩跟上去。 来时浩浩荡荡,走时依旧风风火火。 一行走至半月湖畔,齐毓玠抓了几包备好的糜子朝湖面掷去。 散落在四面八方的白鹤们毫不吸取上午的经验,扑腾扑腾翅膀又欢快的飞了过来,自寻死路呢! 恰巧李久领着几个小太监也取了几把弓箭过来。 齐毓玠拦住要去抢的齐峦,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颔,示意乔亦柔亲自挑选一把。 他让她选也不能不选吧,反正先取一把再说…… 乔亦柔磨蹭 着朝四把弓箭看去,她对这些确实没有讲究,也认不出孰好孰坏。 毕竟她又不是仗着一把好弓箭走四方的,只要不是破铜烂铁在手里,都能凑活凑活用。 看了眼李久,乔亦柔揣摩着里头应该有一把是齐毓玠常用的,可她眼拙,觉得长得都很尊贵,实在辨别不出,只好求助,她若虎头虎脑选中了御用的总不好。 李久是个心思活络的,只需一瞥,就读懂了她眼神。 所以当乔贵人试探性地伸手准备触摸第一把弓箭时,他正准备摇头告诉她这不是陛下常用的可以选择时,却巧耳畔传来陛下淡淡的嗓音,“你亲自去给长公主备些时令瓜果和糕点,让御膳房多花些心思,可口清凉些。” “是,奴才遵命。”李久怔了怔,领命告退,他临走前朝一头雾水的乔贵人扫去,眼神飞快看向第三把,哪知陛下却如同背后长了眼睛,突然闷不吭声回眸冷冷觑了他一记。 李久被瞪,忙谄笑着匆匆退下,再不敢给乔贵人任何提点。 啧,陛下定是有所察觉,反正他觉着今儿陛下有些怪异,都那么大的人了,矜持端庄了那么多年,突然就变得较真活泼了起来,先是带着长公主在院落里射鸽子,又领着乔贵人大张旗鼓的放风捉鹤。 可能这就是他真正成为男人后的觉悟吧,看看这处地方,有清风相送,有山水好景,有怡人暖晖,身侧还有佳人作陪,真是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啊,说不定陛下他就想瞧着乔贵人选中他的御用弓箭吧?啧啧啧,男人复杂的小心思啊…… 第22章 李久既被支走,乔亦柔只能盲目选择。 她睨了眼定定站在原地的皇帝,妄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猫腻,从而得到那么点提示。 然而他面色阴沉,眸子里的黑色浓雾都快溢出来,摆明了一副“朕很不高兴朕很抑郁你们给朕都小心点”的神情。 谁又招他惹他了? 都说女人心思复杂难测,男人不一样阴晴不定嘛? 乔亦柔悻悻收回目光,她右手食指在一排弓箭上点来点去,随手拾起从右往左第三柄。 旋即弯了弯唇,她朝齐毓玠投去一抹纯良无害的笑,声音轻细,很软糯顺从的样子,“陛下,嫔妾选它可以么?其实嫔妾真的不擅射猎,待会儿陛下可千万莫笑话嫔妾笨拙,本来嫔妾来这儿就是想一睹陛下飒爽英姿,曾听长公主殿下夸赞陛下技艺无双风采不凡,嫔妾甚是景仰,无比期待着亲眼见证这一幕。”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乔亦柔心底快佩服死自己了,原来她也可以变成吹嘘遛马的人才啊。 瞧这番话,还有她此刻的面部表情,一定真诚切实极了。 啧啧啧,人的潜能果真无极限,她决定日后就将此技发扬光大,混成后宫里坐吃等死的第一“马屁精”。 齐毓玠从嗓子眼里嗤笑了一声。 他略有深意地瞅她一眼,上前取了第一把弓箭。 “乔贵人先来一局?”齐毓玠声音阴阳怪气的,他发觉他现在跟她说话,实在拿不出一贯的好脾气,能把他逼成这样,委实如她所说,她的确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 “嫔妾不敢逾矩,陛下先给嫔妾做个示范如何?” 你三岁就打鸟还要朕一个后来者给你做示范?齐毓玠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就上火,恨不能撕开她伪装的外表。 “哎呀皇帝哥哥你和小姐姐到底谁先啊?”齐峦巴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峦儿好急啊。” 皇帝不急你个长公主急什么?齐毓玠淡淡看她一眼,抿唇,他先就先,难道怕她个只会在心里说大话的女子不成?旋即从旁侧取出一支箭羽,齐毓玠面色逐渐严肃,他右手勾弦,食指轻抬箭尾,单腿退后马步稳扎,双眸顿时迸发出一股坚毅的力量。 暖金色光辉从上倾斜而下,打在他瘦削硬朗的五官,更显挺立俊逸…… 唔,架势倒是摆 得十足,好看。 就是待会儿若射不中,挺丢人现眼的哦? 乔亦柔从他侧颜上收回视线,心底暗暗道,“若这陛下是洛阳城普通儿郎,站在护城河畔举弓那么晃上一晃,只怕满城姑娘都要追着用鲜花砸他了?” 只可惜—— 齐毓玠本都箭在弦上了。 可注意力偏生被她分走一半,他下意识侧耳,等她后半句话。 她恬静地站在离他一米多远的湖畔,轻风氤氲在半空,温柔地拂起她鬓间乌黑发丝,那插在她发髻中的桃花亦随风摇曳,花瓣颤动,分明是绢花,却好似飘来了阵阵醉人桃香…… 只可惜—— 陛下是个作风不好的。 乔亦柔暗自腹诽,这等怪癖哪怕谪仙之姿又有何用?纯属浪费,实在暴殄天物啊! 她真心很为他的好皮囊惋惜,甚至还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樱唇间那一声叹息就差溢出来了。 齐毓玠:“……” 他手一抖,箭羽霎时飞了出去。 歪歪扭扭连那群白鹤的影子都没碰到,直接坠落在湖面,激起一片浪花,再无声息。 所以吃得正欢的白鹤们大多都没什么感觉,唯有几只稍微机灵点的昂起纤细脖颈,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然望来望去,摸约只瞅见岸上他们一群人,日日见人它们最不怕人了,便猛地垂低脖子,继续欢快抢食去了。 湖畔一片寂静。 宫人们早自觉退后几步,将中间宽敞位置留给尊贵的陛下及其长公主乔亦柔几人。 齐毓玠懵了一瞬。 他虽有不堪回首的弱鸡岁月,但许久不曾体会到从前的感觉了,打从去了邬门关,他骑射武艺样样俱佳,这种射箭箭不知飞哪儿去了的状况不就是传说中的笑话么?最好笑的是现在这个笑话发生在他身上了。抽了抽嘴角,齐毓玠下意识道,“朕方才……走了会儿神。” 借口。 乔亦柔微微一笑,“陛下热身而已,嫔妾晓得的。” 嫔妾当然晓得你是压根射不中觉得丢了面子现在找理由弥补自尊心和颜面咯! 可我晓得又能怎么办呢?我自然是要附和帮你找借口咯,不然还要傻傻笑话你嘛?虽然我真的很想笑话你好么? 看,果然先前摆的那么帅气的姿势都是花架子…… “皇帝 哥哥当然是还没真正开始哒!” 齐峦也是懵了一瞬,没猜到这个结果,见小姐姐这么说,连忙着急的表明立场,认真望着齐毓玠道,“皇帝哥哥你下局一定会射中的,一定会的。” 皇帝哥哥的水平她很了解的,方才在御书房院落里都射准了鸽子呢。 所以她真的特别相信皇帝哥哥。 对比下这两人的心里想法。 齐毓玠简直太感动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总算没白疼。 他朝齐峦弯唇,收拾收拾情绪,深吸一口气,正欲重新摆正姿势,给那个讨厌的乔贵人点颜色瞧瞧,却听齐峦接着在心底嘀咕道,“皇帝哥哥肯定能射中一只肥鹤的,小姐姐也一定能超越之前的成绩,哇哦,好期待等下小姐姐一次射中四只五只六只肥鹤哦!” 唇畔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笑容戛然僵住。 齐毓玠握住弓箭的双手停滞。 他不动声色朝左侧挪开几步,他很生气,他不想和这两个女人站得那么近。 她们就是一伙儿的。 冷冷瞅着那群湖面上的白鹤。 齐毓玠面目严肃,不能再抱着玩玩儿的心态了,此事攸关尊严,他输不起了。 闭了闭眼,他猛地掀眸,眼中充斥着浓郁郑重,拿起箭羽,齐毓玠深吸一口气,摆好正规姿势,眯眼瞄准那群正在抢食的鹤群。 他的目标不是一只白鹤,起码也要三只才行。 不然—— 紧盯着白鹤们的方位,齐毓玠冷静的在心中思忖,究竟哪个角度最适合,又算计着箭羽从空中飞去,要保持多大的力度才能一举击杀三只。 越算越觉得不是件易事。 加之白鹤不是静物,它们有生命一直在挪动,所以她绝对有运气加成。 那么现在他就要她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他是如何凭借实力和真本事不掺杂一丝水分地射中三只那肥鹤的。 目光锁准。 齐毓玠胸有成竹地勾唇一笑,他用力拉开弓弦,即将发射,孰知那道可恨的声音突兀的又闯入耳畔—— “我的天,他都酝酿多久了?” 乔亦柔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站在边儿上默默抿唇,“反正酝酿来酝酿去能改变什么?真是折腾人,忒烦了。” 烦恼地捋了捋被风吹到鼻尖的发丝,乔亦柔嫌弃的用 力吐出一口气,“好烦,方才第一局陛下没中还可以说热身,他这局射不中她给他找个什么开脱的理由?愁死了……” 低眉,乔亦柔绞尽脑汁的想来想去,实在黔驴技穷,脑子空空的,总不能说那柄弓箭有问题吧? 她左一声叹气又一声叹气,真真儿愁到了心尖尖上。 最怕的是陛下拥有不肯服输不肯妥协的精神,他若一次次不放弃的尝试,尝试一次失败一次再尝试,我的天,一箭干脆射死她吧,她上哪儿找那么多借口给他啊? 齐毓玠攥紧弓弦。 射了。 许是把对她的愤怒全寄托在了这支箭羽上,箭羽裹着厉风极速划破空气,飞般朝鹤群奔去。 嗯,箭羽奔远了,“咻”一声,穿过鹤群头顶用力砸进了湖水里。 “看,又没中。完了完了完了,她连理由都没想好,可如何是好?”乔亦柔没心情观察陛下此时的神情,她藏在袖下的双手捏紧,拼命在脑海中搜刮合适的理由替他开脱。 齐毓玠生硬侧头,定定盯着顾自垂眸的女人,他眸色阴骘,短短两个字像是从齿间用力挤出,干涩而钝重,“你来。” 乔亦柔:“……”她倏地朝他望去,她来?他这幅杀人的样子确定真的要她来? “哇哦,轮到小姐姐啦。”后面齐峦颠颠儿小跑上前,她抱住乔亦柔胳膊晃了晃,又笑眼弯弯地望着齐毓玠,“皇帝哥哥你今天可能运气不好哦,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先看小姐姐怎么射嘛,说不定等下你就茅塞顿开,一下子就准了呢?” 阴恻恻冷笑了一声,齐毓玠不吭声,决定今日过后要拟请几个学士给齐峦授课。 茅塞顿开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 没有学问真的太可怕。 见乔贵人钉在原地没动。 齐毓玠气不打一处来的从旁侧拿起她选中的弓箭硬塞到她手上。 行,就让他睁大眼睛好生瞧瞧,她到底要怎么用他的弓箭一次性射个四只五只六只肥鹤。 尽管陛下没说话。 乔亦柔也感受到了磅礴的怒气,她此时若不听话只怕更惨。 这里就他们几个人,他舍得迁怒长公主嘛?肯定最后吃亏的是她…… 哎,自认倒霉地盯着手上弓箭,乔亦柔觉得它真的好精致贵重。 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弓箭呢,桃皮 上装饰着黄色菱形花纹,栩栩如生。 拉开弓,乔亦柔想了想,决定效仿齐毓玠的模样射箭,她其实没正儿八经用过弓箭,那时年纪小,未拘束在闺阁跟着娘亲四处闯荡,然娘亲认为她已经够危险了,再配柄弓箭随身岂不更危险?当然,危险指的都是旁人…… 所以小时候她都是偷偷玩儿弹弓而已,压根没机会触碰真正的弓箭。 右脚往后拉开一步,努力回想着刚才陛下徒有花哨的姿势,乔亦柔尽量靠他看齐。 她顾自忙碌着,齐毓玠微微偏眸斜她一眼,这站位这扣弦这开弓…… 力气倒不小,那小巧软绵的手一瞬就将弓打开,可姿势当真令人嫌弃了些。 委实看不过眼,齐毓玠心中郁闷稍平了些,她连射箭基本都搞不懂,看来今日上午确实是运气好,眼下怕是没这般好运气了。 上前站到她身后,齐毓玠双手摁住她肩,声音清淡,“双足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身体重量均匀落在双脚。” 他声音本就很动听,像山涧淙淙流水,此时从头顶落下,字字铿锵,又多了几丝男儿笃定坚毅之韵,乔亦柔略偏头瞥向身后,只瞅见他一点朱唇。 “瞄准脱弦时右肩用力,右手三指迅速张开,射出羽箭即可。” 许是察觉她在看他,他挑了挑眉梢,眼角上勾,无意间蓦地勾出几丝风流的意味。 二人目目凝聚了一瞬,乔亦柔率先挪开。 她皱了皱鼻尖,按照他教的动作摆好姿势。 齐毓玠看她领悟力不错,便稍微往后退开几步,看她射箭。 羽箭随着白鹤方向挪动,乔亦柔瞄准了。 但她又不是蠢驴。 陛下一连两次都毫无所获,她是他妃嫔,若一举就中岂不生生打他脸? 再者先前她与他说了,她不擅骑射,上午都是运气,现在只要执行这个谎言就可以。 抿了抿唇,乔亦柔脱弦时故意歪了下,箭羽完全没飞出去,直接从弓上掉落摔在了地上。 她瞅了眼地上的箭羽,十分满意。 侧身,乔亦柔丧气地耷拉着眼角道,“陛下您看,嫔妾都说了嫔妾完全不会射箭来着,真是枉费陛下对嫔妾的教导了。” 装,继续装。 有意思么?齐毓玠面无表情将她装腔作势的样子看在眼底,真的很想问她, 有意思么? 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站在湖畔,凉风习习,齐毓玠望向远处湖里那群白鹤,心中陡然生出一声嗟叹,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多一点真诚信任少一点欺骗了? 哎……心累! 气氛瞬息沉寂。 齐峦噘嘴,丈二尚摸不着头脑地望着皇帝哥哥与小姐姐。 小姐姐明明很厉害的,怎么变得和她一样连箭羽都射不出去了呢?还有皇帝哥哥,他们都怎么了? 皇帝哥哥大抵是运气不好吧!但小姐姐那么厉害,厉害的人是不需要运气的。 如此想着,齐峦上前挽住乔亦柔胳膊,一本正经冲另一方的齐毓玠道,“皇帝哥哥,小姐姐上午一定花光了力气,而且中午她就说不舒服了,所以刚刚那局不作数的,小姐姐身子不好,眼下定不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皇帝哥哥,不如咱们择日再来捉那肥鹤如何?反正峦儿今天吃腻了鹤肉,不想再吃了。” 齐毓玠寡淡地觑了眼两人,继续寡淡地收回目光盯着湖面白鹤。 偏心偏成这样,他无话可说。 倒是乔亦柔听着觉得不妥,她一点都不想博人眼球,她一个小小贵人出风头总是不好,尤其当着皇帝面儿。 看了眼认真帮她说话的长公主殿下,她轻咳一声,特地说给陛下听,“嫔妾是真的不擅射猎,上午确实是一时运气罢了,若没了老天眷顾,瞧,嫔妾连弓箭都握不会,还需陛下亲自教导呢!” “哎呀,小姐姐你不要谦虚嘛,过于谦虚不好的,峦儿知道……” 萧索地立在岸上,齐毓玠拂了拂袖摆,双手负在后背,转身就走。 他听不下去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就留着她俩继续在这儿一个吹捧一个谦虚吧,他累了,心累。 恰巧李久才从御膳房折身回来。 他身后几个小太监手上各捧着一个精致的托盘,透明罩子里一份份雕花水果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只需瞧上一眼,就令人食欲大开。 “陛下,您这是……”李久蒙圈地看着眼前情况,陛下形单影只的都走出将近十几米了,身后那长公主还在和乔贵人手挽手不知亲热说着什么呢! 再瞧陛下这落寞苍凉的神情,李久觉得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扯着嗓子用力咳嗽一声,果然引得那专注唠嗑的两位女子朝此处看了过来。 齐 毓玠驻足皱眉,他阴森森斜了眼自作聪明的李久。 李久“嘿嘿”一笑,一无所知的继续自作聪明道,“奴才最近嗓子不好,总想咳嗽,惊了御驾,奴才该死。” “有病吃药。”闷声冷笑一记,齐毓玠慢动作地朝身后投去一瞥,那两人没说话了,却仍定在原地,真教他越瞧越生气…… 两方距离并不远,乔亦柔其实不知应不应该追过去…… 身边儿长公主殿下是个天真的,她若出了错无人会怪罪,她却不一样。 思索短短须臾,尽管不愿,她却带着齐峦跟了上去。 齐毓玠才不想理她们,不等她们靠近,便抬脚沿着湖畔率先往前走去,步伐还挺快…… 哟,陛下只怕是使小性子呢,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李久窃笑一声,想给乔贵人提个醒儿,虽说女人惯会撒娇的,但男人偶尔也需哄一哄,更何况咱们这位可是站在顶尖尖儿上的男人,九五之尊,自是最金贵。 然他还未想出如何提醒乔贵人的法子,视线一晃,却见前头迎面走来了几位千娇百媚的女子,不正是丽妃与钟粹宫里的那两位么? 蹙眉,李久显然了解后宫里是没有事情能瞒住的,陛下选妃没多久,几位娘娘都还眼生着,这时只要有点野心斗志的,谁不想在陛下那儿讨个眼熟多博些恩宠?怕是她们方才听到陛下带着乔贵人在半月湖畔猎鹤,便坐不住的结伴同行而来了。 他瞧见了,其余人自也看到了她们。 齐毓玠眉间不耐再也掩饰不住,他听乔贵人和齐峦的腹诽都够糟心的了,实在不想听旁的废话。 渐渐地,前方丽妃与江贵嫔张元嫔二人加快了脚步,旋即逼近。 她们笑容满面地福身给陛下请安,一个个虽未刻意装扮,但姿色本就各有千秋,如今站在一处绝对的赏心悦目。 齐毓玠匆匆顿步,从鼻腔了轻应了声算是免了礼,他懒得多看她们一眼,按捺不住地皱眉立即对李久道,“回御书房,朕还有政事处理。” 李久怔了怔,忙“嗻”一声,朝身后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大队伍忙摆驾回养心殿。 闻此,丽妃三人皆娇躯一震,心中说不出的伤感和怨愤。 但陛下面前又不能说出任何不甘心的话冒犯,她们还能拦着陛下不让走么?只能跟着众人请安行礼恭送他离开。 待那抹挺拔高 挑的身影逐渐远去,丽妃勉强撑住的笑颜终于垮了下来。要说几人中谁最生气,自然是她。 捏着帕子,她抬眸瞅了眼和长公主殿下状似亲昵的乔亦柔,真是心酸的眼泪都快掉下来。那日陛下去景仁宫前,分明是来宠幸她的,若非她—— 若非她那晚未沉住气,只怕今日与陛下在此赏景游玩的便是自己,而与长公主殿下说说笑笑的定也是自己。 如此一想,真真儿看那个乔贵人哪里都不顺眼。 齐毓玠走了,乔亦柔心情放松下来,她上前给三位请安,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因齐峦巴巴跟着她身边,长公主身份尊贵,丽妃三人也不得不见礼,然乔亦柔与之并肩,倒像她们在给她行礼似的。而且乔贵人虽有意避让,长公主却又巴巴儿地蹭了上去,实在是看得人生气,真不知她给长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心底置气恼恨着,丽妃声音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她扯了扯嘴角,“陛下真是对乔贵人宠爱有加,这半月湖景色可好?” 乔亦柔推搡不开齐峦,只得淡笑道,“这半月湖是高祖帝亲自命人挖掘从护城河引水而入,自是处处好景致处处好寓意。” 丽妃定定看她一眼,弯唇说了声“是”,便道,“那乔贵人接着欣赏美景吧,我等绕去折春亭那方坐坐……” 两相分别,又是她给她们请安,她们给齐峦请安。 待丽妃等人面色难看的走远后,齐峦眸露疑惑,不懂就问,“小姐姐,近日宫中出现了好几副峦儿不认得的生面孔,可是他们口中皇帝哥哥找的小媳妇儿们。” 乔亦柔点点头。 “那小姐姐呢?” “小媳妇儿们之一。” 齐峦呆了下,慢半拍道,“那我应该唤你小嫂嫂么?” “殿下直呼乔贵人便可。”乔亦柔早想提醒她不要唤她“小姐姐”,这称呼到底有些不合礼数,至于“小嫂嫂”,怪尴尬的,关键她也太多“小嫂嫂”了,日后宫中指不定又新添多少个! “唔,那还是小姐姐吧,或者峦儿下次去请教皇帝哥哥,他虽射猎比不上小姐姐,但学问很好的,一定知道峦儿该唤小姐姐什么。” 乔亦柔滞了下,迅速做出抉择,她语气笃定,“就叫小姐姐,不用麻烦陛下,殿下看他都又去处理政务了,多可怜。” “是呀,真可怜。”齐峦煞有其事地颔首,愁眉苦脸拜托她 道,“那小姐姐你多疼疼他吧,母后以前经常说,等到皇帝哥哥有媳妇儿了就有人疼了就不会那么累了,现在小姐姐不是皇帝哥哥小媳妇儿么?小姐姐一定知道怎么让皇帝哥哥不那么累的。” 这话一出口,乔亦柔汗颜的同时明显听到身后传来极低的轻笑声,是伺候长公主的嬷嬷宫女儿们…… 傍晚时分,齐峦依依不舍的在陈嬷嬷提醒下回慈宁宫用晚膳。 这次她没忘记打听好小姐姐的寝宫,待约好明日再见后,她蹦蹦跳跳的跑回慈宁宫殿内,见太后坐在软榻上等她,飞速冲上去抱住她胳膊便撒娇的喊“母后”。 太后笑着戳了戳她额头,听她噼里啪啦说着高兴的事儿,听来听去数“小姐姐”这三字出现的最多,待她说得稍微尽兴了,便令陈嬷嬷带她去净手,准备用膳。 望着她轻快的步伐,太后摇了摇头,她笑着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峦儿的病久而久之她其实已不抱多大期望,她只愿她有生之年开开心心没有磨难就好。 至于她方才笑嘻嘻说与她听的事情,其实她早就知晓,顶着太后这个身份,自然操心的事情多些,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她都必须有个底才成。 下午那会儿,听闻陛下带着乔贵人与峦儿猎鹤赏景很是悠闲后,她简直喜不自胜。 这孩子自从登上宝座,就鲜少有如此意气风发的雅兴,看来这个乔贵人真的很合他心意,她作为太后,并无旁的奢求,只盼着他能早日延绵子嗣。 思量着今夜陛下定会顺其自然的前去景仁宫歇息,然—— 面色蓦地严肃几分。 她垂眸扼腕,想起方才前去打探的小福子回来禀报,道是半月湖畔的陛下本来兴致挺高的,还耐心教乔贵人射箭呢,只是后来丽妃突然领着江贵嫔与张元嫔二人赶至,他当时离得稍远,不好太近,没听清说的什么,反正陛下面色骤然变得不大好看,匆匆便回了御书房。 眸色愈加深沉,太后叹了声长气。 她也经历过丽妃她们经历过的日子,明白她们心底的苦,可陛下跟历届皇帝性情不同,他如今就只钟意乔贵人一个女子,叫她又有什么办法? 不行,暗暗下定决心,太后觉得她该出手了,吸取这次教训,万万不能再让她们打扰陛下与乔贵人培养感情,她还指望着早日抱上龙子龙孙呢! 打定主意,见峦儿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太后起身牵着她同去用膳,心情稍 第23章 乔亦柔饱含着一腔热泪领了旨意,心中遭受暴击不提,明面上却要浅笑盈盈,告诉太后她实在是太荣幸了,能伺候陛下吃荔枝真是比天都大比海都深的福分啊……才怪。 她悄悄的在心内添了两字,觉得这两字才是体现她此刻悲痛心情的精髓。 不过她可能真的是有几分“装腔作势”的天赋吧,随意几句话便成功博得太后娘娘的一抹亲切笑容,连带收获了丽妃与张元嫔二人无数嫉妒的眼刀子。 至于江贵嫔,她一向都比较冷静自持,从不轻易显露真实情绪。 乔亦柔站着旁侧围观她们打了半局叶子牌,还未琢磨出这牌的规律,只觉得无论好不好玩儿,定要比去伺候陛下有意思的,如果可以,她宁愿留在这儿打牌,把月例输得精光光她也举双手双脚表示愿意,然下一刻—— 慈宁宫美貌宫女儿已经极有效率的将洗好装盘的新鲜荔枝呈了上来。 这荔枝果然堪称上品,外壳红中带绿,颗颗四分薄绿六分俏红,外围还缠绕着一圈绿线,长得就十分讨喜精致。 莫非是传说中的“一颗一粒金”的挂绿? 乔亦柔挺喜欢吃荔枝的,小时候娘亲挣钱,家里不缺银子,想吃什么就吃,可挂绿却没吃过。她听多了大人们刻意逗弄她的话,道是寻常荔枝吃个什么劲儿,若有朝一日你能吃上挂绿那才够味儿呢!这份执念她一直记得,甚至有年生辰愿望都许的这个,她娘戳着她脑仁儿嗔她小吃货,却很用心的每年都留意托人询问,想给她换些回来尝尝鲜,却始终不得其果。 可惜,挂绿她现在见着了,娘没了。 “乔贵人,就劳烦你替哀家走这一趟了。”太后从牌局里抬眸,满脸笑意冲她道。 乔亦柔微笑应了,瞥了眼那两大盘荔枝,是不同品种,一份挂绿,一份“糯米糍”。太后看来很心疼这个不是亲生儿子的儿子,挂绿那一份全令她给陛下送去,一颗都未剩。 福身行礼告退后,她带着金贵的荔枝前去御书房。 乔亦柔从未去过陛下的专属领地,还需宫女儿领路。 一路前行,她心情很快平复,人活着开心就好,这是娘从前常说的话,她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履行的很是彻底。 荔枝在宫女儿手上,乔亦柔时不时瞅两眼,一度咽了咽口水,真的很想尝尝啊,好想找出它比寻常荔枝金贵之处在哪儿啊…… 不过没关系,有机会的,一大盘荔枝呢!昨日见陛下,感觉他就不是好口腹之欲的男人,待会他估摸着就尝上一两颗吧,然后潇洒地拂了拂袖摆,毫不心疼道,“乔贵人伺候得不错,这盘荔枝就赏给你吧……” 哈哈哈。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做皇帝的才不在乎一盘荔枝呢! 终于有了点干劲,乔亦柔走路都轻松了些许。 嗯哼,就等着她进去伺候片刻就带着这一盘挂绿兴高采烈的出来吧…… 入殿门,乔亦柔站在御书房廊下静等通报。 短短片刻功夫,李久就笑容满面地走出来,行礼后,他忒热情地领她进去。 御书房很安静,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墨香,很好闻。乔亦柔侧眸,一眼看到穿着绣有龙纹玄袍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窗棂敞开,几缕清新阳光打在他微皱的眉头。 啧啧啧,皱起眉来都这么好看,这是有多好看啊…… 乔亦柔歪头打量他,可惜他手上握着一份奏折,挡住了他鼻梁以下的唇与下颔。 要是那份奏折再往下一点就好了。 正想着,那浅黄色纸张莫名往下压了压,露出他唇线分明的薄唇。 唔,乔亦柔弯了弯嘴角,这便是了,还有他堪称完美的下颔,弧度再凌厉一分便显刻薄,再圆润一些便显臃肿,她昨天就留意到了,特别好看。 “咳咳……”清了清嗓子,齐毓玠蓦地将奏折平置在桌面上,他绷着脸抬眸,眸色毫无波澜,似乎想极力掩饰着笑意,神情便显得有些古古怪怪的,“乔贵人来了?” 忙回神请安,乔亦柔低眉规规矩矩答,“回陛下,太后体恤陛下您处理政务辛苦,特令嫔妾给陛下送些岭南新进贡的挂绿过来。” “哦?”齐毓玠睨了眼她身后宫女捧着的一盘荔枝,挑眉瓮声问,“乔贵人居然还识得这挂绿?” 什么意思? 瞧不起乡下人是不是? 阴阳怪气说话真讨厌,你以为你住在金笼子里有多金贵?金贵的连只鸟儿都打不中。 嘴上却答,“嫔妾在书上见过具体描述,挂绿自与其它寻常荔枝长得不一样。” 齐毓玠:“……” 他本来就因昨日那档子事儿不愉快着呢,结果她又人身攻击。 着实可恨。 他哪里有瞧不起谁?他只是就想阴阳怪气说话怎么了?有本事揍他啊每天逼逼叨叨,就一个字,怂。 齐毓玠在心里逼逼叨叨怒怼她一通后,心情格外舒畅许多,他勾了勾眼角,给她戴上“怂”这顶帽子后,他看她便顺眼了几分,呵,就喜欢看他们这种讨厌他又打不死他的样子。 御书房眼下宫女儿太监都在。 李久琢磨着两人打进门就你看我我看你,简直有缠绵到天涯海角的势头。 他正欲开口成全了陛下,结果脑门一震,想起昨儿黄昏暮色下,陛下在校练场冷冷盯着他斥责他话多的画面…… 想了想,给身后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上。 “下去吧。”齐毓玠撇了撇嘴角,轻哼道。 当他瞧不见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不是? 得了陛下口谕,李久忙领着大家行礼退下。 待其他人鱼贯而出后,他最后离开御书房,关门那一瞬他低眉嘿嘿一笑,心想,就知道陛下憋不住,看,都不等他开口就急急赶人了吧,年轻人呀真性急…… 门“吱呀”一声关上。 齐毓玠猛地抬眸盯着门冷笑,好个老太监,还不长记性,有本事他再走晚一步试试? 屋子里瞬间显得空阔极了。 乔亦柔本来挺害怕,但见窗子敞着呢,便稍微安心了些。 白日宣淫可是君主大忌,就盼着他稍微有些骨气吧,别没日没夜都想着那些龌龊事,况且龌龊事便罢了,可别动不动就使那些龌龊的手段…… “给朕剥荔枝。”用力拾起方才没批阅完的奏折,齐毓玠遽然沉声道。 乔亦柔微微吓了一跳,她见他又用那奏折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淀着浓郁黑雾的眼眸,仿佛十分愤懑的模样。 想着估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写了不中听的意见吧,不过他是皇帝嘛,有啥好生气的,随便找得罪他的人几个茬儿出口恶气不就好了?反正只要想挑错,哪儿又有挑不中的?况且可没人敢说他皇帝的不是。 乔亦柔努了努嘴,找来干净碟子,然后从盘子里拾起一颗饱满水灵的荔枝,轻轻剥开。 果肉晶莹洁白,水水润润,十分剔透,离得近了,一股微香顷刻散发在空中,勾得人腹中馋虫叫嚣不停,嗷,真想把它一口吞下去…… “乔贵人?” “嗯?”她侧 头,默默咽了下口水,目光与陛下视线在空中相撞,他神色严肃,非常严肃,薄唇紧抿,仿佛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气氛缄默,她望着他如此谨慎,整个人也不由开始紧张起来,心底揣测着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让堂堂皇帝流露出如此神情。 “乔贵人。”齐毓玠深深皱眉,盯着她手里那颗剥干净的荔枝,又顿了顿,目光如炬的攫住她,沉声问,“你洗手了么?” 乔亦柔:“……” 她无语的答,“嫔妾洗漱后去慈宁宫请安,中途没碰过任何东西,是干净的。” “此言差矣。”齐毓玠蓦地起身,他从书桌后走出,盯着她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道,“你中途在外逗留那么久才到御书房,如今正是初夏,宫中花花草草繁多,沾了花粉和空气里一些脏东西你能知道么?况且朕从小锦衣玉食,胃金贵得很,可不能随便乱吃东西,你且先去洗干净手。”说着不给她反驳时间,立即大惊小怪的嚷嚷着喊外面守着的李久,让宫女儿们准备温水和净手的胰子。 喊完了,齐毓玠背对她偷偷弯了弯唇,心中煞是得意。 不是她让他别不高兴嘛,不高兴的时候就找令他不高兴的人的茬儿,这真是高见,高见呐! 背过身盯着一脸懵的女人,齐毓玠扫了眼她手里的荔枝,叹着气摇了摇头,转身重新走到御书房坐下,很惋惜的样子,“浪费了一颗挂绿啊!” 乔亦柔无言以对。 她的手怎么不干净了?净手就净手吧没多大事儿,关键他的话老搞笑了,还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肮脏东西,她麻木地看着周遭,暗暗腹诽,他怎么吃东西前不把嘴先洗洗?嘴没暴露在空气里嘛?这不是纯粹看她不顺眼找她茬儿么?她招他惹他了? “对了,你手里那颗荔枝……”蓦地,齐毓玠状似想起来地朝她手上指了指。 乔亦柔抬眸,哼道,她才不嫌弃自己手脏,这荔枝干脆给她吃得了,省得浪费。 “乔贵人你的手真的很脏,这人还能吃它么?恐怕你也不敢吃吧?”齐毓玠一副很嫌弃的模样,他啧啧称叹,摇了摇头,最后漫不经心道,“干脆赏给小乖吃罢了。” “小乖是谁?” 齐毓玠弯唇一笑,眉眼都要飞扬起来,“,乔贵人有所不知,小乖是朕养的一只小花猫!” 第24章 那颗荔枝被拿去赏了陛下的花猫小乖。 猫能懂挂绿是啥?简直暴殄天物!它心里只有小鱼干好么你个蠢皇帝…… 悲痛惋惜愤懑过后,乔亦柔木然的洗手,她没让宫女儿服侍,只亲自用花瓣胰子一遍遍涂抹双手揉搓,然后再一遍遍冲洗干净。 刚洗完用干帕子擦拭完,坐在书桌后的齐毓玠便从奏折里抬眉,他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寡淡,听不出明显喜怒,“过来给朕瞧瞧。”说罢,又低眉继续看着奏折去了…… 唤她跟唤只猫似的,还招招手,关键她竟然乖顺地去了。 在他眼神示意下憋屈地伸出手,乔亦柔任他检查,内心却觉得自己好可悲啊,猫一个不高兴了还能挠人一爪子,她却不敢。 恨恨盯着他俊脸,乔亦柔真想让自己双手化作猫爪猛地朝他面颊挥去,那画面稍微幻想下就令人激动的热血沸腾。 想着,他却突然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头倒映着小小的她。 两人距离很近,他手掌托着她的手,鼻尖可以闻到一团团浓重的书墨纸香,此香像是书房里的,又像是从他身上浅浅散发出来的,想来是日积月累,便导致香味儿仿佛在他身上生了根。乔亦柔先前几次也有闻到,却难以形容,眼下才知竟是墨香,此时闻着,莫名的竟觉得还不错…… 齐毓玠翻来覆去她的小手,他微微挑眉,上次他在她指腹划开的那道小伤口已经将要痊愈,如今只剩一点细线,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发觉。 又翻来覆去一番,他最后捏着她小手凑近鼻尖嗅了嗅,眼神立即沁出了点刻意的嫌弃,“香,太香了,朕不喜欢,用清水再顺几次吧,免得把这香味儿沾染到了挂绿上,几种气味掺杂在一起,岂不是好生浪费了朕的挂绿?” 呵呵。 作风不好的人怪癖果然一箩筐。 乔亦柔气得火冒三丈。 他怎么那么多事儿啊?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多可怜,还有他的臣子们,她真心替他们感到心酸,但在怜悯他们之前,首先她需要好好怜悯一下自己。 笑着称“是”,乔亦柔一转身,脸色就崩了。 她努力心平气和的用清水继续冲洗了三次又三次,然后恨恨走到他身旁,自觉地伸出双手。 才不想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她主动给他闻行不行? “乔贵人这是作什么?”蹙 眉,齐毓玠放下手中折子,眼梢饶有兴致地挑起,仿佛有些觉得可笑,嘴角已经开始微微上扬,“朕不想嗅了,觉得累。乔贵人你自己嗅嗅,没味儿了就去剥荔枝吧,朕突然有些口渴,你动作利索些可好?” 讪讪收回半空中的双手,乔亦柔心中憋了句“算你狠”,然后福了福身子,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方才嫔妾闻了,没味儿了。” “唔,那便去剥着吧。”他头也未抬道。 “是。”乔亦柔狠狠攥紧双手,僵硬转身,朝那大盘挂绿走去。 终于正式开始剥荔枝了。 看着满大盘水灵灵的荔枝,乔亦柔觉得她要是能立马吃上几个,心情肯定就能瞬间被治愈了。 然而—— 他给猫都不给她。 剥开壳儿,乔亦柔在心内叹一声气。 她将洁白无瑕的果肉搁在白色碟子里,丢掉剩余的半边壳,刚拿起第二颗,便听身后赫然传来一声着急的声音,“乔贵人,且慢,你洗手了么?” 乔亦柔吓得震了震,险些把手里的荔枝给扔了,她茫然转头,懵道,“嫔妾不才洗了么?” “非也非也。”齐毓玠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模样,他放下折子,苦口婆心道,“乔贵人,你虽净了手,但方才又触碰到了荔枝外壳,这怎么能行呢?而且第一颗挂绿的核儿你都没给朕去掉,朕堂堂九五之尊,吃个荔枝还要自己吐核儿?岂不荒唐?” 我的天。 你自己吃个饭不自己咀嚼啊? 你自己吃个饭不自己咽下去啊?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你可要怎么活下去啊我的陛下? 乔亦柔觉得这会儿她若走上前把他拎起来从窗户扔出去一定是为民除害,她不怕摔他,就怕摔不死他。 “乔贵人,朕胃挺金贵的,经不起折腾,你呢就剥一颗挂绿净一次手,剥一次再净一次,再剥一次再净一次。”齐毓玠冲她微微一笑,煞是俊逸非凡,“听明白了?” 她切齿着点了点头,转身将手泡入清水中。 “哦还有,去核儿时别用手,找李久取只没用过的小剪刀,用之轻轻将果肉剪开一条缝儿,再拿起勺子把核儿从果肉中挑出来即可,切记途中不要伤到果肉,以免影响口感与美感,乔贵人,可听明白了?” “回陛下,嫔妾明白。” “明白就好,朕 晓得你是个聪明伶俐的,才不是那等不可雕的朽木呢!”齐毓玠眸中笑意更甚,他放下方才批阅好的奏折,又拿起一本,仿若很认真的模样。 乔亦柔心中冷笑一记。 整个人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但不能暴,她应该多想想美好的事情。 譬如这挂绿,她就不信他能把这一满盘都吃下去,今日他给她的耻辱她都要用挂绿来治愈,她非得吃到它们不可。 如此想着,乔亦柔麻木地找李久寻来了剪刀与勺子,按照狗皇帝的说法一颗颗给他弄好,她一边弄一边诅咒,待会儿噎不死他,噎不死他…… 书桌后,齐毓玠用折子遮挡大半张脸,漆黑眸子里藏着得逞的笑意。 他愉悦地望着她憋屈的样子,感觉天都更蓝了,为什么今儿天这么蓝呢? 呵,谁叫她一会儿说他蠢皇帝一会儿又说狗皇帝,不让她吃点教训,她真当他是一颗长得脆生生的空心大萝卜是不是? 想到空心大萝卜就好气啊他! 齐毓玠眼神蓦地沉了几分,突然间,左面那抹绿色身影动了动,似乎要侧首看他,齐毓玠连忙抬高右手,用折子将整张脸都遮住。 乔亦柔:“……” 她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复杂地剥荔枝。 到底没胆儿偷偷喂一颗在嘴里的,未免太不光明正大了。 荔枝啊荔枝,哎,如果你有选择权的话,你可愿意让那个狗皇帝吃你?恐是不愿的吧…… “朕想吃荔枝,剥好了?”从鼻腔里瓮出一声,齐毓玠冷哼着问。 乔亦柔身体一僵,她背对着他偷偷翻了个白眼,转头盈盈一笑,柔顺乖巧极了,“陛下可以先尝着,若喜欢用完了嫔妾再给陛下剥呀。” 她身体半侧,绿色衣裙轻盈翩跹,几缕发丝随着动作飞扬,尤其兀然回眸一笑那刹那间,她眼睛嘴角都弯弯的,颇为动人心弦。 端看外表,倒有些晃人眼,就这内心,委实还需要多多修炼些。 齐毓玠轻咳一声,佯装他并没有一瞬的走神,不耐道,“既好了还不呈上来?磨蹭!” 她不跟他置气。为了荔枝,她忍。 将他伺候好了,他一个高兴肯定会把剩下的挂绿都赏给她的,书上都这么写,皇帝都好慷慨的,毕竟不曾体会过民间疾苦与挣银钱的不易。 如此想着,乔亦柔笑得都真心实意了几 分,不过若让她娘知道她为了贪吃做到这份儿上…… 哎,反正吃到了再说。 “陛下您尝尝?”亲自将碟子端在手上,乔亦柔低眉睨着里头晶莹剔透的果肉,都要流口水了。 又觉着,这些水灵灵胖嘟嘟的果肉都是她双手小心翼翼剥出来的,她容易么她?她不该亲自尝尝么她? 齐毓玠嘴角微弯,倒是个贪吃的。 但他就是不想给她吃。 用银叉挑了块荔枝肉,齐毓玠优雅地送入唇瓣,其实挂绿他并非第一次食用,而且在他看来,挂绿与寻常那些荔枝亦没有太大区别。 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想馋馋她。 无比刻意地眯眸。 齐毓玠喟叹一声,嗓音似天外飞瀑,悦耳至极,“爽口清甜,蜜汁醇厚,挂齿留香,肉质细腻脆生,是朕这一生吃过最好吃的荔枝。人生能尝尝这挂绿,真是无憾啊……” “唔,朕再尝尝。”说着,又挑起一块晶莹剔透的,他动作刻意顿了顿,慢悠悠再度送入唇畔,慢条斯理的咀嚼,“妙哉妙哉!” 乔亦柔:“……” 真的那么好吃么? 她有种好像在被猴儿耍的错觉,但是—— 他是皇帝呀,什么珍馐没吃过,他为什么要说谎?这没道理,所以他既然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证明这挂绿味道一定绝了。我的天,难怪珍奇到她娘有钱都买不到。 不知不觉咽了下口水,乔亦柔看着他唇畔还残留着挂绿汁液,窗外阳光打在他水润的唇上,折射出一片耀目光芒,呜,好想化作猫儿先去舔一舔…… 第25章 齐毓玠险些被她不知羞的想法呛着。 他抿了抿唇,猛地别过头,耳根微微泛烫,不许她再馋巴巴地盯着他瞧。 太没骨气了,一颗荔枝就想着投怀送抱,他给她一箩筐挂绿她岂不是…… 想着不由转头瞪她一眼。 乔亦柔被瞪的莫名其妙,她无辜的目光依然落在他比先前更红润一点的唇上,许是汁液缘故,他本就好看的唇形更显饱满了些…… “乔贵人这荔枝剥的不错。”清了清嗓子,齐毓玠不知恼什么,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碟子,搁在桌面,挑眉朝她往外摆了摆手,“下去吧,朕对你今日表现很满意。” 乔亦柔觉得可不是在把她当猫儿狗儿逗弄么?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她皱着鼻尖福身行礼,见他目光很快重新聚集在折子上,便识趣道,“陛下满意是嫔妾的荣幸,那嫔妾告退了?” “嗯,下去吧!”他没有抬头,语气颇为敷衍。 “是,陛下。”乔亦柔应了,却杵在边儿上纹丝不动。 齐毓玠盯着折子,半晌似才反应过来地抬眸睨她,明知故问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乔贵人还有何事?” 能有什么事?乔亦柔低眉瞅了眼桌上精致碟子,里头还有好些她亲手剥的荔枝果肉呢,他若不吃总不能浪费呀! 跟着她目光落在莹润水嫩的挂绿上,齐毓玠恍然大悟地颔首,与她道,“放心,朕一边批阅奏折一边享用这碟挂绿,绝不辜负乔贵人一番美意。” 倒是会享受,乔亦柔笑不出来地扯唇,又若有深意地朝不远处那盘挂绿投去一瞥。 再度顺着她视线望去,齐毓玠状似惊诧,“挂绿居然还剩了不少?”见她闷不吭声的乖巧点头,他心底哂笑,面上却微微蹙眉,思忖着答,“挂绿一颗一粒金,贵重着呢,总不能都赏给小乖,不如……”说着,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冲她笑。 乔亦柔也回以一笑。 两人都笑得很灿烂。 乔亦柔觉得书上说得没错,陛下定是要赏给她了。 “这挂绿比之其它荔枝品种较耐储存,不如明日乔贵人再来给朕剥一碟?朕觉着你手艺不错,用着省心吃着安心。”齐毓玠毫不掩饰的夸赞她,眉眼氤氲着笑意,然后再次道,“朕还有政务处理,乔贵人不用担心朕跟前无人伺候,你的心意朕领情了,便先回景仁宫好生 歇着吧!” 乔亦柔:“……”她担心他没人伺候?简直差点不屑的笑出声来。 不过她是笑不出来了,真笑不出来。留在慈宁宫好歹还能吃上“糯米糍”呢,到御书房她辛辛苦苦给他剥了一碟挂绿,连他猫他都给吃,却不给她…… 真委屈,面无表情地转身,乔亦柔低眉盯着双手,想着明日还要继续来受刑,就觉暗无天日。 她步履行得很慢,却不像是还抱有期冀的样子。绿色衣裙徐徐随着动作拂动,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齐毓玠本来已经做好她将他骂个狗血淋头的准备了,反正她最擅长放狠话。 譬如将这个狗皇帝拎起来摔到窗外去,再譬如用利爪再挠他一脸之类…… 结果她怎么突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就几个荔枝么? 他本来就只是治治她,结果她比他想象中脆生多了,倒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给猫都不给她吃,听起来确实挺不像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事,他刚才怎么就干出来了?她好歹比猫金贵…… “吱呀”一声,她莹白的小手推开一条门缝,刺目光亮顿时闯入书房。 齐毓玠有一瞬的双眼不适,他闭眸道,“等下。”短暂须臾过去,齐毓玠适应了下光线,徐徐掀开眼皮。 她站在光源处,背后是大片灿白阳光,衬得她所有微末神情都清晰无比,她一只手扶在雕花门,身子微侧,秀眉略蹙,小脸儿有些沮丧,眼眸正含着哀怨浅浅的睨着他…… 小可怜。 齐毓玠良心感觉到了一点点刺痛。 他放下奏折,朝她招了招手,无奈道,“过来。” 他叫她过去就过去? 乔亦柔顿了一瞬,磨磨蹭蹭挪过去了。 “陛下唤嫔妾何事?”乔亦柔已经不做任何指望,她看见他就烦,小气吧啦的,给猫吃都不给她吃。 齐毓玠无语,他这不是准备亲自投喂她了么?轻咳着用方才那支银叉捻起一块荔枝果肉,他轻声道,“低头。” 他抬臂将果肉举高,明显要喂给她吃的样子,乔亦柔怔住,这人变得忒快了,许是见她一动不动,他挑了挑眉梢,仿佛是在催促。 生怕下一瞬他就后悔,乔亦柔来不及多想是否有诈,忙俯身含住荔枝,不过—— 这好像是他刚刚用过的银叉,两人距离再度拉近,他眉眼里藏着浅浅 的笑意,嘴角微勾,还有那股淡淡的墨香,一丝一缕全氤氲在她鼻尖,随着呼吸都入了身体。 “味道如何?”齐毓玠见她殷红小嘴可爱地嚅动着,笑着问。 乔亦柔:“……”对哦味道?她方才走神走得厉害,竟神不知鬼不觉就将荔枝直接吞咽下腹了?砸吧了下嘴,奈何余味太浅,舌尖除了淡淡醇香,已经感觉不到太多。乔亦柔只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都怪他,她方才只顾着瞧他脸,都忘了记住挂绿的味儿了,想着真是憋屈得很。 “嫔妾没品尝出来。”乔亦柔瞬间一脸心如死灰。 斜她一眼,齐毓玠在心内轻哼一声,贪图美色倒怨他?分明是她好色…… 他好脾气地又捻起一块挂绿果肉喂她,继续投喂,“再尝尝。” 乔亦柔有点儿被吓着,这陛下当真没问题?照理说短短时间他来不及往里头沾上巴豆粉末哦?她盯着他俊脸,到底抵抗不住挂绿的诱惑,低眉又含住了。 这次她全心全意品尝,是比普通荔枝的味儿更浓厚些,肉质细腻爽口,水分更充足甜蜜,但若真论起来,没比旁的荔枝高出人参的味儿出来。大抵它千金难求的原因更多只是物以稀为贵?不过吃着确实是比一般荔枝要好吃的…… “如何?” 乔亦柔咽了下去,摇头,“回陛下,嫔妾还是没怎么尝出味儿来。” 怎么还没尝出来?不是评论得头头是道? 齐毓玠蹙眉,他拂袖再捻起一块,正欲送到她唇边,余光觑见她正瞅着书桌上的一碟荔枝肉,眸光微微闪烁着几丝狡黠。 瞬息之间,福至心灵。动作戛然一顿,齐毓玠挑眉看她。 她似有所觉,水润的大眼睛无辜眨动,如小鹿般分外纯洁地望向他。心中却疑惑道,“陛下怎么突然停下了?不会舍不得了吧,明明才吃了两颗而已,小气鬼。” 齐毓玠轻笑出声,他捻起荔枝的手腕微动,重新送到她唇瓣,却在她将要含住时往后退了退。 “陛下?”乔亦柔心中恼火,她盯着半空中离她几寸远的荔枝,不懂他又在搞什么鬼。 齐毓玠霎时好气又好笑,好一个扮猪吃老虎顺水推舟,他发现他方才良心就不该痛,这女人纯属是给点甜头就顺藤摸瓜的类型。 “喜欢吃荔枝?”齐毓玠语气风淡云轻的问。 乔亦柔点头,“嫔妾从小就喜欢。”心中怒道,所以 你就识相点,把剩余那些挂绿都给我…… 挑眉,齐毓玠将手上挂绿送入自己嘴里,慢条斯理咀嚼着,嗓音亦显得很散漫,“乔贵人,朕最近对射箭比较有兴致。”继续捻起碟子里一颗荔枝,他也不嫌弃银叉方才刚喂过她,直接将挂绿果肉喂入唇中,仿似突生兴致道,“朕看不如这样,御书房附近有朕寻常常用的校练场,明日咱们比试一番,十局中乔贵人你若能胜朕三局,朕便将这剩下的挂绿都赏给你,如何?” 乔亦柔:“……”其实不如直接送给她的。 她低眉深思,觉得大抵是昨日这皇帝在半月湖畔落了面子,操心操肺为自己失去的男儿尊严气得睡不着觉,所以巴巴要找回场子了? 但她很为难啊。 这皇帝摆明了输不起,倘若输得起至于现在还要提这档子事儿么? 挂绿她方才已经尝过,算是了却了幼时一桩执念,大不了想吃时厚着面皮找太后或者齐峦讨些“糯米糍”,味道差距也没有那么大,何必再惹一身麻烦事儿?关键明日陛下运气又不好怎么办?射箭箭不知飞哪儿去这种大笑话,教她可找什么理由来安慰他跌入泥土里的男儿尊严? “乔贵人。”遽然打断她,齐毓玠面色深沉地将银叉随手丢入碟子里,他倏地起身,猛然逼近她。 他来势汹汹,乔亦柔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身侧冰冷书柜,后方再无退路,下一刻,头顶大片阴影赫然投映在她身上,遮住了窗外明亮光线。 两人面对面站着,齐毓玠俯身攫住她,他忽的勾唇冷笑一声,眸中划过一丝阴骘,她既然这么想了,就让她好好看看什么叫男儿尊严,紧紧抿唇,齐毓玠从齿缝里一字一句无比笃定道,“明日比试,你若输了,便日日过来给朕剥一个月荔枝,朕若输了,所有的挂绿归你不说,朕倒给你剥一个月荔枝,而且就用你给朕的方法,洗一次手剥一颗荔枝,再洗一次剥一颗,如何?你且敢还是不敢答应?” 第26章 乔贵人才走,陛下就又在练习射箭了…… 李久拢手站在抄手游廊下,抬眸望向竹林罅隙中那一抹英气十足的背影。 “咻咻”声中,羽箭疾速划破空气,以凌厉破竹之势精准无误地飞向箭靶,次次无一例外,绝对稳中红心,不偏不倚。 足足一个时辰后,陛下才似尽兴。 见他穿着一身干练的红玄武装从竹林大步走出,李久忙唤人进校练场拾掇拾掇残局。 许是出了身汗,陛下眉色飞扬英姿飒爽,年轻的面庞上洋溢着神采,俨然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李久掂量了掂量,猜测不出皇帝强身健体练习射箭的用意,是赶明儿想拉着乔贵人大显身手的去猎鹤令她盲目崇拜?亦或是为夜里那档子事儿操碎了心…… 方想着,前方陛下侧眸沉沉睨了他一眼,淡然道,“朕要沐浴,还不去备着?” 忙行礼应下,李久继续掂量着去吩咐底下准备汤水。 沐浴毕,齐毓玠换了身长袍,随意坐在殿内窗下饮茶。 他右手执着精致茶杯,目光透过氤氲热汽扫向窗外,不知怎么的,突地弯唇一笑,这等风姿,煞是摄人心魄。 李久:“……”他悄悄随着陛下视线瞅去,除了裁剪入窗棂里的那几枝鲜绿梧桐叶,再无其它踪迹,半空中连只鸟儿都无,所以陛下这可骤然笑得什么劲儿? 想着,许是高兴儿吧…… 方才乔贵人才离开,两人闷在里头许久,他隐约听着里头时不时有说话声冒出。 乔贵人嗓子轻细温柔,陛下向来是个话少的,他听不清二人说着些啥,只是乔贵人离开时面部神情有些不对味,眸色复杂,脸颊微红,眼梢却是扬着的,瞧着像是有些春风得意却暗暗藏着不欲外人察觉。待她离去后,他进御书房近身伺候,发现陛下情绪稍微外露些,眸中明显洋溢着满足,一口一块荔枝肉,左手指间富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仿佛乔贵人亲自给剥的就格外美味似的。 见碟子里荔枝果肉所剩无几,他便多嘴问了声,“陛下可需要奴才再给您剥些荔枝备着?” 孰知陛下掀了掀眼皮,若有深意地扫向那堆挂绿,微微弯唇道,“朕哪儿需要你给朕剥?”说着又状似呢喃的自言自语道,“这岭南的挂绿今年味儿倒是比前些年足了些,不错。” 瞧,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了? 挂绿金贵,年年精心呵护着,哪儿就差别那么大了? 差别的只怕是往年没有乔贵人,今年却…… “过来。”将茶杯重重放下,齐毓玠斜了眼身后又在神游的老太监,他伸手揉捏着右臂手腕,低声吩咐,“你给朕捏捏双肩。” 李久忙“嗻”,躬身过来给他按摩。 “陛下,奴才手粗,不如唤几个宫女儿来给您搓捏一番?想来是比奴才上道的。” “让你捏你就捏,哪儿那么多废话?”齐毓玠自己也没歇着,他微弯腰,亲自揉捏着腿部穴位,让身体所有部位都充分放松。 毕竟明儿要与那乔贵人比试不是? 虽齐毓玠心中认定他绝对输不了,但就是莫名挺在意的,所以今日便要好生养精蓄锐保重身体,明天定要她睁大眼睛瞧清楚他的男儿尊严到底是翱翔在天顶还是被她踩在泥泞地。 再揉捏了会儿穴位,齐毓玠满意地去午睡,他准备傍晚时分再去校练场熟悉一下射箭手感,毕竟他求的是必胜,明日一局都不能让那乔贵人得逞。 不过—— 到底是女儿家,输得太惨柔柔弱弱不好看,她到时若又与方才那般可怜巴巴的瞅着他,似乎很让人良心不安? 齐毓玠睡前望着床顶,皱眉想了想,也罢,他明日斟酌斟酌,看情况故意输她两局吧,好让她心里头不那么挫败。 很好,就这么定了。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齐毓玠扯了扯薄毯,很是满足地闭目休憩…… 午间太阳正烈,鸟儿们都栖息在枝头,活泼地探头探脑望着皇宫里偶尔穿行的宫人。 景仁宫偏殿内,乔亦柔才用完午膳。她靠在殿门乘凉,手中团扇摇得极为缓慢,眉心微皱,想着心事。 其实一回到景仁宫,她就后悔得不行,若非那狗皇帝言辞激将,她绝不会被这挑衅冲昏头脑草率应下,想起她当时昂起下巴盯着他阴沉的面容定定道“好”,她就恨不能给自己一记拳头,实在是他眼底的轻视怠慢彻底惹恼了她,上赶着送死呢,想着她且成全他,看他到时悔得找不着北痛哭流涕地给她剥荔枝,而且是剥一个月荔枝哦…… 想着是挺爽的哦? 但到底是想想而已,他们在御书房说话时没个旁证,字据也没留一份。他输了耍流氓后悔怎么办?又或者输惨了恼羞成怒随便给她安个罪名? 他那样儿,瞧着就是做得 出来这些缺德事的人。 哎…… 一声气直接就叹了出来。 故意输给他吧?代价却太大,谁吃饱了撑着给他剥一个月荔枝? 乔亦柔懊恼地闭上眼睛,额头一下一下磕在殿门上,真是两相为难,舍不得委屈自己又怕太委屈了那皇帝。 当然,她才不是心疼他。 正愁着,外头太监通报,道是长公主殿下给她送荔枝来了。 乔亦柔提裙去迎,她方要行礼,便被齐峦扯着往前走,陈嬷嬷身后几个宫女儿手上捧着荔枝极有规矩地在身后跟着。 “小姐姐,听母后说你去御书房给皇帝哥哥消减疲惫去了,峦儿要懂事,不能去打搅你们,便让人盯着,一听说你回来就立马来找你啦,还有还有,峦儿给你送荔枝过来了哦。” “谢殿下。”乔亦柔领着她进殿,天气炎热,她令杏春去端两碗绿豆汤过来,然后两人对坐着开始吃荔枝。 这些荔枝红艳艳的,是她清晨在慈宁宫见到的“糯米糍”。 “小姐姐。”齐峦喂了个在嘴里,鼓鼓囊囊咽下去,吐出核儿,跟她道,“去年峦儿吃的荔枝比这个好吃,叫什么来着?”说着,又拾了个荔枝在手里慢慢剥开,殷红小嘴微噘,“不过母后说今年没有了,道是产地收成不好,吃不着了,要等明年。” “挂绿?”乔亦柔吐出核儿,她看着小小的核,莫名想起狗皇帝那番话,他说他可金贵了,哪儿哪儿都金贵,荔枝不仅要剥壳,连核儿都要去除,还什么他堂堂九五之尊,吐核儿岂不荒唐?她嫌弃地撇了撇嘴角,耳畔蓦地传来齐峦的连连应声。 “嗯嗯,貌似就是这个名儿,可好吃了,小姐姐,明年峦儿给你带挂绿来。” 乔亦柔笑了笑,真心越瞧她越喜欢,见旁侧伺候的嬷嬷宫女儿们在外候着,她想了想,问,“殿下,往年陛下常吃荔枝么?都是宫人剥好了呈上去?” “皇帝哥哥不爱吃荔枝的。”低眉认真剥壳,齐峦眨巴着眼睛道,“为什么要宫人剥呀?皇帝哥哥年年陪峦儿吃两颗就不吃了,他都给峦儿剥荔枝。” 扯了扯嘴角,乔亦柔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自认比不上齐峦金贵,狗皇帝给宠爱的妹妹剥荔枝什么的没多大事儿,谁叫她不是他心尖尖儿上的人呢? “陛下自己吐核儿?”她皱眉再问。 “噗……咳咳……” 齐峦却猛地咳嗽起来,摸约给呛着了,外头陈嬷嬷闻声立即进来伺候,乔亦柔也吓了一跳,倒是齐峦自己摆了摆手,喝了口绿豆汤缓了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最后一脸天真的盯着她疑问,“皇帝哥哥才不爱吃核儿的,小姐姐这荔枝核儿能吃么?不自己吐出来难道可以吃下去?味道怎么样?”说着,竟然想咬着尝一尝核儿的味道。 乔亦柔忙阻拦,哭笑不得的告诉她吃不得,这才令好奇宝宝齐峦作罢。 然后,她明白了。 盯着手里雪白的荔枝,乔亦柔眉眼略过一丝不忿。 早料到这狗皇帝就是在故意折磨她,果然如此,她上午净手净了多少次啊,手都快被水泡肿了,这么可怜巴巴的,他是不是猫在书桌后看得很是畅快?世上怎会有如此恶劣之人? 若明日她真输了,岂不是要饱受一个月的蹉跎摧残?他该笑得多得意啊…… “殿下很爱吃那挂绿?” “小姐姐你不要叫峦儿殿下嘛,你叫我峦儿嘛!”撒娇地噘起嘴,齐峦又往嘴里塞了颗荔枝。 乔亦柔思忖着颔首,再度问,“峦儿很爱吃挂绿?” “嗯,真的很好吃的,明年峦儿给小姐姐你送好多过来,我们一起吃呀。” “你若爱吃……”看她眉眼弯弯真心垂涎还不忘记与她分享的可爱模样,乔亦柔微微收紧双手,她沉默了片刻,郑重其事道,“明日峦儿这个时辰来寻我,咱们一起吃挂绿。” 暗暗下定决心,乔亦柔想,到时看情况她就故意只赢那狗皇帝三局吧…… 第27章 翌日早朝。 齐毓玠高坐上首,他瞪着底下因芝麻大点儿事又撕起来的大臣们,一双深邃的眸子就干瞪着。 偏生几个老家伙吵得脸红脖子粗,一句接一句的怼,俨然不分个胜负不罢休的样子,跟打架的公鸡一样,哪儿顾得上仔细瞅他神情。最后甚至吵得都偏了题,连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 围观的几个留意到陛下神情,有心掩嘴咳嗽一声,然而大臣们太过专注,完全无视了这些提示,继续不停的吵吵吵…… 齐毓玠脸色阴沉,平常他任由他们吵到天荒地老,不争个输赢出来他都舍不得走呢,但今儿个—— 今儿个他要早些回养心殿才行。 想必此时那乔贵人已经候在了校练场,齐毓玠抿了抿唇,眼神愈加阴骘,他的男儿尊严在等着他正儿八经的捡起来呢,却被这群老家伙生生堵在了此处,拦他办大事儿?简直可憎。 猛地拂袖起身。 齐毓玠冷冷瞧着被喷了一脸唾沫打算再喷回去的王太常,他面无表情地朝边侧负责记录的太史林奕道,“林太史,朕看王太常与几位爱卿探讨的煞是热烈,想必还有许多高见要互相交流,其余爱卿们都先行退下给他们空出僻静场地,林太史你且留下帮朕记录下来他们的每一句话,勿要遗漏,待一个时辰后王太常他们探讨完了,就劳烦林太史把谏言呈上来,朕要好好研究研究。”语罢,齐毓玠懒得再多看他们一张张懵逼的脸,转身大步离去…… 步履匆匆,齐毓玠迅速回寝殿换了身干练的骑马装。 亲自整理着袖口,他眉目凛然的问李久,“乔贵人来了?” 李久颔首,“听说大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奴才按照陛下您吩咐,让王喜带乔贵人去换了身刚做好的骑马装。想必此时应该在校练场候着。” “嗯。”从鼻腔里应了声,齐毓玠挑了挑眉梢,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你去把朕常用的那把弓箭给她,叫她先熟悉熟悉手感,以免待会儿心底嘀咕朕胜之不武。” “是。”李久琢磨着退了出去,去取弓箭叫人给乔贵人送去,心想,若叫那些还在太和殿吵着的大人们知晓陛下急急回来是要和乔贵人射箭,只怕要呕出一嗓子血出来,不过他们也太能吵了,跟后院里的妇人们都有得一拼…… 约莫过了半刻钟,齐毓玠深吸一口气,拿着弓箭沿抄手游廊下行去校练场。 穿过竹林小径 时,便从前方绿竹罅隙里瞅见校练场边缘立了抹瘦削的身影,不是那惯会在心底放大话的乔贵人又是谁? 这身骑马装是他命人依照她尺寸临时赶制而成,虽急了些,却依旧精致,大红色修身装束将她衬得像极了御花园里开得正艳的红牡丹。此时此刻,她正不怕死的低眉拨弄把玩着手指,而他金贵得不行的弓箭被她随意搁在地上,真是—— 齐毓玠不爽地抽了抽嘴角。 瞧她那德行,都不先练练手,待会儿可别输得想哭…… 端正神色,齐毓玠挺胸走过去,斜眼一瞥,呵,她居然在把玩她那刚染红的指甲壳儿。 染的是挺漂亮的,颜色娇艳,与她火红的装束很搭,那抹亮色将她小手衬得肤如凝脂,如若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但齐毓玠不高兴,他紧紧蹙眉,有种他为了这场比赛充分准备早睡早起勤加练习焦心得要死要活的,而她呢?她好吃好睡还有闲情用凤仙花染指甲,是不是压根没将这场比试一事放在脑子里? 太扎心了…… 他决定两局都不能让她赢。让她抱着自己美丽的指甲壳儿哭去吧…… “咳咳。”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乔亦柔赫然抬眸,她迅速垂下双手,忙朝不知何时过来的陛下请安行礼。 “起。”齐毓玠扫了眼地上自己常用的弓箭,他扯了扯嘴角,瓮声瓮气道,“乔贵人倒是胜券在握,朕原先想着多给你空些时间练习练习,若知道你不需要,朕就早些过来了。” “回陛下,嫔妾确实不精通骑射。”她弯唇笑了笑,看起来依然乖乖巧巧的,“昨日下午嫔妾一离开御书房,就着手练习射箭,练了许久才会将箭给射出去,只是这飞出去的箭去哪儿就得听天由命了。不过不瞒陛下,嫔妾气运一直不错,说不准今儿个嫔妾真能侥幸借老天爷福气赢上三两局,陛下……”乔亦柔腆着甜笑柔顺地望着他,欲语还休。 这幅样子—— 齐毓玠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他斜视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要说就说。”别端着这幅装腔作势的样子,闹得他心慌。 “咳咳,陛下,事情是这样子的。”乔亦柔清着嗓子,继续轻声轻气道,“陛下您知道嫔妾骑射一塌糊涂,如果能射中那都是老天爷帮忙,既是老天爷帮的嫔妾自然不敢居功,所以陛下看不如这样,若嫔妾侥幸能胜三局,陛下也不用咳咳……”她又咳嗽几声,嗓音更柔了几分,“昨儿陛下与臣妾说 的那些话,嫔妾若输了就作数,可嫔妾若靠老天爷侥幸胜了,陛下只把那些挂绿赏给嫔妾就好,陛下您看这……” 过分,实在是过分。 齐毓玠遽然挑眉,凌厉眸光盯着她,不等她说完,立即拒绝,“当然不行。” 他双手负在背后,冷冷攫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好大的口气,仿佛她就已经打败了他似的?有没有把他放在眼底? 而且说得好像老天爷就真会助她一臂之力似的,多大脸?再者他是天子,若老天有眼,怎么着也得站在他这边,几时轮到她了? 齐毓玠眉色笃定,言语铿锵有力,“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朕说出去的话?就按昨日约定,你要有本事胜朕三局,朕把挂绿赏给你,还给你剥一个月荔枝,反则你给朕剥一个月。” 乔亦柔:“……” 她掀起眼皮瞅了陛下一眼,眸色有些复杂,依稀有些怜悯纠结和无奈。 见过找死的,真没见过迫不及待找死的,她给他找台阶他都不下,反正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赢他三局,可让堂堂皇帝给她剥一个月荔枝这事儿,她稍微站在他立场上想想,啧啧啧,给自己妃嫔剥一个月荔枝?这脸这面往哪儿搁?好心疼他。 “给朕把弓箭捡起来。”齐毓玠狠狠攥住双拳,他瞥了眼地上那副他常用的弓箭,咬牙切齿冲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沉声道。 “是,陛下。” “乔贵人若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乔亦柔点头,既然他固执己见,那她不管了,来战吧! “敢问陛下要如何比试?嫔妾不大懂规则。” 脸色布满阴云,齐毓玠懒得看她,盯着前方箭靶道,“朕看在你不懂基本射箭的份儿上稍微降低难度,人身离箭靶二十米,十次中你若能有三次射中正红心,就算你赢,如何?” 乔亦柔了然地颔首,她朝箭靶看去,用视线丈量了下距离。 心想,二十米这么近?那她待会儿可得好好把握力度才行。 你就继续放大话吧! 朕看你待会怎么娇滴滴的哭。 浑身被激发出冲天怒意,齐毓玠猛地提脚往前,他用力捉住她手腕把她带到比赛区域,没好气道,“给我站在这里。”气糊涂了,连自称都忘了,改口瞪着她,“给朕老老实实站在这里不许动。” 乔亦柔看他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 忙老实点头。委实觉得自己为了挂绿太拼了,待会儿陛下若输了会不会气得发狂用箭射她啊? 本来人都转身了,齐毓玠又气得侧眸瞪她一眼。 他若是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暴君,早送她去见了阎王,就她这德行,早在这后宫死了几十回。 冷静,冷静。 深吸一口气,齐毓玠闭了闭眼,转身站到她旁边的位置,“你先还是朕先?” 乔亦柔讪笑,“自然是请陛下给臣妾做个示范了……” 齐毓玠努力不看她神情,他弯腰拾了支羽箭搭在弦上。 就像昨日一般,瞄准,躯体放松,手腕微微用劲,一切就能很快结束。 没错,就是这样,他是谁?这一路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万不能和上次半月湖湖畔闹剧一样,被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所影响,管她现在又在想什么呢?无非是在惆怅待会儿要用什么理由安抚宽慰他跌入泥泞里的男儿尊严是不是?呵,那他就让她这些理由毫无用武之地。 咻…… 箭羽裹着凌厉的风飞速朝箭靶奔去。 空中一道笔直的线划过,“砰”一声,精准无误的落入箭靶正中红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齐毓玠嘴角弧度微弯,他挑了挑眉梢,余光朝身侧女人瞥去。 孰知那女人却淡定得很,她纤长卷翘的睫毛缓慢眨动着,心内嘟嚷着,“还好射中了,这下可放心了,反正他说只要三次胜他就算我赢,我就随随便便最后射几箭中吧,希望老天保佑他十局十中,那我十局中只三中的话,他应该不会气得发疯哦?” 乔亦柔如此想着,心里真心为他射中而高兴,忙侧眸笑眼弯弯地望着齐毓玠,“陛下好技艺,嫔妾太仰慕崇拜了。” 本来应该高兴的。 齐毓玠实在笑不出来。 他木然地睨着她,嫌弃的催促,别逼逼叨叨吹捧了,“该你了,上。” “是,陛下。”乔亦柔拿起羽箭,不太娴熟地试了半天才端正姿势,毕竟她才第二次摸弓箭呢,昨儿她压根就没有练习整个下午,她明明先和齐峦吃着荔枝,然后彼此兴起的给对方用凤仙花染指甲,到用晚膳的时间齐峦才回慈宁宫,她便洗洗睡了,所以…… 所以骗朕的? 齐毓玠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的杵在原地。 反正他早就被她气得身心麻木了…… 第28章 她的第一支羽箭,自然不应该射中。 乔亦柔思量的挺多,她若前三局就稳胜了陛下,岂不将他自尊心打击得稀巴烂?而且不符合她给自己定下的路线,她明明是个不善骑射的懵懂少女啊! 所以还是给他点儿盼头吧! 视线在前方逡巡一圈,乔亦柔决定让这支箭羽从箭靶左面斜飞过去。 准备妥当,她眯了眯眸,猛地勾弦松手,“咻”一声,箭羽疾奔而去…… 齐毓玠本来冷眼瞧着,他知晓她自持有几分弹弓打鸟的本事,但弓箭又略有几分不同。气运能助她侥幸射中一次,可三次都稳中箭靶红心这种邪门的事儿,打死他他都不信。她以为她是老天爷亲侄女儿啊? 再者射箭这玩意儿,终归是要靠真本事的,齐毓玠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可不是她随口吹吹牛皮就能…… 正腹诽着,她那支射出去的箭羽果真擦着箭靶从左方穿过,飞向竹林深处。 齐毓玠眸光戛然微怔,竹林绿叶密集,他未瞧见箭羽具体落在何处,只是—— 只是那羽箭果真如她方才心底所说,是斜擦着箭靶左面略过,倒不知是羽箭真听她话还是巧合而已? 若有深意地侧眸盯着她,齐毓玠知晓她又准备故意冲他卖可怜了,忙弯腰拾起一根箭羽,他不给她啰嗦的机会,开始进行第二局。 瞄准箭靶,扣弦脱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箭羽“嘣”一声,稳稳插入第二个箭靶的正中红心。 这是最好最完美的成绩,也就是说,除非下支羽箭射中同一位置并将他羽箭挤落在地,两人就算平局。 齐毓玠不信她真有如此神功,他挑了挑眉梢,收起弓箭,转头看她,她及膝的红色衣袂随风舞动摇曳生姿,柔顺的外表中添了几分硬朗与英气,更显娇俏。 “乔贵人,朕今日手感尚算不错,这样,只要你能三次将箭羽射在朕箭羽附近不超过半寸的位置,此次比试,朕就算你赢,如何?” “不好吧……”乔亦柔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着,她将几缕碎发捋到耳后,轻声道,“陛下如此退让,嫔妾多不好意思。毕竟按照陛下说法来重定规则,这场比试就变得很不公平,所以约定也应该合理更改,嫔妾看不如这样,若陛下赢了比试,嫔妾心甘情愿伺候您一个月,只是若嫔妾借了老天爷气运侥幸胜了,陛下您只赏给嫔妾挂绿便可,嫔妾怎么能让陛下给嫔妾……” “乔贵人。”猛地挥手打断她说话,齐毓玠沉沉瞧着她,他从鼻腔里轻哼一声,正儿八经厉声道,“乔贵人,别以为朕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不是以为你真能胜过朕?所以巴巴给朕找退路,生怕朕输了像个垂髫稚童撒泼打滚耍无赖?又或者生怕朕仗势欺人随便找个理由治你罪名?” 越说越生气,齐毓玠握着弓箭朝她逼近。 乔亦柔讪讪心虚中,她垂低了头,右脚往后退了一步,想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质问。 “不准动。”齐毓玠恼火地迅速冲她走去,他立在她身前,俯首近距离瞪着她微翘的鼻尖,继续沉声愤懑道,“朕告诉你,朕是九五之尊,心胸比你想象中开阔宽广,不就芝麻大点儿一场比试?朕会输不起?朕会小肚鸡肠地给你使绊子?你少用你那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有真本事你就放马过来,不用巴巴的认定朕会输,你真以为你能赢是不是?还翻来覆去把这几句话挂在嘴边,怕朕输了不履行承诺是不是?朕且认认真真告诉你,只要你有本事胜过朕,朕一定赏你挂绿不说,还雷打不动风雨无误的给你剥一个月荔枝,听明白了?” 能不明白么?都只差贴在她耳朵边狂吼了。 乔亦柔忙点头。 见她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齐毓玠稍微解气的绷着脸退了回去,他斜视她一眼,示意该她射箭了。 乔亦柔听话地站定到位置,她拿起弓箭和箭羽,瞄准箭靶。 陛下那支箭羽稳稳当当立在红心,她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不屑的轻哼一声,他以为她是猪啊? 别以为表面说的冠冕堂皇,她就会傻傻当真了。 人都这样,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实际上她真蠢笨的每局都稳胜于他,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看他还能不能理直气壮的说你有本事你就上啊。 她要真上了他出尔反尔需要理由? 乔亦柔自认已看穿一切地撇了撇嘴角,她这局依然要输,不过听多了狗皇帝那番话心情很不好,所以这局她干脆连箭都不要射出去了,直接掉地上一了百了。 说罢,右手脱弦,箭瞬间无力的坠落在脚跟前。 她立即佯装无措的“哎呀”一声,作懊恼状无辜望向旁边的狗皇帝…… 齐毓玠:“……” 他木然站了会儿,最后僵硬一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很好,乔贵人你好样儿的。” 根本不想 多看一眼她那张脸,齐毓玠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他稳稳架起弓箭,深呼吸片刻才平静几分,他不跟这种没脑子又自以为是的女人置气,他不管了,他赢了她再说。 第三局,他持续稳定发挥,正中红心。 至于那女人,她又将羽箭射歪了,从箭靶上方飞越了出去。 第四局第五局第六局。 齐毓玠依旧保住了平常水平,没有一丝失误,局局都完美射出,无一丝偏差。 而乔亦柔则花式失败,始终没有扳回一局。 第七局。 齐毓玠射箭前斜了眼旁边一点都不紧张的女人。 他知道,她要正儿八经发挥她自认为存在的“实力”了,但齐毓玠对此却保留质疑态度。 “实力”这两个字很…… 怎么说呢?谁知道她实力是哪个水平的实力。眼眸逐渐深邃,齐毓玠莫名有些紧张,他本来一直都胜券在握,所以当初说出那个赌约时分毫都未想过后果,如今细想,他为什么要说给她剥荔枝?他赏她一堆金银首饰不就妥了?犯得着把自己尊严都搭上去? 双手微微用力攥紧弓箭,下一瞬,齐毓玠又觉得自己委实多虑,一定是这女人淡定的模样扰乱了他心绪。眼下比试还剩最后四局,倘若他次次都能将箭羽稳射红心,她则必须三次将羽箭射在离他半寸之内的位置才算赢,这种苛刻的程度若她可以完成,那么她绝对是一个厉害的射箭高手,但她这样儿…… 嫌弃不已地从她瘦弱的小身板上收回视线,齐毓玠浑身放松地放出第七箭。 许是今日天时地利人和,目前为止他没有一次失手过,箭羽再一次正中红心。 日头渐高,耀眼的阳光落在空阔的校练场,蓝天中几只鸟儿间隙穿过,未留下一丝痕迹。 乔亦柔握着弓箭抿唇,连续七局,她如今对狗皇帝有些另眼相看,本以为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可如今连续七次都命中箭靶红心,足以说明他实力不容小觑。看来上次半月湖湖畔他的确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失手了。 虽然如此,但他们赌约已立下,陛下他又格外坚持不肯动摇,所以眼下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胜与败之间,不是他给她剥荔枝就是她给他剥…… 而她已经答应齐峦下午便吃挂绿,总不好言而无信。 乔亦柔定了定眼神,没事儿,她丑话早说在了前头 ,她若射中全都是老天爷赏脸,那么,现在到了老天爷赏脸的时候了。 她摆好姿势,羽箭搭在弓弦,目光瞄准那支插入红心的羽箭,她的目标不是它半寸之内的任何位置,而是……干掉它,没错,就是干掉陛下的羽箭。 既然要赢,就正大光明的胜,她乔亦柔才不是随随便便占谁便宜的人…… 与此同时,一声“咻”,箭羽遽然疾速奔出半空,它在半空扬起一道利落弧线,仿佛认准了目的地,没有任何迟疑与彷徨。 “嘣”,羽箭稳稳射入箭靶正中位置,与此同时,先前那支抢占圆心的箭羽如风中落叶般登时无力跌落在地。 乔亦柔凝神望着前方,她力度还是稍大了些,箭羽直接没入箭靶,甚至超出了几寸,一箭穿心。 把握最佳时机,她立即兴奋地原地跳了起来,然后异常欣喜地转身扯住陛下的袖口,甜甜道,“陛下,嫔妾居然中了,嫔妾太意外了,老天爷对嫔妾实在是太好了,嫔妾竟能……”说着,她转头扫向前方箭靶处,似乎才发觉他的羽箭被她击落,连忙惊吓收声,小心翼翼地瞅他,“陛下,嫔妾……” 装得真好。 齐毓玠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他低眉看着她小手落在他腕上,嫣红的指甲壳儿在他玄色衣袖上衬得更为娇艳。 装得真的太好了…… 多一分喜悦甜美则假,少一分惊恐畏惧则虚伪。齐毓玠嘴角保持着方才僵硬的一抹微笑,心中不得不承认,她是有机会超越李久成为他身边第一马屁精的。若他并没有识破人心的异能,他此时此刻绝对要怜花惜玉才对,哎哟怎么就把他宝贝儿吓得花容失色呢?不就不小心把他羽箭给击落了么?他才不会生气呢,多大点事儿…… 多大点事儿? 齐毓玠继续保持着微笑,他冷静淡定的微笑着看她,微微颔首,道,“无碍,继续,继续比。” “好的陛下。”乔亦柔便跟着他柔柔一笑,“嫔妾只是气运好罢了,不像陛下,次次都射中红心,真的太厉害了。” 嘴角笑容似乎都凝住了。 齐毓玠嫌弃地甩开她小手,他举起弓箭,忽然觉得四周鸟叫声都有些恍惚,脑海中只有她方才那一瞬的灿烂笑容。 当然,他纯属是被她给气坏了,气得脑海里只有她那讨厌的笑脸…… 另外,心中隐隐又开始警醒,她究竟是实力雄厚亦 或是碰巧走运?等下她再度将他箭羽击落的话…… 不能再想下去。 齐毓玠猛地摇了摇头,他稳住心绪,射出第八箭,稳中圆心。 尔后面无表情地侧身望着那女人。 她乖巧的回以一笑,弯腰拾起一支羽箭,预备射出。她所有姿势动作全是他教的,女儿家做出这等飒爽英姿格外光彩夺目,齐毓玠定定望着她侧脸,依稀从她眸中读出一丝狡黠而笃定的信念,仿佛—— 仿佛她一定会再度“干掉”他。 “嘣”。 声落。 齐毓玠没有转头,他耳畔传来一声及其轻浅的“啪嗒”落地音。 除了他那可怜的箭羽又能是什么呢?呵呵…… “陛下,嫔妾……”乔亦柔也不知该怎么抚慰他的男儿尊严了,她干脆闭嘴沉默,观察他反应,若他气得想杀人她就立即收手,若他看起来还好的话,那她真不想给他剥一个月荔枝呀。 寡淡地扯了扯嘴角,齐毓玠不知道他现在算不算还好,他倒是不想杀人,他就想掐一把她那纤细修长的脖子。 尽管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齐毓玠却不死心,万一她两次都只是运气好呢?又或者说她实力挺好但下一轮运气不好呢?理智在建议他干脆耍一次流氓吧,装胃疼肚子疼头疼腿疼心窝疼不管什么疼,反正中止比试就好!可不甘心。 而且心中一直介意着,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实力,她两次成功“干掉”他或许有运气成分,然第三次,第三次还成功,那真相只有一个,她比他厉害,她比他厉害?一个只会玩弹弓打鸟的人比他厉害? “还有两局。”齐毓玠平静地取出羽箭,他摆好姿势,默默抛却杂念,尔后猛地掀眸,定定射出倒数第二箭。 是红心。 站在旁侧的乔亦柔骤然蹙眉,她方才一直在心底祈祷陛下千万别射中,这样她赢起来似乎便没那么霸气。 三次将箭羽击落好伤他自尊心呀! 可惜—— 乔亦柔余光悄悄朝狗皇帝瞥去,他此时好严肃,眉色凛然,叫她怪忐忑不安的,既然还剩两局,这一局就缓和下,别中了。 想着,羽箭随意射出,别说红心,连箭靶都没有击中。 齐毓玠脸色却更加难看,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他的 凄惨结局…… 身体定定站在原地,分明重心极稳,他却觉得周遭都在晃悠,脚底有寒气源源不断地往上流窜。强撑着射出最后一箭,是红心,十局十中,但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乔贵人,该你了。” “是,陛下。”纠结地咬着下唇,乔亦柔神色复杂地望着箭靶,“陛下,嫔妾……” 麻木地勾唇,齐毓玠嗓音无波无澜没有平仄,机械的一口气道,“乔贵人不必多虑朕不是言而无信心胸狭窄的人你赢了朕赏给你所有挂绿并且给你剥一个月荔枝君无戏言。” “其实真不用剥荔枝的,嫔妾……” “射完了再跟朕说话。”齐毓玠淡淡开口,他视线望向远处,却没有焦距,俨然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颔首,乔亦柔拉开弓弦,她抿唇轻巧射出一箭。 箭羽飞出去的一刹那,齐毓玠转身就走…… “啪啦”一声,他好像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嗯,是他的心。 第29章 她第三次把他的箭羽给“干掉”了,乔亦柔深吸了口气,将目光从前方箭靶处收回。 身侧人影已空,她忙抱着弓箭去追齐毓玠远去的步伐,经过他随手丢在地上的那把弓箭时,乔亦柔脚步戛然而止。 低眉定定看着地上孤零零的精致弓箭,她弯腰将之拾了起来,然后抱着两柄弓箭继续朝他追去…… 翠竹成林,阳光穿过细长的叶片在地上落下斑斑团团的阴影,齐毓玠走在竹林中的小径里,肩上发上都落满了耀眼的光斑。 他走得不快不慢,乔亦柔很快追到他身后,她亦步亦趋跟着,时不时瞅他几眼,不好吱声。 其实射最后一局时,她想了又想,觉得射在他箭羽周围半寸之内的位置就可以,但射箭离弦之际她好像手感太好了,一不留神就把他那支箭羽给“干掉”了,她真不是故意的! 想着心事,乔亦柔埋头忐忑的往前直行,孰知跟前那道身影却兀然顿住,她一时不察,直接就撞上了他坚硬的肩部铠甲。 额头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意,乔亦柔“嘶”了声,忙后退一步,猛地抬头望向齐毓玠。 他面无表情地闷盯着她,眼神寡淡沉静,说不上怒火滔滔,也谈不上沮丧颓败,就不悲不喜的样子,怪瘆人的! 乔亦柔抱着满怀弓箭,嘴角往上扯了扯,隐约带点儿讨好的朝他微微一笑。然她笑容才露出来,前方男人却猛地转身继续往前行,他负手在背,步履突然加快,迅速左拐上抄手游廊…… 迎面李久领着随身伺候的奴才们急急赶来站在两侧行礼请安,齐毓玠没理,拂袖径直进了御书房。 跟在他后头的乔亦柔干巴巴收回尴尬的笑容,她目光与李久对上,这才想起来的连忙把怀里弓箭都交给他。 笑容满面地接过,李久瞧着乔贵人因受热红扑扑的脸蛋,忙躬身行礼,他低垂眉眼,联想起方才陛下那幅看似平静的模样,心下估摸陛下大概炫耀失败了吧,大抵又没能在乔贵人面前大展身手令她盲目崇拜。天可怜见的,头两日练习不是百发百中么?莫非美人在侧心生紧张才导致失手了? “奴才给陛下与贵人备了些清心解热的绿豆汤,还劳烦贵人给陛下呈上去。”说罢,李久朝身后宫女儿使了个眼色,这种时刻,他一点儿都不想进去讨嫌,还是让美人去宽慰宽慰陛下受挫的男儿尊严吧…… 乔亦柔抿唇接过托盘,她迟疑地看了眼外头 明艳艳的太阳,在李久灼灼目光下硬着头皮跨入门槛进了御书房。 她这厢才进去,身后“吱呀”一声,门便给关上了。 定了定心神,余光略过端坐书桌后的黑色身影,乔亦柔缓步上前,将绿豆汤放到他书桌上。 齐毓玠随手拿起一卷书册,语气凉凉道,“挂绿就在那儿,自己个抱走。” “是,陛下。”乔亦柔悄悄朝另边冰镇着的挂绿瞥去,心中蓦地松了口气。但她此刻若转身就走未免太明显,岂不暴露她进来就是为拿挂绿的目的?尴尬定在原地,可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愣了愣,只好扯出一抹笑容抬眸道,“谢陛下赏赐,那嫔妾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便先行退下了。” 他大半张脸都被书册遮住,只从鼻腔里嗡嗡轻哼一声算作答应。乔亦柔顿了顿,退后转身,抱起大盘挂绿就走…… 可到底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她要不要给他留几颗?要不要提醒他在校练场说过的话?要不要…… “乔贵人还舍不得走?”猛地将卷册搁在桌面,齐毓玠厉色瞪着她,见她双唇嗫嚅似要狡辩,他恨恨道,“朕记性很好,昨日说的话以及方才在校练场说的话朕都记得清清楚楚,无需你来提醒?你不就是害怕朕说话不算话?朕告诉你,朕说话算数的很,不就是给你剥一个月荔枝么?朕犯得着出尔反尔?朕就只是缓期一日明天开始执行行不行?你现在巴巴站在这儿不走难道要朕连政务都放下,必须先给你剥荔枝是不是?” 怔在原地,乔亦柔飞快摇了摇头,她只是想提醒他别输不起然后小肚鸡肠的给她使绊子或者安插乱七八糟的罪名而已,至于剥荔枝,她有自知之明,压根就没指望,张了张嘴,乔亦柔道,“陛下,嫔妾……” “退下。”齐毓玠拂袖侧过头,拒绝看她无辜的小脸。 仿佛再不退下她就真得背上让他放下政务先给她剥荔枝的锅了,乔亦柔衡量了下轻重,单手抱着好重的挂绿,迅速用另只手拉开门,一溜烟儿跑了…… 齐毓玠:“……” 他闷坐了半晌。 气不过地瞪着书桌上所有的东西,看到什么都觉得无比碍眼。 “李久。”他眼神阴骘,猛地朝门外阴沉唤了一声。 站在廊下的李久瞬间打了个激灵,他忙战战兢兢拢袖进御书房,心中暗暗喊糟,早在乔贵人抱着挂绿火速离开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再听 陛下此时仿佛淬了冰的声音,啧,事情果然不简单。老老实实把头一低,他走到距离陛下两米开外的位置停下,恭敬回话,“陛下,奴才在。” 齐毓玠定定望着空中某处,眼神没有焦距。 他悻了半天,最后找不着出气的地方,只能气道,“把绿豆羹拿走,朕不吃。” “是,陛下。”李久上前端走托盘,转身离开。 “等等。” “是陛下。” 齐毓玠愤懑地将卷轴展开又收回去,他斜视着今日格外老实的李久,真是憋气得很,“这一个月你给朕守在御书房门外,不准她靠近半步。” 眼皮跳了跳,李久稳稳端着绿豆羹,想着陛下说的难不成是乔贵人? 可陛下不是老喜欢她了么?颠颠儿地给她做骑马装,又是游半月湖畔猎鹤又是射箭的,这才多大点功夫,就掰了?掰了乔贵人怎么还能抱着那满满一大盘金贵的挂绿离开? 到底是谕旨,他若搞得不清不白就应了,到时出了差池脑袋都不够砍的。 遂斟酌了斟酌,李久还是硬着头皮问,“陛下,您说的她……” “还能是谁?”齐毓玠从齿缝里道,“就你想的那个,给朕好好守着,不准她靠近半步。” “是,陛下。” 待李久退下,齐毓玠深吸一口气,他扫向窗外明媚阳光,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没事,多大点儿事。 还是好好批阅奏折,剥荔枝就剥荔枝呗,当做休憩罢了,整日守在御书房怪没劲儿,是该活动活动筋骨才是! 微笑着拿起一本奏折,翻开,齐毓玠努力扫了两行字,脑海中不知为何骤然想起那张笑起来灿若娇花的容颜,他猛地双手拎起奏折,忍无可忍的就想用力往地上砸…… 拼命忍了再忍,终究没砸,双臂僵硬地收回奏折将之好生放在桌上。双手情不自禁紧攥成拳,齐毓玠认为他绝对不是气自己技不如人。 他就是气她装腔作势扮猪吃老虎而已…… 想起这段时间他有多鄙视这个大话精,他腹中就一阵阵翻涌,气得胃疼。 敌人太狡诈,害他降低防备心,转眼再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真是—— 真是恨自己技不如人叫她得了逞! 生无可恋地闷坐在御书房,齐毓玠脑仁疼,他揉了揉太阳穴, 面无表情地起身回寝殿。 他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景仁宫偏殿。 乔亦柔正守着挂绿坐在大殿等齐峦过来,昨日挂绿陛下没用多少,所以剩的还挺多。 拾起一颗挂绿高举在半空,夺目阳光打在圆润的果子上,清香仿佛将要从薄薄的壳里溢出。 她看着这么多挂绿挺开心的,但冷不丁想起这都是从陛下嘴里夺过来的,就后背微微发寒。握着荔枝,乔亦柔右手托着下颔发怔,哎,陛下她是真的得罪了,看来以后只能好好抱住齐峦这个大腿,希望陛下念在宠妹喜欢她的份儿上给她一条活路吧…… 不管了不管了,今朝有荔枝今朝吃。 乔亦柔摇了摇头,她猛地剥开壳儿,将整颗果肉喂入嘴中,然后熟练地将核儿从殷红小嘴里吐出。 一颗接着一颗,很快桌上就堆了小山般的荔枝壳。 翌日,御书房内。 齐毓玠冷冷望着呈上来的鲜红荔枝,他支走身边伺候的人,将门拴上,窗户关严,然后伸出双手拾起一颗荔枝。 剥啊剥…… 还得净手,用剪刀将莹润饱满的果肉细细剪开一道小缝,用勺儿将核儿从里头掏出,再净手再剥果皮再净手再取核儿。 实在是折磨,不没事找事儿么? 况且他是男人,天生手比女人宽大笨拙,小小的剪刀小小的荔枝小小的勺儿,都太不顺手,这么小怎么可能顺手?清脆一声“哐啷”,齐毓玠用力将勺子扔在桌上,他着实恼火极了,厉眼看着盘子里红艳艳的荔枝,他恨不能伸手把它们都掀到地上去。 吃吃吃,荔枝有什么可吃的?她这个贪吃鬼…… 愤懑地用帕子拭手,齐毓玠狠狠瞪着空碟子里才三两块的荔枝果肉,他不干了。 转身走到书桌后坐下。 他挑了挑眉梢,眸中略过一丝狞笑,他是皇帝,他出尔反尔怎么?就不给她剥,反正也没个见证,校练场上的比试连李久都不知情,所以? 嘴角勾起,齐毓玠笃定地开始批阅奏折。 不过感觉他好像魔怔了,脑子里总时不时冒出荔枝这两字,最后他明明要在折子里批阅“准奏”二字时却写成了……荔枝。 齐毓玠沉郁地看着折子里的“荔枝”二字,将墨笔搁下,他麻木地起身走到一旁继续剥荔枝。 愿赌 服输,一颗又一颗,齐毓玠遽然想起那日剥着荔枝的乔贵人,他彻彻底底懂了她彼时心情,也忆起当时心下暗爽不已的自己,想象下,若那女人此时坐在这里得意洋洋地朝他微笑,他保证不用荔枝砸死她。 越想越觉得不能再想下去…… 齐毓玠呆滞地望着满盘荔枝,今日才是赌约输后执行惩罚的第一日,生不如死的日子还有二十九天。 呵呵,齐毓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整整半个时辰,才只小半碟果肉。 齐毓玠虽恨不能剥一座山的荔枝撑死她,然而撑死她之前估计先累死的是他。 罢了,何必互相伤害? 齐毓玠把碟子放入食盒内,终于将窗棂敞开,他侧站在窗沿,朝檐下站着的李久阴沉道,“进来。” “是,陛下。”李久微微吓了一跳,好在哆嗦没打出来,他忐忑步入御书房,听候陛下差遣。 “将食盒给乔贵人送去。” “是陛下,奴才领旨。”小碎步拎起食盒,李久深知陛下自昨日中午开始情绪就很不稳定,秉着不说不错的原则,李久转身刚要走,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威胁的冷厉嗓音,“不许打开食盒。” “是陛下,奴才遵命。” 临走前,李久无意中斜了眼那堆荔枝壳,脑中登时打了个寒噤。 食盒送来时是空的,眼下里头却有重量,御书房里不可能有别的食物? 我的乖乖,陛下整整一个下午猫在御书房偷偷给乔贵人剥荔枝?还鬼鬼祟祟的藏着掖着不让他们瞧出端倪?然后巴心巴肺剥完了再令他给乔贵人送去? 他惊恐地咽了咽口水,实在是不可置信,昨儿陛下瞧着是在生乔贵人气的,还不准她靠近御书房半步呢,看来乔贵人也是个硬气的,何止半步,她连半里都没靠近,所以两人是在冷战? 哎哟我的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呐,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颠颠儿的就缴械投降了?应该矜持矜持,让乔贵人巴巴过来献殷勤才对。 扼腕叹息地拎着食盒去景仁宫,一路上,李久都在摇头。 惨了,陛下这么快就认输,这不是让乔贵人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完了完了,这就是没身经百战的缺陷,一陷进去,恨不能把热乎乎的心都掏出来给对方看,陛下啊,您自己个儿都不要尊严了,这……这谁还能拦得住? 第30章 剥荔枝的第二日,悲愤交织,无以言表。 剥荔枝的第三日,悔不当初,捶胸顿足。 剥荔枝的第四日,生无可恋,痛不欲生。 剥荔枝的第五日,齐毓玠闻到这股味儿就生理性厌恶,他冷冷剥着荔枝,决绝的在心内起誓,他发誓以后再碰荔枝这玩意儿他就……就一辈子活该剥荔枝。 当然,这个誓言是在五五二十五日之后生效,毕竟他是个君无戏言一诺千金的皇帝,他既然敢与她比试,他就输得起…… 御书房这厢暮霭沉沉阴云密布,景仁宫偏殿里的乔亦柔也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着。 收到荔枝果肉的第一天,她是挺受宠若惊的,简直瞠目结舌。李久守在殿外要收走食盒回去复命,乔亦柔只能瞪着眼珠子迅速把碟内果肉给干掉了,她好像比较能明白陛下的意思,估计是想着朕都肯纡尊降贵给你剥荔枝了,你还敢不吃完? 那她岂敢不吃?再难吃也得吃啊,更何况荔枝如此美味…… 每日送荔枝的时辰并不固定,偶尔中午,偶尔下午,偶尔黄昏时分。 接连五日,乔亦柔觉得受够了,更吃够了。 想拒绝吧…… 生怕陛下说她不知好歹,她不是没疑心过,但不敢深入去猜忌,齐毓玠好生生一个皇帝,哪儿有那么多闲功夫给她亲手剥荔枝?指不定这些果肉都是下头奴才们代劳而已? 可她没本事去一探究竟,只是如今闻着荔枝味儿她已经下意识皱鼻,想想还要再吃五五二十五日,她就……就真心累觉不爱…… 不管这二位当事人心里头咋想,李久依然每日雷打不动的在养心殿与景仁宫之间来来回回,但凡有眼睛的奴才们都瞧在了心里,风声暗暗传入各宫主子耳边,惊起一片波涛骇浪,陛下居然每日都宝贝兮兮的给景仁宫里赏赐?倒不知那食盒里装着何物,实在是叫人心痒难耐想一探究竟。 面对同行明里暗里的询问,李久熟稔的打着马虎眼,但他晓得这事儿早晚瞒不住,如今都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了,也就陛下一人昏天暗地守在御书房,觉得这事儿办起来偷偷摸摸,肯定没人知晓,哎,色令智昏呐…… 李久本来有心提醒,又想陛下脸皮薄,估计知道不如不知,他便将此事完全抛诸脑后,只默默守着规矩听从陛下差遣,不多说亦不多想,毕竟陛下都已一连送了五日啦,然乔贵人却丝毫没有主动靠近御书房 半步的意思,这时候陛下心情能愉悦?他还是好好保住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比较实在。 又拎着食盒走在前往景仁宫的路上,李久瞅了眼半月湖湖畔上肥嘟嘟的白鹤,他叹了声气,斜眼瞥着一路上时不时冒出的几颗脑袋瓜儿。 各宫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巴巴盯着他行踪呢! 李久无奈摇头,想着陛下与乔贵人就忍不住砸吧嘴,这两人真真是没事儿找事,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就罢了吧,不掺和不提示,看他们什么时候会腻歪。 低眉将荔枝送入景仁宫,乔贵人身边杏春将食盒接了过去,李久老老实实把头一低,立在殿外等着待会儿拿着空食盒回去复命。 不多久,乔贵人便亲自出来了。 她气色不大好,整个人恹恹的,身上氤氲着淡淡的一股荔枝清新味儿,与陛下身上的如出一辙,还怪好闻的。 “李总管。”乔亦柔把食盒交给他,欲语还休地朝他投去一瞥。 “奴才在。”李久双手接下,他余光瞅见贵人神色有些不对劲,语气也有些说不出的小哀怨,他倒不知她能哀怨个什么,陛下已经接连往这里送了五天荔枝,就算陛下当真做错了什么,这道歉的诚意也够够的了啊!按他说,拿乔什么的委实愚蠢,不如向陛下讨些更实质性的东西,譬如恩宠?譬如位份? “哎……”忍不住叹了声气,乔亦柔唇齿间都是荔枝气味,日日闻着,早腻了,她巴站在殿门右侧,面色凄楚地看向李久,有气无力道,“陛下最近政务可忙?是不是较为清闲了些?” “……”李久支吾一声,斟酌着答,“陛下一般早朝结束后便待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间或大臣们有事启奏时,就起身前去接见。” “听起来不算闲。”乔亦柔望向远处晴好的天气,心内默默道,但听着亦不算忙碌,不然哪儿有时间给她剥荔枝?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果肉乃陛下亲自动手的基础上,若是底下奴才们代劳,那他是忙是闲都做不得数。 “哎,无事了,劳烦李总管日日亲自送来,你受累了。” “乔贵人。”眼见她蔫蔫地欲转身进殿,仍旧一副冥顽不灵未开窍的模样,李久恨铁不成钢的躬身禀告道,“乔贵人,奴才依稀听闻旒、狄两大附属国即将在数日后进都朝拜,前段时间陛下已拟旨召回封地的诸王们。想必陛下不久之后便要彻底忙碌起来,怕是无心再……”顿了顿,李久诚心觉得这个乔贵人前途看起来不错,至少 是目前后宫里最值得巴结的一位,他干脆狠狠下一剂重药,好让她早早明白圣宠究竟是多可遇不可求的恩赐,别日日端着,以为陛下就当真后半辈子心系在她身上一样,“乔贵人,您应该知道,为保持盟国友好和睦,附属国大王们会在进贡香料物资的同时献上本国最美丽的公主或者贵族之后,所以……”他猛然打住,点到为止。 挑了挑眉梢,乔亦柔脚步戛然顿住,她蓦地转身,定定望着李久,俨然对他所说的话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李久霎时微微一笑,颇为自得。心想,只怕陛下要好生感谢赏赐他一番了,呵呵,这下乔贵人察觉到危机哪儿还有心情拿乔?怕是马上就要坐不住的颠颠儿去御书房找他咯,哎,论起这种实质性手段,还是数他见多识广信手拈…… “也就是说陛下再过几日便会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招待两大附属国一事上?” “回乔贵人,自是如此,两大附属国与大麟互通来往年岁已久,如今……” 乔亦柔蓦地轻笑出声,眸中划过一丝亮光,她兴奋的打断李久,“李总管,多谢啊,诶,不知你可否知道具体时日?” “什……什么时日?”李久一时没从她莫名其妙的喜悦中回神。 “就是附属国到皇城的具体时日,或者诸王们进宫的具体日子?” “回贵人,奴才不知,想来快了吧……”李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瞅着对面乔贵人,隐约觉得她不大会抓重点,重点难道不是附属国要献美人儿给陛下?为啥她好开心好期待的神情?这…… 乔亦柔松了口气,当着李久面儿,她轻咳一声,实在压抑不住情绪,喜滋滋道,“我是想着,皇宫许是要热闹起来了,肯定很有趣,不叨扰李总管时间了,陛下身边向来是李总管近身伺候,只怕旁人都难以得心应手的,李总管还是快快回去陛下身边听候差遣。” 李久听着不知该不该高兴,他自是听出了贵人在吹捧他得陛下欢心的意思了,可她对他都会吹嘘遛马,怎么到陛下那儿就跟木桩似的? 既然说到这程度,他也没得说了,只好行礼懵懵懂懂的退下…… 连续五日,乔亦柔终于有了盼头,她真是无比期待没有荔枝到来的那一天。 好生歇息了一夜,翌日清晨,她舒爽的按照惯例去给太后请安,慈宁宫里近日颇为热闹,几位妃嫔们陪着太后打叶子牌,只将她给孤立了。不过乔亦柔心大,再加上陛下要送荔枝来,去打牌 也是不合适的。 往常慈宁宫这个时候,牌桌已经将要组起,今儿却颇为宁静。 乔亦柔等待通传后,便规规矩矩进去给太后请安行礼。 “乔贵人免礼,赐座。”太后高居上首,待她坐下,她笑着端起一杯热茶,抬眸解释道,“哀家昨儿与丽妃几人稍微尽兴了些,离开慈宁宫时见时辰已不早,便令她们几人今晨好生歇着,不用特地前来请安。” 乔亦柔颔首称“是”,心想这就是牌友的优势啊,请安都可以免了,明面上立即礼貌的关切道,“不知太后可歇息好了?嫔妾有没有叨扰您休憩?” 摇头,太后抿了口花茶,她端详着下首乖巧文静的女子,眸中略过几丝满意,只是视线稍微在她腹部逗留了一瞬,才佯装不在意的挪开。 “陛下近日似乎颇为忙碌,夜间都歇在了养心殿,哎,这孩子,总是这样。”将茶盏搁在桌面,太后摇头轻叹一声气。 乔亦柔低垂着脑袋,无法接话。她也觉得挺古怪,自打前阵子陛下他勇猛的闹腾几晚后,这日子就逐渐平静下来,再无妃嫔惨遭他毒手,她庆幸的同时,就是觉得有些诡异。 太后留意着她神色,继续笑道,“前些日子峦儿从乔贵人宫里回来,给哀家捎了些挂绿,看来陛下对乔贵人恩宠有加。”知她不好回答,太后本意也不想为难人,便另起话题,“乔贵人无事便多去御书房走动走动,劝陛下凡事以身子为主,夜间一定要歇息好,哀家觉得这后宫怪冷清了些,若有机敏可爱孩儿们的笑声回荡,定然鲜活不少。” 这暗示的…… 好明显啊!乔亦柔尴尬一笑,估摸着这话牌桌上太后也对丽妃等人说了不少遍吧! 不过她真不想主动去御书房找陛下,那日比试的事儿才过去几天啊,此时她主动找去指不定让陛下生出诸多猜疑,还以为她去亲自监工看他给她剥荔枝剥的尽不尽心呢! “回太后。”乔亦柔心思转了转,“嫔妾听闻陛下时下的确较为忙碌,毕竟旒、狄两大附属国即将前来朝拜是件大事,大臣们来来往往,都在为此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嫔妾一介女子,实在无法替陛下分忧解难,嫔妾是唯恐惹得陛下不悦,这才寸步不离的待在景仁宫,想着等这阵子过去了,再去好好侍奉陛下。” “原来如此。”太后颔首,眸中却闪过一丝质疑。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乔贵人怕惹得陛下不悦才不去伺候他?可陛下分明日 日都殷勤不断的往她宫里送着赏赐,听底下奴才们碎言碎语讨论得出的结果,依稀是亲手剥的荔枝?这—— 实在是令人不可置信,她的孩儿为博她欢心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可乔贵人眼下却依旧一副捂不热的冷心肠,教她都不由心生不喜。 太后蹙起眉,她冷冷望着下首的乔贵人,语气不咸不淡起来,“旒、狄两国前来朝拜虽是大事,但无非是进贡些香料奇花异草……” 话语赫然一顿。 太后心中陡然想到一个重点。 附属国前来朝拜进宫物资的同时,摸约也会献上些美人,莫非? 再回想起乔贵人方才嘴里的那番话,却蓦地品出不少深意出来,什么唯恐惹得陛下不悦?只怕是她自己心底不舒坦了,所以才守在景仁宫闭门不出?所以陛下才使出浑身解数的哄她? 若是这个理由的话…… 太后摇了摇头,嘴角隐隐生出几丝笑意,她其实一直都很矛盾,谁不是从小女儿家走来,那些心思她都明白,谁都想占着那几分疼宠不分给旁人。只是另一方面,她又把皇帝当亲生孩儿看待,怕子嗣问题动摇国之根本,总之,哎,一言难尽。 “乔贵人。”哭笑不得地望向她,太后不知该如何给她说陛下身上的那些古怪事儿,毕竟她如今都不甚明朗,只是陛下心系乔贵人一日,这乔贵人就有足够的资本胡闹,他们都且先纵容着她吧。如此想着,便道,“乔贵人,哀家想说你只怕是多虑了,无碍,你且先回去歇着,这事儿哀家心里有谱了,待会去见皇帝时,哀家会跟他好生与他说说。” “……”乔亦柔怔了半晌,莫名其妙地颔首称“是”。 稀里糊涂告退,她行在半月湖畔,不懂她自己都没谱的事情太后怎么都有谱了?着实想不明白,只好不想了…… 待乔贵人退下,太后拾掇一番,便摆驾亲自前去御书房。 陛下还未下朝,她候在殿内耐心等待,逗着养心殿里那只养着的胖猫。 这猫是只小人精,皇宫里野猫多得是,就它最爱赖在养心殿周遭,陛下见了几次眼熟,便令下头养着了,如今肥肥胖胖的,满爪子都是肉窝窝。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齐毓玠终于下朝归来。 他还未换下朝服,直接过来拜见太后,自以为她是为了旒狄二国的一些接待事宜而来,孰知—— 第31章 齐毓玠端着笑脸与太后一道吃茶。 太后抱着那只被顺毛顺得很畅快一直打呼噜的胖猫,弯唇道,“陛下,诸王再过数日是不是要抵达皇城了?” “回母后,端王敬王封地较近,大约两三日便会率先抵达。” “如此甚好。”顿了顿,太后捋着胖猫橘毛的动作停下,她微微掀起眼皮,眸中笑意更深,“陛下,旒狄二国历来都有朝拜的传统,接待事宜有礼部操办,他们是最晓得分寸的,陛下可稍微省省心,不必太过忧劳,倒是……”斟酌了下,委婉提点道,“陛下这些年心思全扑在朝政社稷之上,其它方面可能较少触及,所以听哀家一句劝,这与其费尽心思,却是不如干脆利落些,陛下可明白哀家话里的意思?” 齐毓玠:“……” 单说这两句谁能明白? 他抽了抽嘴角,借饮茶遮住无语的面部神情。 原以为太后巴巴赶过来是为了旒狄二国朝拜一事,闹半天竟是为了乔贵人?齐毓玠觉得太后心思有些复杂,这会儿感受着她片面情绪,还是有些糊涂。譬如她的最后两句话,费尽心思?太后认为他为乔贵人费劲了心思?请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干脆利落他懂,无非是指望着他夜夜都能留宿后宫,早些孕育子嗣稳固朝廷根基…… “陛下,女儿心思说复杂真复杂,说简单也是十分简单。”太后将胖猫抱起来放到地上,她微笑着抚了抚它毛茸茸的脑袋瓜儿,抬眸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用将儿女情长过于放在心上,至于乔贵人那儿。”轻笑出声,太后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抬袖掩嘴,转而认真望着他,“陛下背后无论做多少体贴的事儿,都不如亲自去殿内与她说说话实在。与旒狄二国互通来往是为了保持友邦之谊,相信乔贵人定不会为了这等小事情置气,她如今摸约还是小女儿家心思,待为人母后定会沉稳许多,说起来,陛下离上次留宿后宫也过了小半月,这……” 话说到此处,自是不必更为露骨。 太后将胖猫交给宫人,嘱咐他们将它带下去,旋即起身,同齐毓玠道,“陛下朝服未换,正经早膳亦没用,哀家便不再耽误陛下时间,先行回慈宁宫去了。哦对,方才乔贵人刚从哀家那儿请安离去,道是有心过来御书房近身伺候陛下,又恐陛下过于忙碌嫌她碍事,这可不尽是胡思乱想么?说到底她膝下若有了小皇子小公主,也就不会整日纠结这个纠结那个了。” 语罢,殷切地瞅了眼陛下 ,太后终于摆驾离去…… 送走太后,齐毓玠悻悻回内室褪下朝服,换上一身玄色龙纹长袍。 太后一口一句小皇子小公主,他内心虽没什么波动,脑海却瞬间映出软糯呼呼的婴孩模样来。 摇了摇头,齐毓玠觉得小皇子小公主倒是其次,眼下还有个更为重要的问题等待解决,荔枝,没错,就是荔枝。难道在旒狄二国进皇城之后,他还要在招待他们之余日日给她剥荔枝?这—— 想想都令人发指,齐毓玠草草用了一盅粥,他上午将所有政务都处理完毕,下午与皇宫禁卫军统领商讨届时安全隐患问题,傍晚时分,他疲惫困怠地才脱了身,赫然又想起来的长叹一声,立即无可奈何地颠颠儿捧着一盘荔枝去景仁宫找乔贵人,毕竟今日的任务还未完成不是…… 他一路上面色紧绷,眼下黑色沉淀着疲倦,更显得周身气势凌厉。 李久捧着荔枝跟在身后,心中忐忑,只盼着陛下待会儿到景仁宫后好好与乔贵人说话,别三言两语闹得更不愉快。 这陛下一不开心,他们做奴才的一颗心简直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被迁怒丢了脑袋。 太监通传声中,齐毓玠有些别扭地踏入景仁宫偏殿大门。 他进了内殿,轻咳一声,扫了眼下首请安的乔贵人,语气寡淡,“免礼。” “谢陛下。”乔亦柔规规矩矩垂眉低首,她站在一侧,余光觑见李久将一盘“糯米糍”和一小方木盒放在桌上,心中登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稍后李久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出,其中包括她身边的迎春梅秋等婢女们。 殿内霎时寂静一片,除却他们二人,再无其他闲杂人影,怪瘆人的。乔亦柔正忌惮着,却见陛下撩开玄色袍子,坐在桌旁,他声音淡淡落入她耳畔,“乔贵人来坐。” “是,嫔妾谢陛下赐座。”乔亦柔慢悠悠坐在了离他稍远的位置,不与他同坐一桌。 “坐到朕对面。”说话的同时他右手拾起一颗荔枝,修长如竹的手指颇为娴熟地剥开红色荔枝壳,霎时露出内里晶莹雪白的果肉。 殿内掌了灯火,几丝朦胧光晕打在他沉稳有力的手腕上,那袖间龙纹恍似要栩栩如生地飞出来。忽而,他连贯熟练的动作蓦然一顿。 将剥了一半的荔枝放在桌上,齐毓玠抬眸定定看她,语气不咸不淡,“去给朕取个小木盆过来。” “是,陛下。”隐约 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乔亦柔战战兢兢折身到外殿寻了个小木盆双手递给他,然后战战兢兢退到对面坐下,她视线半是惊诧不安半是不可置信地落在他手上,然后整个人呆住。 他将茶壶里的温茶倒入小木盆,挽袖净手,而后将荔枝肉从半面薄壳中取出。 小方盒里原来放的是剪刀与勺儿,他先用很不称手的小巧剪刀细细划开果肉,而后再用勺儿将核取出,最后把干干净净的果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吃。”面无表情地低眉净手,齐毓玠再度从盘里拾起第二个“糯米糍”。 乔亦柔吓傻了,她之前心中虽不敢百分之百确认,但也是百分之九十九笃信日日送来的荔枝并非出于陛下之手,肯定是下头的太监宫女代劳呀,狗皇帝欺负她眼不见为实罢了,但如今—— 如今瞧着他那娴熟的一系列动作,乔亦柔真的傻了。怔怔望着面前碟子里的荔枝果肉,她瞪大眼睛迅速执行谕旨,一口将之吞了下去。 她不敢不吞啊…… 这是皇帝给她剥的荔枝,她哪儿敢不吃?难不成先前吃下去的都是他亲手剥的? 齐毓玠挑了挑眉梢,心中轻哼一声。 他为她的质疑感到不屑鄙夷,他在她眼底就是那般耍无赖的人?都说了一诺千金绝不出尔反尔。 将新鲜剥好的荔枝肉继续放到她碟子里,见她一口又吞了下去,齐毓玠抽了抽嘴角,他辛辛苦苦剥半天,一口就没了真真是…… 嫌弃地低头再剥,齐毓玠从鼻腔里低声道,“乔贵人可还满意朕给你剥的荔枝?” “……”这话说得她险些噎着,乔亦柔本想捣蒜点头声称满意满意特别满意,但这话好像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她只得笑笑道,“陛下剥的是嫔妾有生之年吃过最与众不同的荔枝,不知嫔妾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才能有此荣幸。” “满意就好。”齐毓玠皮笑肉不笑,“朕接下来数日都会亲自登殿为乔贵人效劳,还望乔贵人莫要嫌弃。” 第32章 什么?日日都要过来? 乔亦柔瞬间闪了舌头,疼得她眼眶不自觉沁出一点湿润,睫毛上沾了小小细细的水珠,眸子如有雾气弥漫。 “乔贵人这是为何?”齐毓玠煞有其事的顿下动作,他手中还握着荔枝,眉梢往上挑起,视线定定攫住她,神情似有几分质问与不悦。 “嫔妾、嫔妾这是感动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忍着舌尖刺痛,乔亦柔将荔枝咽下去,苦中作笑地望着陛下,“只是嫔妾如何受得起?陛下万金之躯,再者嫔妾听闻不久附属国将要进宫朝拜。国事为重,陛下操劳之余应好生保重身体,万万不可因嫔妾有丝毫耽搁,如此教嫔妾万死都难辞其罪。” “乔贵人消息还挺灵通,不过朕却不曾想乔贵人竟如此识大体。”齐毓玠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却仍坚毅地冲她摇头,十分笃定,“但朕先前与你立下赌约比试,朕既然输了,自要信守承诺,朕并非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 乔亦柔:“……” 她张了张嘴,好想求求他不要信守承诺,她那两日光吃挂绿就吃腻了,“糯米糍”虽也金贵,但口味到底次挂绿一等,她不可能让那些挂绿生生浪费,所以—— 所以她真的不想再吃任何荔枝了,求他放过自己也放过她吧,别互相伤害了。 “乔贵人可喜欢朕的荔枝?”齐毓玠皮笑肉不笑地拿起剪刀将荔枝划开一条缝儿,话语微微一顿,“不过说起上次射箭,乔贵人倒真是令朕大开眼界,那日的乔贵人可谓英姿飒爽,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 “陛下谬赞,嫔妾只是……只是运气好罢了。”乔亦柔见他又往碟子里放荔枝了,她心内哀嚎一声,面上假作欢喜涕零的样子迅速捻起放入唇中,赞誉有加,“好吃,太好吃了,清甜可口,唇齿留香,陛下要尝尝么?” 齐毓玠摇头,语气淡淡的,“朕要给乔贵人剥荔枝,哪儿有时间自己用?” “陛下。”这话说的……乔亦柔凄苦地继续将荔枝果肉咽下去,她如今只觉得整座大殿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荔枝味儿,怕是今晚梦里都难逃漫天荔枝。这样下去真不行。 在心中打着腹稿,她锲而不舍的继续劝解,“陛下,嫔妾上次靠运气在比试中取胜,实在胜之不武。另外陛下为嫔妾做这样的事情嫔妾固然受宠若惊不胜荣幸,但却不敢轻易承受,陛下还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到接待附属国这件大事上。其实凡事 只要对陛下有益,嫔妾哪怕此生再不吃荔枝,也觉得很是欣慰满足。” 手抖了下,小小的荔枝瞬息从他指尖掉落,然后骨碌碌溜到桌下不见踪迹,齐毓玠没顾荔枝,他掀起眼皮斜睨着她,被她话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乔贵人的意思是?” “嫔妾意思是这几日有幸尝到陛下亲手剥的荔枝,是嫔妾一辈子铭记于心的福分,这种福分只需一次就够嫔妾回味欣喜一生,陛下已经给嫔妾够多了,再继续只怕要折煞嫔妾福分了。” “原来朕履行承诺实在折煞乔贵人福分,如此倒真是朕的不对。”皱眉,齐毓玠垂眸似乎正在深思,他随手拾起两个荔枝捏在手里把玩,半晌叹气一声,无奈至极的望着她摇头,“但朕一向言出必行,若就此罢休实在令朕良心不安。”顿了顿,微笑着折中与她道,“不如这样,在旒狄二国到来前的五日内,朕夜间都歇在乔贵人这里,五日将剩下的二十四次尽数完成,如何?” 乔亦柔:“……”如何?他还问她如何?这是想用荔枝谋杀她么?眼前顷刻冒出一片金星,乔亦柔猛地在心内算了算,一碟荔枝里的果肉数数至少也有二三十颗,二十四次就有最少五百颗,五百颗五天之内用完,也就是说他要平均每日剥一百颗,而她也要吃一百颗。 真的确定要这么不近人情的彼此互相伤害么?陛下,你会后悔的…… “陛下……”乔亦柔惊恐的瞪大眼,却被他抢先打断。 “朕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就这么定了。”齐毓玠说着迅速拾起一颗荔枝剥开薄壳,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其实这番话他确实说得实心实意,与其连续一个月都被荔枝噩梦缠身,倒不如痛痛快快解决。 “陛下……” “吃。”齐毓玠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将果肉置入她面前的空碟内。 乔亦柔低眉盯着晶莹雪白的荔枝,她用力咬住下唇,苦哈哈地捻起来送入嘴中,待咀嚼咽下,她再度锲而不舍的开口,“陛下,嫔妾……” “吃。”他玄色衣袖飞舞,一枚玲珑剔透的果肉又来了。 乔亦柔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撑着额头,望着对面的陛下行云流水地……剥荔枝,竟有种剥出了舞剑般畅快的错觉出来。 殿内逐渐陷入昏暗,一盏灯已不够用,李久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掌灯后又出去了。 乔亦柔晕乎乎揉了揉眼眶,嗯,对面的陛下还在 剥荔枝呢。 “陛下,休息一会儿吧。”她好想求求他休息一会儿,她真的不想吃了。 “朕做事习惯从一而终,你乏了就去榻上歇息,等朕剥完了叫你来吃。”齐毓玠头也未抬地继续拾起一颗荔枝,尽管他手腕已酸胀难忍,但若不一鼓作气将这些可恶的荔枝全部剥完,待会岂不又要继续受罪?而且对面女人惨兮兮的,让他稍微心理平衡了些,呵,教她拿他当猴儿耍,也该给她个教训,这吃荔枝的教训真是太便宜她了。 “嫔妾坐在这儿就成。”乔亦柔牵强地扯出一抹笑意,她下颔枕在双臂上,整个人半躺在桌面。 渐渐地,眼前那双手似乎有了重影,连他衣袖间的龙纹都模模糊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畔传来沉沉一声咳嗽。 睁开惺忪睡眼,乔亦柔口干舌燥的努力摇头挥走困怠,她仰头望着那张好看英俊的面庞,唔,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也正盯着她看呢,然后,然后他抬了抬下巴,像是示意她往另一个方向看。乔亦柔轻笑一声,她听话的随他视线转移,然后看到了桌面那满满一碟荔枝。 嘴角笑意顷刻烟消云散,浑身有种被恶魔缠住的感觉,呜,她又要吃荔枝了,怎么怎么都吃不完的荔枝…… 双手抱头,乔亦柔带着哭腔下意识娇哼了一声,她眼眶里因为疲倦和委屈轻而易举就滋生出一股泪意,可怜巴巴地仰头瞪着站着的男人,她用目光谴责着他,然而那张英俊的面庞却顾自揉着手腕,神情毫无波动,像是绝情幸灾乐祸得很。 乔亦柔生气了,她狠狠盯着碟子里的荔枝,都不用勺儿或者银叉,直接上手抓了把荔枝肉塞进嘴里。 嘴里的都来不及咽下,她泄愤般的又抓了把强行喂入嘴里,小小的殷红的唇沾满了荔枝水润的汁液,在烛光下折射出千般水润光泽。 齐毓玠嫌弃地后退一步,他揉着手腕,啧啧一声,盯着她道,“朕去洗漱,你吃完了洗洗再上榻,朕有洁癖,懂?” 她巴巴吃着也不回答,齐毓玠斜她一眼,摇了摇头,懒得再管她,转身便吩咐李久为他去准备浴汤。 夜色深沉,一轮半月挂在树梢,微风轻轻晃动着树叶,一连串窸窣声。 齐毓玠困极,简单洗浴后,他换上一袭睡袍,疲惫地进殿,为了敷衍太后,他打算连续数日都歇在景仁宫,反正也不是没睡过,既然睡过了,图个方便,再睡几晚未尝不可。 抬脚 跨入门槛,齐毓玠抬眸一瞧,登时蹙眉,那乔贵人怎么还趴在桌上? 他烦闷地上前拍了拍她肩膀,“让你去洗漱,你这满身荔枝味儿……”挥了挥手扇走空气里浓郁的气味,齐毓玠嫌弃的不行,他才洗净了一声荔枝味,却又要被她染上了。 “你殿里婢女呢?别睡了,给朕起来。”齐毓玠将她拉起来,正欲朝外喊人,余光突然发觉她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碎汗。 “怎么了?”齐毓玠神色一惊,他双手揽住她肩,却见她轻飘飘的状似浑身无力,软软就倒入他胸膛。 “来人,传御医。”齐毓玠弯腰将她抱起来,迅速朝外大声嚷道。 抱着她快步穿过珠帘,齐毓玠蹙眉盯着她没有意识的脸,心中有些担忧,好好儿的人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这样了? “醒醒?”他将她半放在榻上,上半身却仍抱在怀里。齐毓玠用右手轻轻拍着她脸颊,待察觉她浑身冰凉凉的,更是吓得再无睡意,“醒醒,乔贵人,醒醒。”他右手力度渐大,或许是怀中女人察觉到痛意,她秀眉紧蹙,徐徐睁开细细的双眼,神色看起来十分痛苦。 “乔贵人你醒了?告诉朕你哪里……”齐毓玠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正欲追问她哪里不适,却见怀中女人赫然咬住下唇,她似忍着痛苦瞪了他一眼,然后挥起她那小拳头朝他胸口砸来…… 在砸来那一瞬间,齐毓玠是没当一回事的,更没想过要闪躲,她生着病,有些小情绪正常,或是意识混乱压根没认出他是谁,他自然不能与她计较。 再者她拳头跟御膳房里做的小笼包一样,可爱且娇小,怎么可能会—— 不,是真的很痛。 齐毓玠脸色刹那剧变。 她拳头触碰过的地方火辣刺痛,那种感觉像是一把锤子生生砸在胸口,然后疼痛跟随血液四面八方游移,他面色逐渐承受不住的开始狰狞起来。 双臂失力,怀中女人一下子倒在了床榻上,她似吃痛的闷哼了一声。然齐毓玠哪还顾得上她,他自顾不暇的猛然站起身,动作却扯动到胸膛,痛意更甚。 他只好微微躬身弯腰,缓解这般无法言明的苦楚…… “陛下,陛下怎么了?”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 大殿由外而内传来大片此起彼伏焦切的呼唤,旋即沉重零碎的脚步声卷席而至 。 珠帘被掀开那一刹那,齐毓玠收起疼得不行的神情,他正儿八经的迅速站直身体,佯装镇定的冷眼望着赶来的李久等人。 可呼吸却微沉,额头亦沁出一层细汗。 李久见陛下面色煞白,急慌了道,“陛下,陛下您身子哪里不适?”又立即转头冲身后的小太监们吼道,“快去传御医,还不快跑着去。” 一个小太监忙匆匆答,“方才小邓子和赵扬都去了,已经去了。” “朕,朕无碍。”齐毓玠双拳紧握掩在宽袖下,他忍着胸腔痛意,嗓音沉沉,“是乔贵人身子有些不适。” 顿了顿,扫了眼满屋子的太监宫女,齐毓玠倒吸一口凉气,站得笔直,继续道,“你们都先行下去,围在这里以免乔贵人呼吸不畅,待会御医来了直接通传声便放他进来,不必耽误时间。” “是陛下。”李久闻之稍微松了口气,可他悄悄瞥了眼陛下,分明觉得陛下看来好像也很痛苦难忍的模样,唔,可能是太担心乔贵人了吧,果然陛下已经把乔贵人放到了心尖尖儿上。 再觑了眼榻上乔贵人的半面衣裙,李久不敢久待,忙领着急得快哭出来的杏春梅秋等人退出寝殿。 待屋中闲杂人等离去,齐毓玠再撑不住,他右手立即捂住胸口,左手则撑在床沿,慢慢消化着体内的那股疼痛。 额头汗渍顺着脸庞滑下来,齐毓玠视线不经意望向榻上躺着的女人。 她面色依然惨白,连双唇都没有血色,她眸子眯开一条浅浅的缝隙,似乎方才被他摔得狠了,打过他的小手无意识揉着脑勺。 百思不得其解,齐毓玠怔怔盯着她的小手。 怎会有如此大的气力? 他恼火归恼火,却知她如今这幅病怏怏的模样不是算账的时候,齐毓玠疼得提不起说话的力气,勉强的轻声问,“告诉朕,哪里不适?” “唔……”乔亦柔揉着脑勺,她不适的地方太多了。 没有力气,心慌,口干舌燥,明明有些冷,可体内却有一条火龙肆无忌惮地穿行着,她好辛苦。 还有,哪儿都是荔枝味,让她有些恶心,想干呕。 明明好喜欢荔枝的,如今却…… 迷迷糊糊中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庞,乔亦柔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见他俯身想捉住她的手,她咬了咬牙,立即使出周身最后两分力气捶打他胸口。孰料他好生奸诈,竟 想着要躲,怎能让他躲了去?乔亦柔拼尽气力仰起头追着拍在了他讨厌的手腕上,然后彻底无力地倒在了榻上。 齐毓玠:“……” 他往后跳开一步,却仍没能彻底逃脱魔爪。 手腕像绽开了花,掀开宽袖,定睛一瞧,居然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一片。 他痛得说不出话,眼神阴骘森冷的瞪着榻上的女人,冷汗密布,他几乎再站不住,正欲没有形象没有尊严的蹲在地上缓缓,殿外太监扯着嗓子一声唤,御医来了。 齐毓玠用宽袖遮住手腕,他面无表情地绷直躯体,双手负在背后,转身望向珠帘处。 御医提着红木箱子匆匆掀开帘子进来,是个颇为年轻的医师,眼生得紧。 齐毓玠想问他是哪位御医手下的,可胸口手腕的痛意却强烈叫嚣着,教他实在无法启唇。 “臣傅天逸拜见陛下,臣从师于张俭张御医旗下,因张御医最近身子不适,特令臣代为夜间值守。” “嗯,去看看,她怎么回事。”深深蹙眉,齐毓玠强撑着道。 傅天逸身为医者,自是察觉陛下有异,却仍听从谕旨上前,替榻上乔贵人把脉。 “小心。” 傅天逸刚要用帕子覆在贵人手腕,却听旁侧赫然传来陛下一声呼唤。他茫然地转头望着紧张的陛下,年轻正气的脸庞划过一丝慎重,点头道,“陛下放心,臣会小心替乔贵人细心诊治。” 齐毓玠:“……”他一动不动静静承受着强烈的痛苦,双眼恨恨观察着床榻上的女人。 她意识摸约模糊着,双眼偶尔惺忪睁开一条细缝,状态与方才别无不同,可凭什么这个小年轻御医给她诊脉她就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而他抱着她接近她时她就要用小拳头砸他? 诊治片刻,傅天逸闻着殿内浓郁的味道,早已猜测几分的病情得以确认,他转身抱拳冲齐毓玠道,“陛下,如今正是荔枝成熟的季节,不知乔贵人是否爱食荔枝?” 齐毓玠面色沉沉地颔首,他一方面巴不得屋子里的人全都走光光,又怕那个女人有性命之忧,她固然可恨,却也罪不至死。 “回陛下,臣确认贵人是食用太多荔枝才导致猝然昏迷,请陛下容臣先喂贵人一碗糖水再开药方。” “嗯。”齐毓玠双眉紧蹙,他忍着痛苦望着她身边的丫头扶起她喂了碗糖水,嗯,她确实没有用小拳头砸别人,看来这是故 意伤害他,拳头晓得认人的…… 齐毓玠又痛又气。 一时快分不清究竟是更痛还是更气。 “陛下,荔枝虽是营养丰富的水果,其中却含有大量不明物质,对人体有害,切不可大量且连续食之。”站在一侧的傅天逸等贵人饮下糖水,转身垂首认真对陛下抱拳道,“乔贵人症状还好不算太重,但也绝对不轻,出现了四肢厥冷脉搏细数昏迷等症状。臣已开好药方,稍后会跟贵人身边的宫女将药量与服用时间嘱咐清楚。” “荔枝?”齐毓玠面色沉重,他紧紧抿唇,眸色猛地覆上一片暗雾,望着榻上躺着的憔悴女人,他一时竟不知该恼她或该心生愧疚…… 第33章 写完方子后,傅天逸背着药箱与杏春出殿交待各项详细事宜,李久等则退避到珠帘外等候差遣。 内室瞬间安静下来,床榻边只余两个宫女照顾着昏迷过去的乔贵人。 齐毓玠定在原地,额头沁着细密冷汗,身体里那股难以言明的痛楚仍在疯狂叫嚣。 他抬眸望向榻上脸色苍白的女人,薄被盖至她瘦削锁骨处,她纤细手腕微微垂落在床榻外,素色袖边愈发衬得她整个人羸弱且柔软…… 齐毓玠良心隐约有些不安,他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但乔贵人绝对不是。譬如这种时候,他被她两拳伤害成这般惨状了,他还晓得愧疚不安,可若换成她,一定没有这种高境界的思想觉悟。 不过在愧疚不安前,齐毓玠认为他需要抢救一下,唔,他的手腕貌似要碎掉了,火辣辣的,胸口疼得几乎麻木,而且,他搞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那女人分明瞧着弱得不行,但她那两拳头为何与两坨铁球一般,砸得他一瞬间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李久。”纹丝不动地杵着,齐毓玠艰难启唇,听见那老太监掀开帘子进来的脚步声后,他蹙眉隐忍道,“将傅天逸传进来,你带着所有人退到殿外。”顿了顿,视线略向前方正照顾着乔贵人的两个宫女,齐毓玠努力保持着九五之尊的威严,凛然道,“你们也一道出去。” “是,陛下。”梅秋担忧地望了眼自家的小主子,她虽有些放心不下,但陛下之令不能不从,便只好与另个婢女小碎步退出内室。 一旁李久也躬身领命,他自是不敢往内室别处瞅,老老实实掀开珠帘轻声朝旁人传达圣意后,他领着大家转身离去,心中又是嗟叹又是无语,啧啧啧,陛下日日喂乔贵人荔枝,将她捧在手中跟个心头宝一样,孰知竟还把人喂出了差池,啧啧啧,眼下陛下只怕要纠结心疼死了,这不,都又把御医重新叫进去盘问去了,哎,真不知道乔贵人算是有福呢还是算无福消受呢…… 与此同时,殿外得了令的傅天逸匆匆折身进内室,他目不斜视地对陛下行跪拜之礼,“臣拜见陛下。” “免礼。”齐毓玠斜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他从鼻腔里恨恨冷哼一声,慢步走到一侧坐下,嗓音透着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傅太医,过来帮朕诊治一下,顺便开些膏药。” “是陛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地垂首上前,傅天逸见陛下掀起衣袖,便低眉看去,然 后整个人霎时一怔,他顿了须臾,定定望着那截都不太像手腕的手腕,浓眉深深簇起,询问道,“陛下可是被什么给砸中了?”心中却疑惑不已,陛下乃金贵之躯,日日在皇宫,照理说不该受这么重的……砸伤?应该是砸伤,他认真再观察片刻,这伤红肿青紫,高高鼓起,明显是刚刚受伤不久,还新鲜着。据他猜测,当是重物狠狠坠落在了手腕上,只是—— 傅天逸皱眉用余光观察周围,这殿内很平和,并没有类似凶器之物,所以他如何都想不通砸中陛下的这重物到底是什么…… 面色青白,齐毓玠眸中阴骘,他抽了抽嘴角,听着年轻御医的腹诽,真是想冷哼出声。 谁能相信,那凶器正好生生躺在榻上呢…… “可有止痛之物?”嫌弃的从床榻上收回目光,齐毓玠面目深沉,他说话时胸腔伤口遭受拉扯,更是疼痛难忍。用袖口拭了拭额头冷汗,他用力阖上双眼,真想立刻扑上去掐住榻上那女人的脖子,可内殿浓郁的荔枝味萦绕在鼻尖,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那女人就是被他给喂得病倒的。 他们这笔帐,还真是不好算个清楚。 “臣药箱里有麻沸散。”傅天逸自是知道这痛苦有多厉害,他忙从木箱中取出药瓶,用清水给皇帝处理伤口,“陛下,臣可用针灸疗法辅助止痛,陛下认为如何?” “嗯。”手腕红肿处稍微触碰便火灼般刺痛,齐毓玠捂住胸口,他狠狠倒抽一口冷气,意难平道,“朕心口处也有些伤势,一起处理。” “是。”傅天逸先给给皇帝洒些药粉缓解疼痛,到底没能忍住,多嘴问道,“陛下您这是……陛下,臣只是想知道这伤的根源,以便臣精准的对症下药。” 齐毓玠神色登时阴云密布,他撇了撇嘴角,瓮声瓮气道,“姑且算作朕被个傻棒槌砸中罢了。”半晌,默默沉声咕哝道,“朕还被这傻棒槌砸中了两次。” 傅天逸:“……”他到底明白这大概只是陛下的敷衍之词而已,棒槌?那得是铁棒槌吧,可宫里大抵没这玩意儿。既然陛下不想多说,他便老老实实的闭口不再言,从药箱找出银针给陛下进行穴位针灸。 针灸足足进行了一个半时辰。 齐毓玠出了身冷汗,他不好传人进来伺候,这伤说大不大,说小绝对不小,若被太监们知晓,只怕免不得传到太后耳里。那时他该如何向太后解释,说实话?说他被乔贵人两记轻飘飘的小拳头几乎砸成内伤?且先不论他们 信不信,关键他颜面往哪儿搁? 若非之前太后命人仔细核算过,齐毓玠几乎认定那个女人与他八字不合。 自打她入了宫,他的男儿尊严就一落千丈只差被她狠狠撵在脚底拼命地踩…… 针灸结束后,齐毓玠动了动僵硬的臂膀,垂头合拢衣袍。 傅天逸见陛下动作不便,亦没唤人进来伺候的打算,他虽觉得尴尬,却不好枯站着旁观,只好侧身从水里捞起帕子拧干,近身给陛下稍微擦拭。 他尴尬,齐毓玠也觉得煞是古怪。微微蹙眉,齐毓玠抬手挡住他动作,正欲从他手中接过那帕子自己来,余光忽的一瞥,竟觑见方才陷入昏迷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她侧躺着,双手合十枕在头下,薄被略微下滑,轻透的纱裙宽松许多,半露出圆润的肩膀。 两人目光戛然触上,齐毓玠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她倏地飞速阖上那亮闪闪的两颗眸子,精神好极,哪儿像方才晕厥过去的病人。 我的天啊…… 紧紧闭目,乔亦柔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她看到了什么? 陛下长发未束,宽松长袍懒懒散散的敞开,露出赤裸裸的半面胸膛,肌肉线条流畅完美,青灯朦胧中,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觉得那样子的陛下竟有种异样的妩媚之感。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身形看起来同样完美的男子,男子背对着她,近在咫尺地站在陛下面前,依稀是年轻的,而且他还伸出手想用帕子触摸陛下胸腹? 这画面好奇怪啊! 乔亦柔震惊诧异之余,又有点儿小害怕,好像看到了见不得人的大秘密一般,她不经意皱眉,迅速翻了个身,侧对着陛下与那个年轻男子,假装又晕厥了过去。 但心中仍在不停不停的腹诽。 可怕,她知道民间有些不入流的香艳野史流传,说的都是前朝宫闱里那些埋藏在黑暗里的龌龊故事,听着跟真的似的,但她以为很多都是杜撰出来骗人的,什么荒淫无度的皇帝爱好玩弄娈童,或者将貌美臣子扣押在宫中以强权逼迫…… 谁知道—— 齐毓玠:“……” 他沉沉咳嗽一声,猛地起身站起。情绪激动之下却疏忽了伤口,以及站在身前的年轻御医傅天逸。 两人险些撞上,傅天逸忙后退避开,他只是个太医,身子孱弱,一着急就慌,慌着慌着就不小心打翻了搁在桌上的水盆,登时 一阵噼里啪啦声在深夜响起。 乔亦柔咬住手指头,她闭上的双眼早大大睁开,亮晶晶的忽闪忽闪,但不敢回头去瞧。 感觉背后好热闹啊,啧啧啧啧…… 齐毓玠顷刻痛苦地弯腰捂住胸口,他睨了眼受了惊吓的傅天逸,面目有些扭曲,“傅太医退下罢,顺带替朕唤李久进来。” “臣、臣遵旨。” 待人离开,齐毓玠强撑着系好长袍,他缓慢行到床榻边,眼神凉薄地瞪着鼓起的那一小团身影。 啧啧啧? 她竟敢啧啧啧? 若他没伤着,他定要把她扛起来扔出窗外去。 “醒了?”强忍着滔天怒意,齐毓玠从鼻腔冷哼一声,候了半晌,见无人答应,就知她典型的又要装聋作哑了。 没有精力与她算账,齐毓玠勉力扶着床沿坐下,沉声唤守在珠帘外的李久,“内室有些凌乱,叫几个手脚利索的宫女进来收拾收拾。” “是,奴才领旨。” 片刻功夫,几个宫婢便井然有序的将内室一片狼藉恢复如初。 “陛下,贵人的药熬制好了。”杏春捧着托盘在珠帘外轻声道,“御医嘱咐奴婢今晚定要喂贵人用上一碗。” “进来。”齐毓玠用未受伤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瞥了眼状似睡得深沉的女人,冷声道,“起来吃药。” 陛下声音带着寒气,仿佛心情不善。 杏春端着托盘候在下首,有些紧张,更替她们家娘娘担忧,娘娘病着,精神恹恹的,陛下却如此没有耐性,待会儿可如何是好? 分明娘娘是用多了荔枝才病倒的,陛下他…… “将药放着,退下。”齐毓玠没有闲情逸致听他们嘀咕,烦躁的将人都轰走,他抬眸斜了眼沙漏,摸约还有两个时辰便要早朝。 头昏目眩地撑着额头,齐毓玠觉得眼前一片迷糊,实在是困极,他侧眸盯着床上背对他的女人,不耐道,“你是起来喝药还是让朕亲自喂你?” 见她犹豫不决,似乎在试探他的底线,齐毓玠霎时轻笑出声,他了然地颔首,眸色冷冷道,“看来是想让朕亲自喂你,无碍,朕且……” “唔。”揉了揉双眼,乔亦柔硬生生把眸子揉得惺忪了然后撑着床榻起身,“陛下?陛下嫔妾这是怎么了?感觉嗓子有些痛,周身无力,还有……”乔亦柔这才赫然想起来的开始回忆 之前的事情,陛下给她剥荔枝来着,后来呢?她怎么就躺到床上了?还有方才那位离开的陌生男子,听陛下唤他傅太医?咦,是个御医呀!倒是可惜她没瞅见他正脸,不知是否真长了一张足以迷惑陛下的绝美…… “张嘴吃药。”齐毓玠用未受伤的右手猛地端起药碗,赫然凑到她唇边。 乔亦柔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微微启唇,然后一股苦涩难闻的液体顿时灌入她咽喉,太难喝了,她想拒绝,奈何陛下太残暴了,果然,他对她是温柔不起来的,他定是将温柔都给了…… 正想着,最后小半口沉淀在碗底的苦药顷刻倒入她咽喉,抗拒不了,只能努力咽下去,苦得她想哭。 “乔贵人。”齐毓玠用力将空碗掷在一旁桌上,他面色阴沉地攫住她,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道,“朕可从来没有亲自喂别人吃过药,也没有给别人剥过荔枝。” 第34章 嘁,狗皇帝还敢正儿八经的凶她? 他除了粗暴的喂她吃药之外,哪里舍得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对待别人?还有荔枝,乔亦柔伸手捂住苦得难受的咽喉,她好像有些回忆起来了,方才狗皇帝离开大殿后,她被逼无奈的吃完那些荔枝后便觉四肢发冷,然体内却又燥热得不行,她想叫杏春给她沏壶凉茶,但意识骤然迷迷糊糊起来,眼前画面恍惚不清,周身提不起劲儿,也出不了声唤人进来帮忙,再之后,她就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了! 闭了闭眼,乔亦柔努力回想。 朦胧中像是什么在脑海一晃而过,她是不是昏迷了?然后被狗皇帝抱上了床榻?还有刚才喝下去的那碗苦药以及出现在这里的年轻御医,莫非是她真被那些荔枝害得生病了? 乔亦柔陡然义愤填膺起来,狗皇帝真的太过分太可恶了,她都病了,他却在她寝殿与那年轻御医……他衣袍都解开连胸膛都露出来了,还和那年轻御医站的那般亲近,是想当着她面做什么?虽然这里是皇宫,但此处好歹是她寝殿,他们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齐毓玠:“……” 他实在是疲乏,加之剧痛在身,不想跟她理论。 再者昨日据线报来传,属地离皇城较近的端王敬王很有可能这两日就要抵达,他政务繁多,还要顺一顺旒狄二国朝拜的接待事宜,此时若还不抓紧时间休憩会儿,明日只怕要在大臣面前出丑。 “睡吧,朕都替你累得慌。”齐毓玠拧着脸,他蹙眉无奈地摇头,低声说道。 语毕,他艰难弯腰褪下脚上玄色缎鞋,作势要上床榻。 什么叫他替她累得慌?乔亦柔猛地侧眸朝狗皇帝瞧去,他脸色怪难看的,如罩一层阴霾,连双唇都泛着淡淡的青白。眼下他已经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薄被,他上榻的动作格外缓慢小心,仿佛生怕触及到什么似的。 狗皇帝这幅样子委实古怪,莫非受伤了?不过—— 乔亦柔赫然一怔,整个人清醒了,她望着越来越近的狗皇帝,瞠目结舌,他爬上榻作什么?他要跟她一起睡? 猛地将滑到腰际的薄被揽上来,乔亦柔警惕地盯着身旁男人。 他却用右臂不耐地攘了攘她,好像在示意她给他腾出位置。 乔亦柔心不甘情不愿往里挪,努力让声音不透露出嫌弃,“陛下,嫔妾如今抱恙在身,只怕是无法伺候……” “朕只 想静静的歇会儿。”齐毓玠可怜巴巴的用没受伤的右臂撑着床榻,他缓缓躺下,动作中却无意触及左手手腕,登时一片痛楚袭来,面色扭曲地咬了咬牙,他勉强躺好,额上又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陛下。”乔亦柔俯首看着他脸色,实在过于古怪,想了想,怕他在她榻上有个万一,这可就不好解释了,便多嘴问道,“陛下身子不适?可要唤御医?”说完,蓦地就想起方才出殿的那位年轻男子,眸中顿时变得若有深意起来,啧啧啧啧…… “呵……”唇间溢出一声嗤笑,齐毓玠阖上双眸,他声音氤氲着浓厚疲倦,显得有气无力的,“乔贵人,改日朕要好生与你谈谈,开诚布公的谈谈,所以此刻你就老实些,让朕好好睡上一觉,朕今晚实在是太辛苦,身心俱疲。”他声音逐渐变轻变浅,然后彻底安静,慢慢地,他呼吸均匀而绵长。 这么快就睡着了? 乔亦柔撇了撇嘴角,她望着狗皇帝睡得端端正正的样子,心下鄙夷,他还好意思辛苦?她岂不是比他更辛苦? 无声叹了口气,乔亦柔远远避开他躺在床的里侧,她揉了揉眼睛,其实她身子也很不好受,疲软头晕,隐隐有些恶心。而先前她方才那般精神主要是被狗皇帝与年轻御医的画面吓到了,眼下刺激紧张感过去,她就被体内的各种不适反应打倒了。 扯了扯被子,乔亦柔闭上双眼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一直介于似睡非醒之中,眼皮外有光亮,令她很不适。 惺忪睁眼,乔亦柔皱眉望着室内那一盏盏未燃尽的烛火,她半坐起身,转头睨了眼身旁陷入熟睡中的陛下。 她夜里不习惯掌灯睡觉,会没法深入睡眠。 等了半晌,稍微清醒后,乔亦柔决定去将灯盏熄灭,她轻手轻脚地从狗皇帝身上爬过去,踩着木屐将室内所有灯火吹灭。 等全部熄灭后,室内陡然被黑暗吞噬,乔亦柔两眼一抹黑地站在地面,她伸出双手,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懊恼的“嘶”了声,怨自己性子太过着急忘了留下一盏灯照明。 待双眼渐渐适应昏暗后,借着隐约光亮,她勉强靠着模糊轮廓往床榻走去。 好在一路没什么遮挡物,摸到床榻边缘后,乔亦柔甩下木屐,爬上床,她手轻轻摸了摸被褥鼓起,确定这一坨大概就是狗皇帝了。 右手试探的一直往前,她要摸到空位后才好越过他爬过去。 确定好位 置,乔亦柔先将右腿过渡到里侧,正要撑着身体挪走时,一声微微拔高带着震慑惊愕的声音陡然在她耳畔响起。 “你要干什么?”嗓音里隐隐约约似乎还有点儿忌惮,不知是不是她听错。 乔亦柔赫然一怔,黑暗之中,她冷不丁被吓住,身体顿时一个重心不稳,狠狠跌在了他身上。 旋即身下传来一声闷哼。 乔亦柔慌忙要爬起,但她一时找不着支撑物,只能仓促地将手撑在他身体上。 下一瞬,她腰肢迅速被一只手用力摁住,狗皇帝切齿而隐忍的朝她闷吼道,“不许再动。” 乔亦柔:“……” 她还未听他这般说话过,打入宫这些日子,她感觉陛下虽有些不光明正大的恶劣癖好,但为人较为君子,说话是算数的,也没一个不开心就打打杀杀要砍人脑袋,后宫那些妃嫔遭受虐待的事儿也没发生在她身上。 但她却不能因此掉以轻心,瞧,狗皇帝眼下就有可能要犯病了。 齐毓玠疼得再说不出话。 他胸膛处被她拳头砸过的地方好不容易不疼了,此刻痛意又被她给唤醒。 她一只手恰好覆在伤口周围,齐毓玠敢肯定,他若未阻止她动作,这女人肯定又要一巴掌呼在他伤口上。 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她吵醒,本来就是飞来横祸,她还触碰到他脆弱的伤口,简直不知死活…… 齐毓玠痛楚难忍,他右掌握住她腰肢的手劲不自觉加大,尽管隔着一层薄被,体温却相互交融,重叠在一起的身躯很快热了起来。 “你下去做什么?”齐毓玠稍缓片刻,仍痛得神经紧绷,他蹙眉没好气的沉声问。 乔亦柔尴尬轻咳一声,她一动不敢动,原先倒是有违抗圣意从他身上爬下去,可他扣在她腰间的手用了太大劲,她倒不是没法反抗,只是想他竟这般生气,还是不要在他暴怒的当口招惹他为妙,“嫔妾只是……只是想下床吹灭殿内的烛火,太亮了,嫔妾睡不着。”她细声细气的压低嗓音,但周遭静悄悄的,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晰。 而且—— 夜深人静里,他们离得这般近,乔亦柔隐约觉得不适,她好像能听见他的心跳声,砰砰砰,还有她脸颊贴在他胸膛,男人身体的温度似乎与女人不一样,她脸颊都被染得发烫了。 “你倒是事儿不少。”齐毓玠冷哼一声,随着时间逝去,他胸口处的疼 痛徐徐消散,只是疼痛过去后,便将眼前形势彻底凸显出来。 她整具躯体都覆在他坚硬的身上,感觉柔软极了,还有她微凉的发丝,像一汪清泉沿着他脖颈滑下,有些细微的痒。 “嫔妾只是睡不着罢了,惊扰了陛下,是嫔妾有罪……” 她的声音听着软软的,与她身子一样,齐毓玠右手微微僵硬了一瞬,她腰肢纤细,隔着轻薄的衣袍,仿佛都能感受到她的肌肤有多细腻莹润。 齐毓玠抿了抿唇,顿了半晌,他松开握住她腰肢的手,嗓音低哑,“把你双手给朕。” “陛下做什么?”乔亦柔顷刻警惕起来。 “不要有那么多问题。”黑暗中,他摸索着握住她双手,微微用力将她从他身上推到里侧。 乔亦柔:“……”她双手手腕仍被擒在他掌心,这令她霎是不解,陛下果真是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的人,她自己滚下去就好了嘛,莫非他很享受推人的滋味?还非握住她手,喂,她都已经滚下去了,怎么还不松开她手?当然,她也就只敢在内心咆哮罢了。 她两只手都没他一只手宽厚。 齐毓玠攥着她手腕,百思不得其解,若非伤势提醒着他,他几乎要以为上半夜的所有事情是一场噩梦。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她这双手究竟哪里不同? 齐毓玠面色严肃,他指腹上移握住她的指尖,细细摩挲揉捏间,一股电流赫然从彼此相触的指尖飞快划过…… 第35章 “陛下……”珠帘外隐隐传来一声极低的呼唤,是李久,“陛下,快五更天儿了,您看……” 齐毓玠收回握住她指尖的手,他蹙了蹙眉,忽略方才心头一瞬间划过的奇妙感觉,抬眸睨向窗牖。透过微微敞开的一条缝隙,可窥见窗外天色朦胧中隐隐透着红光,是东方破晓了。艰难用右手撑着床板半坐起身,齐毓玠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沉声道,“掌灯。” “是,陛下。”李久应下,旋即大殿外响起一阵极其轻碎的脚步声…… 几个小太监进来点燃烛火,室内霎时明亮起来。 乔亦柔低眉看了眼自己手腕,嘁,都已经被那狗皇帝捏出了淡淡的红痕,委实可恨。 她不悦地揽着薄毯,作势要下榻,却被齐毓玠头也未回地抬手阻止,“你身体不适,歇着吧。” “嫔妾只是有些无力罢了,没什么大碍。上次嫔妾睡得沉,都耽误了恭送陛下上朝的时间,实在不成体统,今日怎能还如此没有规矩?” 齐毓玠挑起眉梢斜了眼她恭顺垂眉的小脸,他视线停顿在她那一点微翘的鼻尖上,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角。收回目光,语气凉凉道,“歇着吧,朕向来说一不二。”语罢,起身走到宽敞处,在宫人们伺候下开始洗漱更衣。 齐毓玠觉得自己可不是心疼她,更不是怕累着她,他是怕她那双手没个轻重又把他伤得头昏眼花…… 况且,她这个人也就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若真让她伺候,指不定心底怎么埋汰抱怨。啧,真是越来越觉得他把她留在宫中简直毫无用处,当初他怎么就阴差阳错把她给留下来了? 想着,齐毓玠颇为不忿地扭头瞪她一眼。 乔亦柔:“……”她忍住困意朝他笑了笑,“嫔妾谢陛下体恤。” 扯了扯嘴角,齐毓玠接过太监呈上来的龙袍,他不敢让他们近身,只得苦哈哈的自己亲手系上,然后吩咐道,“唤人抬来步辇。” “是,奴才遵旨。”李久朝身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见小太监小碎步跑开,他继续躬身站在一侧随时听候差遣。 这一个晚上,大家折腾来折腾去都疲惫得不行,脑子混混沌沌的,李久此时光顾着羡慕好生躺在榻上的乔贵人,一时倒未察觉出陛下有任何不对,寻常陛下虽极少乘坐步辇,但今夜大抵是彻夜守护在乔贵人身畔之故,所以压根没力气走路了?哎,好歹没贪图美色连早朝都耽误,霍然间, 他竟滋生出一种陛下还是很英明神武的感觉…… 齐毓玠无语地理了理宽袖,待穿戴毕,便摆驾出了景仁宫。 他这一走殿内霎时清净无声。 杏春梅秋等人忙进来对自家娘娘嘘寒问暖,乔亦柔笑着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事儿,她撑着脑袋靠在床头,问她们,“我是如何病倒的?莫非因为那些荔枝?还有那位年轻太医……” 乍然见娘娘眸色亮了亮,杏春莫名其妙的抿唇,照实答,“回娘娘,确实是因那荔枝,傅御医说荔枝虽是滋补之物,但性热,多食易上火,且大量食用后会出现出汗心慌、颤抖、面色苍白等症状,严重时便会晕厥,甚至会出现呼吸停止。娘娘病情虽不算特别严重,但傅太医说却也是绝对不轻的。” 乔亦柔了然颔首,她摸了摸腹部,正欲说话,梅秋站在下首道,“娘娘可是饿了?奴婢给您备了热粥,这腹饿也是症状之一,您用粥时,奴婢就去给您煎药。” “嗯。”撇了下嘴角,乔亦柔应声,心中嘀咕,难怪狗皇帝如此体恤她?原来果真是那些荔枝将她害成这般模样的,说起来她从前爱吃荔枝,却前所未有一连吃过那么多日过。嫌弃地挥手扇了扇内室挥之不去的荔枝味儿,她抬臂闻了闻,才发现自己身上亦哪儿都是,便起来准备沐浴…… “对了,那位年轻御医叫什么?”被杏春扶着往汤房行去,乔亦柔赫然想起来的重提这个话茬儿。 “回娘娘,奴婢只知他姓傅,最近静婕妤都是傅御医前去诊治。” “哦?他如此年轻就能堪当如此重任?是不是陛下对他煞是满意?” 不知为何,总觉得娘娘话里带着一种她理解不了的深意,杏春虽觉得古怪,但又不知古怪在何处,“陛下日理万机,貌似并未对哪位御医的医术格外欣赏,奴婢只知傅太医从师于老御医张俭门下,静婕妤病情初始是张御医负责,后来估摸恢复了不少,日日看诊的就换成了张御医。” 就这样? 还以为会听到陛下专房独宠,啊,不对,是隔三差五变着法儿的召傅太医给他诊治,然后…… 既然没从杏春嘴里听到什么感兴趣的有用信息,乔亦柔便兴致缺缺地行到汤房,当然,在她心底,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想想她无意中觑见的画面,真是太令人浮想联翩了,啧啧啧…… 渐渐地,殿外昏暗褪去,红日彻底从地平线跃起,天亮了。 巍峨皇宫在日光笼罩下像一头逐渐从沉睡中清醒的狮子,雄伟且富有蓬勃朝气。 景仁宫偏殿内,乔亦柔简单梳洗毕,她强忍着困怠在杏春等人服侍下穿衣,稍后要按规矩去慈宁宫请安。 孰知前殿小太监却陡然来报,道是太后听闻她身子不适后,已经免了请安礼,让她好生躺在榻上休养即可,不用再去慈宁宫。 领了口谕,乔亦柔将刚束的长发散开,她毫不客气回到榻上,因疲惫至极,很快浑浑噩噩陷入沉睡。朦胧中,不知是不是梦境,一些可怕的画面一股脑在脑海里连番闪过。 掩在薄被下的双拳不自觉捏紧,乔亦柔紧阖的眼皮颤了颤,似梦非醒中,她好像……好像恨恨朝狗皇帝挥了两拳?径直砸得他呕出两口鲜血身负重伤,然后狗皇帝勃然大怒,正好借着此次由头新账旧账一起算,他把她捆在箭靶上,腿脚全被束缚,她头上顶花盆,臂上一排排堆上小巧的红艳艳荔枝,专门供他练习射箭。 完了完了。 她害怕得望着对面气鼓鼓举起弓箭的狗皇帝,暗暗喊糟。 上次比试时他射箭虽精准,但半月湖那些只肥鹤他一只都射不中,所以—— 所以他发挥完全不稳定。 床榻上,乔亦柔纤长睫毛飞快眨了眨,她下意识抓紧被角。整个人沉入噩梦,梦境中她都快急哭了,狗皇帝一定会把箭射在她身上的,他如此睚眦必报,哪怕瞄准了也难保不故意伤害她,箭刺入皮肤该有多痛? 一瞬间她有种成了猎物的恐惧感,她仿佛是湖面上一只插翅难逃的肥鹤,马上就要被狗皇帝用箭羽射满窟窿,然后剥皮抽筋,将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呜……不要……” “鹤……” 寝殿内,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动静的齐峦巴在床榻,她望着面色发白一直在轻声呢喃的小姐姐,尔后疑惑地回头看站在身后的皇帝哥哥。 “皇帝哥哥。”用唇型表达出字句,她着急道,“小姐姐是不是很难受?要叫御医嘛?” 齐毓玠:“……”他斜了眼齐峦,冷厉愤懑的目光飞快重新定定落在榻上那个女人身上。很好,他才下朝,本要回寝殿小憩片刻再与大臣们商讨接待附属国事宜,突然却想起后宫里还有位被他喂荔枝喂得病倒的乔贵人,他好心好意先来探望她一番,结果呢? 结果她连在梦里都不放过他。 面色阴沉 ,齐毓玠猛地拂袖,激动之下竟是用的左手,他面目苦楚地转身,动作僵直地掀开珠帘。 很好,他日后要是再进这景仁宫半步,他就……他就活该被砸得浑身都是窟窿…… “皇帝哥哥……”齐峦咬着手指,想去追扬长而去的齐毓玠,可又担忧着榻上的小姐姐,她这么一迟疑,皇帝哥哥人已经没了。 唔,那她只有坐到床榻陪小姐姐了,只是……齐峦歪了歪头,她方才似乎听到小姐姐模糊不清的说了声“鹤”?咦,小姐姐是想吃烤肥鹤了嘛?猛地兴奋蹦起来,她鼓了鼓嘴,决定亲自去半月湖捞一只白鹤给烤了,然后等小姐姐醒来后就送她给她吃,哇,她一定好喜欢好开心的。 眸中刹那簇起一点火光,齐峦极有信心的风一般离去。 她令宫女回去给她取弹弓,准备在半月湖湖畔大干一场,然而—— 还是不行,沮丧地盯着地面上铺了一地的小石子,她叹了声长气,果然小姐姐不是普通人,连皇帝哥哥都不如她厉害,更别提她了! 生气的将弹弓甩到一旁,她瞪着眼睛对一旁站着的小太监道,“你给我去划一艘小船来。” 陈嬷嬷立即皱眉,上前提点,“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划到湖心猎一只白鹤。”齐峦眼神笃定,俨然不容反驳,“我一定要去,你们谁都别拦我。” “殿下,若被太后知道殿下如此贪玩胡闹,定会勃然大怒,再者,划船到湖心也不一定能猎到鹤,殿下若真想要就回慈宁宫禀明太后娘娘,太后……” “长公主殿下是想要猎一只白鹤?”话语骤然被打断,陈嬷嬷微微蹙眉,待发现身后是咸福宫的丽妃娘娘驾到,便恪守规矩躬身退开一步。 唐钰儿视线略过远处地面上的弹弓,瞬间了然,想来是这心智缺失的长公主正在闹脾气了。她此刻本只是出来透透气,不曾想竟撞见这一幕,又想,连区区一个乔贵人都能巴结谄媚讨这位殿下欢心,她难道还逊色于她不成?脑中思绪一转,唐钰儿轻笑道,“不过一只肥嘟嘟的白鹤而已,这有何难?殿下有所不知,本宫从前偶尔跟随兄长出外狩猎,对骑射颇有些心得,既公主想要,不如本宫去帮殿下猎一只回来如何?” “真的?”齐峦有些怀疑,她问,“那你是要在岸上猎还是到水面去?” 顿了半晌,唐钰儿心中较量一番,猜测这公主殿下就只是贪玩而已,她若到湖面给她猎鹤想必更能 令她觉得有趣,便笑着答,“去湖面。” 待几个小太监准备妥当,唐钰儿拿着一柄普普通通的弓箭有些不悦地上船。她可记得上次陛下带乔贵人狩猎时用的那两把弓箭堪称极品,哪怕她对此并无研究,也知定金贵难得。 小船划到湖面后,小太监抛了把食物,刹那引得白鹤们扑腾扑腾翅膀飞来。 唐钰儿迅速摆起架势,她令小太监将小船停留在视野宽阔之处,反正要叫长公主能瞧得见她身姿才行。 不过—— 她突然却有点儿头晕,这四面八方都是水,清风一拂动,波纹便粼粼叠叠,叫她晕乎的厉害。唐钰儿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瞄准吃食的白鹤,放出一箭。 许是生疏,箭羽歪了,空落在水面,甚至惊起了几只受到惊吓的白鹤。 唐钰儿皱眉,耳畔隐约听见岸上那长公主的叹气声,她似乎还跺了跺脚,转头朝宫人们说着什么。 下意识觉得她是在数落她没用,不如那乔贵人。 紧紧抿唇,唐钰儿赌气的再抽出一支箭羽,她令小太监将船往前划,离那群白鹤更近一些。 忍住咽喉间冒出的恶心感,她眯眼定定锁准目标,再次放出箭羽。 依然没中,而且这次箭羽飞到了鹤群中间,它们立即惊吓的迅速扑腾翅膀飞走,慌乱之下,竟未朝着同一个方向远去,因小船距离鹤群较近,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唐钰儿到底女儿家心性,眼见三两只白鹤朝她扑来,她还以为这些畜生通了灵性要报复性的来啄她眼睛,便连忙丢了弓箭想要蹲下护住自己,可动作间小船一个晃悠,她霎时重心不稳的“咕咚”一声倒栽进了湖水里…… 四周更乱。 到处是宫女儿惊呼求救声,会凫水的小太监忙不迭跃入水中,去救谄媚不成反害了自己的丽妃娘娘。 大家鸡飞狗跳地终于把丽妃捞上来,其中一个湿淋淋的小太监趁乱捉了只还出着气的肥鹤,见丽妃猛地咳出了两口水瞧着并无大碍后,他便将肥鹤献给长公主殿下。 齐峦抱住奄奄一息的白鹤,她眸露担忧地望着湿淋淋躺在地上弄得脏兮兮的丽妃,很是担忧和愧疚,“哎呀,你不会就不要去嘛,要是被母后和皇帝哥哥知道又要骂我了,还有丽妃娘娘,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么?你看起来也没事,我要去烤肥鹤去送给小姐姐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小姐姐我为了这鹤让你掉到水里去了哦!她一 定觉得很对不住你的,这种对不住你的心情就让我一个人默默承受就好了,千万不能让小姐姐也跟着我一起难受,好嘛?” 第36章 这公主智商着急,模样却生得不错,虽与陛下不是同母所出,但都有着一副张令人惊艳的容貌。 见傻公主此时抱着湿哒哒的白鹤,眸子里浸着几丝期冀,仿佛巴不得她立即点头答应帮忙保守秘密一般,唐钰儿快被气得呕出一口鲜血,她在一众宫人面前丢了面子本就是件憋屈的事儿,孰料傻公主紧接着又说了这番话,气得她周身都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用力抹了把脸上水渍,唐钰儿牵强至极地扯了扯嘴角,假装对傻公主眼巴巴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岔开话题答,“本宫无碍,只可惜没能亲手为殿下猎一只肥鹤。” “嗯嗯,你没事就好。”齐峦抿嘴,澄亮好看的眼睛霎时瞪大一些,瞧着乖巧又可爱,她继续充满期冀的眼巴巴问,“那你能为我保守秘密么?” 唐钰儿:“……”她狠狠咬住下唇,忍住想骂她个蠢货的冲动。这宫中看似风平浪静,但一点风吹草动立马就会传得人尽皆知,更何况她那么大一个窘况,不出一日都将成为众人闲暇之余的口中笑柄,景仁宫里的乔贵人不笑得打颤都是好事儿,还保什么密? 若她提前知道这傻公主颠颠儿猎鹤是为了向乔贵人献殷勤,杀了她她都不会没事找事的作出这般愚蠢之事。 但她能怎么办呢?她太实在是绝望极了!这蠢货是太后的亲生闺女儿,还是陛下捧在掌心的宝贝,岂容她有拒绝的余地? 唐钰儿拼命咽下一口恶气,她脖颈僵直地颔首,然后在贴身宫女搀扶下起身,艰难挤出几个字,“本宫回殿换身衣裳,长公主请便。”她真的半刻都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周遭那些宫人们虽然表面都老老实实地垂首不语,实际上他们心底一定都在笑话她呢! “嗯嗯好的,峦儿也要走了哦!这烤鹤老费工夫的,而且还要腌制几个时辰,哎呀,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把肥鹤抱去御膳房了。”齐峦得了丽妃肯定的回答,霎时笑眼眯眯的,对她说话也亲昵了几分,“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免得染上伤寒,还有哦……”一副我对你好才告诉你的表情,齐峦露出信誓旦旦的神情,“丽妃娘娘,下次你可万万别这样了,不会的事情一定不要逞强,皇帝哥哥跟峦儿说过好多次,他说如果自作聪明的去做根本没有把握的事,结果大有可能是失败,而且会亲手把自己推入火坑,甚至还会什么不复万劫之地。”努力歪头回想,齐峦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定定望着对面湿淋淋的丽妃道,“峦儿起先觉得皇帝哥哥说得太过可怕,但丽妃 娘娘你看看,你这可不是完全在验证皇帝哥哥说的都是真的么?” 唐钰儿差点气得咬舌自尽。 她右手攥着被水湿透的衣裙,脑子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却不得不佯装镇定道,“陛下说得自然都是对的,本宫先行告辞一步。”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生怕晚了一步那傻公主又要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来刺激人,若不是都傻了那么多年了,她几乎要以为齐峦就是那乔贵人故意派来讥讽恶心她的克星。 “丽妃娘娘你小心些,回去后记得喝姜汤呀!”齐峦在身后蓦地提高音量嘱咐道。 视线里丽妃娘娘步伐貌似走得更快了些,齐峦弯了弯嘴角,了然颔首,一定是她太冷了,急着回宫换衣裳呢!哎,这个丽妃娘娘尽管没什么大本事,可她人还是不错的…… 低眉摸了摸肥鹤身上软乎乎的羽毛,齐峦霎时回神,唔,她还是赶紧把肥鹤送到御膳房去吧! 一番细致处理,直至黄昏时分,肥鹤才烤熟。 齐峦顾不得擦擦额上细汗,她忙用新鲜荷叶裹着金黄的烤鹤,然后匆匆往景仁宫赶。 景仁宫偏殿内,乔亦柔也才初醒不久,她这一觉睡得深沉,但噩梦连着噩梦,所以眼下还是感觉疲惫得很。 揉了揉太阳穴,乔亦柔百无聊赖的躺在榻上等梅秋给她送汤药与清粥,趁这会儿功夫,她认真回忆梦境里的内容,很多细节她已记不大清晰,唯独记得陛下那张阴魂不散的面容,以及她似乎朝他挥了两拳…… 乔亦柔蓦地垂眸盯着自己双手,委实纳闷,她克制力一向不错,长这么大虽然不小心损坏了不少物品,却没一个不小心把人给损坏的,毕竟人娇脆,陛下那副俊生生的模样更是娇脆,她若两拳下去,他怎么还能走路去上朝,唔,看来就只是个噩梦罢了…… 微微放心,下一瞬外间传来通报,道是长公主殿下与前来复诊的傅太医在门口相遇,一起进来了。 乔亦柔披上外袍,命宫人引二人进殿。 珠帘清脆作响,他们一前一后进屋,乔亦柔方要下榻给齐峦请安,便被她匆匆开口拦住,乔亦柔也没客气,她为人直爽,实在不喜推却来推却去这些麻烦事儿。 闻到齐峦身上弥漫着的一股熟悉肉香,还有她明显有些古怪的闪烁眼神,乔亦柔挑了挑眉梢,又见她总侧对着傅太医,双手死死藏在身后不肯松懈,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乔亦柔想了想,豁然开朗,便笑着 先让杏春带她去一旁吃些山楂糕与冰镇绿豆汤。 等齐峦去了旁侧内室,乔亦柔收回目光有些兴奋的开始观察傅太医。 他果然好年轻,唇红齿白,面貌清秀,长相不俗,很温顺脾气好的模样。 “贵人,您身子眼下在吃食上虽没大的忌讳,但油荤之物还是少沾为妙,若真要食用,也请适量而止。” 乔亦柔知他在说齐峦背地里藏的烤鹤,当即颔首答应,心想,傅太医一口嗓子也是不错的,轻轻润润,很衬他的长相。 “贵人此刻身子还有何处不适?臣可再酌情治疗。”傅天逸躬身垂首,规规矩矩站在下侧,等了半晌,见头顶无人搭话,他只得轻咳一声,重复着问了一遍。 “哦,不好意思,走神了。”乔亦柔尴尬的笑了笑,她方才一不小心又想起昨晚那极具冲击性的一幕,便未听清他的问话,此刻望着年轻御医尽职尽责的模样,她缓慢答,“感觉好多了,除却身子有些乏力和口干舌燥之外,并没有旁的不适。” “这是正常症状,贵人再按时用上几日汤药,方可彻底痊愈。” “嗯,谢谢傅太医。”乔亦柔将脑袋靠在床侧,紧接着饶有兴致的问,“傅御医从前可有替陛下看诊过?” “回贵人,不曾。” “哦?那昨夜可是你初次面圣?” 傅天逸虽不懂她目的,还是有问必答,“回贵人,臣昨夜初次近距离目睹陛下真容,但从前在太医院时,臣曾夹杂在众多御医里有幸远远见过陛下一面。” 不可置信地抿唇,乔亦柔怔住。 她一时搞不清这年轻御医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倘若昨日夜里是陛下与他正儿八经第一次见面,那两人也太干柴烈火了吧!难道只需对视一眼,就可以…… 啧啧啧啧啧! “启禀贵人,臣还要去静婕妤那里看诊,若贵人没有大碍,臣先行告退。” 乔亦柔顾着猜疑,没留意傅天逸微微低沉了些许的音调,她纵然还想再旁敲侧击寻些蛛丝马迹,但也没什么借口留他,便颔首应下,“傅太医且去忙吧。” “臣告退。” 一听见傅太医脚步声远去,一墙之隔的齐峦立马蹦跶了出来,她献宝地跑到床畔,巴巴将肥鹤递给她,双眸亮闪闪的,“小姐姐,这肥鹤来得好生波折,峦儿专门送来给你补身体的,你一定要好好吃掉它。” “谢谢殿下,只是怎有波折一说?”乔亦柔亲昵地拉她在床榻坐下,她用手剥开荷叶,一股难以形容的绝妙香味迎面扑来,霎时勾得人食欲大开。 自觉说漏了嘴,齐峦咬着手指,忍住嘴馋,支支吾吾答,“唔,反、反正就是很波折……” 见她不愿多说,乔亦柔岔开话题,两人将肥鹤分而食之,像往常般开始谈天说地,殿内时不时萦绕着清脆爽利的笑声…… 时日匆匆,一日复一日。 转眼乔亦柔已经接连休养了三天,期间,陛下一次都未再进过景仁宫。 他们上次比试打赌的事儿不了了之,对于不用再吃荔枝这件事情乔亦柔只差喜极而泣,她巴不得那狗皇帝别来了,想必他亦是十分欢喜,这不已经喜得都懒得来她殿里了么? 其实乔亦柔也知道,狗皇帝是有正经事儿忙碌的,最近属地藩王们接连抵达皇城,他应该正忙着会见他那些兄弟们吧…… 她对那些王爷们没什么兴趣,想来皇室手足间不会有太多真心实意,当初狗皇帝不是太子,他能即位,这中间种种一定波折得很。 摇了摇头,不欲去想这些事不关己的事儿,乔亦柔叹了声气,辗转翻身朝里侧躺着歇息。 又五日后,旒狄二国国王领着部分家室及臣子随从抵达洛阳。 朝中忙碌,后宫亦开始忙碌起来。 乔亦柔病情痊愈,没了借口闭殿不出,只好跟着丽妃贵嫔等人在太后带领下接待旒狄二国跟来的女眷们。 不过接待队伍中倒也有了许多眼生的面孔,是藩王们的妻女,足足有二三十号人。 “乔贵人。”众人游园中,丽妃见她落在队伍后方,便轻笑着特意留步等她跟上,“乔贵人病情可大好了?” “谢娘娘关心,已痊愈了。”讪讪回以一笑,乔亦柔不可能不知道上次她失误跌入半月湖里的事儿,后来又听杏春嘀咕,道是丽妃原先为了帮长公主殿下猎鹤来着,可齐峦捉鹤又是为了送给她,这中间弯弯绕绕,委实是尴尬不已,只怕丽妃娘娘现在已或多或少对她产生了怨怼不喜。 “那就好,毕竟陛下还指望着乔贵人亲自伺候呢!”摇着团扇,丽妃目光往前扫去,突然定定落在人群中某处,半晌后,她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不是在笑,低声凑近她道,“乔贵人可知那位女子是谁?” 随她视线落在那抹纤细苗条的橙黄色背影上,乔亦柔摇头,“嫔妾不 知。” “是逸王母族那边的小表妹,名唤如玉,先帝在时听闻对她很是宠爱,被封为长乐郡主。” 老实点头,乔亦柔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不然丽妃也不会从二三十号人中单独把她拎出来介绍咯!其实她真的毫无兴趣,可为了避免她们关系愈发僵硬,乔亦柔还是给足面子的装作很好奇的追问,“然后呢?” “然后?”摇着团扇的动作顿了顿,丽妃嘴角笑容僵住,她若有深意地睨她一记,寡淡道,“听闻陛下未前往封地前与长乐郡主青梅竹马,后来隐约流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传闻。” 眸中登时一亮,乔亦柔有了两分精神,她最喜欢听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了。 丽妃语气凉凉的,隐约似有几分厌恶,“此次逸王连王妃都未带来,却把她领来皇宫,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顿了顿,嗓音更沉了几分,仿佛是在抱怨,“少年时的感情又有几分作得真?既然那时她家族包括逸王母妃都嫌弃陛下无依无靠不得先帝宠幸,现在陛下成了九五之尊,他们还真能厚颜无耻的巴巴蹭上来是不是?呵,陛下英明神武,怎会轻而易举被他们算计?乔贵人,你说是不是?” 乔亦柔:“……”她都没从这些话里反应过来,信息量太足了,她敷衍的应了丽妃一声,抬头认真盯着前方女人堆里的橙衣姑娘。 原来狗皇帝也有这么一段心酸的爱情往事? 啧啧啧,莫非是那次打击太过沉重,所以他才自甘堕落成如今这幅不耻的模样? 扼腕轻叹一声,乔亦柔有些心疼狗皇帝了。 依照丽妃的话来看,他们二人当初应该是两情相悦,只是如今却已经面目全非,陛下他、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啊! 所以若让那位长乐郡主糊糊涂涂入了宫,岂不是在害她? 逸王这心思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既然长乐郡主愿意跟随前来,想必对陛下还是念有旧情的,但是—— 乔亦柔忍不住又轻叹一声,唉唉唉,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对不对?他们相遇在最好的时间,却因种种波折未能长相厮守,等机会到了,其中一方却早当初的打击彻底底变成了、变成了…… 丽妃本来烦闷不已,此时见乔贵人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心中莫名好转了些。 她继续摇着团扇,目的得逞地走进女人堆里,反正陛下不宠爱她,他宠爱谁她都看得烦,所以能让烦的人多一个算一个,她又不吃 亏。 第37章 礼部挑选出吉日后,今夜将在保和殿设宴席招待远道而来的旒狄两国贵客,造势颇为隆重。后宫各部已经忙碌了好几天,都在为这场盛宴全力以赴。 闲言碎语中,乔亦柔听闻席间附属国有能之人还会登台献艺,也不知作为东道主的齐毓玠有没有打算献上几个才艺助助兴,不过这些都轮不到她来考量。 这几日太后领着女眷们绕园绕得身子乏了,午膳后,她便留在慈宁宫休憩。大场子交由丽妃全权把控,她倒很能镇得住场,穿梭在众多女人之间如鱼得水,看着挺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光环。 乔亦柔却一点儿都不羡慕,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也不想找存在感,只偶尔好奇地悄悄打量人群中的那位长乐郡主。 她模样生得不错,言语不多,进退有礼,不大像丽妃口中说的曾经备受宠爱的郡主,不过……乔亦柔抿了抿唇,她大抵是被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影响了,总认为受尽疼爱的多会恃宠生娇,兴许长乐郡主就没有被养歪呢…… 想着她与陛下的过去,乔亦柔咸吃萝卜淡操心,一时颇为唏嘘。 但长乐郡主到底是齐毓玠心底的白月光,或许他不会将她留在宫中吧?更不应该舍得折磨她才是。 提及这里,乔亦柔不由忆起后宫里惨遭他折磨的静婕妤曹香茹,如今静婕妤还呆在咸福宫偏殿休养,因太后体恤,并没有让她过来陪同女眷,只是夜里这场盛宴隆重,总不能刻意将她撇开。太后特地与丽妃交待要派人去知会邀请她,道是倘若她身子撑得住,便去席间露露脸。 丽妃与贵嫔元嫔是默认的三人小团体,此刻她们姐姐妹妹的一起招待女眷,于是便将这么件清冷的活儿丢给了她。 乔亦柔本就不喜围困在莺莺燕燕之中,她求之不得的领了差事前往咸福宫,一路步行到偏殿,目光望着周遭,她不由微微蹙眉,转而很快释然。后宫里不都是这样?得势的人门庭若市,不受宠的凄凄凉凉,不过静婕妤这儿委实过于冷清了些。 她跨入门槛,抬眼见前方三两宫女儿正懒懒散散修剪着花枝,身侧杏春掩嘴轻咳一声后,她们赫然抬眸,忙提裙过来请安。 乔亦柔免了礼,打听了番静婕妤身体状况。 “回贵人,已经好些了。”婢女垂眸恭顺答,“傅太医日常都是这个钟过来看诊,眼下还未出来,奴婢先进去通传一声,贵人稍等。”语罢欠了欠身子,转身进殿。 乔亦柔走到一株常青树下,她瞧着庭院里开得灿烂长得茂密的花花草草,笑言,“你们倒是手巧,我院子里的那些花跟这里一比较,简直高低立现。” “回贵人,婕妤平日素来爱养花,之前也不得要领,这段时间养病时傅太医常常过来,提点数句后,这些花儿就越长越茂盛了起来。” “哦?”疑问出声,乔亦柔看着姹紫嫣红的花瓣,暗想这傅太医果真是个人才,居然连养花种草都煞有心得,她正欲再说话,耳畔却传来一阵轻碎脚步声,是傅太医提着药箱出来了。 “臣拜见贵人。” “免礼。”乔亦柔笑了笑,挥去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画面,她开口询问,“傅御医,夜里陛下将设宴款待贵客,静婕妤如今的身子能否前去赴宴?” “回贵人,理应没什么大碍。”傅天逸低垂着头,掩饰住面上丝丝缕缕的慌乱,语调冷静的规规矩矩答话,“但不可过量饮酒。” 乔亦柔颔首,本没察觉出有何异样,但余光不经意瞥去,却见傅御医袖摆处沾染了一点彩墨,诧异间,心中多了一丝计量。她仔细观察傅太医,隐隐觉得他周身透着一股强自镇定的气息,好像有种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的感觉。 “我知道了,这酒自然不能多吃,只要没别的忌讳就好。”乔亦柔思忖着缓慢回答,目光悄悄从头到脚的打量他。 “那臣先行告退。”他拱手退开两步,又蓦地想起什么,顿下脚步,见婢女们退开几米开外,便压低嗓音加快语速道,“陛下倒更应该忌讳些,宴席上觥筹交错难免,但陛下身子却最好不沾酒,因陛下这阵子未再宣臣前去望诊,臣没有机会嘱咐,希望乔贵人能帮忙转告,陛下伤势至少也要将养数月才能彻底痊愈,期间还是多加注意较好。” 乔亦柔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这事儿让她去转告貌似不合适吧…… 她其实也没什么机会见齐毓玠,尤其现在这种时期,而且—— 他受伤了?还伤势不轻?这从何说起?他可是皇宫里地位最高的金贵疙瘩,哪怕手指不小心被划条小口子都要引得众人大惊小怪,若真伤得不轻,可不该风平浪静啊! “陛下这伤……”乔亦柔顿了顿,眸色微沉,她想起傅太医提过,他迄今为止只面圣过一次,就是她生病的那晚。心底霎时有些不好的预感,乔亦柔抿唇,“傅太医,那晚你给我看诊,陛下他也受伤了?” 怔了怔, 傅天逸蓦地抬眸看向对面女人,又很快守礼地垂眉,神色间晃过一丝迟疑,他本以为陛下在景仁宫受伤,而且宫中传闻乔贵人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妃嫔,所以陛下受伤哪怕这件事儿风声不大,这位乔贵人肯定是知情的,可眼下…… “傅太医?”乔亦柔微微抬高音量追问。 拱手,傅天逸模糊不清答,“回贵人,臣不清楚,只是陛下让臣开了不少止痛消肿的药膏。” “所以,伤在胸口?” “……是,左手手腕亦有一处伤势。” 乔亦柔登时汗颜,她一时之间面色古怪,有些赧然又有些窘迫,原来傅太医当时是在为陛下诊治?难怪衣衫不整,不过不能怨她,任谁迷迷糊糊看到这幕,都会感到惊世骇俗吧?轻咳一声,乔亦柔尴尬地捋了捋碎发,轻声问,“陛下伤势如何而来?”那晚他来到她宫里,剥荔枝的动作简直潇洒到飞起,可不像傅太医口中描述的伤势不轻的模样。 “臣不知。”傅天逸面色拧成一团,但一番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他当说不当说的基本都已经告知完了,轻叹一声,他只好据实答,“臣看着依稀是被重物砸中落下的伤痕,还有贵人……”顿了顿,凝重道,“臣不知这些话该不该与贵人说,既然贵人之前不清楚这件事情,还请您今日就当做没有见过臣。” “好。”耳畔萦绕着傅太医的话语,乔亦柔浑浑噩噩应了,她转身往前行,表情逐渐僵硬,被重物砸中?宫里能有什么砸中他?若真有其事早就追究到了责任人,那么? 猛地摊平掌心,她怔怔望着自己双手。 那个梦? 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梦?她迷迷糊糊时莫非真朝他挥了两拳?可怕,他吐血了么?惊恐地瞪大眼睛,乔亦柔蓦地慌乱地甩了甩双手,神色纠结。 努力回忆,脑仁都开始隐隐作痛,可她根本就想不起来更多细节。但后半夜她起身吹灭烛火抹黑上榻不小心压到他时,他的反应此时想想,好像的确不大对劲…… 完了完了!她竟然在他面前暴露了? 而且他居然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竟这么善良宽宏大度具有君子风范的体谅了她?乔亦柔都快感动哭了,她以后一定不嫌弃鄙夷他,也不喊他狗皇帝了,她要叫他英明神武善解人意的君主大大…… “娘娘?”杏春跟上她步伐,见她陡然驻足,有些好奇的疑问。 乔亦柔回 神的“嗯”了声,她心情复杂极了,陛下受伤到底是大事,她又不由自主往糟糕的方向想去,旒狄两国来访,或许齐毓玠根本没有时间找她茬儿,所以暂时决定先把她放在一边?会不会等所有大事顺利结束后他再来找她彻彻底底的兴师问罪? 脑仁更痛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却见前方静婕妤缓步迎了上来。 静婕妤位份比她高,理应行礼。乔亦柔面色难掩深沉的朝她福了福身子,牵强一笑。 搀扶起她,静婕妤表情微微凝滞了一瞬,她性子沉静内向,虽一直休养,但宫里风向很难不吹到耳畔,陛下专宠乔贵人这事早不是秘密,眼下乔贵人面色不佳,难道是因为朝她这个毫不受宠的人行礼不甘心? “静婕妤身子可好些了?一直想来探望你,却怕耽误你静养,所以现在才过来,希望静婕妤不要怨怪。”乔亦柔强撑起精神,随她进殿,两人对坐,她勉力扯了扯嘴角,温声道。 “谢谢乔贵人关心,好多了。”颇为拘束地端坐着,静婕妤言辞简洁。 乔亦柔也没心情再跟她过多客套,便将今晚设宴的事情告知她,让她去席间露露脸。等她颔首应下后,乔亦柔心神不宁地饮了半杯茶,想走却有些不好意思,又想,纵然她真的大有可能砸了陛下两拳这件事情是真的,但她又能怎么办?难道要巴巴前去给陛下请罪?他恐怕压根就没有时间搭理她。 闭了闭眼,她思绪混乱,目光随意在殿内游走,忽而觑见窗沿上搁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瓶,琉璃瓶内插着多枝不同品种的鲜花,姹紫嫣红朵朵饱满,组合在一起非常漂亮。 起身上前,乔亦柔努力抛却脑海里的慌乱,赞叹道,“静婕妤心灵手巧,这些花儿高低错落的簇拥在一起,真是明艳美丽极了。”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折腾罢了,哪当得起心灵手巧这四个字?” “是真的漂亮。”乔亦柔笑了笑,漫步向前,余光略过一旁书桌,稍微停顿,这桌子想来是特地搬来大殿的,位置有些不大适宜,“静婕妤还擅长描绘丹青?”望着宣纸与笔墨,她朝之行去,伸手欲拾起遮在宣纸上的团扇。 “乔贵人……”身后赫然传来一声急切呼唤,紧接着身侧一缕冷风拂过,一只纤细的手腕赫然压在了那柄绣着牡丹的团扇上。 惊了下,乔亦柔见一向软弱的她竟如此介意着急,也察觉到自己确实逾矩了,她不该不经过主人同意就擅自触碰她东西,便歉疚道,“不好意思,我只 是想瞧瞧,没别的意思,静婕妤不要见怪。”说着朝她欠了欠身子算是赔礼道歉。 似乎觉得自己反应过了度,曹香茹摇了摇头,牵强勾唇道,“无碍,乔贵人不要放在心上,是我画技不佳,难以见人,怕惹出笑话罢了。” 乔亦柔说了句“静婕妤过谦了”,她低眉见她右手还压在团扇上,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方才傅太医衣袖染上的那一点彩墨,他只是过来看诊,怎会触碰上水墨?他们二人各自不对劲的神色令她不可抑制的有了个荒诞的直觉…… 她希望是她的直觉错了。 定定看了眼静婕妤沉静的脸庞,乔亦柔笑着告辞,被送着走了段路,即将出殿前,乔亦柔再三纠结,蓦地止步回眸,昧着良心认真与她道,“静婕妤,当初你我入宫之后,陛下最先翻了你牌子,应该是对婕妤另眼相看,想必待你养好身子,会很快恢复圣宠。”说完目光飞速挪向别处,这话乔亦柔自己都觉得没意思,陛下虽没荒唐到豢养男宠的地步,可他折磨人却是真的?只是她们已经进了宫,念想就该彻底断了,更不能……那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不管是不是她对他们二人有误会,乔亦柔还是多嘴委婉的提醒了几句。她看静婕妤陡然定在原地,眼神有些空旷,便抬脚越出台阶。 “乔贵人有所不知,其实那晚……”曹香茹容貌虽不算特别出众,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有种淡淡的气质,像静静开放的小白菊,“其实那晚陛下根本就没有宠幸我。” 脚步戛然而止,乔亦柔猛地回头。 “是真的。”见她不可置信,曹香茹抿了抿唇,低眉望着地板细声道,“那日我恐惧紧张得厉害,可能不小心触怒了陛下,他当即起身拂袖离去。因为我自小身子不大好,当晚又惊又俱,知道自己犯下了大罪,便害了重病,次日匆促地去拜见太后请罪,也是害怕自己有个万一后会牵连家人。” 完全无法开口,乔亦柔震惊地杵在原地,艰难消化着她嘴里的话。 陛下他并没有伤害静婕妤? 可江贵嫔与张元嫔二人呢?她们的伤势总不该是与静婕妤一样吧? “当初我并非一心要入宫,也以为我这般资质定然过不了殿选这关。”曹香茹无奈笑了笑,转身朝里行去,声音透着疲惫与凄凉,“只是世间无奈的事情居多,老天总是在捉弄人。” 乔亦柔:“……”她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有些感同身受,她当时亦是这般想法,可不是造化弄 人么?但静婕妤嘴里的这句话却不知是不是与她是同样的意思,又或者另有所指? 轻叹一声,乔亦柔领着守在殿外的杏春离开咸福宫。 在经过半月湖时却遇见玩耍的齐峦,当即被她拉着一起玩陀螺。 “小姐姐,我厉害么?”神采飞扬地攥着长鞭,齐峦手腕用力一抽,地上陀螺便借着巧劲飞快转动起来。 乔亦柔没想到她射猎一言难尽,可这陀螺玩得当真不是一般的溜,顿时赞赏有加,“特别厉害。” “咯吱咯吱”笑起来,齐峦正要得意地叉腰,注意到地上陀螺转得慢了,立马补上一鞭,于是那陀螺又开始不停的转圈儿…… 玩累了,两人坐在树荫下乘凉。 单手托腮,乔亦柔望向远方,心里头七七八八的事儿多了,很是杂乱,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殿下,你喜欢你皇帝哥哥么?”问完,乔亦柔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齐峦秉性单纯,齐毓玠对她那么好,她如何不喜欢? 果然她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特别喜欢。”齐峦一边将鞭绳圈圈缠绕在陀螺上,一边转头问,“小姐姐喜欢么?” “嗯?” “小姐姐是不是和峦儿一样特别喜欢皇帝哥哥?” 乔亦柔顿时满脸窘迫,她轻咳一声,不好说“是”,更不好否认。 “哈哈哈,小姐姐害羞了是不是?”齐峦猛地抱着陀螺凑近她,近距离笑眯眯的盯着她道,“不要不好意思啦,小姐姐一定也和峦儿一样特别喜欢皇帝哥哥,唔……”双眼陡然一亮,齐峦陡然起身站起来,她迅速抓起乔亦柔手,拉着她就往前跑,并且刻意凶悍地瞪向身后意图跟上的嬷嬷宫女们,一副我特别凶的模样,“你们都不许跟上来。” 乔亦柔被她带着弯弯绕绕跑了会儿,然后进了后山密林里的小木屋。 瞠目结舌地瞪大眼睛,乔亦柔有种她可真会玩的感叹。 “小姐姐,换上。” 正在欣赏这栋神奇小木屋的内部,余光一团黑影朝她扑来,乔亦柔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是一身小太监服饰,“这……” “小姐姐,峦儿带你去玩,从前皇帝哥哥经常带峦儿出宫溜达,我们衣服可多了。”齐峦站在几个箱子中间,埋头翻来覆去又找了身太监服出来。 “我们要出宫?可还有三个时辰晚宴就要开始,恐怕不妥,而且我不能随 意……” “不出宫呀!”齐峦驾轻就熟的立即开始脱掉衣裙穿上太监服,撒娇地噘嘴催促她道,“小姐姐,你快换上嘛!” 乔亦柔:“……”她先前被带进来时,明显看到陈嬷嬷她们偷偷跟上了,想必这也只是齐峦日常爱玩的花式罢了,不好扫她兴,乔亦柔紧紧抿唇,迫不得已地换上。 换好后,齐峦又巴巴牵着她很是熟悉的穿过东边密林,一直往前小跑,片刻后,林子那边传来男人们豪迈爽朗的笑声。 立即觉得不对,乔亦柔试图拉住兴奋往前冲的齐峦,然而没能拽住,眼见她跟小狗撒欢似的跑开了,乔亦柔急急回头,身后陈嬷嬷她们却还未追上来,暗暗喊糟,她没法不顾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树林逐渐稀薄,视线霎时开阔。 齐峦正站在蹴鞠场外朝她小心翼翼地招手,示意她快些过去。 场内似乎在进行蹴鞠赛,乔亦柔没时间多瞧,随意瞟了一眼,依稀是朝内大臣们正陪同招待附属国的贵客们,十几人比赛,另外大部分人围观喝彩,很是和谐。 陛下好像就高居在上座观看比赛,离她们并没有很远的距离。 乔亦柔深深拧眉,这里有旒狄两国贵客在,守卫比以往森严,齐峦是钻了空子猫在树后,才未被侍卫察觉,她此时若朝她跑去,这一小截路,恐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被发现。 “你回来。”反朝她招了招手,乔亦柔苦着脸让她到她身边来,然而齐峦却不依,她“哎呀”着跺了下脚,瞬间发出的声响引得守卫侧眸,登时握着兵器朝她走去。乔亦柔站得离她不远,也被机敏的守卫同时发觉。 两人被好几个侍卫用兵器怼在中间,其中一人凶神恶煞的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小太监?为何鬼鬼祟祟躲在此处,究竟有什么目的?” 乔亦柔与齐峦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迟疑的一瞬间,另个侍卫阴沉着脸道,“将他们二人压去见统领,看能不能盘问出什么。” “等下……”此时一个清瘦的侍卫走到前方,认真端详了会儿,迟疑道,“属下倒觉得,右边这位有些像慈宁宫里的长公主殿下。” “我本来就是啊!”齐峦往后缩了缩身体,怕怕的细声细气道。 侍卫众人:“……”一群粗汉子怔了怔,僵了半晌拿定主意,决定把右边的带去宫里找熟人认认脸,这位长公主身份尊贵,又与平常人 不同,万万不能马虎,至于左边的这位,管她是太监还是宫女,既然不是公主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直接带去见统领。 “其实我是……”乔亦柔被齐峦坑惨了,见她瞬间就被提走,一下子呆呆怔怔连句话都说不出,心知她定是被这帮冷厉着脸挥刀舞枪的侍卫吓坏了,平常她绝对没有这么不讲义气。苦着脸,乔亦柔被他们不客气的拎着胳膊迅速往前行,着急道,“其实我是景……” 蹴鞠场内喧嚣,男人们笑声络绎不绝,夹杂着各种混沌声音。 齐毓玠无聊地端坐在上首,陪同旒狄二国国王说话,无意间,蹙眉朝场外瞧去,恰好觑见几个侍卫压着个身形纤细瘦小的太监快步离去。 他本没放在眼里,旒国国王朝他敬酒,齐毓玠抿了一口,脑海瞬息觉得有些不对,那身影…… 侧耳朝李久低语几句,李久立即离开让人把那位小太监带上来瞧瞧。 等人押上来了,这一瞧不得了。 李久瞪圆眼珠,哎哟喂的捶胸顿足,我的乖乖,这抿着嘴耷拉着脑袋的人可不是景仁宫里的乔贵人么?怎么装扮成太监模样跑到这儿来了?他是知道陛下好久没有去过后宫了,但也是迫不得已嘛!犯得着…… 他忙回头看向陛下,果然见陛下面色沉了沉,然后轻微挑眉,朝外扬了扬下颚。 明白陛下意思后,李久便要带着乔贵人离开蹴鞠场,却听背后旒王用不太熟练的洛阳话道,“这位……怎么回事?” 乔亦柔身子一僵,她丢脸地埋低了头,跟着李久顿足不前。 耳畔慢悠悠传来齐毓玠嗓音,怪寡淡清冷的,“是朕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名唤小柔子。” 第38章 小柔子?李久猛地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他努力绷住面色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唔,陛下可真调皮。 乔亦柔却有些绷不住了,什么小柔子?小柔子叫谁呢? 她憋屈的紧紧抿唇,脑袋垂低,暗暗吐槽这个一点儿都不走心的称呼,但凡脑子转得灵活一些,都可以起个有文化水平的名字好么?这讨人厌的皇帝! “哦?那他是做什么错事了?”旒国国王坤格烈伸手指向乔亦柔这边,面露疑惑,显然平日是个爱管闲事的,不然管一个小太监做什么? 乔亦柔偷偷撇嘴,十分无奈,她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太丢人了。 “唔!”似乎一时找不着合适的托辞,齐毓玠望着被几个侍卫包围在中间的女人,她这么副打扮真是一言难尽,娇小身体几乎全被他们挡住,有些搞笑。他伸手用手指触了触鼻尖,朝她招了招手,“小柔子,到朕这边来伺候。” 晕,乔亦柔脖颈僵住,还能不能愉快的好好玩耍了?谁要去伺候他?拜托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愚蠢,直接找个由头把她送出蹴鞠场不就得了?个蠢货! 齐毓玠:“……”他眸色霎时深沉了几许,倏地别过视线,懒得再看她。 见乔贵人傻愣着一动不动,李久觉得不妙,没瞧着陛下也是想念她想念得紧么?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是借着光明正大的由头以解相思之苦哇! “小柔子,还不快去?”他顶着狗胆跟着陛下一起叫她“小柔子”,心底汗颜的嘀咕,我的老天爷啊,希望乔贵人看在他帮了她这么多的份儿上,千万不要计较他的逾矩才是。又祷告陛下您一定要明白老奴的一番苦心啊,就算乔贵人生气,您也不要冲冠一怒为红颜治老奴的罪呀…… 过分!现在连李久都竟然开始取笑她了。乔亦柔心不甘情不愿地拾步上高台,痛苦的往齐毓玠身边挪。 站到他身后,她迅速瞟了眼身侧其他太监们的姿势,有模有样的跟着学。 旒狄二国与中原这边互通了百年之久,交流上并没有太大问题,为了以备万一,他们身后各自站了个翻译。 坐在场上观看蹴鞠赛,齐毓玠时不时与两国国王攀谈,言笑不断。 乔亦柔偷偷打量了下这两国国王,不同于齐毓玠外表上的儒雅俊俏,旒王坤格烈身体粗犷,面黑,下巴蓄满了乱糟糟的胡子。狄王朴荣膺则瘦小羸弱,眼睛细细小小,显得很是精明。 “陛下,旒王,请。”执起酒杯,狄王朴荣膺微笑地朝他们敬酒。 “来,喝酒!”旒王豪爽至极的马上端起酒杯,动作有些滑稽,他“吱”了声,似乎是嫌弃这杯子太小,恨不能捧着大碗一口干。 齐毓玠朝二位礼貌回笑,他酒杯是空的,便侧眸朝乔亦柔投去一瞥,“小柔子,斟酒。” “……嫔,奴才遵命。”乔亦柔连忙改了称呼,她微微再上前一步,深蓝色长袍随风都扑到了他身上。 她拿起酒壶,却蓦地蹙眉。鼻尖嗅了嗅,与齐毓玠离得近了,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醇香酒味儿,看来他这么会儿功夫没少喝酒,更别提这几日了,瞧着旒王就是个酒鬼的样子,定拉着他饮了不少。乔亦柔想着,暗暗白旒王一眼。 齐毓玠轻咳一声,嘴角微弯,两人都还举杯等着他,不好耽误时间,便催促着挑了挑眉梢,声音却柔和了几分,“小柔子?” 小柔子小柔子小柔子…… 他还叫顺口了是不是?生气! 乔亦柔瘪嘴,想着谁要管他,喝死他算了。她猛地提起酒壶,到底是于心不忍,瞥了眼他胸口和搁在桌上的左臂手腕,乔亦柔想起傅御医的嘱咐,他说他这段时间少沾酒为妙,可撞上附属国造访,这酒如何避及得了? 低眉,乔亦柔不情愿的往他酒杯里倒酒,旁边眼睛盯着,她不好太作假,便斟了五六分满,然后退后一步,表示这真的够了。 齐毓玠微微蹙眉,与两位隔空碰杯后,沾唇饮下,面色却有些复杂。 她知道了? 知道他被她拳头轻飘飘砸了两记,然后身上就遭受两处重创?这感觉……略有些酸涩苦楚。 堂堂顶天立地男子汉,被一个瞧着弱小的女人伤成这样委实丢脸,很没有尊严。可她这会儿貌似开始愧疚心疼他了?齐毓玠又觉得有点儿好受了些,呵,算她良心没有彻底泯灭。 他们几个大男人继续聊起来了。 乔亦柔趁机踮脚朝前方场地望去,蹴鞠场上战况热烈,依稀是麟国在与狄国比试,每队约莫十六人,是以两边帽子的颜色不同来区分。 依照记录,麟国现在过球数是二十九,狄国是二十五。 乔亦柔颇有兴趣的盯着,以她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麟国实力并不止这么一点,毕竟狄国男人们偏干瘦矮小,这在运动上不占优势,所以可能是顾及着附 属国面子,才不让差距越拉越大? 看得正带劲儿,坤格烈再度敬酒了。 乔亦柔烦他烦的不行,自打狄王朴荣膺敬了那一次后,这么会儿时间,他起码都举杯举了七八次了,自己想喝就喝,偏要拉上陛下做什么?可憎! 脸色难看地上前给齐毓玠斟酒,乔亦柔倒完后,发现手里酒壶都到底了,她眸中一亮,特意压了压嗓音,让声音粗犷些,摇着空荡荡的酒壶道,“陛下,空了,奴才下去换壶酒来。” 被她这搞笑的声音略惊了下,齐毓玠好笑不已,他收敛地颔首,想告诉她只要跟后头提一声,马上就会送一壶酒上来,用不着她巴巴跑去操心,孰料他才侧眸,这小不点儿就急急赶在他开口之前跑下去了…… 齐毓玠摇了摇头,对上朴荣膺和顿格列目光,他举杯将酒液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乔亦柔就笑容满满的回来了。 瞧她得意成这样。 齐毓玠不自觉地用余光观察她,她目光亮亮地正盯着桌面取来的新酒,嘴角轻勾出来的笑意透着浅浅的狡黠。 了然地挑眉,齐毓玠知道这酒被她做了手脚,全都换做了水。他心里头顿时有种古怪的感觉,突然觉得不习惯,从前还意图给他下巴豆粉的女人,如今却晓得为他身体着想不让他喝酒了?这转变……齐毓玠忍俊不禁的轻声一笑。 乔亦柔拢袖站在他身后,目光偶尔飘向蹴鞠场。 然后有些不高兴,这都过了许久了,方才争着抢着敬酒的两个异族王怎么突然消停了?她才巴巴将酒换成白水,岂不白费了功夫? 她斜了眼分坐在齐毓玠左右下首的两个男人,心中不爽。 “旒王,狄王,朕敬你们一杯。”齐毓玠抬眸睨着她,语气里带着丝丝缕缕的调侃,“小柔子,给朕斟酒。” “奴才遵命。” 机会来得真快,说来就来。乔亦柔笑着给他斟酒,斟了满满一杯,然后巴巴盯着他瞧。 见他毫不犹豫的饮下去了,她心知,这酒与水的味道定然瞒不住他,不过她可全是为了他好,他若是不领情可要伤她心了…… 齐毓玠冷不丁有些面热,含在嘴里的白水寡淡,他侧眸看她一眼,两人目光触碰上的一瞬间,却见她突然飞快眨了下右眼,像是在给他讯号。 “……咳。”他被她弄得给呛着了,齐毓玠猛地抬袖咳嗽几声,想起她那滑稽的模 样就有些忍俊不禁,除却滑稽与搞笑,其实也有那么几丝可爱。 忽的,场内传来击鼓声,比赛结束了。 齐毓玠率先缓慢站起身来,身侧狄王旒王也尾随着起身。 这一局是麟国胜了。 “哈哈哈哈,臣看得心潮澎拜,浑身血液都沸腾了,陛下,麟国泱泱大国,想来勇士众多,臣想率族人再大汗淋漓的与贵国勇士们切磋一场,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旒王豪迈地拍了拍胸膛,大笑着道。 齐毓玠弯唇,声音不轻不重,“朕在保和殿设了晚宴,眼下时间将近,不如明日再来切磋交流?” “诶。”摇头,顿格列红黑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赞同,“臣就是看这场比赛看出了亲自上场的兴趣,莫非除却场上的十六位勇士,贵国没有愿意出战的了?” 他这话引得下首诸多大臣们眸露不悦,乔亦柔规规矩矩垂头站在一侧,不知这旒族是天生性情直爽,亦或是这旒王故意挑衅。 “陛下,臣愿意一试。”下首一位臣子赫然出列。 “臣也愿意。” “还有臣。” …… 顿时一帮大臣们开始自荐,乔亦柔一个都不认识,倒很佩服他们。 她悄悄侧眸,见齐毓玠面上并无任何波澜,没有愤怒也没有不悦,他保持着与方才并无不同的笑意侧眸对旒王道,“既然旒王兴致正高,朕怎么好拂了你的意,旒王可下去准备半柱香时间,装备齐全后便击鼓开始第二场。” “哈哈哈哈哈,谢陛下成全。”顿格列捋着胡须标志性的大笑出声,他转身离席,却似想起什么,微微一顿,掉头拱手道,“听闻陛下文武双全,骑射俱佳,不知陛下可否有兴趣亲自来上一场?” 这话一说,两大附属国有不少人开始附和,明面上拍马屁,实际上颇有些逼迫之嫌。 乔亦柔神情凛然,她确定这旒王是在寻滋挑衅了。然而陛下他现在身体不适,那晚她不是神志不清的时候砸了他两拳么?她都不知用了几分力,照理说没砸死都是好的,按傅太医的说法,他胸腹手腕上的外伤颇为严重,所以怎么可能上场去参加运动量剧烈的蹴鞠比赛? 齐毓玠:“……”他要谢谢她的不砸死之恩么?面色隐隐发青,听着她的腹诽,他胸口伤处竟生出几分痛意出来,本想说她大言不惭真是够了,但吸取上次射箭的经验,还有切实感受到她两拳的威力之后,齐毓 玠实在不敢再对她的大话掉以轻心。 “我朝人才济济,何须陛下亲自上场,本王来陪旒王切磋一番如何?”这时一道偏冷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很有力量。 乔亦柔闻声瞧去,看到坐得比较靠前的一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他面容英俊,竟和陛下有几分神似,陛下没有同母兄弟,想来都是得了先帝的神韵。但他们二人的感觉还是很不同的,陛下容貌更胜些许,眼梢略带风姿,虽寻常都板着长脸,可一颦一笑时却像在摄人魂魄,这位王爷相比却更冷峻硬气些。 “那敬王便代朕上场向旒王讨教讨教。”齐毓玠斜睨了身侧的乔亦柔一记,不动声色的淡淡道。 既如此,旒王不好再有什么不满,只带人下去开始做赛前准备。 至于他们这边,之前上过场的体力消耗过大,不宜再短时间内继续第二场。 但因为种族地域之别,旒国不同狄国男人们矮小瘦弱,他们个个看起来彪悍雄壮,感觉不是那么好对付。大臣们找齐毓玠商讨片刻,决定留下上场中技术性无可替代的“球头”与“头挟”,然后临时再组建成了一支崭新的队伍。 乔亦柔略紧张的站在齐毓玠身后,此刻双方都已经换上队服,鸣鼓声中,各自抱拳施礼,进入场地之中。 少了旒王顿格列,便没人隔三差五的敬酒,乔亦柔专注的望向前方球场,紧盯着局势。 果然旒族人体格优异,他们天生在这方面机敏,分明身体壮硕,动作却十分灵巧矫健。 来来回回十几局中,他们竟得了九球,而麟国这边,只进了两球,这悬殊差的不少。 听着旒族族人们高亢的喝彩叫好声,乔亦柔神情逐渐深沉,她看了眼大臣们,都隐隐泛着凝重,至于齐毓玠—— 她低眉瞅去,他面色没有像大臣们那般外露,但不知为何,她能察觉出来,他心中亦是有些担忧的。也是,能不愁么?她甚至觉得这旒国未免有些刻意,像上场比试,他们这边照顾着狄国那方,差距一直维持在不相上下的幅度,为的就是维持彼此之间的友好和睦。可旒国区区一个附属国,这是在刻意给他们甩脸色? 乔亦柔想着就意难平,她瞪着球场中那个显眼的顿格列,拳头微微攥紧。 球场上局势越发激烈,传球挡球拦截,眼睛晃来晃去都不够看,乔亦柔盯着球,赫然间,那蹴鞠在争抢过程中不知被谁踢了一脚竟裹着厉劲凶狠的朝场外他们这处飞来。 有些胆小的大臣吓得埋低了头,乔亦柔瞳孔陡然瞪大,她听着空中风声,蹴鞠直直飞行,越逼越近,分明是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 “小心。”齐毓玠拽了把她,以为她受惊不知躲避,他正准备抱住她给她挡挡,然身子受了伤,到底不如寻常灵敏,这耽误的瞬间她竟…… 是可忍孰不可忍。 乔亦柔才没有在怕的,眼珠里那颗椭圆的蹴鞠近在咫尺,她没多想,猛地抬脚盯准目标,迅速将球踹了出去。 于是—— 于是本来将要砸到齐毓玠的球又华丽丽的沿着方才的轨迹飞了回去。 四周一片寂静,不管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亦或是站在边儿上伺候的奴才们,此时注意力全都粘在这颗小小的蹴鞠上。 蹴鞠迅疾飞回场内,然后闷“砰”一声,猛地狠狠砸进了地面里。 比赛暂停,几号人跑去捡球,登时惊得说不出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遮在帽子下的神色掩饰不住惊诧恐惧,这得多大的力,才能将球穿过地板然后死死扣入泥土里? 见他们呆住,球场里剩下的人疑惑围上前,待看到眼前这般画面,一个个都沉默了。他们突然觉得,还好这颗球方才不是朝他们身体砸来,否则、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乔亦柔:“……” 她脚还悬在半空,僵硬收回,她暗道不好的猛地咬住右手食指。 糟糕,她一时激动忘记了控制力道,直接就把蹴鞠踢了回去。还好她没冲动到把球往顿格列身上踹,不然……不然她可就完蛋了!齐毓玠都不会保她的,他一定会把她交出去砍头。 但现在这局面貌似也不容乐观的样子,怂怂地缩了缩头,乔亦柔可怜巴巴地朝齐毓玠扯唇一笑,“陛下……” 齐毓玠眼梢抽搐,他双手交叠在一起,麻木地望着那些看稀奇的文武百官们,还有球场上那些呆滞的球员…… 须臾,众人逐渐回神。 顿格列离开球场,行礼道歉,“陛下,臣为臣与臣的子民向陛下道歉,蹴鞠场上出现了失误,这才导致球险些伤害到陛下,臣有大罪,请陛下重重责罚。” 说的倒是挺诚恳的,乔亦柔皱了皱鼻子,明显地撇嘴。 齐毓玠冷冷瞪她一眼,见她瞬间老实下来,沉声道,“运动场上难免会出现各种无法控制的状况,既然是无意之举,便没有大碍,况且……” 他蓦地勾了勾嘴角,眼梢透出几分似笑非笑,“况且旒王与族人一定不是故意的,朕相信只是一个失误罢了。” “谢陛下宽宏大量不计较,臣佩服仰慕。”说着,他忽然抬眸,目光如炬地盯着齐毓玠身侧站着的乔亦柔,心想如此勇士怎会叫小柔子?这娘里娘气的名字定不是他真实名讳,便感兴趣道,“臣不知陛下身边竟藏着这等高人,敢问这位勇士尊姓大名,竟有如此神力。” 听罢,齐毓玠眸中登时划过一抹暗色,他避重就轻道,“不过是朕身边一个伺候的小太监罢了,不值一提。” 第39章 “麟国不愧泱泱大国,连陛下身边一个小太监竟都如此厉害,臣无法想象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还有多少奇能异士,实在令臣大开眼界!”旒王顿格列视线停在乔亦柔身上一会儿,拱手对齐毓玠豪爽大笑,然后若有深意转头望向蹴鞠场道,“看来是贵国诸位勇士在比试上都太过承让,才令臣这方比分暂时领先。臣还请诸位勇士万万莫要再客气,不管是蹴鞠亦或是别的比试,讲究的就是酣畅和痛快淋漓!若有了太多牵绊便显得无趣了。” 本就静默的气氛被顿格列一席话说得降至冰点,唯有旒族族人附和欢笑着。至于狄国那边,则有些尴尬,不管是朴荣膺还是臣子们,皆纷纷降低存在感,不想卷入风波中。 瞧把他给嘚瑟的。 乔亦柔听得牙痒痒,又有些懊恼,方才若直接把球踢到他身上其实也不错,她倒要看看他还猖不猖狂得起来。 对于旒王这番挑衅意味十足的言论,齐毓玠并未接下,他轻笑一声,侧首下旨令人前去察看蹴鞠场是否还能继续比试。 “回陛下,球、球场中间……”一个小太监匆匆过来磕磕巴巴禀报,不知是否刻意避开,他站得离乔亦柔远远的,恭敬的声音里隐约藏着几丝敬畏,“陛下,蹴鞠砸落在球场西南方某处,砸下去的坑深约半米多,且圆心周遭三米内的地板龟裂开来,缝隙密密麻麻呈蛛丝网状。部分地板彻底粉碎成末,此时哪怕令人加急修缮场地,恐也是来不及继续使用。” 颔首表示明白,齐毓玠挥手示意其退下,然后斜眼睨向乔亦柔,见她顷刻可怜兮兮咬着下唇讪笑,貌似是在冲他讨好求饶。 难得见她这般谄媚的模样,齐毓玠又嫌弃又觉得搞笑。 他摇了摇头,低咳一声,收敛神色,抬眸冲顿格列正儿八经道,“旒王,蹴鞠场因意外情况需要修缮,以免大家在跑动中造成不必要误伤,所以这场比试暂且停止,待修葺完毕后若旒王还有兴致,再比试不迟。” “这……”顿格列顿时不满地捋着胡须,虽觉得陛下这是打不赢故意找借口,但理由却光明正大,那坑他也看了,确实深的令人发指。所以仔细想,这一般人根本就做不到,毕竟蹴鞠球又不是铜铁铸成,怎么可能把地板砸碎的情况下还深入半米多? 唔,他低眉捋着茂密胡须,眸中略过一丝深色。这位小太监一定并非麟国皇帝口中说得那么简单,他一定是在刻意隐瞒他真实身份,说不定他是麟国皇帝的贴身武卫,本 领高强,以一敌百…… 齐毓玠撇了撇嘴角,对顿格列的想象力表示钦佩和无语。 他确实是在隐瞒她身份,但远远没有旒王想得那般复杂,还贴身武卫?还以一敌百?未免太瞧得起她了。 既蹴鞠比赛因她这一脚踹得暂停,齐毓玠便让宫人们引两大附属国贵客去备好的房间更衣歇息,待养足精神后再带着他们转至保和殿赴宴。 “你,跟朕过来。”人群散开,齐毓玠撩袍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脑袋戴着的太监帽,嗓音凉凉的,说完掉头就走。 乔亦柔憋屈地小碎步跟上,她从他语气里觉出大大一股不妙,陛下好像是要找她秋后算账的样子。 可这账算起来,委实有些没完没了,乔亦柔苦着脸,顿感一阵绝望…… 她锤了他两拳都能算作死罪,现在还擅闯毁坏皇室蹴鞠场,岂不罪加一等?完了完了!她辛辛苦苦保住的脑袋眼下就快守不住了…… 越想越委屈,早知如此,她这小半辈子一定不活得如此窝囊,该吃的没怎么吃饱过,该揍的人也生生忍了过去,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齐毓玠:“……” 他突然都替她心酸起来,然而谁来替他心酸?她不揍了他两拳?这天底下敢打皇帝的可没几个,她竟还不知足?还嫌揍的人少了? 戛然止步回眸瞪她一眼,齐毓玠冷声道,“跟朕到御书房。” “是。”恹恹应声,乔亦柔心如死灰的缓步往前行,呜,她反正要被治罪了,难道还要兴冲冲急吼吼的跟上去跪求处罚?他把她当蠢驴? “乔贵人中午没用膳?磨磨蹭蹭,快点跟上。” 乔亦柔瘪了瘪嘴,要被他气哭了!她本来就没吃饭,踹了那一脚更饿了,晚上都还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赴宴,混成她这样真是太凄惨…… 两人进殿后,李久特别殷勤地沏茶端水,他才不计较力气不力气的事儿呢。待一切妥当后,他退出去时轻轻将门关上,然后掩嘴轻笑。 啧啧,毕竟生小皇子小公主这种事情,宫中人人有责嘛! 待老太监走了,齐毓玠信步走到窗下,他负手在背,有点儿故意恐吓她的意思,严肃盘问,“乔贵人,你好大的胆子,此刻将你怎么换上太监服并鬼鬼祟祟跑去蹴鞠场的过程给朕好好详细道来。” 乔亦柔老实巴交站在他背后,心想她的罪可不止这一件,还是不 要把长公主拉下水好了,不过她要怎么说她…… “得了吧你,自身难保还想着替齐峦顶罪?”齐毓玠侧身,阴阳怪气的嘲讽道。 他会读心术不成?乔亦柔戛然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朕要连你这么点儿小心思都猜不准,做什么皇帝?” “陛下英明。”怔了半天,乔亦柔挤出一丝笑,吹捧道。 齐毓玠轻哼一记,朝窗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李久,去将长公主给朕马上带过来。”说完,他离开窗下,抬步往书桌走去,经过她身前微微顿了下,而后笔直向前。 室内霎时沉寂下来。 齐毓玠端坐着,随手拾了本游记开始翻阅,安安静静一语不出。 他越是这样,乔亦柔越觉得煎熬,她都端端正正站了几个时辰了,双腿双脚累得慌,她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他就像狡黠可恶的猫一样,在拨弄着爪子玩弄戏耍她呢! “朕只是在等齐峦过来好一起教训你们,免得一对一浪费朕时间,朕可并没有罚站乔贵人的意思,你若站着累,自己寻个座儿坐下就是!”头也未抬,齐毓玠嗤声道。 乔亦柔:“……”她拢在宽袖下的双手被惊得不由自主攥紧,见了鬼了,她怎么想什么他都知道?巧合吧?一定是巧合。 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她试探的在心内默念,“陛下是个王八蛋。” 他看起来毫无反应。 松了口气,乔亦柔继续默念,“狗皇帝王八蛋,虚伪又装腔作势,小气吧啦没有肚量还惯会吓唬人,要不是皇帝谁巴结稀罕你?嘁!” 还是没有反应,乔亦柔了然地悄悄颔首,瞧,他猜中她心事就只是运气好而已啦,这世上哪有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 齐毓玠面无表情地又翻了一页游记,然而一个字都未读入眼底。 他附和着她的腹诽道,是啊,世上没有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倒有一个神乎其神的她,有本事她再找一个和她力气同样大的女人出来给他瞧瞧?嘁! 时间徐徐逝去。 乔亦柔真的累了,双腿酸软,她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不就一颗脑袋么?她不管了。 余光瞥见齐毓玠注意力不在她这里,她小碎步往一侧挪,想挪到墙侧桌旁靠着休息会儿。 一步一步,终于到了目的地,乔亦柔转身,没注意到桌上摆置着个长颈瓷花瓶,右手指 尖一挥而去,那花瓶顷刻摇摇欲坠的从桌上坠了下去。 “砰”一声,碎了。 齐毓玠猛地抬眸,他撑桌起身,微微扯动到伤口,面目痛楚地盯着地上的碎片,身疼心也疼。 “嫔妾……”乔亦柔一见他肉疼的表情就知道这花瓶来历不凡,毕竟御书房是他经常呆的地方,而这个精致花瓶放在如此显耀的位置,足以证明它的价值与重要性。她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罪上加罪加罪。 连忙蹲下身,乔亦柔把碎片全都拢在一起,她试图弥补道,“陛下,这些碎片还粘得起来么?” “放下。”太阳穴刺痛,齐毓玠麻木地揉了揉,见她一双手在那些锋利的瓷片上拨来弄去,蓦地沉声道,“让你松手。” 乔亦柔刚拾起一块碎片,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声吓住,指尖不小心用了点力,再低头,那块不大不小的瓷片遽然变成粉末默默从她手里溜走了。 两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半晌,门外传来李久通报声,道是将长公主殿下请来了。 赫然回神,齐毓玠呆滞的目光缓慢恢复神采,他盯着她纤细手指,蓦地僵硬转头,从齿间用力挤出一个字,“宣。” 乔亦柔:“……”她抱住手指,欲哭无泪,完了,真的完了,本来花瓶或许可以抢救一下的,这下已经彻底没有抢救的余地了…… 话落,门开了。 齐峦已经换了身衣裙,她小媳妇儿似地低头捏着腰间穗子,余光瞄见乔亦柔,立马恢复元气的快步跑上去,内疚的抱着她胳膊开始哽咽,“小姐姐,峦儿对不住你,峦儿不是故意要丢下你自己逃跑的,哇……峦儿好担心你,可是母后也不在慈宁宫,峦儿都找不到比皇帝哥哥厉害的帮手来保护你,呜小姐姐,皇帝哥哥有没有好凶的吼你?是不是还要特别过分的要处罚你?小姐姐你别怕!”说着,不等乔亦柔回话,她抽噎着抬袖抹了把眼泪,突然勇敢地转身瞪大眼睛盯着书桌后的齐毓玠,拍着胸脯煞有其事道,“你有什么厉害的都冲峦儿来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才没有在怕你的!” 乔亦柔慌忙起身,她在旁侧拽了长公主数次,却都没能阻止她大放厥词。 “……很好。”齐毓玠眼神阴骘的盯着两人须臾,气急反笑地在书桌后负手走来走去,这两人,嗯?他还没对她们怎么样呢,就巴巴的为对方求情,生怕他把她们给生吃了是不是?他就那么可怖?气得他……齐毓玠忍无可忍地攥紧双拳 ,朝站在一起嘀咕着什么的两人吼道,“还有脸说悄悄话?还不快给朕老老实实站在前面来?” 蓦地噤声,两人不敢再说话,并肩磨蹭着挪过去。 “给朕站在这里不许动。”伸手指着书桌前的方向,齐毓玠见她们低头结伴走来,不知为何就是窝火得厉害,他面无表情站在书桌后攫住两人,胸膛起伏,半晌才冷冷道,“你们做错事了却很有道理是不是?齐峦你在宫里生活了多久?朕知道你心底明明清楚得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就是仗着大家对你的宠爱才肆无忌惮的闯祸,朕告诉你,你若还不学着成熟一些,有朝一日等朕与太后没办法再保护你,你怎么办?” 紧紧抿唇,齐峦眼眶迅速红肿,却死死咬着下唇不吭声。 乔亦柔拍了拍她胳膊,无声的安慰她。 “还有你,你还好意思安慰别人?”齐毓玠猛地转移目光,侧身阴沉地盯着乔亦柔,他伸手指着她从上到下嫌弃得不行,“乔贵人,你身为妃嫔你看你哪一点算守规矩?就你这脑子这态度,朕告诉你,要不是朕宽宏大度,你看你有几颗脑袋等着被摘。呵,你心底还不服气是不是?长公主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蹴鞠场正在招待外宾,守卫前所未有的戒备森严,你们两个打扮成太监鬼鬼祟祟巴在边缘有没有想过后果?刀剑无眼,那些侍卫哪怕不伤及你们性命,却难保不缺胳膊断腿,朕想想都替你们急得慌。” 两人默不作声,反正低着头,一副你爱骂就骂你想出气就出呗的样子。 齐毓玠怒拍了下桌面,“知不知罪?认不认错?” “知罪,认错。”乔亦柔答。 “知罪,认错。”齐峦跟着旁边的小姐姐附和。 齐毓玠:“……你们要打心底认识到自己错误才行,不要仗着朕对你们的容忍就一次次挑战朕的极限,告诉你们,人都是有脾气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懂?” “懂。”乔亦柔答。 “懂。”齐峦跟着旁边的小姐姐附和。 什么鬼?这两人存心的? 齐毓玠瞪着齐峦,他又气不打一处来了,“你什么都要学她是不是?学她没脑子不端正态度?学她尽会给朕找麻烦?学她冲动没有良心?还学她目中无人大话连篇……” 真的是够了。 乔亦柔用力咬住牙,她们被他训斥了多久了?训完齐峦又训她,训完她跑去训齐峦还要指桑骂槐的攻击她。明明都 已经承认错误了呀,她知道她们不对,他对,他什么都对,可她怎么没有良心了?她砸他两拳也是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她不就破坏了一个花瓶?不就在蹴鞠场砸了一个坑?可她不是替他挡住飞来的蹴鞠么?还有,也太唠叨了,要打要杀放马过来,非要把她们骂哭是不是?简直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再喋喋不休言语攻击下去,按他说的,人都是有脾气的,他不是骂她冲动没有良心?呵,小心她一时控制不住体内的暴走之力一拳砸在他那张翕翕合合不停的薄唇上…… 话语戛然而止。 齐毓玠下意识抿唇往后退开半步。 他猛地拂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那一点翘起来的娇俏鼻尖,很好,不识好歹,当他愿意浪费时间苦口婆心的叮嘱她们? 或许—— 轻咳一声,齐毓玠挪开目光,盯着空中某一处道,“或许朕这番话语气是重了些,但你们两人要知道,朕明明可以一句话都不说,为何要唠叨这一堆?嗯?”说着用力拍了下桌面,眸色凌厉,“还不是因为朕关心你们,怕你们因为自己的愚蠢和粗心受伤。知道朕最怕什么?”意有所指的斜了某人一眼,齐毓玠哼声加重语气道,“朕最怕某些人把好心当做驴肝肺,脑子里整日想着用蛮力解决问题,特别是用蛮力恩将仇报,你们说这是不是非常没有良心,嗯?” 乔亦柔:“……是。” 偷偷觑了皇帝哥哥一眼,齐峦机灵地转了下眼珠,点头,“对。”哈,这下她不算学小姐姐说一样的话了吧? 往下撇嘴角,齐毓玠嫌弃地朝她们往外挥了挥手,“天色将近黄昏,晚宴马上就要开始,瞧瞧你们穿成这样,一个哭得跟只花猫似的,一个还穿着太监服。”齐毓玠无语地坐下,他挑眉瓮声道,“都赶快回去拾掇拾掇自己,一个是朕的妹妹,一个是朕的嫔妃,能不能打扮得好看些给朕长长脸面,给你们自己长长脸面,给麟国长长脸面?嗯?” 乔亦柔愣了下,下意识颔首。 与齐峦行出御书房后,她才后知后觉的醒神,这就完了?她砸他那事儿不计较了?她破坏蹴鞠场那事儿不追究了?她摔碎花瓶那事儿不算事儿了? 未免太过幸运,乔亦柔咬住下唇,早知如此,她其实可以站在那里多挨他一会儿训的,而且保证不激动地冲上去用拳头砸他的嘴…… 暮色浅浅氤氲在空气里,天际最后一抹亮色即将消失,乔亦柔与齐峦对视一眼,都有种终于解放了的轻松感 。时间紧迫,两人分别,各自回宫开始准备参加晚宴。 一回到景仁宫,就见杏春巴巴站在门口踮脚等她。 “哎呀,娘娘,您可回来了,您怎么穿……还有……” 乔亦柔无力的叹了声气,摆手表示实在没精力说话了,她蔫了吧唧地回到寝殿,坐着喝了口水,便开始装扮更衣。 “咳咳,杏春梅秋。”叫住转身去取衣裳的两人,乔亦柔不好意思地低头拨弄着手指头,脸颊微微染上一点红晕,语气也变得有些难为情,“你们……你们能不能,能不能选件最好看的衣裳过来?那个、那个把我弄得好看点……”说到最后,声音轻得难以听见。 杏春梅秋对视一眼,本来以为娘娘要说什么大事儿,原来是这个。 “当然了,娘娘放心,奴婢们一定会把您打扮得沉鱼落雁仿若天仙下凡。”轻笑出声,杏春拍着胸脯言之凿凿。 梅秋也飞快抿唇笑着点头,天呐,娘娘总算开窍了,可喜可贺,想着,忙转身欢快地去取衣裙…… 第40章 在穿着方面乔亦柔一直不大上心,因着位份,她凡事以低调不惹眼为主。今晚这场宴席若不是齐毓玠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依然不会顾及这些。 杏春梅秋为她备的是一袭水色卷云纱裙,这衣裳呈浅浅的水蓝色,外罩轻薄白云衫,走路时裙摆翩跹如烟,恰似随风轻轻卷走的云雾,整体精致华贵却并不艳丽,想来不会冲撞上头几位妃嫔。换上后,乔亦柔疲惫地坐在铜镜前任她们在脸上涂抹。 待最后一笔落下,杏春捧着眉黛站在旁侧盯着她,由衷夸赞,“娘娘可真美。” 乔亦柔扯了扯唇角,没力气说话,宫里最不缺的难道不就是美人儿? “糟糕,快没时间了,娘娘可装扮妥了?”下一瞬,一个小丫头扫了眼水漏,顿时有些慌张的急急出言提醒道。 “好了好了,已经好了。”杏春忙放下眉黛,扶乔亦柔起身。 她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掐着点儿抵达保和殿内场。 乔亦柔气喘吁吁地藏在阴暗处歇了会儿,等平复好状态后,她行到位置上,依照位份,应坐在静婕妤旁边。 另外几位妃嫔皆已早早到场,除却静婕妤素雅简洁的风格,其他三位娘娘妆容衣裙都十分明媚令人惊艳。盏盏夜明珠银辉下,衬得她们肤如凝脂面若桃花,且各具风情。与她们这么一比,乔亦柔顿时有些心虚起来,转而又想,她就长这样了,陛下不应该对她期待过高,他有这几位娘娘给他撑脸面还不足够?多一个她少一个她定然没所谓的! 因着礼貌,乔亦柔客气地朝旁侧静婕妤弯唇,算是打招呼。 静婕妤微微回以一笑,她面色并不是很好,妆容看着有些敷衍,仿佛并不把这场盛宴太当一回事的感觉。这令乔亦柔心情不由复杂起来,她想起晌午在咸福宫偏殿撞上的傅太医,他们…… 不知怎么,因这件不确定的事情,乔亦柔突然紧张得生出了几分渴意,她端起瓷杯猛饮了一杯茶,目光缓慢游走在四周。 附属国贵宾与官员都井然有序的落座,气氛颇为热闹,相熟的人面带笑意的交头接耳着。此时陛下与太后还未现身,想来是在等候吉时。齐毓玠后宫无主,本是可以携太后与丽妃一块儿出场,不过不知他和太后怎么想的,压根没提及丽妃。这样算算,不怨丽妃憋屈得厉害。思绪翻飞,她目光赫然与往此处瞥来的丽妃撞了个正着,乔亦柔忙心虚的笑了笑。 丽妃飞快轻 哼了一声,立即将头扭向别处…… 乔亦柔见她嫌弃得如此正大光明,抿了抿唇,暗叹不愧是家中有后台撑腰的,有底气。 低眉给自己再斟了一杯茶,她刚沾唇,却察觉远处又有一道像是审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乔亦柔猛地抬眸,循着目光追寻到对面,然后定定落在席间一个年轻男人身上,是敬王?因他长得与齐毓玠略有些神似,所以她对他印象稍微深刻一点。 他此刻视线仍未收回,两人目光短暂触碰上,乔亦柔心中遽然一惊,她暗道不好,便慌忙低头。心想这敬王眼神不会那么好吧?莫非已经认出她就是下午蹴鞠场上站在陛下身后的小柔子?这可如何是好? 正纠结着,太监一声绵长的通报声中,齐毓玠与太后从正中红色地毯徐徐行来,他身着朝服,从头到脚是她从未见过的威严庄重。 与太后目不斜视上阶梯,齐毓玠面朝大家,受众人朝拜后,他抬手,气度不凡的沉声道,“免礼。”视线在下首逡巡一圈,齐毓玠继续道,“狄旒二国国王不远万里携臣民来访,朕很是欣慰欢迎,便在今晚特设宴席款待诸位贵客来宾,还请旒王狄王万万不要拘束客气,若有不周之处,也请包含谅解。” 语毕,身旁太监斟酒送上,齐毓玠伸手接过,朝众人举杯。 乔亦柔:“……”她蹙眉举起酒杯,心底有些不悦,哎,他又要喝酒了,她下午好不容易将他酒水换作白水,可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今晚她不在了他身边,没人给他作弊,只怕少不得饮得烂醉如泥。哎,早知如此,她应该找傅太医要些解酒的药丸备着才是。 酒杯沾唇,齐毓玠一饮而尽。 转身落座前,他目光扫向不远处的那一抹浅蓝色身影上,嘴角不经意勾起,他将空酒杯搁在托盘,微微挑眉,嗯,算她有些眼力,没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这一身他觉得还……还凑合吧…… 与旒王狄王攀谈了会儿,助兴节目一一上演。 首先由狄国贵女上场,她携伴舞献了一曲传统鼓舞。狄国服饰装扮和舞蹈都与麟国有很大区别,乔亦柔托腮欣赏了会儿,以她喜好来看,觉得她们动作略有些僵硬,不如麟国的体态那般轻灵飘逸,敲鼓的姿势亦比不过舞剑的飒爽利落。但秉着友邦之谊,不管喜还是不喜,自然都是要昧着良心好生吹捧一番,这就到了考验官员们吹马屁的功力了。 乔亦柔听着文官们一句胜一句的溢美之词,简直怀疑自己的双眼与他们看到的 完全不一样,汗颜扶额,乔亦柔认清了一个现实,看来她吹嘘遛马的功力不行啊,啧啧啧,难怪连陛下半丝都哄不住…… 狄国鼓舞后,旒国公主也献上了本土族舞助兴。 实话实话,乔亦柔有些替齐毓玠伤心,这附属国不知是不是把长相美的都留在家没带出来,怎么她们长得都不怎么…… 虽然不该以长相度人,可皇帝广纳后宫,除却有背景有后台的,不就是看容貌? 陛下若将她们纳为妃子,委实有些拉低后宫平均水平啊!嗟叹地摇了摇头,乔亦柔抿唇朝上座瞥去,据她粗略计算,从开席伊始,陛下大约已喝了整整一壶半的酒了,他那边儿数旒王顿格列声音最大,还红着张脸敬酒敬得欢快,如牛饮水似的。 乔亦柔暗暗瞪他一眼,觉得他一定特别事儿多,就下午蹴鞠场所见所闻,顿格列毫无身为一个附属国国王的自知之明,三番五次出言挑衅,指不定这里来访心怀叵测。当然,这种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定瞒不过齐毓玠与百官们的双眼,所以压根用不着她来杞人忧天。 哎,走神的这么会儿功夫,陛下他又在顿格列敬酒下一连饮了三杯。 乔亦柔摇着头收回视线,她趁周遭无人留意,飞速低头往嘴里塞了几筷子食物。 她没用午膳,从御书房回去后时间紧迫,容不得加餐耽误时间,便只好饿着肚子惨兮兮的赴宴。然而最悲惨的是这种宴席上女子为了保持矜持礼仪,基本不怎么动筷。 不甘心地放下银筷,乔亦柔余光却突然瞥见高居上座的陛下侧头似与李久说了几句什么,下一瞬,李久躬腰领命,带着几个小太监绕到场下。 原来是赐菜? 李久率先停顿在了齐峦身后,他令小太监上前,将一叠叠佳肴搁在她桌上。乔亦柔看得好生羡慕,想着果然齐毓玠对这个妹妹是格外疼宠的,与宫中传言一般无二。又感叹这种好事永远都不会降临在她身上的,何必看了多烦忧。 偏过头,乔亦柔可怜兮兮地让杏春给她斟茶,既然不能吃,她就只能靠喝水饱腹了,真凄惨…… “乔贵人。” 片刻后,她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乔亦柔微微一怔,她放下即将触碰到唇的茶杯,侧眸望着堆满笑意的李久,然后目光略有些不可置信的落在小太监们手里的食盒上,这……该不会是? “乔贵人,这是陛下赐给您的菜。”说完,朝身后几个 小太监抬颚示意,李久让他们将食盒打开,一碟又一碟呈上来,他则立在一旁字腔正圆地高念菜名,“素炝春不老,一份儿。烩银丝儿,一份。落叶琵琶虾,一份儿。荷叶粉蒸肉,一份儿。翠玉豆糕栗子,一份儿。”念完,李久躬身笑道,“还请贵人好好享用,奴才告辞。” 乔亦柔怔了会儿,忙谢恩,她盯着桌面一道道精致至极的菜式,略有些飘在云端上的感觉。 还真猜不透齐毓玠脑子里在想什么,难道她是沾了齐峦的光?因为她俩黄昏时一起被他关在御书房里训斥,所以给妹妹赐菜的同时连带着赏了她一份儿?这么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乔亦柔自动忽略隐隐几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猛地抬眸朝上座望去,他依然在饮酒,好可怜。 哎,不管了,反正她也管不着,总不能不顾身份地跑上去不准他喝酒吧?她多大脸?乔亦柔拾起银筷,佯装矜持地小口小口往嘴里喂琵琶虾,唔,这些毕竟都是陛下赏赐的,她吃得光明正大,若不吃那才是大不敬呢!这感觉,想想都酸爽地快要飞起来了呢…… 第41章 席至一半,顿格列那家伙不负众望的又出来挑事儿了。 乔亦柔吃饱喝足,刚听完长乐郡主如玉弹奏表演的一曲《思君赋》。这曲子曲风缠绵婉转,加之长乐郡主裙衫素净,恰巧天公作美,高台上晚风习习拂动她衣袂翩跹摇曳,比之狄旒二国的公主贵女们带来的表演,当真够得上九天玄女下凡的标准了。 啧,瞧瞧两侧围观群众频繁点头的反应,就知道大家的审美还是比较一致的。 乔亦柔心底好奇的小九九才起了个头,譬如长乐郡主为何选择这么一首情意绵绵的琴曲,有没有旁的深意,是不是想令…… 可还没琢磨泛滥到齐毓玠身上呢,这顿格列就出来大抢风头,乔亦柔嫌弃地抬眸盯着这个黑皮壮汉,顺带斜了眼位居高座的陛下,按之前饮酒的频率计算,好家伙,他摸约已经干了三壶酒了,呵呵,真是好厉害好棒棒的呢! “陛下。”许是喝到了兴处,顿格列挺着胸膛站起身,他大笑用手捋着浓密胡须,眼底的得意与骄傲真是再也掩饰不住,“臣曾听闻陛下私下有举鼎的爱好,还成功将传闻中四大奇鼎之一的东邪轻而易举用双臂举起,臣十分佩服。陛下有所不知,臣也一直对此亦颇有兴趣,奈何不敌陛下孔武有力,不过臣麾下却有名壮士名唤萨克顶,他疯狂痴迷专精于此道,所以今夜他将代表旒国代表臣当着陛下与各位文武百官的面,亲自举起麒麟鼎,以此衷心祈福麟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此话一落,场内逐渐陷入沉寂,离得稍远的虽未听清详细话语,但见上头的人都开始缄默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们便也跟着老老实实抿唇不言。 乔亦柔位置坐的并不算远,对于顿格列这番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倒是知晓四大奇鼎,而这四鼎中又以麒麟最为闻名,麒麟鼎身上除却上古镇神的传说外,另外广为人知的便是它的重量与精致,那栩栩如生的细节与纹路,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只是传言这麒麟鼎失去踪迹已久,却不知旒国的萨克顶是如何寻得这鼎的? 齐毓玠闻此挑了挑眉梢。 他右手执着酒杯,面色染上淡淡的酒晕,旒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压根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不过顿格列说他爱好举鼎?这却是信口胡说,封地祭祀里的那场举鼎不过是他强撑着在百姓中树立威信而已,何来喜好之说,他闲着没事儿整日把鼎举起来作甚? 心知旒王小算盘一箩筐,齐毓玠 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哦?连朕至今都未有机会亲眼一睹麒麟鼎风采,今夜怕是要沾旒王光见识一下,还有旒王口中的勇士,真是听得朕心血澎拜。” 这番话似乎说得很令顿格列受用,他哈哈大笑着再度朝齐毓玠行礼,然后挺胸命人将他们带上来。 不一会儿,铺就的红毯上走来一行人,是萨克顶带着麒麟鼎上高台了。 这麒麟鼎由八位壮汉用肩抬着上场,八位壮汉肌肉发达身强体壮,然而他们此时此刻的面部表情并不轻松,短短一段路,他们额上均已沁出细密汗珠。画面足以令人感慨,这鼎到底是有多重? 走在最前头的大抵就是萨克顶本人,乔亦柔第一观感是有些吓人,他太高大了,虽然她在女子中间身量并不矮小,可若站到萨克顶面前,大约只齐他腰部的感觉,世上原来竟有长得这么高大的男人?还有他的手臂,粗犷坚硬得彷如年轮上百的古树,他穿着旒族服饰,露出的臂膀肌肉鼓胀,处处充满令人震慑畏惧的力量。 紧紧抿唇,乔亦柔目光跟随这个男人移动,她相信这男人是能将麒麟鼎举起来的,不然怎敢上场?只是…… 眸中隐隐生出一些担忧,她转头朝齐毓玠瞥去一眼,他的目光正聚集在高台之上,颇为专注。乔亦柔咬了咬牙,随之将视线挪向高台上的男人。 萨克顶先给齐毓玠行礼请安,然后张嘴叽叽歪歪的说了一长串,因他不通中原话,只能由旒王顿格列代为翻译。 “陛下。”旒王拱了拱拳,声音里透着难以言明的兴奋,“萨克顶说他找寻这鼎大约二十年,他喜欢举鼎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也享受人们敬仰敬畏的目光,他每走到一个地方,就算不懂当地语言,也只有找人挑战这一个目的,每胜一人,他内心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至于麒麟鼎的来历,是他十余年前意外撞见,拥有此鼎的是一个富饶地主,顿格列与他打赌,若他能将麒麟鼎举起来就把鼎赠给他,若他举不起来就留在庄园当一辈子的劳作苦力。” 下首大多数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俨然被这个故事吸引。 顿格列继续翻译道,“当年萨克顶并不是一次就成功,他举了很多次,每次都失败,有时候甚至受伤险些丧命在麒麟鼎下,连续两年,他当地语言都学会了两分,却依旧将麒麟鼎举不起来。”顿了顿,等萨克顶叽叽歪歪再片刻后,顿格列道,“回旒国十余年了,可惜他将学会的语言已经忘了个干净。不过这鼎他却在去年终于成功举了起来,他很 兴奋,他想告诉地主,可惜他早就去世了。” “不是说二人打赌,若胜了他才可将鼎带走,怎么?”忽的,下座传来一个武官不明就里的提问。 顿格列翻译给萨克顶,然后将他的回答转述给大家,“那地主并不知那就是麒麟鼎,以为只是精致点的普通大鼎而已,后来知道了也不觉得鼎有多贵重。在萨克顶留在庄园无偿干活的第三年,他被萨克顶执着的每一次尝试感动,便将鼎赠给了他,让他回到故乡慢慢钻研尝试。” 前景故事说完,便要掀开麒麟鼎上的红绸了。 在座大部分人都瞪大了双眼,包括乔亦柔,她托腮歪着头,见萨克顶走到麒麟鼎前,微微抬手,那红绸瞬间被掀开,风卷着顺滑的绸缎卷成圈儿,然后露出麒麟鼎庐山真面目。 怎么说呢?应该都是有些失望的,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神奇和巧夺天工? 乔亦柔眯眸,她牢牢锁定那尊大鼎,可以肯定,真的特别特别沉,大约多少斤?她估量不出来,而且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将此鼎举起。对于她自身的力量,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概念…… “陛下,他要开始举鼎了。” 思绪被顿格列的大呼小叫打断,乔亦柔收回注意力,她望着已做好热身准备的萨克顶,内心莫名有些沉重。 走到麒麟鼎前,萨克顶先交握了下双手,他从口中轻吐长气,然后微微弯腰,双腿类似扎马步分开,身体下蹲,试探地抱了抱麒麟鼎,一连试了三四次,乔亦柔听见周围有人已经开始不耐地轻叹,仿若催促,但他很冷静很稳重,情绪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终于,在第六次时,萨克顶死死抱住麒麟鼎,他闷哼一声,与此同时,鼎的底部瞬间脱离地面,呈悬空状态。 他手臂因为用劲过度而膨胀鼓起,额头迅速沁出大颗汗珠。 乔亦柔一动未动地望着,慢慢的,他一点一点将鼎举高,没过腰部,到了肩部,而他脸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最后一步了,只要他举鼎抬高到头顶,便算成功。 静寂无声中,重重一声闷哼,萨克顶猛地将鼎举至头顶…… “好!” “好极了!” “厉害!” 喝彩声层出不穷,一声比一声高。不分国界,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千载难逢的勇士表达敬意。 齐毓玠也道了声“好”,只是他面上 却并不是那么轻松,在萨克顶将鼎放下瘫倒在地休憩时,他不等旒王开口,赞叹道,“实在令朕大开眼界,想来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萨克顶更令人尊敬的勇猛之士,旒王好福气,麾下竟有一名如此得力的帮手。” “陛下此言实在是折煞臣与萨克顶了。”似乎不大赞同地摇头,旒王望着高台上累瘫的萨克顶道,“臣认为麟国泱泱大国,国土广袤,能人异士不胜枚举,好比蹴鞠场上的那位小勇士可不就深藏不漏?臣最初看着还以为他细胳膊细腿没什么能耐,怎知最后却让臣由衷的心生佩服。”说至此处,话头一转,他拱手行礼,语气多了几丝诚恳,“陛下,萨克顶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在中原找到一位能打败他的壮士,他在旒国已经没有敌手,便觉人生寂寞没有盼头。另外他与臣想法一致,觉得这世上若有人能够战胜他,必定是在麟国,毕竟麟国是九州大地上最富强最繁荣昌盛的国家。” “旒王的意思是?”齐毓玠薄唇微抿,他轻挑眼梢,余光扫了眼右侧下首的那身浅蓝衣裙的女人。 “臣恳请陛下在臣逗留的剩余时间里为萨克顶搭一个擂台,广招天下壮士与之比试,当然……”掀起眼皮,顿格列招牌性的豪迈大笑道,“当然不是白白比试,臣准备了彩头,若有人打败萨克顶,臣愿意献上旒国公主与旒国无数财宝,其中包括被封为天物的流光盏与天缕衣!臣与萨克顶请求陛下能够成全。” 第42章 乔亦柔挺替齐毓玠憋屈的,他岂有拒绝的余地? 这顿格列如此堂而皇之的在宴席上来这么一招,真是躲都躲不开。而且嘴上还乱七八糟的扯了一堆,不就是想立个下马威?他口口声声说麟国泱泱大国能人异士不胜枚举,但心底定是对那位举鼎壮汉萨克顶有充分信心,认为中原再找不到比之更厉害的对手,往更过分的方向想,顿格列压根就是瞧不起人,不然也不会给那么大的彩头。虽然乔亦柔不知所谓的流光盏与天缕衣是什么,但公主都愿意拱手送上,想必那两样一定价值连城。 埋头拾起银筷,她懒散地扒拉着精致碟盘里的银芽丝儿,然后抿唇望向高台,哎,陛下可怜哟!闷声被摆了一道,还明知是坑却不得不跳。 最气的是陛下应了,顿格列顿时爽快了,酒兴大起,又开始举杯换盏,拉着他不停地饮酒,陛下内心是不是都快憋屈死了?是不是嘴角虽带笑其实忒想一掌把顿格列给拍飞了?啧啧啧,做了皇帝也得有忍龟的精神啊,好辛苦好无奈……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栗子糕打发时间,直至挂在天穹的一弯圆月愈加明亮。 时辰已至,宴席终于要散了。 待陛下与太后在众人恭送下退席后,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离开皇宫,狄旒两国贵客则被侍卫护送前去驿馆休憩。 齐峦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她穿着好看的霓裳华服,衬得小脸娇憨精致,过来与她道别后,被陈嬷嬷搀着回慈宁宫。 乔亦柔也乏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带着杏春梅秋离开保和殿。 夜风微凉,吹得人精神稍稍清醒了些,回景仁宫的路有一截需绕过半月湖畔,杏春梅秋在两边分别掌着灯笼。乔亦柔借着莹润光亮往前扫去,蹙眉道,“前方有人?谁深更半夜还有闲情逸致赏月?” “娘娘可要绕路避开?” 迟疑一瞬,乔亦柔烦闷地偏头盯着另一条路,她今日双腿遭的难够多了,犯不着为了避开那闲得无聊的谁谁谁而多走冤枉路。摇头,她无所谓道,“无碍,这路又不是只能他可走。” 说罢,带着几人快步沿着半月湖行去。 待离得近了,可窥见模模糊糊的身形,那团团站着的可不是宫女儿,而是太监,乔亦柔猛地抬手示意,一行戛然顿住。 “撤。”她笃定地立即转身,言之凿凿道,“咱们退回,走另外条路。” 然身后蓦地响 起一道熟悉至极的嗓音,仿佛很是欢喜,“乔贵人?是乔贵人么?” 乔亦柔:“……” 李久这个老太监怎么除了吹嘘遛马是行家之外,连眼神都这般厉害? 她咬着下唇,佯装没听见,正欲再度拾步往前,那讨厌的嗓音带着笑意继续道,“乔贵人,乔贵人留步,陛下在此处……” 只好停住,乔亦柔闭了闭眼,嘴角旋即扯出一抹微笑,她紧攥着双手徐徐转身,磨蹭着朝前方光亮处走去。 两方距离缩短,乔亦柔抬眸望去,那抹挺拔隽立的身影站在一株枝繁叶茂的绿树下,他右手负在背后,面对粼粼湖水。 树影婆娑,参差斑斑地打落在他肩上。 乔亦柔视线挪开,却与李久打了个照面,他规规矩矩站在陛下身后,脸上堆着十足欣慰的笑容,冲她笑得煞是灿烂。 心底有苦说不出,乔亦柔盈盈一拜,“嫔妾给陛下请安。” 久久未有免礼,乔亦柔辛苦地屈着腰,恼恨自己方才若听了杏春话便好了,眼下可不是因小失大?舍不得走更多的路反而却被他们给半途截住,真是失策! “免礼。”齐毓玠双眸仍注视着暗夜下的湖水,并没回头。 “谢陛下。”终于等来这二字,乔亦柔刚替自己的腰松了口气,却听耳畔又传来他略有深意的嗓音,“乔贵人故意方才躲着朕?” “……怎、怎么会?”乔亦柔愣了一瞬,有些接不了口,她从没听齐毓玠说过这种话,感觉怪怪的,“陛下,嫔妾只是不小心掉了一串银珠子,回头想打着灯笼去找找。” “哦?那朕不耽搁你去找银珠子了,回头去寻吧!”齐毓玠声音有些凉,不知是不是染了风的缘故。 乔亦柔倒是很想应承下来,只是—— 为了一串银珠子把陛下扔在这儿不成体统不说,关键她真的不想走路了,佯装沿路返回去寻银珠子多累呀! “明儿白日再瞧瞧就是。”乔亦柔讨好一笑,他既看不见她谄媚的脸,她就把声音放柔一些,“陛下宴席上饮了不少酒,可是醉了?可是乏了?夜里风凉,吹多了对身子不好,陛下还是回寝殿早些休息如何?” “嗯,朕瞅着你宴席上确实总时不时拿眼神瞅朕,原来在数朕喝了多少酒。”齐毓玠煞有其事的了然颔首,他微微侧身,袖边被轻风拂动,一双漆黑眼珠攫住她,语气颇为较真,“但朕告诉你,乔贵人,朕 可没喝醉。” 乔亦柔:“……”她明显觉得身边的几个太监宫女们在不动声色的憋笑,有什么可笑的?乔亦柔恨恨腹诽着,她只是想着他身上有伤,所以才稍微多关注他几眼,哪里就时不时盯着他瞧了?憋屈地抿唇,她不太确定地掀起眼皮盯着前方的齐毓玠看,心底略微打起鼓,他这模样正儿八经的,站得还挺稳,帝王气派拿捏得十足,不像喝醉了的样子,莫非真没喝醉?乔亦柔看不出端倪,心下却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便附和着笑夸,“陛下委实好酒量,嫔妾佩服。” “哼!”轻哼一声,齐毓玠斜睨着她,从上到下,然后砸吧了下嘴,问,“晚宴上的菜式好不好吃?” “好吃,特别好吃,尤其陛下赏给嫔妾的那五份,是嫔妾此生尝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乔贵人,有没有人提醒过你,你谄媚的样子……哎……”甩了下袖,齐毓玠嫌弃地望着她,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他指着身旁围观的老太监道,“好好跟李久学学,你这样不行啊!哎!” 李久戛然一怔:“……” 乔亦柔也呆住:“……”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心情十分复杂。 “陛下,您醉了,您今晚歇在哪儿?”李久顶着老脸上前一步,恭顺弯腰的笑道。 “你哪只眼睛见朕醉了?”齐毓玠背着手左右各瞧了一眼,“朕要回御书房。”他颔首着左拐,笔直地往前走去,一众奴才们巴巴忙跟上去,生怕他不小心出个意外。 乔亦柔正准备欢快的恭送他,然而—— 她歪了歪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喂,那个方向明明是去景仁宫好么?她提裙忙跟上去,在后头急急喊,“陛下,您走错了,这不是回御书房的路!” 齐毓玠脚步一顿,他看着跑上前的女人,不耐烦道,“朕是想从这边绕过去再回御书房,不行么?” “行,当然行。”乔亦柔挤出一丝笑,心想你的皇宫你做主,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干她毛事? 不过他非要绕一大段路,倒是恰好与她同行,乔亦柔沉默地跟在他身旁,困怠地眨了眨眼。蓦地,旁侧那抹高大的影子突然踉跄了下,乔亦柔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周围太监们也都滑稽地伸出双手…… 齐毓玠眉头陡然皱起,他盯着她扶在他臂上的小手,抓起来一把丢开,又愤怒地转身用手指着一圈太监们,“都跟你们说了,朕没醉,朕只 是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而已。” “是是是。”李久忙不迭点头。 乔亦柔露出“你高兴就好”的神情,她真诚至极的弯唇一笑,对李久表示附议。 齐毓玠觉得看着他们都烦。 一个个表面一套心里一套,他轻哼着拂袖,沉脸猛地继续往前走去,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当真未醉。李久在陛下背后忙示意让太监们快步跟上去护着,心想,眼下附属国来访,若陛下不小心跌了一跤破了相可不让别人生生笑掉大牙? 行了片刻,景仁宫到了。 乔亦柔终于看到了曙光,她嗫嚅双唇,准备跟陛下行礼退下。怎知他却突然笔直地朝景仁宫内殿行去,乔亦柔忙吞咽下刚溜到嘴边的话,怎么回事儿?说好的从这里绕着回御书房呢? “陛下……”乔亦柔见他即将跨越门槛,不好意思指责他算话不算数,只得委婉问,“陛下可是要歇在此处?” “不行?”他头也不回地进殿,“朕累了,歇歇脚,再者朕的皇宫朕做主,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乔贵人有意见?” “岂敢。”乔亦柔见他一马当先走远了,嘀咕着翻了个白眼。 掩嘴打了个哈欠,乔亦柔走入大殿,她抬眸就看到陛下端端正正坐在上座,他脸上并无多余神情,瞅着正常的不得了。 “陛下需不需要奴才准备什么?” “不需要,出去吧……” 李久忙接旨,顺带将一群奴才们都领了出去,包括她的贴身宫女。乔亦柔瞪大双眼,她望着杏春梅秋离去的背影,敢怒不敢言,他没需要她有需要啊,她需要一壶热茶需要准备汤水沐浴,还需要…… “朕想喝水。” 乔亦柔吃惊地盯着他,两人面面相觑,最终她败在他风淡云轻的脸色下,“嫔妾去沏茶。” 她去茶房倒来水,搁在桌上,给他斟了一杯。 伸手接过,齐毓玠低眉盯着杯子里澄清的液体,蓦地掀眸盯着她看,须臾,递给她,认真道,“你先喝一口给朕看看,朕现在有些累,脑子耳畔都嗡嗡作响,实在,嗯……” 服了地挑眉,乔亦柔不懂他胡言乱语在说什么,又到底想干什么,她无语地接过水杯,一口饮了个干净。 “唔。”这才满意地颔首,齐毓玠扯了扯嘴角,用下巴指示她,“给朕斟茶。” 乔亦柔斜他一眼,给他斟茶,双手 呈上。 仰头饮下,齐毓玠把空瓷杯倒扣着给她看,眼睛在盏盏烛火衬托下很亮,“还要。” 乔亦柔再给他斟了杯,他轻抿了一口,然后右手执着瓷杯不喝了,随后目光缓慢在殿内游移,最后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忽的轻笑出声…… 笑个什么鬼? 乔亦柔实在不理解他在发什么疯,还说自己没醉呢!他也就醉得比一般人镇定好伺候些。 她不理他,结果他竟单手撑住额头仰眸专注看起她来,过分的是嘴角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总觉得可能是在讥讽嘲笑她,乔亦柔低眉打量自己,她若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杏春梅秋早该悄悄提醒,哪轮得到他来笑话她?乔亦柔实在忍无可忍,抑制不住的问,“陛下笑什么?嫔妾哪里可笑?” 摇头,咕哝了句“非也非也”,齐毓玠放下茶杯撑桌起身,他步伐较稳地朝她靠近,一步两步,站定在她身前。 他低眉盯着她脸,空气里顿时氤氲起一片醇香浓厚的酒香,乔亦柔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尖,下一瞬,他略带低沉的嗓音飘落在她耳畔,“唔,朕只是觉得你穿这样好看,嗯,还挺好看!” 他说话的同时,一团热乎乎的气息朝她右耳扑来,乔亦柔震了下,不可置信的迅速抬眸,他双眼微弯,本就离她很近,却没有停顿的继续朝她俯首袭来。 乔亦柔脑子有短暂的空白,然后飞速思索,感觉他是要非礼她,这个非礼应该算是附和规矩的,所以? 迟疑的刹那,两人气息登时缠绵交织起来,齐毓玠双唇落在她鼻尖处,而后微微下移,他迷迷糊糊地贴过去,感觉她的唇粉粉嫩嫩,柔软又有弹性,口感像剥了皮的荔枝,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荔枝一眼,不过…… “嘶。”嘴角突地生出一股痛意,她居然被咬了一口? 乔亦柔被酒气熏得本就不悦,她猛地推开他,明明没动用什么力气,他却软软绵绵朝后倒去,眼见要撞上桌,乔亦柔只得眼疾手快得重新将他拽回来。 “陛下?”他人直接挂在她身上,乔亦柔拍了拍他肩膀,得不到回应,又连着唤了几声。 很好,咬完就睡倒,真是好棒棒的呢!乔亦柔咬了咬牙,克制住想把直接他扔到地上的冲动。 “还说没醉?这就是没醉?呵呵!”冷冷讥讽,乔亦柔胆儿大的用右手轻轻戳了戳他脑袋,完全没反应,她上瘾地又戳了戳,顿 时轻笑出声,“让你咬我?” 报复够了,乔亦柔想叫李久他们进来伺候,又想那些奴才把他供成宝,少不得一番翻来覆去的折腾,岂不完全耽误她睡眠时间? 罢了罢了,她撇了下嘴,微微弯腰,直接把人扛到肩上,哼着曲儿仿佛扛着个馒头般轻松地穿过珠帘,珠子瞬间被撞的叮叮玲玲作响。 齐毓玠滑稽地像根麻绳晃悠着,因她身材娇小,垂落的双手几乎要触到地面。 他晕晕乎乎被珠子砸得脸疼,好不容易不疼了,“砰”一声,他脑袋好像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更晕乎了,最气的是那道声音太欠扁,他真恨不得睁开双眼好好治她大罪。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不疼啊不疼不疼……”乔亦柔登时惊呼一声,她一时不察,把人丢到榻上时竟撞到了床顶,连忙用手轻轻摸了摸他脑袋,她嘀咕道,“反正睡晕了,估计也不知道疼。” 第43章 夜宴子时末才结束,按照惯例,早朝可免,毕竟城中有些官员驾车赶到皇宫就要足足一个时辰,一来一去再来,实在折腾得够呛。 尽管不用上朝,齐毓玠却早已养成卯时到点就醒的习惯,他神志不清地眯开眼睛,一股难以言明的痛苦顷刻袭遍周身。脑中如被无数只爪牙撕扯着神经,太阳穴隐隐跳动,口干舌燥,还有种难以形容的……被桎梏囚禁的感觉? 齐毓玠动了动手指,神智恢复了几分,他赫然发现自己竟被薄毯裹成了个蚕蛹,枕畔还放了一盒熏香。倒不是特别浓郁,不过—— 他眉头深蹙,显然意识到这是被嫌弃了。 许是睡眠不足,他眼皮硬撑着累极。 没有精力大呼小叫,他只想重新缩进蚕蛹里睡个昏天暗地,睡饱了才有精神秋后算账是不是?然而,太渴了,渴到想睡都睡不着。 “喂。”忍着头疼胸口疼手腕疼,齐毓玠努力翻了个身,撞了撞睡在外侧的女人,她自己新取了一床薄被,双手露在外头,身体微弓,睡得煞是自在舒坦,嘴角甚至像是往上勾出了淡淡的酣睡笑意。 “喂,给朕倒杯茶。”齐毓玠晕晕乎乎没啥力气,他昨晚喝多了,酒后的症状全未消退,委实折磨人。他虚弱地以一贯的命令语气道,“你快下去给朕沏茶。” 一连唤了三声,他憋屈地用尽最大的嗓音,然而嗓子被酒腐蚀得沙哑,听起来没什么气力和威严。 终于被他扰得烦了,乔亦柔不耐的咕哝了句“你没长手么”,然后翻了个身,彻底背对着他没了动静。 齐毓玠又气还渴,脑仁更疼了。 他有手没错,可她不是快把他手砸废了么?还有谁给她的勇气敢用薄毯将他裹成一团? “你快给朕倒茶。”齐毓玠气完了,还是只能朝她蹭了蹭,继续攘她,一次不够,那就两次,两次不够,那就三次,其中还不断杂夹着言语,两头齐肩并进。 “我真是服了。”乔亦柔猛地坐起,她双眼沉淀着浓厚黑眼圈,一副没睡饱脾气大的模样,她双脚狂蹬了蹬被褥,凶恶地侧眸,盯着吵她睡觉的齐毓玠一分清醒九分迷糊的抱怨道,“陛下有没有完?让不让人好好睡个觉了?喝了那么多酒不够还喝水?现在知道难受了是不是?自己难受就好好承受着呗,为何还要牵累别人?身边有那么一大堆专门伺候的太监宫女儿,偏偏跑到景仁宫来睡觉,所以别管没人伺候你,自找的。 外头天儿都没大亮呢,我这才睡了多久?两个时辰肯定都没有,陛下你渴就忍着嘛,你不是挺能忍的嘛?” 齐毓玠深吸了口气,想怼回去,但又懒得浪费说话的力气,他耷拉着眼皮懒懒道:“你咕哝的时间已经够给朕倒三杯茶了。” “烦死了。”掀被下床前,乔亦柔还不忘发泄一句,她踉踉跄跄半眯着眼睛游魂般走到桌上取茶壶,还沏什么沏?她直接拎起茶壶摇摇晃晃往回走。 她的确没睡足,方向都摸不准,齐毓玠眼睁睁见她走反了方向,干枯唇瓣翕合,提醒她,“反了,这里,回来,朕的茶。” “知道知道。”不耐烦地胡乱摆了摆手,乔亦柔揉着惺忪睡眼,循着他声音而来,顺利走到床畔,“喏,水。” 往上仰了仰脖颈,“蚕蛹”迷蒙着眼睛,“茶杯呢,喂朕。” “没茶杯,凑合着喝吧!” 胸口沉淀着怒气,要发火,转而无奈地偃旗息鼓,“怎么凑合?” 乔亦柔猛地坐在床畔,烦不胜烦地盯着他噘嘴,腮帮子鼓起,示意他看茶壶,“这不有嘴儿么?这么长。” “朕不,你给朕再去拿个茶杯。” “穷讲究什么啊?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别磨蹭磨蹭,我还想睡觉呢,来来来,乖,张嘴,喝吧!”心底狠狠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再矫情她就把这茶壶扔了去,干脆别喝水了,一了百了。” 齐毓玠:“……” 他还没做好决定,是要喝水还是宁死不屈保尊严,那壶嘴儿瞬间就朝他塞了过来。 下意识微微启唇,一股清凉甘甜的水液微微划过喉咙,像是可以令干涸的大地刹那鲜活起来。 罢了罢了,他从前可是吃过苦的,打仗时连掺杂了污泥的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穷讲究什么呀? 乔亦柔打着哈欠半揽着他喝水,直至传来一串“嗯嗯”声,她才知道,哦,喝足了。 完事儿的拿走茶壶,乔亦柔刚要起身把它放回去,却颇为忧愁的往更深远之处遥想一番,这饮酒过度的人都需要多次饮水,是不是等会儿他又要巴巴命令她给他倒水?眸中划过一丝深思,乔亦柔抿唇笃定的转身对着齐毓玠道,“还是再喝几口吧,可以多顶一会儿。”说着,也不容许他拒绝的余地,壶嘴儿就塞了过去。 齐毓玠被强迫的又喝了几口,生气道,“你把水壶放在床榻下的地板上不就成了?” “对哦!”乔亦柔赞同的颔首,径直把水壶放在地上,上榻卷了卷被子圈成一团睡了。 齐毓玠还想让她给他把“蚕蛹”般的薄毯解开,见她瞬息没了动静呼吸匀称。他闷叹一声,感慨自己若是个女子,就可以用“遇人不淑”这个词表达自己的悲哀了。 罢了罢了,他从前可是吃过苦的,打仗时浑身是伤为了不被敌军发现踪迹直接睡在半米多深的茅草地里,还穷讲究什么呀? 眨了眨困顿至极的双眼,齐毓玠往“蚕蛹”里缩了缩,昏昏睡去…… 夏日光辉一缕缕普照大地,天彻底大亮了。 齐毓玠睡得十分沉。 他最后是被一股难以形容的生理需求憋醒的,他猛地掀开薄毯,下榻穿鞋,突然想起什么地蹙眉。 榻上只有他一人,而且他好生生的,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束缚,低眉盯着床榻脚下,也没有茶壶,或许昨晚……他只是睡得迷迷糊糊做的怪梦而已? 那些片段似真实又似虚幻,实在叫人有些辨别不清。 齐毓玠懒得再想,急急去如厕。回来时见李久在外守着,他还没问,他就巴巴笑着答,“陛下,昨晚参加夜宴的两位女眷受了凉,还有位女眷用了些菜式产生面部过敏现象,乔贵人清晨便被丽妃请了过去,协助处理这些琐事。” “很早就走了?” 李久觉得陛下估摸着要心疼了,是啊,昨晚儿上乔贵人亲自伺候陛下着呢,都未假以旁人之手,指不定中途还发生了某些不能用言语描述之事,啧啧,那他就助乔贵人一臂之力让陛下的心疼来得更猛烈些吧!他轻叹一声,两条淡淡的眉毛挤在一起,“可不?天都没大亮呢,乔贵人匆匆洗了把脸就走了,很是憔悴柔弱。” “哦!”齐毓玠转身进殿,对他的形容很是嗤之以鼻,按照他话的夸张程度,估摸着那女人也就是没睡足,他进去洗漱,淡淡道,“去把两位丞相与礼部兵部尚书等传到御书房,对了,还有敬王。” “是,奴才遵命。” 晌午初过,齐毓玠恢复平日严肃,他凛神进御书房,与诸位大臣开始商议狄旒二国之事。 “启禀陛下,据探子来报,这些年自打顿格列继承父位后,手上小动作一大堆,逐渐笼络了不少游牧族落。” “哼,不过是蛮夷的自以为是罢了,他就算把所有游牧族都齐聚,也动摇不了咱麟国根本。”大将军盛楠脾 性火爆,直接挽起袖子像是要去干架,浓黑眉毛高高扬起,“陛下,臣对顿格列那嚣张样子气得不得了,还有他儿子那熊样儿,都是一帮不揍不老实的家伙们,陛下只要您一句话,臣愿意领兵北伐。” “朕继位不到四年,民间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此时浪费人力物力征伐不是明智之举。”齐毓玠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太阳穴许是因为宿醉,还有些刺痛,“朕今日叫你们过来主要是商议昨夜萨克顶举鼎一事,旒王在众人面前逼朕答应,尤其还有狄王在场,朕无法拒绝,但心中却明白,麟国只怕难以找到可以与萨克顶匹敌的高手。” “是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蛮夷脑子不灵光却身强体壮,实在不好对付。”身为丽妃之父的左相轻叹一声气,脸上愁云密布。 “其实倒也不一定。”一直沉默的敬王齐瑄忽而开口,语气有些令人浮想联翩。 “哦?敬王意思是?”不待齐毓玠疑问,已经有臣子率先将心底不解抛了出来。 “回陛下,臣年幼前去封地时,经过池州郊外,那处暴徒劫匪肆虐,臣身边随从侍卫不多,被他们掠去包袱里的钱财倒不算什么,关键他们竟还肖想……” 敬王齐瑄沉稳脸上顿时略过一丝杀气,大臣们起初还诧异,然后似想起什么,都默默低眉不再多言,敬王去封地前其母也陪同在侧,所以他未说完的话便不言而喻了, 其实敬王也就比当今陛下略小一岁,生母是先皇一时兴起临幸的小宫女,母子二人从前在宫中也是过得如履薄冰,比陛下早几年分去一个穷乡僻壤的封地,他们二人按理说并没有什么兄弟情,但皇子们自相残杀时,听说敬王曾暗暗帮助过太后与长公主渡过险境,这也是如今剩存皇子里敬王过得最为滋润的原因了。 收敛情绪,恢复面无波澜的神色,只眸中微微一亮,齐瑄低眉拱手继续道,“所幸那些暴徒并未得逞,臣等恰逢一商队经过,然而难以想象为首的居然是位妇人。” “所以是那妇人身具无穷之力?”盛楠等不及的抢话,急急问。 摇头,敬王齐瑄静静答,“那位妇人武艺高强,是臣的救命恩人,但她年幼的女儿才是臣要说的主角,臣当时约莫十岁,小姑娘看起来六七八岁的样子,她看起来机灵可爱,虽比同龄孩子圆润些,却远远不到强壮的地步,但她那纤细的双臂竟可以轻松的同时拎起两个各摸约六七十公斤的壮汉,并且在眨眼之间一举将他们甩出七八尺远,委实令那时的臣惊呆震撼不已 。” “这……”另一老臣捋着长须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眼,“既是敬王亲眼所见,那老臣便不得不信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来这些奇能异士多隐于世间默默无闻,不过……”顿了顿,欣喜道,“敬王可有记下她们的名讳及其居所府邸?若……” 不等他说完,齐瑄摇了摇头,“尽管一再询问,恩人却不肯告知姓名,更别提府邸。” “既然是池州郊外,会不会是池州人?” “听口音却似不像。” “那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广贴皇榜去招纳这些勇士?性别不限?” …… 众说纷纭间,齐毓玠却端坐着一言不发。 他面色偏沉重,目光不经意落在敬王身上,他莫名有些奇怪的预感,怎么那么像说的那个女人? 她多大了来着?十八?往前推算,年纪倒对得上齐瑄的说辞。 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怪有些不舒坦。 不过,也不一定就是她,她是梧桐县人,距离池州可是远得很。或许只是他想多了而已,她力气虽大,但到底是女儿家,瘦瘦弱弱的,举鼎实在危险,一个偏差勉强轻则身负重伤,再严重些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见大臣们商论了半天并没有多好的法子,齐毓玠叩了叩桌面,淡淡道,“那就传令下去,广贴皇榜,凡是揭榜的人先进行试炼,然后层层递进,若有能者可以胜过萨克顶最好,若是没有,也算情有可原。”齐毓玠眸色深邃,“旒王无非是好胜而已,他既想在举鼎这方面找存在感,那朕就让他在别的方面先好好受挫受个够,旒国族人在体魄上有先天优势,然而别的方面……”点到为止,不肯再多言。 “没错。”左相顷刻恍然大悟,接过话茬儿道,“陛下高见,那等粗汉也就力气大会喝酒而已,他们要拿力气压人,咱们就跟他们下棋行酒令猜灯谜,那些女眷们想来连踢毽子都不会,更别说绣花儿作画了,但麟国姑娘家秀外慧中,更别提后宫里的各位娘娘们了。” 这么一说,大家思忖片刻,竟都觉得是个良策。 毕竟是那区区小附属国先不要脸面的,他们也都豁出去了,誓要把这几天受的各种气都双倍双双倍奉还。 于是,接下来的四五日里…… 旒国族人乃至狄国族人们以各种方式挠头抱爪,他们已经害怕进宫或者出驿馆走动了,生怕被哪群大人笑眼眯 眯的给请走,他们话说得忒好听,道是请他们喝酒。 喝酒啊,大家都喜欢的,孰知—— 孰知这酒却不是那么容易喝的,要先行什么酒令,对上了诗就可以喝酒,对不上,抱歉,没得喝。 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棋,这群中原人好可怕,连棋都有好多种形式,什么围棋象棋,还有樗蒲、波罗塞戏、狮子象斗、弹棋、六博…… 我的老天爷啊,谁来救救他们?他们连几个名字都稀里糊涂分不清,更别提那些规则了! 狄王朴荣膺隐隐猜出其中周折,遂秘密与属下传言,切莫与麟国友人生出不和之事,嗯,喝不上酒就别喝,酒多伤身。被请去府邸或别处游玩,就高高兴兴的去,不会玩游戏不打紧,麟国友人都很慷慨,你们就坐在那里吃东西就好了,麟国食物水果特别好吃,回去后就吃不到了哟! 听国王一袭话后,狄国族人迅速转变心态,果真觉得此言有理,麟国的水果真好吃,还有冰镇的,好奢侈,关键连路边随处叫卖的大饼都好好吃,还有大街小巷娃娃们手里拿着的一串红红圆圆的果子,哎呀酸酸甜甜可口极了。 关于狄族人每天输得裤子都没了还呵呵一脸笑的模样,旒族人真是烦死了,一群没骨气的家伙。他们脑子转弯不够快,却并不傻,马上意识到他们麟国人有可能是故意的,但能怎么办?人家说人家平常无聊没事儿时都玩这些游戏,连七岁稚童都下棋,这…… 输得厉害了,自尊心都没了,几个脾性大的旒族人气不过,把几个朝中官员套了麻袋秘密拖到深巷打了几拳,关键还不留下一丝证据。 什么? 敢打咱朝中同僚?你咋不上天呢? 大将军盛楠和都御史陈子昭都是个暴脾气,少年时仗着家里有权有势都是城中一霸,哪能受这股气?当即伙同几个有拳脚功夫的官员从家里拿了麻袋去堵人。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们装进麻袋里拖到隐蔽处,狠狠揍了几拳,不留下蛛丝马迹地跑了个无影无踪,第二天没事儿人一样。 旒族人上了火,要报仇,又拿麻袋套人打。 盛楠陈子昭气疯了,继续反打回去,反反复复来了几次,陈子昭想出一个办法,他们有拳脚功夫的甚至组成了一个协会,决定在旒族人离开前每天保护那些上朝下朝的文文弱弱官员们。 一时之间,早朝的气氛真是有爱的齐毓玠都惊呆了。 平常争来争 去唾沫星子到处飞的对家现在都客气的不得了,架都吵不起来了,和谐的简直可怕。 齐毓玠这才知道他们暗地里的那些事儿,好笑的同时一问,旒族人伤的比他们多,他悄悄赏了被打大臣们些膏药后便算了,只当闻所未闻。 另外顿格列也知道了,一问,他的属下们伤得那么重,愤怒得不行,也懒得找皇帝告状,他肯定是偏袒麟国人的,所以他便当做没有听到这些消息,私下却很赞同属下们用拳头重新把场子再打回来…… 朝中过得腥风血雨,后宫却相对比较安静。 乔亦柔陪了长乐郡主如玉半日,长乐郡主上次宴席上吃了些临海地区进贡的珍稀鲜鱼,脸上长满红疹,如今在御医诊治下消退了些,但女儿家不好意思,如今还佩戴着面纱。 她上次在丽妃吩咐下去安抚这位疑似与陛下有旧情的郡主,本来有些不安,不过这长乐郡主和和气气的,脾性不错,不难相处。几位亲王们暂住宫中,跟随的女眷亦是。乔亦柔见她日日躲着闭门不出,偶尔过去陪陪她,不失礼节,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回景仁宫路上,就见齐峦闷闷不乐的坐在桑葚树下发呆,陈嬷嬷等人都在好几尺之外。 乔亦柔见陈嬷嬷眸露担忧,便轻声过去询问她情况。 “回贵人,殿下这般已经有两日了,做什么都恹恹的,哪里都不肯去,要么在慈宁宫呆着,要么到这儿发怔。奴婢问了许久,她都不言不语,连太后亲自安抚都是这样。” “是么?”乔亦柔抿唇望着齐峦确实不太正常的样子,“我去试试看看。” 陈嬷嬷颔首,“贵人去最合适不过了,殿下什么都悄悄话都愿意与贵人说的。” “我也只能先试试看。”乔亦柔没有信心的叹了声气,上前坐到齐峦身边。 愣了会儿,齐峦才反应过来的叫了声“小姐姐”,她嗓音轻细,不复从前灵动,双眼垂下,纤长睫毛很久才眨动一次。 “要不要拿弓箭猎只肥鹤烤了吃?”乔亦柔语气轻松的笑了笑。 摇头,她慢吞吞道,“不想吃。” 乔亦柔眸中担忧之色浓郁了些,疑惑地望着齐峦侧脸,她伸手想摸摸她脑袋,孰知她却瞬间避了避,有些受惊的模样。 “峦儿你怎么了?”见她抱膝坐着,乔亦柔直接询问,“难道你和我之间要有秘密?你有什么事不能与我分享?如果是这样,那我以后有什么事情也 不会告诉你了。”语罢,佯装要起身离去。 “小姐姐……” 衣角瞬间被扯住,乔亦柔松了口气,坐下耐心等她开口说实话。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小姐姐我只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待小心翼翼得到她保证后,齐峦抿唇细声道,“前天,我好不容易悄悄躲开陈嬷嬷她们一个人藏在废弃的长春宫院子里玩陀螺,然后……”她眼神闪烁了下,“然后一个长得怪怪的人过来陪我玩了会儿,见他比我厉害,我就很高兴,他告诉我他有一种新花式,但是那花式罕见,不能被别人看到,要到没人的殿里,才愿意示范给我看。” 乔亦柔努力让神情不一瞬间崩塌,她掩在双袖下的拳头死死攥住,尽量挤出一丝笑不吓到齐峦,“然后?” “然后我、我们就去了长春宫殿里,他没教我玩陀螺,而且突然抓着我手腕想扯我衣领,我当时特别害怕,就用鞭子朝他挥去,趁机从长春宫里面的羊肠小道溜了出来。”说着哭腔望着她泪眼汪汪道,“这几日我发现皇帝哥哥和母后对他们那样子的人很客气,我怕告诉他们之后,他们会骂我,其实我也特别害怕……” 第44章 乔亦柔听着心疼死了,齐峦心智不全,隐隐知道这是不好的事情,可又存着小孩子心性,怕惹来陛下与太后责罚,所以自己闷声躲着,实在教人想着眼酸。 握住她手,乔亦柔第一反应是要将此事告诉齐毓玠,她正欲起身,莫名却多了丝顾虑。自上次夜宴后,除却顿格列朴荣膺及他们的子嗣与重臣亲信之外,狄旒两国男子已极少大规模入宫。所以,能对齐峦不轨的人,范围并不广,至少可确信是旒国人,毕竟旒国人普遍强壮高大,且服饰格外迥异,而狄族与麟国人则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别。 转头用微笑安抚蔫蔫无力的齐峦,乔亦柔默默盘算,敢如此行事的人身份低下倒不怕,就恐他…… “峦儿,你别怕,没事的。”乔亦柔弯唇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宽慰她,“你做的很好,真的,当时你抽他一鞭子实在太便宜他了,依我看十鞭都算少的。” “真的?”齐峦这才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巴巴盯着她看,“小姐姐你别骗我,那是不是皇帝哥哥与母后也不会骂我?” “当然不会,只不过……”顿了顿,乔亦柔抿唇定定望着她道,“如果相信我,你暂时不要对他们提及,我要先查查些事儿。” 猛地点头,齐峦眼睛亮亮地望着她,“嗯嗯,小姐姐我信你。” “那就好,你先坐着,我让陈嬷嬷送来些点心一起用可好?” 见她笑着点头,两条腿在长裙下微微晃悠,显然是心情恢复些许,乔亦柔放心地提裙起身,朝陈嬷嬷等人走去。 “乔贵人,殿下她对你说实话了?”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陈嬷嬷期待地望着她。 乔亦柔没点头也没摇头,她说了句“放心”,然后轻声请求道,“陈嬷嬷伺候太后殿下已久,在宫中威信极高,能否拜托陈嬷嬷带着我几个丫头去向前日各道值守的宫人们问问,看那日旒族族人进宫后分别都在做什么,有没有行动举止古怪特别些的?” 皱眉,陈嬷嬷双手交握,想多嘴问问,然而主子就是主子,她虽浮想联翩,但还是领了命,带着杏春梅秋等散去。 乔亦柔又让另位小宫女帮忙取些冰镇酸梅汤过来,与齐峦各饮了一碗。 摸约一个时辰后,陈嬷嬷她们一起回了。 乔亦柔过去询问结果。 陈嬷嬷禀报道,“那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都是陛下亲自接待附属国贵客们,只中途旒国 小王子嫌闷,出来透透气,陛下本来下令让两名侍卫两名太监带着他游逛,最后却被跋扈嚣张的小王子以各种理由前后支开,听说侍卫太监们给小王子办事回来后找不到他人大急,找了会儿才见小王子一脸愤怒的自己走了回来。” 颔首,乔亦柔眸中飞速划过一丝晦暗,无论她替齐峦的遭遇有多愤怒,然对方意图未遂却是事实,只能算作举止放肆轻薄。若她方才冲动地去找陛下太后告状,他们虽一个赛一个疼宠齐峦,但二人身份摆在那里,加之那人还是旒国小王子,他们难保不为了所谓的大义让齐峦多多少少受些委屈,关键最后要阴差阳错牵扯到联姻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怎么能让齐峦嫁去那种欺辱人的地方?所以,这事儿还是暗地里偷偷解决罢了! 冷冷下了决定,乔亦柔知道,如此还需要齐峦协助。 她不想对她有太多隐瞒,便将计划一五一十说了。 吞了吞口水,齐峦捧着小心脏瞪大眼睛,“好刺激啊!”转而又有些犹豫,她担忧地瞅着乔亦柔,嗫嚅道,“虽然小姐姐是替峦儿出气,可是要被皇帝哥哥知道了怎么办?上次他骂了你那么久,峦儿可自责愧疚了。” “你我不说,自然神不知鬼不觉。你皇帝哥哥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知我们背地里做的事?又哪里来的机会骂我?” “说的也是。”齐峦笃定地颔首,旋即迟疑地抿唇愁道,“可我们狠揍他一顿之后他颠颠儿跑去告状怎么办?峦儿最讨厌喜欢告状的人了!” “麻袋往他头上一套,他哪儿知道揍他的是人是鬼。”乔亦柔双臂抱胸,话说完后,她慢半拍的眸中一亮,脑中顿时多了个好主意…… 次日上午。 齐毓玠意志阑珊的亲自招待狄旒两国十多人参观宫中藏书阁,顺便和他们进行一场没有灵魂的文化交流。 中途,那旒国小王子扎西又坐不住了,顿格列对这个小儿子格外偏袒,直接让他自便的到殿外溜达溜达。 齐毓玠不动声色蹙眉,他十分不喜旒族小王子扎西,小小年纪满眼浑浊欲望,日日坐在殿中垂涎着站在旁侧伺候的那些宫女儿,知他此时心里定存了不少龌龊,他嗤声扯了扯嘴角,安排两个侍卫紧跟他出去,怕他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让宫中婢女们吃亏。 扎西行礼告退,离去的同时心底一直暗骂着小娘儿们别让我捉住你之类的污言秽语,齐毓玠嫌弃不已,走了他倒眼不见为净…… 乔亦柔早打点 好了宫人留意,见旒国小王子扎西这么快就沉不住气的跑出来了,她与齐峦得了消息,然后令齐峦按计划在距离扎西不远的地方晃了几晃,吸引他注意力。 “你去帮我去藏经阁瞧瞧陛下与父王可还在?”侧头,扎西一脸颐指气使地冲侍卫之一道。 “属下奉命保护王子安全,不能离开半步。” 呸,狗仗人势的家伙们,扎西狠瞪着他,余光却瞥见那抹娇俏灵动的粉色身影在树荫下晃动,他对她既恨得牙痒痒,又如火撩般的心痒痒,她姿色出众,又与麟国日日看到的寻常女人不同,她不呆板不小心翼翼,活泼可爱充满灵性,虽脑子有些不好,容貌却不知比旒国本地女人们美了多少倍。听说是个公主?但他明白,在麟国,女人们地位低下,公主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可是父王最疼爱的儿子,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今日若捉住了她,一定要让她对他的那一鞭付出代价。哪怕最后被麟国皇帝知晓又如何?难道敢为区区一位公主杀了他?不过是为了遮丑让他把她带回旒国罢了…… 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扎西想得甚美。 心底越愉悦便越对阻碍他的两位侍卫感到憎恶,他冷冷觑着二人,见他们埋着头一动不动,俨然不肯听命于他的样子。 他生怕美人儿走了,连忙四顾周遭。而后往前走几步,站在拱桥上当面肆无忌惮地把一串玛瑙丢入下面半月湖湖水里,侧头高高在上的命令道,“还不下水去捞?” 侍卫之一憋了一口气,拱手退下,他下桥走到岸边跳下去替扎西找玛瑙。 “这串玛瑙多珍贵你们可知道?他一个人什么时候才寻得到?你也去给我下水找。”说着,不等另个侍卫说话,他猛地用力从背后朝他狠狠推了一把,侍卫防不胜防,瞬间倒栽进了湖里。 周围霎时传来一阵宫女的惊叫声,扎西撇了撇嘴角,见那抹粉色身影远去即将不见倩影,忙着急的匆匆快步追去。 齐峦听话的将他引到长春宫,尔后停下脚步。 她本来对这个讨厌的人还有点点恐惧,可一想到小姐姐就在附近,她就完全不怕了,隐隐觉得好刺激啊! “公主殿下,公主请留步。” 齐峦佯装才发现他,转身歪头问,“原来你知道我是公主呀?那你是不是来教我玩陀螺的?上次你都没告诉我那个稀奇的花式呢!” 如此天真烂漫,果真是个蠢货,枉他之前还有些担心她跑去告状,并且已经 做好准备若她告状就干脆委屈自己把她娶回去的打算,没想到……扎西心中暗笑,面上颔首朝她抱了抱拳,“公主有礼了,我也是后来问了宫人才知道公主尊贵身份。”顿了顿,他略有深意的叹气道,“上次我好心要告诉公主那个新颖的花式,奈何公主不识好人心,还抽了在下一鞭子,在下如今手臂都疼着,恐怕很难教公主那花式了,哎……” 齐峦有些着急了起来,她心里藏不住事,面上立即显露。毕竟和小姐姐说好了要把扎西引入内殿才算完成任务,所以? “不过公主真的特别喜欢的话,在下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 齐峦顷刻笑颜绽开,扎西看呆了一瞬,咽着口水急不可耐地要带她去内殿。 得了小姐姐叮嘱,齐峦一下子躲开他的接近,突然想起什么的紧张兮兮道,“你们那里的人相信世上存在鬼魂么?” 扎西不想跟她探讨这些问题,他觊觎地盯着她柔嫩双手,只想捏住好生揉揉搓搓,便敷衍回,“相信有天神,但人死后没有鬼魂的。”两人一前一后往殿内行,扎西警惕地望了眼周遭,四处风平浪静,实在是天助他也。 “你知道这长春宫是什么地方么?”略微压低嗓音,她有些神经兮兮继续道,“长春宫是历历代代关押不受宠妃子的地方,她们没有自由,日日困顿在这里生不如死,好多受不了的女人都选择自杀,用白绫挂在梁柱上吊死,还有活生生饿死,还有饮毒酒七窍流血而死,总之传言她们的灵魂都锁在这个大殿里,叫阴魂不散……”齐峦趁身后人不注意,猛地低头看了眼小抄,她许多字不认得,都是画小画,看一眼就明白了,偷瞥后,她赫然轻呼一声,指着头顶用练了许久的幽幽嗓音道,“你看那像不像一张人脸,还有梁柱上貌似沁出了血滴,天呐,好可怕!” 扎西本没对这些话产生多大惧意,却被她的轻呼吓了一跳,他猛地仰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或许并不是,他貌似真看到一张狞笑的女人的面部轮廓,还有顶柱上,那一两滴鲜红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害怕啦?” “……不。”扎西见她脸上瞬间生出几丝鄙夷和瞧不起的意味,忙迅速否认。 齐峦拍着胸脯笑眯眯道,“那就好,你等我一会会,我陀螺放在外头院子里的桑树下,我去取来,很快的。” “长公主殿下……”扎西往前追了一步,不曾想她竟如只灵巧的猫般瞬间跳跃了出去。 他正要紧跟着出去 ,孰知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砰”的动静,扎西下意识回眸一瞧,与此同时,大门处突然“吱呀”一声,他再度扭头,那两扇大门迅速阖上,看起来竟像是自动关闭一般。 “是谁在装神弄鬼?”他紧张的大声嚷道。 更可怕的是昏暗无关的殿内猛地燃起几盏微弱烛火,扎西攥紧掌心倏地回头,便见一抹白衣长发满脸鲜血的人站在微弱烛光下,那长发遮住她大半张脸,她恐怖的鲜红大嘴一点点咧开,牙齿似在打颤,仿佛都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扎西被这血腥的画面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头顶如有雨下,他抹了把脸,借着灯光看掌心,殷红的雨滴?竟是血液?他双腿僵硬地颤抖着转身,大殿黑暗处隐隐却还有一两道白色身影飘来飘去,无处不在的恐怖令他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中原本就存在许多离奇古怪的传说,或许真有恶鬼也不一定?他双脚酸软地想跑,可才转身,头顶身后遽然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大团大团头发裹住,视线受阻,那头发都塞进了他嘴里,让他连声都出不了。 紧接着他觉得身体像是被无数只手或轻或重地掰扯撕拉,尤其有一只脚还是什么的,把他踩得死死的,四肢动都动不了。特别是右臂,他每根指头仿佛都像被扯掉了一样,疼得浑身汗涔涔,他心底前所未有的渗出一股恐慌又无助的惊骇,紧张之下,他裆下一湿,登时一股怪味儿弥漫开来…… 乔亦柔嫌弃地掩鼻,她本没想这么慢吞吞的折磨他,然而经过方才那些事后她更气了。 其一,这王八蛋知道齐峦是长公主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做出这种猪狗不如之事,委实找死。其二,他对大麟国那两位侍卫的举动简直想让她把他撕成几瓣儿,反正留着也是个千年祸害。 被这股骚味熏得不行了,模糊中杏春她们都在掩鼻,乔亦柔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他碰过齐峦的右手给卸骨折了,而后一挥手,几人抄齐峦提供的小路撤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嘴里头发拔出来,扎西整个人瑟瑟发抖地连滚带爬推开大门跑出大殿。 他恐惧的无法开口,低头看着蔫蔫垂下的右臂,悲从中来,“哇”一声抽泣的嗫嚅着“父王”二字,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藏书阁告状…… 等他走远没了动静,藏在长春殿的乔亦柔带着杏春跑回去把大团大团头发全都收走,还有什么血滴烛火之类的,都以神速迅速清理干净。 乔亦柔没扮鬼,她用纱布把头发裹住,四处看了一眼,见没留下什 么证据,便松了口气地转身就跑。 长春大殿顿时沉寂下来,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唯有一支浅绿色簪子静静躺在不易察觉的红木桌角落,淡淡阳光下,轻浅绽放着微光…… 第45章 望着面前一身腌臜胳膊还蔫蔫垂着的男人,顿格列险些没认出来这是他小儿子。 鼻尖轻嗅,一股难闻的异味霎时氤氲在空气里,是扎西身上传来的。 顿格列脸上青红交错,心中又是羞愤又是窘迫。其一,扎西是他几位儿子里他最为宠爱的,见他落成这幅惨状自是心疼不已,其二,顿格列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麟国皇帝和他诸位臣子,此刻就连狄王他们都在场,简直丢脸丢到了外国…… 齐毓玠不好掩鼻,他作为东道主,理应站出来,“王子这是……”他疑惑蹙眉,望着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的扎西,心中生出一股恶心,别开眼,齐毓玠知道王子这是被吓傻了,他此时脑中除了畏惧仿佛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线索。 开口叽哩哇啦说了一通,扎西眼泪纷飞,他可怜兮兮地缩着肩望向顿格列,像是在寻求保护。 “说中原话。”没地儿撒气地轻踹了面前这个没骨气的儿子,顿格列蓦地提高音量吼道。 扎西吓了一跳,他用完好的左手抹了把眼泪,望着齐毓玠颤颤抖抖道,“陛、陛下,长春宫殿里有鬼,真的有鬼,她、是她们把我弄成这幅模样,呜……” 怎么可能有鬼? 齐毓玠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望着孤身一人的王子扎西,皱眉让李久去找跟着他的两位身负武力的侍卫。 “旒王,朕看还是先传御医给小王子诊治一番,好……” “不,陛下,臣求陛下恩准,让臣先带扎西去长春宫一探究竟,臣想亲自瞧瞧他口中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紧绷着脸,顿格列说话时下巴上的浓须颤动,仿若愤怒到了极点。 “这……”齐毓玠犹豫一瞬,知道自己若再踟蹰,只怕更令人生疑,便颔首道,“应该的,朕陪旒王一起前去。” 因陛下没赶人,狄王与在场臣子们都觉得此事稀奇,他们巴巴尾随大部队同去荒芜空置许久的长春宫,准备老实的待在一旁看热闹。 与此同时,李久带着那两位湿淋淋的侍卫追来了。 齐毓玠透过两位侍卫委屈愤怒的心情顿时明白了事情始末,他眸中遽然覆上一层阴暗。 扎西不过区区一个附属国小王子,竟敢如此在宫中肆无忌惮的撒野,还真把这儿当成家了是不是?双手负在背后,齐毓玠挥手让两位侍卫下去换身衣服喝碗姜汤,等李久附耳重新把这件事简略说了一遍后,他低声问 ,“除此之外,可有别的线索?” 李久摇了摇头,同样压低嗓音,轻轻道,“附近宫人当时不明状况,加上各有职责在身,便没人去管小王子,倒瞅着他确实往西边去了,那儿是长春宫的方向。” 齐毓玠颔首,觉得此事颇有些扑朔迷离,要说鬼神,他连神都不信,怎么信冤鬼? 比起鬼,是人装神弄鬼还差不多…… 然而以大将军盛楠为首的暴力分子官员今日都未进宫,所以? 齐毓玠偏头望着身侧满腹暴怒的旒王,以及耷拉着右臂疼得想哭却不敢哭的扎西。挑了挑眉,他莫名觉得很可笑,出了这事,旒王居然不是先关心儿子伤势,而是着急的要查出事情始末,不得不说,颇为狠心。 “不知小王子为何会去长春宫?”齐毓玠想了想,突然启唇,扬声问道。 跟在顿格列身边的扎西身体赫然一怔,他垂眉,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如今在众人面前出了大糗,已经颜面无存,若被他们知道他是被那位傻公主的美貌迷了道,想哄她进殿解解闷,然后才撞上鬼的,是不是…… 他真是太背了,抽了抽鼻子,扎西想起方才那些画面,仍觉得腿软,美貌傻公主的便宜一分没捞到,反而倒折腾成这样,想想都心酸难忍。 齐毓玠猛地驻足。 他这一停,身后所有人都慢半拍的连忙顿下脚步,唯独气冲冲的旒王,他大步往前走了几尺才有所反应过来的回头,忍气疑问道,“陛下?” 默了须臾,齐毓玠眸色阴骘地扫了眼怎么看怎么找死的扎西,他攥紧手心,从齿缝里道,“无碍,继续往前。” 见陛下没再逼问,扎西松了口气。他一点都不想再进去长春宫了,若不是他父王硬逼着的话。 抬手再抹了把鼻涕,扎西低眉扫了眼自己那痛得快没有知觉的右臂,他眸子里沁着湿润,轻声朝顿格列唤道,“父王。” 顿格列斜去一瞥,他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到底是心疼儿子,知他此刻疼得不行,便阴霾着脸色朝齐毓玠拱手恳求道,“陛下,臣小儿子的右手……” 齐毓玠面无表情望着前方,良久,冷冷道,“是该请个御医治疗一番。”转而道,“李久,去太医院请位经验丰富的御医。” “是,奴才遵旨。” 顿格列再度抱拳行礼,“谢陛下。” 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声“客气”,齐 毓玠险些控制不住体内的怒火,他藏在长袖的双手微微颤抖,要极力隐忍才可以不立即将那扎西一脚踹出几丈远。 很明显,是齐峦,宫中除却她一位长公主,再无旁人。 虽不清楚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幸好她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齐毓玠浑身僵硬,觉得血液都是冷的,他前半生所有的温暖都是太后与齐峦给的,在他心底,她们就是他真正的家人…… 然而,他忽然觉得可悲,他竟没有办法像一个普通哥哥般痛快地将那个人渣按在地上痛扁一番,而且,若不是此时扎西心中所想,他居然对这些一无所知,实在失职…… 一行很快逼近长春宫。 却巧乔亦柔正一路折返回来找簪子,她那时刚回景仁宫,杏春梅秋去梳洗,她无意间碰了碰发髻,赫然发觉簪子没了,当下着急的匆匆跑出来。 簪子若是掉在小路也就罢了,小路曲折隐蔽,长春宫鲜少人去,并无大碍,最怕的是落在大殿内,这若被发觉可就惨了。 乔亦柔心下忐忑,刚走到长春宫门口,便见对面迎来一大波身影,最前方的不是齐毓玠又是谁? 完了完了,果然被齐峦说中了,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爱告状的人。 乔亦柔转身要躲,孰知对面不知谁眼神厉害得很,猛地大喝,“是谁?站住。” 心知躲不过,乔亦柔飞速在脑子里找理由,尔后缓缓转过身子,想来他们定是进长春宫一探究竟的,那倒也好,她想方设法跟着进去,若真发现了簪子可以毁尸灭迹。 齐毓玠:“……” 他步伐不自觉加快,迅速走到她身前,抢先冷冷扬声道,“乔贵人你还敢到这里来?没听过长春宫闹鬼的事情?” 乔亦柔:“……”她一时反应不及地呆呆望着齐毓玠,那鬼,她倒是知道的。 猛地拂袖,齐毓玠瞪她一眼,侧身望向背后一张张莫名其妙的脸庞,他轻咳一声,仿佛十分尴尬窘迫,然后语速颇快的指责她,一长串话不带转弯儿,“你就净听那些宫人们的闲话,以为长春宫荒芜凄凉就能找到个大的好蟋蟀是不是?跟你说实话,你哪怕找到再厉害的蛐蛐儿也斗不过朕的威猛大将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上次你侥幸胜了朕一局的蛐蛐儿是不是就在长春宫找到的?呵,还不是赢了一局就立即输得精光,得了得了,你消停些向朕认输就罢了,朕不计较你许下的那些赌注了。” 乔亦柔晕晕乎乎的接话,“但、但嫔妾不甘心,嫔妾觉得还可以再找找,说不定能再找只更厉害的蛐蛐儿呢?” “还找?”齐毓玠猛地指着狼狈不堪的扎西,冲她道,“看看小王子,被恶鬼缠身都糟蹋成这副人不人狗不狗的模样了,你还要不要命?” 扎西:“……”他听不懂这词,所以表情有些茫然。 剩余的围观众人心中登时有些想笑,尤其麟国的大臣们。 哎哟别看陛下平日正儿八经的,和宠妃们也挺会玩的嘛!居然晚上一起斗蛐蛐儿,最厉害的是有赌注呢!我的天,也不知赌的什么?呵呵,一夜春宵值千金,只怕是输了之后…… 想到此处,几人面上顷刻流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 顿格列却气得不行,他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想亲眼证实替儿子鸣不平,顺便洗刷今日受到的屈辱,但都走到门口了,这麟国皇帝居然公然和宠妃打情骂俏起来,委实气人。 他胸脯大力起伏着,见陛下还在念念叨叨的斥责,他忍不可忍的上前提醒道,“陛下?”不知是不是第一声太轻了,他又微微加重语气,“陛下。” 齐毓玠一副才听到的模样,他再度轻咳一声,转身无奈摇头,“哎,旒王,朕耽误时间处理了下家事,旒王有所不知,朕这位妃嫔实在是……”他摆了摆手,猛地回头瞪她,“还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走?” 呜,她不能走啊,乔亦柔紧紧抿唇,她的簪子有可能在里面,若是被找到怎么办? 而且,她也不懂陛下一脸认真的信口胡说八道是在干嘛?他们什么时候斗过蛐蛐儿…… “陛下。”见他们一行要走,乔亦柔着急的冲上前捉住他袖边,作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担忧脸恳切道,“既然长春宫里头可能闹鬼,嫔妾更是要进去了,毕竟连陛下都要亲自涉险,嫔妾怎么能躲着?嫔妾得进去好好保护您才是!” 第46章 顿格列实在是受够了,他儿子还鼻青脸肿的站在这儿呢!麟国皇帝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宠妃腻腻歪歪的调情,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胡子都快气得翘起来,然后忍无可忍地沉声对着那对紧紧黏在一起的男女抱拳道,“陛下,可否容臣先行进殿查看具体情形?” 齐毓玠颔首,脸色多了丝慎重,正儿八经为他好的样子,“旒王,朕觉得还是大家一起进去比较好,若有个万一可以彼此照应。”语罢,率先抬脚领着一众人步入门槛。 至于乔亦柔,自然讨巧的巴巴跟着陛下一起同行…… 入殿前,李久把太医院里颇具声望的老御医张俭请来了。 本来扎西就对这儿心悸得不行,眼下见自己可以留在院子里疗伤不用再踏入恐怖的大殿,脸上顿时浮现出放松的神情。 对于儿子这幅怂到骨子里的模样,顿格列看得格外窝火,暗骂这没出息的东西净给他丢人现眼后,他别过头冷着脸迅速逡巡大殿,眸中带着审视。不怨他多想,实在是这段时间他虽与麟国皇帝表面和和气气,但私下里两边大臣们却打闹得不可开交,所以难保宫中不故意暗暗使绊子给他难堪。而且他这次造访麟国,确实存着来探一探麟国实力的目的,毕竟没有谁会永远满足于脚下的领土与财富…… 殿中宽阔,但一下子进来二三十号人后,瞧着便有些拥挤的感觉。 甫一进殿,乔亦柔目光就匆匆在所有可疑地方找寻。 齐毓玠也正在聚精会神的帮她找,他心底并没有比她轻松半分,而且特别想把她单独拎出去训斥一番,他实在是对她这种不谨慎不仔细的做事态度感到万分心塞,虽然她把扎西胖揍这事儿挺大快人心,结果呢?结果最后他还要帮着她紧张兮兮的收拾烂摊子…… 眸色凛冽,借着几丝人群中透出的微光,齐毓玠眉头紧皱地在殿内逡巡,蓦地,他目光定定聚集在左上角红木长桌下的一点亮光。 可不就是她落下的绿簪子? 齐毓玠心下一紧,唯恐旁人发觉,便顷刻佯装不经意的缓步走去,他表面看瞅着淡定,心底却有些慌乱,生怕被人截胡。他敢说,打生下来到现在,他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有这种复杂得难以形容的心情,呵呵,这还要多谢他这位嫔妃,若不是拜她所赐他估摸着一辈子都体验不到这种神奇的感受…… 认准方位,齐毓玠走到桌前,掐算着各方投过来的视线,然 后定定站在最佳位置一动不动。 此时殿内众人都在饶有兴致地上下左右观望着,其中,信鬼神者与不信者大概各占一半,两方人马起初只是争驳了几句,后来争起了劲儿,信鬼神者还信誓旦旦的拿自身经历来增强信服力,譬如夜晚飘来飘去的鬼火,譬如深更半夜耳畔突然传来的轻笑声,还譬如走在夜路上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下肩一转头却毫无人影…… 说得多了,不信鬼神的人都觉得这殿中阴风阵阵,委实有些可怕。 乔亦柔撇了撇嘴角,她没什么存在感的在殿中找了一圈,任何角落都不放过,但最后并没有寻到簪子。 松了口气,乔亦柔觉得有些可笑,看来是她自己太过神经兮兮,那簪子约莫只是掉在沿路上了吧!情绪稳定下来,她站在门口斜了眼殿外的扎西,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愤怒,这种无赖竟然还要以贵客之礼接受御医的治疗,实在令她怄气,她现在恨不得再跑上前卸了他另只胳膊,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到处肆意的轻薄姑娘家…… “乔贵人。”齐毓玠蹙了蹙眉,朝她招了招手。 乔亦柔怔了下,一回眸,便见陛下正脸色微沉的瞪着她。她这才想起他刚刚的那一通胡说八道,什么斗蛐蛐儿之类,令她一头雾水。 她轻咳着朝他走去,心底有些迟疑要不要把齐峦的事情告诉他。这事儿如今是报了仇了,想来那扎西也不敢亲口把自己的肮脏心思说出来,所以告诉他又如何?不过平添怒火,他身为一国之君,估计近来也被这些小附属国烦的够多了!最重要的是扎西罪不至死,站在友邦立场上,哪怕真相暴露,或许只是道声歉就算了结,毕竟总不能不顾一切的喊打喊杀挑起两国战火,如此岂不是让麟国百姓无故遭殃?依照陛下性格,定是得生生忍下这口气。 但她没办法让齐峦受这么大的委屈,一句道歉有什么用?只有揍他一顿才能稍稍解恨…… “陛下叫嫔妾何事?”乔亦柔打定主意瞒住他与太后,心想,幸运的是峦儿性情天真烂漫,只要她好生疏导,应该不会对她造成什么阴影。 微微仰头,她眸子里盛着淡淡的疑问,几缕发丝许是因为着急散落在两颊,发髻上空空如也,差一支簪子点缀。 齐毓玠低眉望着她,他心中本来对她洋洋散散的做事风格极为不满,又见她当真以为没留下证据所以还妄想溜走,一时觉得气不过才开口叫住她,但是—— 他没想到她一瞬间会思考那么多,甚至那 么全面。虽然一席话听得他无奈憋屈又压抑,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不会舍得让齐峦走上和亲之路,更没办法因为这件事对旒族王子惩以大罪,说不定最后……最后真就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而已…… “你簪子不小心掉了。”齐毓玠定定睨着她,突地轻声道。 乔亦柔:“……”她猛地摸了摸头发,确信自己今日好像就只佩戴了一支簪子而已,震惊中,却见陛下兀然弯腰从脚边亲自拾起一支淡绿色的珠钗,这、这、这…… 睁大双眼怔怔盯着他手里的簪子,乔亦柔脑中忽的划过一行字,完了完了完了!什么情况?她觉得她好像彻底蒙圈了,彻底不懂现在的情况了…… 慌乱忐忑间,身前一团暗影蓦地拂来,一股墨香霎时将她团团包裹住,鼻尖全都是这种淡淡的气味。 俯身凑近她,齐毓玠低眉将簪子插入她漆黑发丝中,他右手搭在她肩上,轻声在她小巧的左耳边道,“将功抵罪,朕原谅你了。” 他说话时,嘴角似乎是弯着的,因为声音里隐隐约约浸着笑意,只是他呼吸间的热气近距离的全都扑在了她耳尖上,感觉有些烫! 乔亦柔圆瞪着眼珠子,其实还是……挺懵的! 他莫非已经知道齐峦的事情了?还有这功大约是他认为她打的很好了?至于这罪,她竟一时分不清是抵的是哪桩罪…… 大殿气氛莫名多了几丝旖旎。 方才在争辩有鬼无鬼的大臣们知羞得侧身背对陛下,个个佩服得紧,传闻陛下盛宠这位乔贵人,果真名不虚传。之前宫中传出的那小道消息,说什么陛下日日亲手给贵人剥荔枝,他们还觉得荒诞呢,如今看来,啧,并不是没有可能啊,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连陛下也是免不了俗的…… 一堆人中间,唯有顿格列怒气冲冲的攥紧双拳,他寻来寻去,实在找不到一丁点证据。 本就愤懑不已,余光竟觑见那风流的麟国皇帝居然还抱着宠妃在给她佩戴首饰,气得他恨不能拂袖而去,呵,原来不过是沉溺于脂粉美色的皇帝而已,又怎会有大气候? “旒王。”松开乔亦柔,齐毓玠顺带替她捋了捋散落的发丝,谨慎沉重道,“旒王有所不知,这长春宫确实阴森,若不是传闻有鬼魂出没朕岂会任这座大殿空荡荒芜?哎,看来这大殿如今连空着都不行,朕会马上下旨让皇家寺院筹备一场大规模的法事,然后用黄符封住这座大殿,若旒王届时有兴致,可亲自来监督一二。 ” 皮笑肉不笑地抱拳,顿格列拱手行礼,“陛下言重,臣其实更担心的是陛下及其宫人的安危,毕竟连臣小儿……” “旒王实在有心,朕对小王子的遭遇……”一副甚为同情的模样,齐毓玠话语一转,眸中拂过一丝阴暗,转眼消失不见,他语调饱含真诚,“旒王放心,朕会安排宫中最好的御医亲自替小王子诊治。” “谢陛下。” “旒王客气了!” 乔亦柔站在一侧恭送齐毓玠带着众人离去,她走出长春殿,有些莫名巧妙。歪了歪头,她抬手碰了碰失而复得的簪子,所以……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晕里糊涂回到景仁宫,乔亦柔坐到院子里树荫下,她伸手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陛下是如何得知峦儿事的?为何她竟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神经兮兮地望着周遭,她眯了眯眸,难道说皇帝身边都有所谓的影卫密探?日日躲在黑暗处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那也不对……若真如此,峦儿压根不会发生这种危险之事…… 摇头叹了声气,乔亦柔想不通只好不想了,她提裙让杏春备了些甜点,去慈宁宫寻齐峦。 傍晚,养心殿内。 张俭躬身站在下首,猜测陛下这么晚将他唤来可能是询问旒族小王子的事情。 齐毓玠坐在上首,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言简意赅,“小王子如何?” 早有腹稿,张俭拱手答,“回陛下,小王子右臂骨折颇为严重,但臣用了最好的治疗方法,而且明日会登门用针灸配合治疗,想来可将半年的恢复期缩短到四个月左右。” 轻笑一声,齐毓玠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投去一瞥,赞叹道,“张御医果然好医术,只不过……”他话语一顿,换了个姿势,懒懒道,“只是小王子身份尊贵,一丝都马虎不得,所以张御医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为好,这伤应当慢慢的慢慢的好转才最稳妥,所以,依张御医看,这伤最慢要多久才能恢复?” 张俭:“……” 他心中登时一个“咯噔”,埋头沉默须臾,若说最慢,他完全可以令小王子一辈子都恢复不了。然而陛下一定不是这个意思,若总是无法治愈,最终惹出祸事肯定不妥,所以? 他咬牙思忖着试探道,“回陛下,最稳妥的治疗方法是让小王子顺其自然养伤,约莫一年左右可痊愈,除此之外……”他犹豫的答,“还有另一种极为 痛苦的疗法,是将小王子右臂接骨折断再接骨再折断如此三个来回,这会让自然痊愈的时日控制在半载左右。” “哦?”似有些兴趣地挑眉,齐毓玠食指轻叩桌面,定定望着张俭道,“张御医,依朕看,最后一种方法听起来似乎不错?” “陛下说的是,臣也这么认为!” “那张御医可知道如何向旒王禀明实情?” 张俭忙行礼,“臣明白。” “如此甚好,劳烦张御医这段时间要经常前去驿馆看诊,所以就先退下好好休憩!”斜了眼身侧李久,齐毓玠声音淡淡的。 李久得了指令,忙笑着恭送张御医出殿,顺便给赏…… 夜色浓郁,齐毓玠等李久回来后,便起身前去慈宁宫探望齐峦。 因这段日子附属国造访,太后忙着接待女眷们,日日亦是疲惫不堪,眼下已经熟睡。摇头表示不要吵醒太后,他折身去偏殿瞧瞧齐峦。 却巧齐峦也已入睡,齐毓玠进门看她睡得粉脸扑扑的,嘴角还挂着浅浅笑意。 上前坐在床榻边,齐毓玠替她掩了掩薄被,唇间溢出一声轻叹,她如今单纯的模样,有好处也有坏处,起码不会因为这种恶心糟糕的事情而变得抑郁…… 其实他这些年不知在民间找了多少所谓的神医,从来没有放弃过,只是不管是闻名御医还是民间大夫,皆没有什么那么大本事,但她还小,她等得起,他也找的起…… 呆了小半柱香时间,齐毓玠最后看她一眼,起身悄悄离开慈宁宫。 路途中,李久婉转的提了一嘴要不要去景仁宫瞧瞧乔贵人,见陛下不接话茬儿,他便老老实实的闭口不再动歪心思。 罢了,陛下最近够累了,而且再过几日旒族萨克顶就要开始在擂台上接受麟国勇士们的挑战,这……势必又是一场不容省心的拉锯战!连他一个奴才多想会儿此事都觉得头疼欲裂,更遑论忧家忧国的陛下了,哎,老天保佑,保佑麟国会出现一位神力无穷的大壮士,保佑壮士能一举英勇的打败萨克顶,替陛下替麟国争光! 第47章 次日宫中便声势浩大的在长春殿做起了法事,仿佛特地做给他看一样,顿格列气死了,他压根不想进宫再多看一眼麟国皇帝那年轻张扬的嘴脸。 借扎西受伤一事,顿格列黑着脸待在驿馆闭门不出,心底却暗暗较起了劲儿,本来两国重臣最近背地里都在相互挑衅,揍来揍去算是他们这边吃了亏,再加上他儿子受伤一事,顿格列真心受不了了,他要出口恶气,他要麟国皇帝睁大眼睛瞧清楚他们的真正实力,他们可不是百年前那个任他们打压欺辱的小附属国了…… 憋着一腔愤懑,顿格列去找他的秘密武器萨克顶。 上午阳光热烈,萨克顶正大汗淋漓的在院子里练习,他两边胳膊分别各套着五个沉重的铜环,在做蹲起的动作,每一个铜环将近十公斤重,他面色看起来并不勉强,仿佛很轻松的样子。 余光觑见旒王从廊下走来,他闷哼一声,将胳膊上的铜环一个个卸下,抱臂朝他行礼。 顿格列豪爽地大力鼓掌,一连称赞了几个“好”字,然后亲自扶起他,仰头望着比他足足高大半个头的壮汉笑道,“厉害,太厉害了!萨克顶你一定是我们旒族最勇猛的壮士,本王为你感到自豪。”欣慰地捋了捋茂密的胡须,他眯了眯眸,转而轻嗤道,“麟国皇帝为了挑出能战胜你的对手在各地放出皇榜招揽能人异士,但那又如何?本王不信这天下还会有比你更高大勇猛的壮士,就算有,他也不会拥有你的无穷神力,你是上天赐给旒国的瑰宝。”胜券在握地挺了挺胸膛,顿格列拍了拍他肩膀,高声激励他,“放心,只要你能一一打败麟国那些打擂者,本王会赏你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所以你要好好发挥出本身实力,千万不要令本王失望。” “大王。”再度行礼,萨克顶却蹙了蹙眉,他浑身被汗水淋湿,阳光下一张脸有些反光,“大王,麟国领图广袤,臣虽然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却仍不敢拍着胸脯自居天下第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兴许会出现比臣更厉害的人也不一定,而且臣并不在乎所谓的财富,臣只不过是想找到一个值得敬畏的对手罢了,所以大王……” 摆了摆手,顿格列显然对他这番话不感兴趣。 他皱眉打断他,“你一定会赢,你对自己没有绝对信心,但本王对你有,不然也不会将天缕衣与流光盏都拿出来作为彩头,这可是我们旒国两大圣物,代表着荣耀与昌盛。”他笑了笑,脑海里都已经浮现出了麟国年轻皇帝气急败坏的神情,是啊,他就将两 样圣物拱手摆在他眼前,他若没有本事拿去除了怨自己无能外还会有什么别的理由? 话说到这个份上,萨克顶也知多说无用,他眸中划过一丝笃定,蓦地抿唇行礼,沉声道,“大王,臣一定会尽力而为。” 是了,他会赢,他其实也不信这世上还会有比他更力大无穷的男人…… 顿格列又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才出了口恶气的离开,留萨克顶继续在院子里一个人练习。 时间过得很快,再过一日,擂台赛就要如期举行。 麟国经过反反复复的筛选,统共挑选出了十位参赛者。 他们分别来自不同地方,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务农的庄稼人,有的甚至是专门杀猪的屠户,但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耳畔没有两个附属国叨扰,齐毓玠清闲了两日,可心中却没有办法放松警惕。 十位参赛者由敬王与大将军盛楠负责,这擂台赛不会一开始就举鼎,而是先用厚重实沉的铜环进行比试,每个铜环标准二十公斤重,平常人双臂各揽一个已经很难将腰挺直,但参赛者中有一个叫黄大牛的屠户,他可以双臂同时各举起五个铜环,已算是十人中的翘楚。 然而这种程度看起来仍旧很难战胜旒族的那位萨克顶…… 下午,御书房内。 大将军盛楠肚子里藏了一堆歪主意,道是用巴豆药倒萨克顶,又或者用七七八八的药粉药水让他没办法发挥真实实力。 敬王齐瑄站在一侧,用理论驳斥他的丰富想象力,“如此重要时刻,旒王岂会让闲杂人等近那萨克顶的身?” “这还不简单,就使美人计嘛,要细腰貌美的宫女儿去接近,保证一拿一个准,力气大又怎么?不代表他就不会沉溺在温柔乡,再者……” 撇了下嘴角,齐毓玠听不下去地掀起眼皮斜盛楠一眼。 接收到陛下鄙夷的小眼神儿,盛楠顿时住嘴轻咳一声,他面上作出赧然尴尬的样子,心中却腹诽,哎哟喂,大家不都是男人么?男人心里头想着什么谁不懂?陛下装什么装嘛,就他和那个宠妃卿卿我我的样子,呵呵呵…… 还呵呵?齐毓玠抿唇,他每每郁闷烦躁之时,最嫌弃这帮人嘀咕着东扯西扯,非要将他在心底遛一遛,很有意思?对比起来很有成就感? “敬王言之有理,在萨克顶一事上,他们不会给伺机破坏的机会。”齐毓玠猛地从书桌后起身,他走到窗 下望着茂盛的梧桐叶轻叹一声,将思绪转换到正事上,“旒王此次前来就是想给朕个下马威,但这背后也昭示着他的狼子野心,旒族战斗力一直很强,擅长马上作战,尤其前些年麟国内乱之际,给了他们不少暗自发展的契机,而且……”面上浮现出慎重,齐毓玠继续道,“此次旒族应该是做了完全筹备,但凡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应该都会立即传回旒族境地,而且如今城中最近貌似也混进了不少旒族人?” “身份有待查明,但估计大部分都是。” 齐毓玠颔首,“无碍,明日就先这么着吧,输便输了,朕不得不承认萨克顶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大力士,至于后续,旒王人单力薄不敢在城中撒野,旁的企图亦是要先回国后再筹划,朕也会立即命兵部做好应对准备。” “是,陛下英明。”众人拱手行礼,颔首称是。 待一干人等退下,齐毓玠去慈宁宫探望齐峦。 因心中对她存有亏欠,他这两日倒去得勤,不过却有几次扑了个空,然后被留守在殿中的宫女告知,殿下去景仁宫找乔贵人了,又或者乔贵人带殿下去游湖摘莲蓬了,又或者…… 反正她们花样儿总是多。 好在今日齐峦人是在的,只不过—— 乔贵人与长乐郡主也在。 她们没料到陛下会来,当即起身行礼。 免礼后,乔亦柔站在一侧,暗想他不是忙着和大臣们商议政务?怎么就搞了个突袭?害得她都没来得及避开。尔后心中一个“咯噔”,乔亦柔斜了眼她身旁的长乐郡主如玉,觉得眼下实在是尴尬窘迫,怎么好巧不巧就都凑上了?想来这两位此时的心情应该都不平静,却可怜她和齐峦显得有些多余了…… 尽管齐毓玠让她们坐下,但齐峦见小姐姐与另个女的都没动,自然也老老实实地就巴在乔亦柔身边站着,她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盯着齐毓玠,一会儿望着小姐姐,一会儿记挂着桌上她才吃了两口的桃子…… 三人在他身边站成一排,齐毓玠也坐不下去,他目光冷冷略过一旁的长乐郡主,然后将目光定定落在乔亦柔脸上。 想说,齐峦可不多余,多余的是她和那个长乐郡主,当然,如果她能规矩些不总想东想西,她也不至于那么多余…… 轻哼了声,齐毓玠换上亲善的笑脸对齐峦道,“你不是惯爱看热闹?明日上午在蹴鞠场有一场比试力气的擂台赛,朕给你留了个视线最佳的位置。”语罢 起身,转头离去的瞬间,齐毓玠脚步顿了顿,从鼻腔里嗡声道,“明日你也来。”而后不再迟疑的笔直踏出门槛,摆驾离开慈宁宫。 恭送他离开,乔亦柔直起腰,歪头想,这个“她”指的是她还是长乐郡主?唔,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不过,不管齐毓玠要不要她去,她都是要去的。 翌日,乔亦柔与齐峦结伴到蹴鞠场,她们落坐在视野最宽阔的观看台上,此时尚早,许多官员都未过来,显得场上有些空旷。 “小姐姐。”捉住她手,齐峦偏头,面上染上一层哀愁,她漆黑的眸子望着她道,“你说我们麟国是不是没人能赢得了那个大力士?” “怎么这么说?” “我昨晚偷偷听到母后在寝殿唉声叹气,说皇帝哥哥已经告诉她,这场比试基本没什么赢的机会,虽然参赛者里有一位资质不错,然而……” 乔亦柔一直都不清楚麟国参赛者的实力,此时听齐峦说出这样一番话,她神情亦凝重起来,萨克顶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人,至少晚宴时她都被他的表现惊呆了,如果她算有天赋,那他应该也算?关键那个男人后天一直都在努力把一身不凡的力气变得更巨大!所以,这世上大概真的很难有能够匹敌他的人…… 渐渐地,场上热闹起来,官员们成群到来,纷纷落座。 最后齐毓玠与旒王狄王上场。 行礼后,比试开始了。 麟国最后参加的有五位,第一位上场的叫周雄,他是荆州的一位小官吏,虽看起来不怎么高大,身体却很壮硕有力。 他一上场立即响起一片拊掌叫好声。 萨克顶站在一旁,他与周雄见了礼,各自走到位置上。 既是擂台赛,又有那么多观众,比试便多了些娱乐性质,不会一开始就举鼎。 第一轮是二人分别身负四个铜环,看谁坚持的时间更长,谁就获胜。 乔亦柔忐忑地紧盯着赛场,高台桌上燃着的香才落了一丁点灰,时间才过去一点点,萨克顶稳如泰山,也是,能将麒麟鼎都能举起来的人,自然对区区四个铜环不在话下,但周雄感觉已经很难再坚持下去…… 他额头上的汗珠像雨水般滴滴落下,双唇煞白。却咬牙勉力强撑着,似乎不想这么早放弃,但是若太强迫自己,最后难免受伤。 紧张得双手情不自禁攥紧,乔亦柔替他忧虑极了。 “可有跟参赛者们强调清楚?”同样面色担忧地望着场上的打擂者周雄,齐毓玠侧头低声问李久。 “奴才将陛下的意思都告诉他们了,切莫勉强,一切量力而行,保证自己不要受伤就可,且无论结果如何陛下都有赏。” 颔首,齐毓玠瞥见一旁旒王正笑意满满地朝他看来,似乎煞是得意,他佯装闻所未闻,静静望向即将分出胜负的高台…… 第48章 “砰咚”,高台上猛地传来一阵沉闷响声,几个铜环狠狠从周雄双臂滑落,尔后重重坠在地面。周雄整个人已濒临虚脱,他发丝被汗水湿透,双唇煞白,太阳穴处青筋跳动,连手臂上的经脉都高高鼓起,看起来有些狼狈可怖。 早有准备的小太监匆匆端着碗淡盐水靠近,等无力坐在地上的周雄稍微平复后,喂他慢慢饮下。 比之周雄的状态,萨克顶则一脸平静,他轻松无比地将臂上铜环放下,尔后淡淡望向观台上的众人,单臂抱胸朝麟国皇帝和旒王顿格列行礼。 “好。”拊掌而起,顿格列与旒族人纷纷叫好。 麟国人出于面子上的礼节,稀稀落落敷衍着几声称赞,很明显不走心。 至于狄国族民们,他们都十分履行狄王朴荣膺给他们的建议,皆默默举着切片的红壤西瓜,一嘴一嘴吃下去,只围观不吭声,唔,其实安静的吃瓜就很好! 无视顿格列嘚瑟炫耀的神情,齐毓玠见几个太监将虚脱的周雄搀扶下去休息后,启唇淡淡道,“休息半柱香后比试继续。” “等下。”突然开口,顿格列捋着浓须笑弯了双眼,他侧身朝齐毓玠拱手道,“陛下,臣看萨克顶状态十分饱满,何必浪费半柱香时间?直接继续打擂不就好了?也让场下诸位看个尽兴,是不是?” 话毕,响起寥寥几声附和…… 齐毓玠面无表情地微抬下颔,目光落在台上的萨克顶身上,似在征询他意见。 “回陛下,萨克顶一切但听旒王建议。” “既如此……”齐毓玠冷眼朝李久投去一瞥,李久顷刻有所领会地点头,转身去打点。 片刻后,麟国第二位选手很快上场。 他大名叫李富强,是位普通商人,身材健硕,比周雄稍高一些,但与萨克顶相比,仍是矮了大半个头。 与萨克顶互相抱拳行礼后,两人站定到各自位置稍作热身。击鼓声后,一炷新香燃起,淡淡的香雾中,两人弯腰分别将四个铁环套在臂弯上。 比赛规则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最先放弃的一人败,反之为胜。 观台下的乔亦柔与齐峦都有些如坐针毡,齐峦更为明显,平日宴席或者小聚,她一张嘴从不肯停下,而此时桌上的那些水果糕点小吃她却瞟都不曾瞟一次,一双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赛场,只偶尔焦切地转头朝乔亦柔沮丧道,“完了完了,小姐姐, 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 乔亦柔安静地望着高台,李富强坚持的时间甚至都没有周雄久,上场不一会儿,他就承受不住重量的落败,被几人搀扶下场。 第三位上场的亦是如此。 她知道,这并不能怨他们没有实力,事实上他们也都坚持到了自己所能坚持到的最后一步,只是对手太过强悍,本就不是同等水平,怎会有奇迹? 麟国这场比试选统共只有五位选手,眼下就去了三名,看来这场比试确实没有任何悬念,难怪陛下昨晚会提前给太后说出那番话。 耳畔隐约听到旒族人的开心大笑,乔亦柔眼皮一抬,就见旒王顿格列双手豪爽地搁在椅侧,笑容里的肆意猖狂真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她下意识厌恶地别过头,虽然他那儿子扎西未到场,可他们依旧令她看得很不爽! 场上气氛窘迫而尴尬,当然,只有旒族人没有这种觉悟。 狄族人连瓜都不吃了,怕惹得麟国陛下不悦,只闷声绷脸坐着,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半柱香后,稍作休息的萨克顶再度登场,而麟国的第四位打擂者郑临也上了台,郑临很年轻,是习武之人,身材匀称,外形俊朗,不若先前的参赛者那般魁梧。虽然他的上场给了众人视觉上美的享受,但依旧无法改变结局,他输了。 旒王顿格列霎时胜券在握地起身朝齐毓玠拱手道,“哈哈哈,陛下,承让承让,看来是那两样圣物保佑着旒国,不肯轻易舍弃臣与臣的族民,所以才降幅于萨克顶身上。” 齐毓玠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其实臣早已将天缕衣与流光盏带来,本应在举鼎时在众人面前展示这两样旒族圣物,但……”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虽未说完,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就是在暗示麟国连区区前几局都无法坚持到半柱香时间,更别提举鼎了,换言之,是在说他根本没有机会展示这两样圣物。顿格列完全不将下首一帮麟国百官们愤恨生气的眼神放在眼底,他挑了挑浓眉,表面虽恪守礼法,可语气里却糅杂了几分猖狂,“陛下,臣决定为接下来最后一位上场的麟国壮士助助兴,特地提前将天缕衣与流光盏揭开面纱,供大家观赏一二。” 齐毓玠早已料到今日结局,眼下情绪颇为淡然。 他颔首皮笑肉不笑道,“旒王有心了。” “谢陛下成全。”顿格列拍了拍手,两个旒族婢女在身 后侍从的保护下并肩上场,托盘上红纱罩住所谓的天缕衣与流光盏。 “揭开。”目视周围众人流露出或好奇或不屑的眼神,顿格列沉声喝道。 字落的一瞬间,两面红纱同时被女人细腻白皙的手揭开,露出流光盏与天缕衣的真实面目…… 齐峦心性简单,此时正堵着气,故意扭头不去看场上的宝物。 只是灿烂阳光下,那流光盏与天缕衣遽然散发出刺目耀眼的斑斓光芒,让人有一瞬间的无法直视。 乔亦柔用手遮了遮眼睛,才抬眸瞧去。 天缕衣极薄,是一套旒族风格的女式衣裙,上面镶嵌了许多薄薄的玉片与宝石,难得的是颜色极其丰富,那些五颜六色的玉片与珍奇宝石拼凑成了许多图腾,大抵都是象征着吉祥富饶等寓意。流光盏顾名思义,是一盏灯,但与天缕衣有异曲同工之妙,镂空灯壁由一整块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灯壁纹路异常复杂,与这样巧夺天工的手艺相比,灯壁里供奉的大颗夜明珠反而算不得珍贵…… 说实话,这两样东西在见惯珍奇之物的齐毓玠眼里算不上什么顶尖之物,但唬一唬大部分人,绝对够格。 而且能被奉为圣物,除却本身的华丽与价值之外,自然也都有它们本身所寓意的故事与来历。 明面上道了声“不错”,齐毓玠便不肯再多言。 麟国文武百官们自然也都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洛阳城中近些年时兴的风格与从前迥异,牡丹华贵富美欣赏多了,眼下开始流行清莲的不妖不媚,讲究两袖清风高风亮节。虽然旒国那两样圣物老贵重的样子,但他们都不肯轻易流露出垂涎欣赏的模样,以免遭到其他人的鄙夷攻击…… 顿格列明明都做好了谦虚的准备,然而四下一片寂静,竟无任何赞叹称妙声。 嫉妒,绝对是嫉妒。 麟国人委实小气,一定是知道他们这场比试绝对胜不了,所以心中存了偏见与忌恨,实在是太小气了! 还有缩手缩脚的小狄国,就知道捧着麟国,呵呵,如此没有上进心就一辈子屈居人下吧…… 乔亦柔突然有些想笑,她借饮茶的动作遮了遮面,心想旒王估计要气疯过去了吧? 在她看来,那两样东西除却亮闪闪之外,根本没什么实用,旒王用这两样东西做彩头未免太过敷衍,就那身衣服谁敢穿出门?还有那灯,夜里摆在寝殿,岂不闪花了眼? 场上静寂了须臾,齐毓玠打破沉默,既然早晚要迎来结局,还不如痛快些,他淡淡启唇道,“既然已经欣赏完旒国两样圣物,那比试继续开始。” 顿格列尴尬站了半晌,然后咬牙切齿地拱手称“是”。 心下却恨恨嘲讽道,很好,他们这帮麟国人不用再装了,他已经堪破他们的心思,不就是明知无法胜过萨克顶所以才摆出这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你们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齐毓玠:“……” 每个人想什么都是自己的权利,自以为是想入非非也算。他别首,注视最后一位麟国选手走上高台。 这位是民间一位屠户,名叫黄大牛,他浓眉大眼长相粗犷,右眼下天生一道青色胎记,身材壮实高大,居然在气势上与萨克顶能稍微打个平局。 如之前所有的比试步骤一般,二人各拎起八十公斤的铜环作扎马步动作。 以半柱香为期限,若二人都能撑过,则进入第二轮比试,期间若任何一方承受不住则结束比试。 时间流逝,短短半柱香,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般漫长。 三分之一炷香过去时,不止乔亦柔,在场人们都惊呆了。一扫先前颓败沮丧之势,麟国百官们都自发站起身,叫好鼓劲声一浪压过一浪。 乔亦柔定定望着桌上一点点掉落的香灰,期盼黄大牛能撑住最后片刻,他脸上汗渍滚滚,但站得仍旧比较稳。 终于,半柱香时间到了,平局。 沸腾声顿时回荡在半空,连齐峦都跳起来大喊“厉害”,乔亦柔松了口气,余光却瞥见坐在上座的齐毓玠面色平和,他眼底虽有欣赏的笑意,却并不浓厚。不知怎么,她激动的心情霎时就平复下来,是啊,纵然值得高兴,但接下来的比试更为艰巨,他早已知道今日没人能赢过萨克顶,他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因体力消耗太大,休憩一个时辰之后,第二轮比试开始。 这次不是耐力战,双方只要可以用手臂各举起四个铜环站起,就可进行最后的举鼎比试。 萨克顶连麒麟鼎都能举起,四个铜环自然难不倒他,但对于黄大牛来说,却是个大大的挑战。 八个铜环加在一起大约一百六十公斤,台上黄大牛慎重弯腰,左右臂膀各穿过四个铜环,然后咬牙一试,地上铜环纹丝不动。他并没有放弃,眸中闪过一丝坚韧后,再度尝试第二次。然而铜环们也 只微微颤动了一番,依然没有成功脱离地面…… 第49章 连续三次试举,黄大牛都没有成功,他额上汗如雨下,脸颊胀红。 场上叫好鼓劲声平息,气氛逐渐安静。 高台另一端的萨克顶将铜环放到地上,他目光淡然地望着旁边半蹲着的麟国男人。这场比试,果真没有任何悬念,他心中寂寥有之,荣耀有之,这世上难道真的再没能战胜他的人?或许,真的没有了吧…… 这时,一个小太监默默走到高台下方,靠近黄大牛耳语了几句话。黄大牛蹙眉摇了摇头,他抬眸朝高座望了一眼,眸中透着感恩与激动,同时还有笃定与坚持,沉默地低眉,他双臂肌肉鼓起,在做又一次的试举准备。 乔亦柔朝他看过的方向望去,是齐毓玠。 不难猜测,大约是为避免产生负伤等意外,所以他才令小太监上前劝黄大牛放弃? 这黄大牛倒是个固执的人,他……也挺好的,和那些身居高位不顾平民死活只求自身利益的人不一样,出身谁都无法决定,生命本来就没有贵贱,如果黄大牛无法做到,放弃并不丢人,铜环如此之重,若真不慎伤到,只怕…… 出神中,场上顿时爆发出一股热烈的疯狂叫好声,许多人包括齐峦都拊掌起身,她耳畔弥漫着层层叠叠的声浪。 乔亦柔倏地朝高台望去,黄大牛竟然……成功了? 他双臂各套着四个铜环,狠狠咬牙使出浑身气力,脖颈筋脉线条毕露,一点点,他用力咬着牙,双腿从弯曲到慢慢绷直,终于,他站起来了! 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乔亦柔感觉黄大牛已经用尽了体内全部气力,但是能成功已经就很好!看来有时候人的能力真的需要不放弃的去挖掘…… 齐毓玠也站了起来。 他知道黄大牛的平常水平,在今日之前,他根本无法举起这样的重量,眼下虽超常发挥,但只怕现在的他已不堪重负。 蹙眉,他吩咐李久带几个小太监速去帮衬一把。 领了旨意,李久匆匆带着几人快步朝高台而去,然而却晚了一步…… 一阵阵兴奋声中,黄大牛精疲力竭地准备放下铜环,只是勉强举起铜环之后,他身体已强弩之末,透支过后的四肢软绵无力,他再撑不住的双腿一屈,整个人霎时重心不稳。 众人大惊失色,高台上黄大牛歪歪扭扭,终于猛地跪摔在了场上,他臂上担着的几个铜环闷声滚落在地,其中一个铜环翻滚着恰巧压 住了他右肩。 黄大牛痛苦的闷哼一声,面色狰狞,右肩处鲜血淋漓…… 而站在一旁的萨克顶,明明来得及在黄大牛摇摆时上前帮他一把,但他却眼睁睁瞧着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场上哄然,俱在担忧这位为了麟国荣誉负伤的壮士,场下随时候着的御医匆匆提着药箱上高台,给黄大牛就地诊治。 万幸中的万幸,骨头没有粉碎,只是肩部皮肉被砸得血肉模糊。 几个侍卫在御医嘱咐下小心翼翼地将黄大牛抬到担架上,然后抬下赛场。 目送他们离去,沉寂中,旒王顿格列率先出声,他状似忧愁地拱手朝齐毓玠道,“陛下,这位勇士身负重伤,虽然按照方才情形可勉强算他通过第二轮比试,但……” 乔亦柔闻声抿唇望向他们。 部分麟国大臣们面色愤怒凝重,藏在宽袖下的掌心微微攥紧。另外小部分大臣怒视站在赛场上的萨克顶,无声的谴责他太过冷血蓦然。虽救下黄大牛不是他本分,但同为竞赛者,难道连这么点同情心都没有?区区小附属国果真没有人性…… “黄大牛身负肩伤,比试结束。”齐毓玠面无表情启唇,语气冷淡。 “那……”明知结局,顿格列却故意捋着胡须摇头道,“倒是可惜,臣看黄大牛有能力试举麒麟大鼎,若他能胜过萨克顶,臣一定遵守承诺将公主许配给他,并将旒族这两样圣物拱手送之。”他目光瞥向静静放置在一旁的天缕衣与流光盏,然后挑眉望向场上众人,嘴角浮现出笑意,“不知陛下这边可否还有人愿意一战?毕竟才只进行到铜环比试,麒麟大鼎都未抬出,未免有些扫兴。”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面上神情各异。 不是不想上场狠狠将萨克顶打败出口恶气,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没有那个实力,逞英雄上场不过是贻笑大方。 场下静寂无声,顿格列满意地挺起胸膛,他转头望着齐毓玠道,“陛下,萨克顶此番愿意随臣一同前来,就是想孤独求败,他站在巅峰已久,实在寂寥清冷!奈何黄大牛壮士意外负伤,而且臣此行匆匆,只怕麟国有能之士还未来得及赶赴洛阳,倒是可惜。” 齐毓玠扯了扯嘴角,睨他一眼,“旒王不必谦虚,萨克顶一身神力属旷世之才,望旒王合理运用才是。” “陛下谬赞,不过……”话语戛然一顿,顿格列眼珠转动,话锋陡然别有心计的转移到他身上,“臣知道 陛下才是真正的英勇非凡,陛下曾经就有举起东邪鼎的壮举,虽东邪鼎屈居在麒麟鼎之下,但也是四鼎之一,证明陛下完全具备强大的实力,眼下不知小王与诸位大臣们有没有荣幸亲眼再赌陛下一展举鼎雄姿?” “陛下,不可。”场下立即站出一位老臣,他面容严肃深沉,冷冷瞥了眼煽风点火的旒王顿格列,抱拳道,“陛下九五之尊,天生尊贵不凡,岂需借举鼎来一展雄姿?倒是旒王魁梧威猛,颇具神力之风范,不如旒王试举一番,让臣等开开眼界?” 此番言论顿时获得一阵附和。 大将军盛楠及其大臣们都起身点头应允,纷纷撺掇旒王顿格列亲自上场。 “哈哈哈哈。”豪爽大笑,顿格列连忙摆手,别有深意道,“诸位有所不知,小王骑射还成,比起力气真不行,旒族有萨克顶一日,小王就无须忧愁。”转身抱拳,他继续面朝齐毓玠,声音多了几丝愧疚与抱歉,“陛下,是臣冒犯了,臣不过是曾听过陛下雄风所以心生敬仰罢了,倒忘却陛下万金之躯,与一般百姓可不同,岂容有一丝危险?也是,麒麟鼎过重,放眼天下,除却已知的萨克顶,真不知有没有旁人能够举起。臣一时着急才多有得罪,是臣想的不全面不周到,若陛下举鼎中稍微出现差池,只怕臣难辞其咎,方才那番话是臣失言,臣请陛下重重责罚。” 齐毓玠双手负在背后,他一时无话,眼神淡淡落在单臂抱胸行礼的顿格列身上。 说的是失言请罪,背地里何不是在轻视嘲讽他?顺便再恶意诋毁他视平民性命为草芥,倘若他再年轻几岁,指不定真能被他激将法刺激的一时冲动而应下。 只是东邪比之麒麟,却完全不在同一层面,重量及其密度都有巨大差别。齐毓玠心知肚明,他做不到,更何况他胸膛与手腕上的伤势未彻底痊愈…… 目不转睛盯着他们那边的形势,乔亦柔心生焦切。 若是她被这般鄙夷激将,定要挥着拳头先将顿格列打趴再说,她见过不少可恶的人,却没见过他这般可恶又丑陋的,外貌与心灵一头不占,真是老天都难容。 所以陛下他还未作出任何反应,他不会傻乎乎答应吧? 乔亦柔见他站着一动不动,低眉似思忖着什么,莫非在计算他能否有胜算?就他那娇脆脆的胳膊与腿,随手一砸就伤得可怜巴巴的,万万别上赶着作死才是! 终于,他微微抬起下颔,薄唇嗫嚅,似要说话。 乔亦 柔不知怎么的,心头隐约生出几许不安,她右手撑在桌面,猛地抢在他启唇前起身,她狠狠闭了闭眼,大庭广众之下脆生生道,“等下,我自愿出战。” 她声音不大却坚韧,透着女性独有的温软与清润,还有罕见的力量。 人群嘈杂逐渐褪去,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搜索着这道不自量力的女声,目光定在这个瘦弱娇小的女人身上。 旒族人震惊过后,甚至拍桌大笑起来,还交头附耳冲她指指点点,脸上笑意猖狂! 乔亦柔背脊挺直,她无视他们的嗤笑,毕竟只知道嘲笑别人的人,永远最愚不可及…… 慢动作地转头望着小姐姐,齐峦眼睛一点点瞪大,她仿佛遽然清醒,霎时欢呼雀跃地嘣起来,兴奋朝众人拍着胸脯炫耀不停,“小姐姐厉害,你们知道么,我小姐姐真的好厉害!我……” “峦儿。”齐毓玠猛地沉声喝止她未说完的话,他眼神冷漠生疏地望向乔亦柔,似警告似命令,短短一瞬,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过妇孺戏言罢了,不值一提。” 旒王顿格列蹙眉,他狐疑的目光扫向那位瞧着纤细柔弱的女子,是上次在长春殿见到的那位麟国皇帝的宠妃,不知为何,今日仔细一瞧,总觉得她面向略微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否在长春殿相遇前就曾见过。她要出战?是真不自量力的戏言亦或是…… “让她试试。”人群中一位旒族人哈哈大笑,“连女人都愿意出战,看来……” 看来麟国没人了,男人都是懦夫,所以只有女人上场了? 麟国大臣们谁领会不着这屈辱之意,大将军盛楠忍不可忍的拍着胸脯起身,“本将军来,本将军连死都不怕,怎会怕这区区一尊鼎?” 简直胡闹。 齐毓玠面色彻底崩塌,他厉色瞪着不知深浅的盛楠,又侧眸冷眼朝乔亦柔瞥去。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是不是自持力气比普通人大些就有嚣张的资本了?也不多想想那萨克顶将麒麟鼎举起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他们上去先不提会否意外负伤,关键能将鼎举离地面? 齐毓玠抿唇沉声道,“比试已经结束,不用再进行举鼎,既然萨克顶已胜,旒王就好生把两样圣物收好,毕竟象征着旒族,意义自是不同。” “陛下,既然贵国有勇士自荐上场,为何却要阻拦?”顿格列不解地扬眉问,又道,“想来萨克顶今日还未彻底释放出本 身实力,他此时定愿意应战。” “回陛下,萨克顶愿意接受挑战!”高台上的壮汉立即予以肯定的回答。 再度被他们惹怒,盛楠高声道,“对,陛下,让臣上场。”他豪言壮语已放出去,岂能收回?更何况他们麟国何时连上战场上擂台都需要女子去冲锋陷阵了?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旒王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既然萨克顶愿意应战,便让我先行上场如何?”乔亦柔从观台走出,她在众人目光下直直走向齐毓玠,步履坚定。 他们二人视线霎时在半空中碰撞,乔亦柔望着高高在上的齐毓玠,她不是不懂他眼中深意,他让她退回去,让她不要不自量力,可能也担忧她会折损麟国颜面,或者她会自以为是的害了自己。只是她上场或许还有希望,至于盛楠大将军…… 她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普通人终归是普通人,至少她没那么普通! 朝盛楠微微一笑,乔亦柔颔首施礼,语气依然如初,“陛下,嫔妾当真愿意一试,不是戏言。” 齐毓玠被她气得双手颤抖,他冷眼睨着她,迟迟无法颔首应允。 她是有些气力,但萨克顶是更值得忌惮的存在,举鼎并非儿戏,一着不慎甚至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拒绝,必须拒绝,齐毓玠气得被她砸中的部位开始生疼起来,“朕……” “陛下,既然这位贵人如此意志坚决,倒令臣由衷钦佩,陛下不如成全了她,让她率先上场与萨克顶比试一番?就举铜环即可。” “不。”乔亦柔转身,她不屑多看旒王顿格列一眼,她望向别处淡淡道,“直接举鼎。”她很了解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拖延只会让她状态懈怠,不如直接试举麒麟鼎图个爽快。 “哈哈哈哈,贵人好大的口气!小王就喜欢这样豪爽的女壮士,巾帼不让须眉,成,举鼎就举鼎,萨克顶,你可佩服贵人的好气魄?”顿格列霎时大笑着朝台上的萨克顶问道。 “佩服!”萨克顶用不熟练的中原话道。 很好,齐毓玠面部僵硬地望着他们。 他一句话未说,他们倒抢先做好了决定? 真的很好,还直接举鼎?他怕她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齐毓玠狠狠攫住她无所畏惧的脸庞,双唇隐隐颤抖,事情走到这般形势,她早早将自己逼入死胡同,他连替她周转回绝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 …”话语陡然一转,乔亦柔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道,“下午比试如何?我需要做准备。” “当然,小王静待贵人一展风采!”顿格列抱拳朝齐毓玠行礼,带着旒族人下场休憩。 其余人等也在齐毓玠示意下先行退场,偌大的蹴鞠场只余稀稀落落数人。 齐毓玠心中有气,他冷冷站在原地,半晌,见她乖乖站在下首一言不发,连内心都十分安静,他终是忍无可忍,分明担惧,却出言讽刺道,“乔贵人好本事,铜环都不放在眼底,要直接举麒麟鼎,朕倒是好奇得紧,天不怕地不怕的乔贵人现在要准备什么?” 再度轻咳一声,乔亦柔忽略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她摸着腹部,讪讪抬眸指着正中的太阳,嘴角露出讨喜又讨嫌的笑容,“陛下,都晌午了,嫔妾有些饿了!” 第50章 许多官员府邸离皇宫路途远,为体恤这些官员,太监们奉陛下旨意,在蹴鞠场外临时搭建了许多帐篷,供这些官员暂时休憩。 东面最豪华精致的一顶帐篷里,齐毓玠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睨了眼对面的女人。 “吃什么?”他冷冷问。 乔亦柔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她等下要举鼎,想想又激动又紧张又忐忑又期待,这些情绪冲击下,她竟觉得食欲大开,什么都很想吃,但—— 偷瞥了眼心情很不好的陛下,乔亦柔觉得她此时狮子大开口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她说她想吃宫宴全席,他会不会把她给轰出去? 神情阴沉,齐毓玠望向一旁候着的传膳宫人,低声道,“饭食点心传曼陀样夹饼与单笼金乳酥。菜肴羹汤方面,佛跳墙、小天酥、金鱼戏莲、白龙曜、黄葵伴雪梅……”他说到一半,不小心撞上面女人垂涎欲滴的亮晶晶目光,登时鸡皮疙瘩起了一地,齐毓玠瞥她一眼,忍气吞声的继续报了三四个菜名。 一一记下后,传膳宫人行礼退下。 怎么都要走了? 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 乔亦柔双手巴在桌面上,她看了眼陛下,转头望向将走出帐篷的宫人。 “等下。”齐毓玠疲惫地单手撑住额头,一脸无奈地闭眸道,“最后记得上二十碗米饭。” 传膳宫人闻言背脊一僵。 陛下食量一直都很稳定,讲究少食多餐,一日四顿,除却早膳与夜宵不食用米饭之外,剩余两顿都是铁打不动两碗米饭。偶尔出外射猎或者其余活动,不过再加一碗而已,可眼下这二十碗米饭用来做什么?数来数去貌似只有陛下与乔贵人用膳,妃嫔们食量小,顶多一小碗儿!所以? 想不明白的转身行礼称“是”,他莫名其妙的匆匆前去膳房吩咐御厨们开始筹备。 二十碗米饭? 乔亦柔一惊,她不过在心底随便一想而已,难不成他也气饿了?需要化悲愤为食欲?那二十碗米饭岂不是不够? 颇有些忧虑地端起温茶喝了半杯,乔亦柔偷偷觑一眼陛下依旧深沉的面色,估摸着在用膳前,她少不得要挨训一顿。 哎,暴风雨来吧来吧,她已经充分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 齐毓玠:“……” 他猛地睁开双眼,好几句话都堆积到了嗓子眼儿,却又 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陡然起身,齐毓玠撩袍走出帐篷,他朝站在外侧的李久低声吩咐几句后,转身掀开布帘重新进入帐篷。 乔亦柔前一瞬还以为他要走了呢,正开心待会儿的菜式与米饭她一人尊享,结果人迅速就折返了,没劲! 她口渴地又斟了杯茶,见他茶杯不是满的,便好脾气地去给他倒茶。 立即伸手将茶杯移开,齐毓玠摆着一张臭脸,头甚至都微微偏开,一副不愿与她过多接触的模样。 讨了个没趣,乔亦柔皱了皱鼻尖,把茶壶放下,她捧着瓷杯凑到唇边喝水,心中暗暗腹诽,她给他献献殷勤他还蹬鼻子上脸呢,当她当真乐意服侍他不成?谁还不是自己眼里的第一尊贵了? 无言的静寂。 帐篷外别的帐篷里隐约传来一些嬉笑谈论声。 乔亦柔等午膳等得昏昏欲睡,蓦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他们帐篷,旋即帐篷门帘被一只手掀开,是李久。 在李久示意下,几个侍卫抬着沉甸甸的箱子一脸汗水的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望着角落里堆积的好几个木箱,乔亦柔眸露疑惑,想问,可陛下他一定不乐意答就是了。 恰巧午膳到了,李久领着御膳房太监们陆续上菜,最后又拎了几个食盒搁在桌上,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整整齐齐码了三层米饭,每层两碗,粒粒饱满透亮的米饭散发着雾腾腾的热汽。 乔亦柔抿了抿唇,不敢妄动,坐等陛下动筷。 “朕没胃口,吃你的吧!”托着腮,齐毓玠偏头望向别处,语气有些闷闷的。 乔亦柔犹豫地端起一碗米饭,她看他一眼,拾起银筷,再看他一眼,往碗里夹了块荷包里脊。 他不吃,她不大敢放肆地吃,只是这这菜实在太美味,都不是寻常能轻易吃到的,毕竟御膳房做起来太耗费人力,她也叫不动嘴。乔亦柔小心翼翼地扒完了一碗米饭,再从食盒中取了一碗。她睨他一眼,吃得有些胆战心惊,咽下一块酥肉,她试探道,“陛下是不是怪嫔妾自作主张?” 齐毓玠不答。 她觉得那就是了!帐篷此时的宁静倒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预兆。 哎,那就请佛祖保佑她先用完这顿膳再刮风下雨吧…… “但陛下也不至于气得连午膳都不用吧?”乔亦柔趁和他说话之际,迅速夹了几筷摆在他面前的几份精致 佳肴。上菜的小太监们真有眼色,搁在他那边的都是上乘中更上乘的菜式,这离他近离她便远了! 低头将碗里的解决了,乔亦柔没怎么尝够,她掀起眼皮,继续和他说话,“陛下随意用些吧,身子最重要!”伸出手,她把他面前的佛跳墙白龙曜又各夹了满满一筷。 齐毓玠眉心跳了几跳。 他面无表情的等着,等她故技重施。 “陛下,您不吃怎么传这么多菜式?还是趁热吃一……” 余光觑见她抬起了手,齐毓玠抢在她没说完话的空档迅速将他面前的几碟佳肴挪到她那边,冷声道,“别再和朕说话,朕想静静。” 默默点头,乔亦柔低头继续吃。 吃着吃着觉得这气氛实在不适合吃饭,她明明挺饿的,却突然没了胃口。 下午要举鼎,需要气力,乔亦柔勉强再用了半碗,然后放下银筷,她朝与他相反的方向别过头,呆呆望着空中某一个点。 她其实没想在众人注视下站出来。 只不过有一瞬间被黄大牛感动到了,人固然渺小,却可以为了信仰与荣誉而战,这荣誉并不只是个人荣誉,也有麟国荣誉。 黄大牛已经负了伤,而她明明比黄大牛更合适,却要漠然的不为所动?尽管她并不知道暴露以后她会面临着什么…… 另外,她不是怕陛下他愚蠢的被旒王挑拨么?她如今能吃上这些好吃的菜式,终归是倚仗着他的身份,他娇娇脆脆的,上场估计连个水泡都鼓不起来,若有个万一,他惨她更惨,说到底她也算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做抗争? 齐毓玠:“……” 首先他并没有要不自量力的上场好么? 所以她口中那些娇脆命运都从何而来?亏他还感动了一瞬,结果他还比不上这一顿饭。 齐毓玠蓦地起身,定定站了须臾,他转身走到角落箱子附近,掀开盖儿,弯下腰…… 他在干嘛? 乔亦柔没什么精神地转头朝他看,他似乎要取什么?但是很吃力? 咬住唇瓣,乔亦柔起身向他走去。 “陛下搬铜环做什么?”乔亦柔巴在他身畔,好奇的微微弯腰问他。 冷不丁对上她黑漆漆的眼珠,齐毓玠吓了一跳,他一只手腕有伤,单手拎起两个铜环真够吃力的! 干脆放下一只,他将手中的铜环递给她。 乔亦柔接住,不明所以的套在了左臂上。 她的样子居然挺轻松?面色淡然,恍如手中握着颗小巧的荔枝而已,只是看向他的眸子里透着疑问。 齐毓玠佯装镇定地继续拿起一只铜环递给她。 又拿起一只递给她。 再拿起一只递给她。 再再再拿起一只…… 不行了,他累了。 直起腰背,齐毓玠不耐地以手作扇扇了扇。 乔亦柔低眉看着双臂,她两边都各套了四个铜环,勒得她胳膊痛,她蹙起眉尖,不知他究竟要干什么。 “都丢到这个箱子里。”齐毓玠打开旁边一个木箱,用眼神示意她。 “哦”了声,她照办地将臂上铜环都丢入他指定的箱内。 “啪”一声,齐毓玠面无表情合上箱子,他侧身往箱顶一坐,累得微微喘气道,“把这个箱子举起来试试。” 搞半天他原来是在试她? 那直说啊…… 乔亦柔一脸恍然大悟,她甩甩双手,盯着被他坐着的箱子,貌似里头现在有不少铜环?他一个人也可以抵三四个了吧? 低眉,想着从哪个角度下手,乔亦柔在心内嘀嘀咕咕地弯下腰。 她真心不懂他往上头一坐干什么,直接再往上堆一个箱子不就好了? 腹诽着,她咬牙抱住箱子,猛一用劲,抱了起来。 齐毓玠吓了一跳,他还没做好准备。 他本来觉得她想的挺对!他也是气糊涂了才下意识往这儿一坐,可还没来得及下来呢,她动作倒快。 整个人遽然腾空,双腿垂落,他身子因为她起重时略微失衡而稍稍歪斜了下,叫人突然很没有安全感。 齐毓玠低头,他离地面渐远,箱子似乎被她慢慢用双手一点点举高…… “陛下可在?”下一瞬,帐篷外陡然仓促的响起大将军盛楠的问话,由远至近。 “麻烦李公公通报一声,臣等想求见陛下,听闻乔贵人也在帐篷内?”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语气焦切,“臣等想了又想,关于下午比试一事实在不妥。” “是啊是啊,乔贵人身娇体弱,这岂不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没错,臣等想与陛下商讨,看怎么转圜……” …… 李久蒙圈地望着叽叽喳喳的大人们,他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就在短短时间内争抢着说了好多句。 “陛下?”盛楠见李久一句话不说,他着急的往前一步,靠近门帘,扬声唤道,“臣等有要事求见。” 他身后站了一堆大臣,几个与他一般性急的官员巴巴跟着他往前行,一个接一个,后头不知是谁踉跄绊到了一颗小石子,顿时狼狈地往前一扑,一个扑一个,一下子扑了一堆,最前头的盛楠平衡力好,他攥住门帘稳住身体,却把门帘扯开了大半…… 乔亦柔下意识要撒手把箱子扔掉。 可箱子上还坐着陛下呢! 她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只能愣愣定在原地,罢了,她等陛下指示吧! 齐毓玠反应不及的怔怔侧眸与诸位大臣的目光对上,毕竟他此刻……坐得高,视野很……辽阔。很轻易看到了一张张懵逼呆滞的面庞,他想,可能他此刻的神情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众臣:“……” 举高高?这真的就很尴尬了! 乔贵人好臂力,陛下好……好…… 原来他们私下都是这么相处的?真够独树一帜真够别有风情!陛下其实挺闷骚的呢,看着怪正经的,感情好这一口? 三十六计撤为上计,中间反应稍快的数人立即拱手低眉埋头退下,表示什么都没看到,他们真的什么没看到。 迟钝些的赶紧效仿,急匆匆都退了。 李久默默睨了眼举着陛下的乔贵人,默默把门帘好好扯严实。 他心情复杂的守在帐篷外,讪讪触了触鼻尖…… 帐篷内。 “还不立即松手?”齐毓玠茫然空洞地收回视线,凉凉道。 “哦。”把箱子扔在地上,乔亦柔挠了挠脖颈,她斜了眼坐在箱子上一动不动的陛下,有些心疼他,她轻叹一声气,出于人道主义的宽慰他,“没关系,他们不敢说出去。” 齐毓玠冷睨她一眼,僵硬的嘴角轻扯,她懂什么?日后他要怎么在朝堂上面对他们变本加厉的腹诽?还不敢说出去?她太低估他们的嘴了…… 陪他枯站了一会,乔亦柔退回到桌旁坐下,食盒里的米饭还热着,她取了一碗,有一口没一口往嘴里喂。 这事儿不怨她呀! 她时不时觑一眼齐毓玠,心想,是他让她试举的,谁叫他往箱子上 一坐来着。 连续吃了两碗,余光视线里,坐在箱子上的陛下终于起身了。 他缄默地走到她对面坐下,从食盒里取了碗米饭,静静吃了起来…… 好吧,看在他丢了尊严脸面急需化悲愤为食欲的份儿上,她让他几碗米饭! 两人吃了两盏茶的功夫,乔亦柔率先放下银筷,她不能吃了,她需要时间消化消化后再去比试。 托腮靠在桌上,乔亦柔低眉揉手腕。 齐毓玠面如菜色的开口,蔫蔫道,“你身为女子,大庭广众之下举鼎诸多不便,朕让李久将上次给你做的骑马装取来了,稍后换上。”又继续没有精神的唠唠叨叨,“你量力而行,实在举不起就选择放弃,为避免你有任何闪失,朕会让之前的四位参赛选手与十个侍卫将你团团围绕住,他们会见机行事,亦或者你坚持不住时叫他们一声,让他们去帮你把麒麟鼎撑住。” “嗯。”抬眸看他一眼,乔亦柔心想是不是太夸张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那就这样。”齐毓玠恹恹道。 “好……” 一个时辰后,乔亦柔去另个帐篷换上之前射箭时穿的红色骑马装。 长发束起,显得精神。 掀开门帘,她前去蹴鞠场。 “乔贵人。” 耳畔传来一声呼唤,乔亦柔定睛望向前方叫她的男人,是敬王。她斜了眼四周,官员们来来往往,好些人还时不时拿眼神瞅她,仿佛很稀奇一般。 她淡淡蹙眉,看向敬王。 “乔贵人可还认识我?”齐瑄朝她走近两步,却保持距离的定住,嘴角隐隐藏着笑意。 “认识呀!”虽莫名其妙,但还是予以肯定,乔亦柔出于礼貌地行礼,“见过敬王。” 怔了下,齐瑄好笑地点头,“也是。”其实只凭长相,他也压根认不出她。 看着她这身打扮,齐瑄知道她等下将要上台比试,便拱手道,“相信乔贵人稍后定能一展风姿,本王想,这世上除了乔贵人,再不可能有你这般女子,所以……”他顿了顿,肯定地颔首,他感激地望着她道,“乔贵人比试时请万万注意安全,本王会在下方静待乔贵人一举打败旒族萨克顶。” 谁给他的自信这么信任她? 乔亦柔难得给面子的绽放出大大的笑颜,毕竟谁都喜欢嘴甜的人。 她点了点头,道谢后转身告退,快步走向蹴鞠场内。 上午观望台并没有坐满,连太后凤驾都未莅临,此时却盛况空前,不仅太后,几位妃嫔全部集结。 乔亦柔破罐子破摔地叹了声气,认命吧…… 今日她无论胜还是败,只怕日后都难免会在宫中引起非议。 场上越发热闹,齐毓玠姗姗来迟,他在众人行礼下坐上高座,寡淡地斜了眼站在高台赛场上的两人。 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对比何其惨烈。 嘈杂声里取笑声阵阵,齐毓玠定定望着不远处站得笔直的女人,眸中划过一丝坚韧,他方才虽抑郁至极,却也见识到了她变态的爆发力。这场比试,他不求她胜过萨克顶,只求她毫发无损。 高呼声中,麒麟鼎祭出,稳落在两人中间。 决赛比试规则很简单,双方前后举鼎,谁能保持更久的时间,谁就算获胜。 顿格列起身,爽朗大笑的问麟国皇帝,“不知贵人是愿先行出战,亦或是让萨克顶率先举鼎?陛下有何建议?” “听她的。”齐毓玠懒懒抬起下颔,朝台上的乔亦柔示意。 对上顿格列询问的眼神,乔亦柔见对手萨克顶无所谓,她短短思忖了一瞬,“我先。”语毕,朝中心的大鼎走去。 案台上两炷香,分别计算二人成绩。 齐毓玠侧眸示意,李久立即让陛下之前安排好的十四人上场,他们在众人愕然惊讶中迅速将乔亦柔围成了个圈。 台下所有观众:“……”根本已经看不到乔贵人的娇小身影了啊……都被彻底埋没了啊摔!那还看什么看啊简直有病! 齐毓玠淡定的接受了众人或谴责或荒诞或不可思议的目光,他稳坐上首,岿然不动,俨然没有任何妥协的打算。 毕竟他想得很周到,其一,这些人可保护她安全,其二,骑马装束身,举鼎需要耗费太多气力,若她浑身湿透了,难道要这么多双眼睛赤裸裸地盯着?呵呵,他们想得倒挺美! “若旒王怀疑乔贵人会使任何手段,可请旒族公主上前对她进行检查。”齐毓玠挑了挑眉梢,提议道。 顿格列:“……”他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举鼎还能使出什么手段?他索然无味地砸吧了下嘴,暗想一个女子而已,摸约一转头就输了,何必计较?便皮笑肉不笑地摇头表示不用,扯了一堆,什么相信麟国泱泱大国决计不会做出不 义之举之类…… “那乔贵人便开始吧!”齐毓玠昂了昂脖颈,好吧,他也找不着她人究竟在哪。 “是陛下。”她清脆应声后,四周霎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歪头斜眼的意图从人肉墙罅隙里窥得乔贵人身姿,只是这十四位男子人高马大身强体壮腿还粗,严严实实往那儿紧挨站着动都不动,哪儿哪儿都看不到乔贵人,真憋屈。 众人鼓劲也没法鼓,想取笑的人也都还没从无语的状态中清醒。 于是场上依然安安静静的,大家很懵,特别懵啊! 所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难道乔贵人举不起鼎在人肉墙里躲着哭?麒麟鼎高大,若被成功举起定会超出人肉墙不少高度,然而等了又等,却不见麒麟鼎一点点往上冒…… 所有人都如同被猫爪反反复复地挠着,坐立难安心痒难耐,迫切想要知道最新情况,这到底举不举得起来给句话嘛,别总吊人胃口行不行? 齐毓玠其实也很紧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时间缓缓逝去,或许并没多久,就是感觉格外漫长。 他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终于…… 麒麟鼎在万众期待中一点点冒了出来。 缓缓地,缓缓地,它超出人肉墙三尺左右,然后稳稳地不再往上攀高。 小太监立即上前将香点燃,计时开始。 人肉墙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但围观的人明显能感觉他们周身正散发着浓郁的崇拜敬仰与激昂,他们好像都在给里面的乔贵人打气鼓劲。 哎呀,搞得他们好想一睹乔贵人真实风采,实在是好奇死个人了! 香灰一点点落下,他们神情从惊讶到急迫到麻木,又从麻木到急迫再到惊讶,若不是人肉墙从始至终一动未动,他们一定怀疑这里面有蹊跷,又或许那只是个假鼎?一定是乔贵人举了个假鼎吧?这都多久了啊,马上要到半柱香时间了啊好可怕…… 齐毓玠浑身僵硬,他从她将鼎举起时就紧张得忘了舒展四肢。 他轻动了下右臂,霎时一片酸麻袭来,勉强撑着座椅两侧起身,齐毓玠眸中盛满了骇然与惊讶,他张了张嘴,觑见下首一张张呆若木鸡的面孔后,顿时好受了些,他找了半天才找回舌头,扬高的声音里透着心疼,“够了,你现在立即将鼎慢慢放下。” 第51章 齐毓玠这一声陡然将观台上众人惊醒。 案台上香灰仍在一点点掉落,半柱香时间已经过了…… 高台中间那尊被人肉墙包围的大鼎偶有晃动,总体却稳稳的屹立不倒。 顿格列瞠目结舌,他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赛场,掌心全是热汗凝成的水渍,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 怪不得他看她眼熟,这位乔贵人莫非就是上次蹴鞠赛上守在麟国皇帝身旁的小柔子?好啊,麟国皇帝是不是故意在给他下套?他身边明明有以一敌百的巾帼女壮士,却摆出一副弱弱的样子糊弄谁?装腔作势、阴险狡诈、卑鄙下作,说得就是他齐毓玠这种无耻小人! 烈阳当空,顿格列眼前一阵恍惚,险些当场晕厥,他那宝贵的天缕衣与流光盏啊,他为什么要想不开用旒族圣物做赌注?为什么?萨克顶他、他只怕也扛不住这么变态暴力的女人吧! 他完了,彻底完了!血液一阵阵往上翻涌,顿格列上半身猛地倒在椅背,红通通脸上一双眼睛泛出心如死灰的黯淡…… “朕让你放下,没听见?”稍等须臾,仍不见她有动作,齐毓玠蹙眉沉声命令道。 乔亦柔:“……”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嫌弃她成绩太好的人!她帮他狠狠将旒族人的尊严踩进泥泞地里不好?简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亏她双腿酸软都还帮他拼尽全力撑着这鼎! 撇了下嘴,乔亦柔愤愤将鼎放下,沉闷响声中,麒麟鼎“砰”一下重重落地。 抹了下被汗渍湿透的额发,她一抬眸,就撞见一双双亮晶晶的眸子,她浑身湿透,四肢僵麻,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围着她的一圈壮汉笑了笑。 她此时终于明白齐毓玠此举是多么的明智了!被这十几人目睹她狼狈兮兮的惨样总比被场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好吧…… “女壮士。”先前参加比试挑战失败的李富强不可置信地朝她拱手,崇拜地瞪直了眼睛,“女壮士,若非方才怕影响你状态,草民直接就要跪了!” “对,五体投地的那种跪!” “女壮士敢问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简直打破了草民对这个世界对女性的认知……” …… 乔亦柔窘迫地轻咳一声,她和他们一样吃米喝粥呀,她可不是吃蛮力长大的! “娘娘,娘娘……”人肉墙外杏春捧着李久塞给她的披风,她焦切地踮脚巴在人肉 墙外不停探头,但怎么都挤不进去,只好急急道,“请诸位暂且让让,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 闻言,众人立即让出一道缝隙。 杏春捧着披风飞速钻进去,她将披风裹在自家娘娘身上,这才松了口气!哎,她总算完成陛下交待给李久李久交待给她的使命了…… “娘娘可还好?” “无碍。”乔亦柔摇头,她除了特别累之外,其实感觉是真的还好。大汗淋漓后的酣畅无以言表,尤其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原来她是可以举起这尊麒麟鼎的,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那么的艰难,哎呀说得突然连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呢!倒不知—— 乔亦柔仰头望向站在对面的高大壮汉萨克顶,倒不知他又可以举起这尊鼎多久? 包围在她身边的人肉墙松散开来,十四位壮汉在小太监示意下饱含满满一腔对乔亦柔的崇拜走下了高台…… 萨克顶定定站在不远处的对面。 他周身血液都沸腾了!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羸弱的女子,他心中充斥着震惊与激动,还有无法抑制的跃跃欲试。 尽管明白,他可能没有办法超过半炷香时间,麒麟鼎究竟有多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连半盏茶的功夫或许都无法坚持。但是,遇强则强,他想全力以赴奋力一搏。 双手抱拳朝乔亦柔施礼,萨克顶漆黑双眸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 行到高台中央,完全顾及不到观台上旁人的反应,萨克顶弯腰抱住麒麟鼎,试举三次后,他汗如雨下的用力咬牙猛地将鼎高高举起。 乔亦柔裹着披风站在一旁,她淡淡望着萨克顶。 至于观台上的众人—— 他们傻傻合住微张的嘴,瞧萨克顶如此费力的模样,乔贵人举起来的肯定不是假鼎啊!我的天!那她会不会是假的乔贵人?莫非陛下找了个冒牌货顶替乔贵人上场? 然而娇小身量骗不了人,再者为何要顶替?直接上场不就可以了?所以她大概真的是如假包换的乔贵人? 太神奇太匪夷所思了,他们脑子都要不够转了,陛下好魄力好福气啊,藏了个既厉害又貌美的乔贵人在宫中,难怪宠得跟个宝贝疙瘩似的…… 所有人都没能从乔亦柔带来的震撼中回神,以至于萨克顶在高台上的一切反应他们都毫无兴趣。他们目光都凝聚在那个裹着绛紫色披风的女人身上,方才他们无法亲眼见证她举起 大鼎并坚持半柱香之久,实在是天大的遗憾啊! 痴迷、好奇、敬仰、自豪、崇拜、畏惧、忌惮…… 男人女人目光里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乔亦柔揉着乏力手腕,她淡淡睨了眼案台上新燃的一炷香,这代表的是萨克顶成绩。 香灰只落下零星几点,她察觉萨克顶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粗壮的双腿马步虽扎得稳,但隐隐已经开始颤抖,还有双臂肌肉,都令人感觉他在勉力强撑! 不知为何,乔亦柔突然想起方才站在他身旁的黄大牛。她不懂,为何只是举手之劳的帮助而已,萨克顶却袖手旁观,他明明来得及助他一臂之力。 神色逐渐凛然,乔亦柔蹙眉盯着热汗汩汩源源不断往下淌的萨克顶,他若还不选择放弃,只怕虚脱时这鼎就会生生朝他砸下来,麒麟鼎可不是区区几个铜环的重量,届时恐性命都保不住…… 但她何须同情他?人总要为自己的狂妄而付出代价。 冷眼望着,如同他冷眼旁观黄大牛不忍重负地摔倒受伤一般…… “唔……”萨克顶不愿放弃地死死咬牙撑住,双腿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往地面压。 他不甘心,一个女人而已,一个被麟国皇帝豢养在深宫的弱小女人而已,他不信,不信自己…… 双臂遽然一抖,他没力气了,萨克顶脸色剧变,一股阴寒的恐惧袭遍周身,他撑不住这鼎了!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朝他压下来的麒麟鼎霎时定在半空。 下意识往地面缩退的萨克顶有所感觉的侧眸,是那个女人,她突然伸出了一条腿,脚尖抵住麒麟鼎一端,撑住了这强大的重量! 萨克顶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地将麒麟鼎抱着稳稳放到地面。 他怔怔望着对面收回右腿的女人,双唇嗫嚅,不知该说什么,况且他不太会说中原话。 女人眼底氤氲着寒气,望着他的目光里透着轻视不屑…… 不知为何,他突然明白了她意思,她并不是因为他输了而瞧不起人,大概是她救下了他,他却没有……为什么?大概他瞧不起弱者,瞧不起自己的手下败将,但这次,他输了…… 乔亦柔没继续在高台逗留,杏春搀着她往另侧离开。 “噗通”一声,身后萨克顶单膝狠狠跪下,他单臂抱胸,用旒族最崇高的行礼方式谢谢她的救命之恩,以及尊敬她的无穷神力。 这场比试,她赢了!轻而易举地赢了! 场下众人:“……” 好激动好澎湃,静寂中,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富有默契的同时欢呼高喝起来。 狄国国王朴荣膺有眼色得很,当即离开坐席,拱手祝贺陛下。 他笑容满面,甚至还十分补刀地朝生无可恋的顿格列道,“旒王,按照当初约定,不止流光盏与天缕衣,就连公主也要献给最终胜利的壮士,只可惜这是位女壮士,不然把公主换作王子如何?” 齐毓玠目光注视着远处离去的乔亦柔,见她身体状况算好,嘴角刚松懈地流露出几分笑意,却被这朴荣膺扎心的话击溃的烟消云散。 那个扎西?别开玩笑了,送给谁谁都不要,更何况—— 这事儿不对,没错的话,乔贵人是他妃嫔没错吧?这狄王是何居心,竟敢当着他面儿…… “咳咳。”狄国重臣立即剧烈咳嗽,急得头顶着火的拼命提醒狄王。 朴荣膺慢半拍领会到了其中深意,他面色惨白,糟糕糟糕,人有失误马有失蹄啊,他小心翼翼了这么长时间,果然不能得意忘形。朴荣膺猛地拱手弯腰,腰背与地面标准垂直,他恭恭敬敬请罪道,“请陛下恕罪,臣、臣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陛下恕罪啊!” 玩笑?齐毓玠皮笑肉不笑,这玩笑可开太大了,吓得他险些一口气都没能提上来。 “旒王先前那番话可算作数?”齐毓玠扯了扯嘴角,偏头望向还瘫坐在椅背的顿格列。 恍恍惚惚地起身,顿格列勉强拱手,心犹如在滴血! “朕知道,流光盏与天缕衣两样圣物对旒族来说意义非凡,朕其实并不想将之收入囊中,也不想夺人所好,更何况麟国与旒国互通已久,情谊浓厚。” 顿格列眸中簇起一点光亮,他赫然抬眸,这麟国皇帝的意思是?意思是他可以不将流光盏与天缕衣拿去?简直太好了,哪怕面子上过不去,但只要能留住圣物,谁还管什么自尊?顿格列弯唇拱手,正欲开口,却被齐毓玠抢先截住话语。 “只不过……”叹了声气,齐毓玠摇头道,“只是旒王当初并非向朕许诺,朕无法妄下决断。况且这种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事想必旒王定做不出来,若乔贵人坚持不收下这两样圣物,岂不是让全天下都误会旒王是食言而肥的卑鄙小人?那她罪过可就大了!所以朕想了再想,哎……朕就勉强将流光盏与天缕衣送去 她殿里,至于公主,既然她非男儿身,这项作废想必天下人也找不到可以嗤笑的地方。”一脸朕真的不想收但不得不收的模样,齐毓玠无奈地示意太监们从旒族侍女手上接过托盘,让他们直接转身送去景仁宫便可。 顿格列:“……”他心情犹如那举高举下的鼎,一会跃入天堂一会跌进地狱,麟国皇帝欺人太甚,真的欺人太甚!既然这么勉强有本事你就别拿走啊……还有那几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跑得那么快做什么?右手捂住胸口,顿格列气得呼吸都在痛…… “诸位卿家想必都乏了,今日比试已结束,回去歇息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齐毓玠转身下台阶,离开蹴鞠场…… 陛下走后,所有麟国大臣都欢腾了,交头附耳窃窃私语。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场比试赢得太没有真实感了!他们全程懵逼懵逼着就结束了。 不过乔贵人真的厉害啊,那旒族人撑不住大鼎时,若非乔贵人风淡云轻地伸出一脚,只怕他都要被撵成肉馅儿了,太有魅力了,那一瞬,她比头顶烈阳都更为耀眼。 啧啧啧!嗟叹着离开皇宫,大臣们蓦然觉得陛下又危险又幸福,这就是所谓的甜蜜并苦恼着么,可以被乔贵人举高高拦腰抱,但乔贵人一时不高兴起来陛下岂不…… 哎呀,不能再想下去了,再遥想那些画面他们怎么还有勇气在早朝面对陛下时不笑场? 乔亦柔回景仁宫第一件事自然是沐浴。 她没事儿人一般泡在浴桶,半晌后,举起麒麟大鼎后的状况就来了,她通体软绵使不出劲儿,全身上下哪里都酸胀疼痛,整个人仿若虚脱般! 是啊,她很久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再加上那鼎可不是一般的重,她足足举了半柱香,若真下来毫无反应,那她简直神了…… 无力地趴在浴桶上,乔亦柔恹恹唤外头的杏春梅秋进来给她穿衣。 “娘娘,陛下来了,还有陛下来之前,太后长公主来了,太后长公主来之前,丽妃与江贵嫔等四位娘娘也来了。” 乔亦柔简直被这一连串的称呼都给绕糊涂了。 她软软绵绵地躺在矮榻上任她们揉搓,懒散的低应一声。按她理解,那就是他们过来都扑了个空,所以总不能都留下来组桌打叶子牌吧?于是他们都麻利儿的转头走了? 走了好啊! 乔亦柔像个连 路都走不稳的幼儿般,她靠杏春梅秋两人搀着才勉强慢吞吞地离开浴室,去往大殿…… 第52章 漆黑长发只简单擦拭过,丝丝缕缕凝成一小股柔顺地散落在她肩上腰上。乔亦柔全身酸软,被两人扶着转入大殿,她无精打采耷拉着眼皮,缓慢行走。 突然,杏春梅秋顿住步伐,乔亦柔不得不随之停下。 她疑惑抬眸,来不及询问,余光视线蓦地定住,怔怔望着大殿里那袭熟悉的背影,乔亦柔粉色唇瓣嗫嚅,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大殿上首,齐毓玠负手站在桌旁,桌面上置着赢来的旒族圣物,流光盏与天缕衣。 景仁宫处处典雅大方,如今却被斑斓五彩的光芒破坏了原有氛围,显得很不高雅清隽……乔亦柔暗地里撇了撇嘴角,心想,还好她不是江贵嫔那种自诩文雅的人,否则,怎能忍受得住这种富丽堂皇的侮辱? 说起来—— 乔亦柔不解地睨着身旁搀着她的杏春梅秋,不是说太后他们分批来了就又都走了?怎么最后剩了一尊最难伺候的在这里? 其实陛下他倒也不是最难伺候,他是不来则已,一来就要耗费她不少时间,不如太后丽妃她们那般容易打发走。 齐毓玠:“……” 他侧身,没想给她好脸色,但她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哪儿还顾得上置气?他深深蹙眉,沉声问,“怎么了?” 承受不住陛下目光里的质问,杏春扶着乔亦柔福了福身子,答,“贵人举鼎后本来好好儿的,可缓过劲后,便成这般了,四肢乏力,没有气力。” 他眼神落在了她身上,乔亦柔知道自己根本行不了礼,她连膝盖都是软的,可样子总要做给他瞧瞧…… “得了得了,免礼。”齐毓玠不耐地摆了摆长袖,他迅速朝她走来,再问,“宣太医了?” “想来是不用的,嫔妾估摸着刚刚用力过度才这样,休息片刻大概就会恢复。”乔亦柔忙抢在婢女们前面回答,怕他迁怒旁人。 杏春极有眼色,见陛下走来,便躬身往后退开一步,给陛下腾出位置。 齐毓玠顺理成章替补过去,搀住她右手。 无语了一瞬,乔亦柔有苦说不出,她如今这么绵绵无力的,他们不该扶着她直接上榻?走什么路啊,这要走哪儿去? “朕让你看看你赢回来的战利品。”抬起下颚,齐毓玠给她示意桌面上的两样东西,眸中藏有笑意。 乔亦柔心想有什么好看的啊!这两样东西还不敌你长 得好看呢! 齐毓玠:“……”一瞬间,他怎么觉得那么不好意思,有种被暗戳戳调戏的感觉!轻咳一声,他面颊染着薄红支吾道,“到底是你凭借实力赢回来的,怎么还嫌丑?” “……倒不是特别丑,就是美得没有新意!”乔亦柔挤出笑脸,猜测可能是她面上嫌弃过于明显,所以才被识破心思。 齐毓玠好笑地低眉看她。 她刚洗过的乌发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丝丝缕缕的沁入鼻尖,味道不错。 这手腕软软的,难以置信竟能举起那般重的麒麟鼎,齐毓玠下意识用指腹压了压她白皙的肌肤,好吧,感觉能掐出水来,唔,是水做的女人就好! 乔亦柔抿唇,她哪能感受不到他的小动作?可敢怒不敢言。 再者她每一步走得都很吃力,完全没有精力去想旁的。大殿宽阔,距离放着圣物的桌子还很远,她简直恨死齐毓玠了…… 他是不是傻啊?既然是她赢回来的战利品,能不能给她点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能不能把流光盏与天缕衣巴巴捧到她眼皮子底下给她瞧?好歹拿出点诚意是吧? 齐毓玠滞了下,如鲠在喉。 他其实也挺嫌弃她走得那样慢。 但他一个大男人捧着闪闪发光的天缕衣给她瞧,这画面似乎很没有尊严!权衡须臾,齐毓玠干脆弯腰,在她低呼声中将她打横抱抱起来。他身上之前被她砸的两拳虽没彻底痊愈,不过基本已经消肿,她这样的轻,他若都抱不起,丢死个人了…… 齐毓玠步伐很稳。 抱着她的这种感觉委实奇妙,她举起了大鼎,他又抱起了她,啧!怎么好像比她举起大鼎更有成就感? 行到桌旁,齐毓玠小心将她放到座椅上,指着桌上的天缕衣笑道,“后日旒族狄族将启程归返,你到时穿着这身衣裳陪朕去送送他们。” 乔亦柔:“……陛下可是认真的?”惊愕地瞪着花哨夸张的天缕衣,乔亦柔双眸圆圆的。 差点笑出声来,齐毓玠拎起天缕衣,光线中,各种宝石彩珠晶片熠熠生辉,晃得人无法睁眼,他仔细再瞅两眼,轻声宽慰她,“朕看这天缕衣耐看,很衬乔贵人。” 呸,胡说八道。 他就是想利用她去炫耀! 用天缕衣把她团团裹住往旒王面前一放,朕的大力士朕的天缕衣,看,够厉害吧?服不服气?颤不颤抖? 旒王倒是可以被他气个半死不活,可不把她羞死么?可以想象,那日定有文武百官同时相送,她穿这样招摇显眼的衣裳,简直鹤立鸡群,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何况皇城内一直盛行清贵优雅之风,她不想穿这么俗气的东西丢人现眼…… 讪讪触了触鼻尖,齐毓玠自然是抱着她这般想法了,能气他们一次就要气他们一次,无须客气! 只是—— 搬了旁边一张椅子坐在她身旁,齐毓玠捧着天缕衣给她瞧,“你放心,这衣裳没人穿过,在旒族一直被供奉,很干净。” 乔亦柔恹恹靠在椅背,本就没有精神,更提不起力气说话了。她嫌弃地望一眼珠光宝气的天缕衣,觉得他就是在坑她!早知道不举鼎了,浑身上下酸软不提,完了还捞不着一样好的,他现在兴冲冲的让她看战利品,后日是不是又抱着拿她当战利品的心情去膈应旒王? 话不至于说得这么难听。 她就算是战利品,也是很奢侈很难得手的战利品好么?一身蛮力,他也不敢收藏,收藏了还要认命地挨上两拳头。 早知道不收藏了…… 齐毓玠将天缕衣放到桌上,他叹着气捂住胸口,“觉得心口疼。” 她还脾肝肺都疼呢? 乔亦柔不满地瞥去,登时一怔。 不好,他捂住的位置貌似就是她一拳拍过去的位置吧?她都忘了这事儿了! 心中登时一紧,乔亦柔识相的瓮声道,“可嫔妾眼下连路都走不动,这次举鼎真拿出浑身解数了,兴许后日受此影响还迈不开腿呢?” 话才落,她右手顷刻被他捉去,吓她一跳。 低眉,乔亦柔望着他,他在给她揉腕儿,薄唇微启,“有没有感觉?” “酸酸麻麻的。” 齐毓玠“嗯”了声,给她揉的动作却没停。乔亦柔有些没回神,他手艺竟然还不错呢,肯纡尊降贵给她献殷勤,是在讨好她么? “你后日乖乖穿着天缕衣去送他们一程,再过几日,朕空闲下来后,可以带你出宫逛逛洛阳城。”齐毓玠挑眉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乔贵人自打进宫以来,是不是还不曾有机会见见洛阳风光?” 刚要点头,怕显得自己太急切,乔亦柔忍了忍,颔首。 她做梦都想出宫。 太想出宫了,或者说,根本不想在宫里待着…… 齐毓玠手顿了顿,转而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她揉捏。 他也不想在宫中待着,可人世间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情?他当初若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而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他会身在何处,她又在哪里? “朕待会传御医过来给你瞧瞧,若无大碍就让宫女时不时揉捏一番。”齐毓玠凑近她,他揽住她无力的腰肢,将人抱起,转身向前,穿过珠帘进内室,将她搁在榻上。她头发还未彻底干透,微湿的发梢略过他手背,有点凉。 总不能让她就这么睡着。 齐毓玠目光扫视一圈,找到了一方晾着的干帕子,取了帕子走回来,见她想起身却怎么都无法成功的样子,齐毓玠好笑不已。他上前将赌气的她半抱起来,给她擦拭乌黑的长发。 淡淡的墨香与发间花香缠绕在一起,乔亦柔怪不自在。 她倒是更习惯他软绵绵娇脆脆的样子,如今她变成了掌中鱼肉任他切割,怎么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但她有点亏心啊!相比于她不耐烦又嫌弃的样子,他对她很周到了,头发丝儿这种小事,他怎么还给她拭来拭去?算了,要是有下次,她就对他好点吧! 半躺在他胸膛里,乔亦柔无法动弹,也没人说话。 不觉得尴尬么? 男人体温偏高,如今又是夏日,哪怕寝殿内有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气,也还是怪闷热的! 她脸颊都被他胸口的热量染烫了,乔亦柔想动,她试探着晃了晃脑袋,却被他用手摁住,她就不敢动了…… 真怂。 乔亦柔鄙视自己,要不是她眼下娇脆脆的,她一定硬气给他看。 轻咬住下唇,她被他微微推开,齐毓玠给她擦额前几缕被忽视的发丝。 气氛依然寂静,擦着擦着,她觉得他靠她更近了,莫名觉得有些危险,乔亦柔抬眸,唇瓣蓦地覆上一片温热…… 第53章 鬼使神差般的,他就是想吻她。 想吻,自然就吻下去。 她浑身柔弱无骨,软软依着他,像乖巧不惧人的小兔子,揉着揉着就情不自禁想低头亲上一嘴。 齐毓玠松开半湿的帕子,手从她乌发上游移到她腰间,另只手微微托住她后脑勺。 完全没有力气。 陛下搞突然袭击,乔亦柔下意识仰了仰脖颈,没能倒下去,反而更像成全了他,这个姿势,他亲起来似乎更方便。 脑袋嗡嗡的,或许是被擦拭了太久时间的头发,她早就染上了他身上的墨香味,竟没有很浓的排斥感。 噫!难怪狡猾的狐狸要吃小兔子前都会献献殷勤,因为熟悉之后吃起来就太方便了,兔子还未回过味儿来,就已然进了它腹。 唇齿相依,鼻息交错,殿内温度不断攀高,一定是冰块都融化掉了! 齐毓玠吻上了瘾,本来准备浅尝辄止,此时却有些舍不得松开手。这兔子老实的时候不多,他能治住她的机会太少。 这么一想,齐毓玠心中“咯噔”一下,噫,趁能肆无忌惮动手的时候卯足了劲亲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次指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打着有便宜一定要狠准快迅速占的目标,他吻她的力道微微加重,唇压在她唇上,摩挲吮吸,一点点侵入…… 发丝半铺在薄毯上,黑白分明。 乔亦柔被吻得晕晕乎乎,她软上加软,隐隐有些害怕。 完了,他这是要向她下手了对吧?就像对待别的妃嫔那样…… 其实她不是没有准备,只要他正正常常的不故意折磨侮辱人,她可以接受,迟早要到这一步,无所谓愿或是不愿,她有选择的余地?她没有的,只是—— 人给他,心留着,最好别有孩子! 齐毓玠呼吸粗重,他吻她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故意咬了下她唇瓣。 听到她吃痛轻嘶的嗓音,他心中莫名有种畅快感! 光天化日之下,他真没打算对她怎么着,抱她上榻后人都准备要走了,见她长发湿着,便看在她立了功的份儿上宠宠她,他亲自擦头发什么的,还不够让她有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哪知后来……擦着擦着就亲了下去。 不过既然她想得比他还远,都想到孩子了,那择日不如撞日,他干脆将她就地正法 ,至于要不要孩子能由着她?这是口头说说就能不要的? 想着,吻得愈加猖獗,外加几丝怨气! 齐毓玠唇顺着她弧线圆润的下颔落在她锁骨处,她肌肤透着浅浅香气,咬一口有点水果味,嫩嫩甜甜的! 他右手不太娴熟的试图解开她束腰,不过太麻烦了,总无法得逞。 干脆直接扯吧,齐毓玠手覆上她碍事的衣领…… “小姐姐,小姐姐!你在寝殿里么?” “长公主殿下,殿下留步,娘娘她……殿下等等,等奴婢先去通传!” “哎呀,不要这么麻烦,有什么好传传传的,我自己去找……” 一阵杂乱脚步声中,数道慌乱焦切的话语飘落在耳畔。 由远至近的是齐峦满不在乎的轻哼声,齐毓玠慌了一瞬,她衣领虽未扯开,却有些凌乱。 “叮铃叮铃”,身后珠串清脆作响,帘子被撩开了。 齐毓玠低眉见怀中女人双眸浸着水波,如两颗黑曜石般沉在潭底,熠熠生辉。他不知她是否举鼎举傻了,还是被他亲傻了,比平时呆怔迟钝许多,但挺可爱。 迅速用薄毯将她裹住,齐毓玠清咳一声。 “咦,皇帝哥哥你也在呢!”齐峦钻进珠帘,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笑眯眯弯眸,身后杏春梅秋匆忙跟来,站定在珠帘外,渐渐地,跑得稍慢的陈嬷嬷人等也追了上来。 “上次说给你请先生识字念书,朕倒是忘了,现在看来,在吃点墨水前,你还需要学学规矩。”齐毓玠抿唇瞪她一眼,面颊透着微红。 怔了怔,齐峦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怎么天上就突然掉下来个这么大的噩耗?她用力跺了下脚,愤怒,“你从前答应峦儿不学规矩的,怎么说话不算数?你变卦!” “……”被她用手指着控诉,齐毓玠哑然,自知理亏,他闷声道,“规矩可以不学,学问不能等了,明日朕就请个大学士进来专程指导你。”省得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到处疯玩。 一脸要哭未哭的绝望神情,齐峦瘪嘴,她夸张地揉了揉眼角,突然注意到小姐姐被他严严实实搂在怀里,她长发披散,这么热的天儿,薄毯紧紧盖着,只露出一点下巴。 “小姐姐怎么了?”齐峦蔫蔫走到床畔。 乔亦柔终于缓过了劲儿,她尴尬是尴尬,但在尴尬之前,真的要被热死了! “去 取点冰块过来。”齐毓玠抬眸朝帘外宫女们道,末了再加一句,“让御膳房做些燕窝冰镇后送来。” “是。” 吩咐完,齐毓玠瞪了眼齐峦,他微微侧身挡住她视线,掀开薄毯给她整理凌乱的衣裙。 乔亦柔:“……”要不是怕被热死,她真想整个人都钻进薄毯里去。 她眸光闪烁,不太敢正视齐毓玠,脖颈唇瓣有些火辣辣的感觉,这终归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更别提险些被齐峦撞见,她心底一时乱糟糟的,却又像松了口气…… 齐毓玠给她整理完,听着她腹诽,自觉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毕竟他还没修炼到面厚境界,起身,最后警告地看了眼齐峦,负手匆匆离去。 齐峦也够莫名其妙的,她都来得及撒气呢,他一个朝她撒了气的人怎么还甩脸色? “皇帝哥哥简直过分……”齐峦可怜巴巴坐在床边,苦着脸哀嚎,“小姐姐,峦儿怎么办?峦儿一点都不想闷在殿内学什么之乎者也,不如给峦儿一刀来个痛快吧!皇帝哥哥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刚刚莫非也骂你了?他……”话语戛然而止,齐峦目光蓦地定定落在乔亦柔肩窝处,伸出食指惊诧道,“噫,好大的蚊子,咬了小姐姐好大一个鼓包!” “没蚊子……”乔亦柔一出声,瞬间被自己黏黏糊糊的嗓音吓到了,关键吓她的不止这一件,猛地低眉,她瞧不见所谓的鼓包。 但不难猜测—— 无力地扯了扯衣裳遮住,乔亦柔软软躺在榻上,一脸郁闷,这有什么好舔舔啃啃的?她又不是颗荔枝…… 齐峦陪在她身边,无非是吹捧她有多厉害,左一句比皇帝哥哥厉害一百倍右一句好崇拜好崇拜小姐姐之类。 乔亦柔好笑,她露这一手,最不会把她当怪物看的只怕就是齐峦了。 至于陛下……他胆子也挺大的嘛! 待御膳房送来冰镇燕窝,两人各用一小碗,齐峦离开去陪太后用晚膳。乔亦柔午膳用得好,不饿,她睡也睡不着,躺在榻上无聊至极。 傍晚天黑之前,江贵嫔与元嫔张雅竹突然造访。 乔亦柔已经恢复了点点气力,她嫌烦地撇嘴,不懂今日她们一个个究竟怎么了。 强撑着起身在杏春搀扶下行了礼,她歪坐在床榻,面带笑意地应付二人。 江贵嫔性子淡然,话少,张元嫔张扬许多,起先与丽 妃走得近,后来侍寝后与丽妃的关系便一落千丈。 瞧,后宫里并没有真正的友谊和情分。 毕竟皇帝只有一个,所有人都争着能博得他多一点的宠爱与关注,得到宠爱了,除却固宠之外,还要拼子嗣。 真累啊…… 乔亦柔抑郁地靠在床侧,觉得自己离这些可怕的事情好像又近了一步。 “方才听说乔贵人举鼎后身子乏力,御医可检查过了?”江贵嫔轻声问。 “是啊是啊,可担心死我们了,咱们姐妹一场,既然有缘同日进宫,以后新进新人了,我们之间关系却是绝对不一样的。”张雅竹握着帕子,嘴角带着热络的笑意,“下午妹妹举鼎时可将咱们吓坏了,万万没想到妹妹竟有如此神力,从前真是我与江姐姐有眼不识泰山了!” 乔亦柔不懂她们来意,只能见招拆招,不过她大多就是有话回话而已。 东扯西拉了一堆,都是些家常,顺便不遗余力的吹捧吹捧。 “妹妹乏了吧?”张雅竹余光一晃,视线蓦地在她脖颈处停留一瞬,那些深深浅浅的暗红,吻痕?是了,听闻陛下下午才来过……陛下没有碰过她们,却是真的不止一次临幸过她,就连第一次侍寝的静婕妤都没有真正承宠,这事儿并不难打听,稍微买通宫女儿一问便知,所以迄今为止,陛下真的是在专房独宠?为什么?她难道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既然乔贵人乏了,我们便先行告辞。”江贵嫔起身,一板一眼道。 尽管心中求之不得,表面功夫却要做做。 乔亦柔挽留一两句后,目送她们离开,顿时松懈地瘫倒在榻。 她好烦啊!艰难地翻了个身,乔亦柔轻叹一声,她要是能用拳头揍出一条血路杀出皇宫便好了…… 次日,乔亦柔闷在殿中静养,齐毓玠没来找她,元嫔张雅竹上午同江贵嫔来探望过她一次后,下午又单独来了。 乔亦柔都快疯了。 她被元嫔拽着在院子里慢慢散步,她走得慢,张雅竹倒很耐心。 半晌后,二人坐在树下歇凉,支走宫女们,张雅竹抿了口茶水,突然赧然笑道,“妹妹,其实我此番是特地来请教你的。”顿了顿,再度开口,“妹妹可能也有所听闻,逸王此次带着长乐郡主前来……指不定再过数日她就……” 乔亦柔明白她意思,她面色不改,心中却有些怪怪的,长乐郡主?齐毓玠 心底是否还有着她?若有着二人再续前缘倒是好事,但他亲近她那些事儿,突然变得恶心了起来…… 觑着她脸色,张雅竹掩嘴一笑,“我没旁的意思,妹妹无须担心,陛下对妹妹宠爱有加,只是陛下少不得要分走些精力,不过这也正常,日后早晚会有新的姐妹进宫,只是妹妹与我毫无背景,免不得吃亏,倒不如……” “元嫔娘娘的意思?”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乔亦柔低眉问道。 “妹妹可知,其实陛下并未临幸江贵嫔与静婕妤,当然,我也没有。” 第54章 乔亦柔惊得杯子都险些掉下来,她很想说,其实齐毓玠也没对她真怎么着啊! 他两次对她只是亲亲舔舔而已,衣裳都没扯开多少,所以?他难道就是选个后宫看看的啊…… “乔妹妹,让你笑话了。”元嫔张雅竹偷觑了眼她震惊的神情,卷了卷帕子,扭捏道,“这么难为情的事儿本不愿与妹妹提及,如今宫里姐妹不多,想着摸约是我等不小心触怒了陛下,才叫陛下对我们生了厌,但……”话锋一转,“但未来总会有合陛下意的姐妹进宫,好比那位长乐郡主!我此番过来就是请教妹妹,妹妹如此得陛下宠爱,定知晓陛下究竟钟情怎样的女子,所以能不能对姐姐稍微提点提点?毕竟你我都没有家族倚仗,这宫里除却依靠陛下恩宠,怕也只有咱们姐妹们相互扶持!“ 乔亦柔:“……”她若再听不明白就是根傻棒槌了。 元嫔是明目张胆的要跟她拉党结派,让她助她在齐毓玠面前顺利上位。 但不好意思,按照她对“上位”的理解是被睡的话,她都还没真正的上位呢! “那娘娘如何得知我与陛下……” “帕子上不是有初血么?”轻咳一声,张雅竹低声道,“女子初次承宠都会出血,这帕子宫人会收藏,所以太后对咱们的这些事情都清清楚楚。” 乔亦柔一瞬间涨了太多知识,面上难免有些受教了的意味,没学问真可怕,她娘去得早,继母自然顾不得她,初来宫中嬷嬷们也只管教导宫中规矩,男女之事方面…… 难怪当日齐毓玠要割破她手指,敢情应付太后呢! 只是这事儿翻来覆去深想下去,让乔亦柔陡然有种她可能知道太多了的恐惧感…… “没什么特别,陛下他、他喜欢听话乖顺一些的。”乔亦柔忐忑地挤出一丝笑,哪儿敢跟她们说陛下也没宠幸她? “就这样?” “嗯,一时想不起来太多。” 元嫔张雅竹眸中登时划过一丝了然,看来乔贵人是要考验她,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她凭什么这么快信任她?哪怕要在姐妹中找个相互帮衬的,也要考量再三。 “大约是妹妹这两日身子乏力,才导致精神不好,听闻多多揉捏穴位会好得更快。”说着,竟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伸手握住她左臂,纤纤指尖一点点给她按摩。 我的天,什么鬼?乔亦柔吓瘫…… 她 猛地收回手,“娘娘折煞我了,不用这样,真不用……”她撑着石桌起身,匆匆唤来几丈之外的杏春梅秋等人,对元嫔道,“娘娘,我有些乏了,想躺在榻上歇息,容我先行告退。” 语毕,待她颔首,乔亦柔就急匆匆遁了。 毕竟元嫔这么实心眼儿的殷勤她消受不起啊,她可没本事让陛下睡谁就去睡谁,没见大家进宫两个多月了他一个都没瞧上眼么…… 都说男人龌龊,根本没个节制,全凭那根东西主导思想。 想想也是,连她那没出息的爹都能在做官前左拥右抱,更遑论有钱有权的? 陛下他……这天下能找得出第二个比他有钱有权的人?关键他还貌美如花!这样的人既没有特殊癖好,又无那断袖之癖,为何却对自己的妻妾们如此规矩? 这简直在逼她浮想联翩…… 她都不是故意要去想入非非的,奈何—— 奈何陛下他真的是不正常啊!莫非为心中的白月光长乐郡主守节? 乔亦柔躺在榻上,简直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还守节?他多大人了,世上有这么情深不悔的帝王?若有这么情深不悔的,那他亲她干嘛? 翻来覆去,乔亦柔突然觉得她一点都不明白齐毓玠这个人了,初始她对他的种种看法原来皆是误会,他挺好的!一个皇帝好到这份儿上已经足够,但元嫔那些话…… 他究竟是不行还是记挂着老情人? 乔亦柔扯了扯薄毯裹住自己,独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眸子。 她想来想去,出于男人的劣根性,她不大信他能为区区一个长乐郡主做到这般地步,可能是身体有疾? 那她可完了…… 齐毓玠这位子坐得稳么? 胡思乱想着,乔亦柔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觉得,这两种原因,她都不想要。 其一,陛下有疾会危及她今后的命运安危,其二,他倘若真的钟情长乐郡主到了这种地步,她会嫉妒的,好不容易出了个专情的男子,专情的对象还不是她,真扎心…… 翌日。 熟睡中,乔亦柔突然察觉鼻尖有点儿痒意,她伸出手扇了扇,扇了个空。 不再留意,继续睡。 过了会儿,那惹人厌的东西又来了,乔亦柔用力扇去,但她气力没恢复,甩出去的 手蔫蔫的,没任何攻击性,像是兔子肥肥嫩嫩的爪儿,在讨人欢心呢! 杏春梅秋守在床榻,见陛下拎着路上折来的花枝逗自家娘娘,表情有些复杂。 陛下清早八早赶来就为了逗逗贵人?他倒是逗得挺开心的,她们又不敢出声,只得干杵着努力降低存在感。 来回逗了二三次之后,齐毓玠知道她确实还没恢复力气,那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扔开花枝,他掀开薄毯,将她抱起来扔到梳妆台前,趁她懵懵懂懂,让宫女们把天缕衣呈上来,眸中含笑对众人道,“都拿出你们真本事,将你们家娘娘打扮得朕满意了,有赏!” 啧啧,作为奴才们,最爱听的就是这话了。 主子越大气越喜欢,宫女们福身称“是”,立即高兴的各自忙活开来。 乔亦柔望着铜镜里不明所以的自己,她慢半拍忆起,哦,今天是旒族狄族离开都城的日子,难怪他心情不错,敢情是要把她包装好去气一气顿格列他们呀! 偷偷从铜镜里望着他,乔亦柔揉着太阳穴,罢了,她懒得再去想他与长乐郡主的事。 漱口净面,乔亦柔被扶去屏风后更衣。 齐毓玠余光斜了眼屏风。 屏风上可以看见她影影绰绰的身姿,凹凸有致,纤细温婉。 他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长乐郡主蓝如玉?她该不是以为…… 齐毓玠挑了挑眉梢,抬眸间正好见她扭扭捏捏满脸不愿的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流光溢彩,像只彩凤。 “陛下可是想笑?”点缀在天缕衣上的珠宝瑰石很重,乔亦柔走得慢了点儿,她抿唇睨着转过头去的齐毓玠,瓮声问。 “怎会?”齐毓玠一脸正经,回眸望着她,“相信朕,很快洛阳将会因乔贵人而盛行华丽之风。” 嘁!暗自啐了声,乔亦柔破罐子破摔地坐回梳妆台,她如今是砧板鱼肉,他想笑就笑呗,何必憋得那么辛苦,反正她也不能将他怎么着。 想着,耳边登时传来一声富有磁性的低沉笑声…… 乔亦柔:“……” 他居然真的敢笑?他怎么好意思笑出声?她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 谁都可以笑就他没有资格笑! 乔亦柔面颊都气红了,简直可以省掉胭脂。 她赌气地一动不动坐着,双眸瞪圆,再没开口说话。 齐毓玠倏地噤声,一脸懵逼。 不是她让他可以笑的?怎么嘴上违心,心底也不说老实话! 太难伺候了…… 捣鼓了整整一个时辰,杏春梅秋等人浑身酸软,终于完美收工。 天缕衣本就足够繁复华贵,发饰上便能少则少,乔亦柔一头乌发全被束起成髻,其间点缀些许珠花,将她脖颈衬得修长光滑,仿若优美的天鹅。 妆容上亦没有丝毫马虎,毕竟大家为了讨赏之外,可是抱着让陛下拜倒在娘娘石榴裙下的目标呀!这才是终极目标! 齐毓玠坐在床边等她,一等一个时辰,瞌睡都等了出来。 好不容易耳畔传来“好了”的声音,他立即起身,“好了便随朕去承天门送送……” 视线无意一瞥,微微怔住。 他上下打量她,一时险些认不出,她长相是美的,美得灵动没有距离感。然而此时这身装扮倒令她瞬间高高在上不易亲近了起来,尤其配合这一脸嫌弃的表情。唔,还在嫌弃他笑话她? 别过眼之前,齐毓玠深深再看她一眼,此时此刻,他突然懂了天缕衣为何会被旒族奉为圣物,好生穿上确实不舍移目,教人只想永远这么看下去…… “赏!”一字清脆落地,齐毓玠撩袍转身,匆匆出殿门。 乔亦柔提起长裙,尽力跟上。 一前一后,她自然跟得吃力。 齐毓玠独自快速走了半晌,才从惊艳中回过味儿,就知道又犯了错,他都忘了她眼下不是大力士了,而是小柔弱。 果然,一侧眸,就见她委屈巴巴的样子,杏春梅秋搀着她,她提着缀满珠石的裙摆! 看来是真生气了,都没在心底咒骂他! 齐毓玠等她走近,等了会儿,见她每一步都着实吃力,突然有些看不过眼。 蹙了蹙眉,他举步上前,支开两边婢女,躬身将她拦腰抱起,闷声道,“等有人了,你就下来自己走。” 李久以及一众宫人:“……哦,原来我们都不是人啊!” 噫,要抱就抱,明明抬来御辇就可以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怎么搞得除了抱抱就别无他法了? 齐毓玠被吐槽吐得一脸憋屈。 他轻咳一声,低眉看了眼抱在怀里的女人,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乔亦柔“嗯”了声,心安理得受了这一抱。 抱一抱什么的,她也抱过他啊…… 齐毓玠:“……”他将她往怀里紧了紧,风中凌乱,这种伤男儿尊严的事,能别再提了么? 走近承天门时,齐毓玠将她放下,改牵住她手,带她沿着阶梯拾步登高,走至上首。 旒族狄族皆已聚集,恭敬立在下方。 迎接与相送都是走个过场罢了,乔亦柔安心当摆设,嘴角挂着笑容,若看到旒王抬头,就笑得更灿烂些便是了! 狠狠攥紧掌心,顿格列气到爆肝。 他表面淡然有礼,内心却闪过无数邪恶的念头,有朝一日,他一定要骑马踏碎中原,攻占这座豪华的皇宫,扒掉那女人身上的天缕衣,看她在他身下是不是也一样笑魇如花…… 齐毓玠脸上笑容霎时无影无踪。 太多人内心都会晃过残暴恐怖的念头,是否有能力有胆量付诸行动不得而知,甚至绝大一部分只是逞逞威风出口恶气罢了!他见过无数这样的事情,早已学会麻木,但此刻,他很生气! 恭送典礼只进行了小半,齐毓玠再待不下去,他朝礼部尚书等人冷冷使了个眼色,提前说了几句送词,牵着乔亦柔在大庭广众之下转身离去…… 不过小小附属国罢了,祖辈们奉行结友谊之邦造和谐之世,倒将他们灌出了一身骄矜猖狂,尤其这顿格列!齐毓玠没有回头,牵着她一路离开承天门。 麟国文武百官们怔了一瞬,从未见过陛下这么不靠谱的甩脸子走人过。 但大家都是老油条了,顿时找到了千万个理由给陛下开脱,哪怕理由一听就牵强,但那又怎么样呢?有本事来造反啊! 狄国这段时日老实些,可还不是瞻前顾后两头草?更别提旒国了,简直找死!还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呵呵,咱们麟国不止有英明神武的陛下,还有神力无穷的乔贵人呢,怎么着,这下舍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滚了吧? 群臣在承天门继续走过场。 齐毓玠带乔亦柔沿着半月湖慢走…… 如今正是盛夏,半月湖东面密密麻麻长满了翠绿荷叶,其中冒出了不少花儿,粉白交加,美不胜收。 乔亦柔知道他心情不好,摆出这幅脸色,谁看不出来啊?倒不知谁招惹了他,这气来得令她有些匪夷所思。 怕弄巧成拙惹得他更不悦,乔亦柔便不吭声,乖乖跟着走。 一直走到极东,他转身牵着她踏 上木廊。这廊深入湖心,宽约六尺,廊两边都是茂密荷花,走在这里仿若行在湖中,鼻尖都是淡淡的清香。 突然,他停下脚步,俯首看她。 乔亦柔随之止步,他握着她的手往后延伸一起揽住她腰,她手负在背后,也还在他掌心,这姿势像是被动地向他展开了邀请。 所以,下一瞬他就低眉不客气的含住了她唇…… 第55章 “陪朕在这宫里呆一辈子,你甘不甘心?”吻至酣畅,齐毓玠鼻息略重,他松开她,低眉攫住她浸了水的眸子,轻声问。 愣了愣,乔亦柔酡红的脸颊被风一吹,有点清醒了。 她抿唇,感觉唇齿鼻尖都氤氲着他的气息,掀起眼皮,目光与他深邃的眼睛撞在一起,乔亦柔扯了下唇,颔首,“甘心。” 定定望着她,齐毓玠握住她的手松了些力道,复而抓紧,须臾,他随之一笑,彻底松开她,率先转身往前走,语气平静,“日头渐高,乔贵人回去歇着吧!” 她不在乎财富,不攀附地位,不稀罕权势。 她留在宫里甘心的理由是什么? 他都找不到一个让她甘心的理由,奇怪的是,他为什么非要她甘心?反正她也走不出去就是了…… 看他负手在接天碧叶中走远,乔亦柔拾步跟上。 远远的,似是在他吩咐下,杏春梅秋过来搀扶她。 乔亦柔让杏春在廊道两边折了些莲子与荷花,三人一起回景仁宫。 自狄旒二国离开洛阳后,这宫中瞬间清冷起来,但诸王们仍留在都城,还未启程回封地。 封地路途遥远,为了昭示皇家亲情和睦君臣和谐,王爷们在陛下挽留下多多逗留段时间也算合情合理。 又养了三四日,乔亦柔力气终于恢复了八成,这段时间,她小小的偏殿真是热闹得很,除却元嫔张雅竹一天雷打不动来两遍之余,丽妃及诸王家眷都礼节性的有过来探望她。 乔亦柔被吵得脑仁疼,应付这些七七八八的女人太累,她便去齐峦那儿躲躲清静,却可怜齐峦最近过得并不比她轻松多少。 因齐毓玠说话算数得很,他给齐峦特地请了素来严厉的福大学士来教导功课,才数日,恁是把齐峦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折腾成了苦瓜。 好不容易捱过下午的功课,齐峦惨兮兮拉着她坐在殿内大倒苦水。 乔亦柔听着听着不由与她一起叹气连连…… “小姐姐,你怎么不开心?”趴在桌面,齐峦双手垫在下巴上,说话时一双眼睛委屈巴巴,“你都替他把那个大力士打败了,他居然还敢对你不好你嘛?他简直变得越来越可怕,受不了了,小姐姐你带着峦儿反了吧……” “怎么反?” 齐峦摩挲掌心,黯淡的双眸瞬息点亮,很认真的打算道,“ 小姐姐你比皇帝哥哥厉害那么多,咱们何必惧他?咱们就换上便衣,带上一整箱珠宝,偷偷溜出宫吃香喝辣,一辈子都不理他了,看他还敢不敢再这样对待我们,就让他一个人留在皇宫痛哭流涕声嘶力竭的懊恼自己为何那么……” “看来福大学士教导得不错!”门外,一道戏谑的嗓音赫然传来,打断齐峦渐渐激动的话语,“竟一连用对了两个成语,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嗯?” 暗玄色袍角拂开,齐毓玠跨入门槛,朝身后李久淡淡道,“替朕记着,福大学士有赏。” “是陛下。”李久默默应下,为乔贵人与长公主点蜡。 齐峦立即噤声,圆眸滴溜溜转了一圈,求救地落在乔亦柔身上。 起身行礼,乔亦柔含笑硬着头皮道,“殿下不过说着玩儿,陛下千万不要当真,殿下哪儿舍得呢?” “对对对,舍不得。” 齐毓玠瞪一眼捣蒜般点头的齐峦,他撩袍坐在乔亦柔方才坐的圆凳上,斜睨着她,“是么,她说得尤其兴奋,朕看你听得亦分外专注,怎么,是不是她舍不得你舍得?” “也……舍不得。”乔亦柔努力憋出一句。 齐毓玠轻笑一声,只是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古怪,活像她亏欠他什么东西一般。 “几日不见,乔贵人最近做了些什么?”把玩着空茶杯,齐毓玠漫不经心道。 “嫔妾没做什么,不过是到处走走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哦?听起来乔贵人是嫌弃宫中的日子太过无聊?”齐毓玠放下杯子,目光锁住她平静的小脸,从鼻子里瓮声道,“朕看乔贵人的字有待精进,既然这么无聊不如过来与齐峦一起拜在福大学士门下,多吃点墨水培养些高尚爱好找到人生为何活着的意义,如何?” 乔亦柔:“……”她委屈地抬眸望着他,心想她怎么着他了?犯得着几日不见一见面就阴阳怪气的找她晦气?还活着的意义?可饶了她吧!明明他答应她要出宫逛逛洛阳城来着,说话不算话便罢了,竟开始变本加厉的折磨她!他怎么狠得下心这么虐待她?别逼她真反了啊…… 面色微微一变,齐毓玠嫌手空的继续拾起空茶杯把玩,他闷声不语,心底有气,他哪儿是故意的?可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 齐峦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瞅来瞅去,察觉两人气氛不对劲,她默默吮着手指,期期艾艾地往齐毓玠身边靠了靠,腆着笑脸蹭蹭道, “皇帝哥哥,天儿热了,听闻再过些日子你就要去皇家山庄避暑是不是?皇帝哥哥,峦儿现在会用好多成语了,皇帝哥哥英明神武皇帝哥哥宽容大量皇帝哥哥心宽体胖……” “咳咳!”乔亦柔当即清了清嗓子,怎么连心宽体胖都来滥竽充数了?她迅速给齐峦使了个眼色。 “嗯,再过六七日,朕会带诸王及部分大臣去德永山庄避暑。”齐毓玠佯装不知她们小动作,说完旋即起身离去,跨出门槛前,他掉头定定睨着乔亦柔,突然朝她勾了勾手指。 这意思…… 乔亦柔自认倒霉地提裙跟出去。 两人沿着半月湖畔缓慢行走,乔亦柔见他双手负在背后,不懂他究竟要干嘛! “这湖好看?” 她看了眼一望无际的半月湖,答:“好看。” “嗯,这湖呈半月形,高祖帝曾悉心参考地势与周遭景致,动工整整一年才打造出这般美景,民间常道半月湖四季八景艳绝天下,可曾听过?” “听过。”乔亦柔不明所以的附和。 齐毓玠看她几缕长发被风吹乱,拂来拂去惹得他心痒,忍住替她捋好的冲动,他转头让宫人划来扁舟。 率先从岸畔走入小船,他朝她伸出手。 乔亦柔低眉顺从地将手放在他掌心,上船后,两人并肩立在船头。 小太监划桨往前行,清澈的湖面漾开一层层波纹…… 湖心有小亭,仿若遗世而独立。 船停靠在亭边,齐毓玠牵着她上石阶,低声朝小太监吩咐了数句,乔亦柔顾着打量周围一时没留神听,待转头,太监已经划着一叶扁舟离去。 她微微蹙眉,转而想,她有什么可怕他的?该怕的人是他才对嘛……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半沉入粼粼湖水中,水面上散落着星星点点,养眼至极。 “等到冬日,连绵几日大雪后,这里更美,想看么?”齐毓玠走到她身后,嗓音醇厚动听,眸中含着一丝笑,“白雪皑皑,湖面结冰,空中雪花乱舞,你肩上披着红色斗篷,帽沿上是雪白狐绒,手中抱着暖炉,桌上热着美酒,烤炉上架着上好的蜜肉,香气扑鼻,冷了乏了坐下饮酒品茗,喜欢金鱼戏莲与白龙曜是不是?还喜欢什么菜式?让御膳房通通做好划船送来,揭开盖儿,还热乎乎冒着雾腾腾的白汽,怎么样?” “好!”乔亦柔咽了咽口水,她目光直 直望向远方,本来挺不屑一顾的,冬天那么冷,谁要跟他到这里吹寒风呀!但是—— 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那么神奇,像勾勒出了一副美好宁静隽永的画卷,她就在画卷里呀,唔,她要忍不住了,垂涎…… 齐毓玠得意地挑眉,他还拿不住她了是不是,轻咳一声,他一本正经问,“这样儿的除了宫中,可还有别处有此景?” “没有。”砸吧了下嘴,乔亦柔心想,就算有比皇宫更美的地方,但御菜她上哪儿去吃?只可惜这酷暑七八月的,离冬季还有半年时间!还有她的红色斗篷呢?毛茸茸的狐狸毛一定很可爱! “不怕,夏季自有别样风味。”齐毓玠顺势揽住她瘦削的肩,暗爽地带她走到亭中落座,“宫中你不知道的好地方太多了,你看你整日瞎逛,尽是胡闹,等朕有时间,带你重新走一遭。还有,吃过半月湖里的嫩藕么?这菜用来煲汤凉拌或者做桂花糯米藕都是极好的,另外荷花可以做成丸子,味道清新可口,更别提翠绿的嫩荷叶,清洗后加入陈酒美酿烹煮,个中滋味无以言表……” 乔亦柔被他拥着,本来有些嫌弃,但很快就被他富有感染力的话语吸引走了所有注意。 她亮晶晶地望着他,粉色唇瓣轻咬,馋! 受用无比地伸手揉了揉她脑袋,齐毓玠一脸满足,“唔,看在朕心情不错的份儿上,乔贵人今日有口福。” 这意思? 她正想拍开他放肆的爪子,登时收回了手。 转头望向湖面,果不其然,层层峦峦中几叶小舟朝此慢悠悠划了过来。 御膳房太监们陆续上岸,按照陛下嘱咐,呈上美味佳肴与清酒。 食盒一个个打开,与他方才提过的菜式一般无二。 乔亦柔在他眼神允许下拾起银筷尝了块百合滑藕,好吃!她迅速将每样都尝了一遍,顺势接过陛下递来的酒杯,仰头饮下。 她极少喝酒,但也知道这酒定是上品,喝下去感觉就一个字,爽!此生无憾! 齐毓玠眉色染上了些晚霞旖旎,他专心给她斟酒,一杯一杯。 很快,一壶酒去了大半。 乔亦柔看碟子里的荷花丸子已经有了重影,不过腹中已饱,她放下银筷,托腮眼也不眨地望着对面坐着的俊容男子。 黄昏了,亭下一盏盏灯笼亮起,显得温馨宁静。 “看什么?”齐毓玠喂饱了她 ,执起一杯酒,浅啜。 “好看啊!”乔亦柔醉醺醺地双手都托着下巴,弯弯的眸子里浸着一汪星海,她轻笑一声,有些娇憨,“下饭,看着感觉可以多吃两碗饭呢!” 第56章 酒入咽喉,灼起一股悸动。齐毓玠别开眸不去看她,又忍不住重新攫住她双眼,眉梢轻扬,“真这么好看?” “嗯!”乔亦柔往内埋了埋脑袋,歪在胳膊上咕哝道,“本来不饿,看你好看才多吃了些……” 清咳一声,齐毓玠总觉得她在恭维他,她食量他可见过,再来一桌感觉她亦能下腹,不过这些话听来着却格外受用。他努力抿唇,嘴角仍控制不住的露出浅浅笑意,“那与你见过的人相比,能排第几?” “当然第一了!”乔亦柔不假思索,皱鼻道,“其他人与你面貌岂是同一层次?除却那个……”思索了会儿,想起来地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敬王,嗯对,那个叫敬王的,他模样长得也是不赖!” 齐毓玠含在喉咙口的一声笑直接咽了下去,面色暗了暗,瞪她一眼。 她趴在桌上,一双眼睛半眯着,要睡未睡,慵懒的像极被撸毛的猫儿…… 呵!他倒是忘了敬王与她之间的那丢丢瓜葛。 怎么?两人这是相认了? 然后忆起往年旧事,感慨时隔多年再度重逢真是莫大的缘分? 齐毓玠执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他生了会闷气,见她舒服的吹着风,双眸紧阖,面容似藏着憨笑。 想什么想得那么可笑?他竖起一根手指探身戳了戳她额头,戳得她眉头微皱才迅速收了回来,免得她没个轻重将他手指直接给拧断! 迷迷蒙蒙嘀咕着睁眼,乔亦柔没能找到始作俑者,她昂起脖子用手揉了揉额头,掩嘴打了个哈欠。 “困了?”佯装事不关己地起身,齐毓玠坐到她身边,他捞起她抱到怀里,让她枕在他腿上,手轻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天色黯淡,亭下几盏灯笼散发着暖人的光,夏日夜晚,蛙鸣阵阵,却不吵闹,因为心是宁静的。 齐毓玠见她舒服得只差“哼哼”两声,顿时失笑。 反正他养了一只猫,再多养只亲近的也是无所谓。捏了捏她微翘鼻尖,齐毓玠望着光晕下她莹白的脸,意动地低头,轻轻吻住她的唇,辗转着深入…… 她双手下意识环住他脖颈,似向暖靠近,蹭了蹭他下颔。 酒香流淌在唇齿间,齐毓玠心中一动,他往后退了退,用指尖细细描绘着她眉,哑声道,“既然你贪恋美色,宫中又有享用不尽的美食美景,不如就 一心一意陪在朕身边,你把心给朕,朕也给你,算不算公平?” “唔”了声,嫌热地撩了撩头发,乔亦柔蹙眉,想从他身上下去,却有些直不起腰,“我不贪恋美、美色。” 她无力地倒在他腿上,双眸氤氲着雾气,呆呆望着夜空,半晌砸吧了下嘴,翻身将脑袋埋入他胸膛,咕哝道,“天下美色那么多,就你这张脸能入我眼?嗤,你信么?别人凑合凑合也能看的嘛!大不了少吃两碗饭……” 齐毓玠:“……”这什么破比喻?之前不还说他在她眼底最为好看,耍他? 他气得去揪她鼻尖,却被她一把用力抓住手腕,闷声中还带着威胁,“别闹,再闹信不信直接折了?” 愣了一瞬,齐毓玠想她醉了啊! 这若不顺着她意,一个不小心真折了怎么办? 憋屈地将唇抿成条线,齐毓玠从鼻腔里瓮声道,“跟你公平交易你还吃亏了是不是?” 耳畔嘈杂,乔亦柔有些听烦了,她猛地从他怀中钻出头,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劲儿,齐毓玠“嘶”了声,盯着被她捏住逐渐青白的手腕,脸上陡然变色。 “你还委屈上了是不是?” “不委屈,你千万淡定……”齐毓玠另只手试图去掰开她几根葱指,结果她倒警醒,圆眸立即一瞪,他只好讪讪收了回去,赔了个十分牵强苦涩的微笑。 “你施舍给我点恩宠我就该感恩戴德,就该巴巴蹭上去掏心掏肺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齐毓玠顺着安抚她,“淡定啊淡定,有话咱们好好商量哈!嘶……” “呸!”啐了声,乔亦柔摇了摇头,挥去脑中浑浑噩噩的晕眩,她咬住唇瓣,盯着他胸膛心口处,不屑道,“我聪明着呢!不要把我当傻瓜!” “谁敢把您当傻瓜?轮聪明您自居第一谁敢……” “闭嘴。” 齐毓玠老实地把嘴闭上,手腕真疼!他被她砸了的另外两处都没完全痊愈,眼下另只手又遭了秧!真是百密一疏,她清醒着时还怂怂的,这一醉倒解放了天性…… 叫他自己多嘴!呸,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亲不就完了? 乔亦柔斜着他,眸中透着警惕,一副他若敢忤逆就立马给他颜色瞧瞧的样儿,格外霸气! 等了须臾,见人老实蔫吧下来,她略微松了些力度,抿唇垂眉道,“你以为是你给我一颗糖 ,我还你一颗糖?愚不可及!” “……”齐毓玠默默忍了,谁叫他胳膊在她手上?等她酒醒后再论真英雄,看她还敢不敢放肆! “不说话?”乔亦柔掀眸看他一眼,她空下的手攀住他腰,抓着他衣裳借力撑起乏力的上半身。 撩者无意,被撩者哪能安然处之,她小手到处煽风点火,齐毓玠未完全熄灭的欲望瞬间燎原,他低头,想她方才也没拒绝,若他继续亲下去,或许她就呆呆傻傻的缴械投降了? 想得挺美,刚凑过去,就被她一巴掌给拍走了。 倒没怎么用力,不疼,就是挺没尊严。齐毓玠有些恼了!他是吃苦长大的孩子,可也高高在上了几年,自认对她好得都没原则了,怎么就不能得到点有尊严的对待? “你好看我才下手那么轻。” 齐毓玠:“……”她说得理直气壮,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下去!算了吧,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不是不贪恋美色?” “你难道见到好看的不会生出些恻隐之心?”乔亦柔艰难地直起腰,她说起话来全是酒气,自己都嫌弃自己。 “跟你说真的。”齐毓玠低眉望着她皱着的小脸,“方才的话并非玩笑,朕会对你好!” 乔亦柔“哦”了声,半晌,她平静地昂头,对上他双眸,忽的一笑,眼泪珠子却猝不及防的一颗颗掉了下来…… 戛然怔住。 齐毓玠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骗?看起来是不是很好欺负?” 齐毓玠摇头。这一摇,人哭得更凶了,他亡羊补牢地颔首,又挨了轻轻一巴掌。 “没关系,欺负就欺负,我忍习惯了,好骗就好骗,反正什么都骗不走……” “怎么欺负骗你了?”齐毓玠特想把袖子撸起来,胸膛衣裳扯开,那还叫忍呢?她不忍的时候他是不是立即要去阎王府报道?可她哭得眼角通红,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还怎么冲她发脾气?算了吧,当然是选择哄哄她,“别哭了,你要撒气是不是?这亭子给你拆了,要不,您再来一巴掌,轻点儿啊,主要是担心你手疼!”齐毓玠将右脸战战兢兢凑过去,颇有些状似扼腕的壮烈感。 扭过头,乔亦柔吸了吸鼻子,陡然闷声转移话题,凉凉道,“你知道我娘怎么死的么?” 齐毓玠下意识点头,不知 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些往事,难道他灌了她太多酒?惹她伤心了? “我娘多好欺负啊!”她攥住他的手慢慢松开,转身匍匐在桌上,自言自语继续道,“我娘也很好骗!所以连命都搭了进去,她临终前跟我说,以后长大了嫁人了要学着软糯些,男人都喜欢需要保护的柔弱女子!”唇中溢出一声轻笑,乔亦柔揉了揉太阳穴,“她临死都在教我怎么博得男人宠爱呢!不过我跟她不一样,男人嘛!” 不屑地撑起额头,她侧眸望向他,突然歪歪扭扭朝他扑了过来。 齐毓玠搂住她,顿时满怀温软,他摸了摸她长发,将她抱在膝上,用指腹去擦拭她脸颊上的眼泪。 目光蓦地撞到一起,齐毓玠动作顿了顿。 她眸子被泪水洗过,更清更亮! 双手环住他脖颈,乔亦柔朝他蹭了蹭,额头贴在他下颔处,她主动亲他嘴角,蜻蜓点水一下,挪开,附在他耳畔软声道,“我把我的心给你了,你是不是就只喜欢我一个人?以后都宠着我,遇到危险时不会因为我很厉害就抛下我,不会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不会出了事就嫌弃我不懂规矩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不会,你这些做得到?” 齐毓玠望入她眼睛深处,沉默了会儿,“做得到。” “那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眸中晃过一丝意外,齐毓玠怔了会儿,他说不清心底感受,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可她的话太过动听,那些喜悦都不由自主地从身体毛孔里渗出来,他全身僵麻,缓了片刻后只想吻住她,狠狠吻下去…… 他好像比想象中稍微在意她一点,但从未想过唯一专一这种事,只是他这毛病,怕也很难遇到投契的女人,所以答应她又有何妨? 捧住她脸,齐毓玠俯首。 刚要触碰到她唇,耳边蓦地响起一串轻笑声。 “你看,这些话说起来多简单!”她眼睛都笑弯了,“男人也常常这样许诺嘛,这辈子我都只待你好别的女人都不如你重要之类,反正说说而已,我也可以说啊!” 乔亦柔反捧住他脸,眼睛里流淌着星光,粉唇翕合,“我喜欢你!” 一动不动,齐毓玠望着她,神情凝滞。 缄默中,她咕哝了几句,他没听清,直至她似乎又想从他怀里钻出去,齐毓玠陡然回了神,他伸出僵硬的手将她脑袋摁回去。 挣扎了会儿,她便老实了 ,倒在他怀中呼吸逐渐匀称…… 月至当空,湖水静谧。 齐毓玠待了会儿,点燃信号烟花。 不过须臾,小太监们划着小船来接,齐毓玠抱起熟睡的她,乘船离去。 第57章 一夜酣睡至天明。 阳光刺目,乔亦柔揉着生疼的太阳穴睁开惺忪双眼,愣了会儿,掀被下榻。 她有气无力朝外唤,“杏春,梅秋,水……” “诶,娘娘!”帘外响起梅秋应和声,她端着托盘抬手拨开珠帘,“叮当”清脆声中含笑走来,“这是陛下让御膳房备着的,早早送来后奴婢一直温着。” 颔首,乔亦柔接过小碗,一口将醒酒汤饮下,余光无意朝水漏中一瞥,登时大惊,神色仓皇道,“错过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了,完了完了,怎么没叫醒我?” “娘娘!”哭笑不得的加快语速,梅秋拉住她,“陛下让您好好休息,他已经差人到太后那儿打了招呼,没事的!” 原来如此。 乔亦柔将空碗递给她,皱眉道,“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陛下抱您回来的!”面颊染上一层绯色,梅秋抬袖掩了掩嘴,笑得像足了偷腥的猫。 乔亦柔无语,她都还没脸红呢她怎么倒羞起来了? 打水洗漱,乔亦柔用面巾冰敷隐隐作痛的额头,努力回忆昨晚去往湖中亭的琐事,她貌似喝多了,那酒中沉着荷香,品起来格外爽口,所以就醉了? 蓦地生出些忧虑,她只好拐弯抹角找梅秋打听,“昨儿夜里,陛下当真抱着我回来的?” “对呀,一路抱上榻呢!还给您亲自褪了鞋,并且嘱咐奴婢们好生守着娘娘,以免夜里渴了难受了或者着凉了,真是体贴至极!” 哦…… 给她脱鞋啊?那证明他手脚还挺利索,也就是说她大抵没酒后发疯将他给伤着咯? 终于满意,乔亦柔坐下用早膳,粥是清粥,米粒绵绸,但奇怪的是味道并不寡淡,夹杂着难以形容的鲜香,竟赛过鲍鱼燕窝。 “娘娘,这粥李总管亲自端来的,是御膳房专门给陛下备的早膳,补气养身,特别损耗食材与时间,娘娘……”梅秋比杏春活泼,她眼睛透着亮光,咬唇微微压低嗓音,“娘娘,陛下这么宠您,您又争气,前段儿时间还打败了旒国那个萨克顶,算是大大的功劳一件,陛下他、他就没说过要赏您点儿什么?” 乔亦柔安静用粥,她抿唇,“我也不是想要讨赏才上去!” “是啊,娘娘是担忧陛下嘛,奴婢都省得,但是……”梅秋捧着托盘,低眉道,“为何陛下他从不提给您晋升位份之 类的事儿,娘娘……” 蹙眉,乔亦柔动作一顿,放下汤匙。 “娘娘,奴婢有罪,奴婢不是故意要惹您动怒!”梅秋神色一紧,立即福身请罪。 “无碍,我没生气!”乔亦柔扯唇,看她一眼,淡淡道,“位份这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是,陛下宠您才是最重要的!” 乔亦柔无言,她挥手让梅秋下去,独坐半晌,又去榻上躺下,宠什么宠啊?他不连一个妃子都没碰过?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对长乐郡主有什么眷恋…… 只是吸取前阵子她犯的那些傻,乔亦柔觉得还是不要轻而易举去妄自猜测缘由,以免最后又冤枉了他!倒显得她很不待见他似的! 翻来覆去,乔亦柔迷迷糊糊没睡着,隐约听到珠帘外传来动静。 等了会,不见有人来唤她,料想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辗转翻了个身,抱住被角,忽的,鼻尖突然拂来一阵阵刺激味觉的食物香气,她嗅了嗅,终是忍不住掀开薄毯,穿鞋走了出去。 珠帘撩开,便见殿外桌上布满精致菜式,御厨们除却手艺好之外,在雕刻上亦独具匠心,光看着就能勾人味蕾大开。 更别提边儿上还坐着位秀色可餐的美男子…… 乔亦柔舔了下唇角,她站在珠帘边,朝捧着折子览阅的陛下看去。 见了鬼了! 他怎么把折子都搬到她这儿来了?她这又不是御书房。 “饿了?来用膳。”提笔一挥,齐毓玠将手上奏折推开,挑眉朝她招了招手,微微一笑,眸带春意。 跟招猫逗狗似的,还勾着媚眼儿招猫逗狗呢!居心何在?乔亦柔抿唇起身走去,在餐桌旁坐下。 “今日吃苏菜,乔贵人看看可还合胃口?” 李久极有眼色地上前绘声绘色的介绍菜式,呵呵,陛下要讨好乔贵人嘛,他懂的…… 介绍完了,齐毓玠拾起银筷,给她取松鼠鳜鱼里最嫩的一部分搁入她碗碟里,李久等人躬身退下,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咽了下口水,乔亦柔眼睛直直盯着鱼肉,她刚要动筷,却听对面传来一声“且慢”! “这样,朕与乔贵人在用膳前,玩一个小游戏如何?”无视她内心腹诽,齐毓玠给她斟了杯清茶,望着她透着警惕的眼眸,慢条斯理正儿八经道,“朕最近时常三省吾身,想找出缺点进行周正 ,做一个更加完美的人,奈何朕实在是对自己不甚了解,所以劳烦乔贵人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提点一二,无论什么方面。”轻咳一声,他挑眉风淡云轻的给她提示,“譬如为人君为人子为人兄方面,甚至于为人夫上,乔贵人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须客气……” 乔亦柔:“……” “每找出一个缺点后乔贵人方可用一道菜式。”齐毓玠怕把她吓坏了,忙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 殊不知这一笑将人吓得更厉害了。 我的天!陛下他还正常么?乔亦柔憋屈地盯着满桌美食,敢情是场鸿门宴呢?她不吃了行不行?这绝对是在下套!她要是把他缺点全说出去了,怎么还有命吃? 吃还要保命,如此简单的选择难道需要考虑? “陛下在嫔妾心中就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缺点。”乔亦柔搁下银筷,挤出笑意望着他,以示诚恳。 齐毓玠:“……朕很荣幸,但人无完人,乔贵人不必顾虑,朕绝不动气!” “陛下,嫔妾不饿!” “哦?朕上完早朝便批阅奏折,腹中却是有些饿了!”齐毓玠朝她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拾起银筷捻起小块鳜鱼。这色泽金黄的鳜鱼上浇了满满一层卤汁,香气扑鼻,鱼肉外焦里嫩,银筷戳开时里头一片白白的细嫩鲜肉,表面卤汁顺着罅隙往下蔓延,嘶嘶冒着热气。 “酸甜可口,余味缠绵,鱼肉鲜嫩入口即化,看来周御厨手艺更上了一层楼。”齐毓玠赞不绝口地颔首,鱼肉上卤汁微微沾染在他下唇,他下意识抿唇,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乔亦柔望向他喉结,跟着滚动的节奏咽了咽口水。 她哪里不饿了?都时至晌午,她早膳用了一小碗清粥,清粥啊,里头大半是水,眼下哪能禁得住他这般声色俱全的撩拨? “乔贵人看这樱桃肉如何?”齐毓玠目光在桌面扫过,似斟酌良久,伸手从绿叶点缀中拾起一块艳红欲滴的“樱桃肉”,他倒是不肯轻易吃下嘴,又观又嗅还要学什么文人食客赞美一番,他自己闻就算了,过分的是他竟然伸长手臂,将樱桃肉置在她鼻下,让她嗅一嗅…… “如何?” 他面带笑意,笑得跟樱桃肉一样美味,可乔亦柔却对他那张俊脸恨得牙痒痒,她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做出垂涎欲滴的怂样儿,努力淡定,“圆圆小小红红亮亮的,煞是可爱!” “唔,确实,朕来尝尝,看它 味道是否一如它长相那般讨人欢喜。”齐毓玠收回手,不知无意还是怎么的,那块娇小的樱桃肉轻轻擦过她唇,然后缓慢落入他红唇中,旋即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瞧他那眸眯的,跟狐狸似的! 乔亦柔干巴巴舔了下嘴,只一丢丢汁液落在她唇而已,压根尝不到味儿。 受不了了,她能选择眼不见为净么? 如果不可以,如果一定要彼此互相伤害的话,休要怪她不客气了! 齐毓玠倏地别过头,嘴角浮现出笑意。 “这脆炸金蝉与脆鳝也不错。”他随意尝了些,掀眸望向她憋屈的小脸,“乔贵人真不饿?要不喝点儿清茶?” 他吃香喝辣给她一杯寡寡淡淡的茶?乔亦柔搁在腿上的双手攥紧,这是他逼她的,眸中划过一丝笃定,她抬起下颔,掷地有声道,“陛下,嫔妾数了数,桌上有六道苏菜,我若说出陛下六个微不足道的小缺点,陛下当真不怨嫔妾?” “朕金口玉言,怎会骗你?” “好。”乔亦柔吐出一口浊气,鼓起勇气流利无比地启唇,“陛下长得太下饭,用膳神情太有诱惑力,形容词太具感染力,夹菜动作特别优雅。而且用膳就用膳,为何非搬到嫔妾殿中来,搬来就算了为何不准嫔妾一起用膳?说什么小游戏,陛下有考虑过这些食物的感受么?它们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好吃陛下就吃得少了,吃得少了岂不是糟蹋食材又枉费御厨们一番心血,往大了说,民间百姓日子清苦,多少人一辈子连这些菜式听都不曾听闻过,而陛下却用它们来做什么游戏,陛下于心何忍?” 最后一句话说得简直情深意切! 齐毓玠一脸蒙圈。 这和他想象中的画面完全不一样,他已经做好准备开始记录了,结果裤子都脱了就被她云里雾里绕了一圈? 不就口口声声的在谴责他不给她吃么?倒惯会扣大帽子,关键扣得还挺合适…… 齐毓玠闷了会儿,“乔贵人身在后宫却心怀天下,朕很欣慰!既然如此,乔贵人把这些都用了吧,勿要浪费。” “嫔妾没什么胃口。”她叹了声气,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先提及黎民百姓的,民间日子清苦,她只因是后妃,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吃得这般奢侈,总有些…… “朕日日上朝未曾懈怠,下朝后批阅奏折处理政务,操心操肺累得跟条狗一样,并不比普通百姓过得舒适很多。朕这些操劳不 说旁的,换乔贵人日日锦衣玉食不算过分,你大可心安理得的想用什么要什么便用什么要什么,这些并不是朕从黎民百姓身上搜刮而来,是朕付出心血与苦力挣来给你的!” 他嗓音低沉有力,乔亦柔掀起眼皮望着他认真的神情,不知为何,这话听着有股难言的温馨,像他们只是普通的民间夫妻,夫君忙着生计,愿意用肩膀扛起这个小家,愿意让心爱的妻子过得无忧无虑不为斗米折腰…… 只可惜,她不是他心爱的妻,她也没把他当过夫君。 乔亦柔避开他深邃的眸子,低头拾起银筷,将他方才给她夹的鳜鱼默默喂入嘴里。 其实,他说这些话定也没什么旖旎,他养着她和养那只叫小乖的猫又有什么区别?她就比小乖吃多点而已…… 默默看着她用膳,齐毓玠突然有些无奈。 苍天可鉴,她算是他长这么大最用心的女人了,到底有多在乎有多喜欢他说不清,至少—— 至少他希望他能住在她眼里。 “明日早朝后,朕来接你。” 含住食物,乔亦柔不明所以地昂首,眸露疑问。 “上次说要带你逛逛洛阳城,君无戏言,朕没忘记!”齐毓玠给她夹了些爽口的清炒翡翠条,薄唇微启,似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定定看她一眼,缄默下来。 “谢陛下……” “不谢,这是你该得的赏赐,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想要的?”顿了顿,齐毓玠眸色晃过一丝深意,他压低嗓音,声线里藏着淡淡的蛊惑与期待,“只要你说得出,朕绝对答应你,无论什么。” 绝对答应?无论什么? 乔亦柔咀嚼的动作停下,她呆呆盯着面前的小碗。 她想要什么? 奇怪,她一时脑袋竟是空白茫然的,离宫么?自然离不开的,他这话也就哄哄她以示君王大度罢了,实际上又怎会有不懂分寸的人敢当着皇帝面儿狮子大开口? 乔亦柔埋头扒了口樱桃肉,鼓着腮帮子朝他笑道,“陛下带嫔妾出宫就已经很好,嫔妾没有其他的想法!” “好。”嘴角挂着淡笑,齐毓玠起身,“你慢慢用,朕去一旁批阅奏折。” 殿内无声,她吃得安静,夏日毒辣的阳光令人心生燥意,托着额头,齐毓玠低眉盯着折子上的谏言,那些笔画逐渐扭曲虚无,他一个字都没法印入眼帘! 明 明已经试图去挽留,但—— 若有朝一日她也能堪破他的心思该多好?那时她是否就能甘心对他稍微付出点真情实意? 第58章 黄昏,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齐毓玠单手托腮,手上不时翻阅着兵书,室内安静,只余书页“簌簌”声。 须臾,李久躬身进屋,低声禀告道,“回陛下,近日逸王的人常与小太监王顺儿秘密联系,方才王顺儿找了个借口悄悄出了监栏院,奴才怕打草惊蛇,便没让人跟上去,想必王顺儿定是向逸王传递什么消息去了!” “唔!”齐毓玠从鼻腔里应声,缄默半晌,抬眸定定望着他,眉心蹙起,“在美人计苦肉计与欲擒故纵之间,你觉得哪种更为合适?” 李久怔了怔,内心又惊又引以为荣,哎哟娘诶,陛下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仔细琢磨了琢磨,苦肉计这如何行得通?陛下与逸王之间自小就没有情分,谁都不在乎谁,哪儿跟哪儿的苦肉?至于那美人计…… 逸王不正在利用长乐郡主试图给陛下灌迷魂汤么?估计他本人是不大能吃得下美人计的。 看陛下一脸沉思,面露忧愁,李久忙拱手小心翼翼道,“奴才没什么本事替陛下分忧解难,只是凭直觉认为美人计大约不是良计!” 是啊!美人计当然不是良策喏! 齐毓玠换了只手撑住额头,他撇了下嘴,抬眸望向纱窗外,要是简简单单美人计行得通,他哪儿至于这么辛苦? 她不是说他容貌最好看?可明明都最好看了,也并不稀罕!扎心! “至于欲擒故纵,奴才觉得或许行得通!”李久双手交握在一起,简直为陛下操碎了心绞尽了脑汁,他压根不是谋略方面的那根葱,实在没什么大见识,只得苦哈哈装得稍微在行一点,“逸王如今目的不明,狐狸尾巴未彻底暴露,想必陛下也是存了让他放松戒备马脚自露的意图,才未治逸王殿下的罪。” 李久冒着汗说完,不免有些佩服自己,说得貌似还是那么一回事儿!噫,欲擒故纵的意思嘛,他懂的! 食指轻叩着桌面,传出“笃笃笃”的声响。 蓦地,声音戛然而止。 齐毓玠扬了扬眉梢,睨李久一眼,虽二人压根说不是同一件事情,但倒罕见的契合在了一起。 欲擒故纵? 没错,他就是对她太好了,才让她压根不当一回事是不是?说不定他刻意高冷淡漠些,她就意识到之间的差别了? 眸中一亮,齐毓玠朝李久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李久松了口气,也忙回以一笑! “明日早朝后朕要带乔贵人出宫游玩一日。”齐毓玠眸色略暗,他思忖须臾,道,“传令下去,让赵统领安排一支精英禁卫军便服隐在人群中保护乔贵人。” “是,陛下。”李久领命退下。 御书房内再度恢复安静。 齐毓玠双手合上兵书,嘴角轻勾。 他觉得,他这路子一开始就走错了,从古至今,哪儿有皇帝巴巴去讨好妃子的? 没错,就得给她点对比瞧瞧,好让她知道他的好也是很稀罕的好么…… 暮色渐沉,夜彻底漆黑。 景仁宫偏殿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灯晕朦胧。 乔亦柔靠在窗棂上赏月,她白日睡得多了,此时并无困意,实在闲得无聊,她低眉取了张白纸,折出一只纸鹤。 殿内杏春梅秋忙碌着走进走出,待所有活儿整理完了,过来道,“娘娘,明儿陛下要带您出宫,不如早些歇下?” 将折好的纸鹤搁在窗台,乔亦柔将它两只翅膀立起来,颔首后,想起来的问她们,“今儿殿里些小丫头们怎么感觉怪怪的,瞧着有几个还亲手在做荷灯!可是有什么讲究?” “娘娘,明日是乞巧节啊!”梅秋瞪眼不可置信,她心知上午她那些话可能惹得娘娘有些不高兴,便笑着恭维道,“陛下定是特地挑选这个日子带娘娘逛洛阳城,每逢乞巧节,街上便最为繁华热闹,各样新奇好玩的东西都有,陛下对娘娘可真上心!不知陛下与娘娘什么时辰回宫,若待到傍晚,护城河畔还会放灯呢!溪水上全是星星点点,像是与天上的星河要连成一片……” 乞巧节? 算了算日子,可不正是么? 乔亦柔愕然一瞬,很快淡然,她从来不在乎这种事情,至于陛下,指望一个大男人带她过乞巧节? 尤其这男人还是当今圣上,家事国事够他折腾了,哪能记得这种琐事?大抵就是碰了个巧罢了!恰好他明日有些闲暇,便遵守约定带她出宫而已! 等梅秋兴奋说完,乔亦柔扯了扯唇,露出个牵强的笑容,转身回寝殿休憩。 身后杏春与梅秋对视一眼,眸中都藏着莫名。 窗上小小的纸鹤展开双翅面朝殿外,唔,或许娘娘只是想家了吧…… 翌日一早,乔亦柔刚从慈宁宫请安回来,便见李久守在殿外。 “娘娘,奴才奉陛下之命给您送来一身便衣。”又道,“娘娘换好后奴才引您去守望亭,陛下早朝更衣后会直接过去那边。” “好。”示意杏春接过他手上捧着的衣裙,乔亦柔颔首,进去准备。 换上民间普通女儿家常穿的款式长裙,乔亦柔没带杏春与梅秋,单独一人随李久去守望亭等陛下。 头顶太阳逐渐渗透出热光,她半趴在桌面,百无聊赖。 周遭寂静,偶尔一两只小鸟飞过,她眯着眸,等得犯起了困……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顿住一片暗影,像是有人。她迷迷糊糊睁眼,是陛下,他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更显身长玉立,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黑眸温润。 不曾见他穿这般颜色的衣服,像极了玉树临风的清贵公子,乔亦柔弯唇一笑,正要夸他,哪知他定定望着她的目光倏地挪开,脸色逐渐变淡。 乔亦柔:“……”想来是她不懂礼数惹恼了他?她几分睡意顷刻消散,忙起身规规矩矩请安。 “免礼。”齐毓玠不看她,望向远处宫外道,“出宫后乔贵人无须再向朕行礼,以免暴露身份。” “是,陛下。” “出宫后也不能再叫陛下。” “是,陛……”乔亦柔咬住下唇,她试探地掀起眼皮,问他,“那嫔妾唤您什么?” “这还用朕教?”齐毓玠睨她一眼,冷声道,“时辰不早,出宫!”语罢,当先转身往亭下行去。 乔亦柔抿唇,跟着他步伐往前走,心中却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激起了几许不悦,梅秋还说他带她出宫过乞巧节,呵呵…… 二人前后下台阶,齐毓玠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一柄油纸伞。 夏日光线刺目,他撑开伞,瞥了眼她白莹莹的面颊,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娇嫩柔软。 将伞全撑向她那侧,他们并肩朝宫门而行。 走了会儿,齐毓玠觉得不对。 他攥住伞柄的手紧了紧,将伞不知不觉全倒向他那侧。 乔亦柔:“……” 灼烫的阳光瞬息全落在她头顶,好晒啊! 她憋屈地抬眸看了眼头顶,忍了半晌,实在气不过,闷声唤了句“陛下”。 “怎么?”齐毓玠挑眉,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她晒黑些他也不嫌弃她呀,主要她 得明白,瞧,譬如此刻,他就没义务给她撑伞是不是?这要换做别人哪儿敢跟他提这茬儿,立即得把伞接过去全为他撑着啊…… 乔亦柔皱了皱鼻子,“陛下,还有别的油纸伞么?” “……没,仅此一柄。”齐毓玠脸黑了一半,心想,你求求我,今日乃乞巧节,你若软软糯糯求我一声,我就明日再跟你来真的,今儿就如同往日,暂时先宠着。 “哦!”乔亦柔狠狠捏紧手里的帕子,努力控制自己不把它捏碎。 没?他竟然好意思说没!堂堂九五之尊连多的一柄伞都没有?骗鬼呢! 乔亦柔五脏六腑被快被气得烧了起来,她脚步顿了一瞬,到底是怂,立即跟上他节奏。 行,他不乐意带她出宫就不出去了呗,后悔许给她承诺就后悔算了呗,这样算什么?粉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乔亦柔别过头,冷冷瞪向别处。 看,皇帝都是这幅德行,他高兴时喂她两颗枣,他不高兴时她连只猫都比不上,反正她靠他养着的嘛,还期冀什么人权…… 齐毓玠无语,怎么就牵扯到他不想带她出宫了?又怎么上升到德行人权这种高层次的问题上了?不就一柄伞嘛! 给她给她给她! 真是惹不起!齐毓玠出师未捷身先死,突然意识到伪装高冷淡漠也很难!他将伞全倾斜到她那边,整个人暴露在炽烈的阳光里。 这下该满意了?他抿唇斜眼瞟去,霎时气了个半死,这女人竟不易察觉远离他几步走出伞外,宁愿晒太阳亦不愿老老实实待在他伞下…… 很好,齐毓玠沉下脸,快步走出几尺,他怒气未消,真觉得他把她娇惯坏了! 她竟还敢与他置气? 猛地收起油纸伞,齐毓玠转身将之塞入她手中,看都不看她一眼,回头匆匆朝城门行去。 乔亦柔捧着油纸伞,她望着他渐远的步伐,忍住将伞扔在地上的冲动。 二人出宫门,坐上一辆马车,相顾无言。 车夫乃侍卫乔装扮成,他早得了陛下的旨意,将马车驾去洛阳城最为闻名的酒楼落霞庄,那儿的美食堪称洛阳一绝,来来往往的外地人必定会到此酒楼一坐。 车轮轱辘轱辘行驶。 帘外传来热闹的沸腾声,此时将近晌午,虽是乞巧,但日头过高,人并不多。 乔亦柔靠坐在马车一侧,她这几日不知为何兴致本 就不佳,遂陛下提出带她出宫这事儿时,她也没多期待。眼下,便更意志阑珊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她又何尝愿意与他蹉跎时间? “停。” 马车应声顿下,齐毓玠冷着脸掀开布帘,躬身跳下去。 乔亦柔倒不想下车,她推开窗,见陛下一人单独行在街上,惹得左右行人四顾,似乎沉醉于他的一副好皮囊。她抿唇,拎起靠放在角落的油纸伞下车。 她跟在他身后,内心摇摆不定,理智告诉她陛下或许生了气,她作为妃嫔,或许该上前讨好讨好他,为他撑撑伞之类。可也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她才不得不妥协对么…… 集市上小摊儿繁多,人来人往,一张张面庞洋溢着喜怒哀乐。乔亦柔许久不曾见这种鲜活的人烟气,浑身不由放松下来。 “乔……”身后略微耳熟的男音蓦然一转,“乔姑娘?” 乔亦柔狐疑回眸,顷刻迎上一张淡淡的笑脸,“原来是……”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敬王,难道叫公子? 两人都有些词穷与尴尬,齐瑄拱手笑道,“刚送了一程故友,从郊外折返回来,却不知乔……”话语戛然止住,齐瑄望向她身后匆匆走来的齐毓玠,顿时了然,今日是民间乞巧,想来是陛下心情不错,特意带着乔贵人出来瞧瞧热闹! 再度拱了拱手,齐瑄恭敬唤道,“大哥!” “嗯。”齐毓玠面色不怎么好,他扫了眼旁边的女人,对敬王挤出一丝笑意,“巧得很,竟能在此遇上,你这是要前往何处?” “与大哥貌似顺路。” 齐瑄性子比他更不易接近,对人十分设防,眼下短短片刻功夫,却展颜了三四次,齐毓玠不至于自恋的认为他是遇到他高兴才笑的! 既然避无可避,三人只好往前徐徐步行。 气氛依然不冷不热。 乔亦柔默默垂头跟着,耳畔偶尔传来几声他们的谈论,又突然夹杂起一串小贩叫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 “乔……”齐瑄注意到她目光,一时不知当着陛下的面儿该叫她什么,姑娘定是不合适,嫂嫂么?但她位份不过是个贵人而已,想了想,他干脆略过称呼问题,“这季节冰糖葫芦口感爽脆,不如我去买几串儿过来尝尝鲜?”这话却是冲齐毓玠说的。 “都是大人了,吃什么冰糖葫芦?”齐毓玠登时想也未想的冷声回绝,当着他面儿献殷勤?呵呵,能耐 了啊…… 第59章 齐瑄一怔,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的乔贵人。 她红唇紧抿,纤长的睫毛覆住眼眸,依稀是在刻意隐忍。 这…… 他都搞不清楚这两位了,莫非是陛下哪里责骂她了?这好端端的乞巧节,怎么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不是传闻她在宫中颇为受宠? 然而当这陛下面儿,他也不敢与她说说话,更不敢宽慰。 齐瑄面色有些不忍,他瞥了眼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给跟在身后的小随从使了个眼色。 她想要什么,他都很想给她,算是尽他一点点心意! 齐毓玠:“……” 他竟然还敢给她买糖葫芦?什么叫她想要什么他都很想给她? 这就真的很过分了! “听闻宋老将军近日身子有些不好,似乎是咳血的老毛病犯了,为兄本想亲自去探望,但今日多有不便,想了想,干脆麻烦你替为兄走这一趟。”齐毓玠冷着脸,语气平静,但隐约透着些许阴沉,“宋老将军功苦劳高,你帮为兄劝他在家安心调养,不用再忧虑朝堂之事。” “是。”齐瑄应下,看了眼自始至终跟在一旁没什么言语的乔亦柔,微微蹙眉,转身离去。 他人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齐毓玠终于舒服了些,他负手在背,蓦然顿步,对她淡淡道,“你在这等等,我很快回来,懂?” 乔亦柔点头,伫立不动。 她枯站了片刻,无聊,往前走了两步,低眉看着小摊上兜卖的小玩意儿。 刚伸手拿起一个拨浪鼓,眼前蓦地闪出一串冰糖葫芦,像是递给她的意思。 她猛地侧眸,敬王齐瑄不知何时走了回来,他与陛下略微肖似的脸上含着极浅的笑意,“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见不得你求而不得,一串糖葫芦罢了!”见她不接,齐瑄收回手,用力将糖葫芦串上的第一颗红果拧下来,用油纸包着再度递给她。 犹豫了会儿,乔亦柔伸手接过。 齐瑄笑了笑,转头将糖葫芦送给过路垂涎的小女孩儿。 “谢谢哥哥。”被娘亲牵着的小女孩蓦地眉笑颜开,露出了两颗豁牙。 乔亦柔霎时被逗笑,她看敬王一眼,知道等下齐毓玠回来了,她这糖葫芦果子就藏不住了,虽然觉得敬王此举有些古怪,但如他所说,也就一颗葫芦果子罢了。 她剥开油纸,啃 了一口,酸酸甜甜,口感爽脆。 拱手,齐瑄笑道,“那我先行一步,要去宋老将军府邸登门拜访。” “好。”乔亦柔看在葫芦果子的面儿上,朝他弯了弯眸。 两人就此作别,乔亦柔朝四处望了眼,没看到陛下人影,她低眉继续瞧小摊位上的玩意儿,将剩下的半颗果子迅速吞咽入腹,消灭证据。心内不由感叹,看来敬王是小瞧她了,这一整串糖葫芦递给她,她也有信心趁陛下回来之前解决的干干净净啊…… 此时此刻,半隐在泥墙后双手各举着四串糖葫芦的齐毓玠内心真是…… 他低眉望着手上鲜红欲滴的圆葫芦果儿,觉得自己大概就是个傻帽。 不是说好了冷冷她?瞧,不长记性是不是?还有那个齐瑄,吃了雄心还是豹子胆? 想用力将八串糖葫芦全都仍在地上砸得粉碎,但浪费可耻。齐毓玠狠狠攥着糖葫芦,简直不想再多看一眼。 他侧眸,胡同口打打闹闹的一群小孩此刻都停止动作巴巴望着他……手里的糖葫芦。 齐毓玠递给他们,一脸阴霾地走出巷子。 他走后,一群拿着糖葫芦的孩子才终于打破恐惧,兴奋的哄然嚷出了声…… 面色郁结,浑身僵硬。 齐毓玠再露不出一丝笑脸,他漠然走到她身旁,用力捉住她右手手腕,扯着她就往外走。 连忙将手里的木偶扔回到摊位上,乔亦柔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又发什么疯,他腿长步子大,走得雷厉风行,乔亦柔力气虽无穷,可这没法转换到走路速度上啊!她被他扯着走了一段,走到了一幢酒楼下,抬眸一看,牌匾上书“落霞庄”。 “进去。”齐毓玠丢下二字,负手上台阶,没再擒住她。 乔亦柔揉了揉手腕,跟上他步伐。 今日却是巧,先在大街上邂逅敬王齐瑄,这会儿在楼梯上又撞见逸王齐修然与长乐郡主蓝如玉。 他们二人亦一身便服,相比于她与陛下的穿着,更奢华精致一些。 一番见礼后,瞧逸王这样儿,是要跟着他们进雅间,当然,不能独撇下长乐郡主。 四人落座。 雅间临窗,风景甚好。 乔亦柔与长乐郡主在宫中算有些交情,谈起话来不算生疏,但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好聊的,席间主要是逸王齐修然在向齐毓玠说些朝堂政事。 酒楼特色佳肴一道道呈上,齐毓玠觑了眼坐在边儿上低眉垂眼的女人,眉间略过一丝烦躁。 逸王齐修然时不时抬眸望向窗外,在等待什么人。 至于蓝如玉,她面容紧张,内心处于极其不愿的状态中。 齐毓玠饮了半杯酒,借动作挡住厌恶之色,他不过出宫一趟,一个个都不消停,这乞巧节怕是没什么好过的了…… 不会是想刺杀他吧? 齐毓玠放下酒杯,余光悄悄斜了眼窗外,又转回头望着逸王带笑的面庞。 他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最近逸王虽小动作不断,但齐毓玠是看透了他人怂怕死的本质,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因幼时那些事,他的确对齐修然放不下芥蒂,当年登基后给他的封地偏远穷苦,捞不着油水不说还操心操肺,一个不小心封地百姓还折腾不断。这段时日,他与大臣们考虑许久,觉得藩王制度不再可取,与其将他们放逐在眼皮之外不如拘在皇城之中,所以? “他们终于来了……”心中一动,齐修然从窗户处收回视线,他按压住内心的激动与忐忑,一边保佑着此举成功,一边主动给陛下斟酒,趁这个空档,他悄悄动了下右手小指,依稀是一种信号。 瞥到他动作,蓝如玉抿唇,她眸色晦暗,心中五味陈杂。 她多年未见齐毓玠,他不再是幼时长得唇红齿白羸弱瘦削的男孩了,如今他身居高位,她却要厚着脸皮来巴结奉承他。他这人……难道会忘却小时候的那些事?正是因为齐修然知晓他忘不掉,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齐修然赌一个无忧前程,她呢?她自始至终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所以宁愿跟在齐修然身边被他随便赏赐给别人,倒不如豁出去赌了这一把…… 齐毓玠再饮下半杯酒。 沾了酒液的唇瓣富有光泽。 他们这二人思来想去,倒不给他个重点,或许,他们这是要? “陛下,小心!”陡然间,一支箭羽以凌厉之势从窗中飞来,齐修然拔出宝剑,挥去本来就不是朝齐毓玠飞去的箭羽。 乔亦柔愣了愣,她倒是反应挺快,在箭羽从对面飞来之时就已经注意到空中的气息流动,只是对面的射手准头不好啊,这支箭注定放空,谁都射不着。 四周顿时混乱,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纷纷出动,一部分留在雅间保护几人,一部分过去对面揪出刺杀者。 齐修 然深深锁眉,他早打听到今日齐毓玠动用了精英部队,可他难得出宫一次,他再不豁出去又要错失良机。他真是受够了那块封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人活着嘛,还不就图个快活,既然当不着皇帝风流快活了,那就别要脸了,巴结皇帝讨个清闲有钱也不错! “陛下,臣保护您!”大嚎一声,齐修然横着剑愣是冲到侍卫们前方,站在窗边英勇凛然的大喊,“有什么冲着我来啊!” 于是,漫天箭雨中他顽强抵抗了一瞬,英勇负伤,肩上胸前被射了两个窟窿。单膝跪地,他捂住流着血的伤口,还不忘目光深情的叮嘱长乐郡主,“如玉,保护好陛下的职责就交给你了哇……” 齐毓玠:“……”他斜了眼立即跑到他身前挡着的蓝如玉,脑仁疼,就这两人戏多!还有完没完? 但在不明真相的乔亦柔眼中,除了感觉这逸王愚蠢了些,内心还是觉得他很厉害,多不怕死啊……跟打仗时的先锋一样,飞一下就扑了出去。 还有这长乐郡主,明明一张脸花容失色吓得要死要活,可哪怕颤抖她也要站在陛下身前颤抖…… 抿了抿唇,乔亦柔突然又迟疑起来,或许她与齐毓玠之前,是真的有过什么?不然怎会舍得用命去保护他? 飞来的箭羽渐少,应当是对面的弓箭手们逃走或者被拿住。 倒在地上要晕未晕的逸王很焦切,既然敢安排刺杀,那些人的口他自然已封。他就是焦切蓝如玉还没能替陛下挡箭嘛!只有她入宫做了皇妃,两相扶持,他富贵日子才算真正落实。再者,如玉幼时珠圆玉润伶俐可爱,在齐毓玠面前一向都是柔柔弱弱的乖巧形象,小时候的齐毓玠也很保护她,说不定她争口气,连做皇后都有可能! 狠狠咬住牙,齐修然忍痛,满脸冷汗的朝蓝如玉使了个眼色,催促她把握最后的一次机会。 蓝如玉面色纠结,她真的很害怕。 她一点都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伤害自己,如果能够选择,谁会不要自己的命? 只是她…… “轰”一声,酒楼顶层坍塌,几位黑衣死士提剑从天而降,剑刃直指齐毓玠。 侍卫们很敏捷,立即上前抵挡。 乔亦柔被阻绝在外,她看了眼困在中心的齐毓玠,立即拔出射入木梁内的箭羽,瞄准黑衣人身体部位,直接利用手劲三支齐发,跟扔飞镖一样,近距离箭箭射中。 瞬息之间,七八人去 了大半。 蓝如玉大急,侍卫很厉害,乔亦柔更厉害。 这招苦肉计不容许有失败,逸王不会放过她的,所以—— 见乔亦柔几支箭羽再度朝此处飞来,蓝如玉干脆狠心挪了挪位置,趁乱绊倒其中一个黑衣人,让那支箭羽穿透了她右肩。 “陛下,疼……”蓝如玉面色惨白,朝他倒去。内心却哀嚎,太疼了,这是用了多大的劲?实在恐怖…… 齐毓玠扶了扶额,嫌弃地将她推给侍卫。 他看了眼不远处怔住的乔亦柔,她面色有些茫然,手上还握着几支箭羽,貌似有些被吓到。 闹剧终于收场,死伤不多,侍卫们倒是毫发无损。 齐毓玠面色冷厉,他瞪了眼躺在地上晕过去的逸王,实在恨不得将他这混账踹出楼下。 “将逸王长乐郡主送去找大夫包扎伤口。”齐毓玠阴沉地开口。 雅间一片狼藉,侍卫们把人纷纷拖了出去,齐毓玠走到她面前,将她手上剩余几支箭羽接过来扔在地上。 “陛下不去看看长乐郡主?”乔亦柔微微咬住唇瓣,她实在没想到她那支箭羽会伤到她,明明瞄准了的,可不料那黑衣人会突然避开,当时她还以为这箭要伤到陛下,若不是长乐郡主替他挡住,她怕是完了! “你觉得朕应该去?” 乔亦柔垂眸,“长乐郡主或许很希望陛下陪陪她,再者……”再者人是她不小心伤到的,她怎么不愧疚?她希望能稍微补偿她。 扯唇嗤笑一声,齐毓玠冷冷睨着她,他们那二人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不过这些不是重点,她不知情,他不怪她!但她怎么能因为是她无意间伤了人,然后就把他推出去去慰问补偿人家?真够大度的! 不对,齐毓玠别开视线望向别处,眸中阴骘,什么大度?只怕她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因为不在乎所以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开口…… “好,朕去瞧瞧她。”齐毓玠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雅间。 乔亦柔慢半拍转身,他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她愣了愣,越过满室狼藉走到窗边,眼帘中,陛下跨上了一匹棕色骏马,是朝长乐郡主的方向而去。 乔亦柔有些鼻酸,其实她也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逐渐被官员散去。 齐毓玠扯住麻绳,动作顿了顿。 他忍住没回头,面上依旧深沉,她现在知道难受了?可这些难受里,难道没有一分觉得吃味和酸涩?就类似他厌恶看到她与敬王凑在一起的那般感觉…… 第60章 策马沿主街行了会儿,齐毓玠“吁”一声,身下骏马立即撅着蹄儿停下。 蹙眉,他调转方向,重新飞奔回酒楼落霞庄。 他承认,他后悔了! 今日乃乞巧,他带她出宫不是为了让谁难受,更没想过要丢下她一人。诚然她不在乎他,可他却没办法因此而放手!这么僵持着欲擒故纵着又能怎样?她连将他推给别人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能指望她巴巴抱着他大腿跪求宠爱?别做梦了…… 城中因出现遇袭一事,乞巧节气氛受到影响,街上变得清冷许多。 齐毓玠拐过北街,正欲加速赶至落霞庄,怎知两边屋顶上陡然掠下一道道黑影。 黑衣人手中持剑,阳光下剑刃冷光森森锋利入骨。 齐毓玠面色微变,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受到分流,两三人护送逸王长乐郡主去医馆,大部分留在落霞庄保护她,眼下他这边,可能要处于以一敌十的困境。 周遭稀稀拉拉的百姓惊吓着躲开,齐毓玠身下坐骑受暗器所伤,他倏地翻身下地,提醒身边暗卫,“小心,剑上淬了毒。” 他身上并未佩戴武器,接过一暗卫抛过来的长剑,齐毓玠避开黑衣人当头一剑,冷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眸色寒厉,并不多言,招招犀利,直击他要害。 齐毓玠周身凛然,这是群真正的死士,而且是群一无所知的死士,不知上头是谁,只为目的不折手段。比起这些,更令齐毓玠感到可怕的是他竟没有任何察觉,朝堂之上,分明并没有要害他的人!这些年,或许他仗着读心之术,在对许多事情的嗅觉与预感上都不知不觉迟钝大意了许多…… 落霞庄内。 乔亦柔目送陛下离去后,干杵着发了会儿呆,默默下楼。 她孤身一人走在人群中,突然冒出个可怕的想法,要不趁这个难得机会直接就跑吧,反正没有什么人跟着她…… 梧桐县那个家对她来说又有几分真情实意?她一个小小贵人,齐毓玠真的会生气到诛灭九族么? 她内心陡然陷入巨大的挣扎之中。 一会儿是家中祖母慈善的面孔,一会儿是陛下肃然冷漠的俊容。 驻足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乔亦柔一动不动,眸中毫无焦距。其实陛下不坏,对她也不坏,她若肯狠心失去自我一味求全,宫中应该能过得舒适平静,尽 管有朝一日新人胜旧人,按照他脾气,她安稳度日又有何难?只是她根本不需要爱情,自由仿佛就显得难能可贵了些。 肯折翼失去自由想来只因生计与情爱,若没有这些诱惑…… “你没事儿吧?喂……”一连唤了数声,敬王齐瑄走到她身旁,伸手在她低垂下去的脸前晃了晃,眸露担忧。 冷不丁吓了一跳,乔亦柔赫然抬眸。 齐瑄弯唇,忙道歉,“吓到你了不好意思,我路上碰到巡逻卫兵,才知你与陛……”顿了顿,改口,四处张望道,“才知你们在酒楼遇袭,他人呢?怎么这儿只有你?” “事情有些周折。”乔亦柔神情不太自然地回答,然后低声将事情经过简略复述一遍。 “你想他走?”齐瑄倒是领悟得快,他定定望着她,突然问。 乔亦柔愣了愣,不曾想他竟开口问这个,默了半晌,她皱眉道,“他们二人为他受了伤,于情于理,他都该过去看看。” “也是。”齐瑄与她并肩慢步往前行,“那你怎么不同他一道过去?” “他……没让我跟过去啊,再者……”抿唇,乔亦柔默默在心内道,再者长乐郡主分明对他旧情难忘,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本来觉得是旁人夸大了。齐毓玠如今身为一国之君,若他不存在什么旧疾的话,他喜欢一个人为何不将她留在身边?所以或许是他们从前存在什么芥蒂吧!不过今日长乐郡主连命都不顾只为护他周全,大抵什么芥蒂都能一笔勾销…… “你为什么会进宫?”齐瑄停下步伐,侧身望着对面的女人。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她当年小小年纪就英姿飒爽的模样,多年再见,她和他印象中的模糊面孔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他以为像她这样的人,一定会活得自在奔放,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担心受人欺负不会随波逐流,更不适合进宫做个妃子。 乔亦柔笑了笑,并不吭声。 “觉得不该跟我说那么多?”齐瑄蓦地懂了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如果我说我早就认识你,你相信么?” 对上她狐疑的眸光,齐瑄启唇道,“池州,你与你娘救下了启程前去封地的我与我母亲。” “我,记不清了,会不会认错?” 霎时轻笑出声,二人途径卖油纸伞的小摊前,齐瑄买了把伞,撑开为她遮挡烈阳,但两人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眸中透着调侃与佩服,“这世间除了你,我想应该再找不到比你更神奇独 特的女子,而且救命恩人这种大事,没人会轻易乱认,你幼时应当是去过池州?” 颔首,乔亦柔又摇头,她望着他好笑道,“小时候走过的地方太多,池州应该去过,但你说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印象,那时我曾经以为能在及笄前跟随娘亲走遍五湖四海,但……” 笑容逐渐褪去,乔亦柔低头整理袖摆,蓦地噤声。古往今来都是这般,愿望虽美好,现实却总是残酷…… 齐瑄拧眉,刚欲追问她怎会进宫这些缘故,忽见北边方向“嘭”一声,半空突然炸开一团信号烟火。 这烟火? 面色一紧,齐瑄定定望着那处,自言自语道,“不好,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皇城乃天子脚下,一般极少会出现这种临时状况,只是却逢今日陛下出宫在落霞庄刚受袭,会不会那些人未死心再度出击? 乔亦柔注意力被转移,见敬王神情如此谨慎,她连带着也忐忑不安起来,“这可是信号烟火?” “没错!”齐瑄予以肯定。 恰巧主道迅速行来一群兵马,为首是一小支骑行队,齐瑄拦下为首的领队官员,匆匆说了几句,一位士兵翻身下马,将坐骑让给了他。 乔亦柔登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这烟火竟然能出动这么大的兵力,会不会是? 她立即跟上前,仰望马上的敬王,“我可以去么?” 齐瑄深深锁眉,他犹豫短短一瞬,迅速回,“眼下情况危急,而且我们一群大男人,没有马车软轿,没法带上你。” “我会骑马。”虽然不在行……乔亦柔最后一句话埋在心底没说。 “那好。”齐瑄不想再浪费时间耽误事情,给旁侧使了个眼色,旋即一马当先领着部队往北边赶去。 乔亦柔在几名士兵护送下,还算平稳的策马跟在他们后方,她望向方才烟火爆开的地方,心中微紧…… 距离事发地骑马摸约小半盏茶的功夫。 乔亦柔赶至时,其它兵马已提前过来支援,她逡巡一圈,战斗已熄。 双方各有伤亡,看着躺在地上生死未明的那些人,其中几人她记得这确实是中午冲出来保护他们的那些暗卫。 她猛地翻身下马,快步往前,外围人群拥攘,她拨开阻拦,奋力冲进去。 挤挤攘攘中,不知是谁往她手上塞了张纸条…… 乔亦柔愕然地盯 着手心,转头四顾。 围观百姓众多,压根不知是谁。 她展开纸条,一扫而过,“想不想知道你娘究竟如何死的?速至听风楼,时不再来。” 乔亦柔眸色一暗,她娘如何死的?她明明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是谁?想做什么?她攥紧手心,再遥望一周,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列成两排阻碍百姓靠近现场的士兵们小跑过去。 “陛下呢?” “乔贵人?”盛楠大步流星朝她走来,连忙抱拳道,“陛下遇袭,剑上淬了毒,正紧急送回宫治疗,陛下昏迷之前,命臣去落霞庄接乔贵人。” 见来人是他,乔亦柔忙转头问,“那毒可严重?” 盛楠蹙眉,“当时御医未至,情况不明。乔贵人,请上马车,臣立即护送您回宫。” 乔亦柔应声,跟着他步伐快步往前,士兵们正在搬走血肉模糊的尸体,她别过视线,突然一怔。这处离落霞庄很近,陛下策马离开大约已有半柱香的功夫,他应该早就赶到长乐郡主他们的脚程才是。另外,分明中午遇袭时暗地里涌出来的护卫不少,且个个身手不凡,怎会连他都受了伤?眸露疑惑地望着大将军盛楠,她问,“陛下怎会在此处遇袭?又怎会那些人得逞?” “陛下难道不是回去亲自接乔贵人?”盛楠心中担忧着陛下伤势,念着她是他最为宠爱的妃子,又打败了旒国萨克顶,才稍微耐心回了几句。语罢,他拧眉朝她四周看了看,眸露了然,“陛下今日乃微服出宫,知情者甚少,身边虽带了一只暗卫队,但中午遇袭后,臣摸约一部分跟着逸王走了,另外一部分则留在了乔贵人这边,所以遇刺时难免应对牵强了些,加之剑上淬毒,暗卫便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第61章 乔亦柔回宫后立即前往养心殿,得到消息后的重臣们站在檐下苦苦等候,几位妃嫔们则面露愁容的守在寝殿外间。 缓步上前,望着那扇紧闭的内室大门,乔亦柔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丽妃等人瞥她一眼,都没心情开口说话,她们已经懒得争风吃醋或者嫉妒了。万事都比不上陛下的性命安危重要,陛下年轻没有子嗣,万一他有个差池,旁的不提,她们又该如何?只是终归有些埋怨和不舒坦,分明他们两人上午一起离开皇宫,怎的陛下受了伤,她却好生生的? 大约半个时辰,太后与几位御医同时出来。 “陛下没有大碍,只是这毒素需要服药调养数月才能彻底消除。”太后眼眶透着红肿,明显刚哭过,“你们都别在这儿守着了,回去吧!让陛下安心静养。” “太后,陛下受了伤,嫔妾坐立难安,不如让嫔妾进去伺候陛下吧!”元嫔张雅竹福身行礼,盈盈泪珠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太后叹了声气,欣慰道,“难得你们有这番用心,只是陛下性子一贯如此,受了伤挨了痛都不爱在哀家与女儿家面前显露,你们都回吧,若有需要哀家自会去传你们。” 如此,众人不得不请安告退。 乔亦柔尾随在后,蔫蔫退了下去。 无人问她责,可她内心却深感愧疚,她没大本事,好歹有身力气。当时她若不开口让他走,他身边不至于暗卫不够,又或者她跟了上去,起码能稍微助他一臂之力,她不会成为他的拖累的…… 想着,眼中竟有些酸涩。 回到景仁宫,一院子的宫人们都在翘首以盼。 大家见她并未受伤,又喜又怕。倒不是希望自家娘娘有个什么差池,而是娘娘与陛下一起出宫,陛下中毒负伤,她们家娘娘毫发无损,若被刻意拿来撒气,这多委屈!如今只盼陛下没有大碍早日痊愈,也好给她们娘娘撑腰…… “娘娘!”杏春见她状态不好,忙上前扶她进殿。 众人旋即忙碌开来,斟茶倒水给她准备浴汤,乔亦柔无力地洗了个澡,恹恹躺在床上,心头乱糟糟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珠帘外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听音色似乎是李久与杏春? “娘娘可歇下了?” “洗漱后刚躺下去不久,是不是陛下……” “你别着急,陛下没事儿,哎……”李久 双手交握着叹了声气,他以眼神宽慰着急的婢女杏春,蹙眉犹豫着道,“既然娘娘已经歇下,杂家就先回……” “发生什么事了?”披上件外衣,乔亦柔拨开珠帘,眸中隐隐含着担忧。李久是齐毓玠身边最得力的帮手,这种时候他未守在陛下身边,反而来寻她,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久眸中一亮,忙过来请安行礼,见她面色苍白,怕是也和殿里的小宫女儿一般误会了他的来意,忙迅速解释道,“乔贵人安心,陛下没事,只是方才从昏睡中醒了一瞬,问奴才贵人可回宫了,奴才回复陛下,道您已经安安全全的回来了,然后陛下便又昏睡了过去。” 原来如此,乔亦柔鼻尖泛酸,别过头不看他们。 他这般,倒让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娘娘,奴才斗胆。”李久躬腰迟疑道,“陛下心系娘娘安危,奴才就想着,若陛下夜里醒来看到娘娘陪在身侧一定会感到宽心,所以才唐突的找来。奴才本以为娘娘已歇下刚要走……”顿了顿,继续,“但奴才这会儿观娘娘面色憔悴,怕是今日也受到了惊吓,若去守着,陛下大抵会心疼……” “无碍,你稍等我片刻,待我换身衣裳便同你一道过去。” “诶!”李久忙应下,他这番话其实就走个场面,陛下都受伤了,她这小小的惊吓算什么?能守在陛下身边也算她的福分,毕竟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都可以的。 乔亦柔换了身衣裙,随李久前往养心殿。 夜色漆黑,他们一路沉默。 抵达后,乔亦柔褪下斗篷,推门进内室。 里头氤氲着淡淡的药味儿,略微清苦。 乔亦柔往前行了几步,抬眸望向毫无声息躺在榻上的陛下,他面色不好看,薄唇淡淡的青色。定定看他片刻,乔亦柔悄声上前,坐在床畔矮凳上。 她过来并做不了什么,她非御医,不能减少他半分痛苦,不能让他早些康复。说到底,就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替他掖了掖被角,乔亦柔望着他紧阖的眼眸,其实她很奇怪,为何他昏迷醒来时要问她的情况,还有盛楠将军说的是真的?他当时在北街遇袭时因为折返来接她?为什么?他不是去瞧长乐郡主与逸王了么…… 夜色一点点愈加深沉。 乔亦柔望向窗口一轮明月,轻叹了声气。 她亦不知在叹什么!痴看窗外半晌,乔亦柔回头,冷不丁发现 陛下竟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他正望着她,浓眉微蹙,分明漆黑的眸子里头只装着她,却让人感觉他有些魂不守舍,仿佛在想什么想得专注。 “陛下可是哪儿不适?”乔亦柔又惊又喜,怕他伤势有异,忙起身朝外唤,“李总管,御医……” 下一瞬,她手却被他捉住。 齐毓玠没什么气力,腰间与右臂都被冷剑刺伤,他抓着她手腕低声道,“朕没事,不用……” 话未说完,守在外间的御医和太监便冲了进来。 乔亦柔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她看了眼陛下,“陛下还是再让御医瞧瞧如何?”又朝进来的众人道,“陛下醒了。” 御医忙上前,重新诊治一番后,他躬身答,“毒素仍在陛下体内,需要慢慢调养,这段时日陛下务必好好休息,万万不可过度操劳,还望陛下一定要保重身体。” “嗯。”齐毓玠闭了闭眼,“你们都出去吧!” “是陛下。”众人行礼退下,室内再度恢复寂静。 乔亦柔往前走了几步,道,“陛下再睡会儿,嫔妾在这守着陛下。” “你在想什么?”齐毓玠动了动手臂,下意识想去揉揉生疼的太阳穴,然四肢僵硬,根本无法做到。他睁开疲惫的眼,定定攫住她面庞,突然开口问道。 “嫔妾没想什么。”坐下,乔亦柔抿唇朝他笑了笑,软声答,“要想,也是想陛下一定要早早痊愈。” 扯唇一笑,齐毓玠望向床顶,他眸中逐渐染上一层晦暗,自打回宫之后,他迷迷糊糊躺在这榻上,听着耳畔太后御医的说话声,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这感觉他想了许久,方才蓦地了然,他仿佛听不见他们心底在想着什么了,但好似又有瞬间听得到,这是错觉么还是? “陛下有心事?”乔亦柔拧眉问。 “你回去歇着,朕这里有人守着,不需要你在这里。” 顿了会儿,乔亦柔抬眸望着他笑道,“嫔妾就在这儿守着陛下。” “你这话是真是假?”齐毓玠若有深意的压低嗓音,“朕现在反正不知你究竟是敷衍或是出于真心,所以你可以骗朕,但别骗你自己。” 微微怔住,乔亦柔不懂他为何说出这番话,她对着他大抵是口是心非了很多回,但这次她没有勉强自己,也没骗他…… “陛下睡吧!嫔妾守着您。” 缄默半晌,齐毓玠低声道, “上榻。” “陛下……” 蹙眉,见她眸中惊诧愕然,他语气不由不耐了些,憋屈道,“让你上榻守着朕,怎么?觉得朕都伤成这样还能对你怎么着?” “不是。”乔亦柔不懂他眼中怎么骤然冒起了火,她面容无辜,语气也很无辜,“嫔妾是害怕会没个轻重触碰到陛下伤口,所以嫔妾就坐着便是了,嫔妾不困。” 齐毓玠眸中怒色未消,他心想,谁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个想法?反正她骗人的功夫炉火纯青,眼下他没法知道她真实想法,所以她就尽情的欺负他一脸蒙圈吧…… 气氛静寂。 乔亦柔见他苍白的面颊都浮现出淡淡红晕,想必是气坏了。 她好不委屈的腹诽,怎么平日如此镇静沉着的一个人生病后就爱无理取闹了?还胡乱发脾气!他四肢如今都不能运动自如,他能把她怎么样,未免太瞧得上自己了。她分明就是怕自己睡觉不老实触碰到他伤口,如何惹到他了? 两相僵持片刻,看他那样子没有丝毫解气的征兆,乔亦柔不得不妥协。 她起身坐到床边,弯腰褪鞋,低声嘟囔道,“那嫔妾冒犯了。” 小心翼翼躺到他身旁,乔亦柔轻咳一声,用被角盖住自己,不敢离他太近。 齐毓玠面上好受了些,但见她跟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般躲得远远的,依然很生气。 他闭上双眸,冷声轻哼道,“朕是洪水猛兽么?竟让乔贵人退避三舍,既然上榻上得如此心不甘情不愿,那就下床开门离开。” 乔亦柔:“……”她真不懂为何他偏要咬定“她不愿意”这个话题胡乱发挥,他怎么知道她心底的想法?他凭什么这么笃定?乔亦柔不敢与他争执,只能当做生了病的人是比寻常矫情难伺候些的,忍忍吧……他也不至于一直这么病下去矫情下去。 缓缓朝他挪去,乔亦柔窝在离他只有半寸的地方停下,她蜷缩成一团。暗暗安慰自己,罢了,她既是守着他,没指望能睡觉,只要不睡着,便不会误伤到他的…… 第62章 齐毓玠身上带伤,精力有限,气了会儿,就乏了。再者见她尚算老实,他总不能故意找她茬儿吧? 闭上双眼,他脑中晃过许多顾虑,遇袭一事查起来复杂繁琐,譬如背后是谁在主导,与朝堂官员藩王们有无干系之类。 如今恰是需要他利用读心来一一排除众人嫌疑的好时机,却不料这东西来时不问他是否愿意,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征兆…… 艰难侧身,他唇间无意识溢出一声轻叹。 蜷缩在他身旁,乔亦柔望向他愁眉不展的面容,不懂他究竟是身体在疼着还是心底不痛快着?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劝道,“陛下安心歇着吧,嫔妾在这守着。” 齐毓玠蓦地睁开疲惫双眼,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突然想抱抱她!但他没有力气…… “今日……”他顿了顿,突然扯唇一笑,语气无奈,“今日太糟糕了些!朕原以为这个时辰应该与你在护城河上放花灯,朕幼时有幸出宫一次,虽不是乞巧,可洛阳百姓似乎尤其钟情花灯,不同的节期放不同的花灯,那蜿蜒河面上盏盏星火随波逐流,极美!” 乔亦柔弯唇笑,附和道,“听陛下形容,感觉就很美!” 他们出宫时并不和睦,眼下却难得的多了丝温存。 如今虽没机会看那美景,但愿此时此刻的护城河上花灯依然璀璨,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榻上陛下逐渐睡着了! 乔亦柔望着他安静的睡颜,也生出些困意。 不过她不能睡,不是守着他么?他昏迷的第一夜难保会不会出现发热或者其他一些小状况。 数着时辰,她眼皮打架,仍死撑着,时间流逝,直至窗外昏沉中慢慢浮出一丝鱼肚白,天即将破晓的征兆。 乔亦柔浑浑噩噩地掩嘴打了个哈欠,脑中迟钝,都快分不清自己是谁处在何处,当然,身旁这尊金贵的正陷入熟睡的男人在提醒着她,这里是他寝殿。 寅时,齐毓玠醒了。 这是寻常早朝的点,他动了动手臂,斜了眼身旁,微微一怔。 两人目光对上,齐毓玠声音微哑,“一夜未睡?” “不困。”乔亦柔抿唇,她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往薄被里缩了缩。其实她困怠得都已经睁不开眼了,也不知道天亮后她可不可以回景仁宫稍微歇歇? 齐毓玠蹙 眉,“你就在这儿睡,朕醒了,不用你守着。”他让她上榻,本就是存着让她轻松些的意图,岂料这人平常挺会耍小聪明,怎么关键时刻如此老实? 语毕,霎时一怔。 齐毓玠意识到,他貌似又能听到她的心声了。 这—— 难道昨晚真的是他错觉? “陛下可要唤人进来伺候?伤口处是否需要换药?或者腹中有没有觉得……” “朕想再睡会儿,难得不用早朝。”齐毓玠心头陡然一松,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觉得能看透别人心思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但如今形势不明,他好歹可以仗着这病抢占一丝先机,另外……齐毓玠突然展颜一笑,眸中兀然生出一点璀璨亮光。 原来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不是敷衍不是碍于他的身份与权利…… 齐毓玠吃力地不顾伤势拥住她,下颔轻轻抵在她额头上,浅笑出声。 是不是这才是苦肉计的正确用法?唔,他倒是可以参考参考那逸王的愚蠢做法,反正她又不明真相。 赫然被他搂住,乔亦柔惊得睡意都散了些。 她不敢乱动,怕惹得他伤口恶化,心中不免有些郁闷。 昨晚他情绪阴晴不定,像是一头被惹恼了的狮子,肆意朝她张牙舞爪,这会儿他却变成了一只大猫咪,仿佛把她当做软垫一般搂在怀里蹭来蹭去。 哎,养个病而已,怎么变幻无常?不会待会儿又摸不着头脑的生起气来吧…… 齐毓玠:“……” 他心情好,自是不同她计较。 紧紧搂着她,两人一同睡去。 日上三竿,清早便过来候着的老御医郎和正久久不闻动静,着急地走来走去。 陛下躺在踏上休养便罢了,怎么乔贵人亦不见身影,照理说陛下伤成这样,没精力做别的事才是!他轻咳一声,与总管李久对视一眼,决定擅自进去复诊换药。 “吱呀”一声,两人推开门,悄声而入。 榻上齐毓玠睡得不深,他有所察觉地看了他们一眼,小心翼翼松开仍睡得香甜的女人,招手让李久过来扶他下榻。 李久吓死了,忙麻溜儿上前搀住意图起身的陛下。 郎和正很生气,他刚要说这可万万使不得,便见陛下瞪他一眼,明显不准他吱声的意思。 他无奈 至极,暗暗骂了句“色令智昏”,上前憋屈地同李久一起扶陛下走出寝殿。 齐毓玠躺在外间榻上重新上药包扎伤口,他掩嘴压抑咳嗽声,令御膳房备些好吃的送过来。 包扎的动作戛然顿住,郎和正听着那一连串儿菜名,立即摇着头开启苦口婆心模式,“陛下,您受伤前期可碰不得这些油荤之物,要以清淡为主,臣……” “朕就喝一份清粥,剩下全是乔贵人的膳食。” 郎和正:“……”嘁,智因色沉啊智因色沉,他能说什么?他还是好好履行自己的本分包扎伤口罢了! “李久,你令人去召大将军盛楠进宫觐见,还有左相右相、御林军统领、诸位尚书……”齐毓玠思忖着报了一批主要官员,准备见见他们试探一二,他感觉遇刺一事与朝堂官员无关,但万事都要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彻底排除他们的嫌疑。 “陛下。”郎和正气鼓鼓地瞪大双眼,他再度停下手中动作,郑重其事道,“臣昨晚千叮咛万嘱咐,您体内毒素虽不致命,可这毒一日不彻底清除便会损耗体内元气,您怎么还能如此过度操劳?您起码要卧床休养半月,不能离榻半步!” “但朕现在也没在床上,离榻最少也有二十多步。”齐毓玠不以为意睨他一眼,示意他继续给他包扎,“郎御医放心,朕有政务要事处理,朕就见他们一个时辰,之后便回来静养。” 郎和正气得胡子抖了抖,他被陛下这番话怼得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嘁,都怨那个乔贵人,她怎么还能睡得着?都把陛下从榻上赶下来了,害得他都没能义正言辞的固守立场…… 晌午,齐毓玠简单用了碗寡淡清粥,他穿好便服,去偏殿接见络绎进宫的大臣们。 老御医郎和正恭送小太监们扶着陛下离开,摇头长叹。 他抱着几包药材坐在院子老桑下亲自煎药,以便掌握火候使其发挥最大药效,并不假以他人之手。 过了会儿,寝殿传出些微动静,他摇着蒲扇,轻哼一声,肯定是那乔贵人醒了,听,几个陛下特意留下的小太监们正巴巴献殷勤让她用膳呢!哎,明明是找来伺候陛下的,她怎么倒像是来享福的? 乔亦柔虽饿,却知道轻重。 她在宫人们口中得知齐毓玠竟不顾伤势去见大臣们时,秀眉深深簇起。 匆匆洗漱,她从桌上拿了块糕点便走出寝殿。 出了廊下,见远处郎御医正在 煎药,她操心着陛下伤势,过去询问。 郎和正看她手里捏着糕点,撇了撇嘴。 “郎御医,陛下伤势难道能去处理政务?” “能啊!”郎和正朝她行了礼,摇着蒲扇照看火势,“颤巍巍地忍着痛憋着伤走去处理政务嘛!” 乔亦柔:“……”她脑中顿时画面感十足,仿佛真看到陛下他一步三晃身残志坚顽强不屈的走出寝殿的样子。她愁容不展,叹道,“为何郎御医不多多规劝陛下,身子乃根本,他就不能卧榻多静养一段日子么?” 抽了抽嘴角,郎和正不好和一个妃嫔多说什么,“陛下不肯听劝能如何?更何况那些大臣来都来了,他能不去见?” 乔亦柔默默站了会儿,她将手里点心喂入嘴里,与郎御医道别,转身出了院子。 啧啧啧,瞧她那样儿,还有心情吃糕点,郎和正叹着气继续煎药…… 众臣们拜见陛下后一同告退。 他们转头窃窃私语探讨着离开大殿,正欲转角离宫,却与朝此处行来的乔贵人碰了个正着。 两相见礼,乔亦柔虽觉得自己位分不高,说话没什么权威,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朝擦肩而过的大臣们说了句“且慢”。 怀中抱着一路采来的些许花枝,乔亦柔转身望着众臣,诚恳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毒素未解伤势不轻,可陛下忧心国事政务,连对郎御医劝他卧床静养的嘱咐都置之不理,实在……”想到郎御医说他颤巍巍走路的模样,乔亦柔手上情不自禁用了点力,那些花枝纷纷承受不住的化为粉末从她手中缝隙溜了出去,风一吹,无影无踪。 众臣瞳孔放大,不易察觉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乔亦柔没注意,她真的很诚恳,“想来大人们的话陛下是能入耳的,还请大人们多多规劝陛下好生休养。” “臣、臣等遵命。”一个文官抖着腿望着不断从她手上掉落的树枝灰,这只怕是威胁吧,一定是威胁,他迅速道,“臣等一、一定好好劝陛下,朝中之事臣等会、会处理好,不让陛下担忧。” “如此谢谢诸位大人了。”乔亦柔福了福身子,目送他们离去,却有些纳闷他们的步伐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仓促…… 第63章 乔亦柔低头整理参差不齐的花枝,准备待会装瓶插好后放在陛下寝殿。他房中素净,有些亮色点缀或许能令心情保持稳定,这样陛下或许就不会总在狮子与大猫咪之间反复转换了。 跨入门槛,她带着两位小宫女儿朝内而行。 李久恰巧站在窗下,率先瞅到她们一行。 趁陛下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憩,他悄无声息出门,匆匆拦下乔贵人。 “娘娘。”李久轻咳一声,他面色复杂,不好意思启齿。跟随陛下数载,他非常了解陛下秉性,诚如太后娘娘所说,陛下这人自尊心极强,不爱在女子或者心爱的姑娘面前示弱。如今陛下伤势在身,走路走得颤巍巍的,与大臣们又耗神耗力商讨了大半个时辰,元气大伤,正坐在椅子上恢复精力呢!这乔贵人过去,只怕要惹得陛下尴尬且颜面无存…… “怎么?”乔亦柔不知他心内所想,探头往殿内扫去,“陛下身子可还好?” “嗯……娘娘,您要不先回寝殿?陛下他稍等片刻再回。”顿了顿,李久扯唇一笑。 “为何?既然我都来了,与陛下同行岂不是更好?” 好?好个头啊! 待会儿陛下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样儿一显露,尤其还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只怕他要狂躁暴怒的! “你们在外面说什么?”齐毓玠单手扶住大殿门,身子无力地歪歪斜斜站着,蹙眉望向他们。 他身子乏力,基本靠支撑物稳住重心,因伤势在身,内里是一件简单好穿的素净袍子,肩上披着绛紫色披风,衬得人瘦削清冷。 微风不时吹动他垂落的漆黑发丝,对比之下,他面颊尤其苍白,薄唇没有血色,尤其紧紧锁住的眉心,可真真是羸弱得我见犹怜。 关键是他皮囊好,戎装英姿飒爽,这会儿恹恹的,不仅没有失去风采,反倒多了丝罕见的媚态…… 咳,媚态? 她到底在想什么? 乔亦柔清了清嗓子,一脸正气地上前搀住他,语气蕴含着淡淡的不满,“陛下为何不听郎御医的嘱咐?” “朝中政务耽误不得。”齐毓玠偷偷瞥了眼她紧皱的眉头,心中划过一丝满意,面儿上却是一脸疲惫深沉。 “那些大事自有大臣们替陛下分担,他们俸禄总不能白拿,陛下就安心将养着吧!方才嫔妾来时遇上各位大人了,大人们说有他们在,陛 下不用太过忧虑,他们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好好的!”乔亦柔说着偏头看他一眼,似是在等候他回复。 “嗯嗯,乔贵人说得对。”齐毓玠将大半重量都倚在她瘦削的肩上,蔫蔫的,仿似过意不去道,“朕是不是很沉?让他们来扶着朕罢了!朕不想乔贵人太累!”说着做出推开她的动作。 “陛下一点儿都不沉,陛下在嫔妾眼里和一颗荔枝的重量没有很大差别的!” 齐毓玠暗自抽了抽嘴角,呵呵笑道,“对,乔贵人可是能举起麒麟大鼎的人,这样对比下来,朕……呃,朕不就轻得像一颗荔枝么?不过还是有劳乔贵人了!” “唔,陛下不用客气,陛下您慢点儿走吧……” 两人慢悠悠从身旁走过。 李久风中凌乱,说好的自尊心极强呢?说好的不会在心爱女人面前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呢?他脸好疼! 瞪大眼怔怔盯着二人,他耳畔传来陛下很……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话语。 但乔贵人倒是笑呵呵的,这画面—— 傻眼了半晌,李久才猛地回过味来,他忙朝后头的一群小太监们招了招手,灰溜溜跟上去。 一路上,陛下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李久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回到寝殿,乔亦柔扶他上榻,转身去整理花枝插瓶。 她没歇息过,额上沁出薄薄细汗。 齐毓玠趁她暂时停下动作,朝她招了招手。 “陛下需要什么?”乔亦柔走到他身边,莫名其妙地按照他指示坐在床榻,睁着圆溜溜的眸子望向他。 齐毓玠朝她凑近,抬臂用卷起的长袖替她擦拭汗渍,定定盯着她好看的眸子叹气道,“哎,朕眼下是个无用之人,连路都走不稳,需要乔贵人扶持,还劳累乔贵人跑来跑去,真是令朕心下不安,朕也只能替你擦擦脸!还望乔贵人不要嫌弃。” 眼神闪烁,乔亦柔闹了个大红脸,她本来要躲,结果若躲就变成嫌弃他了,她哪儿敢嫌弃皇帝的袖子? “陛、陛下这样是嫔妾福分,嗯,福分!不敢嫌弃!”好不容易等他擦完了,乔亦柔忙起身弹开,匆匆指着外间道,“郎御医的药或许要煮好了,嫔妾去瞧瞧。”不等他答应,她忙转身就跑,生怕他又兴起的拉着她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她听着心肝脾肺脏都在一颤儿一颤儿的,跟被人扯了一把的花枝似的…… 跑到外院从郎御医那儿接过熬好的药汤,乔亦柔都不大想亲自端进去了。 陛下变化太莫测了,现在既不是暴躁的狮子,也不是温柔大猫咪,他此时像什么呢? 乔亦柔想了半晌,大狗狗么?特别特别粘人的那种大狗狗,就是一见到人就摇着尾巴往上扑,扑就算了,他还要伸出舌头拼命地舔来舔去。 唔,她猛地抖了抖脖颈,有些寒战。 “乔贵人怎么还不给陛下送去?”老御医郎和正握着蒲扇皱眉,见她干杵着,努力掩饰住不悦,“这药得趁热喝,凉了就苦了。” “哦!”乔亦柔咬住唇瓣,她无助地看了眼郎御医,见他一脸严肃,心一横,转身快步走入殿内。 郎和正瞥了眼她身影,摇着蒲扇叹气,哎,这娘娘对陛下不太上心啊…… 站在外间,乔亦柔试图把汤药转交给李久,或者旁的宫女儿。 但大家都不是瞎子,陛下明摆着稀罕乔贵人嘛,自然不敢抢占功劳。 没辙,乔亦柔站在外头深吸了一口气,顶着巨大的压力叩门进入。其实不是别的,她就是扛不住陛下这样儿,他凶她她就闷声受着,他抱她亲她这些都不止一次,倒也习惯了,可她就没办法正襟危坐的听他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那感觉,简直想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陛下,喝药。”乔亦柔干笑着将托盘放下,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朝他走去。 “先凉会儿,朕怕烫!”示意她先放在一旁,齐毓玠叹了声气,纤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神色。 这是怎么了?乔亦柔蓦然觉得还是不要多嘴过问得好,免得惹出一堆事儿!但他好看嘛,好看的男人做出这样落寞的神情,总让人觉得心中痒痒的,她忍了半晌,没绷住,“陛下怎么了?” “哎!”唇间又溢出一声轻叹,齐毓玠抬眸望着她,苦笑道,“乔贵人可知朕连朕母妃的模样都未曾见过。她生前不受宠,生下朕不多久后撒手人寰,朕自小不招待见,生病时经常连个守在床榻边照看的人都没。” 原来是这样,生病的人是娇脆些的,太闲了便会胡思乱想,乔亦柔望着情绪低落的陛下,宽慰他,“陛下不要难过,嫔妾会守着陛下的。” “嗯。”朝她展颜一笑,齐毓玠盯着那晚黑乎乎的汤药,眸中氤氲出几分憧憬渴望,以及遗憾,“朕从前经常艳羡峦儿有母后亲自喂药,母后总是小心翼翼的一勺又一勺,先是用嘴吹凉,然 后慢慢喂入峦儿嘴里。朕站在边儿上瞧着,不敢露出歆羡之色,只是峦儿总口口声声的喊苦,还闹脾气不肯配合,那时朕想,若今后有人这样喂朕喝药,哪怕再苦,朕也会觉得甘甜如蜜……” 乔亦柔:“……” 她很想反驳,药不可能甜如蜜的。 但陛下的模样太招怜爱了!像缩在墙角昂头求抚摸的大狗狗。 她瞥了眼那碗药,陷入巨大的挣扎中,难道她要喂陛下喝药?一勺儿一勺儿的那种?我的天,这种喝法太折磨人了吧!她从来都是一口闷。 “罢了,朕早就已不再期待,毕竟朕是大人了,这种黏黏糊糊的事情传出去岂不可笑?”齐毓玠赫然轻笑出声,眸中透着自嘲,但仍有不易察觉的一丝丝无奈。 乔亦柔突然就像被触动到心尖一般,这种期望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既然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她喂他吃药又有何妨? 上前捧住药碗,乔亦柔不太适应的舀了一勺儿药汤,低眉吹了吹,送到他唇畔…… 齐毓玠定定看她半晌,微微启唇,咽了下去,冲她弯眸一笑,一瞬间,仿佛满室花开,“果真是甜的,比蜜甜!” 手上抖了抖,乔亦柔猛地低头,又来了,他又来了!还是美色与肉麻双重来袭。 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努力让心肝脾肺脏镇定一些,乔亦柔不太敢看他神情,她僵着手腕窘迫的再度将勺儿送到他嘴里。 一碗药喂了将近半盏茶时间。 乔亦柔真心受不住,她总觉得他在盯着她看,用那种狗狗般湿漉漉黏糊糊的眼神。 而且她抬头看他时,他竟不躲,反而更热情的朝她粲然一笑。 陛下不正常啊,是真的真的很不正常来着…… 第64章 夜里乔亦柔倒是想走,但……没能走成。 她心底有些不情愿,在陛下御用温泉简单沐浴后,她散着一头长发来陪睡,啊不,是守夜。 褪掉足上绣鞋,她小心翼翼上榻。 本以为陛下他睡着了,乔亦柔便蹑手蹑脚掀起薄毯,盖住身体。 刚躺好,脖颈就横来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朕的浴池如何?乔贵人可是用了香膏?朕闻到了一阵阵轻浅的桃花香……”说着他微微侧身,埋首在她肩窝脖颈处深嗅,嗓音低沉。 乔亦柔戛然僵住,他温热的气息瞬息大片扑来,才沐浴后的身体敏感,隐隐像起了一层小小的疙瘩。 “唔,陛下浴池十分好,特别好。”她尴尬的开口,胡乱组织语言,想求他别这样了,她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既然乔贵人喜欢,以后日日都过来这里沐浴便是。” “不用,嫔妾不敢占用陛下浴池。”双手紧紧抓住薄毯,乔亦柔勉强控制着力道,她余光瞥他一眼,他仍埋在她肩窝里,瞧不清具体神情。 “无碍。”他话语顿了顿,到底没将“一起洗”这三个字说出来,只道,“朕让给你!” 乔亦柔干笑一声,没应声也没拒绝。 她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尤其脖颈处,像被一团火舌包围着,好热! 不知他还想这样蹭着她到什么时候,乔亦柔睁眼望着床顶,半晌,见他仍不主动退开,实在憋不住的开口问,“陛下困了么?” “有一点儿。” 既然有点困了那就规规矩矩摆好睡觉的姿势睡觉嘛!难道他想这样抱着她睡觉?什么鬼习惯?乔亦柔暗暗吐槽,想动却不敢动。 “乔贵人是不是不想留下来陪朕?”齐毓玠松开她,艰难辗转着背对她淡淡道,“没关系,朕不怪你,你若觉得不适就回景仁宫歇着吧!” “不是。”立即否认,乔亦柔滴溜溜转着眼珠找借口,“守着陛下是嫔妾荣幸,嫔妾只是有些不习惯……”不习惯他那两只爪子一言不合就巴巴抱住了她。 “嗯,朕懂,你回景仁宫歇息,明日再来陪朕解闷就是。” 眸中登时一亮,乔亦柔轻而易举的开始动摇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嘛!陛下他皮肉伤并未那般严重,主要是体内毒素有一个漫长的恢复期,用药期间他不过四肢无力些罢了, 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更何况李久与值守御医都在外间呀。她真不想和他一起睡,但她可以保证次日一睁开眼睛就跑来伺候他…… “陛下,这样真的没关系么?”乔亦柔微微昂起脖颈,就等着他大度的说一句没关系了。 “嗯,朕没关系。”齐毓玠应得干脆利落,但话没说完,继续道,“毕竟朕又不是个废人,夜里若渴了就自己起身倒杯茶,磕到碰到摔倒也没关系,朕是男人,一点点伤痛不算什么。还有什么热了冷了做噩梦了想出恭了,朕一个人都可以好好的扛过去。” 乔亦柔:“……”她偏头看他,他背对她卧榻而眠,声音虽稳重,可不知为何,总有些寂寥无奈的意味!不管男人女人,受伤的时候是不是都想有个人陪在身畔?她没经历过,所以她不懂…… 但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 乔亦柔生无可恋地躺下,用手扯了扯薄毯盖住自己,妥协道,“嫔妾还是守着陛下吧!” “不要勉强自己,朕最讨厌口是心非。” 乔亦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扮了个鬼脸,心想,什么叫口是心非?口是心非能让你瞧出来么?她呶呶嘴,乖顺道,“陛下睡吧,嫔妾是自愿守着您,绝不勉强。” “那朕能抱着你睡么?”齐毓玠再度艰难地辗转翻身正对着她,默默注视她双眼,眸子里氤氲着淡淡水光。 “……”乔亦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算得寸进尺么?应该算的吧!分明都快进丈了,她心底有些着恼,她最怕的就是他像一只大狗般黏糊着她,结果他现在竟大大方方说出来征求她同意?好一个不知餍足!其实她都有些狐疑,怎么阳阳刚刚的陛下陡然变成柔弱小白兔的属性了,还外加了狗狗的黏人与软糯,这…… “朕这些日子偶尔做噩梦,倒不是遇刺,就是常常梦见幼时吃不饱睡不暖被其他皇子欺负的日子。甚至还会梦到被绊入半月湖呛了水,彼时朕许久得不到救援,在水里挣扎,船上却模模糊糊传来一片戏谑笑声,那种无助冰凉恐慌的感觉,朕好久都没有再想起过!就连那些年刀口舔血四面楚歌的日子都不及这个可怕……” 他小时候真那么惨?果然皇宫都是吃人的地方,虽然如今一片祥和,但渐渐地,等妃嫔多了,孩子多了,差别高低立现,说不定以后就有和他幼时一般凄惨的孩子! “那陛下抱着吧!”乔亦柔声音轻细,她目光望向昏暗中的某个点,思绪逐渐飘远。 “朕不会让朕的孩子遭受这样的情况!”齐毓玠揽住她柔软的身子,认真道,“朕不会有很多孩子!他们都会是朕的宝贝!” “嗯。” 齐毓玠知她不信,他望着她模糊轮廓,没法现在给出绝对的承诺,毕竟他也需要时间…… 一夜至天明。 齐毓玠早早清醒,他收回搭在她身上的右臂,见她猫在薄毯里睡得香甜,他小心翼翼勉强起身,沿路搀扶着桌椅离开寝殿。 守在外间的李久立即打了个激灵,上来接应。 “朕要去御书房。” “陛下有何所需不如奴才给您取来?陛下您如今卧榻静养才是!”李久低眉恭敬道。 “朕……”齐毓玠蹙眉,他有所察觉的沉沉盯着面前站着的李久,眸中严肃,前日夜里竟然不是错觉?他这会儿似乎又无法看清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定定怔了会儿,齐毓玠揉着太阳穴,叹气道,“朕需拟旨,你去抬来御辇,朕去去再回。” “是陛下。” “朕去就可以,你留在这儿照顾乔贵人,到点去御膳房传些花式精巧些的食物,给她备着。” “奴才遵命!” 卯时三刻,乔亦柔迷迷糊糊睡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身旁又空空如也…… 拧眉,乔亦柔掀被下榻,模糊不清的嘀咕了句“那些大人们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劝陛下休养么”,她走出寝殿,睡意朦胧的问李久。 “陛下去御书房拟旨。”李久尽职尽责的让小宫女儿伺候她梳洗,又将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提上来,供被陛下娇娇贵贵惯着的娘娘吃早膳。 乔亦柔坐在餐桌旁,视线扫了一圈,捻起一块翡翠荷花糕咬下去。 她吃相大气且专注,没吧唧嘴动作粗鲁这些坏习惯,就是吃得特别香,手里吃完立即就再拿一块。 李久在一旁看着,居然看饿了,心想,难怪陛下膳食最近用得多了些…… 御书房。 齐毓玠拟旨后差人送去礼部将诏书加盖玺印。 顺便让小太监们再去传唤部分大臣明日入宫觐见,他翻了翻昨日呈上来的几封折子,有些莫名。 折子里占了小部分篇幅禀报朝事,后面大部分全是在规劝他不要操劳,要好好卧榻休养,有什么担忧的事儿了就交给他们去办,他们保证一丝不苟的完成。 齐毓玠纳罕地挑眉,这帮人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起来了?难道是巴不得多免几日早朝? 翻了几翻,齐毓玠轻哼着起身离开。 他回来时正好看见她站在寝殿一隅,低眉认真摆弄着新折来的几枝桂花。 房中馥郁芬芳,仿佛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齐毓玠抿笑轻咳一声,果然下瞬就见她侧眸望向他,然后亲自过来搀他上榻。 “这花不错!”齐毓玠赞道。 “陛下喜欢就好。” 未免二人同处一室无聊,关键是怕陛下他又招惹她,乔亦柔让李久找来几篇趣味性的游记,一人一本,各自打发时间。 晌午时分,他们刚用完午膳,齐毓玠正计划搂着她在榻上小睡片刻,好让她尽早习惯这样的亲昵,结果几个小太监跑来,给他呈上一摞折子,道是大臣们塞的,大臣们拜托他们一定要送至陛下手中,并劳烦陛下过目。 齐毓玠愣了愣,这…… 挥手让他们退下,他望向窝在窗下软塌捧着书卷的女人,突然有些想挤过去一起坐。 轻咳一声,挥去脑子里闪现出来的旖旎,齐毓玠翻开一本折子,挑了挑眉梢。 放下,再拿起第二本,紧接着第三本第四本……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把他们文绉绉辞藻华丽的内容综合翻译过来就是这样的,当然,有些话是拐着弯儿抹着角说的,但齐毓玠哪能看不出来其中深意? 陛下,您如今负伤在身,就不要过度操劳了。拜托您就听郎御医的话吧,好好卧榻静养,臣等知道您勤政爱民,亦知道您想找出策划遇袭一事的幕后黑手。您放心,臣等分工明确,绝对没有偷懒,六部纷纷出动,简直比您日日上朝盯着咱们时都勤快!所以您就别召见臣等了行不行?后宫太后妃嫔人人牵挂您龙体,尤其乔贵人!听上次进宫的大人们说,乔贵人最近守在您身边未曾离开半步,十分挂念陛下。臣等真是特别欣慰,乔贵人神力在身旷世奇女子,简直令臣等崇拜有之敬佩有之仰望有之,有她照顾陛下陛下一定能更快痊愈。而且陛下有所不知,乔贵人她曾万分诚恳担忧的拜托上次进宫的大人们,让大家都多多劝慰陛下安心静养不要进宫耽误陛下休憩。臣等听着万分惭愧,也是,臣等怎能如此没有眼力见的进宫叨扰陛下呢?遂私下探讨一番后,臣等决定好好办事,为陛下解决一切烦忧,让陛下在宫中睡得安稳吃得踏实。所 以,陛下您看明儿进宫这事是不是就免了? 齐毓玠抽了抽嘴角。 他睨了眼不远处正津津有味看书的女人,觉得此事有古怪,这些人哪能这么懂事儿?莫不是她怎么吓着他们了?想了想,遂大笔一挥,书:“无碍,都进宫!有朕在,不怕!” 第65章 刚欲差人把这些已批复的折子送回到众卿府邸,齐毓玠想了想,罢了! 他搁下笔,准备起身,余光瞥见窗下专注看书的人动了动,抬眸朝他望来。 齐毓玠顿感欣慰,瞧,他比她手里那本破书重要多了,她根本就在时时留意着他动作呀,她多么的在意他呀!嘴角不可抑制地勾起,他满足地朝她招了招手。 乔亦柔怕他有什么事情,毕竟他现在不算废人,却是半个废人嘛!秉着关切爱护伤残人士的原则,她自然要积极些。 疑惑地将书卷丢在一侧,她起身过去他面前,目光淡淡瞥了眼那些折子,蹙眉抿了抿唇。 “朕问你,上次你遇到进宫的那些官员了?” 颔首,乔亦柔一脸坦然,她的确遇见了,怎么着? 齐毓玠深吸一口气,两人目光对上,他思忖着打量她,眼下他又不晓得她内心想法,就觉得她若真恐吓了那帮人,怎么能装得如此风淡云轻? “没了?” “需要有什么?”乔亦柔一脸莫名其妙。 齐毓玠寡淡地砸吧了下嘴,轻咳着咕哝道,“倒也不是需要有什么。”他就是觉得幸福并心慌着,噫,她真的比他想象中更在乎他呀!至于心慌啥,他也有些搞不清楚,就好像有点儿生杵!毕竟这世道……真论起来,暴力才是王道! 话题到此结束,乔亦柔不明所以,但也懒得追究。 她看书桌上摆放得乱糟糟的,有他刚用过的纸笔砚台与镇纸等等…… 罢了,看在他是伤残人士的份儿上,整理整理吧!拧眉嫌弃地将那一堆奏折推到别处,她露出纤纤手腕,着手开始收拾。 “咳,乔贵人对朕真好!”齐毓玠春风满面地盯着她,目光追着她游移,心中感叹,她怎么卷个宣纸都卷得那么好看呢?跟别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乔亦柔:“……”她手上捧着白玉镇纸,抬眸,瞬间被陛下突如其来的无限娇羞画面吓傻了,他下颔微收,双眸完成月牙,里头还盛着一弯清澈溪流,正目不转睛地定定望着她。 她全身一阵发麻,手上不小心用了点力,再低眉,完蛋,她手里的白玉镇纸呢? 齐毓玠猛地打了个寒噤,哪儿还顾得上发痴,他怔怔望着桌面上的一片白色粉末,那是他、他的镇纸吧?嘴角抽搐,他情不自禁正襟危坐,又想起来的慌忙把桌角那堆折子更往外推了推, 结结巴巴望着她解释,“不是朕、朕让他们呈上来的,是他们巴巴要朕看的。” “是么?”乔亦柔眉蹙得更深了,闷声嘀咕道,“那些大人们真是的,难道他们什么都处理不好非要陛下亲自出面么?连陛下受伤了他们都还要巴巴来叨扰?” “就是就是!哎呀养着他们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一天到晚惯会烦朕。”齐毓玠附和她道,还非常用力的点了下头。毕竟把大臣们推出去当挡箭牌什么的,他们又不会知道,眼下还是保住他自己最重要,齐毓玠如是想着,顺便抹着额头细汗瞟了眼那层白玉碎粉…… “陛下。”说完这个,乔亦柔扭扭捏捏地攥住衣袖,她老实颔首,“这镇纸……” “啊?没事,完全没事!”立即大度地挥手,齐毓玠笑着朝她大气凛然道,“就这白玉镇纸,朕早不想要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个都看厌了,害得朕批阅奏折都没有灵感,今日真是多亏了乔贵人,不然朕还要对着它多久啊,想想都郁闷。” 这样么?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乔亦柔咬唇,狐疑地望着他,“陛下此言当真?” “真,真的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嫔妾就安心了。”乔亦柔松了口气,她终于露出笑颜,开心的对他道,“陛下,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想要的,都可以交给嫔妾,嫔妾会让它们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免得陛下看着生厌。” 这下连眼角都控制不住的开始抽搐,齐毓玠傻了会儿,露出八颗牙的憨笑,连连点头,“好好好,有劳乔贵人。” 两人愉快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各自为营,继续看书。 但齐毓玠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他视线时不时在周围扫过,简直触目惊。那搁在案台上的紫砂壶,是前前朝的旷世名窑闫南春出产的,价值连城不算什么,关键是独一无二,若没了可就真没了,还有那核雕,那福禄葫芦,那字画,那宝剑…… 心都揪了起来,齐毓玠见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眸中一亮,忙诚挚道,“乔贵人去寝殿歇会儿吧!” “不,嫔妾守着陛下。” “朕不用你守着,去歇会儿,你这疲倦样儿,朕看着心疼得心都揪起来了。” 乔亦柔呛了下,她脸颊通红,全身发麻,她不好意思掀眸望向陛下,窘迫道,“嫔妾正看到兴起处,舍不得睡下,想把这卷一口气看完。” “……那乔贵人继续看。”齐毓玠扯唇勉强一笑 ,漆黑眼珠转了转,数着这大殿里其它他宝贝得不行的东西。 又过半个时辰,有宫女过来求见,道是长公主殿下想吃景仁宫里前阵子做的枇杷膏,已经在景仁宫等着了。 乔亦柔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游记,她这会儿才是真正看到精彩之处的高潮部分,若是旁人她定不搭理的,但峦儿过来找她,她怎好意思不去? 眷恋地扫了眼搁在榻上的书卷,乔亦柔恹恹朝陛下行礼告退。 “乔贵人要走了?”齐毓玠心中暗喜,表面却是有些失望。 乔亦柔看出了他流于表面的不舍之情,其实她也不想走的呀!她抿唇颔首,宽慰他道,“陛下想吃枇杷膏么?这是六月初嫔妾与杏春等人将新鲜枇杷采摘,剥皮去核之后熬制密封储存下来的,待会儿嫔妾回来时给陛下捎上些如何?” “甚好。” “那嫔妾告退。” 巴巴探着脖颈见她真走了,连脚步声都再听不见,齐毓玠立即扶桌起身,面色陡然剧变,匆匆朝外喊,“李久,小德子杜昂快都给朕进来。” 一群奴才在外登时懵了,糟糕,乔贵人刚走,陛下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纷纷放下手头事儿,大家哄然跑了进来。 只见陛下站在桌畔,面色深沉,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四周,严肃道,“快将朕的紫砂壶朕的核雕朕的福禄葫芦朕的宝剑都收起来,哦,还有朕的那柄折扇,诶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转头见众人傻站着,齐毓玠不悦地甩手催促道。 “是是是。”小太监们叠声称是,尽管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利索的上前搬运。 “都送去库房好好保存,你们动作要快,当然也要谨慎,千万不要将它们磕到碰到。”齐毓玠唠唠叨叨了一通,又觉得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屋子也忒空了,万一她待会回来察觉到他想法心生不悦,然后与他赌气怎么办?哎呀,这些虽然是他宝贝,但她也是他宝贝啊,纠结地定在原地,齐毓玠拧眉叫住那些正往外搬东西的众人,“等等,先别走。” 他得想想。 得正儿八经认认真真的考量清楚。 太监们:“……” 他们好辛苦啊,小心翼翼抱着陛下的宝贝,走也不是退也不成,心中好焦虑哦! 良久,齐毓玠依旧没考虑好,他斟酌着道,“还是将这些送去库房罢了,但你们得重新从库房里再 多拿出些精致的姑娘家喜欢的摆件。” 说着,他挑了挑眉梢,觉得此计可行,转头便问李久,“姑娘家都喜欢什么?” 李久傻住,他本想说妃嫔嘛,定然都喜欢珠围翠绕,再怎么清流也爱首饰美裙,但乔贵人—— 他试探道,“奴才记得狄国进贡的物品里除却熏香不错,还有些十分精致逼真的雕刻,只是看着有些……”李久怕陛下觉得那些东西上不了台面,小心翼翼道,“都是雕刻的一些食物,譬如枇杷苹果,还有蔬菜南瓜等等!” 她能喜欢这些? 齐毓玠摩挲下颔,半晌,他妥协道,“你们觉得有意思的都抱过来,朕一件一件挑。” “是,陛下。” 众人进进出出,抬着箱子出去又换了个箱子进来,这养心殿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齐毓玠坐在她刚刚的软塌上,拾起她那本游记,有心想瞧瞧能将她迷了心神的故事有多好看,比他都好看? 孰料几页翻下去,却慢慢沉浸进书卷里…… 傍晚,乔亦柔陪完齐峦,拎着几小罐枇杷膏回来,一进门,觉得古怪! 她挠着脖颈诧异地望着完全变样的寝殿,委实一言难尽。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墙上好好的书画撤了做什么?还有那柄她觊觎许久的宝剑呢?本来雍容沉稳大气之风,眼下倒像垂髫稚童的专用游玩场所,颜色鲜艳亮丽不提,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摆件凑合在一起。 乔亦柔将枇杷膏搁在桌上,拎起一个小南瓜,诶,居然是雕刻的?够逼真…… “乔贵人可喜欢?”齐毓玠被小太监扶着进屋,望向她的眸中隐隐藏着期待。 乔亦柔牵强地扯唇,拿起小南瓜朝他晃了晃,“陛下喜欢就好。” “不,朕无所谓,只要你欢喜。” 她欢喜?不不不,他是皇帝,他欢喜才是真正的大家都欢喜…… 第66章 齐毓玠没给众卿家们任何回复,翌日,到了时辰,被点名的大臣们一个也没来就是了。 他躺在榻上静养,心中颇有些凄清冷漠…… 乔亦柔见他无精打采,跟池子里呆滞慵懒的金鱼一样,只当他房中闷久了有些无趣。她拧开昨天拎来的一罐枇杷膏,从中舀了两汤匙,与温水搅拌,递给他。 不多久,李久来通报,道是大臣们都守在宫门外,大人们捎小太监来请示陛下,他们这会儿究竟是进宫呢还是不进宫呢? 齐毓玠:“……”他抿了口枇杷水,斜眼悄悄打量立在床榻边的女人。她眉梢微微轻扬,眸中淡淡略过一丝不喜,倒不特别明显。 他心中顿时复杂得很,他本来对这些大臣挺生气的,乔贵人恐吓他们这件事的确可怕,但就可怕到连他谕旨都敢不听了?他们害怕她威胁就不害怕他治罪?只是没想到他们到底还是怂的,只是太怂了,真讨厌这些立场不坚定的人,都走到宫门口了,却巴巴两方都不愿意开罪。这种懦弱的做法岂不是陷他于不义? 齐毓玠饮着清甜的枇杷水,心中一片苦涩。 他此时当着她面儿,哪敢把大臣们都放入宫来?可不放进来,那些可恶的大臣们一定会腹诽他是畏惧了乔贵人,所以巴巴的不敢抵抗,然后不定在心底怎么戏谑调侃他呢! 哎,愁啊! 齐毓玠叹了声气,偷偷再看她一眼。 注意到陛下在时不时打量她,乔亦柔抿唇,不知他究竟看什么看。 她有些不习惯,把剩余的枇杷膏密封好后抱在怀里,这天儿太热,她想拿出外间让人去冰镇着…… 齐毓玠:“……等等。” 生气了,绝对生气了!他猛地绷紧上半身,紧张望着乔亦柔转身的背影。 瞧,明明都把枇杷膏送给给他了,这下居然想收回去,难道还不是给他点颜色瞧瞧,难道不是在表达她对他的不满? “让那些讨嫌的大臣们都回去回去,朕在静养呢!谁叫他们一个个跑来的?能不能有点眼色?能不能给朕一点喘息的时间?朕是骆驼么?一刻都不能闲下来是不是?问问他们,西北旱灾的后续完善了?洛阳城光天化日袭击朕一事找到线索了?取消藩王封地的计划拟好了?一样都没做好怎么好意思来觐见?”齐毓玠生气的黑着脸,朝李久不带喘气儿的咕哝了一连串。 李久听得很……他数次想 提醒陛下,这大臣们不是自己想来的吧?貌似是陛下昨日令人出宫传召的吧?难不成毒素未清会影响记忆力? “奴才马上去。”陛下太过激动,那眼神,仿佛他再不去就不得了一般。李久顾不得东想西想,转身欲退。 “慢着。”齐毓玠斜了眼驻足的乔亦柔,轻咳着对李久道,“哎,他们这帮人啊,朕最近休养他们是比平日劳累些,你就好声好气的请他们回去便好,朕其实也不想骂他们,就是他们做的些事儿忒不地道。” “是,陛下。” “嗯去吧……”目送李久离去,齐毓玠转换表情,对她露齿微笑,“乔贵人觉得朕这说法还成么?” 乔亦柔自然颔首。 她其实有些不明就里,方才她以为他一定会颤巍巍的去见众臣,没想到陛下突然却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陛下,嫔妾先将枇杷膏拿去冷藏。”寝殿只余他们二人,乔亦柔便抱着枇杷膏打了声招呼。 “好。”脸上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齐毓玠明面上应下,脑中却想,她肯定是在找台阶下吧,他当然要顺着迎合她咯…… 与此同时,宫门前。 众臣顶着太阳晒得脸颊通红,不时抬袖擦拭额头汗渍,他们聚成一团偶尔耳语数句,面露愁容。 陛下昨日未对他们的奏折表达看法,他们一颗心自然七上八下,大家都是朝廷同僚,虽有时爱针锋相对,但涉及到同一利益时,明显就站在了同一立场。 昨儿傍晚户部侍郎在万花楼喝醉了酒,不小心透露了一点点内幕。这丢丢消息顿时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泊中,惊起一片涛浪!消息刹那间一传十十传百,他们都听说了,原来陛下竟已拟好诏书送入户部加盖玺印了?这诏书里头可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封妃旨意。陛下他将乔贵人连跳数级直接封为了四妃之首的贤妃,瞬间把左相家的丽妃娘娘都越了过去。厉害了我的乔贵人,但他们震惊的同时并不觉得诧异,好像有种这事儿迟早要来的感觉,毕竟乔贵人圣宠不衰,且在狄旒二国朝拜时立下大功,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陛下都会给她这个赏赐。 只是后宫位份一下大洗牌,这空悬的后位…… 想着,众臣又累感不爱地擦了把汗。 有这么个厉害的妃嫔,他们其实挺杵的! 虽说一个女人无法摄政,可不能小觑枕边风呀!况且,说不准陛下都对她又爱又惧来着,起码这吵 架的时候陛下不敢太过放肆对吧?乔贵人甩手一巴掌都能将他扇到窗外去,没能等他请求支援,乔贵人再加一记飘飘拳,陛下他、他就要口吐鲜血了吧? 啧啧啧,敢宠爱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人,不得不说,陛下不愧是九五之尊,有种! 宫门大开,远远的,李久便见诸位大人们站在一处,交头接耳不知说着什么。 他忙快步前去向诸位大臣们转述陛下口谕。 众臣:“……” 他们领了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松了口气的同时,眸中共同露出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色。 看来陛下的确不比他们英勇多少嘛,有胆宣他们入宫没胆召见,哦呵呵呵…… 午膳后小睡片刻,乔亦柔率先清醒。 许是方才用了大碗苦药之故,身侧陛下仍睡得沉稳,她轻轻将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臂挪开,撑着下颔欣赏了会儿他盛世美颜,心满意足的小心翼翼下榻去外间洗漱。 “乔贵人,大殿外逸王与长乐郡主求见陛下,陛下可醒了?”李久躬身进门,禀明她道。 手上动作微顿,乔亦柔搁下面巾,她摇头,面色有些不自然。诸王及其家眷在狄旒二国离去后便搬出皇宫,但陛下却未限制他们进出皇宫,算是给诸王们一些体面。 此时若他们不来,她居然都忘了上次的酒楼遇袭。 离那次变故不过几日光景,逸王与长乐郡主都身负重伤,眼下却不顾身子巴巴儿过来探望陛下,实属情深意切。 “李总管看着办吧!”乔亦柔擦了擦脸,淡淡道。 毕竟她没遇见过这种状况,想来李久伺候他许久,自是明白怎么处理才算妥当。不管是唤醒陛下或是旁的,她都无法做决定。 李久轻咳一声,双手拢在一起,他试探道,“奴才便去让逸王与长乐郡主先回?” 气氛缄默半晌,余光瞥见李久转身,似是要去婉拒,乔亦柔眉心紧锁,突然启唇道,“等等,我先去瞧瞧情况,若陛下醒了,劳烦李总管再向陛下禀明此番情况。” “是,奴才明白。” 颔首,乔亦柔简单理了理微乱鬓发,拾步沿着抄手游廊行去大殿。 日头明媚,乔亦柔不知不觉叹了声气。 长乐郡主乃她无意所伤,过程虽阴差阳错,她其实很无辜。但论起事实,长乐郡主确实替她挡了一劫,当时那箭羽若真 没入陛下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转角走入大殿之中,乔亦柔与二人见礼,目光触及他们伤势,顿时怔了怔。 逸王右臂貌似骨折了,白纱布裹了厚厚一层挂在脖颈,他脸色憔悴虚弱,一看就是强撑着入宫的。至于长乐郡主,她伤势稍轻,可脸颊亦毫无血色,十分苍白,分明不过数日,她本就娇俏的瓜子脸又瘦了整整一圈,瞧着真令人心疼。 乔亦柔抿唇,与他们解释道,“陛下用了药,正在小憩。” “原来如此,都怪本王鲁莽进宫,没提前与陛下请示。”逸王面上顷刻浮现出一缕愧疚。 “逸王与长乐郡主担忧陛下身子,不顾伤势亲自入宫,陛下一定深感欣慰。” “陛下他可还好?”长乐郡主蓝如玉突然询问。 “外伤并不特别严重,主要是毒素需要缓慢调养!”将御医们的话复述给她听,乔亦柔不太敢面对长乐郡主,她似乎并不知当时是她伤了她?可越是这样,她反而更愧疚了些。 “如此我就放心了!”说完,蓝如玉蓦地觑见大殿角落的那一片暗色衣角,她心中一紧,不由攥紧掌心,是陛下…… 脑中瞬间闪过万般思绪,她这伤不能白受,总要得到些回报才划算。 微微扯唇,蓝如玉抬眸望向对面的乔贵人,面颊浮现浅浅一片娇羞,嗓音轻细且温婉,“这几日我吃不好睡不安稳,总是害怕陛下哪里痛着苦着不适着,又恨那日我如此不争气,若我争气些,陛下受伤时我也能替陛下挡住,哪怕是死,又有何惧?” 逸王:“……”他瞠目结舌斜了蓝如玉一眼,腹诽正主都没来她入戏那么早干嘛,岂不浪费力气?他撇了撇嘴角,眼珠一转,发现了蹊跷,那门边站着的是? “是啊!”慌忙用手抹了把脸,逸王齐修然登时酝酿好情绪,沙哑着哭腔道,“是本王没用,是本王没用啊,没能护住陛下,本王活着有什么用?” 第67章 乔亦柔愣住,她望向对面,逸王齐修然与长乐郡主蓝如玉一个赛一个意切情深,他们连眼眶都泛起了微红,面上满满的担忧懊恼自责都快溢出来。 居然如此担忧着陛下么? 卷着帕子轻咳一声,乔亦柔不知该如何应对。与他们二人对比,她怎么就显得这么…… 明明她也不是不担心陛下啊! “乔贵人有所不知,我与陛下自幼相识,那会儿我胆小内向,时常受欺负。唯有陛下三番四次为护我而开罪其他皇子,可我一个小小郡主,却在他……”蓝如玉低眉,泪水盈盈,“我不敢与尊贵的皇子们为敌,次次为了保全自己放弃为陛下作证,害他被误解被惩罚,他却从未责怨我。但我想,陛下心底定是对我感到极其失望,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活在忏悔与内疚之中,只盼着有朝一日陛下能原谅我年幼无知时的怯弱。倘若老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从前,我断然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会努力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住所有的苦与痛!真的,我一定会勇敢的保护他!不计一切!” 乔亦柔默,她在心底嘀咕,齐毓玠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如果能给所有人机会回到过去,还欺负背叛?要么选择早点让他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要么就巴巴抱住他大腿使劲儿谄媚嘛!这有疑问?然后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从前竟是这般关系?所以两人确实有隐隐约约的情愫?只是—— “说到这里,本王真是惭愧。”逸王抹了把眼睛,悲戚的紧跟着蓝如玉后头道,“本王从前单纯,被另几个品行不善的皇兄蛊惑,经常跟在他们身后与陛下针锋相对……”他嗓音黯哑,仿若都要哭出来,“如今本王悔得肠子都青了,难以想象当初的自己竟会做出那些缺德之事,尤其陛下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对本王依然厚待,本王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大殿门外,齐毓玠撇了撇嘴角。 逸王他哪儿是感动得要哭出来?是待在那块封地待得生不如死想嚎啕大哭了吧? 齐毓玠自问不是善良得过分的人,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只是他不会赶尽杀绝。逸王齐修然那块封地虽贫瘠,可若他有心整顿,怎么连续几年毫无进展?说到底就是没半分本事除了享受荣华富贵啥都不会,哦,话不能这么说,他是正儿八经的事儿一件不会,暗地里偷鸡摸狗的小手段层出不穷。 再加上个惯会装巧卖乖喜欢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蓝如玉,这出戏委实精彩得很! 齐毓玠不想再面对他们那副虚伪的德行,本欲转身一走了之,想到乔贵人还在里头,便蹙眉缓慢踏入门槛。 果然吧…… 她在他面前精明难搞得很,结果轻而易举就被这两个骗子给糊弄了。 真是呕死个人了,这是在说他骗术不精么? “陛下,您什么时候……”蓝如玉惊愕的瞪圆了双眼,快步抢在乔亦柔身前却搀扶他。 逸王齐修然亦当仁不让的瘸瘸拐拐朝他行去。 这么一来,乔亦柔就落在了最后,她抿唇望着他们背影,干脆驻足在原地。 齐毓玠要气死了。 他朝二人猛地挥手,浓眉深蹙,嫌弃得很,“别碰朕,乔贵人,你傻住了?快来扶朕回寝殿。” 乔亦柔怔住,她不解地望着他骤然生气的样子,不知究竟是谁得罪了他。 余光中长乐郡主泫然若泣,一副深受打击快要承受不住的模样。 乔亦柔面色复杂地走过去,她不知心底怎么有些怪怪的,又可怜蓝如玉,又好像拧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结…… “陛下这么快就回去歇着?不若……” “朕想回便回,需要你来指手画脚?”齐毓玠用双手双脚就能想出她后头要说的话,他对她已经足够了解,她不在乎他,他是她随时随地都能拱手推出去的人,瞧,她这会儿难道不是想让他留下与那两个骗子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 “陛下说得是,嫔妾送您回去。”她垂下双眼,顺从道。 “陛下……”逸王齐修然不可置信的在身后轻唤。他分明演得够卖力了啊,连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到不行,他又替他挡箭挨刀还忏悔请罪,他到底还想要他怎么样? 齐毓玠却闻所未闻般无动于衷,冷着脸顾自往外行去。 紧紧抿唇,蓝如玉眉头深锁,齐毓玠年少时好糊弄得很,如今到底是年纪长了心思深沉了,但他内心深处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得到她?看来她想要降住他,必须再没脸没皮一些…… 伴着“噗通”一声,蓝如玉狠狠后倒在地上。 逸王瞬息福至心灵,为配合她演出,他立即夸张的嚷嚷道,“陛下陛下,如玉她昏迷了,怎么办?陛下,如玉她这阵子油米不进,已经虚弱得连路都走不动,今日得知臣要进宫,为了坚持过来她才勉强用了半碗清粥,陛下……” “吵死了。”齐毓玠闭了闭眼 ,他烦不胜烦地偏头,望着地上躺着的蓝如玉。 他此时虽不能读出他们心底所想,但凭常识便可得知,她若真晕倒了只怕母猪也能爬上树! 本想让太监把她抬出去丢出宫外,齐毓玠斜了眼旁侧面露担忧的乔亦柔,心中仍旧气得很。 他不是气她同情一个不该值得同情的人,大抵就是他热切希望着她能醋一醋,面对一个觊觎着他的女人,她就不能表现出一点捍卫主权的意识?连一只猫都还知道领地不可侵犯呢…… “乔贵人上前去瞧瞧。”齐毓玠冷冷道。 “嫔妾不是御医,怎么瞧?陛下宣一位御医过来诊治便是。” 齐毓玠望着她深沉道,“朕不用你教,让你去便去,你去掐住她人中穴,看她是否会清醒。” 抬眸看他一眼,乔亦柔领了旨,面无表情上前,她蹲下身,轻轻捏了捏长乐郡主的人中。 齐修然:“……”他突然想起,哎哟我的娘诶,这乔贵人貌似是传说中的大力士吧?蓝如玉她装晕呀,怎么禁得住她这暴力野蛮人的手劲? “陛下,郡主没有反应,请御医吧!”她淡淡禀明。 “你没用午膳?这么点儿力气,撸猫呢?” 乔亦柔嗫嚅双唇,她想辩驳,却硬生生咽下一口气,撸猫?陛下他是不是找撸?有本事让她撸他几掌试试?本以为他正常几日后就会一直正常下去,结果是她想法太过简单,他又恢复了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本性。 深吸一口气,乔亦柔加了把力去掐蓝如玉。 人没醒。 “要不要朕现在让御膳房传些膳食过来?乔贵人这手劲儿……”齐毓玠轻哼讥讽,见她眸中藏着隐忍与谴责,大约在埋怨他不管不顾那个女人?他别过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朕很清楚这种遽然晕厥的情况,御医过来首先就是针灸,同样是在穴位上折腾,朕是让乔贵人提前判断形势,若能醒也免了御医扎针,若不能醒乔贵人捏完了御医紧跟着继续上嘛!” 逸王齐修然:“……”好可怕。 蓝如玉:“……”她想先去死一死。 虽觉得他说法古怪,可她不能质疑他。乔亦柔深吸一口气,她紧张地盯着自己右手,怕用力过度捏坏了长乐郡主的脸。 她顾不上生气齐毓玠对她的冷言冷语,求助道,“陛下,能换个人来么?嫔妾怕碰坏了郡主。” “不 会,你举麒麟大鼎的时候也没把鼎怎么样,没事儿,放心大胆的上,捏坏了有御医,别怕!”齐毓玠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抖了抖,想起了他珍稀罕见的花瓶与白玉镇纸…… 人与物岂有可比性?乔亦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她定定望着长乐郡主洁白无瑕的姣好面容,不知怎么想到了满脸血浆。 尤其边儿上逸王那抖动不停的脸,害得她更无法下手。 “长乐郡主……”乔亦柔唤她一声,手轻轻触在她人中处。 “别。”蓝如玉被吓傻了,她猛地捉住乔亦柔手腕,双眼登时睁开,眼底充斥着满满的恐惧。太可怕了,乔贵人可怕,陛下更可怕,他哪儿还是年少时任人搓圆捏扁的糯米团子?他如今哪怕是颗团子,也裹着满腹芝麻馅儿,稍微破点皮,那浓郁的黑糊糊就渗了出来。 难以置信,他竟然让一个力大如牛的野蛮女掐她人中?还掐不醒再换御医?哪儿轮得上太医上场?直接叫这野蛮女将她掐死得了吧…… 蓝如心惊肉跳,“劳烦陛、陛下担忧,臣女无碍了。” “郡主无事便好。”齐毓玠懒得看她,他气不顺的斜乔亦柔一眼,从鼻腔里瓮声道,“乔贵人,如何?朕可有骗你?” 乔亦柔不吭声,她若有所思地打量坐在地上的长乐郡主。 而逸王齐修然与蓝如玉则齐齐打了个哆嗦,陛下他什么意思?为何如此笃定?掐人中这说法哪儿有什么依据?难不成他竟知晓她纯粹是装蒜? 第68章 逸王齐修然与蓝如玉灰溜溜离了宫。 齐毓玠心中有些得意,他斜了眼闷不吭声搀他回寝殿的乔贵人,咽下挤兑之词,意图让她静静的自我反省。 路途缄默,乔亦柔专注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她结合前后想了想,只怕长乐郡主并非真心晕厥了过去,而是见齐毓玠转身便走毫无留念,心生焦切,遂采取了这个不入流的小手段。 陛下与他二人从前的恩怨,乔亦柔总算彻彻底底明白了。人不是不长记性的动物,他曾在他们手中吃过亏,心存芥蒂才是正常。可过了些许年,芥蒂可能会逐渐变浅,变成真正的不屑一顾,又或者依旧记恨不平着,代表他们已化成了他的心中刺。倘若是刺,长乐郡主也该算作不一般的刺吧? 所以,对陛下而言,他们属于哪一种? “陛下,长乐郡主她是否……”乔亦柔话语一顿,她朝外斜了眼廊下几株开得正盛的几株蜀葵,不愿试探来试探去,直接开口问他,“陛下想接郡主入宫么?” “进宫?”齐毓玠琢磨着这两字的深意,眸中覆了层暗色,他缓下步伐,偏头看她,“何出此言?” 乔亦柔低眉静静答,“就是觉得一直有这么个事情,想问问。” “你问了又如何?” 怔了怔,乔亦柔抿唇一笑,释然道,“也是,是嫔妾逾矩,左右都是陛下一句话罢了,陛下随心就好。” 齐毓玠蓦地停下脚步,他驻足原地,低头攫住她淡淡笑脸,胸腔中生出些恼意,瓮声冷哼道,“那朕现在令人将她拦下可好?反正距离他们离开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估计人连宫门都未出。” “陛下高兴就好!” “很好!没错,朕高兴就好!”猛地拂开她搀住他的手,气急之下,齐毓玠负手顾自往前行了数步。他身子虚弱,却强撑着走得迅速,动作牵动腰上伤口,生出隐隐刺痛,齐毓玠不动声色,面目阴沉的继续往前。 乔亦柔跟在他身后追了数步,她想给他搭把手,但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攥在一起,仿若无言的抗拒…… 即将行到寝殿,站在廊下的李久觑见形势不对,忙上前接应,暗暗喊糟道,“哎哟喂,两位大小祖宗怎么又闹腾了起来?午膳时陛下不还可劲儿喂食乔贵人喂得欢快么?这天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都不带让人喘口气的!” “陛下,您慢点儿。”李久急急出声提醒,他觑了 眼陛下额上沁出的冷汗,又偏头觑了眼跟在后头一脸平静的乔贵人,他脑子转得飞快,乔贵人先去见逸王与长乐郡主,稍后他扶陛下去大殿,不过之后他就奉陛下旨意悄悄退下,并不十分清楚经过。只走时,他隐隐约约听见长乐郡主当着乔贵人面儿在诉一腔衷肠,说是对陛下的一腔情肠也不为过了,故—— 李久心领神会,乔贵人怕是不舒坦了,逸王想把长乐郡主送进宫讨好陛下的想法无人不知,加之长乐郡主前几日又为陛下挡了一箭,于是这发展就愈加变得不清不楚,所以乔贵人该气的嘛!可是为何他瞧着陛下比乔贵人更气?李久想不明白了…… “陛下。”见他半只脚迈入门槛,乔亦柔赫然启唇,她站在檐下福了福身子,“嫔妾许久未回景仁宫,有些琐事来不及处理,想此刻回去看看。” “准。”齐毓玠忍了半晌,薄唇微启,漠然道。 “谢陛下。” 轻浅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耳畔,齐毓玠抿唇入殿。他撇开李久的搀扶,借桌椅走到床榻侧身躺下,一语不发。 李久:“……” 他望天耸了耸肩,好吧,他如今都快习惯了,陛下与乔贵人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没事儿,是暴风雨就会有过去的一天。 那么在过去之前,他只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小心做太监呗…… 景仁宫。 乔亦柔一回来,满院子人对她格外热情,毕竟她数日未归,而杏春梅秋等人亦没陪在她身边。 “娘娘今儿能待多久?”端来一杯冰镇枇杷糖水,杏春笑眼弯弯的问。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妃嫔之间攀比陛下的宠爱,那奴婢之间就攀比谁家主子更厉害。这段时日乔贵人何止是火力全开,她简直是能量大爆发,先是击败旒族顿格列获得众人推崇,又赢得陛下宠上加宠。连陛下受伤都只许她们家娘娘一人贴身陪伴,就说这后宫里还有谁能与她抗衡?还有谁?既然无人能敌,那她们作为乔贵人身边的人,自然随之受到旁人的优待与敬重。 乔亦柔抿了口清甜可口的枇杷水,“今夜不走了。” 不走了?杏春梅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先是诧异,而后恢复平静。梅秋笑道,“娘娘最近辛苦了,陛下定是体恤娘娘,才让您今夜先好好歇息,明日再过去。” 放下瓷杯,乔亦柔不再回话,她懒得打破她们美好的幻想,只怕明日她还是会待在景仁宫里。也好,她身心终于可以好好松懈下来…… 傍晚,没太监来传旨意。 乔亦柔意料之中地趴在树下乘凉,她下颚枕在腕上,盯着远处随风摇曳的枝叶。 她想不通陛下他为何生气,至于长乐郡主,她不过随口一问,明明可以不问的,早知道不问了。 换了个姿势,乔亦柔头侧枕在双臂,微微撇了下嘴角。 “娘娘,浴汤备好了,您要先去沐浴么?”杏春步下石阶,朝她行来。 “好。”乔亦柔顿了短短一瞬,叹着气起身,转去浴室。 习惯了奢华宽阔的温泉浴池,这浴桶真是小的憋屈。乔亦柔低头用手捧起一团花瓣,由衷感叹,果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早知道就真的不该问他长乐郡主的事儿…… 攀住浴桶边缘,乔亦柔靠在桶壁,心尖微酸,估计日后她再感受不到养心殿温泉浴池的美妙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她体会到好处,如此便不会有不舍与遗憾…… 只是齐毓玠究竟生什么气? 他从进外殿大门那一刻,就处处不对劲。乔亦柔不愿多想,可如此明显,哪儿是她胡乱猜测。 恐怕长乐郡主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第二种吧?她是他心底的一根刺,既无法介怀又不能坦然接受,所以就拖延着,这么熬着有用?早晚还是会抬进宫的! 夜里,乔亦柔没睡好,大概是房中的药味儿陡然变成了淡淡的熏香味,她一时无法习惯。 另一侧,寝殿里的齐毓玠直接失了眠。 他余气未消,辗转反侧,无法冷静。 去接长乐郡主进宫这些不都是气话么?他接了么?没有啊!她凭什么耍脾气闹出走?养心殿与景仁宫这才多少点距离,有本事她能走远点么? 齐毓玠又勉强翻了个身,子时已逾,他烦躁地瞥了眼窗外暗夜,揉了揉太阳穴。 默默躺着,齐毓玠渐渐地不气了。 他理智下来,知道自己又犯病了,他就是接受不了她不在乎他的事实,他希冀她会吃醋会开口让他不要宠爱别的女人,但她没有。 齐毓玠无奈的叹了声气,他没气到她,反将自己气了个不行,他什么时候竟这么愚蠢了?简直不可置信。分明先前的策略好好的,苦肉计,没错,就是苦肉计,她就吃这套…… 天亮了,齐毓玠勉强睡了一两个时辰。 他面色不好看,身上负 伤,不需要假装就很凄惨。 从前伤了痛了他总咬牙硬撑着,坚持着什么所谓的男儿尊严,可狗屁尊严有用么?在神力无穷的乔贵人面前,他早没了这垃圾玩意儿。 唤来李久,追问了句送去礼部加盖玺印的圣旨,得知流程已走完之后,齐毓玠低眉想了想,“带上户部准备的封妃赏赐,巳时去景仁宫宣旨。” “是,陛下。”李久躬身应下,眉梢透着喜意,这在他看来,就是陛下率先向乔贵人,啊不,以后要可要唤她一声贤妃娘娘了呢!在他看来,此乃陛下向娘娘投降的意思,尽管二人吵了闹了陛下也没动过收回成命的念头,反而趁此让他巴巴去景仁宫宣旨,这若都不是讨好献媚他李久以后倒起来念,叫久李…… 齐毓玠:“……” 他掀起眼皮睨向李久,心中陡然一个“咯噔”。 这破玩意儿居然毫无征兆的回来了,他能听见他们的腹诽了。蹙眉思忖,齐毓玠不解,当年这病确实来得稀奇,他曾经忐忑质疑过,亦曾拐弯抹角问过太医,但所有人都摇头哂笑,表示闻所未闻。那么,此时这古怪中更古怪的状况又算什么? “陛下,奴才先行下去筹备着。” “等等。”暂停思索,齐毓玠轻咳一声,面色有点点尴尬,“你觉得朕现在身体怎么样?” 李久愣住,他确实蒙圈了,不懂陛下为何突然问这样的话。 “照实说,看到什么说什么!” “陛下……”李久一个头顷刻两个大,他飞快觑了眼正定定盯着他瞧的陛下,小心翼翼道,“陛下昨夜是否未歇好?奴才瞧您气色不佳,有些疲惫。” “昨晚郎御医过来给朕换药时,是不是说朕伤口龟裂了?纱布上都是血。还有朕完全没有胃口,大概是残留在体内的毒素出了点问题,头晕无力,喉咙口总是犯恶心!像随时随地要晕厥的样子!” 李久大惊失色,刚要急急去请诸位御医,却蓦地察觉哪里似乎不对,陛下他…… 知他已猜到了些微,齐毓玠别过视线,耳根泛红,“若是有人问你朕的伤势如何,你知道该怎么答了?” 李久心底登时起了一大片涟漪,啧啧啧啧啧!陛下他真是……李久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老奸巨猾还没脸没皮,亏他想得出来,关键一般人哪怕想得出来,也压根不屑用这种方式?好吧,陛下真勇士,他看好他一举成功拿下娘娘哦! “是,奴才 省得。”李久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行,那你下去备着。”齐毓玠挥了挥手,待他即将迈出门槛之时,霍然焦切道,“等等。” 李久按捺下疑问,立即规规矩矩转身静待陛下吩咐。 齐毓玠眸中一深,愈加窘迫道,“若待会儿无人问起朕……” 哈哈哈哈哈笑死他了! 李久努力绷住面部神情,内心狂笑不止。 陛下他真是太可爱了,怎么一遇到娘娘,就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笑柄呢? 乔贵人这个人,李久自问还是有一丢丢了解的,她哪怕心底并不在乎,面儿上亦会敷衍着问一句,算是走个过场。这种人性情偏淡,防备意识强,不愿意招惹麻烦。 “回陛下,奴才明白。”李久笃定回道,他懂的,陛下这意思很简单,待会哪怕娘娘真连个过场都不愿意走了,那他也会巴巴的把这些话加工后念叨一番的,绝不辜负陛下抛却男儿自尊的大牺牲。 齐毓玠默。天知道,这种时候,他根本就不想读懂他们的真实想法,委实太过考验他的脸皮厚度…… 巳时一刻。 李久捧着圣旨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行去景仁宫,沿路引来小宫女小太监们纷纷侧目。 他们都猜出了圣意,只好奇着陛下究竟会加封乔贵人什么位份呢?这贵人上头还有才人昭仪婕妤,然后才是嫔与妃。如今宫中最高的是丽妃娘娘,乔贵人虽立了功,又深得陛下恩宠,但不能够直接越至妃位吧…… 关于封妃消息,朝臣已听到风声。而丽妃唐钰儿乃左相之女,便也提前知道了早晚会有这么件事儿。不过以她为主的这帮妃嫔最近可老实了,她们哪怕心中存着鄙夷不屑,却不敢明面放肆。元嫔急着抱乔贵人大腿谄媚讨点好处,唐钰儿则是眼不见为净,另两位因性子之故,安静淡然些。 远远听见动静,乔亦柔这边的小太监打探一番后,飞也似地奔了回来,他顾不上歇口气,捉住院子里杏春的手就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道,“好姐姐,好姐姐你、你……” 杏春被周围一帮宫女儿们的笑声闹了个红脸,她又恼又好笑,“你什么呀?你倒是说呀!” 小太监也不好意思,他深呼吸稳住气息,一鼓作气道,“李总管带着陛下的圣旨马上就到咱们这儿呢,后头跟了一列宫人,他们手上托盘里都捧着盖着红绸的赏赐啊!” 一地沉默。 众人停下手头动作,面目呆滞,被惊喜冲昏了头脑。 足足怔了半晌,梅秋猛地转身,往殿内冲,嘴上喊道,“娘娘,娘娘!” 杏春等婢女也顷刻反应过来地跟上去。 乔亦柔吓了一跳,掀开珠帘出来,便见所有人都喜意满满地望着她,更有甚者眼角带泪。 “怎么了?”她试探的问。 “娘娘,陛下要晋升您位份了。”梅秋说完,人群里另一个丫鬟接嘴道,“李总管已经带人来了,马上就进咱们偏殿,娘娘要不要抓紧时间先盛装打扮打扮?” “对对对,娘娘您连脂粉都未上呢!”杏春面色顿时焦切一片。 乔亦柔挥手打断她们,她眯眸望向殿外。 这事儿靠谱?昨日他分明…… 会不会是他们都误会了? 她拧眉走到大殿,须臾,听见外面传来一片声响。 李久当先步入大殿,身后小太监们鱼贯而入,他面带笑意道,“乔贵人请接旨。” 一屋子人跪下后,李久开始宣旨,圣旨内容大同小异,不过重点列出她的功,以此结尾,表示可立为贤妃。 乔亦柔并不多在乎位份,她迷迷糊糊接了旨,仍在莫名,他昨日对待她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要册立她为妃啊! 一旁小太监们将御赐之物慢慢搁下,大殿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李久上前一步,拱手道“恭喜贤妃娘娘”。 乔亦柔笑了笑,望向他的眼神中略过一丝复杂,她嗫嚅唇瓣,却一字未吐。 静静等了半晌,小太监们已经把所有赏赐都放在殿内,李久始终没等来乔贤妃一句对陛下的问候,他暗叹,居然被他料中了,乔贤妃连个过场都不愿意走了呀,难怪陛下要急不可耐的出来卖惨了。 “娘娘,奴才先行回去复命。” “李总管慢走。” 李久行礼,躬身退下,走了数步,戛然一顿。 乔亦柔疑惑挑眉,看他踟蹰着要转身又不转的样子,似乎纠结犹豫得很。 “怎么了?”她问。 “乔贤妃有所不知。”顺势走回到她身前,李久耷拉着眼皮,叹一声气,抹了抹眼角,竟真抹出了两滴眼泪,“娘娘,陛下他……” 第69章 乔亦柔皱眉,这话都没说完,咋就哭了? 她顺手将帕子递给李久,焦切并疑惑道,“陛下如何?” “陛、陛下他……”李久用帕子捂住脸,又专注的哭去了,甚至还背过身吸了吸鼻子,俨然伤心极了的模样。 这帕子—— 估计没法要了。 乔亦柔本来没多紧张,她昨儿离开时陛下还好生生的,郎御医也给了准话,陛下身子已无大碍,只需再静休调养一段时日。可此时李久一个大总管在她面前哭得跟个垂髫稚童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令她全身都绷直了,她绞着手指催促道,“陛下如何,李总管倒是说完……”说完再去哭啊! “回娘娘。”李久用帕子拭眼角,眼眶通红,“陛下不太好,昨儿晚膳与方才早膳都未怎么动筷,圣颜憔悴,满脸疲惫,还……还总是犯恶心,头昏眼花,站起来一副将要晕厥的样子,只怕是体内毒素作祟。” “御医呢?御医怎么说?” 李久凝了一瞬,哽咽道,“御医说把脉没能瞧出具体症状,要持续观察一两日。” “怎么没瞧出症状?你刚不说了是陛下体内毒素作祟?” “这……”李久继续抹眼角,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是奴才自己胡乱猜测的,娘娘是不知道,自打娘娘昨日下午离开后,陛下就郁郁寡欢,伤口不知怎么的全龟裂开来,纱布上血迹斑斑。奴才就斗胆猜测,是不是陛下气急攻心,引起了……” 气急攻心? 乔亦柔低眉咬住下唇,他怎么就气急攻心了? 昨日分明全是他在凶她,她压根没还嘴,结果他倒气上了?哪门子的道理? “既然他生我的气,我……”乔亦柔垂眸,“我过去岂不是更不顺他意?你去找他想见的人过来罢了。” “陛下想见的人就是娘娘啊!” 扯唇勉强笑了笑,乔亦柔摇头,“他若想见我,又怎么生气?” “娘娘您想,陛下日理万机,哪儿会对不相干的人动怒?陛下他就是太稀罕您,才会闹脾气呀!” “你这说法……”乔亦柔不敢苟同,只当是他在安慰她。 “娘娘莫不是因为长乐郡主与陛下置气?” “没有的事!” 见她立即否认,李久砸吧出味道来了,女人嘛总是口是心非。 他叹了声气,用帕子抹眼睛,“既然娘娘这么说,奴才只好先回养心殿,陛下这会儿仍躺在榻上,奴才走时他咳嗽得厉害,汤药不肯吃,嫌苦。奴才虽急得不行,可陛下是九五之尊,谁敢把药强行灌进他喉咙里?哎……奴才真没时间与娘娘多说闲话了,奴才决定回去后就跪在陛下床榻前,陛下不肯吃药奴才就一直跪着,跪到陛下答应为止。” 语罢,他吸着鼻子挺了挺胸膛,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转身便走…… 目送他走至门槛,乔亦柔闭了闭眼,启唇道,“李总管稍等,我与你一同过去。” 李久泪光闪烁的眸中霎时浮现一股意料之中的笑容,嘿嘿,他就知道乔贤妃力气大心肠软,还是记挂着陛下咧! 一路行至养心殿,淡淡药味儿入鼻,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乔亦柔在李久示意下单独入内寝,她望向躺在榻上双眸紧阖的男人,眉心拧住。李久说他咳得止不住,眼下倒是还好,并没咳嗽,就是面色的确憔悴得很,看着与昨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刚说完,半空中隐隐响起一片刻意压制的咳嗽声,渐渐越发厉害。 齐毓玠眯开双眼,有气无力扫她一眼,“你……咳咳……来了?咳咳咳……” 忙上前搀着他半坐起来,乔亦柔用掌心顺他后背,“陛下别说话了,歇着吧!” “朕的旨意……咳咳,你……”捂嘴努力咽下咳嗽,齐毓玠脸颊因用力过度氤氲出一点潮红,他嗫嚅双唇,似乎还想继续说。 “臣妾领旨了,谢陛下。”乔亦柔赶紧回答,免得他耗费气力。她余光眸露担忧地扫了眼他面色,暗暗疑虑,昨日她走时人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么才一个晚上,他就变成了这幅凄惨惨的模样? 齐毓玠偷偷轻哼一声,心想还不是被你气的。 嘴上却蔫蔫道,“朕很后悔,昨日朕不该那般对你,告诉朕,你有没有生朕的气?”不待她回答,他无奈一笑,握住她右手,眸中如淌着一弯静静的小溪,“你生朕气也是应该的,是朕不好。” 乔亦柔:“……没有,是臣妾不好。” “不不不,咳咳……是朕……朕不好!”齐毓玠又猛咳嗽了一阵,他心满意足望着她着急担忧的神情,低声道,“乔乔你不知道,昨夜朕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一直在懊恼!” 乔乔? 乔亦柔懵住,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糊她一脸措手不及 ,好肉麻啊! 她忍住一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适,尴尬得不行。 “乔乔。”齐毓玠存心逗她,“乔乔,朕昨晚想了许多,又是无奈又是心酸,倘若朕这病无法痊愈可如何是好?乔乔,朕还想与你冬日在半月湖湖心扫雪品茗,还想与你策马奔腾比试射猎,还想与你……咳咳咳……” 乔亦柔控制手劲轻轻拍打他后背,她尽量忽略这个称呼,窘迫赧然的同时,又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这些考虑里为什么都是她?显得她对他仿佛很重要似的?那她究竟是个什么位置?昨日他那番话,并没多排斥将长乐郡主接入宫,所以,他的话并不值得她感动或是信任,兴许只是他孤单落寞时的信口乱说罢了! 齐毓玠已经习惯过会儿就咳嗽两声的节奏,他下意识咳了数声,浓眉紧蹙。 这个锅他不背,他什么时候不排斥蓝如玉了? 他朝她蹭了蹭,抓着她手腕道,“还记得朕上次同你说过的幼时落入湖里的事情?” “嗯。” “朕那时六岁,蓝如玉比朕略小,都是稀里糊涂的年纪,她生得珠圆玉润,女童声音脆如银铃,因其父亲,她颇受先皇宠爱,时常接入宫中。”齐毓玠面色覆上一层暗色,他沉吟片刻,似在回想,继续道,“朕当年住得偏僻,殿内只有寥寥数人伺候,敷衍得很。平时朕没有玩伴,也记不清究竟是哪次,印象中唯有蓝如玉肯对朕言笑晏晏,她小小一点,笑起来眼睛弯如月牙,乖乖巧巧的模样像从年画里跳下来一般,让人无法生厌。” 乔亦柔抿唇听着。 不知为何,她并不愿听这样的故事,那是他与长乐郡主的过去,为何要向她倾诉? 或许她方才说的是对的,李久应该找他真正想见的人过来,而不是她。 “乔乔。”齐毓玠勾唇,他侧眸望着她平静的小脸,几缕窗外阳光渗入,落在她眉眼之上。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吃味了?他能够在此时知道她的真实想法简直完美。齐毓玠难掩愉悦之情,嘴角弧度情不自禁往上弯了弯,怕她察觉,这才努力压抑。当然了,他并不介意在这种关键时刻稍微再试探试探她。 “朕很期盼她入宫,尽管不是次次都有机会相见,但起码有了小小的念想,宫中枯燥无味的日子便过得快了些,不那么难捱。” 乔亦柔见他微微顿住,她面色不改,启唇道,“陛下不咳嗽了?臣妾去给您冲杯枇杷糖 水过来如何?可以生津止咳,会让您嗓子觉得好受些。” “朕想让你陪朕说说话,不知为何,突然忆起幼时许多往事,想说与你听。” 扯了扯嘴角,乔亦柔坐着未动,她注视着薄被上绣得精致的龙纹,神情麻木,她可一点儿都对他的过去不感兴趣,尤其这过去还绘声绘色。她不懂,他与她说这些有用?缅怀过去总得找对人吧?他应该将当事人长乐郡主找来,这样才有共鸣感不是么?他们还能聊着聊着执手相看泪眼,他对着她,抱歉,她一点都不会觉得感动,只觉得烦躁厌恶。 说吧说吧! 乔亦柔眸中划过一丝漠然,大不了他说着,她左耳进右耳出。待时机成熟,她立即找个由头打断他,她要回景仁宫去,杏春梅秋他们只怕正忙着从偏殿搬到景仁宫主殿。 所以说,他将她升至妃位又算什么?一时兴致?她大概就是他身边一只看得稍微顺眼点的猫咪而已,因为顺眼便给点自以为的甜头,其实猫才不稀罕的…… 齐毓玠面色跟着她心思陡然一变。 不好,他觉得这剂药貌似下重了,他只是想让她更醋一点而已嘛,不是真的让她对他生厌。 但她这样的心思,能不能证明? 捉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重,齐毓玠迅速道,“乔乔,你听朕说,朕还没说完,你认认真真听朕说。” “好。”乔亦柔颔首,嗯,她会认认真真让他的话都随风飘散…… 第70章 齐毓玠一着急,就有些紧张,他愣住,默想了下“论苦肉计的正确使用方法”。没关系,前面都是铺垫,他要动真格的了。 他望着她不动声色的侧脸,“你可知蓝如玉乃逸王母族族人?她接近朕你认为当真是善意?当年无人愿与朕结交,偏生她一个如珠似玉的嫩娃娃不惧强权不屑富贵?” 微微掀起眼皮,乔亦柔对上他眼神,旋即别开目光,他的口气好像是要说长乐郡主对他存了满满恶意一般,但先前他嘴里的那些言辞又算什么? 齐毓玠抿了抿薄唇,尴尬轻咳一声,他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会用力过了度。 他垂眸,脸色逐渐由窘迫变得慎重。 关于那些过去虽有夸张,但当初他在遇到一个不嫌弃他愿与他交朋友的蓝如玉时,的确感动欣喜过。可谁能想象随之迎来的会是一次次捉弄与欺辱?蓝如玉利用她单纯善良的外表,利用他渴求玩伴的心情,三番五次将他引入逸王等人的恶作剧中,他轻则被戏耍被讥讽,重则便是落入半月湖等危及性命之事。 他不受宠没有母族撑腰,就活该沦为他们的玩物与笑柄? 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居心,可蓝如玉总是泪水涟涟的与他道歉,模样太可怜内疚,他就想,她如此年幼温软,怎会与那帮蛇蝎心肠的皇子们狼狈为奸? 直至半月湖落水后,他高烧不止,人侥幸醒来,却多了一病,他居然能够看透所有人的内心真实想法。才知道,原来人心比他想象中愈加邪恶,邪恶到根本不可置信…… “真的?”乔亦柔怔住,她本不打算将他话听入耳,可、可事情怎么是这样? “这种事你觉得很光荣?朕还编造历史抹黑自己不成?”齐毓玠瓮声瓮气轻哼道。 乔亦柔摇头,她心情复杂地抬眸看着他,“陛下幼时居然如此软糯,被人欺辱亦毫无察觉,若是臣妾当时在陛下身边,定将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是啊……”齐毓玠很满意她的态度,眉眼弯弯道,“没关系,你现在也可以将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讪笑一声,乔亦柔不说话了,小时候人不懂事才喜欢用拳头说话,她长大了,还是信奉能动口就绝不动手的准则的! 齐毓玠听着她腹诽,登时撇了撇嘴角,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怎么能有信服力…… “陛下昨日其实是被他们气到了?” “他们如今还有什么可令朕恼火的?”齐毓玠靠在床榻,上上下下打量她,“朕是气你。” 乔亦柔:“……臣妾怎么了?”她昨日忍气吞声,处处不曾违背他,他气她什么? 两人目目相对,齐毓玠蓦地倾身朝她逼近,他单手托住她后脑勺,不准她后退。 气息交错,微微有些凌乱,齐毓玠用食指刮了刮她秀气的鼻梁,对上她颇有些闪躲的双眸轻笑道,“朕气着气着你,后来就开始生自己的气,毕竟上天公正,给了人一样东西就会收去另一样东西,乔乔你天生神力,相较起来,脑袋是该榆木疙瘩一些,与其生你的气,朕还不如气自己没有魅力总无法令榆木疙瘩开窍比较好。” 这话听着是不大能让人愉悦起来的。 乔亦柔承认自己力气比智慧大,但她才不是榆木疙瘩。 而且—— 什么叫他没有魅力总无法令榆木疙瘩开窍?他想让她开什么窍? “朕若将蓝如玉接进宫,你会如何?”指腹从她鼻梁划过她细腻莹润的脸颊,齐毓玠问道。 他嗓音低沉,声线近距离环绕在耳畔,乔亦柔往后躲了躲,后背贴在床榻雕花梁上,她想了想,“陛下接长乐郡主入宫,自然是真心喜欢她,有她陪伴陛下,臣妾就可以不用再来养心殿,安安静静待在景仁宫便是了。” 她说的淡然,齐毓玠眸色一深,他蓦地吻了下她嘴角,尔后薄唇擦过她面颊,落在她耳廓处,闷声道,“为什么你不能与朕说,不要接她入宫。” 耳畔扑来一团团热汽,都快将肌肤烫熟了。乔亦柔蹙眉,没吱声,心中却想,她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她不是榆木疙瘩,这种明摆着讨嫌的提议她才不要说,况且说了他就会改变主意?可后宫总会迎来一位又一位妃嫔,不是长乐郡主亦会是别人,既然是谁都无所谓,她当然不要得罪长乐郡主。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朕不能此生此世只宠着你?” 气氛静了须臾,乔亦柔心跳蓦地加快,他的姿势像是抱着她,两人毫无间距。她忘了眨眼,眸中干涩。 “宫中朝中都知道朕喜欢你,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他在一声声逼问,乔亦柔猛地低眉,不吭声。喜欢分很多种,对一朵花的喜欢是喜欢,对一只猫的喜欢是喜欢,男人的喜欢都很泛滥且轻易…… “你可以考验朕对你的喜欢是哪种喜欢。”齐毓玠支起上半身,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突然用手挑起她下颚,认准她粉色唇瓣,重重压了下去。他撬开她唇,轻柔慢捻地拨弄,从前他吻她不曾有过这般,因为他能感受到她的排斥,他也不喜水乳交融。等后来他不嫌弃了,她却仍旧排斥。这种事情总要两情相悦才算乐趣,他一人乐在其中算什么?他要她也乐在其中,要她也想占有他深入他。 对于这种事,男人似乎天生容易掌握精髓,齐毓玠将她压倒在床榻,吮吸她舌尖与唇瓣,时轻时重。 乔亦柔想推开他,她要透不过气了,喘息声无意识从嘴角溢出,她自己听着都觉得羞人。 可奇怪的是她双手怎么突然没有力气?连试图举起来的力气都不够,这太可怕了! “乔乔,你喜欢这样么?”齐毓玠从她身上起来,他单臂托腮靠在一侧欣赏她迷蒙的神情,她眸中浸着一汪水润,懵懵懂懂,小嘴微张,胸脯上下起伏,脸颊红润可口,处处都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诱人气息。身体骤然绷紧,齐毓玠很想压上去再度感受她心脏跳动的节奏,然而—— 默念清心咒,齐毓玠忍住,忍了那么多年,再多忍段时日不算什么。猛地偏开目光,齐毓玠不去看她充满蛊惑的身体。 他明明是要先蛊惑住她才对,他不要她对他俯首称臣,但她必须要有欲念,对他的欲念。 因这段时日一直卧榻静休,齐毓玠衣袍十分宽松,衣袍领口处在方才厮磨时敞得更开,露出大片赤裸裸的苍劲胸膛。他也曾在茹毛之地征战沙场,只是经过几年皇宫日子,过去的伤疤逐渐变淡,肌肤不比从前粗糙,却绝不是文人雅士羸弱的样子。 齐毓玠知道她食色,便刻意作出一副美人图的姿势。 虽不知画面效果是否不伦不类,但他总要试试啊…… 乔亦柔被他这句臊意十足的话惊醒,她根本没歇够,唇齿内全是他侵占过的气息,她连咽一下口水,仿佛都像是吃了他的嘴一般。 崩溃无力地躺在榻上,她侧眸朝他望去。 不知怎么的,目光竟率先落入他那片幽幽胸膛,光线半明半暗,窗外飘进来的风淡淡拂动他轻薄的衣领,不时令她看到更深处。 乔亦柔盯着看了须臾,猛地挪开视线。 她狠狠闭了闭眼,双眉拧住,她这是在看哪里?不行了,要马上离开这里才对,乔亦柔双手撑着床板意图起身,却失败了。她全身软绵绵的,仿佛骨头都成了浆糊。她懊恼紧张得不行,一旁 却传来一记轻笑声。 心中羞愤交加,乔亦柔恶狠狠朝他瞪去。 他如墨发丝散着,浅淡唇色不知为何深了几许,像酸甜可口的红浆果,还有他眸中色彩比从前复杂深邃很多。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乔亦柔越发不自在,想躲。 “你喜欢么?”指腹压在她唇上微微用力,齐毓玠喜欢极了她这种茫然懵懂的神情,他蓦地用双臂将她抱起覆在他身上,轻笑道,“朕腰上有伤,还是乔乔你委屈体谅一下。” 两具躯体陡然重合,乔亦柔软软趴在他身上,彻底蒙圈了。 他体温极高,灼得她心都微微发颤,他那话什么意思?乔亦柔本就染了层绯色的脸颊突然爆红,她、她前不久整日被张元嫔缠着,张元嫔想与她结盟,所以总爱时不时给她带些小玩意儿哄她高兴,乔亦柔婉拒几次后她依然不改,于是她只好给张元嫔回礼,一来二去,她才惊觉张元嫔送给她的东西里头竟藏着那什么图,而且各式各样双人图旁的空隙处还配着文字解说,言辞十分详尽,尽管觉得此物污秽,可人有猎奇之心,她一直不太懂男女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便做贼似的猫在榻上偷偷瞧过几次,嗯,那里头倒是不止一次提及过男人的腰力…… 第71章 张元嫔?齐毓玠脑中顿时勾勒出一副模糊的女性轮廓,他略微汗颜,那种玩意儿……其实他也没瞧过。但人脑永远比既定的图画文字生动形象,因着能看透人心的毛病,他见多了污秽浑浊的欲念,其旖旎程度何止是活色生香…… 此刻温香软玉在怀,齐毓玠难免有些意乱情迷想入非非。 不过—— 他的腰!齐毓玠面上登时浮现出几分尴尬与扫兴,他伤势未愈,恐是失了本色,难以一展雄风。与其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丢人现眼的状况,他能怎么办?当然是咬牙憋住了! 加之今儿他本就没想过要办了她,但如果她有几分兴致的话—— 齐毓玠默默望着她生出一片绯色的脸颊,心中迅速缴械投降,若她对他存有难以抑制的欲念,他却是可以勉为其难、咳咳,勉为其难配合她的! 身下胸膛温度逐渐升高,乔亦柔觉得像躺在烧热了的暖炕上一样。 她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晃过系列画面,分明小人书并没翻几页就藏在了枕下,她压根没细看,匆匆扫过而已,可为何眼下那些图与字竟半分不差的全忆了起来? 要命了,乔亦柔又羞又耻,她慌不择路的从他身上翻下来,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连滚带爬套鞋下了榻,她不敢看他染了几分媚色的脸,支吾道,“陛、陛下,臣妾不、不太舒服,想回景仁宫歇息一会儿。” 齐毓玠明知故问,“哪里不舒服?”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乔亦柔掀起眼皮迅速瞅他一眼,却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眸,他媚态更显,活像在勾人魂魄。 她不知是她思想污浊才把他想污浊了,还是他本来就…… 打住,乔亦柔不再往下想,她咕哝不清道,“头、头疼。” “要不要宣御医?朕看乔乔你面色绯红,莫不是发烧了?” 乔亦柔:“……不、不用。”被他说穿她更尴尬了,手脚都不知该何处安放的胡乱摆了摆手,乔亦柔匆匆福身请安,丢下一句“臣妾先行告退”就往外疾步告退。待一离开齐毓玠视线可见范围,她立即拔腿小跑,风一般从李久等人身前飞了过去。 李久一脸蒙圈。 寝殿内躺在榻上的齐毓玠却突地发出一声浅笑。 回到景仁宫后,乔亦柔倒想静静。 奈何她刚升了位份,避免不了众人亲 自登门来贺。 太后同样赐给她不少赏,其中精雕玉镯憨态可掬的金童玉女瓷娃娃随处可见,寓意实在过于明显,大家收拾的同时不少偷偷瞥一眼她平坦腹部,失望并期冀着。 乔亦柔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密汗,她打从回殿起,精神便不集中,时常听着旁人的吹捧就开始神游云外,然后脸颊愈来愈烫越来越红润。 “娘娘可曾观摩嫔妾送给您的宝物?”丽妃等四位妃嫔同时拜见,走个过场般的来恭喜她。她们告退之前,张雅竹趁机慢下半拍,借团扇遮挡凑近她悄悄附耳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可是失传多哉的孤本,其中许多花样怕是……”她眼神略过一丝“你懂”的意味,轻笑着继续,“这本是嫔妾珍藏,但若能让娘娘得到陛下更多更浓更完美的宠爱,嫔妾就没有遗憾了。” 乔亦柔只觉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知该如何应对敷衍,只能涨红着一张小脸讪笑。 这番神情在张雅竹看来,却是浮想联翩。噫,如此娇羞诱惑的神情—— 好嘛,难怪陛下对她恩宠有加,敢情平日在她们面前假矜持假木讷,可到了陛下面前,大抵就是媚态横生活色生香了吧哼!小心机够够的! 送走众人,乔亦柔终于闲暇下来。 夜幕已降,她马马虎虎用了晚膳,沐浴回寝殿后,她心中一个激灵,陡然想起来的从枕下将张元嫔口中所谓的“孤本”找出来。 她不是想看,就是手中像握了个烫手山芋,留也不是扔也不知该扔哪儿去,果然她今日应该还给张元嫔,这玩意儿如此邪恶,搞得她一整天浑浑噩噩,还在齐毓玠面前失了颜面,实在害人不浅。想着,她耳朵尖儿都烫得可以煮汤圆了,乔亦柔嫌弃不已的一股脑将它扔到角落,掀起薄毯盖住自己眼不见为净。 内殿火烛未灭,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中纷繁杂乱,一会儿是陛下他与她说的那些不知真假的情话,一会儿是那番缠绵的亲吻与近距离接触…… 她闭了闭眼,烦躁的叹了声长气。 鬼使神差般,她从薄毯中伸出手,摸回那本小册,犹豫着翻开了第一页。 张元嫔说这是孤本,她借着不太明亮的烛光,做贼般匆匆翻来翻去,寻找孤本该有的精华。 不可置信盯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肢体动作,乔亦柔轻咳一声,委实怀疑画这些的人是否亲眼观摩或是实践过,毕竟看起来就很有难度,而且那些形容词,什么搓粉团朱千娇百媚颠 鸾倒凤巫山楚雨两心欢喜浑然忘我…… 细想一番,她逐渐领会到个中深意,实在叹为观止羞耻难当。 她瞪大双眼,不敢想象…… “娘娘,您还未歇下?”珠帘叮当作响,杏春掌着灯拨开珠帘,因娘娘素来不喜掌灯入睡,所以她便进来瞧瞧,怕是娘娘今儿操劳过度,忘了吹灯。 轻言细语后,杏春站在寝殿中央踮脚瞥向纱帐内动也不动的乔亦柔,她摇头弯唇,想来是她猜中了,娘娘疲惫下已然入眠。 她小心翼翼吹灭烛灯,转身离去。 四周彻底静寂。 乔亦柔松了口气。 她将薄毯掀开,不仅面热,身体亦有些生烫,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 黑暗中她将小册重新塞入枕下,预备明后日找个机会还给张元嫔,她无法想象自己要与齐毓玠做这些奇怪的事情,不会很痛苦么? 可是白天他吻她时,却并没有恶心或者排斥的感觉,甚至她头脑一片空白之时,舌尖唇瓣除却微痛,还有些难以形容的体会,酸酸麻麻,软软糯糯…… 不知是否喜欢,但若不是他率先起身,她能抗拒得了?连她引以为傲的一身力气都偷偷藏了起来。 书上一直描述鱼水之欢是世间最痛快之事,连枕下小册都旖旎暧昧的描述着相爱男女在此事中所得到的愉悦堪比天堂。她不讨厌他吻她,代表着她不讨厌他这个人,她本就不厌恶他,那是不是她能接受他对她做那些更过分的事,就是喜欢他? 喜欢? 真是可怕的东西。 他让她试着要他只喜欢她一人,究竟是心血来潮或是信口乱说?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不会不自量力不会弄得遍体鳞伤么? 接下来三两日,齐毓玠一直未传她入养心殿。 乔亦柔在景仁宫过得却不算滋润,毕竟她愁啊! 东愁西愁,打从那日回来后,她就没得到片刻安宁,一是揣摩不准自己的心思而感到糊涂郁闷,二是理智在不停叫嚣,她不应该再胡思乱想,毕竟想来想去,主角都是他啊,这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危险…… 这日上午,乔亦柔撑着额头坐在窗下练字,心不在焉的。 下一瞬,她轻而易举便被突然停落在窗棂上的一只白鸽夺去注意力。 这白鸽十分灵巧,一双漆黑眼珠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全身通白,羽毛柔顺,一看就是精心饲养打理过的。 如此可爱的小东西怎会到她这儿来?乔亦柔伸出手,白鸽十分听话地落在她掌心。 定睛一瞧,原来它另边细腿上绑着一只装有信笺的卷筒。 挑眉,乔亦柔觉得好生诧异。 这白鸽莫非飞错了位置?她不好直接拆开卷筒,便尝试着驱赶它,然而小白鸽在窗棂前绕着飞了两圈后,重新扑腾翅膀停靠在她书桌上。 杏春梅秋几个在外打点收拾的宫人们瞧见了,掩嘴轻笑,打趣再不走今儿午膳就给娘娘添菜上道“烤鸽子”可好? 乔亦柔跟着弯了弯唇,她指腹触了触它的脑袋,这小家伙听不懂这些话,不然该顷刻远飞逃命去了…… 眸中一深,乔亦柔低眉从它腿上解开卷筒,从中取出薄薄一张白纸。 她小心展开,视线落在黑字上。 这字写得极好,笔锋苍劲而隽雅,只是—— 乔亦柔脸色霎时红透了。 她迅速将纸张重新卷起,丢到一旁。 小白鸽却不走,在桌面闲步绕了半圈,好奇地用嘴到处啄了啄。许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下,它立刻警惕地抬眸盯着她,依然不肯飞走…… 乔亦柔抿唇,朝它飞去一记小白眼,什么人养出什么鸽子,都是一样面厚无耻。 她全身窘迫,只能闭眼平复情绪。 这信笺不是旁人,却是养心殿躺在床榻上的那位写了送来的,可笑两宫距离如此之短,他又有用之不尽的跑腿儿,做什么偏要鸿雁传书? 第72章 “娘娘,这小家伙真不走了?”杏春沏了壶花茶过来,笑着觑了眼书桌上的白鸽,打趣道,“莫不是被娘娘美貌所引,一见钟情了?” 乔亦柔听着觉得好笑得很,她睁开眼,不易察觉地将那张卷纸藏进宽袖。 待杏春退下,乔亦柔松了口气,她盯着桌上优哉游哉毫不认生的小白鸽,咕哝道,“你怎么不走呢?”半晌不可置信地瞪眼,“该不是等着我回信吧?” 不可能吧…… 这小白鸽又不是成精了,哪能被调教得如此通透且具有灵性? 乔亦柔又是嫌弃又是烫手地将白纸掷在桌上,不忍再看其中内容。 她方才只匆匆扫了眼开头便被羞得直接扔下了它,后面写了些什么她压根不知。但开头都这般令人头皮发麻了—— 乔亦柔轻咳一声,越发觉得她实在看错了齐毓玠这个人,抛却最先的误解,她以为他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君子,怎知他也爱这样撩拨逗弄人。 信她是不会回的。 可终归是陛下亲笔所书,丢弃或者摧毁岂不是大罪?藏在哪儿才好呢? 乔亦柔起身在周围转了一圈,知杏春梅秋等人时不时会来整理书桌,此物若被她们见了岂不颜面无存?她只好拨开珠帘进内寝。她从小到大不会藏东西,就爱往枕下丢,觉得安全。 掀开软枕,乔亦柔一愣,糟糕,小画册居然都没还给张元嫔。听闻张元嫔上次从她这离开后当晚开始发热,旋即休养在榻未再出门。 想了想,乔亦柔干脆决定将信暂时夹在画册里面罢了,反正两样都是见不得人的坏东西。 在放进去前,她咬牙将白纸展开,鼓起勇气一眼匆匆从头扫到尾。 “乔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算着咱们已三日未见,岂不整整隔了三载?人一生又能有多少个三载?” “朕日夜躺在榻上思念成疾望眼欲穿,窗外一片落叶一声蝉鸣,朕都会卧榻惊坐起,以为是……” “奈何朕身体不便,无法站在你面前一诉相思之苦。唯有情寄鸿雁,望你能感受到朕缠绵心意里的千万分之一。” 乔亦柔:“……” 她直接翻开画册将纸条塞进去,眼不见为净。 出门继续练字,却心神难宁。 他的心意? 手上动作顿住,笔尖落在宣纸上久久 不挪,晕染成一团深深浅浅的墨痕。 一阵风吹来,乔亦柔倏地惊醒,她收起毛笔,托腮认真的开始发呆。 傍晚。 第二只小白鸽飞来了。 乔亦柔咬唇觑着站在窗棂上的小家伙,小家伙也偏着脑袋盯着她瞧。 半晌,乔亦柔垂头丧气地走过去,她蔫蔫地从它腿上取了卷筒,叹着长气展开。 “乔乔,朕准备用晚膳了。” “近日郎御医嘱咐可以不用再诸多忌口,需多方面摄取丰富营养,李久听闻后当即传了许多膳食送来。” “有胡椒醋鲜虾、鲟鳇鲊、燌羊头蹄、鹅肉巴子、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蒸鲜鱼、羊肉水晶角儿、香米饭、蒜酪、三鲜汤……” 乔亦柔目光从第一道菜名一直巴巴看到最后一道,口水淌了一地。 这小小的纸条基本都用来写菜名了,结尾是“尽管胃口不佳食欲不济,但朕为了让腰伤能尽快痊愈必须强迫自己用膳,乔乔,这会儿你吃了么?” 她当然还没吃。 只是看了他的菜单后,她已经没有胃口了。 沮丧地砸吧了下嘴,乔亦柔撑着脑袋见第二只小白鸽也不肯走,只好上前捉住它丢到杏春取来的大笼子里,正好与方才的第一只凑成对做个伴儿。 看着看着,真想把它们扒了毛炖鸽子。 乔亦柔转身就走,将第二张见不得人的坏东西继续藏进画册里…… 翌日早晚,与昨天差不多的时辰,两只白鸽相继飞来景仁宫,来了便不肯走,住进了笼子里。 黄昏时分,乔亦柔站在院子里给鸽子们喂了把谷子,看它们吃得欢快,她踮脚朝养心殿那边的方向望去。 她不知齐毓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今日他又写了满满两张纸条儿,除了肉麻兮兮的拨弄人的言语外,还说了些他的日常,无非是读了什么书吃了什么菜,惹得她再度垂涎三尺,实在可恨! 乔亦柔用完晚膳,巴在窗台乘凉,暗暗猜测,他会不会想勾着她去找他? 但他要见她分明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为何偏要如此周折? 第三日。 鸽子依旧勤勤勉勉地飞来。 满院子的宫人们瞧出了名堂,噫,敢情都是从养心殿那边儿飞来的呀!陛下真是…… 乔亦柔闷在寝殿,靠着 床榻读他的信笺。 “乔乔,朕今日下午召诸王进宫,发现端王似有不妥,或许与上次城中遇刺一事相关。” “朕决定明日离宫去郊外山庄避暑,诸王及其部分朝臣同去。” “乔乔……此行朕就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交给你了,有你在身边保护朕,朕觉得前所未有的充满安全感,什么千军万马什么危机磨难朕都没有在怕的!” “告诉朕,乔乔,你会好好保护朕对么?” 乔亦柔抖了抖脖颈,抖下一地鸡皮疙瘩。 她双拳攥紧,感觉要捏爆两个花瓶才能平复下来,他这番话……太让人吃不消了! 只是—— 蹙眉,乔亦柔盯着前一句话,端王? 她对这个王爷并没有太大印象,狄旒二国来访时,她都没能认清谁是谁,迄今,也就分得清楚逸王与敬王而已。 上次洛阳城中齐毓玠遇袭,对此乔亦柔是很愧疚的,那时她不知长乐郡主从前竟如此恶毒的对待过他,她还以为他们互有情意,若非她让他离开,他或许…… 这一次前去避暑,她既然同行,理应竭尽全力好生保护他的! 抿唇,乔亦柔起身回复他。 毕竟这是他第一封值得她回复的有营养的信笺。 似乎一个“好”字过于敷衍,乔亦柔歪头揣摩半晌,回道,“陛下,臣妾此行一定会认认真真的保护您,让您睡得安心吃得放心。” 写完后,她检查一遍,除却字不如他潇洒隽雅,没旁的错误。 乔亦柔便去打开笼子,从中取出一只信鸽,将纸条卷好系在它腿上,等将鸽子放飞了,乔亦柔托着下颔有点懊恼,她怎么也学他鸿雁传书了?分明使一个小太监跑腿转告李久就可以了嘛,倒不知这鸽子是否牢靠,能不能飞回养心殿去…… 夜色降临,万物笼罩在朦胧之中。 这两日吃得很痛快的小白鸽扑棱着翅膀越过一座座宫殿,很快落在齐毓玠寝殿窗棂前,“咕咕”叫了两声。 李久正在掌灯,听见声响,方欲去窗下捉住白鸽,却听身后顷刻传来陛下的一句“且慢”。 掀开薄被,齐毓玠下榻,他缓步行到窗下,眸中含笑地捉住白鸽,摸了摸它脑袋,将它腿上绑着的卷筒拆开。 展开纸条,寥寥数字。 他却定定看了许久,仿佛可以透过 这一行字看清她一本正经的态度。 让他睡得安心吃得放心么?完全可以想象出句话她说得有多纯洁,齐毓玠突然轻笑出声,不知为何,他近来心思越发旖旎,只要是关于她,他就总是能看出想出许多旁门左道来,就譬如这句话,他就一瞬间想歪了不知多远…… 将纸条箍在掌心,齐毓玠转身,面带笑意地徐徐走到床榻。 很好,哪怕按照她纯洁的想法去执行,既要让他睡得安心,那她自然是要卧在他身畔。 这样真是好极了,他都已经开始期待…… 往年宫中若打算前去郊外山庄避暑,七月初就已动身。 今载陛下在洛阳城遇袭,此事便搁浅下来,众人本以为会免了此行,不料临时却又提了起来。 各部接到旨意,匆匆忙了一整日,到第二天,算勉勉强强将阵势都排展开来。 太后执意留守宫中,不肯来往折腾。于是后宫五位妃嫔并长公主齐峦都一道而去,大约在山庄待一月左右的时间。 上午,队伍不算高调亦不算低调地出了城门,朝山腰上的别宫前行。 乔亦柔与齐峦同坐一车,两人是一路人,吃吃喝喝睡睡,眼一睁一闭,嗯,目的地就到了。 山腰上的别宫非常精致,峭岩流水,溪涧花舟,处处都散发着植物的清香与芬芳。 乔亦柔牵着齐峦,与另四位妃嫔一起挑选住处,守在别宫的老太监看起来很精神,他恭敬道,“陛下常居承阳苑,内五院其余四院娘娘们皆可自行挑选,奴才们都已清扫得干干净净。” 若按照位份来论,乔亦柔如今倒是高于丽妃。其实丽妃唐钰儿现在也早没了跟她争宠吃醋的兴致,她蔫蔫道,“乔贤妃先选。” 乔亦柔摇头,“你们先选,我对住处不挑剔。” 剩下几人免不得车轱辘承让一番,齐峦听得不耐烦地猛甩袖子道,“让你们先选就先选嘛,废话那么多。”她眼一瞪,巴不得她们快快挑完,然后她就与小姐姐同住一屋同卧一榻,想想都不要太美好哟! 众人被齐峦凶了一遭,只好扭扭捏捏选住处。 她们都是头一遭来别宫,分不清四院好坏,都是随便蒙。却巧,恰恰留下了最次的一间别院,老太监讪讪触了触鼻尖,知晓乔贤妃颇受陛下宠爱,一时较为为难,这…… 正愁得不行时,救星李久来了。 笑眼眯眯 地走来,李久与诸位娘娘见了礼,宣陛下口谕,让乔贤妃直接入住承阳苑,不用再另择别院! 众妃:“……”呵呵,难怪这么好心让她们先选,敢情是要巴巴儿的去侍奉陛下呢! 第73章 江贵嫔与张元嫔同住秀兰苑,丽妃与静婕妤分别居雅香苑与芳庭阁,四院只余下青玉苑。 齐峦分明打算得好好儿的,她要与小姐姐住在一起呀,皇帝哥哥突然跑出来截胡算什么鬼?她不依。 她嘴一瘪,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哎哟喂,李久头疼,他挠了挠脖颈,心知陛下估计也舍不得让长公主殿下住在不通风不散热的青玉苑,他轻咳一声,腆着笑脸道,“乔贤妃这边请,长公主殿下要来吃点儿山楂糕么?” 山楂糕不想吃。 但皇帝哥哥是要找的,他不能仗着所谓的权势就与她抢人,有本事他提前问一下小姐姐的本人意愿呀?她绝对是跟她同仇敌忾的。 齐峦眼睛一亮,对自己学以致用了一个新的成语非常兴奋。 她鼻尖揪起,牵着旁侧小姐姐率先往承阳苑行去,噫!皇帝哥哥认命吧,他可争不过她的! 乔亦柔不识路,被急乎乎的齐峦领着在抄手游廊下拐来拐去,她心情颇有些复杂。 算起来,她与齐毓玠已有好几日不见。 突然要碰面了,说不清哪里不对头,而且避暑期间,她都要与他住在一起? 廊下百花开得绚烂,乔亦柔侧目扫过,脸色突然爆红,她、她想起自己上次仓促离开养心殿的画面,不知怎么的,小人书上的一些古怪姿势也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真是要命了! 咋咋呼呼冲进承阳苑,齐峦立即噘嘴嚷嚷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你在哪儿?” 李久抹了把额上冷汗,忙拉住小祖宗,“殿下,陛下伤势未愈,到行宫这儿就是静养,您稍微……” 见小姐姐神情亦严肃下来,齐峦嘟嚷了句“我不是故意的”,她眸中沁出内疚,其实她只是忘记皇帝哥哥生病了,不过—— 她隐约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小姐姐看起来很关心皇帝哥哥伤势呀,她等下不会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的住在青玉苑吧?她不要…… 齐毓玠从内室行出,他步履极慢。 视线扫过并排站着的两人,他眸中略过一丝了然。 啧,齐峦跟他抢人来了?不自量力…… 李久差人送来清茶与几碟糕点,行礼退下。 齐毓玠拾了一块山楂糕递给齐峦,掀起眼皮明知故问,“特地来吃山楂糕?那就将这一碟都带回去慢慢用。” 谁来吃山楂糕?齐峦瞪大眼,手上却没骨气地接了过来,她咬了一嘴,口齿不清道,“皇啼哥哥,唔,峦儿……”她努力咽下,认真道,“峦儿要与小姐姐住在一起,我们要住在青玉苑。” “哦?”齐毓玠撇了撇嘴角,睨向一旁站着的女人。 乔亦柔不敢对接他的目光,她只好别头佯装看向别处。心中却暗自腹诽,陛下与齐峦,多明显的抉择,她当然是想…… “峦儿你有所不知。”齐毓玠霍然开口,他蹙眉道,“朕最近很危险,你小姐姐……啊不……”浓眉蹙得更深,齐毓玠又递一块山楂糕给齐峦,闷声道,“谁让你天天儿叫她小姐姐?成何体统?你该唤她‘小嫂嫂’才是。” 乔亦柔默,她面颊飞来一团红晕,有些受不住这个称呼,况且齐峦叫她“小姐姐”这都叫了多久了! 两手各举着一块糕点,齐峦被皇帝哥哥严肃的语气震慑住了,她轻咳一声,嘟嘴道,“小嫂嫂就小嫂嫂吧,反正这不是什么重点,皇帝哥哥,峦儿想与小嫂嫂住在青玉苑,小嫂嫂也很愿意的,你会成全我们嘛?” 齐毓玠:“……”他默了一瞬,陡然觉着齐峦似乎比从前聪明了点儿,他给她找师傅这事儿怎么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视线略向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乔亦柔,齐毓玠斜眼问,“你不想住在朕这里?” 她当然不能答“不想”。 “太后嘱咐臣妾此行要好好照顾长公主,臣妾……”乔亦柔低眉盯着脚尖,语气尽量淡定。 “那朕呢?”齐毓玠轻哼一声,低眉挑拣着碟子里的糕点,瓮声道,“不知是谁说别宫此行会好好保护朕,让朕睡得安心吃得放心,敢情都是拿这些裹了糖蜜的话糊弄朕而已,罢了罢了,朕明白了。”自嘲一笑,齐毓玠面色阴沉下来,他别眼望向别处,语气凉凉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你们还不走?” “走走走,马上就走。”齐峦眉开眼笑,她一蹦老高,作势要拉乔亦柔离开,“那皇帝哥哥,峦儿与小嫂嫂先回青玉苑,皇帝哥哥好好休息哦!” 乔亦柔被扯着转身走了两步。 她步伐犹豫,那些话是她说的没错,但她没用糖蜜糊弄他,她是认认真真要保护他呀,可不用住在一起吧?她能够保证随传随到的。 那陛下他为何作出一副好伤心好失落好绝望的神情?倒像是她辜负了他。 哎,陛下莫不 是胆小害怕?一定是上次遇袭事件让他心中有了阴影。他如此信任她,还说有她在身边充满了安全感,她此时一走,岂不是留他一人担惊受怕?她不能这样过分,她要说到做到,保护他! 彻底驻足不前,乔亦柔抱歉地望着对面齐峦,细声细气道,“峦儿,我、我想了想,决定留在承阳苑,你若一人害怕,便去雅香苑或芳庭阁如何?有丽妃娘娘与静婕妤与你做伴儿。” 齐峦反应不过来的微微张嘴,她看着小姐姐,啊不,是小嫂嫂,又看向另边的皇帝哥哥…… 果然,她被无情的抛弃了! 为什么会这样?皇帝哥哥不是最喜欢她的么?小嫂嫂不是最喜欢她的么? 悲从中来,既震惊又莫名,齐峦一时愣怔在原地。 齐毓玠生怕齐峦撒娇狂闹,可他又控制不住他自己作死,他抿唇,没憋住道,“你这算是在施舍朕?朕并不稀罕。” “他不稀罕。”齐峦瘪嘴可怜巴巴望着乔亦柔,将这句话复述一遍。 乔亦柔:“……”照往常,她会觉得齐毓玠大约真心不稀罕,但不知怎么回事儿,此时此刻,她好像能看出来陛下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呀,他分明就是在故意跟她闹嘛!若她这会儿真走了,只怕他会憋屈死,哎,罢了罢了,念他伤势未愈又被吓坏了的份儿上,她不跟他一般计较。 “峦儿,陈嬷嬷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白日你可以到此处来寻我,傍晚再回去即可。”乔亦柔转头与齐峦说话,齐毓玠却默默坐在桌旁红了耳尖,啧,谁会憋屈死啊?反正他不会。 事情很快有了定夺,尽管齐峦心不甘情不愿,然而对面两人你情我愿,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绝望并微笑着的离开承阳苑呀! 抱着糕点果脯,齐峦噘着嘴吸了吸鼻子,她明白的,山楂糕玫瑰糕是皇帝哥哥拿来打发她的,果脯果干是小嫂嫂补充拿来打发她的,呜,她真是一只小可怜…… 承阳苑中,杏春梅秋异常积极地将自家娘娘的衣物与梳洗用品等取来。 乔亦柔尴尬地扫了眼几间空厢房,扭扭捏捏问,“那个,陛下住哪间房?臣妾……”她既然要保护他,当然要住在他隔壁房间才对! 齐毓玠饶有兴致地抬起下颔示意她身后的宫人,懒懒道,“放进西厢房第一间厢房。” “是。”婢女们遵旨,鱼贯而入,将所有物品摆放整齐。 “你进去做什么?”齐毓玠 见她想跟着进厢房,挑眉道,“陪朕去沐浴。” “啊?”瞪大眼,乔亦柔本想去瞧瞧自己的房间,结果—— 陪他去沐浴?这个,沐浴怎么陪?脑海瞬间浑浊成一团,男男女女迥然不同的身躯构造顿时浮现在眼前,这太邪恶了,她不要去。 齐毓玠轻咳一声,嘟嚷道,“此处有湾温泉,却巧温泉被一面天然峭壁一分为二,朕让你与朕一同前去梳洗一番,有何疑问?” “没、没有。”猛地摇头,乔亦柔狠狠闭了闭眼,原来竟是这样?都怪万恶的小人画,实在是害惨了她!她好羞耻啊,为她如今动不动就浑浊一片的思想境界! 二人取了衣物,一同前行。 几位宫人驻足在温泉数十丈开外,乔亦柔虚扶着陛下下石阶,抵达温泉处。 放眼望去,温泉果然被峭壁一分为二,峭壁看起来并不宽厚,只是……这峭壁中间有道“门”,若谁巴在“门”处,完全可以偷窥到…… “乔乔,你应该不会想要偷看朕沐浴吧?”齐毓玠偏头,眼神似乎对她不是很信任。 “当然不会了。”立即挺起胸脯,乔亦柔飞快笃定的回复,她倒想说他才不要偷看她才是,然而他伤势都没好呢,能有本事偷看到她么? 齐毓玠定定瞅她一眼,很好,挑衅了是么?那他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挑衅。 低眉慢条斯理地解腰带,齐毓玠见她呆呆的还在观察周围,抬眸戏谑道,“乔乔莫不是想正大光明的看朕?既然……” “没有,臣、臣妾告退。”乔亦柔蓦地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面庞,温泉上氤氲着的雾气逐渐笼罩在他身上,衬得他上挑的眼梢流淌着仙气与媚气,天,她差点快被蛊惑了…… 第74章 天色碧蓝,翠绿环绕,除却偶尔一声鸟鸣,十分僻静。 乔亦柔懒懒趴在玉池边,脸颊被热汽氤氲得潮红一片。一墙之隔的旁侧是陛下,他那处亦安静得很,连水花拍打声都没有。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副朦朦胧胧半遮半掩的美男出浴图,她真的完了,被张元嫔送来的小人画毒害惨了…… 闭眼叹了声气,乔亦柔拼命摇头,努力驱逐脑中这些污浊的画面。 “乔乔为何在叹气?”峭壁那边蓦地传来轻微的水花声,以及低沉的一道嗓音。 乔亦柔身体戛然绷紧,她不可置信的斜眼觑着峭壁,他竟然连这点微弱的叹气声都能听见?是不是太神乎其神了点? “那个,臣妾有点儿困,也不是很困。”乔亦柔敷衍应付,随口绉了个理由。 “原来如此,乔乔想不想尝些美酒?行宫后山野果繁多,此处宫人们年年酿制许多果酒埋在地窖,呀……” 旁边陛下说得好好的,声线沉稳,却陡然间拔高音调,仿佛发生了什么意外。 乔亦柔本来嘴馋着呢,她双眸登时瞪圆,警惕的唤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一时竟得不到任何回应,糟糕,莫不是歹人闯进别宫,想对他做出什么伤害之举?“哗啦”一声,乔亦柔猛地从温泉中站起,热气腾腾中,水珠倏地从她纤细莹白的脖颈与肩头滑落。她迅速捞起玉石上的长袍,轻轻裹住自己,立即灵巧着急地淌水往前,她秀眉深蹙,作好了面对危险的准备。 “陛下……”艰难仓促行到峭壁“门”侧,乔亦柔视线逡巡一圈,霎时一怔。 四周很平静啊! 什么歹人什么危险?在哪里? 乔亦柔一脸蒙圈,她疑惑地望着半坐在白玉石阶上的陛下,他姿势慵懒,身上搭着件松松垮垮的薄袍,袍子敞开着,没有系,衣裳半干半湿,下摆全浸在水中,还有他漆黑长发没有束,如瀑布般飘逸散下…… 温泉热雾迷蒙,将他衬得恍若谪仙下凡。 隔着几丈之距,乔亦柔隐约可见他神情似乎有些委屈,她只好问,“陛下这、这是怎么了?” “乔乔。”齐毓玠蹙眉,他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旋即淡定自若地挪开,嫌弃又厌恶的朝东南面扫去,“那儿有只臭虫爬来爬去,扫兴得很。” 乔亦柔:“……”这想法 果然很皇帝很任性,一只臭虫嘛,又不咬人,突然叫什么叫?害得她…… 遽然想起来地扯了扯身上袍子,乔亦柔低头看自己,她因泡在水里,一路急急走来,整件袍子都湿透了,紧巴巴粘在身上。然而湿透了的布料根本没有遮蔽性,隐隐还能看出肌肤的肉粉色……面色爆红,乔亦柔猛地将上半身没入水中,她又生气又愤懑地咬牙,头也不回地转身默默原路重返。 背后那道委屈可怜的声音还在继续,“乔乔,你就这样对朕不管不顾了么?那臭虫又多了两三只,朕很不喜欢。” 不喜欢就走。 挑三拣四事儿多。 乔亦柔阴沉着脸走上石阶穿衣,她郁闷地穿完,蹲在地上不高兴。 他肯定都看到了…… 不多久,两人一道回承阳苑。 天边晚霞艳丽,一团连着一团,重重叠叠,壮阔旖旎。 乔亦柔不开心地搀扶着金贵的陛下,还要听他念念叨叨,“乔乔,你不知道那种臭虫有多可怕。你要懂,朕并不是对一只虫感到畏惧,朕连刀口舔血的日子都经历过,难道会对一只弱小得可怜的虫心生恐慌?朕只是讨厌它们长得丑陋,浑身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你说长得丑难闻就算了,朕泡个温泉,它们还要出来碍眼,是不是很值得生气?” “是。”乔亦柔蔫蔫答,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麻木地看了眼前方,心中暗叹,承阳苑怎么还没到呀! “乔乔,你是不是不高兴?” “臣妾没有。” 齐毓玠蹙眉,煞有其事侧眸定定望着她道,“乔乔你莫不是在怪朕扰了你雅兴?又或者、或者怪朕看到了你那个……” 乔亦柔登时睁着大大的眼睛瞪向他,这种话放在心底就好了,他干嘛要说出来?很值得高兴么? “原来你果然是在为这个生气。”摆出一副不太理解的模样,齐毓玠一本正经道,“可乔乔你不是已经见过朕的身子了?而且不止一次。” “哪有?”乔亦柔立即冲动的开口辩驳。 齐毓玠挑了挑眉梢,颇有兴致的与她掰扯,“朕受伤期间需换药,你一直侍奉在床侧,有一次你还亲自为朕擦身。至于方才温泉处,朕不着寸缕,你倒是裹得严严实实,朕其实也没看太清楚,就……” 胸中愈发悲愤。 乔亦柔嗫嚅了下唇,她张口就道,“臣妾只是为陛下擦拭 了一次背而已,寻常郎御医给您看诊,臣妾都恭恭敬敬垂眸不敢直视。再者刚刚温泉内热雾腾腾,虽然臣妾没看清陛下太多,但至少知道陛下可不是不着寸缕,陛下披着袍子呢,只露出了一抹胸膛而已,下半身可都浸泡在水中啊!” 眸中晃过一丝恍然,齐毓玠“哦”了声,他朝她刻意递去一记别有深意的眼神,摆手道,“没关系,既然如此,那朕待会回寝房后宽衣解带让乔乔看个仔细便罢了,多大点事儿,朕绝对不让你吃亏。”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乔亦柔崩溃极了,他们讨论的关键点可不是谁看谁少一点谁看谁多一点吧?哎呀,他们讨论的重点是什么来着?乔亦柔欲哭无泪,思绪乱作一团,又急又气,不知能说什么,只能憋了口气默不作声。 齐毓玠眼中笑意明显,极力忍住才没轻易笑出声来…… 回到承阳苑,用了晚膳。 乔亦柔幸福得快要泪眼汪汪了,夜里她终于可以不用再面对齐毓玠了。 趁他去承阳苑里的书房接见朝臣,乔亦柔痛快地直接进房倒在床榻。 被褥床单都是新的,有阳光与花草的味道,床还特别大!满足地翻来覆去一番,乔亦柔恣意地躺在正中,闭眼酝酿睡意。 书房内,齐毓玠端坐在书桌后,下首站着左相敬王等人。 “这段日子众卿家稍微警惕些,朕有预感,或许会生出些变故。”齐毓玠不好说得太明显,其实他也有些诧异,端王齐和泰乃前太子,先皇在位期间被废,他登基后,派遣他前往岭南封地,两人牵扯不多,从前并无恩怨。但说到皇位,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狄旒二国造访期间,他并未在端王身上看到任何异样,怎么突然他就变得有些奇怪?眼下齐毓玠倒也不能认定他就是主谋,这件事疑点颇有些繁多。 “是,臣已重新布置别宫守卫,密度胜以往三倍有余,还请陛下放心。只是陛下身边暗卫需不需要再……” “无碍。”齐毓玠摆手,他心不在焉道,“朕身边暗卫足够,再者还有个乔贤妃,应当不会出问题。” 众臣:“……”好吧好吧,乔贤妃虽是女子,可那破坏力爆发力可不是吹的,他们真是脑袋被门挤了才问这么白痴的问题,陛下有如此真勇士守在身边,他们都不敢造次好么! 掐指一算,这时辰不早了。 听说乔贤妃都没单独分院落,直接就住在了承阳苑,啧啧啧,这是恩宠一天胜一天呐 ! 指不定她此刻仍在寝殿等着陛下回去呢!他们若呆久了只怕不好、不好…… “陛下您伤势未愈,臣等不敢叨扰您休憩。” “对,臣附议,臣斗胆恳请陛下万万不要操劳,请立即回房歇息。” “陛下您放心,别宫安全及其朝中诸事交给臣等便可……” …… 听着下首大臣们的你一言我一语,齐毓玠没劲地撇了撇嘴角。 他冷眼盯着他们,心想,乔贤妃就那么可怕?她脸红起来挺可爱的呀!她嘛典型的外强中干,挺好欺负的。 既然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早些走,齐毓玠被他们勾得也想回房看看她,于是两方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提灯进房。 齐毓玠使了个眼色,身后众人遵旨退下。 提着罩了层灰纱的灯笼靠近床榻,齐毓玠借着柔软的微光观察榻上的女人,嘴角霎时勾起。 瞧她睡成了什么样?真够放荡不羁的,这是压根没准备给他留一席之地? 将灯笼放在地上,齐毓玠轻轻拍了拍她脸颊,旋即小心翼翼俯身将她捞着往里处挪,她似乎挺不乐意,秀眉簇起,嘤咛数声,然后双眼模模糊糊的突然睁开了。 齐毓玠微微吓了一跳,转而意识到她人都迷糊着呢! “陛下?”乔亦柔揉着眼眶哼唧一声,辗转着又想闭上眼。 “醒醒!”刮了刮她鼻尖,齐毓玠玩心突起,想起下午两人的对话,他好笑道,“不是说好了夜里朕宽衣解带给你瞧,嗯?你还想不想瞧了?” “不瞧。”她否认了,双眼却睁开,圆溜溜盯着他。 齐毓玠扶额,他在她注视下低眉解开腰带,将外袍褪下,然后是中袍,最后独留薄薄一层半透的里衣…… 脱鞋上榻,齐毓玠见她仍望着他,只好哭笑不得地伸手触碰里衣衣领,勾唇问她,嗓音低沉透着蛊惑,“还想朕继续脱下去?” “不想。” “好,不想那便睡吧!”齐毓玠立即躺下,他闭上双眼。怎知下一瞬胸口突然传来一片凉意,他赫然睁眼,霎时对上一对灵动的黑眸。 乔亦柔支起上半身扯开他里袍,认真从上往下瞅了一眼,“和小人画里差不多嘛,唔,看完了,睡觉去了。”语罢重新倒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他。 齐毓玠:“……”耳 畔逐渐传来均匀的轻微呼吸声,但他觉得他今晚可能要睡不着…… 第75章 翌日醒来,乔亦柔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欺骗。 关键旁侧陛下还貌美如花地朝她眨了眨眼,言辞义正反问她,“不是乔乔你先问朕住在哪间厢房?既然你想与朕同床就寝,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乔亦柔心中“呵呵”了一声,她是想问他住哪间然后好圆润的避开好么?罢了罢了,这事儿理不清了,乔亦柔起身梳洗,离开承阳苑去瞧瞧齐峦住得可还习惯。 因青玉苑位置不佳,齐峦最终与丽妃唐钰儿居于雅香苑。 乔亦柔到时,齐峦正兴致盎然地挎着竹篮,要带着嬷嬷宫女们去后山摘野果回来吃。 吃是吃不了多少的,估计是图个贪玩。 她自然而然被齐峦缠着同去,转身之际,见丽妃倚在门侧蔫蔫摇着团扇,乔亦柔便友好的笑着邀她一道前往。 左右无聊,唐钰儿顿了会儿,颔首应下。 她既然愿去,乔亦柔不好落下其他三位娘娘,于是差人一一去请。 半盏茶功夫后,大家换好简便衣裙,在引路宫女儿带领下攀上上后山的小径。 后山密林葱郁,树荫斑驳,几人行在其中,倒也聊得颇为和谐。 静婕妤爱花,见到不曾见过的品种后心生喜爱,当即拨开错综复杂的繁枝,用小铁铲小心翼翼的将花球根部挖掘出来,放置到篮子里。 她满手泥泞,齐峦则一路摘野果一路吃,双手亦沾染上了一层污迹。 乔亦柔低眉用帕子给齐峦擦手,正欲让她少吃些,免得对身子不好,却被她伸手突然喂了一嘴小小的红色浆果。 “甜么?” 咀嚼咽下,乔亦柔颔首,“甜是甜,但是不可多……” “啊……” 两人正在说话,远处戛然传来一声惊叫声,辨明音色,貌似是静婕妤,乔亦柔猛地闻声望去,声音是从东南方位斜坡处传来的。 “不好,婕妤被蛇咬了。”随行婢女登时站在山坡下惊慌不已的朝这边大喊道。 乔亦柔与众人霎时一怔。 “快去请御医。”反应过来的吩咐几个宫女迅速下山,乔亦柔与丽妃等人匆匆赶去现场。 蛇已经遁走,静婕妤跌坐在原地,她面色苍白,花篮斜倒着,里面几株鲜花散了一地。 乔亦柔用手拨开杂乱枝丫,很快下行走到她身畔,她蹲 下身,焦切观察静婕妤右脚脚踝处。不过短短片刻,伤口处已经高高肿起,只怕咬伤她的是条毒蛇,这可就大大不妙了。 众人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乔亦柔只能依照经验把衣裙撕碎,将她小腿处的伤口紧紧勒扎住。 好在很快御医就急急赶了过来。 却是巧,来人正是傅天逸。 乔亦柔愣了愣,但人命关天,顾不得太多,她忙往旁侧挪开,好给他空出位置。 将药箱丢在地上,傅天逸面色发白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女人,他浓眉紧蹙,急急从袖中取出梨花色瓷瓶。 倒出一颗米黄色药丸,他喂入曹香茹唇中,沉声道,“咽下去。” 定定看他一眼,曹香茹垂眸,用力将药丸吞咽入喉。 “你们去附近找些解毒药草,迅速。”声音急切的吩咐跟来的另外几位药侍,傅天逸利落地拿起一柄锋利的刀刃,他眼也不眨的望着她腿上伤口,没有抬眸,额间渗出细密汗珠,“会有些痛,忍忍。” “我……不疼。”睫毛上氤氲了小小几颗泪珠,曹香茹嗫嚅唇瓣,她望了眼站在附近的乔亦柔等人,最后轻声道了这三个字。 猜到傅天逸是想亲自用嘴为她吸出毒血。 乔亦柔蹙眉,眸露担忧,她侧眸朝丽妃等人道,“诸位娘娘先回别院等着吧,眼下静婕妤受了伤,怕是受不得吵闹。”又朝齐峦道,“你先随陈嬷嬷她们回去,我待会儿找你。” 她神情颇为严肃,丽妃等人碍于位份,自然不能不从。齐峦则有些被吓到,听话地被陈嬷嬷搀走。 目送她们离去,乔亦柔回头,傅天逸正在为静婕妤一口一口吸去毒血…… “你替我吸出毒血,你可会有事?”曹香茹眼眶通红,她咬唇望着沉默着为她一次次吸出毒血的男人,声音哽咽,“你别再替我……” “静婕妤。”乔亦柔见她竟想在众人面前伸手推开傅御医,她蓦地冷声提醒道,“救死扶伤乃医者本职,更何况已经进行到了一半,你要相信傅御医的医术才是。” 曹香茹听出她言外之意,眸中晃过一丝慌乱,她抬眸望着乔亦柔,眼中满满都是祈求,她知道她什么都明白,她什么都清楚! 可她与他之间真的没有任何苟且之事,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当初傅御医他也不过是怜她病着孤寂着,然后次次来看诊时便同她说说话,逐渐才知他们彼此都喜养花,都喜 作画…… 望向倒在地上的竹篮,曹香茹痴痴盯着那株蓝色多瓣鲜花,它名唤“幽蓝”,这是他那时说与给她听的,他说此花极为罕见,一般生在不易察觉的悬崖边或是山林一隅,花期短,但开花时极美,连他亦只见过一两回。 刚才无意发现此花后,她立刻联想到他曾经的那番话,便想着,她一定要将它带回去,若有机会能让他瞧上一眼,该多好!却没料到—— “水。”乔亦柔眼神示意宫女将水递给傅御医漱口,接过药侍临时用石臼碾磨过后的草药,乔亦柔按照他们提示将此敷在静婕妤伤口处。 “这蛇含有剧毒,哪怕大部分毒血已经祛除,但后面仍万万不可马虎。”将袖中白瓷瓶递给曹香茹身边的宫女,傅天逸面色严肃的嘱咐道,“早晚各服用一次,稍后我会开药方,煎煮后同样早晚饮下。” “娘娘。”说完后,傅天逸拱手向乔亦柔行礼。 几位小太监抬来担架,曹香茹目光复杂地扫了眼并不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她藏住担忧与失望,被宫女扶上担架抬走。 “免礼,傅御医辛苦了。”乔亦柔抿唇朝他看去,他脸色青白,瞧着似有不妥,“傅御医方才说那蛇剧毒,你亲自为静婕妤吸去毒血,可会有什么大碍?” “回娘娘,臣稍后服用几颗解毒丸便可,并无……”眼前晕眩袭来,傅天逸晃悠了一瞬,他努力站直身体,余光中那抹身影已经将要消失在视线尽头,他试图撑住什么,却什么都未抓住,“砰”一声,倒了下去。 乔亦柔吓了一跳,她焦头烂额地赶紧又让药侍们将他抬回去,再去找御医…… 日头渐烈,乔亦柔满身是汗。 她回到别宫,等御医给傅天逸诊治,待确定他中毒不深伤势并不特别严重后,又折身去芳庭阁看静婕妤。 一路精疲力竭,乔亦柔都不懂,为什么她突然就要这么累了起来?这些都是她需要做的事么?早知道,还是只做个乔贵人好。 踏入芳庭阁。 乔亦柔让婢女们退下,站在房中望向榻上的静婕妤。 “他……还好么?”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扑簌簌往下坠,曹香茹目光哀戚,“我、我……” 头疼,乔亦柔揉了揉太阳穴,顾自在桌旁坐下,“昏迷了,张俭张御医亲自为他看诊,身子要恢复的话大概要调养一长段日子,过几天,我会想办法让傅御医离开行宫,回府好生静休。” “我、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默了一瞬,乔亦柔像看怪物般瞅她一眼。 曹香茹忍不住啜泣出声,她狠狠擦去眼角泪水,“他为救我负伤,我不能作为答谢亲自去见他一面么?我、我就只见他这最后一面,我……” “别我了。”乔亦柔目光变冷,她不耐地倒了杯凉茶,凑近唇瓣,平静道,“你还想怎样?方才还嫌不够明显?你若想死,得先问问傅御医是否愿意陪你去死。” “……那、那就不见,是我妄想,是我神志不清。”目光空落落地望着某处,曹香茹怔怔道,“这事与他无关,若真有什么不测,拿我的命去便是了!” “你们……到哪一步了?”将茶杯放下,乔亦柔疑惑地望着她。 据她所知,在她病情逐渐痊愈后,傅天逸已经没有机会去她宫中,两人应当算斩断了联系,可方才傅天逸肯为她不顾自己。而她此时说的话,仿佛为了保全对方也不惜豁出性命,为什么?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他是无辜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错。” “对,是你的错,那你别犯错不就好了?” 扯了扯唇,曹香茹听着她风淡云轻的语气,不知为何很是心酸,她别过眼,哽咽道:“我性子向来胆怯,从不肯主动招惹祸事。唯独这种事最是身不由已,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就走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的,真的不想……” “不是很懂你。”乔亦柔叹气,“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乔贤妃,你难道不关心陛下?他伤着痛着时你不会跟着一起痛?”蓦地开口,曹香茹望着她背影,“陛下对你这般好,只对你一人好,难道不是喜欢么?” “但帝王的喜欢……”笑了笑,乔亦柔转身看她一眼,她眸中浮起一片迷雾,齐毓玠伤着痛着时,她确实有些揪心,不过这应该是因为她内疚,或者是被饲养者的觉悟啊,她是他笼中鸟,他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她是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回归森林的…… 第76章 乔亦柔通身疲惫的回承阳苑,齐毓玠正坐在正厅等她,他听说静婕妤意外被蛇咬伤的事情后有些生气。 后山危险,那些宫人们是欺负他现在伤得病得走不利索了?居然没人来与他知会一声,倒好,一帮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这么大喇喇上了后山,好吧,虽然她不算手无缚鸡之力,可毒蛇这玩意儿游走间悄无声息,哪儿是力气大就能有所防备?再者她们竟还不知轻重地行入后山深处,后山除却毒蛇之外,也有凶猛野兽,若是她不小心被咬伤了可怎么办?那么大的人了,怎么总让人操心? “听闻傅天逸去帮静婕妤诊治,他因此受了些伤?眼下二人可还好?”齐毓玠语气一时拧不过来,带了些许责怨。 乔亦柔垂眉盯着脚尖,她出了身汗,被风吹干,有些不适,关键他这个问题…… “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需要静养。”乔亦柔说不清心底感受,她不知该同情静婕妤与傅天逸两情相悦碍于身份无法在一起,还是该怜悯齐毓玠被戴了顶绿帽而一无所觉。同时又对自己感到很困惑,她像一个陷入泥沼中的人,一半身躯已经陷了下去,另一半却仍自由着。 齐毓玠挑了挑眉梢。 他倒水的动作顿了顿,眸中沁出一片暗色。 这是什么意思?静婕妤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是记不清了,印象中是个极其胆怯的女人,所以怎么又扯上傅天逸?这两人……给他戴绿帽? 面色阴晴难定,齐毓玠终于明白了“绿帽”的意思。 他后宫里的女人跟一个御医勾搭在一起了?呵……简直是笑话。 “陛下,臣妾想着,傅御医是随行大夫,但他眼下受了伤,倒不如差人送他离开别宫如何?”乔亦柔抛开烦躁思绪,她与静婕妤无怨无仇,她不想害了她,只要她与傅天逸两个人再无瓜葛,她会当做一无所知。 齐毓玠要说不生气不可能,但这种生气纯属就是气,不夹带任何嫉妒之类的情绪。同时又有些恼了她,齐毓玠语气不善道,“你就这么着急把他弄出去?” 怔住,乔亦柔愣愣望着他,心中猛地一个“咯噔”。 “弄出去就弄出去。”别过眼,齐毓玠皱眉,罢了罢了,她想怎样就怎样行不行?他不耐地开口,“你看着办就好,朕看你什么都办得挺好,唯独在朕身上不肯多花些心思和力气。” “臣妾没有。” “对,你是 没有,你在朕身上‘力气’还是花了不少的。”着重将这两字咬得十分用劲,齐毓玠冷哼一声。 话说到这儿,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必要。 乔亦柔心里藏着静婕妤他们的秘密,又烦又闷,本想回来擦拭一下身子好好睡个午觉,却碰上他心情不好,想找茬儿。 “陛下,方才峦儿似乎受了些惊吓,臣妾去雅香苑瞧瞧她,傍晚再回来。” 见他侧对着她一动不动,乔亦柔站了半晌,只当是默许了,便折身离开…… 在雅香苑用晚膳后,乔亦柔磨蹭了会儿,拒绝了齐峦留宿的邀请。 不知为何,虽然齐毓玠没差人来唤她回去,她却觉得她若不回,后果一定很严重。倒不是他要罚她,他表达不愉悦的方式向来不过两种,一种是不理她,更多是用念念叨叨的方式狂轰乱炸她。她次次听着就很想堵住他的嘴,他一个皇帝怎么话那么多?跟大臣们探讨来探讨去难道还不够?那直接让大臣们天天都来书房陪聊陪个够行不行? 回到承阳苑,天色已彻底漆黑。 檐下灯笼挂了几盏,李久在候她。 “陛下歇下了?” “回娘娘,是。” 颔首,乔亦柔犹豫了会儿,没再多打听,转身去沐浴。 拆下头饰,梳了梳长发,乔亦柔就着一地月光,轻手轻脚回寝房。 朝床榻望去,陛下睡在外侧,双眸紧阖,依稀是已深眠。乔亦柔褪下足上绣鞋,小心翼翼上榻,欲越过他躺到里侧。 哪知她刚抬高右脚,他却辗转着侧过了身,乔亦柔踉跄了下,一时没稳住,扑在了他膝盖上。 人居然没醒?乔亦柔撇了撇嘴,越过他身体躺到内侧。 抓起一边薄毯盖住自己,乔亦柔困是困,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思考人生,想,人这一辈子活着究竟图个什么?她图什么?图个活着么?其实她现在活得不错。侧眸盯着朦胧中挺拔的他的深邃轮廓,乔亦柔静静注视着,人在付出几分真心之后是不是都会变得越来越不满足?分享与独占,当两者都做不到时,要怎么在中间找平衡点?她不觉得她有很喜欢陛下,可确实自私的不想他转头就把这些日子对她的好转移到别人身上,至于独占—— 她不会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闭上双眼,乔亦柔往上扯了扯薄毯,酝酿睡意。 突地,身上压来一片重量,她睁眼,身侧男人近在咫尺地半搂住了她,他脸颊抵在她头顶,伴着轻浅呼吸扑来一团团热汽。 他睡觉这个习惯,真的很不好…… 乔亦柔认命的在心内长叹一声,倒也跟着他均匀的气息逐渐陷入沉睡。 翌日,乔亦柔起得稍晚,身侧理所当然空空如也。 终于睡了个酣畅,她神清气爽地下榻洗漱,李久呈来几份点心,满脸笑意的告诉她陛下正在书房与大臣们商议政务,就不陪娘娘用早膳了。 乔亦柔知道宫里奴才嘴巴都抹了蜜,她才不信区区一顿早膳值得齐毓玠说这种没有营养的话…… 吃了三两块山药红枣糕,她用羹匙舀起一勺银耳莲子羹,刚触到下唇,梅秋神色不对的过来禀明,道是芳庭阁出了些事,静婕妤身边的婢女晚香请娘娘过去。 乔亦柔睨了眼守在一旁的李久,她眸色微暗,静婕妤?她人不好好的躺在榻上养伤?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难道伤势出了什么差池?但若是如此,梅秋不至于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思及此,乔亦柔神情登时一沉,她丢下羹匙,压抑着怒意起身。 静婕妤她可该不是跑去外院找傅天逸去了吧? 匆匆离开承阳苑,晚香就候在院门口。 “怎么回事?”乔亦柔语气不善的询问。 “回乔贤妃。”晚香福身行礼,她面色慌乱地瞥了眼后方远远立在檐下似在观望此处的李久,压低嗓音哽咽道,“静婕妤不见了,奴婢几个也很奇怪,问了一圈人,竟是未见到娘娘人影,乔贤妃,奴婢……” 乔亦柔冷脸直直往前疾行。 果然如此,亏她昨日还觉得静婕妤这个人挺识相,既然是一段错误的关系,那就该戛然而止。 她真是努力帮她隐瞒善后都拦不住她作死的节奏。 朝左拐角,乔亦柔面无表情的加快步伐。 “娘娘,您这是去哪里?”杏春诧异道。 “去逸泉苑。”乔亦柔简单回了三字,她一路离开内院,抵达供宫中御医们居住的逸泉苑,找到傅天逸寝房后,乔亦柔单独带晚香一人进去。 “娘娘?”榻上傅天逸脸色稍显苍白,他虚弱地起身朝她行礼,似乎对她突然来到这里而感到惊讶。 目光逡巡四周,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可以遮蔽人的地方,乔亦柔懒得拐弯抹角,她冷眼望着他,“静婕妤人在何 处?” 瞳孔登时放大,傅天逸面色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仿佛过于情绪激动,“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静婕妤她怎么了?”潮红逐渐化为惨白,傅天逸并不傻,联系一切,他仓促否认,霎时咳嗽起来,“静婕妤并未在臣这里,她、她这是、咳咳……” 不在这里? 乔亦柔脑仁都在疼。 她本可以将此事禀明陛下,自会有人来处置,可她明白静婕妤的身不由已与苦楚,她与她进宫并未那么的心甘情愿,至少不是为了什么争宠与权势,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不归之路。 “那她会在哪里?”乔亦柔蹙眉,精疲力竭地问晚香,“你再多想想,她可能在哪里?芳庭阁上下你们都找过了?” “找过了,回乔贤妃,奴婢们把该找的地方找完了该问的人问完了,才不得已去承阳苑找您,奴婢怕惹事,也不敢太过声张?”晚香低头垂眉,眼眶红肿,她是曹香茹跟前存在感最多的宫女儿,关于静婕妤与傅御医之间的猫腻,她自是有察觉到一丝丝不妥,但一荣俱荣一衰俱衰,在婕妤与傅御医来往断了时,她才真正安心,然而如今…… “臣猜测,她可能会在……”眼中突然一亮,傅天逸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痛苦。 “哪里?”乔亦柔倏地追问。 傅天逸垂眉,他捂住胸口,眸色不明,他声音嘶哑道,“臣只是猜测,或许她人在后山,在昨日负伤之地。” “为何会去那里?”乔亦柔虽问出了口,却没指望得到回答,她不知傅天逸对静婕妤到底了解几分,更不知他提供的线索是否靠谱,她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一道急促的嗓音,“臣恳求贤妃娘娘让臣一同前去,若有什么万一,臣略通医术,好歹有些薄用。” 乔亦柔下意识要拒绝,但—— 她思考须臾,抬眸打量他,“傅御医身子可熬得住?” “臣没有关系,臣只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恳请娘娘成全。” “那便走吧!” 考虑这件事不宜声张,乔亦柔只带了寥寥数人,以找寻药材为由上山,倒也不值得纳罕。再者她身负巨力,在侍卫们眼中是逆天存在,并不觉得区区一片密林对她有何危险。 只是其中一个守卫多嘴道了句,“启禀贤妃娘娘,一两个时辰前有一个小宫女声称奉您之命已经进去采药,属下觉得危险,但她却说她只在后山边缘逗留,不过时间耽误的 是有些久了,您看需不需要属下们差人手进去帮忙?” “小宫女?” “没错。”守卫眸色露出一丝狐疑。 乔亦柔连忙笑道,“是了,本宫就是见她久久未回,才与傅御医等人亲自进去瞧瞧,顺便多采些药草。” 想必“小宫女”真有可能是静婕妤?乔亦柔看了神情空洞的傅天逸一眼,率先进了后山。 她已经不太记得昨日路线,这后山到处是茂密古树,她从前没来过,一进来就晕头转向。杏春与晚香竟然比她方向感更差,一行数人只能靠傅天逸在前带路,为了掩人耳目,他肩上挎了个药箱。 没有心情谈笑风生,大家沉默的行在小径,步伐仓促。 傅天逸更是心切,他起先还顾及着身后的乔亦柔等人,可路途偏远,他逐渐焦急不耐,强忍着身体不适逐渐加快步伐。 这种耗费体力的事情乔亦柔不比男儿差,但杏春晚香不同,加之后山弯弯绕绕太多,一转眼,方才分明可见的傅天逸身影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乔亦柔倒没有怯意。 她知道后山边缘都有侍卫驻守,最不济她迷路了一直笔直往前行,总会走到尽头。 可静婕妤与走散的傅天逸…… 脑仁更疼了,这都什么破事儿? “娘娘。”杏春惊慌地开口,她小跑着往前,拨开树枝眺望四周,真的寻不见傅御医的身影了,忙转头望着乔亦柔,“娘娘,怎么办?” 摁了摁太阳穴,乔亦柔叹了声气,她观察附近,隐约觉得昨日似乎来过这里,但后山无非都是花草树木,处处相近。 “娘娘,咱们沿着原路折返吧!”杏春护主,在她眼中,娘娘根本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伤神,而且前路未知,自然是折返好。 “可你觉得咱们谁还能记得回去的路?” “奴婢……”杏春晚香都怔住,她们转头望向来路,确实没有任何把握。毕竟昨日来时是有别宫熟悉路途的宫女儿与太监领路,今日本以为有傅御医在,孰知…… 乔亦柔抿唇,犹豫不决。她不知脚下这块地方是否处于后山中心位置,折返或是前行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主要是静婕妤也不一定能找到地方,她万一也迷了路怎么办?她若率先离去,到时傅天逸找到静婕妤后两人一道出来怕是……还有另一种更糟糕的情况,傅天逸若找不着她,那她就必须得找人进来寻人…… “回去吧。”考量片刻,乔亦柔终是觉得人命关天,此时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她先出去,找熟悉后山的守卫们进来找到傅天逸与静婕妤,至于他们两人之间,能瞒则瞒。 乔亦柔与杏春晚香二人摸索着折返,确实迷路了。 日头越来越高,几人都很疲惫,密林里窸窸窣窣声络绎不绝,像是有小动物穿梭来穿梭去。 “你们不用怕,要是有自寻死路的,我就把它宰了咱们就地烤了吃如何?”乔亦柔见她们缩着肩膀有些害怕,便玩笑般的安抚她们。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片呼唤声,像是在唤“贤妃娘娘”…… “娘娘,一定是陛下来找您了。”杏春眸中陡然亮起了星星,她抹了抹额头汗渍,猛地放松下来地咧嘴大笑道。 乔亦柔低眉,她听着也像是在唤她,难不曾真是齐毓玠差人来寻她了? 第77章 呼唤声此起彼伏,她们循着方位靠近,杏春甚至非常积极兴奋地应和了数声。晚香则默默跟在末尾,她面色复杂地朝后眺望一眼,害怕静婕妤与傅御医的事情会被揭穿,届时…… 乔亦柔对傅曹二人多多少少也有些担忧,所以待会儿她要怎么对齐毓玠说静婕妤的事? “娘娘在这儿,娘娘在这儿……”站在枞木后的一个守卫左右四顾,突然欣喜地声朝同伴们嚷道。四五个守卫匆匆前来行礼,恭敬道,“贤妃娘娘,陛下正在后山入口附近处等您,恐您会遇到野兽猛虎之类,特命两支队伍前来找您。”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暗暗腹诽,乔贤妃威名现在已远播四海,连街上老百姓都知道她的厉害,怕是真有猛虎,她一拳揍去说不定也能揍出好几丈远,呃,估计只有陛下一人会认为贤妃娘娘娇滴滴的需要他保护吧…… 颔首,乔亦柔吞吞吐吐对他们道,“是这样的,傅御医与我们走散了,同行的还有、还有静婕妤,劳烦你们再找找他们二人。” “是,属下遵命。” 几人护送她们离开后山,剩余队伍以口哨声集合,继续分散方位去找人。 乔亦柔纠结的在脑中构思,构思要怎么骗齐毓玠最合适。 到此刻,她仍是想帮衬一把静婕妤,哪怕她与傅天逸之间并无苟且,可东窗事发后,两人都难逃一死,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面对这样的结局。尽管,她对齐毓玠有那么点儿的歉意,而且他竟然来找她了?还亲自等在后山入口处? 就算他是拿她当一只猫咪来宠爱,也算为此花费了许多心思了…… 一路胡思乱想。 乔亦柔没能揣摩出什么好说辞,距离入口有段路程,她似有所觉地抬眸,赫然发现齐毓玠正没什么多余表情地站在前路尽头处,他身边立了一圈侍卫,还有几位守卫将领。 抿唇,她匆匆上前福了福身子。 齐毓玠淡淡睨她一眼,别过头冷声冲一旁众人道,“忘记几年前有宫人在后山被猛虎咬死的祸事了?昨天贤妃一行进山,你们轻易放行便罢了,居然未跟上去一路护送?今日更是离谱至极,若她有个好歹,你们拿什么来请罪?”说到最后,语气拔高,似是动怒。 众人抱拳埋头闷不吭声,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心中却是颇有微词的。 宫人被咬死那事儿都过去有些年头了,后山珍惜药草和花卉繁多 ,不是完全限制宫人们进入后山,再者昨儿进山的人多,声势大,青天化日野兽也不敢肆意穿行。最关键的是——我的陛下,您醒醒,醒醒啊,站在您面前的乔贤妃看着是柔柔弱弱的,可不要被她外表迷惑,谁敢拿她当普通女子对待?谁敢啊? 齐毓玠:“……” 他气极拂袖,冷哼,人终归是血肉之躯,为何要放弃安全处境而去与冷血野兽抗衡? 这个赌,谁赌得起?可恶,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们…… “陛下,是臣妾的错,不怪他们。”乔亦柔出于真心的道歉,她没考虑很多,其实她本身就懂得不多,只是今日哪怕守卫他们拦着,她也一定要入后山。犹豫地掀起眼皮,乔亦柔望着他没怎么解气的阴沉面庞,硬着头皮道,“陛下,那个,臣妾方才与傅太医静婕妤几人走散了,他们二人还困在后山之中。” 齐毓玠凉凉睨她一眼,心中对傅天逸与静婕妤恼得很,这二人究竟算怎么回事?不是都受了伤?难不成还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丑闻来是不是?又偏将她扯进来算什么? 周围人不少,乔亦柔勉强替他们开脱道,“臣妾与他们一道进去寻一味草药,中途不小心走散的。” 齐毓玠默了半晌,“自有人去找,你跟朕回去。” “是。”乔亦柔看向垂首站在他身后的李久,料想应该是李久通风报信吧,她倒不觉得李久做错了什么,而他肯亲自来……也只能是关心她,所以他是担忧有什么洪水猛兽吃了他最近撸得颇为顺手的猫咪?乔亦柔偷偷睨他一记,觉得陛下他着实多虑了,但不知怎么的,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些怪异,她其实不习惯别人这样来爱护关照她…… 上前搀住他胳膊,乔亦柔讨巧的冲他弯了弯唇,扶他下山。 守卫们得了令,加派人手进去搜山,乔亦柔回头最后再看一眼,眸色微暗。她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只盼守卫能分别找到他们二人,又或者他们在一起时没任何亲密的举动。 沉默慢行,齐毓玠身子仍有些酸软。他伤势已将养了大半月,外伤并无大碍,但摸约是体内未彻底清除的毒素仍在作祟,他经常觉得整个人没什么气力。 “陛下吃了么?”他不吭声,乔亦柔闷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个轻松的问题打开话匣子。 齐毓玠侧眸看她,眼神淡淡,倏地勾唇凉凉一笑,“朕能吃得下?” 话里的讽刺意味过于浓厚,乔亦柔想听不 出来都不行……不过她倒是饿了。早膳她没用多少便被打断,这会儿看日头估计都已未时末,一提起吃,她才发觉她都快饿坏了! “知道饿了?”齐毓玠轻哼一声,他蹙眉,由衷觉得傅天逸与静婕妤二人很耽误事,这才到别宫几天?就麻烦不断,还能不能让他与她愉快的单独相处培养感情了? 乔亦柔讶异挑眉,“陛下怎么知道臣妾饿了?”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有了,他好像特别能猜透她心思!都说女人直觉准确心思敏感,可陛下他的预测力都抵得上几个女人加在一起了…… “常识。”齐毓玠被她心中的比喻打败,顿了顿,无语补充道,“你那么能吃,朕还能不知道你心底的那点小九九?回去用膳,敬王猎了几只野味送来,膳房大抵已经烹煮完毕。” “好,谢谢陛下。”一听到丰富的野味全宴,乔亦柔就口水泛滥,她舔了舔下唇,兴冲冲的不自觉朝他身边蹭了蹭。 低眉看了眼她巴在他臂上的几根莹白手指,齐毓玠觉得,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嘛,唔,他都已经完全掌握到精髓了有没有? 宴席果然丰富至极。 酱烧野兔、辣炒斑鸠、松茸山鸡汤、清蒸猪脚,还有青翠的竹筒腊肉饭,另配了几碟新鲜的清炒野菜。 光看着就食欲大开,乔亦柔瞬间将什么静婕妤傅御医等都抛出脑外,她殷勤地替齐毓玠将竹筒饭小心翼翼盛好,双手递给他。 很受用地接过,齐毓玠给她亲自夹了一块猪脚。 乔亦柔啃了两口,觉得投桃报李,他给了她一块猪脚,她就还他一只肥肥嫩嫩的兔腿。 两人夹来夹去,一顿饭吃得尤外亲热,齐毓玠很满意,至于乔亦柔,她是有种不如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痛快的感觉,但虽然麻烦了些,可大概是这些野味特别美味,她吃得比以往都香。 大快朵颐后,乔亦柔小口小口啜着汤。 困了…… 她揉了揉眼睛,面颊染上两团娇俏的红晕。 所谓饱暖思淫欲,齐毓玠尴尬地别过眼不看她,让门外李久去拿些冰块进来散热,他嗡声道,“困了便去歇息。” “唔,臣妾……”乔亦柔偷偷看他一眼,又看向窗外渐渐褪去热量的阳光,轻声咕哝,“臣妾在想,都这么久了,这静婕妤与傅御医怎么还未找到?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提及这个齐毓玠就不痛快,他蹙眉思忖着道, “他们二人……” 话未说完,门外守卫首领求见,行礼后,男人抱拳,面色染上严肃,“回陛下,侍卫们分散按照方位地毯式搜索,但奇怪的是并未找到静婕妤与傅御医二人,大家寻找中一直没有停止呼唤他们,亦不曾得到任何回应,陛下……”男人吞吐道,“天色渐暗,若再无踪迹,待黑夜来临,凶兽出没,只怕对静婕妤与傅御医二人的安危不利。” 乔亦柔面无表情地垂眉听着。 她有直觉,“小宫女”就是私自进山的静婕妤,先不提及她,傅天逸是一定在后山之中,他为何不回应? 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没有办法回应,一种是故意不想搭理。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已经找到了静婕妤?可不出来也不是个办法,这后山附近都有侍卫严格把守,虽然她不知陛下关于上次遇袭的调查进度,可受此影响,别宫处处异常森严,他们两个大活人想逃过侍卫眼睛离开别宫可能么?她倒是不知这座别宫的详细地图…… 私奔? 齐毓玠眸中晃过一丝异色。 若他们真有此胆,可谓勇气可嘉,不过……是不是太天真了些?这别宫虽不是皇宫,但好歹是天子避暑之地,可不是猫儿狗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摁了摁眉心,齐毓玠觑一眼沉默中的女人,他并不觉得傅天逸与静婕妤无辜,私情乃后宫大忌,他们各司其位,应当有这个觉悟。但从感情上来说,他愿意对那些妃嫔们多些体谅与宽恕,甚至她们想追求别的归宿,也不是不可以。 第78章 晚霞逐渐被昏暗吞噬,乔亦柔立在窗下望向遥远天际。 侍卫们仍在搜山,目前没任何消息。 乔亦柔冷静想了想,他们不该是遭到了意外,否则不会毫无踪影,甚至未留下一丝痕迹。只怕这两人真的是起了什么念头,想逃走?所以躲起来了? “陛下。”回头见他坐在灯旁看书,乔亦柔嗫嚅唇瓣,“若找不着他们二人,该如何是好?” 齐毓玠翻了一页,静静道,“能怎么办?再找不着,怕是都已成了野兽腹中餐,该给他们料理后事了。” “陛下……” 听她加重语气,齐毓玠放下书卷,抬眸看她,颔首道,“唔,找得着就找,要真出了意外,朕会尽量将他们后事办得华丽体面一点。” 哪儿有心情与他说笑? 乔亦柔郁闷地睨他一眼,独自搬了个圆凳坐下,她托腮盯着门口。 难怪静婕妤与傅天逸会打这个主意,一旦没人能找到他们,大家都会认定他们出了意外,更加不会多加追究,倒是个好的金蝉脱壳之计。 “陛下。”顿了会儿,乔亦柔搬起圆凳颠颠儿跑到他身旁坐下,她朝他弯唇甜甜一笑,“陛下,这后山多大啊?” 齐毓玠轻咳一声,“大概半个皇宫差不多大。” “哦。”点头,乔亦柔挠了挠脖颈,试探道,“陛下您说,会不会静婕妤与傅御医迷迷糊糊走出了后山,不知不觉离开行宫了啊?” 别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梢,齐毓玠知她想法,直接告诉她,“不可能,后山尽头并不接连着山庄外,难道没有高墙阻绝?” “墙外有侍卫驻守着吧?” “你觉得有么?”齐毓玠懒得答她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他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书卷,不得不说,眼前情况颇为棘手。他总不能让人大喇喇的喊“诶陛下不怪你们给他戴绿帽子你们快出来吧”这种令天下人耻笑的话,况且他没有不怪,他只是没有生气的必要。这种事他很快就会忘记,静婕妤与傅天逸是死是活他并不是那么在乎,他是见惯生死的人,但很明显她不是。齐毓玠余光注视着她认真思索的侧脸,灯苗朦胧下,很恬静温软。 “你与静婕妤平日素有来往?” 乔亦柔回神,否认,“不,只是偶尔说上几句话。”她抿唇,见陛下不再言语,便继续发起怔来。其实她不是非要帮衬着别人欺负他,毕竟 他也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嘛,她就觉得……到底是两条人命,陛下又没真的碰过静婕妤,而且他说起他们二人时语气怪冷淡的,明显并不在乎他们死活,既然他不在乎,让他们偷偷离开不算什么吧…… 所以,她帮他们一把,也不算什么吧? 毕竟她没有做出这种选择的勇气,她不认同他们,却又有些…… 有些什么?齐毓玠蓦地抬眸。 这话他就不是很乐意听了。 “陛下……”乔亦柔唤他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有些话她不能肆无忌惮在他跟前乱说,她也不能和齐峦说,她无人可说。譬如她很奇怪,两个毫无关联的人愿意为彼此抛却一切,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去尝试在一起,这明明不如不在一起。所谓的爱情,力量真的那么大?那他对她像一只宠物般的喜欢,是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吧? 齐毓玠突然愣住,尔后浓眉深蹙。 放弃生命去追求一段爱情,这听起来确实像个笑话…… 天彻底漆黑一片。 守卫来报,静婕妤与傅御医依旧没有行踪。 山来回搜了两三遍,再搜寻下去根本不会有别的结果,齐毓玠让他们收队,回去休憩待命。 夜里两人同床就寝,都有些失眠。 银白月光从窗外渗入,洒了半地。 知她未睡,齐毓玠蓦地睁开双眼,他翻身圈住她脖颈,轻声道,“明日上午朕会借阅兵演练调开大部分兵力,尤其后山尽头南门那边。至于旁的,就看你想怎么做。朕只有一句话,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嗓音低沉,却犹如一片骇浪撞入她耳里,乔亦柔遽然瞪大双眼,这是什么意思?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不敢深想,却不得不去深想…… 身体绷紧,乔亦柔心中忐忑惊诧恐慌皆有! “睡吧!”将她拉入怀中,齐毓玠重新闭上双眼,他应该为了那份不惜一切的决绝而给傅天逸与静婕妤一次机会。同时,他不会强迫自己再去思考这个问题,有能耐的人应该竭尽全力让自己与爱护的人永远厮守在一起,而并非频频濒临险境的考验…… 原以为会无法入眠。 但—— 乔亦柔揉着眼睛睁开双眸,窗外天居然都亮了。 床榻边空阔一片,她赫然忆起昨晚他说的那番话,猛地拥被惊起,乔亦柔迅速 下榻梳洗。 按照昨夜齐毓玠的意思,他早知傅御医与静婕妤之间的猫腻,真是要命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分明李久一副蒙圈的样子啊?李久不知,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说,他像一个旁观者般一直在看她蹩脚的故意隐瞒和作戏?乔亦柔闭了闭眼,郁闷羞耻死了。 草草梳洗毕,她带着知情的杏春绕去南门尽头处,一路值守侍卫果然减了半。 抵达南门附近,乔亦柔抬眸四顾,这处相对僻静,若从后山出来逃走,南门显而易见是最佳路线。尽管如齐毓玠所说,哪怕是最佳路线,他们也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但现在不是了。 虽然仍在困惑他是如何得知傅天逸与静婕妤之间的关系,不过乔亦柔此时想的却是…… 私奔需要勇气,戴着绿帽放走“奸夫淫妇”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啊…… 默默送了陛下一顶“真勇士”的头衔,乔亦柔差人驾来一辆马车,停在后山附近。反正他已经知情,亦认可她“胡作非为”了,那她就不用再遮遮掩掩。 让傅天逸与静婕妤静静的消失在这片后山之中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所有人眼中,是这样的结果。 乔亦柔抿唇绞着手里帕子,远处隐隐传来模模糊糊的口号声,应该是校练场阅兵演练的动静。她这样帮着傅御医静婕妤二人离开,到底是愧疚,可看着他们二人困在山中等死,她又觉得难以袖手旁观,而陛下他又为什么愿放走他们?其中有没有她的原因…… 使了个眼色给杏春,杏春机灵的拿出陛下宠妃身边的宠婢架势,让视线可及的侍卫忙得晕头转向。 打着等待长公主殿下到来后一起出外散散心的旗帜,杏春一会儿娘娘热了让人去取冰块,一会儿娘娘渴了让人去膳房取绿豆汤,再拿什么罗伞之类的。值守的侍卫们倒没什么怨言,就原以为乔贤妃力气大人豪爽没那些娘娘们娇贵呢,使唤次数多了,他们动作难免懈怠拖延了些。好在大家都不觉得少了他们在这里就会临时出现什么意外,毕竟乔贤妃是谁?她一出手,他们这群守卫也得抖三抖……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丛林窸窸窣窣中,冒出两道狼狈不堪的身影,傅天逸搀着走路不稳的静婕妤踉跄急急行来。 乔亦柔冷眼让他们上马车,她嫌弃他们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便将腰间香囊解开,捻起一个小香球用手碾碎了,寡淡道,“还以为你们连这么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都抓不住。” “贤妃娘娘。”傅天逸眸色尴尬窘迫,他早早听见校练场传来动静,震惊愕然之余难免生出一股惊喜,他与曹香茹一直就躲在靠近南门的后山边缘等待机会,越等越绝望,不是不知此事荒唐,而是昨日守卫们找来时,他正背着她折返去找她们会和,若现了身,两人怕是也难逃厄运。 “马车会将你们送出别宫,今日起,世上再无静婕妤与傅御医二人,喏,包袱里有些钱财,今后你们是苦是累是富是贫是合是散,都是你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乔贤妃,我没想连累你。”曹香茹发丝有些乱糟糟,困境下,人却比往常多了丝鲜活,她眸中含着水光,“我只是忆起扔在山中采摘的那株‘幽蓝’,想、想回去……”顿了顿,声音渐低,“我与傅御医并未串通好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也是被我连累,如今你送我们离开后,你会不会……” 马车外忽的传来一声轻浅咳嗽,接下来是杏春带笑的嗓音,“这位侍卫大哥,长公主殿下嫌热,不来了,娘娘想去山腰凉亭坐坐,可否劳烦你驾驶马车?” “属下遵旨。”男音谨慎道,“只是娘娘出行,是否需一支护卫队随行?陛下那边……”毕竟昨儿陛下才因此大动肝火。 “不必,凉亭不远,本宫沿路赏赏景就回,不想被闲杂人等叨扰。” “是。”犹豫片刻,侍卫妥协,他想着,凉亭的确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大嚷一声,别宫墙角下的守卫亦能赶来救援,毕竟娘娘她自己其实也抵得上一支军队啊…… 出南门。 马车下行。 侍卫尽职尽责平稳地驾驶马车停在凉亭附近。 “娘娘想在这儿歇歇脚,劳烦侍卫大哥可否退出十丈之外。” “十丈?”侍卫蹙眉,目量了下距离,觉得远了些,那不是保证护守职责又留出个人空间的最佳位置。 “那八丈吧?” 这还讨价还价起来了?侍卫看着杏春笑盈盈的脸,心生好笑,他挠了挠头,“若有什么事情,姑娘一定要大声唤属下才是。” “当然。” 侍卫行礼退下。 乔亦柔看了二人一眼,淡淡道,“直接骑马走,一路顺风。” “娘娘可会被我们拖累?” 摇头,乔亦柔没说此事陛下已知晓,也没提他言辞里亦没追究他们二人的意思,倘若她如实以告,他们没了紧迫意识,以后捅出 篓子怎么办?抿唇,乔亦柔只道,“我不过在凉亭短暂歇了会儿,马挣脱缰绳跑下山罢了。你们走出洛阳后不要再回来,今日之前的所有事情,一干二净忘了便是!” 乔亦柔率先下来,她牵马往前挪了挪,让大片茂密树枝半遮住马车。 小心翼翼解开缰绳,乔亦柔安抚着拍了拍马背,交给先后下车的曹傅二人。 显然傅天逸不太会骑马,曹香茹更是手忙脚乱。 耽误了半晌,两人终于乘上马,乔亦柔往后扫了眼,四处平静,她转头轻声道,“加快速度头也别回的冲下山脚,就安全了。” “谢谢。”曹香茹忍住哽咽道。 “没什么可谢的,希望你们别后悔。”乔亦柔往后退开两步,语气平静。 临别。 任何话都多余,不必多作解释,不必多道珍重,因为彼此之间并没有依依不舍的情分。 傅天逸朝她抱拳,比言谢更为慎重。 转头,他笃定地用力扯了扯马绳,马蹄霎时溅起灰尘扑面而来,乔亦柔别头避开,待浑浊散开,再看,马已载着二人朝蜿蜒山路飞速驰骋离去。 “杏春。” “是,娘娘。”杏春迅速转身,去拦住闻声而来的侍卫。 没命地奔驰。 万物朝后退开,双眼都快被风吹得睁不开。 直至逼近山脚,马儿速度减缓…… “你后悔么?”曹香茹半搂住他腰,望着未知前方,她声音出奇的冷静,“一切都来得毫无征兆,我没想过会走到这步,你入后山寻我那一瞬,应该也没想过对不对?” “是。”傅天逸颔首,他微微别头看她被风扬起的一缕发丝,突然问,“但在此之前,你真的没想过?” 怔住,曹香茹垂眸不语。 “我却妄想过……”他蓦地笑了笑,“我孑然一身,没什么本事,会识识草药治治病,哪儿都行,搭一间茅庐,种满园花草,迎送老百姓,或是锦衣玉食低声下气穿梭在贵人间,没有区别。但身边多了个人,就会有区别……” “怕么?”顿了顿,曹香茹抬眸望着他侧脸,突然跟他笑起来,自由的气息令她眸中怯懦都不知不觉散去几分,“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好。” 笑声中,马蹄重新跃起,渐渐地,再无踪迹。 虽然是一条 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人生道路,但他们不悔就行了,至于以后,先享受当下吧…… 凉亭旁,乔亦柔默默站了会儿。 她轻呼一口气,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想立刻回去找陛下,她拨开树枝折返,抬眸朝前看去,霎时怔住。 难怪没了动静,杏春与那个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毫无声息的瘫倒在地。 “昏迷而已。”她正要飞奔过去,背后蓦地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第79章 乔亦柔倏地回头。 来人一袭干脆利落的黑色劲装,年四十左右,浓眉厉眼,面皮黝黑身材粗犷。 蹙眉,她朝四周观望,似乎只有他一人,但无法确定四周是否还有埋伏……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这种话听听就好了,乔亦柔根本没有在怕的,他身上就佩了柄长剑,真闹起来,她不会吃太大亏,“那你想如何?” 男人以为她在警惕,便取下长剑朝扔在地上,凛声严肃道,“上次洛阳街的那张纸条,你就当真对其中内容丝毫都不好奇?” 并不。乔亦柔没吭声,实际上这件事她早就抛却脑海,若无人提及,她会认为这是个恶作剧或者纸条捎错了人。但依眼前情况看,那张纸条就是塞给她的。 “是你们刺杀陛下?” “你的关注点就是这个?你娘虽死得早,可到底是你亲生母亲,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她为何会走到这般田地?”中年男子胸膛起伏,似是动怒。 乔亦柔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她努力掩饰情绪,低眉道,“看来你是要与我说故事的,说完了之后?希望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我是希望你能站在正确的立场上。” “那你可以说说看。” 男人憋了口气,他看她半晌,平复情绪,闭眼再睁眼,再看向她的眸中满是心疼,“我叫宫靖名,其实我是你亲生舅舅。” “我娘可不姓宫。” 宫靖名面目僵了一瞬,他没好气道,“不要打断我,你娘的名字并非真名,她原先叫宫雪如。你虽年纪小,大概也听过三十多年前的越沟事变。”似乎怕她再度插话,宫靖名酝酿了下说辞,沉脸飞速开口,“齐阳德那狗东西当年沉迷美色,微服私访时被曾经被他举兵灭国的一个异族娘儿们带领族人们拿捏住,要在越沟木桥上将他碎尸万段,抛尸入河,以慰亡者之灵。” “我娘长相并无异族人的特征,我也没有。” 气不打一处来,宫靖名一时不察,竟又被她打断,他脾气本就不好,紧紧攥拳,他生生忍住暴躁,切齿道,“难道我有么?”深呼吸,他抬手道,“再者那异族人与中原人并没有很大外貌上的区别,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你不要再随意打断我的话,时间紧迫,我会速速与你说完。” 乔亦柔“哦”了声,齐阳德乃先皇,但齐毓玠似乎对他一点亲情都 没有,所以乔亦柔对他也无需尊重,任由对面粗犷男子左一声狗贼又一声贱人王八蛋…… 与自称她亲舅舅的男子始终保持安全距离,他说话的语气、他动作间的神态,他口中的故事,乔亦柔都看得仔仔细细听得清清楚楚。 事情很简单。 按照他说法,他们宫寨,说是寨子,似乎就是个特大号土匪窝。 齐阳德那狗贼……哦不对,先皇本是去亲自剿匪的,顺便沿路收集美女。哪知遇到亡国复仇公主,喜欢上了,被阴了,一个女人阴死了一支精英军队。 剿匪本都捉了大半了,要凯旋而归,结果整出这种耻辱的幺蛾子。 没有办法,皇帝是一定要救的,于是有个大臣就临时想出一个策略,把腰圆膀子粗武力值高的匪徒们笼络过来,许以好处,让他们补充军力去救陛下,毕竟山高路远,等到援军来黄花菜都凉了…… 土匪们四肢发达脑子转得不快,可也知道一定要从皇帝口中得个保证。 救驾时,皇帝眼见刀子就要割破自己脖子,忙许诺给土匪头子亲王的爵位,许最繁华昌盛的封地。 不要命的救下皇帝,宫寨死伤严重,他们原以为会得到该得到的东西,孰知皇帝翻脸不认人,被救走的当夜,在土匪们回到寨子为即将到来的富贵庆贺喝得烂醉之时,暗卫们纷纷出动,一把火将寨子烧了个精光,唯有数人逃难逃了出来…… “我与你娘不久后走散,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寻她下落,辗转许久,最近才得到线索追到梧桐县。”宫靖名伤心欲绝,语带哽咽与愤怒,“我应该早日找到你娘,这样她就不会枉死,我应该早些找到你,这样你就不会屈辱的当那贼人之后的妃子。” 乔亦柔面上没什么神情,单说故事,颇为精彩,与流传的“越沟事变”完全大相径庭。但双方本质上,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这跟她娘的死,关联牵扯得委实颇为勉强,她娘的死……归咎到底,是爱错了人误把终身托付给一个懦弱卑鄙无情无义的渣滓。 “可有什么证实身份的证据?”她问。 “自然。”宫靖名肯定,“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外甥女儿,我岂会乱认?你娘是被奶娘抱着失散的,奶娘最后改嫁给一个镖局的三当家,我沿着这个线索一路追踪,几经周折才找到你。”怕她不信,宫靖名继续道,“你娘脖颈左肩处有块梅花印记,右臂中心有两颗距离不过微毫的小青痣,是也不是?” “是。”乔亦柔挑了挑眉,改口道,“那舅舅,先皇已经死了,大仇已报,你还想做什么?” “什么叫大仇已报?我们宫寨数百条性命只剩下寥寥数人,舅舅没有大本事,努力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义的人脉与底子,那狗皇帝却自己病死了,舅舅不服。” “怎么能服?” “好外甥女儿儿,舅舅已拿捏住那端王,你只需助舅舅一臂之力,待新帝登基,舅舅便是万人之上的亲王,你也会尊荣无限。” 乔亦柔豁然开朗,又不解道,“何须如此麻烦?待我有了小皇子,封为太子,舅舅的身份可比亲王金贵多了,那才是嫡亲的。” 结舌,宫靖名被她气得不行,觉得她不但愚蠢天真还难缠,她以为她是谁?她一定生儿子啊,她生出的儿子就一定是太子啊,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感动道,“舅舅怎能让你卧薪尝胆在那狗皇帝面前卑颜屈膝?”他从袖中取出一蓝色小瓷瓶,郑重道,“好外甥女儿,这药只要你让他饮下,在上次残留的毒素刺激下,毒素缓缓发作,待两三月后,舅舅与端王暗中布置好一切,便可在他死后瞬间发动兵变抢占局势先机登上皇位。” “这……”乔亦柔犹豫地望着那药瓶,“我、我……想想。” “把药瓶拿着想。”将之塞给她,宫靖名笃定地望着她,“其实舅舅早有周密计划,但舅舅希望能借你手而不费一兵一卒,舅舅这些年真的对你歉愧太多,一个妃子有何留念?待他死后,你可以做皇后。” “他们要醒了。”宫靖名眉目慈善地最后再看她一眼,“不要怕,别宫内会有人与你联系。”语罢,转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乔贤妃,贤妃娘娘……”另侧迷糊醒转的侍卫捂着生疼的后脖颈,吓坏了的踉跄着来找她,“娘娘您没事吧?” 摇头,乔亦柔看了眼掌心里的药瓶,“杏春可醒了?回宫。” “还晕厥着。”侍卫拱手道,“是,属下也要立刻向上级禀报,方才有人袭击属下,这里很不安全,娘娘需速速回宫。” 侍卫背着杏春,一行三人从南门折返。 乔亦柔顶着太阳回承阳苑。 路途中,她低头思索着这事儿,真是哪都透着古怪与荒诞,甚至还有一丝想笑。 不知是否她思绪过于沉浸,迎头突然撞上了什么人,她稳得很,下意识想要搀住重心倾斜的对方,却被对方手胡乱一扯,腰 间香囊突然坠落,里头小颗香丸散了一地。 “对不起贤妃娘娘。”摔倒在地的江贵嫔慌忙道歉,她替她拾起香囊,蹙眉望着地上香丸,蓦地灵机一动,她弯唇从自己腰间解下香囊,把里头香丸装进她香囊里,轻声笑道,“娘娘素来对异味比较敏感,这香丸乃狄国贡品,味道清淡舒适,此次别宫行奴才们应该未备下多的份额。” “不用,江贵嫔你不用这样……”乔亦柔忙拒绝。 “娘娘不用客气,这些对我一直都是可有可无。”将最后一粒香丸放入香囊中,江贵嫔淡笑着起身,双手将之呈给她。 乔亦柔不接也不好意思,加之她急着回去见齐毓玠,便抿唇接过香囊系在腰间,道,“多谢江贵嫔割爱。”顿了顿,礼节性的问候,“听闻来别宫后,江贵嫔身子就不大好,那日上后山我看你的确面色不佳,可传御医了?” “谢娘娘关心,天气炎热,人不过有些蔫蔫的罢了,少出门便可,并无大碍。” 颔首,嘱咐了两句“注意身子”,就此别过,乔亦柔匆匆疾行,朝承阳苑而去…… 江一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捏了捏手中空空如也的香囊,亦转身回秀兰苑。 “陛下呢?”日头已至晌午,阅兵演练已经结束,乔亦柔疲惫地跨入门槛,她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问李久。 “端王求见,陛下仍在书房,娘娘可需先传午膳?” “端王?”乔亦柔惊了下,杯中顷刻溅出一片水渍,“房中就他二人?” 李久低眉恭敬答:“是。” 猛地起身,将茶杯扔在桌上,“啪啦”一声,碎成了几瓣,茶水哗啦啦沿着桌角往地上淌…… 李久惊吓地瞪大眼,没懂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他没得罪小祖宗啊? 可小祖宗跨出门槛前恶狠狠瞪他一眼做什么?真是好委屈! 乔亦柔匆匆转身,飞速奔到书房前,朝守在门外的两位小太监飞出一记眼刀。 小太监懵了一瞬,条件反射般的,两人各自朝左右退开,给她腾出宽敞位置。 余光中贤妃娘娘威武霸气一脚踹开门的刹那,小太监才觉得不对,诶,这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擅闯啊,哎哟我的娘诶,惨了惨了…… 齐毓玠尽管知道她要闯进来,可转眼瞅见她踹开门站在中间,不管是视觉还是感官上,都同时怔住。 她背后 是漫天灿烂耀眼的光芒,刺眼得有些瞧不仔细她的脸。待那几缕金色散开,便露出她尤带焦切的面庞…… 所以,她这是关心他?迫不及待地进来救他? 哎,齐毓玠有些可惜,这出戏好啊,可惜怎么不来个人配合配合他?他好想被他们家乔乔救下…… 第80章 怎么回事儿? 乔亦柔望着书房内对坐的二人,觉得这和她想象中的画面不大一样。 同时又有些庆幸,她脑海里那些画面,还是永远都不要出现的好…… 端王齐和泰是个大胖子,脸颊两坨赘肉衬得眼睛细如缝。 他坐在齐毓玠对侧,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半晌,才意识到这是乔贤妃吧?果真好生了得,就是没规矩了些,和他家那位有得拼。他小心翼翼拿肉缝瞥了眼对面的陛下,心想老百姓都以为他们这种人高高在上,妻妾们貌美如花言听计从,可过日子嘛难免磕磕碰碰,犯不着时时喊打喊杀,小白兔偶尔化身母老虎,可称为情趣,但太过了就……好在他家那位虽日渐朝母老虎靠拢,但天生没那神力,生不出大事,陛下这边估计要辛苦些,哎,过日子难啊!太难了…… 齐毓玠听着冷不丁抽了抽嘴角。 “陛下,臣妾逾矩,请陛下恕罪。”顷刻反应过来地行礼,乔亦柔亦是察觉到自己多虑了,就端王与齐毓玠二人在书房,端王还胖成这样,手脚动起来都不如陛下利索,加之外头门口杵着两位小太监,有何风吹草动他们怕是也能立即感知,所以她急毛线啊急? 嘴角情不自禁勾起,齐毓玠目光温暖,嗯,他就喜欢她这着急起来的小模样,啧啧,看多久都看不腻。 “端王,此事朕已知晓,你先回别院,明日上午与刘统领大将军一起来见朕。” “是,陛下。”端王挪动肥胖的身体起身,施礼退下。 乔亦柔老实巴交候在一侧,暗暗留意端王,他胖归胖,动作倒算灵活。 “这么着急找朕?”等端王离开,齐毓玠示意太监从外将门关上,他笑眼弯弯地牵她去窗下矮榻落座。 “有些事情与陛下回禀。”回神,乔亦柔在脑内思索了下这种奇葩的事情怎么开口才算好,但失败了,她干脆地从袖中将宫靖名交给她的瓷瓶摆在桌上,“臣妾送静婕妤傅御医二人出宫时,被自称是臣妾亲舅舅的莽夫大汉伺机拦截,她让臣妾将此药用在陛下身上,说是要与端王联合,谋权篡位。” 齐毓玠从她脑海中迷迷糊糊得出些信息,加之她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很容易明白始末。 拾起桌上瓷瓶,他抬眸软软望着她,“那依乔乔方才所见,这位端王看起来如何?” 呶了呶嘴,乔亦柔想起他胖墩墩的样子,脱口而出,“平 日一定很能吃吧!” 齐毓玠愣了愣,他抿唇瞅她一眼,旋即朝外唤人进来。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小太监麻溜儿推门进入,恭顺道。 “太后传话说外地进贡了一批新鲜大樱桃过来,今儿清晨才从宫中转送运来,你去挑拣一份冰镇好的立即取来给贤妃尝尝鲜。” 本讶异他唤人做什么呢,大樱桃?乔亦柔眸中生出几丝兴致,她渴得很,方才未来得及喝水便颠颠儿赶来救他,虽未救上,可来一份大樱桃补偿她是应该的嘛…… 见她喜欢,齐毓玠面上笑意更浓,半晌,又略微拧眉疑惑,“亲舅舅?” “多半胡扯呢!”乔亦柔等着樱桃,与他说话更自在了两分,她撇嘴嘀咕道,“按他所说,他与我娘走散时才多大啊,什么梅花印记什么青痣的位置,哪能记得如此清楚?可能觉得臣妾比较有利用价值吧……” “你这点认知不错。” 辨不清他这话究竟是否藏有别的深意,乔亦柔想起来问,“端王为何来见陛下?” 齐毓玠沉吟道,“其实端王这个人并无什么大野心,就是贪财了些。知道他床榻是什么做的?” “金子做的?” “聪明。”齐毓玠弯唇,“连日常用具都是纯金,外面镀上一层铜皮铁皮或者陶瓷。” “真有钱啊……”瞪大双眼,乔亦柔蓦地有所意识,她盯着陛下别有深意的面色,问,“那他的钱都打哪儿来的?” “这就说到了重点,反正俸禄定不够折腾。封地征收征税,各种搜刮民脂民膏,手段上不得台面,亦沾染上了不少值得挖掘的贪污案。”说着,齐毓玠瞥向窗外,宫人正捧着一碟净好的鲜红欲滴的大樱桃走来。 小太监懂点地将之搁在乔亦柔面前,躬身退下。 乔亦柔向来不用在他面前客气,她伸手捻起一颗樱桃,垂涎地喂入唇中,甘甜新鲜的汁液登时弥漫在口腔之中,香香的冰凉凉的。 “陛下不继续说了?” “可甜?”齐毓玠微笑着看她很有食欲的吃东西。 “甜。”颔首,乔亦柔意思意思性的客气道,“陛下要不尝尝?” “好。”齐毓玠抬了抬下颔,拿眼神睨她一眼,再看一记碟中冰镇的大红樱桃,稳坐泰山岿然不动。 这—— 懒成这样还要不要活? 懂了他的意思,乔亦柔嫌弃地捻起一颗樱桃,微微往前倾身,喂给他。 微微启唇,齐毓玠含住她指间的樱桃,唇瓣不小心触及她纤细指尖,柔软而细嫩。 咦,他舔到她手了,感到一阵温软的濡湿,乔亦柔猛地将手缩了回来,怪怪的。她佯装自然地垂头再捻起一颗樱桃速速塞入嘴里,啃完了才想起……唔,好像吃到了他口水…… 齐毓玠成功被取悦,他轻咳一声,语气温软,“你放心,端王不值得忌惮,他纵然有几分野心,却是个极有自知之明之人。那帮人不过揪住他这些把柄,威逼胁迫下,他迷迷糊糊替他们办了些差事,方才已如实交待。唔,他这两日是被敲诈走了太多钱财心疼得要死,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朕这处讨个功劳抵罪。再者他明白,哪怕事成,也轮不到他坐上皇帝的位置。” 乔亦柔:“……”她动作顿住,颇有些无语,稍微幻想了下端王胖乎乎的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真搞笑! 又想,到底出身决定成败,宫靖名此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匪气,是不是她亲舅舅这个问题暂且不提,他所谓的组织只怕成不了大器,不过他那强盗般的粗糙处事方法,却能最暴力最迅速的造势。而且他们如今居然都敢打劫打到端王身上了,难说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猖狂之事,有了银子就能有兵力,有了兵力再多些财富,他大概就飘飘然的以为能做皇帝了? 舔了舔下唇,乔亦柔缓缓拾起一颗樱桃,唔,古来多是这些不知深浅的莽汉敢揭竿造反,毕竟书生只会作些酸文章暗讽…… 宫靖名笨是笨,却没那么笨呀,这不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她若天真一点,他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啧啧啧,没文化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啊! 边想边吃,正吃得起兴,耳畔蓦地响起一阵轻浅的“笃笃”声。 乔亦柔掀起眼皮,瘪嘴,见他一副很理所当然用手指叩桌面睨她的样子,她妥协地再送一颗樱桃到他唇边。 “是否是你舅舅这事朕会命人先去彻查。”齐毓玠心满意足的慢条斯理咽下樱桃,他目光柔软地略过一旁的瓷瓶,问她,“为何将这些事情全都告诉朕?” “因为臣妾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人,加之宫靖名所说实在离谱。”眸中溢出一丝得意,乔亦柔觉得她此举十分明智,他同样这么认为吧? “也不信朕?” 他目光突然淡淡落在她身上,乔亦柔支吾一声 ,她心虚地挪开目光。她的确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人,包括他。但是他目前应该能算她愿意付出几分信任的人?毕竟当时她并没有任何犹豫,她的第一反应竟然就是得告诉他…… 原来不知不觉,她对他已经有了信任的念头? “那臣妾能不能问陛下一件事。”乔亦柔突然没有了食欲,像是有什么不可轻易解开理清的愁绪笼罩在心尖,她不吃樱桃了,抬眸问,“陛下为何愿意放静婕妤与傅御医离开?你不生气么?” “气啊!但你不是想帮他们?” “臣妾想陛下就答应?” 齐毓玠颔首,对上她莹润的眸光,“朕并不在乎她,让在乎的人做想做的事,只要合情合理,朕不会拒绝。” 在乎的人? 乔亦柔面上浮现出尴尬窘迫。 这种感觉不太陌生,之前在养心殿照顾他时,经常会听见,但好像日子没过去多少天,陛下这说话方式倒是越来越露骨引人头皮发麻了…… “朕知道说了你不信,便一直不同你讲这些,免得自寻烦忧。” 齐毓玠自嘲一笑,视线重新认真的望入她眼中,“但朕所做的一切你不能再继续佯装视若无睹,朕从未对任何女子动心,不曾说过喜欢,不曾想要带她去看花灯,不曾戴绿帽戴得闪闪发光还不以为耻,不曾思她所思想她所想,所以,你应该给朕多一点坦诚与信任……” 怔住无法动弹,乔亦柔不敢看他,双眼不知看向哪里才好,她嗫嚅唇瓣,没能说出半个字。 “你在想什么?” 乔亦柔偏头,脑中白雾茫茫,有些什么都抓不住,她想起他说的漫天花灯,七夕那日,实在是惊险,她恍惚答,“在想再过半月,似乎是中秋,洛阳护城河畔会有漫天花灯么?” “自然有,朕与你一起去看如何?” “可、可以。”艰难点头,乔亦柔突然觉得此处空气稀薄,有些透不过气,她倏地起身,顾不上大碟余下的樱桃,匆匆借以休憩行礼退下,快步奔出书房…… 足足坐了半晌。 齐毓玠起身,他揉了揉眉梢,嘴角笑容逐渐漾开。 心中有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想撞出来,他捞起几颗大樱桃,随手抛入高空,然后换着花式接住,譬如转个圈,譬如高抬腿像潇洒倜傥耍剑招般。 接着接着,雀跃还没能平息,余光中觑见门侧突然立了一道身影 。 李久:“……”他默默转身,暗暗叫苦不迭,啊啊啊,他真的没有看见陛下面带傻笑的在耍杂技,真的没有啊…… 第81章 “站住。” 李久往外挪步的动作霎时顿住,他叫苦不迭,惨了惨了。迅速调整抽搐的面部肌肉,他微笑转身,低眉恭恭敬敬,“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抿唇,齐毓玠不自然地将手中几颗樱桃搁在桌上,他挺直背脊,拿出威严气势,沉声道,“给朕去把郎御医请来。” 照平常,李久定是要多嘴关爱陛下可否是哪儿不适,可此刻…… 他夹着尾巴灰溜溜就跑了,唔,他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能躲一时算一时为妙。 经传唤,郎和正急急背着药箱过来,以为陛下有什么状况。 进了门,行了礼,见陛下端坐在上首,面色红润嘴角微弯,心情恍似不错的样子,并看不出哪儿有差池。 “陛下召见臣可是有什么……” “咳。”清了清嗓子,示意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关上门,齐毓玠挑眉,“郎御医,朕外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郎和正认真附和,“是,臣上次替陛下复诊时,发现伤口已逐渐愈合,只再将养数日,便可彻底痊愈。” “那朕体内的毒素?” “这个……”郎和正拢手,蹙眉慎重道,“起码要再等一个月,臣会按时过来替陛下复诊,予以判断。” “嗯,有劳郎御医。” 忙拱手行礼,郎和正见陛下无话,是让他退下的节奏,他旋身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腆着老脸回眸尴尬道,“那个陛下,臣之前与您说过,若行房,这个,娘娘必须服用避子汤,切记,这个量亦需比寻常重些,毕竟陛下体内毒素未肃清,若娘娘有了身孕,恐是留不得。” 寡淡睨他一眼,齐毓玠颔首,他当然记得啊,就是记得,才巴巴将他召来问个清楚…… “朕记得,郎御医退下罢!” “是,陛下。”见陛下似乎很嫌弃的样子,郎和正觉得很委屈,他这不是唠叨,他若不讲清楚,届时娘娘有孕落胎伤身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不是他们太医院来扛啊!陛下那时还不愿给娘娘喝加重药剂的避子汤呢,道是伤身,呵呵,若真那么稀罕,就憋着呗,憋不了就别怪别人…… 齐毓玠很生气。 他懂什么?就说他一个御医懂什么?瞪着眼把人给瞪出去了,齐毓玠想起还有静婕妤与傅天逸的事情没收尾。 此事倒也不难办 ,侍卫连续找三天,就能拍板定案,只是两个大活人没了,后续便少不得一些琐碎。 揉了揉太阳穴。 齐毓玠抬眸,突地望着那一碟水灵灵的殷红樱桃,不由想起她方才绯红的脸颊,心生一股难言的欢喜。 一个月?指日可待,当然指的是她的心…… 秀兰苑。 江一依倚在窗侧,她手里握着空荡荡的香囊,面色冷漠,站了半晌,门外婢女道,“娘娘,膳房冰镇银耳莲子羹送来了。” 拧眉,她蔫蔫道,“进。” 待婢女将食盒搁在桌,行礼退下,江一依又站了半晌,缓步坐在桌旁。 她厌烦地取出莲子羹,果不其然,食盒暗层里放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展开匆匆扫过,江一依嗤笑一声。 她将纸条撕碎,眸中略过一丝复杂,她受够了她现在的境况,陛下除了那位乔贤妃,对她们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江府送她入宫求得是权势富贵,她做不到,但她也讨厌那群胸无点墨的粗俗莽汉的利诱,甚至是威胁桎梏,他们以为就凭他们这点儿花拳绣腿就能翻了天?做梦…… 拾笔蘸墨,她冷着脸飞速写了几句话。 吹干,折叠,塞入食盒暗层内。 天色渐暗。 乔亦柔磨磨蹭蹭沐浴后回寝房。 陛下坐在榻上,就着青灯看书,橘光映在他侧脸,将深邃挺立的弧线衬得柔软温暖。 乔亦柔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拖延时间地擦擦抹抹,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了,她起身前蓦地又想起来的从香囊里取出一颗香丸,用指腹将之捻成粉末吹散,她轻轻嗅了嗅,这香丸如江贵嫔所说,气味清新浅淡,关键在夏日用时,似乎还有那么点儿防蚊虫之效。 转身上榻,乔亦柔屏气凝神从他身上越到里侧。 一张脸都有点憋红,也不知为什么。 躺好,她余光斜了眼旁侧的陛下,他看得颇为沉浸,似乎内容很是有趣。她辗转着侧身,背对他躺着,酝酿睡意。 但睡不着,他在书房内说的话,不知为何她记得很清楚。这么久以来,除却她,他的确没再见过另外几位妃嫔,他这样,是与其他男人不太相同。朝薄被内躲了躲,乔亦柔闭上双眼,她有些羞耻,她那会儿为什么要提及中秋之夜?好像是在故意求他带她出去看花灯一般…… 很久很久,她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环住了她,唔,唇上也有一片软软糯糯压了过来,带着暖意的濡湿。 翌日一早。 齐毓玠在书房召见几位朝中武将,以及负责别宫安全的守卫统领。 胖胖的端王齐和泰单独站在一边,为诸位提供线索,配合行动。 关于多哉前的“越沟事变”,齐毓玠都不知内情,如今才晓得原来先皇曾经有这么一段屈辱崩坏的黑历史。 “臣与他们那帮匪徒联系不多,是陛下遇袭前被盯上,但早前臣亦是云里雾里,如今才算对他们背景有了初步了解。”端王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诚恳懊恼的将自己做过的错事坦诚交待,实际却是半遮半掩地承认了几件贪污案。他亦有私心,哪怕他对皇位并无多大兴趣,可若真有唾手可得的机会,谁会舍得拱手放弃?只不过他很理智,那帮匪徒充其量不过一堆花架子,根本没有成大事的必备条件。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那么多银子等着他去搜集为什么要用性命去冒险? 齐毓玠撇了撇嘴角,心中本就有数,他原打算借取消藩王制度给端王一些惩治,不料中间却临时出了这个乱子。 “所谓暴徒,就是不该用理所应当的思路去揣摩他们的路数。”齐毓玠没怎么将这些人放在眼底,他的读心术仍在,目前别宫中的大臣们都没有任何问题,他很放心,“近日刘统领务必多加注意别宫的安全隐患,还有别宫里的宫人重新做一遍排查,包括宫中出来的太监婢女。至于端王……”齐毓玠挑眉,淡淡道,“与那帮人依旧保持联系,先别露出马脚。” “是,臣等遵旨。 …… 承阳苑寝殿。 乔亦柔起身梳洗后便去雅香苑看齐峦,顺便得对静婕妤与傅天逸消失在后山树林的事情做些表面功夫。 途中,却巧遇江贵嫔。 见礼免礼,乔亦柔见她这方向似乎是朝承阳苑而去,眸中霎时沁出些疑惑。 “娘娘莫要误会,我并非是去见陛下,而是有事恳求乔贤妃。” 江一依向来端庄不易亲近,她如今这般说话,倒让乔亦柔感觉自己是在压制人不让她们接近齐毓玠一样,她轻咳一声,莫名的也不想对此多作解释。察觉江贵嫔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她便屏退宫人。两人单独走到鱼塘边缘,乔亦柔问,“江贵嫔有何事?” “娘娘有所不知……”顿了顿,“其实我并非江大人亲生女儿,应算是 养女。”江一依话语一转,切入正题道,“我自幼父母双亡,由奶娘一手养大,胜似生母。后机缘巧合,我与奶娘阴差阳错救下当时受伤的江大人,再之后,江大人纳奶娘为妾,将我们带回江府。” 颔首,乔亦柔听着,其实完全不懂她为何突然提及这些,她们彼此之间是说这些私密之事的关系么? “乔贤妃,我入宫前奶娘身子就有些不适,近日似乎愈加严重。我无法离宫,更没有福分接她进宫相见。”江一依抿唇低眉,“听闻山庄别宫附近有一寺庙,百姓香火不断,据说甚是灵验,可否恳求娘娘允我明日清晨离开别宫去焚香拜佛为奶娘祈福,这怕是我如今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我会尽快赶回别宫,绝不生事。” 恍然大悟,乔亦柔才明白她的目的。 上香?她为难地皱眉,这事儿并不合规矩。但此处是行宫,按说规矩应能稍微松弛些,犹豫半晌,她迟疑道,“我会尝试与陛下提提,傍晚前无论成或是不成,都会让杏春去给江贵嫔捎个口信儿。” 松了口气,江一依面上终于露出一抹浅笑,她福了福身子,“娘娘既肯替我出面,陛下对您恩宠有加,一定会应下,我就先在此提前拜谢乔贤妃了。” “别,其实这事儿我真无法给你保证……” “娘娘肯帮我已经感激不尽,对了。”江一依目光一顿,落在她腰间香囊,笑道,“乔贤妃这香丸用得如何?都是狄国贡品,应该是毫无差别。” 乔亦柔跟着低眉看了眼香囊,回以一笑,“嗯,没有差别,味道一模一样。” “那就好。”江一依弯唇,再度行礼,“娘娘应是去探望长公主殿下,那我便先回秀兰苑。” 两相告别,乔亦柔去了一趟雅香苑,晌午归来。 陛下已从书房出来,在等她一同午膳。 挥去那股怪怪的不敢正眼瞧他的心思,乔亦柔公事公办将这事儿提了,没说多余的话,就问能不能离开别宫去附近寺庙上个香。 “你想去?”齐毓玠嘴角含笑,他给她夹了些鲜笋,问。 “不是。”支吾着摇头,乔亦柔觉得他笑容格外晃眼,便猛地埋头捧着碗吃饭,她匆促咀嚼咽下鲜嫩的竹笋,快速道,“是江贵嫔想去上香拜佛,臣妾想着,左右别宫待着无事,寺庙离得近,去去亦没有大碍。但陛下若……” “她们的事情你做决定就好。”齐毓玠打断她,微微蹙眉,“所以你去还是 不去?” “臣妾不去。” “倒好,最近你还应多加注意安全。”说着笑了笑,齐毓玠抿唇,突然道,“你若觉得别宫无聊,朕来陪你打发时间就是了。” 乔亦柔:“……”说得好像他们就没天天腻在一起似的…… 第82章 果然是想得太天真了,陛下说专程陪她这事儿,乔亦柔以为两人顶多各卷一本游记蹉跎时光,现实却是—— 她握着笔,被他环着教她练字。 写得是《千秋岁》,“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脸颊贴在她耳畔,偶尔侧眸与她说话,让她注意笔锋与姿势,清浅温热的气息随低沉话语声扑来,她耳廓有些潮。 乔亦柔必须承认,她字写得确实不够好看,可她没想变得更好看,左右提笔的次数不多,他这是有多无趣才拿她打发时间? “可会了?” 被锢在他怀中的乔亦柔不敢乱动,她垂眸盯着白纸上隽秀飘逸的一行诗,眨了眨眼睛,睫毛扑闪,透着狡黠谄媚,“臣妾这一辈子都写不到陛下的程度,不如……” “不如朕再带着你多写些字,让你找找感觉。”齐毓玠顺势接过她的话。 他嘴角挂着闲适笑意,掌心握着她手蘸墨,继续写。 都是些情诗。 乔亦柔写得手指发软全身发麻。 两人紧挨着,尽管隔着衣物,细碎贴合摩擦间,肌肤温度攀高。 她舔了舔下唇,突然有点渴。这要写到什么时候?偏头,她望向他近在迟尺的脸颊,空隙微乎其微,看清了他眼梢尾处很小很小一颗黑痣,她从前未曾留意过。长在这儿,抬眸挑眉间别具风韵,她越看……越觉得这颗痣的位置,委实妙! “还想看朕看到什么时候?”齐毓玠目光集中在纸墨上,他落下最后一撇,将笔搁置,对上她视线,挑眉顿了顿,道,“不得不说,乔乔你很狡诈。” “这话从何说起?陛下真会冤枉人。”慌忙挪开视线,乔亦柔本来对痴看他看得忘了神这事有些赧然,可“狡诈”这词不是个好词,她的尴尬瞬息化为愤懑。 “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瞧着朕,不多说一字,不费吹灰之力,朕便腰酸腿软,一瞬间丧失了提笔的气力,你的目的达到了!”他语气轻轻软软,总觉得透着股旖旎。 提笔而已。 真是夸张的过分! 乔亦柔眼睛瞪圆了些,她想怼回去,却慢半拍意识到这话里的深意,什么叫腰酸腿软?这不站得好好的? 他眸带笑意地望着她,一动不动看着。 乔亦柔:“……”她偏头避开,却仍能感知他落在 她身上的目光,她脸颊生烫,硬着头皮问,“陛下看什么?” “将你看朕的都看回去,这样才算不吃亏。” 无语,乔亦柔如坐针毡,等了半晌,她闷声嗡嗡道,“够了,臣妾就看陛下看了这么会儿功夫,陛下已经看回来了。”然他视线却貌似并没有自觉挪开的征兆,乔亦柔终是忍不住偏头瞪他一记。 齐毓玠很大度很无辜地对上她眼眸,“乔乔你若不乐意,再看回来便是!朕绝不让你吃亏……” 那得看到什么时候?天荒地老? 乔亦柔抿唇,放弃与他僵持,她自觉地将他搁下的笔杆拾起,蘸墨写情诗。 她练字还不成么?她此刻终于体会到了齐峦的苦楚。早知如此,她不如巴巴跟着江贵嫔下山去寺庙上香呢!歪了歪头,乔亦柔想起来的略微蹙眉,守卫那边分派了十人护送江贵嫔,只是宫靖名那帮莽夫神出鬼没,不知藏身在何处,应该是不会对她下手才是…… “继续写,朕喜欢。” 耳畔低沉嗓音徐徐入耳,乔亦柔一怔,低眉,才知自己不知不觉写下了“愿我如星君如月”。 齐毓玠接过她手中笔,替她续,“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同的笔迹,看着,却莫名的和谐。 乔亦柔心中突然像被温柔星光轻轻扫过,说不出的滋味…… 上午练字,下午练字。 这一日过得短暂而漫长。 晚霞弥漫在天际时,乔亦柔才后知后觉,哦,这一天竟然就要过去了? 用膳前,她赫然想起,江贵嫔人呢?难不成未回行宫?怎未有人进来通报?她近日肩上担的事儿多了,逐渐已经习惯操心。刚急急迈出门槛,一个小太监便侧身禀报,“回娘娘,江贵嫔半个时辰前在承阳苑外求见,因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或打搅,江贵嫔便先行回了秀兰苑,让奴才与娘娘知会禀明一声。” “原来如此。”乔亦柔颔首,半个时辰前?江贵嫔今晨天未亮便出了行宫,寺庙中居然耽误了那么久?尽管心中存有疑惑,但人已平安归来,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紧接着,八月酷暑迎来了最高峰。 连续五日,温度节节攀升,天上烈阳炙烤着大地,走在路上都烫鞋底。 乔亦柔不出门了,待在承阳苑靠冰镇解暑汤度日。 大臣们来的次数也日渐减少,一般都在傍晚 时分组队而来,与陛下在书房待大半个时辰,嘀嘀咕咕商议毕再告退。 偶尔在院子树下纳凉时正好撞见去去往往的大臣们,乔亦柔会礼节性地笑笑,与他们说上两句话,其实都是随口之言,譬如她看见齐毓玠面色不大好看,似乎因何而苦恼忧虑,便与大臣们道,“陛下心情看起来似乎不善,还劳烦诸位大人分忧解难让陛下宽心才是。” 大臣们连连称是,跑得却一次比一次更快,生怕被盯上。哎,他们真的不是故意跑来让陛下操劳,而是不来不行啊,不然谁愿意天天顶着压力在乔贤妃眼皮子底下走来晃去?这感觉就像从老虎身边经过似的,好忐忑好扎心…… 热了六天,到第七日,大雨突然磅礴而至,声势浩大,天上乌云盘旋,白日瞬息变成黑压压的傍晚。 粗粗的雨线倾斜而入,檐下道道水流不息。 承阳苑大小窗紧阖,室内燃起一盏盏烛火。 乔亦柔托腮看着门外溅起的一朵朵巨大水花,视线游移,等待陛下从书房回来,方才几位大臣撑伞急急赶来求见,如今摸约已过半个时辰。 天气热时,人蔫蔫的。凉快了,又很困。 揉了揉眼睛,乔亦柔捻起一块山楂糕吃着打发时间,第二块彻底解决时,廊外传来一片杂乱声响。 她起身迎上去。 齐毓玠半面身子已经淋湿,他跨入门槛,微微避开她脱下披风,免得雨水溅落在她身上。 进内寝换了身袍子,齐毓玠出来,落坐在她对面。 乔亦柔将膳房送来的姜汤递给他。 一饮而尽,齐毓玠抬眸定定望着她,停了一瞬,启唇道,“已经彻查清楚,宫靖名不是你亲舅舅,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哦。”这个答案没多令人意外,乔亦柔皱鼻,心想那人果然是来忽悠她,可恶,竟还敢打着她娘的名头,要再让她撞见他,定要把他头当作蹴鞠来踢。 “你没机会了,他人已经死了。” “嗯?啊?”第一声是在疑惑他好像在回她心底话?第二声则是对这个答案表示好奇,乔亦柔挑眉,眸中惊讶,“人死了?”她思忖着问,“陛下近日是在处理这些事情?莫非……” 摇头,齐毓玠右手食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朕没有做什么。”本是打算做什么,身为帝王,他自然容不得有人躲在暗地筹谋觊觎这片江山,宫靖名此人虽 莽撞,但他的这些莽撞之举却目标明显,直指他身边要害。且他敢带人堂而皇之闯入皇城,身边定积累了不少人脉财富,若要拿住他,自是连根拔起才好!只是…… “朕隐约感觉这一整出戏诡异得很。” “如何诡异?” 齐毓玠收回手,耐心与她道,“朕本是打算让端王慢慢与他们虚与委蛇,挖掘出更深层次的底细,瞧瞧这帮人究竟是花拳绣腿心比天高亦或是有些能耐,怎知……”他挑了挑眉梢,“怎知他们内部疑似起了乱子,侍卫们在山脚东面残垣处发现一批气质荒野的尸体。几经调查,按照蛛丝马迹来看,应是宫靖名等人,而端王那边,同时被毫无征兆的切断了联系。” 真逗。 乔亦柔剥着炒花生,一颗一颗往嘴里喂。 其实也算不得逗。 无论是皇族间的自相残杀,亦或是同门斗个你死我活,无非利益罢了! “那陛下不该高兴么?”乔亦柔将去了外衣的白净花生米送到他掌心,“不费吹灰之力,敌人自己将自己灭了,元气大伤,追查下去,一举全灭。” 被她话语逗笑,齐毓玠望着掌心里的花生米,心中微暖。或许是这些年走来的后遗症?他总感觉这样蹊跷的事背后应该藏着猫腻,也罢,本就不认为他们能掀起任何风浪,又何须再烦扰?齐毓玠尝了尝她给他剥的花生米,望向窗外不歇的暴雨,“雨后天晴,该是中秋了!”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突地微微一笑,像是灯火入了星眸。 第83章 宫靖名一事暂且告一段落,暗卫们在山中发现的两个根据点皆人去楼空,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就结束。 别宫恢复安宁,静婕妤傅御医的事儿虽引起过一阵唏嘘,但就只是唏嘘而已,很快再无人提及…… 日复一日,中秋节在炎热中到来。 团圆的日子,虽在行宫,气氛却依然浓厚,齐毓玠派人去皇宫将太后接来,待两日后,一起提前摆驾回宫。 叫上齐峦,四人在承阳苑用膳,分食团圆饼,其乐融融。 晌午后,趁齐峦午睡,齐毓玠在太后那儿得了允,带着乔亦柔下山。 二人换了便装,从南门离开。 “骑马?”乔亦柔望着系在树桩上的乌黑骏马,她侧眸看着陛下,“只一匹?” “朕担心你骑术不佳,这山路崎岖不平,等你慢悠悠下山,天都黑了,所以朕就多费些气力勉为其难捎着你罢!” 天都黑了岂不是正好去河畔看花灯?乔亦柔瘪了瘪嘴,没回话,她环顾周遭,认真问,“陛下,暗卫会同行吧?人手足够么?” “足够,而且朕相信乔乔你会好生保护朕,绝对不会像上次般亲手将朕推开。” 乔亦柔望着他调侃带笑的黑眸,好吧,她彻底蔫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那事儿是她不对,被拿捏住了把柄,她不好再挑三拣四,一匹马就一匹吧,挤挤多大点事儿……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共骑着马抵达洛阳城。 将马留在驿站,一路沿街闲逛。 乔亦柔对繁华的洛阳城还是很稀奇的,来往行人比肩接踵络绎不绝。梧桐县小,不曾有这样的热闹,以及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商铺。 “娘子喜欢这珠花?”站在摊位前,齐毓玠单手负在背后,睨着身旁颇有兴致挑挑拣拣的女人,他挑了挑眉梢,十分财大气粗,“要了。”语罢,直接将银钱递给铺主。 附近其他铺主顿时羡慕嫉妒红了眼,仿佛逮着了一个待宰的肥羊,纷纷争先恐后的吆喝起来…… 乔亦柔拿着珠钗,本就被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娘子”惊了个够呛,此时一张张笑魇如花的脸蛋迎来,她实在抵挡不住如此热情的架势,只好抓着他手腕匆匆逃出包围圈。 闹得一张脸俏红,乔亦柔斜他一眼,到底不好意思启齿。 娘子什么的,那她叫他什么?你来你去很不成体 统,然而相公……怎么能喊得出口? 眼神有些闪躲地瞥来瞥去,乔亦柔目光一顿,面上蓦地划过几许惊艳。 齐毓玠随之朝前方扫去,原是花灯。那花灯却较为特别,甚至称得上一句巧夺天工。旁的花灯做出惟妙惟肖的造型已是不易,这盏花灯更是精致复杂,竟是将牛郎织女带着子女鹊桥相会的完整画面剪裁制作出来,尤其一对男童女童,娇憨可爱。 卖灯的是位中年男子,他戴着高帽,两撮山羊胡,顾自坐在几排花灯前看传记。 生意不好? 齐毓玠诧异,这些花灯质量分明不错。 “想要?”齐毓玠侧眸看她确实喜欢,便拉着她上前道,“店家,最上面那盏花灯我们要了。” 中年男子置之不理,翻了页书卷,瞧得津津有味。 “店家……”齐毓玠蹙眉,将银子递过去,“我们要了那盏花灯。” 轻嗤一声,中年男子终于掀了掀眼皮,他睨了眼他手里的银子,不耐烦道,“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我们贺老板是这么见钱眼开的人?想要花灯就得遵守规矩!这盏灯不卖。” 两人对视一眼,完全一头雾水,齐毓玠正要问这不要钱的规矩是什么,身旁一个途经的路人好笑道,“二位外地人?这贺老板啊咳咳……”他凑过来指着背后一幢大酒楼轻声道,“贺老板是贺家酒庄的大老板,各地都有产业,有钱任性,这花灯是彩头,赢了就能免费得到,说起来这花灯都是小彩头,还有送银子送宝物的呢!喏,两位若有兴趣,去酒楼参加就可以,不过要进去首先得付茶水费。” 齐毓玠道谢,心想这贺老板颇有生意头脑,哪怕只进去瞧瞧热闹也赚了不少,再点些酒菜,一天便能赚个盆钵体满。 “娘子,咱们瞧瞧?”齐毓玠收回视线,侧眸望着她戏谑道。 乔亦柔忍住这个称呼带来的酸麻感,颔首,毕竟她对这盏花灯真的很感兴趣啊…… 两人入内,瞠目结舌。 酒楼正中临时被改成擂台样貌,上面一群男人在……斗鸡。 关键二三楼摇旗呐喊的看客还不少,个个面红耳赤情绪澎湃。 乔亦柔匆匆扫了一眼,觉得不对头,重新朝东南方位定睛一看,我的娘,那二楼举着拳头喊得兴起的不是钱大人么?就是那个一路把她推上来送入皇宫的罪魁祸首!好啊,终于让她逮了个正着。 深吸 一口气,乔亦柔恨得牙痒痒。 周遭嘈杂,齐毓玠脑仁疼。 但想着那盏花灯,他忍了忍。 她不是喜欢么?这么久,他倒是少见她有喜欢之物。 只是……斗鸡? 齐毓玠抽搐着眼角往后避了避,难道不该是吟诗作对猜灯谜,这酒楼怎么那么搞笑…… “还有最后五位,半盏茶的角逐,剩最后五位壮士争夺这一个名额,努力啊,兴水街丽安铺有钱难求的一整套胭脂水粉,风靡洛阳,一经推出三天售罄,连宫里乔贤妃娘娘想要也没有咧!” 颇具煽动性的一番话明显起了效果,二三楼的夫人小姐虽含蓄,眸中却簇起星光,俨然对这个彩头十分向往。 乔亦柔斜了眼身侧同样怔住的齐毓玠,好窘啊!她什么时候想要这丽安铺的胭脂水粉了? 她表情委实可爱,一时没忍住,齐毓玠轻笑出声,他带她去寻空座,顺势拦住一位小厮,问,“赢取花灯的比试什么时候开始?比什么?” 小厮笑眯眯扫了眼两位穿着打扮,虽不特别名贵,却是上好的料子,而且气度不凡。他驻足步伐,好脾气道,“应当是快了。不过比试规则不一定,这所有比试都是咱们贺老板一时兴致,他想看什么就比什么,没有丝毫规律可言。” 好任性!齐毓玠抽了抽嘴角,他堂堂一国皇帝,总不能上去斗鸡吧,谁知道这一颗颗人头里面有无朝中官员,他要输了,岂不丢脸丢大了…… “女子能参与比试么?”乔亦柔不知他心中所想,眼睛晶晶亮,跃跃欲试追问道。 “自然可以。” 谈话间,斗鸡比试结束。 下一轮比试的规则是参与者不能笑,谁能憋到最后,就能得到二两银子。 这不算小彩头了,而且规则简单,惹得黑压压一票人争先恐后的报名参加,气氛升至全场最高点。 乔亦柔坐在角落看那些人憋笑看得津津有味,她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什么吟诗作对猜灯谜,多没意思呀! 齐毓玠:“……”他觉得他整日闷在皇宫都快跟不上潮流了,或许应该多出宫微服私访? 这轮“不准笑”后,又经过两轮无法用言语表明的荒诞比试后,花灯的彩头来了。 规则是……吃面。 半柱香之内谁能吃完更多的面条,就算赢。 乔亦柔撸了撸袖摆,要起身去报名,齐毓玠一把将她扯住,急道,“你先瞧瞧,完全都没女子上去参与比试。” “陛……”不服的开口,乔亦柔立即意识到差点说漏嘴,她皱鼻道,“你、你瞧不起女人呀?” “这话从何说起?”蹙眉,齐毓玠余光瞥见零零散散不少人已经上场,都是些胖乎乎看起来食量很大的男人,他轻咳道,“你上去,全场人都得盯着你瞅来瞅去。” “我长得很丑么?见不得人么?” “哪儿是,就是太见得人了。”齐毓玠想着就有些不适,吃那么多碗面,而且她吃起东西来本就比一般人好看,一堆壮汉里头,不都盯着她瞧?齐毓玠抹了把额上冷汗,他也豁不出老脸去参加这吃面大赛,只好讪笑着打商量道,“咱们别要这花灯了,为夫给你翻遍整个洛阳城,定找出一盏比这精致百倍的花灯出来如何?” 话毕。 旁侧“噗嗤”一声笑。 一个看热闹的公子见他们目光瞥来,摇着折扇忙道不好意思,“抱歉抱歉,这位兄台,不是我故意要笑你,而是你翻遍洛阳城,还真找不到一盏比‘团圆’更精致的花灯,只怕皇宫里头都没有哦!此乃知名匠工王懿德花费一整个月制作而成,虽在平民百姓眼底不值钱,可在文人雅士尤其姑娘们眼中,却是一盏不可多见的精致工艺品。你瞧,上去参与比试的都是如兄台这般想博妻女一笑。” 乔亦柔本来都要被齐毓玠的话打动了,听了这番话,登时改变主意,她附到他耳畔悄声道,“臣妾想去,陛下你瞧,那钱大人居然都敢上去,不行,臣妾一定要上去吓唬吓唬他。” 酒楼里声息不止,她身子紧紧贴过来,粉唇几乎触到他耳廓,濡湿的暖暖潮意扑来,压低的嗓音显得软糯黏呼,更像是在撒娇,搅得人一阵心猿意马。 什么钱大人?齐毓玠偏头望入她生动的眼眸之中,怔了一瞬,他无奈道,“罢了,还是为夫上吧。” 乔亦柔:“……等、等下。”就他吃东西那慢条斯理儒雅的样儿,千万别想不开啊! 可来不及阻止,他已经用手擦了擦墙壁往脸上抹了两道灰上去了…… 乔亦柔又想笑又想叫他回来。 “你相公身体看着不太壮实,能行么?”方才“噗嗤”笑的公子忽然偏头问她。 乔亦柔轻咳一声,有些听不得这话,她咕哝着不悦道,“比你行就行!” “噗嗤”笑公子:“……” 这一打岔,比试都要开始了。 乔亦柔站起身,她担忧地望着束手束脚坐在倒数第二个位置上的齐毓玠,紧紧抿唇,哎呀,就说他逞什么能嘛! 小厮送来一碗碗面条堆起来,面条上搁着牛肉葱花,居然还挺好吃的样子。 咬住下唇,乔亦柔顾不得什么钱大人银大人了,他是皇帝,若吃出个什么问题可如何是好?乔亦柔紧张地往前挪了几步,悄悄朝他招手,示意他回来。 那花灯,不要了还不成么? 余光不敢放肆地扫了一圈,没见着什么认识的人。但齐毓玠仍不敢掉以轻心,他自始至终垂着头,保住最后的一丝丝尊严。 坐都坐上来了,此时放弃岂不更丢人现眼? 他朝一直冲他使眼色招手的乔亦柔摇了摇头,僵坐着不肯走。 哎呀,这人太不听话…… 乔亦柔气死了。 一声锣响,比试开始。 十二位参赛者顿时埋头抱着大碗开始呼啦呼啦吃面。 钱广缘是为自己那五岁的女儿来的,他家夫人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好不容易来个女娃,全家都当做宝,小囝囝一声“爹爹想要灯灯”,他就顾不得想那么多,硬着头皮上了场。大口大口扒着面,不经意抬眸,满嘴面条都忘记咀嚼了。 哎哟喂,那人,那穿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女人…… 救命恩人啊,陛下的乔贤妃娘娘啊! 咦,她这一脸焦急地盯着比试现场做什么?钱广缘好奇地扭头,跟着她视线望去,吓得一碗面都差点吸进鼻子里。他是个小官,上朝都站在列队末尾,寻常没机会在陛下面前找存在感,先前乔贤妃大放异彩那段时间,他恰巧去闽南办差,回来才知道当初生涩的乔家姑娘居然这么牛叉?这是玩转后宫的节奏啊,就连陛下都…… 天呐! 陛下竟然为了一盏花灯来比赛吃面?好歹也去比试点上档次的东西嘛,譬如吟诗作对猜灯谜? 叫苦不迭,钱广缘哪儿还有心思再吃,他有能力赢也不敢赢,更何况他……也没这个能力! 一颗心揪起,钱广缘操心至极,哎哟喂旁边那位壮士你知不知道谁在跟你比试?你还吃那么快?存心找死是不是?他面目拧成一团,一脚踢了踢旁边吃得最快的那位壮士,挤眉弄眼让他慢点儿,让陛下赢啊啊啊啊…… “找屎?”壮汉浓眉厉眼,口齿不清,一嘴面都差点喷到他脸上。 钱广缘顿时怂了,啧,咋好心没好报呢!他缩着脑袋闪开,偏头望着另头吃得偏儒雅的陛下。跟其他人相比,尽管陛下已经吃得很快了,但还是太儒雅了,这么吃下去,怎么可能赢?真是急死他了! 乔亦柔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都吃了满满五大碗了。 又滑稽又搞笑又让人觉得难受,不忍再看,却控制不住地抬眸锁定他的样子。 他应该没这么狼狈过?嘴角都是油渍,也顾不上擦擦! 一盏花灯而已,她应该自己上去的,哪怕胃撑得难受很难受,或许也会比此刻的心情好很多?她现在的心情啊……就是想哭却哭不出来,很想给他擦擦脸上的斑驳。 时间一点点逝去。 大部分人已经吃不动了,都倒在椅背摊着肚皮暂停休息。 逐渐,只有两人仍在慢慢地吃。 一位是钱广缘身边的壮汉,一位则是齐毓玠。 壮汉明显是在勉力支撑着,虽然在往嘴里塞面,但动作幅度非常缓慢,而另一边,齐毓玠的速度对比之前,并没有慢很多。 “这哪家的公子?怎么不曾见过?模样儿真俊!” “就是,方才还不觉得,此番看着,竟不比洛阳四大公子皮相弱,而且吃面的样子煞是好看!” “是呀是呀,他这么卖力吃面一定是为了那盏花灯吧?听闻参赛者里头有五六位都是为博吴家大小姐一笑,才纷纷亲身上场或者重金拜托别人,不知这位……” 什么吴家大小姐? 乔亦柔皱眉盯着聚在一起支支吾吾的两位姑娘,面色沉闷。 许是她一直盯着,两位有所察觉地抬眸看她,其中紫衣姑娘不大好意思了,试探着问,“这位年轻夫人怎么了?可是认得场上那位公子?” “自然认得。”乔亦柔双臂环胸,本不准备理她们,可想着又有些不舒坦,她抿了抿唇,忍住窘迫,飞快而清晰道,“是我相公!” 第84章 相公? 两位姑娘面上生出一片绯红,那位公子竟都已然成亲?匆匆扭回头,她们缄口沉默,不好意思再非议。 心底却纳罕,这么俊俏的男人怎在洛阳城毫无名气?莫非是个绣花枕头? 乔亦柔说出“相公”这个称呼后怪羞耻赧然的,若齐毓玠在身旁,她定道不出口。 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抬眸注视着比试擂台,浑身血液都似烧沸腾了起来,好热! 歇息过后的参赛者们有的彻底蔫菜了,有的重拾场子继续哭丧着脸吃吃吃。 乔亦柔粉唇抿成一条线,输赢早已不重要,她想将他拉扯回来,但都吃了那么多了,最后关头放弃怕是会心有不甘,可若吃坏了身子怎么办? 不行,她必须得去阻挠他。 越过阻碍,乔亦柔提裙奔向擂台,速度太快,始料未及,甚至来不及拦截,场上众人戛然怔住。 “陛、那个,你别吃了!”她跑到他身后,蹙眉道,“我不要那花灯了,真不要了,不好看。” 边儿上负责擂台的小厮“呀”一声,脑子转得够快,立即机灵地朝大伙儿大声嚷嚷道,“瞧一瞧,看一看咧,这是真正的鹣鲽情深啊,相公为博娘子一笑,为赢取‘团圆’花灯奋不顾身的拼命吃完数不清的面条,真正的盖世英雄有没有?娘子则为相公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心爱之物,这段真挚的感情够不够令人动容够不够令人羡慕?来,让我们为这位壮士鼓鼓劲!” “努力,努力!”握起右拳,钱广缘蓦地大声喊道,在寂静场地里尤外突出。 乔亦柔:“……”要不要这么窘迫?她用手半遮住脸,想着陛下估计会更觉得丢脸,便用另只手给他遮脸。 完全无暇顾及周遭嘈杂。 齐毓玠要撑死了。 吃到怀疑人生吃到忘记自己身处何地,脑中就有一个念想,得吃啊!他发誓,这一发过后,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吃这鬼玩意儿! “你真的别吃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小厮仍在一旁煽着情,乔亦柔恨不能一脚将他踹下去。 陛下他头就没从大碗里抬起来过,想想堂堂一国皇帝,得混得多凄惨跑到这儿比赛吃面啊,乔亦柔吸了吸鼻子,想笑,想哭。 半柱香还剩最后片刻功夫。 没有机会获胜的参加者已完全放弃, 唯剩齐毓玠与一位壮士决一成败。 乔亦柔垂着眼皮不吱声了,须臾,她掀眸定定望着往下坠落的香灰,祈祷一切都快点结束。 她真的已经不想要那花灯了…… “砰”一声,锣响,香灰燃尽。 小厮嘚嘚儿地跑来检查,笑着大嚷,“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这位勇士比另一位多吃了小半碗面,祝贺祝贺,今日‘团圆’花灯的归属者就是你们,请问夫人此时作何感想?是不是……” 乔亦柔哪儿有时间搭理他,她用帕子给陛下擦脸,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他脸都吃大了,不免悲从中来道,“你、你还好么?”她语气略带哽咽,眸中沁着水润。 不好。 感觉整个人都废了。 面都堵到了嗓子眼儿,没力气说话。 齐毓玠拍了拍她凑过来的脑袋以作宽慰,想静静。 “你怎么了?”乔亦柔急得眼都红了,可别真吃出毛病吧?她捉住他衣袖,“你说说话啊,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哪儿难受?” 不是不想说话,是真心有余而力不足!齐毓玠用力抓住她手,心想,怎么都要哭了?他就是想单纯的歇歇,消化消化嘛! “呜……”乔亦柔低眉盯着他紧紧攥在她腕上的手,这是得多痛才给她暗示?一定是面条吃多了把他人都给吃坏了,这可怎么办?不行,得立即去找太医御医。她抹了抹眼泪,打算将他扶起,又想他都吃那么多了能走得动么?顾不得旁的,乔亦柔哽咽着一把将人给举抱起来,哭喊着朝四周的人道,“快让让快让让!大夫在哪儿……” 围观群众:“……” 他们目瞪口呆,这年轻妇人如此瘦弱娇小,居然能将身高七尺有余的男儿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女中豪杰啊! “沿着这条街笔直往右走第一个路口左拐尽头处有家医馆。”人群里一道好心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谢谢。”乔亦柔哽咽着道谢,举抱着人风一般从人群缝隙里一溜烟划过。 二人瞬息消失。 酒馆里静了一瞬,蓦地人声沸腾。 “我的天呐,这女人好大力气,抱着男人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 “是啊是啊,我看她走路都不带喘气!忒牛了!” “等等——” “听闻宫中乔贤妃神力在身,莫非……” “怎么可能?若这女人是乔贤妃,那参与吃面比试的岂不是……” 气氛静寂,众人瞠目结舌,既觉得此事荒诞至极,又觉得并非不无可能啊!哎哟喂,我的亲娘啊…… “你一定要撑住!”天色昏暗,中秋夜洛阳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乔亦柔瞅准缝隙,一路风驰电掣在路上,她断断续续地迎风安抚他,抽噎道,“哪有人、有人硬吃那么多的,你可千万别出事啊,你想想传出去多丢人啊呜,所以你一定要撑住,我马上就送你到医馆了……” 宽敞大道上行人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迅速往两边退避,给他们让出通行道路。 齐毓玠呕死了! 他吃得本来就多,被她举着一路颠簸,要吐了!关键他们俩都成了稀罕物,一路被一双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可怕。 “朕……我,你先停下。”好不容易顺了口气,齐毓玠脑袋都被她转晕乎了,他右手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艰辛道,“先、先让我下来。” 乔亦柔听清了,她转了个方向,两人停在僻静且光线昏暗的角落,她将他放在地上。 晕,齐毓玠重心不稳,踉跄了好几步没能站定,还得靠她上前一把搀住。 “呜,你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你别有事啊!”乔亦柔六神无主,崩溃的开始啜泣。 齐毓玠:“……我、我只是吃多了一口气提不起来。”他摆了摆手,拉住她手靠在墙上,“不行了,得歇歇。”又一惊一乍,倏地抬眸盯着她,“咱们的花灯呢?” “花灯……”乔亦柔一怔,“忘拿了!” “咳咳,在下官这儿。”不远处一道带喘的嗓音响起。 钱广缘从墙垣后偷偷钻出来,他手里捧着花灯,挠了挠头皮,拍着胸脯顺气道,“下官从酒楼那儿领了花灯一路紧追慢赶,终于跟上陛下与娘娘的脚程了!” 双手将花灯呈上去,钱广缘讪讪笑。 乔亦柔接过,抿了抿唇,“钱大人好久不见。” 慌忙想拱手行礼,齐毓玠冲钱广缘摇头,“免了,胡同外人多口杂,你就当我们只是一般老百姓。” “是。”钱广缘低眉垂首,眼梢悄悄瞧一记乔贤妃,心底头满是欣慰啊,他当初将乔家姑娘保入洛阳城,一度有些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她能适应得了?但经过方才那一幕,他真真儿放宽了心,哎呀,陛下果然跟颗汤圆儿 似的嘛! 齐毓玠:“……” “那不打扰二位雅兴,告退。”钱广缘不敢再在这儿讨人嫌,笑容满面地拱手,得了允,他转身离去。 乔亦柔呶了呶嘴,低头看着精致的花灯,她伸出食指戳了戳小人儿,担忧地抬眸望着他,“真没事?还是去医馆瞧瞧吧!或者今夜回宫?让御医诊把脉?” 她眸光水润,流淌着细细的涓流,雕花灯笼浅浅光晕下,柔软至极。 “有点事。” “啊?”她立即站直,凑近他,眉头皱起。 “胸闷腿软,胃部撑得难受,感觉需要娘子亲亲一下才能好。” 这便是明目张胆的耍流氓了? 亏她吓得一惊一乍!轻咳一声,乔亦柔别过头,余光悄悄瞥见了他面上浮现出的戏谑调侃,顾自生闷气,“不要逗我。” “逗?不,没有比这更真的话了!”齐毓玠好整以暇地低眉瞅着她,微微偏头,将右脸凑上去,嗡声叹气道,“花灯赠与无情人,枉费这花灯和和美美的寓意,倒不如……” 乔亦柔紧紧攥着花灯,被他话惹恼了!她蓦地踮起脚尖,用唇堵住他未说完的字语。 狠狠亲完,乔亦柔退开,她抱着花灯急急往外走。 抹了把嘴,齐毓玠哭笑不得,他望着她匆匆忙忙的小身影,“你上哪儿去?” 驻足,乔亦柔不肯回头,她没想走哪儿去,就是……想暂时避避,她好热! “回来。” 她不动。 齐毓玠挑眉“哎哟”一声,“为夫吃得如此撑,哪能走得动?你这一走是要为夫抛弃在这旮旯地儿?” 僵了一瞬,乔亦柔默默转身朝他走回去,她飞快瞅他一眼,细声道,“今夜不去山庄了,路程远,我们还是回宫,改日将峦儿他们接回来如何?” “娘子之命,岂敢不从?”知她是在挂念他身子,齐毓玠颇为受用,他顺势柔柔弱弱地倒在她身侧靠她撑着,唔,感觉这软饭吃起来味道真不错…… 第85章 二人直接回宫。 紧急召来御医,诊脉开药,健胃消食。 乔亦柔将花灯捧了回来,没舍得放飞河畔。坐在桌旁,她低眉用手拨弄几下花灯,越瞧越欢喜。不经意抬眸,他侧靠在床榻正定定望着她,眸光浸染了几抹橙黄橙黄的灯晕。 “陛下看什么?” “你看花灯,而朕看你,没什么不同。” 乔亦柔不吭声,她掀起眼皮飞快睨他一记,她喜欢它才爱不释手,所以他是喜欢她才盯着她瞧? 两日后,太后率后妃与官员离开别宫,回皇城。 齐毓玠忙着实行削藩计划,他伤势明显好转,此前堆积的政务逐步开始处理,异常忙碌。 乔亦柔则歇在景仁宫,鲜少与他碰面。却常常清晨醒来听值守的婢女道,“陛下半夜来景仁宫歇息,一两个时辰后静悄悄离开,不让奴婢们惊扰娘娘休憩。” 连着几次。 乔亦柔心里头有了计较,她迷迷糊糊记得些,朦胧间似是有人将她揽入怀中,暖得发热! 枉她还以为是发梦呢! 这日,齐毓玠习以为常踩着一地莹白月光到景仁宫。 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轻手轻脚掀开珠帘入寝殿,齐毓玠褪去外衣,借月光打量她酣睡的面庞。 掀被上榻,他弯唇将她拉入怀中,不料人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陛下?”乔亦柔揉了揉惺忪睡眼,她特意等着他,晌午多睡了半个时辰,哪知夜太长,等着等着竟仍是睡着了。 “怎么醒了?” “唔,没怎么醒!” 失笑,齐毓玠侧身搂住她,语气沉沉绵绵的,“那就好,还以为是朕吵醒了你。” “陛下最近很忙?身子还没彻底治愈呢!别太辛苦!别太操之过急,不济有大臣们替陛下分担呀!”掩嘴打了个哈欠,乔亦柔勉强将几句话捋清楚,说与他听。 她人半醒未醒,嗓子微哑,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温情与缱绻。 齐毓玠“嗯”了声,突然忆起一件事,他将手探入枕下,摸了摸,空空如也。 “你藏着的那本册子呢?” “册子?”闭上双眼,乔亦柔咕哝着仿佛在自言自语,“拿去还给张元嫔,她却以为臣妾与她客气,怎么都不肯收,几经推却,臣 妾只能又拿了回来。” “所以,东西呢?” “想想……”她嘟嚷着,嗓音一点点沉去,再无丝毫声息。 齐毓玠好笑,罢了,他亦困得不行,那册子等他改日彻底得闲再找出来好生琢磨琢磨也好…… 相拥而眠,夜静好。 夜复一夜,大半个月很快逝去。 这段时间乔亦柔在太后那儿学会了叶子牌,经常与丽妃张元嫔三人在慈宁宫玩上大半日。 而江贵嫔从别宫回来便称身子不适,一直闭门不出。 几人相约着去瞧过江贵嫔一次,瞧面相还好,可亏了身子之类需要静养调息,加之她蔫蔫提不起精神,乔亦柔她们就不再多去叨扰,留她安心调养。 傍晚。 乔亦柔留在慈宁宫与太后齐峦一起用膳。 吃到中途,外头来报,陛下来了。 三人面上讶然,忙叫人再备一副碗筷,另去御膳房添些佳肴。 “不用。”齐毓玠跨入门槛,摆手,笑着睨了眼饭桌,又深深望了眼坐在一边的乔亦柔,道,“够了,朕不饿。” 说是不饿,却比寻常多用了一碗米饭。 乔亦柔已经很久没在白日正儿八经的见他,目光悄悄瞥去,他瘦了,面颊微凹,更显清隽。寻常他们一起用膳,都很不计较,时常用自己的银筷替对方夹菜,乔亦柔抿唇,给他夹了满满一筷爆炒猪肝堆在他碗里,补血。 齐毓玠睨她一眼,低眉吃了。 太后忍不住,捻起帕子侧眸掩嘴轻笑。 陛下一向不吃动物内脏,如今倒是破了例。 他们这样呀,她就放了心。 唯一不足的是…… 目光悄悄瞥了眼乔亦柔腹部,太后眸中渗出几丝笑意,不着急,陛下体内毒素的事儿她听太医院那边提及过,既然不稳当,那就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好好让她抱孙子,健健康康的孙子! 膳毕。 齐峦被嬷嬷带去沐浴,齐毓玠目送她蹦蹦跳跳离去,转头含笑开口道,“母后,儿臣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 “一位官员得到线索,郦州一带有位姓胡的神医曾有成功治愈峦儿这般患者的例子。” “当真?” 不止太后激动泪目,乔亦柔坐在一旁,亦打心底生出 难以抑制的欣喜。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峦儿正值花样年华,如果可以痊愈,她的人生只会愈加美好…… 颔首,齐毓玠不忍泼她们冷水,但事无绝对,他抿了抿唇,蹙眉理智道,“母后,虽有过治愈的例子,但需进一步了解。儿臣打算再过几日,待手头要紧政务处理完毕,亲自带峦儿前往郦州拜访胡神医。” 浪潮般的喜悦缓缓平息,太后何尝不知这个道理,说是有过治愈的例子,却不是所有的都能痊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她担忧道,“陛下不必亲自前往,将那胡神医接入宫中如何?” 沉默须臾,齐毓玠摇头,“峦儿次次生病诊脉都很排斥,尤其曾经一段时间密集性的请了许多太医为她看诊,她许是有些明白,并心生抵触。儿臣若将她带出宫,想必她能放松配合些。再者,亲自前去拜访,总比强权逼迫好,妙手神医们似乎都有些倨傲孤僻的性子,让他打从心底全力为峦儿治疗,是儿臣所期望的。” 犹豫半晌,太后妥协,“陛下离宫,哀家便守在洛阳,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是,母后安心,儿臣与峦儿都会好好的!” 暮霭笼罩,乔亦柔与他同行离开慈宁宫。 初秋,地面落了一片片枯黄的叶。 “陛下打算何时带峦儿去渝州?”乔亦柔蔫蔫问。 “大约十日后,怎么?” 摇头,更恹了,“没什么。” 忍笑,再行了一段路,齐毓玠问她,“听闻乔乔幼时走过许多山山水水,可曾去过郦州?” “去过的!” “哦?那郦州可有什么好景美食?” 乔亦柔呶了呶嘴,他是去找神医给峦儿治病的,问这些干嘛?她咬唇,“不……” “朕想着,峦儿一路孤单落寞,她如此依赖喜欢你,有你在,势必免了朕许多忧虑。关键是——”他顿了顿,含笑目光落在她明显不悦的脸颊上,“若乔乔熟悉郦州山水,更是妙哉!” “臣妾熟悉!”立即改口,乔亦柔掩住心虚,一脸正气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为陛下分忧解难,一定!” “好,那朕便允你随行!” 乔亦柔用力颔首,说不清是为可以离宫而欢喜,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前往郦州的准备一直在暗中筹备。 乔亦柔与齐峦腻在一起互相挑拣 衣裳。 “这件这件。” “我不适合这样娇俏的颜色,出门在外低调些好。”乔亦柔瞥了眼那套深桃红色衫裙,摇头。 “没有呀!”齐峦不服气地将衣裳重新从箱子里挑拣出来,嘟嘴道,“上次小嫂嫂穿这颜色的裙子,皇帝哥哥眼睛都看直了!咱们出宫怎么了?可以不穿给别人看,穿给峦儿与皇帝哥哥看呀!” 闹了个脸红,乔亦柔轻咳着瞥了眼一旁忍笑的婢女们,嗔道,“峦儿你净胡说。” “哪有?峦儿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上次……” 话语戛然而止。 乔亦柔顺着齐峦目光朝殿外瞧去。 “可是我扰了长公主殿下与贤妃娘娘的雅兴?”江贵嫔在两位婢女搀扶下上前,微笑着福身请安。 赶紧免礼,乔亦柔放下手头上的事儿,转头问,“江贵嫔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 “多谢娘娘牵挂,已经恢复许多。”江贵嫔偏头从后侧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檀香木盒,“这是上次狄国进贡的香丸,左右我用不着,想着闲置是浪费,便将自己的份额取来给贤妃娘娘。多亏上次娘娘在陛下面前帮我请旨,我才能如愿去寺庙为奶娘祈福。受了娘娘的恩,我却没有能帮得上娘娘的机会,想来真是惭愧!” “哪里,不过小事罢了,无须客气!” 推却几番。 乔亦柔腻了! 她其实只是走个表面过场,一盒香丸而已,算不得贵重。 收下后,齐峦好玩地抱过去打开。 因香丸颜色多彩,有柔嫩粉色,有细腻鹅黄,亦有清淡豆绿,所以很得她欢喜,当即就碾碎了一颗香丸,吹散在大殿之中。 “长公主殿下真是娇憨可爱!”面上挂着笑容,江贵嫔留着说了几句话,告退。 乔亦柔送走她,折回殿,发现齐峦都又碾碎了好几颗香丸,空中香味浓厚了些。 “喜欢?”见她捣蒜般地颔首,乔亦柔捡起几颗香丸递给杏春,“交给太医院检查,看对长公主身子有无不妥。” “是,娘娘。”杏春行礼退下,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回,“奴婢让值守的陈御医看了香丸,并没有任何害处。” “小嫂嫂这是要送给峦儿?”将香豆抱在怀中,齐峦亮晶晶的扑闪着眸子问。 “嗯。”乔亦柔颔首,“我这儿还有存了些,你若喜 欢,这盒完了找我取就是!” “好好好!”齐峦趴在桌上,把碾碎的香粉抹在手腕上,举起来嗅了嗅,“好香啊……” 第86章 回到钟粹宫。 江一依屏退宫人,她无力倒坐在床榻,伸出右手,掌心汗涔涔一片。 闭眼深呼吸,她狠狠咬住下唇。 宫靖名死了,却将她逼上了绝路…… 她才是真正的宫家人。 然荒诞的报仇雪恨并非她所愿,陛下遇刺后不久,她突然被宫靖名的内应找上,抗拒过挣扎过,可身份确凿,若被揭露,她不会有任何好下场,连带着江府,都会因她受累! 什么舅舅什么血脉?不过是权利野心的借口罢了! 他无情,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呕……”胃中酸水沸腾,江一依扶住床侧干呕不停。 什么都吐不出来,半晌,终于有所好转。江一依用右拳轻锤胸口,蓦地,似想起什么,她呼吸紊乱,眸中惊慌忐忑,细细算来,她月事已晚了几日了,或许,她怀孕了? 心脏紧缩,手脚冰凉。 寺庙里,压在她身上的粗鲁男人,凌乱翻飞的衣裙,刺入身体深处的痛楚…… 是噩梦,也是她绝处逢生的机会! 第一次将浸了药水的香丸交给乔贤妃,也曾懊恼后悔。 但做都做了,她没了回头路。 陛下必须死。 他死了,就得有人即位,她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女人或许侥幸不会被殉葬,但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想要有尊严有荣福的活着,就得奋力一搏,新皇,就是她的机会! 努力冷静,江一依靠在床侧平复心情,别怕,什么都别怕! 不想一辈子待在冷宫孤寂凄清度日,那么,就竭尽全力的去争取…… 入了秋,淅淅沥沥一场小雨后,气候逐渐不复酷暑炎热。 七八日后,朝中要事告一段落,齐毓玠带齐峦与乔亦柔出宫,去往郦州。 盛楠率一支精英护卫队保驾护航,一行化作商队低调前行。 路程约莫六日左右,他们虽是赶路,游山玩水也没耽误。 三人两辆马车,齐毓玠想法很美好,但结果却很惨绝人寰,他好不容易将乔亦柔拉扯回他的马车,还没亲热上,齐峦就颠颠儿地追了上来。 白日如此,夜里更是猖狂,他真是服了…… 齐毓玠仍在用药,离宫前,郎御医诊脉,脉象趋于 平稳强劲,但须再连续服用十日,便可恢复如常。 马车轱辘轱辘行驶在郊外。 双臂抱胸,齐毓玠胸闷地靠在一侧,眼眸紧阖。 一旁叽叽咕咕,是两个女人的欢声笑语。 她们聊什么都能聊得精神澎湃,一株花一棵草一种发饰一顿饭,哎!心好累! 迷迷糊糊中,袖口被扯了扯。 齐毓玠掀起眼皮。 “陛下,峦儿困了,回后面一辆马车补眠。”乔亦柔知道他不大高兴,嗓音轻细。 挑起眉梢,齐毓玠终于提起了些精神,他揉了揉脖颈,第一次觉得齐峦与条黏糊糊的虫没多大区别,怎么能这么黏人?待治好她,得赶紧将她嫁出去,总黏着他的女人是什么说法?应该去黏着她喜欢的男子才是! “陛下嫌我们吵?”乔亦柔坐好,睨他一记,“其实臣妾可以去峦儿马车,这样……” “你这是在试探朕?” “没有!臣妾……”暗影蓦地袭来,她顷刻就被他有力的双臂抱了个满怀,剩下的话淹没在他温热厚实的胸口…… 突然,马车一阵颠簸晃荡,乔亦柔重心不稳地往后倒,齐毓玠顺势压在她身上。 目目相触,肌肤紧贴。 摇摇晃晃中,彼此好像再无一寸间隔。 “不承认?”齐毓玠好笑地挑起她一缕发梢,轻轻刮蹭她娇俏的鼻子,眸中氤氲着满满的笑意,“没关系,你不承认,朕也知道。” 脸颊胀红,乔亦柔避不开他的戏弄,她粉唇抿成一条线,那又怎样?她就不承认,不承认她是在试探他,试探他是不是很想单独与她在一起,不要有齐峦,不要有任何人。 她这硬撑的样子很讨人喜欢。 齐毓玠低头啄了啄她唇,哑声道,“当然了,你与朕之间本就不该有任何人。” 他撩开落在她眉间的几根发丝,继续吻她,辗转厮磨,一点点深入…… “停车,停车——” “小嫂嫂,皇帝哥哥,峦儿睡不着,我要上车!” 一连串呼唤中,马车应声而止。 长公主之命,谁敢不从?毕竟大家也不知道马车里的事儿…… 两人猛地分开。 乔亦柔用力推他,因紧张,力气略重,一下子将人推下地。 绸帘掀开,齐 峦:“……这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她眨巴着眼睛低头看躺在地上一脸懵的皇帝哥哥,展颜欢笑,“唔,峦儿也要玩!” 面上青红交错。 齐毓玠太阳穴爆疼!他发誓,这次治好了她,马上找个人来治她一辈子! 爬上马车,齐峦黏到乔亦柔身边,抱住她胳膊,视线一顿,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立即瘪嘴哼哼道,“小姐姐,你吃什么好吃的东西了?嘴巴红红的,啊啊啊吃的在哪里?”说着,目光垂涎的在马车内扫来扫去,寻找食物。 乔亦柔咬住唇。 她视线与齐毓玠短暂接触了一瞬,心虚地顷刻游移。 齐毓玠不爽的从暗格取出一碟糖渍山楂,递给齐峦,凉凉道,“吃,尽情吃,吃个够!” “唔唔好呀!”毫不客气地接过食盒,齐峦捻起一块往嘴里喂,口齿不清,“等、等乱儿吃够,一起五完游戏嘛!”又转头高高噘着唇问乔亦柔,“小嫂嫂,快看,峦儿嘴巴变红了么?” 二人:“……” 途经两州,整整六日后,他们终于抵达郦州。 齐毓玠下车改骑马,根据线索,往郦州城南永巷而去。 描述中,胡神医居奈湖边,芦草搭成的大院子,门口有一株高大垂柳,屋后大片草药田地。 一行停在草屋半里附近,齐毓玠让盛楠等人留守原地,掀开轿帘牵她们下车,三人亲自走去拜访这位胡神医。 陌生人到来,几只胖墩墩的憨鸭与花鸡“咯咯昂昂”叫个不停。 “谁啊?”一鹤发白须老者拄着拐杖从屋中走出,望着栅栏外三人,捋须道,“看病?” “是。”齐毓玠忙拱手,他礼貌一笑,“久仰胡神医大名,我等慕名前来的确是求医。本人姓戚,这位是戚某娘子,这位是戚某妹妹!” 齐峦觉得有些不对。 又觉得没什么不对,她姓齐,齐与戚,唔,仿佛没多大差别! 她注意力极快被攀长在栅栏上的粉紫牵牛花吸引,满心欢喜的便要去摘。 “峦儿,先别!”乔亦柔牵住她手,朝她摇了摇头。 “进来吧!”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短暂略过,老者颔首道。 三人称“是”,推开栅栏,跟随老者进屋。 “我这鱼汤刚煮着,要照看火,你们随便谁帮我去看着!”老者拄着拐杖 直接坐在简陋的桌旁木椅上,懒懒散散道。 “我、我去吧!”乔亦柔愣了愣,她看陛下一眼,他要陪着齐峦治病,貌似就剩她闲着。 蹙眉,齐毓玠舍不得她受热吃苦,沉声道,“我去,娘子你陪峦儿在这诊脉!” “不用不用,我去。”乔亦柔慌忙摆手,她虽然极少下厨,可应该比他会一点点吧,况且照看柴火而已…… “不就传个柴火,你们有完没完?” “我就去。”朝陛下摇头,乔亦柔快步跑进厨房。 齐毓玠心中不喜,脸上难免存了些不悦,他想直接拿出银两,又怕开罪这老头,不尽心尽力给峦儿治病。只得勉强道,“胡神医,能否帮戚某妹妹诊脉?无论多少酬金戚某都在所不惜,只求您能……” “等等——”老者皱眉,朝厨房瞥了一眼,“哎唷,木柴不够了,你帮我去旁边劈些木头过来煮鱼汤,快去快去呀,干杵着做什么?柴火断了,这鱼汤还能鲜么?鱼汤不鲜我饿着能有力气给你妹妹诊脉?” 气不打一处来。 齐毓玠忍了忍,转身出门,找了把斧头给他劈柴。 齐峦挠着脖颈,跟着出门,守在齐毓玠旁边摘牵牛花。 趴在厨房小窗,乔亦柔与他们对视一眼,无语凝噎…… “请问这位公子……” “吱呀”声中,栅栏被推开,一粗布碎花姑娘手里提着一包鲜豆腐,她诧异地打量自家院子中的一男一女,以及厨房窗口边的另个女人。很快,她意识到的朝屋内大声嚷道,“沈老头,你做什么?你又在戏耍前来求医的人是不是?我告诉你,再有下次,立即卷铺盖滚。” “咳咳咳,没有啊!”方才还很嚣张的老头立即腆着笑,巴在门侧嘻嘻哈哈道,“不是你让我照看鱼汤?这不没柴了嘛?” “不好意思,我兄长去附近高山上采草药,大约一个时辰后归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位老人没有坏心,就爱捉弄人。”姑娘连连道歉,她尴尬朝齐毓玠道,“快放下斧头吧,进屋!我略通歧黄之术,可以先给尝试着诊诊脉。” 齐毓玠与巴在厨房窗口的乔亦柔对视一眼,都恨得牙痒,要不是看他老,真要出手教训一番。难怪一开始就觉得怪怪的,只恨这老头倒很皮厚,受了“胡神医”这称呼竟由内而外的问心无愧,真是境界高骗术好…… 齐毓玠牵着并不怎么排斥的齐峦进屋,简短 将她病情解释一遍。 姑娘了然点头,她试着给齐峦把脉,半晌,摇头,见他们眸露失望,她忙道,“诸位先别急,我医术与兄长无法相提并论,甚至连九牛一毛都比不上,待他回来仔细瞧瞧再说,你们先不要焦虑!” 第87章 姑娘姓胡,名蓓儿。 其兄长,即胡神医全名胡寻南!年二十有五,很年轻的大夫。 正主回来,三人被奉为宾客,得知他们还未吃饭,胡蓓儿特地多炒了一碟蛋花与青菜,配着一大锅鲶鱼豆腐汤下饭。 齐峦捧腹可怜巴巴的喊饿,齐毓玠不好多加推却,落座一起用餐。 鱼才从湖中捞起来,口感鲜美,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清汤野菜,别有一番风味。 等了一个多时辰,胡神医未回。 齐毓玠令盛楠等人前去客栈打点住宿,他们仍守着此处,不肯轻易离去。 将近傍晚,人终于踩着漫天晚霞归来。 胡蓓儿立即迎上去,兄妹二人说了半晌,胡寻南了然地朝他们看了看,微微颔首示意,将新摘草药搁下,他净手洗漱,又去里屋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与他们说话。 这么年轻的神医?关键长得也不赖。 乔亦柔与齐峦排排坐,微垂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怀疑,不知他这个“神医”名头是否太过夸张? “戚某妹妹幼时患了伤寒,高烧不退,当时情况特殊,医治不及时,后来便……”压低嗓音,齐毓玠与胡寻南站在门槛处,细声交谈。 “脑子?”胡寻南侧眸望向桌上二位女子,尔后落在着浅粉色衫裙的齐峦身上。 “嗯,她这样虽天真烂漫,但家人希望她能恢复正常生活,找到自己的终身幸福!”齐毓玠面色微沉,“十余年间,我们拜访了许多大夫,尝试过诸多方法,但都一无所获。前阵子戚某无意听闻胡神医曾成功治愈过类似病人,所以特地赶来让您诊诊脉!” “她耽误的时间太久!”见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果然如同孩子一般,他上前捉住她手腕,给她诊脉。半晌,面色淡然地松开,睨了眼站着的齐毓玠与坐着的乔亦柔,“难治,但胡某可以尽力一试,诊金二百两银子,没治好不予退还,若成功再补付一千两。” 两百两,一千两? 口气好大! 乔亦柔嗫嚅唇瓣,方要说话,胡寻南视线一瞥,“一口价,不接受讨价还价!银子若不够请先筹完再来!” 噎住,乔亦柔敬他是条汉子,说好的悬壶济世呢?他这长相分明就是视金钱如粪土的类型,结果—— 齐毓玠蹙眉。 同样觉得 太过狮子大开口了些,他不缺这些钱财,关键要物有所值。 “胡神医有几分把握?另外你需要多久时间?采取何种治疗方式?我们并不能在此长期逗留,所以?” 拢袖,胡寻南目光略过齐峦头上的珠钗与腕上翡翠镯子,收回视线,他眼观鼻鼻观心,一一回复,“没有把握,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整年,针灸加浴汤,一月后,若想继续治疗,每月再各付一百两。你们忙可以将她留在此处,我妹妹可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每月再添二百两,沈老头为人风趣,你妹妹瞧着俏皮,若需沈老头逗乐陪玩,再添二十两即可!” 轻咳一声,胡蓓儿尴尬地扫了眼堂中数人,借收拾碗筷扯着自告奋勇要加钱的沈老头走人。 她哥就这样。 穷苦百姓可以免费诊治,碰到这种明显身家不菲的,就得一口气将所有免费施舍出去的药材费成倍捞回来。 关键得人傻才会答应他这种明显敲竹杠的做法啊…… 齐毓玠:“……” 他并不傻。 面色复杂地与乔亦柔对视一眼,齐毓玠不想与之上演斤斤计较大战,他拿了他的钱去造访百姓,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好,暂定一个月,一切但听胡神医安排,戚某只有一个条件,所有的治疗都必须在确保家妹安全的前提下进行。” “自然。”胡寻南睨他一眼,面上淡定,暗暗却撇了下嘴。 齐毓玠哪能不懂? 这是在腹诽他钱多人傻嘛! 摇了摇头,三人告辞,约好明日上午再来看诊。 “小嫂嫂,峦儿这个镯子值多少银子?”回程马车上,齐峦打了个哈欠,她黏在乔亦柔身边,揉着眼睛咕哝问。她虽不太懂方才大家在探讨什么,可那个长得好看的男子似乎瞅了好几眼她手上的镯子,还有头上簪子,还有耳环…… 乔亦柔眼力不佳,不识货,只知道应该是很贵的,她求助地望向独坐在另一边的齐毓玠。 “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齐毓玠越说越觉得,难怪被宰,他们只顾着衣衫尽量普通些,亦缩减了佩戴的首饰,虽少却忘了东西依旧金贵难觅。 舟车劳顿,回到客栈,他们简单梳洗后便上榻歇息。 乔亦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察觉身侧卧下一人,她眯开一条眼缝,问,“那人真是神医?能治好峦儿?臣妾怎么觉得不大靠谱……” 叹气,齐毓玠抽了抽眼角,不知该答什么,但必须承认此行确实颇为失望,枉他抱了七八分期冀,难道果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睡吧,明日再瞧瞧!”他无奈地侧身搂住她,二人极快沉沉入眠。 翌日一早。 几人神清气爽地揣着银票去找胡神医。 沈老头一改先前捉弄戏耍的态度,特别殷勤,将齐峦逗得“扑哧扑哧”笑,仿佛是在竭力证明他的价值。 胡寻南没出来迎接,他正在屋内用煮沸的热水为银针消毒。 待胡蓓儿将他们带进来,他二话不说,面色严肃地拉着齐峦躺在窗下软塌,拿了片风干的野参片给她含住,“会痛,但我希望你能忍住。” “……忍不住怎么办?”乔亦柔抢先问,躺着的齐峦立即捣蒜般地点头,明显问到了她心坎上。 “哭着继续忍。” 众人:“……” 这一路上,乔亦柔齐毓玠使出浑身解数哄骗了齐峦许久,基本已让她接受“她有病虽不知道是什么病但等治好后她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这一理论。 事实上,效果不错。 她乖乖躺在榻上,抿着参片,一双黑眸滴溜溜转动,没太多抵触心理。 胡寻南神色凛然,目光笃定。 窗外开得绚烂的牵牛花吸引走齐峦注意力,他用具有麻醉效果的草药缓缓摩擦着她头部穴位,使汁液渗入肌肤,尔后趁她不觉,捻起一支银针,缓缓刺入她穴位之中。 第一次治疗,用了四根银针。 尔后每两日增加一根,早晚施针各一次,并每日在此处泡上一个时辰的药浴。 连续六七日,成效不大。 或者说,看不到齐峦智力上的一丁点变化,倒面色通透了些,粉粉的! 但胡寻南这个人—— 倒挺专注的,齐峦所需草药剂量银针的处理以及每日药丸他都亲自操劳,从不假手旁人,十分尽心尽力。 唔,就算他是个骗子,也算是个用了心的骗子…… 齐峦又在泡药浴了。 乔亦柔齐毓玠无聊,坐在湖边垂钓,是沈老头提供的鱼竿与鱼饵。 几株垂柳随风飘荡,乔亦柔不是个能太静得下心的人,旁侧齐毓玠都钓了好多条大鲫鱼了,还有数不清的小鱼儿,她眼馋得厉害 ,噘嘴盯着他淡然自若的侧脸。 清闲数日,没有旁的政务令他烦扰,他面色比刚出宫时好看许多。 他果真生得好看! 无论从哪个角度瞧过去,都不失俊俏,鼻若悬胆,睫毛纤长而浓密,唇线清晰红润,下颚线亦十分完美…… “过来。” 无心垂钓,齐毓玠承认他被她无意识的撩拨到了。 “鱼饵咬住鱼钩了!”他手中线一下下扯动着,明显是水中鱼儿在挣扎。乔亦柔眼睛一亮,轻手轻脚朝他走去,低声催促道,“快拉上来呀,免得它游走啦!” 齐毓玠望着她一动不动,眼眸含笑。 着了急,乔亦柔蹲下身子,她瞪他一眼,不懂关键时候他发什么怔,她捉住他手,小心翼翼地将鱼竿往上挑起,水面扑起一小片水花,是一只肥嘟嘟的鱼儿。 “是一条……”兴奋地开口,话未说完,她手腕蓦地被身侧一道力量拉扯,陡然间,失重地往后扑倒在他温热怀中。 鱼竿摔落在地,咬住钩的鱼儿重新坠落入湖,它不甘心地挣扎游动,直接拉动着鱼竿没入深处,一点点游远…… “我的鱼!”乔亦柔抿唇,有点儿着恼。 “这些鱼都是你的,还不够?”齐毓玠朝一旁木桶抬了抬下颔,那里面已有七八条一尺左右的肥嫩鲜鱼,“若不够,鱼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他低眉定定望着她,嗓音低沉,和着柔软温暖的微风,带着淡淡的甜。 明显蓄谋已久。 乔亦柔别过眼,轻咳一声,她想起身,却被他突然用力攫住了唇。 所幸四周僻静,并无来往行人。 一吻渐深,缠绵悱恻,乔亦柔呼吸困难,她右手不自觉轻轻攀上他右臂,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陛下!” 蓦然间,齐毓玠身体猛地往后倒去,乔亦柔惊了下,她随之匍匐倒在他胸膛,大惊失色,“陛下,你怎么了?” 第88章 “没事……”倒在青草地,齐毓玠费劲掀起眼皮,眩晕过后,黑暗如迷雾般逐渐消散,熟悉的面庞浮现在眼前。 乔亦柔略松了口气,眉间仍缠绕着浓厚的担忧,她定定攫住他双眼,“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郎御医不是说毒素已经快清除了?” “无碍。”伸手抚摸她脸颊,齐毓玠疑惑道,“并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一阵过后,就完全恢复正常。或许昨夜未睡好,比较疲惫。” “让胡大夫把把脉!”撑地起身,乔亦柔不放心,很坚决地弯腰伸手拉他。 失笑,齐毓玠握住她小手,刚刚两人亲热着,他却突然倒地,未免大大有失男儿尊严。他微微用劲,想将她重新拽到胸前抱一抱,孰料—— 他一下子就被她轻而易举像拔萝卜般拔了起来,简直猝不及防。 齐毓玠:“……” 乔亦柔没察觉到他的尴尬! 她拎起装有鱼儿的木桶,急急拉着他沿蜿蜒湖泊折返。 “哟!收获不少!”沈老头转头,见两人推开栅栏并肩进来,他上前接过木桶,笑眯眯盯着里面鱼,半晌,不对劲“嘶”一声,问二人,“鱼竿呢?我鱼竿呢?” “这个……”齐毓玠讪笑着解释,“沈老儿,这个……” 乔亦柔蹙眉,直接将腰间钱袋递给他,拉着齐毓玠往里屋去寻胡寻南。 “就说你们小夫妻俩是什么意思?就说你们什么意思!我沈老儿是这么见钱眼开的人?”解开钱袋,眸光一亮,沈老儿轻咳一声,立即塞入怀中,嘴上咕哝了两句,连忙遁,生怕她后悔回来抢他的钱袋…… 里屋被一面布帘隔开。 左边是泡在浴桶里的齐峦,另一侧是捧着纲目细细查证的胡寻南。 “你在么?”齐峦睡了一觉又醒,水凉了,她迷迷糊糊揉眼睛,“峦儿冷,要热水。” “蓓儿。”一动不动坐着,胡寻南翻着纲目,头也未抬的唤道。 半晌,毫无动静。 “峦儿冷……”布帘突然一阵晃动,从底角被一只手用力掀起,齐峦气呼呼地鼓起嘴,趴在浴桶边缘瞪他。 她双臂柔嫩白皙,脸蛋被氤氲了一层湿气,眸子更是雾濛濛。 胡寻南怔住,从纲目中抬眸,他视线无意识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处…… 她智力虽如孩童。 可身子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姑娘家。 他忙闭上双眼,斥道,“快放下布帘,我马上让人给你倒热水。”又唤,“蓓儿,热水!” “哦,放下了。” 提起的心稳稳落下,胡寻南睁开双眸,猝不及防对上她忽闪忽闪着捉弄与调皮的一双大眼睛。什么放下了?一个小骗子,胡寻南面上青红交错,神情微变,他猛地起身要强制从她手上夺走布帘重新遮盖住。 齐峦才没有在怕的! 她连皇帝哥哥都只有一丢丢怕! 不肯松手,两人争抢着。 胡寻南心存顾虑,他此时站着,若与她争抢的动作过于激烈,难免会不小心看到更多裸露的身体部位。 气极,胡寻南大嚷一声“蓓儿”,没有回应,他自觉不该多站在这里半刻,正欲收手转身离开,后方却蓦地传来一道怒声…… “你在做什么?”齐毓玠与乔亦柔站在门槛处,两人不可置信地望着里屋内的画面。 胸膛起伏,齐毓玠愣了一瞬,他仓促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与峦儿纠纠缠缠不成体统的胡寻南,瞪着气势汹汹的眼睛逼问道,“你究竟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不是要做什么!”吓了一跳,齐峦抓住布帘,懵道,“我在和他玩呀……” 玩?齐毓玠气不打一处来。 胡寻南亦面色一变,玩? 我的天,不会说话能不能别说话,她简直想坑惨他! “不是,误会误会!”摆了摆手,胡寻南真是头疼!他与妹妹胡蓓儿守着戚峦,蓓儿负责烧热水,隔会便进来一次,今儿…… “误会?”尽管知道他心底确实对她并无任何非分之想,可想起方才见到的画面,齐毓玠就想打人。他妹妹怎么了?难道心智单纯就该被这样轻视?男女之防就不用遵守? 胡寻南理亏,这件事说到底是他考虑不周到,戚峦没有授受不亲的概念,所以自然都是他的错。 “你还委屈上了是不是?看到我妹妹……”齐毓玠气上加气,他妹妹金枝玉叶貌美可爱,他占了便宜,竟然还敢委屈? “没有委屈。”胡寻南太阳穴爆疼,蓦地,又诡异地抬眸,怪哉,这人怎么…… “哎呀,皇……”察觉到了事态严重性,齐峦咬唇,要解释。 乔亦柔忙飞奔过去捂住齐峦的嘴 ,她朝她摇头,将布帘扯下,遮住她露出来的脑袋,“别出声,让你说话就说话。” 上前抓住齐毓玠手腕,乔亦柔凛眉望着对面焦头烂额的胡寻南,“胡大夫,若真有误会,你就好好讲清楚,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齐毓玠:“……”他倒真的是很不想讲道理。 扶额,胡寻南叹气道,“不好意思,明日起,除却必要的诊脉施针,我会远离戚小姐。今日之事希望二位谅解,胡某并无任何见不得人的心思。”拱手抱拳,他神情诚挚。 乔亦柔转去布帘那边给齐峦穿衣,详细问她具体情形。 “就你调皮!”点了点她鼻尖,乔亦柔轻咳一声,有些苦恼,不知该如何与她开口,酝酿半天,磕巴道,“峦儿,从前无人与你,与你说这些事儿,男女授受不亲,就是说不能与别的男子亲近,或者有肌肤之亲,懂?” “那小嫂嫂为何要让皇帝哥哥亲你嘴?” “什、什么亲嘴?” 挑起眉梢,齐峦摆出一副“我都知道不要瞒我哦”的神情,得意洋洋道,“哼,峦儿就是知道。” 乔亦柔闭眼,忍住窘迫,崩溃道,“这不一样,你叫我小嫂嫂,证明我与你哥哥是夫妻,夫妻之间便不存在男女授受不亲。” “噢!”颔首,齐峦机敏一笑,“那我与他是夫妻,就可以一起玩布帘了吧?” 乔亦柔被彻底打败了,齐峦天真,肯定不知夫妻的意思,大抵就想找个玩伴…… 给她穿好衣裳。 乔亦柔沮丧地牵着她出门。 屋外,齐毓玠仍不肯放松警惕地瞪着胡神医,胡寻南低眉整理草药,无言的沉默。 而失踪了片刻的胡蓓儿已经归来,解释她是被村庄里的一个女孩请去为她娘亲看诊,女孩儿急得两眼泪汪汪,她一时没能来得及打声招呼,所以才消失了会儿。 齐峦根本不懂那么多,她笑容满面地朝胡寻南蹦蹦跳跳跑去,晃着腰间穗子,“我跟你说,我刚跟我嫂嫂说了……” 话未说完,立即被齐毓玠与乔亦柔同时扯了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怕她跑去跟人说要做夫妻,什么夫妻啊,简直…… 顾不上再多说什么,两人带着齐峦回客栈。 路途中,乔亦柔猛地回神,大急道,“陛下,此次没有御医随行,你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容小觑,咱们先转头 ,让胡神医把把脉?” “什么神医?”齐毓玠还没顺气,他撇嘴道,“治了那么久,一点成效都无,还……”他冷哼一声,“叫他一声神医他敢答应么?” “为什么不敢答应?”齐峦弱弱凑过去,掰着指头道,“这几日,很多男人女人小孩来看病,‘哎呀哎呀’的叹着气来,‘呵呵哈哈’的带着笑容走,他很厉害啊!很神奇呀!” “行了别说了。”觑一眼齐毓玠阴沉沉的面色,乔亦柔拽住齐峦,她抿唇,有些理解他,齐峦人生中蓦地出现另一个讨她喜欢的男人,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前都是女人,出来个男人,他理所当然的愤怒嫉妒生气了呗! 齐毓玠一口气憋在胸口要上不下。 亏他以为她是真的理解他…… 她们一个个故意要气他是不是? 转身,面对壁面,齐毓玠不想瞧她们,眼不见心不烦。 “陛下,回去把把脉吧!” “不去!谁要去?”赌气地切齿,齐毓玠阴阳怪气道。 “陛下……”乔亦柔再唤他几声,结果他直接不理了,很好,她也耐不得这个烦了,行,乔亦柔朝另一边侧了侧身子,有本事他一直不理人,她倒要看看谁先率先撑不住举白旗投降。 缄默。 气氛怪怪的。 齐峦叫了声“皇帝哥哥”,不理,又叫了声“小嫂嫂”,依然不理。 噘着嘴,她烦躁地取出腰间香囊,捻起几颗小香丸在手心滚来滚去,然后碾碎,用嘴吹着玩儿。 马车轱辘轱辘行驶。 齐毓玠偷偷觑她一眼,深深蹙眉。 他想着怎么也要撑着到客栈再妥协吧,连半盏茶都撑不住,算什么英雄好汉? 对,一定要抑制住想要去疯狂摇尾巴的心情…… 客栈到了,马车停。 乔亦柔不理他,带着齐峦率先下马车。 “……”齐毓玠闷声下去,灵机一动,痛苦捂胸“哎呀”一声,余光注视着前方的身影。 乔亦柔好骗得很,当即吓得松开齐峦,提裙转身跑到他身边。 “没事吧?”乔亦柔眼眶涌出水汽,生气道,“让你去诊脉,你偏不听,现在好了?” “朕就一点点疼!”齐毓玠揽住她肩,朝她蹭了蹭,刚要摇尾巴,眼前蓦地袭来一片黑暗,与下午河畔 的感觉一模一样,仿佛所有的意识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擒住…… 第89章 暮色沉沉,马车匆匆折返。 一路颠沛,极快抵达。 乔亦柔扶着神情扭捏的齐毓玠下车,齐峦被勒令待在客栈休息,盛楠等人留守。 “其实朕没事!”齐毓玠觑她阴沉严肃的面庞,轻咳道,“就只是——”却在她投来的眼神下蓦地止声,齐毓玠讪讪然,哎,家有悍妻,这日子过得辛酸啊,嘴上这么想,心底却美滋滋,啧,她在关心朕啊,终于懂事儿了,吾心甚慰…… 轻叩院门,乔亦柔望着屋内昏黄灯火,他们未歇下。 已经听闻声响,胡蓓儿举着油灯走到院子。 讶道,“可是峦儿出了什么事?”说着打开栅门,踮脚看了眼他们身后,除却两位似是随行的保卫之外,并不见戚峦身影。 “我、我相公身子略微不适,想让你哥哥诊脉瞧瞧。”乔亦柔窘迫睨一眼陛下,仍有些不习惯在人前这么叫他。 “是么?那快进来!”胡蓓儿担忧地昂着脖子朝内唤道,“哥,快出来!” 齐毓玠抬了抬下颔,对胡寻南这个人不爽,他缓慢上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瞧着生气! 乔亦柔攥着他手腕一拽,跟牵着娃儿般迅速将他扯进门。 “……”齐毓玠踉跄了下,想要附耳告诉她,人前留点面子行不行?人后他可以稍微不计较,但—— 胡寻南披着外袍走来,齐毓玠忙端正站姿,放弃与她耳语,视线瞥向另侧,面子拿捏得十足。 “哪里不适?”听见他们刚刚对话,胡寻南问。 乔亦柔代答:“没有预兆的突然呈现昏迷征兆,但很快就会清醒,不痛不痒,毫无感觉。” 蹙眉,胡寻南看着对面男人,知他还在为戚峦的事儿置气,便不与他多说什么,只道,“这边坐,我把把脉!” 推攘一把,乔亦柔让他坐过去。 齐毓玠撩起袍子,端坐,施施然将手臂伸出去,偏头仍不与他对视,语气寡淡,“没多大事儿,料你也诊不出什么,你就随便瞧瞧吧!” 胡寻南没多余表情,细细把脉,他面色稳重。 半晌,松开,也不搭理他,抬头问乔亦柔,“你相公之前可有中毒?” “没错。”乔亦柔紧张,“可是体内毒素未清除仍在作祟?” “是还未清除,不过——”胡 寻南笑道,“你别急,之前大夫很厉害,这毒素已无大碍!” “那是!”齐毓玠一时没忍住,偏头挑了挑眉梢,宫中御医,自不是随随便便的乡野大夫可以与之相比。 “你就不能安静点么?”乔亦柔忍无可忍的瞪他,继续问:“胡大夫别理他,快说。” 齐毓玠:“……”他可就说了两个字。 两人之间颇为好笑,胡寻南抿唇,敛住神色,犹豫道,“脉象略杂乱,却诊不出确切引起晕眩的原因,而且这几日我感觉有些奇怪,又一时不知哪儿有异。明日戚……戚小姐过来治疗时,我再替你相公把脉试试。” “那他有无大碍?若之后出现突然昏迷的状况怎么办?” 胡寻南摇头,“有无大碍暂且无法定论,但依你描述来看,不像大问题,若严重了,托人前来唤我,无论什么时辰,我会尽快赶过去。” “好,谢谢胡大夫,那不打扰你们休息,我们先行告辞。” “天黑了,路上小心。”起身,胡蓓儿与兄长一起送二人出院门,直至马车消失在暗夜…… 翌日。 胡寻南说话算话,并不与齐峦多加接触,能让妹妹代劳之事,绝不亲自动手,然施针这事儿,他避不开……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别动!”他冷声道,“不要影响我。” 齐峦故意歪了歪脑袋,疑似挑衅。 面色倏地阴沉,胡寻南定定看她一眼,捻着银针的动作僵住,却不再多说一字,就盯着她。 晃动了会儿,没意思,他都毫无反应,齐峦板着脸,鼓嘴生闷气。 继续往她穴位上施针。 胡寻南瞥一眼她这样子,觉得搞笑,她的确跟小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你生我的气了?”憋了半晌,实在憋不住,齐峦一本正经道,“跟你说,我哥哥是好人,我小嫂嫂也是好人,他们一般都不打人,你别怕!要是你怕,就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嘴角抽搐,胡寻南尽量忍住,小孩子的世界里,真是纯粹…… “你真生气了?怎么都不理我?”把玩着腰间穗子,齐峦噘嘴。 针已施毕,胡寻南用白帕净手,嘱咐她,“乖乖坐着,蓓儿他们马上进来陪你解闷,不要乱动,半个时辰后我来给你取针!” “你都要走啦?”齐峦起身喊 他,“喂!” 顿足,胡寻南偏头,太阳穴被她吵得疼。 “你太小气,都说我哥哥嫂嫂是好人!你怎么还生气?”齐峦瘪嘴,赌气地迅速用手将腕上的镯子取下来递给他,“你不是喜欢银子么?我哥哥嫂嫂说了,这东西少则百两,多则千两,给你,你过来陪我玩。” 头更疼了! 果然他们一家都是败家子! 胡寻南睨了眼那碧绿通透的玉镯,暗暗咋舌。 他们的身份—— 还有平日说话,虽然夫妻二人瞧不出太多猫腻,然戚峦言行举止骗不得人,她不娇气,可衣食住行方面难免有些不适,说话娇憨的同时又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命令语气! 他当然喜欢银子,却不至于骗她银钱。 胡寻南转身,拾步往前。 “喂!”齐峦恨不能将镯子摔在他身上,她都没见过比他不听话的人。放下玉镯,又将耳朵上的玉环取下,还有玉佩,统统捧在手心,下榻颠颠儿去追他,“你别走,这些都是你的!我有很多这些亮晶晶好看的东西,够你每天从早到晚陪我玩。” “回去。”胡寻南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拉她重新坐上榻。对上这戚峦,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不是好好讲道理就能听懂的人,得哄得骗! “都给你。” “不要。” “那我给你我最喜欢的东西!”把手里首饰毫不怜惜地丢到一边,珠串撞击声清脆。 胡寻南眼睁睁瞅着,心都在滴血,小祖宗,这要是碎了,得损失多少银子…… “喏,这个给你看。”从腰间解开香囊,齐峦献宝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拉开系带,她取出几粒五颜六色的小香丸,“是不是很好看?而且香香的!你喜欢么?” 敷衍点头。 胡寻南瞥着丢在一旁的值钱首饰,暗道君子取财有道,就算劫富济贫也不该挑个啥都不懂的女娃娃。 “你闻闻嘛!”趁他不注意,齐峦捏着一颗香丸突地朝他凑近,食指轻触在他鼻尖。 温软袭来,略有些痒!胡寻南懵了一瞬,望着她近在眼前的一双灵动水润的眸子,他猛地往后踉跄着倒退几步,别,可千万别,这要再被瞧见,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冤屈。 只是—— 那香丸余味仍萦绕在鼻尖。 并不刺鼻,很柔 软温和的浅浅香气,可其中仿似夹杂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极淡味道,让他陡然觉得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齐峦用指腹推开一粒香丸,全磨成粉,用嘴轻轻一吹,霎时弥漫在空中,香味浓厚了些。 直直盯着她手中香丸,胡寻南思忖着朝她走近,他从她掌心拾起一颗,却惹得她咯叽咯叽笑。 “哈哈,好痒……” 尴尬,胡寻南飞快睨她一眼,哄道,“你不是爱吃城南街上的鲜花酥饼,我给你买回来,你乖乖等着,好不好?” “好好好!”果然上当,齐峦瞪大发亮的双眼,“还要果子茶!” “行行行。” 胡寻南背过身,面色蓦地严肃。 他让胡蓓儿进来守着齐峦,转去内室研究这颗让他不对劲的香丸。 磨成粉堆积在纸上,胡寻南凑近嗅了嗅,奇怪,莫非他直觉错了?里面并不存在什么有害杂质。 低眉静了半晌,他将粉末倒入一碗清水中。 时辰到了,他该去给戚峦取针。 齐毓玠与乔亦柔并没走远,二人坐在院子里纳凉,听沈老头吹牛,说他年轻时如何仗义行走江湖追随者遍地,又如何虏获侠女芳心惹得几位女子为他争风吃醋…… 可笑死人了! “你们俩不信是不是?别看我现在……” “是是是,想当年您最厉害,无人能敌!”胡蓓儿摇头笑着出来,与他们道,“峦儿已经好了,我今日炖了鸡汤,清晨又在山上掰了笋摘了蘑菇,你们若不嫌弃粗茶淡饭,留下一起用午饭可好?” “好啊!” “不必。” 两人同时出声。 乔亦柔见胡蓓儿窘迫,笑道,“我相公是客气,偏我最不客气了。” 目目对视,齐毓玠能怎么办?他只能乖顺的接受她硬安给他的设定。 转圜了话题,二人进去找齐峦,齐毓玠起身,天旋地转,一刹间,那股被黑暗吞噬的感觉再度侵袭,这次却比似以往都更为严重…… “哎呀你相公……” 沈老儿惊叫声中,乔亦柔猛地回身搀住他。 一片慌乱中,胡寻南急急出来,他替他把脉,面色莫测,这次的脉象与昨晚并无区别,瞧不出症结所在。 所以究竟是哪儿的问题? 一个人无端端数次短暂昏迷,绝非常事,一定是有状况…… 第90章 足足昏睡两个时辰,齐毓玠幽幽转醒,意识迷蒙。 “胡大夫。”猛地起身,乔亦柔望着他微蹙的眉心,来不及与他说上只言片语,她松开紧紧握住他手的手,急急出门扬声朝外唤道,“胡大夫,你快过来,醒了!我相公醒了!” 须臾,胡寻南迅速赶来。 耳畔脚步声杂乱仓促,混沌褪去,齐毓玠逐渐理清事情经过,他昏迷了! 不再如先前几次般心存懈怠,齐毓玠眸色严肃,一次又一次,他确信,他的身体大抵是真出现了什么问题!拧眉望着床榻边站着的二人,有脸上浸着担忧急切的他心爱的女人,还有瞧着依然不大顺眼的胡寻南…… “胡大夫,我相公他究竟怎么了?这次与之前短暂的失去意识完全不同,是真正陷入晕厥,足足两个多时辰,所以他要不要紧?”乔亦柔双手紧攥在一起,忐忑不已的逼问。 顿了顿,胡寻南复杂地看榻上男人一眼,低眉思忖着道,“是先前体内毒素的问题。” “不是说已经没有大碍?你也说了!” “嗯……”胡寻南迟疑着,“突然有些反复……” “峦儿呢?”蓦地打断二人对话,齐毓玠对乔亦柔笑了笑,温声道,“突然察觉腹中有些饥饿,想吃河畔桥头陈大娘卖的蒸汤圆儿,你带峦儿去买些回来。” 唇瓣嗫嚅,乔亦柔望着他,不想离开,却又不忍拒绝他此时的要求。 “我在这儿,暂时没有大碍!”胡寻南对上他投递过来的示意眼神,勉强附和道。 “好!那我去去立刻回!”乔亦柔纠结半刻,尽管心存疑窦,却选择暂时离开…… 见她一步三回头离去,直至瞧不见那抹纤细的身影。 嘴角笑容顷刻消失,齐毓玠望向胡寻南,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不用吞吞吐吐犹豫不决,我身体状况是不是不容乐观?” “我不知你们真实身份,亦不知你们招惹了什么仇家,目前来看,戚峦身上的香丸与你屡屡晕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什么意思?” “香丸有问题,你可还记得这香丸的来历?” 齐毓玠默然不语,此香丸乃贡品,各宫皆有份额,理应不该有任何猫腻,“或许是别……” “不。”胡寻南摇头,笃定望着他,“我起先并不觉得这香丸有问题,后来替你第二 次诊脉,脑中才突然惊醒,若不出我所料,这香丸是浸透药水晾干后再落到戚峦手中,它不是毒,是一味引子。个中复杂,简言之,你之前所中的毒中存在毒中毒,此毒本无害,可若饮下另外一味药,便会不知不觉彻底侵蚀损害你的五脏六腑,方才我替你施针,事实证明,你确实已中毒,但这些从脉象上看,却无法轻易辨别出,毕竟它很狡猾,蛰伏期藏匿得深,一旦时间到,一击致命。” 静静听着这番话,齐毓玠面色沉重。 缄默片刻,他起身靠在床榻,语气平静,“可有治?” “这世间制毒容易解毒难,许多制毒师倾其一生造出毒剂,却连自己都无解。”胡寻南抿唇,眉心深蹙,“此毒霸道,你先前一无所觉,最近几日一次比一次反应显著,若非如此,恐怕我也难以发觉症结,相信其他大夫亦是如此,尽管如今已找到隐患,但我——” “但你束手无策?” 微怔,胡寻南略颔首,“找到制毒师,他或许有解药。或者让大夫来医,可却要看你的命撑不撑得过解药配出来那一天。” 一时沉寂。 两人皆无话。 齐毓玠望着半空,关于死亡,这个词并不陌生。 他从记事那一刻起,就一直认为“死亡”两个字离他很近,宫中的尔虞我诈,封地的磨难坎坷,到先帝驾崩,皇子们争权夺利都觊觎着那个位置,他为求自保,不得不成为急流漩涡中的一员。 他一直活着,哪怕受伤哪怕濒临险境,都化险为夷。 然而,当他现在觉得“死亡”这个词离他很遥远的时刻,突然就来了! 这多少令人难以置信。 “你这些话当真?”齐毓玠下意识问。 胡寻南面色凝重,他知道他一时很难接受这个真相,可连续两个时辰,他判断许久,才不得不承认事情确实已经严重到了这个程度。 “要是质疑我的医术,你可以请其他大夫看诊。” “接下来我大概,大概会如何?” “蛰伏期已过,你晕厥的频率会越来越高,相应的,时间会越来越久。那些香丸对你已经没有多大害处,毒素已经生成。”胡寻南深吸一口气,“我会尽力替你配制解药,但你……” “好。”颔首,齐毓玠目光一动不动,仍聚焦在半空,“让我先静静。” 站了须臾,胡寻南沉默地转身离去 ,室内恢复一片沉寂。 齐毓玠往上扯了扯薄被,嘴角勾起,觉得此事实在可笑,此时此刻,他难道已经要开始思索后事了? 真是匪夷所思。 他分明不痛不痒,却…… 首先,他要考虑什么?皇位?麟国?母后?峦儿,还有…… 简直一锅乱粥! 一路抓紧时间买好蒸汤圆儿,乔亦柔沿着河畔往回飞奔。 关于刚刚齐毓玠的那番话,还有胡大夫,她能稍微有所察觉,他们好像是要故意撇开她,所以到底什么事儿不能当着她面说?难道是他身体有何不对? 心拧成一团,微喘着气,乔亦柔一把推开栅栏,她将蒸汤圆放在大堂,没时间搭理闻香跑出来蹭吃的沈老头,伸手取了一份蒸汤圆,她匆匆行去齐毓玠暂时休憩的房间。 房间出奇的安静。 只有他一人默默躺在榻上。 见他仍清醒着,乔亦柔松了口气,问,“胡大夫呢?” “去替我煎药。”仿似才听见她进来的声响,齐毓玠蓦地抬眸,朝她弯唇笑了笑。 “那他怎么说?你身体有没有大碍?”快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乔亦柔晃了晃手里的纸包,笑道,“还热乎着呢,要不要趁热尝一个?” “嗯。” 乔亦柔低头解绳子拆开纸包,然后用竹筷从中戳了个白嫩嫩软绵绵的汤圆,举着亲自递到他唇畔。 十分配合地张嘴,齐毓玠轻轻咬下去,却咬了个空——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特地将我支开是不是?”蓦地将手收回,乔亦柔斜他一眼,故意将汤圆送入自己嘴里,用力咬了小半口,烫乎乎的,佯装十分可口美味的模样,“你先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然后才能吃得上这蒸汤圆儿,否则——” “娘子之命岂敢不从?只是……”齐毓玠认真望着她,轻挑眉梢,眸中霎时浮现出几缕疑似不怀好意的意味,“你确定要听?” “当然!”轻咳一声,见他露出这副模样,乔亦柔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又想他们两人之间的话她如何听不得?便确定地重重点头,“你说,我洗耳恭听便是!” “胡大夫说……”朝她勾了勾手指,见人果真乖顺地朝他凑近,齐毓玠弯唇,附在她耳畔轻声道,“他说这毒虽没有大碍,却……” “却什么?” “却万万不能与娘子亲热行房,怕是会对腹中胎儿不利。” 乔亦柔:“……”她险些被嘴里的汤圆儿噎住,下意识捂住腹部,她傻傻瞪着他浸着调侃的漆黑眸子,什么腹中胎儿?哪儿来的腹中胎儿,这胡大夫,真的好不正经! “娘子想不想继续听?胡寻南还说……” 低声压抑着咳嗽,乔亦柔将吃剩的半颗汤圆猛地塞进他嘴里,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出去看看峦儿,你歇着吧,先歇着……”面色绯红,仿佛要烧起来,她飞快起身,匆匆离开这个令她觉得分外不适之地。 嘴角笑容逐渐淡去。 齐毓玠定定望着她消失的门口,闭了闭眸。 他静静躺着,什么都不想去思索。 再给他最后一点接受的时间,就再一点点…… 在院子站了半晌。 待脸颊烧热褪去些,乔亦柔仍旧不放心的去找胡寻南,经胡蓓儿提点,一路行到药房,靠在门侧朝内探了探脑袋,见他正站在书架下忙碌,便礼貌道,“那个……胡大夫,我能不能进来?” “可以。”动作一顿,见来人是她,胡寻南颔首,旋即重新转过身,继续踮脚翻找密密麻麻堆积成册的医书,凝重道,“你过来可是为了你相公?” “咳……”想起陛下方才那番话,乔亦柔陡然觉得面对胡寻南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但她心中实在担心他的身体,而且不知为何,总好像怪怪的,她望着胡寻南急急翻找医书的样子,疑惑道,“胡大夫这是在……可是我相公的身体有什么……” “没有。”牢记她相公让他暂时保密的嘱托,胡寻南僵硬扯了扯嘴角,不大自然道,“是戚小姐,治疗这数日,她病情的成效不大,我想或许是我哪里思索的不够全面,想换种另外的方式试试,所以这不在翻阅医书找找灵感么?” “原来如此。”了然点头,乔亦柔客气道,“峦儿就麻烦胡大夫了!”顿了顿,又问,“那我相公是不是真的没有大碍?他这两日总是出现昏迷迹象,日后可还会出现?他体内毒素为何会复发?能不能彻底清除?大概多久才能完全痊愈?他……” “夫人,你这个……”不擅长欺骗隐瞒,胡寻南有些招架不住她的连番问题,怕说话间有所纰漏,他捏着手里两本医书尴尬笑道,“你问题太多,在下明白你担忧之心,只是你相公身体状况不好轻易断言,我会尽力让他早日康复。嗯,峦儿 马上要进行药浴,我先出去给她准备药材,暂时告辞……” 胡寻南逃避的迅速撤离,独留乔亦柔站在满是药草与医书的房间。 她咬了咬下唇,不懂为什么,她心头总静不下来,有些躁动不安,难道是窗外天气闷热要下雨的缘故? 这雨倒说来就来,不到半个时辰,惊雷闪电中,豆大的雨滴啪啦啪啦溅起一朵朵巨大的水花,声势浩大…… 乔亦柔跟胡蓓儿学着熬了点清粥,趁热给他送去。 去时他正站在窗下,双手负在背后,面色微微有些苍白,风拍打着窗户,也卷着他衣袂。 第91章 “风大,当心着凉!”进屋将清粥搁在桌上,乔亦柔转身朝他走去,雨水溅起的碎珠陆陆续续渗入屋内,落在他长袍,所幸濡湿之处不多。她伸手阖窗,蹙眉道,“为何不去榻上歇着?身体真的没有大碍么,陛下你……” 关了一半,蓦地被重重抵在窗上。 乔亦柔抬眸,他微凉脸颊毫无预兆的朝她突然袭来,唇亦是冷冷的。 窗外风雨交加,叮咚呜咽声延绵不绝。 他这个吻好似都比寻常狠戾灼热许多!她手腕被擒在他掌心,不是挣脱不开,而是感觉到他整个人很不对劲,吻唇瓣被啃咬得生疼,呼吸的节奏彻底打乱! 雨势渐大,偶尔几滴水珠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砸入脖颈。 冰火两重天,时冷时热。 腰上一轻,她被他突然抱起走向床榻。 “哐啷”一声,另半扇窗户被风狠狠刮得直接关上,出神的刹那,她被稳稳放倒在床榻,他沉重温暖的身躯随之压下来。 他吻她锁骨,一路直下,夏日宽松的衣裙被他轻轻一扯,就从肩上滑开…… 天还亮着,虽乌云笼罩,却什么看得都很清晰。 乔亦柔有心想遮,这里让她感觉很不安全,又有些窘迫。 但他不让,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一句话,他的亲近甚至算得上粗鲁,像透着一股压抑的宣泄。 全身酸麻且痛着,他吻过的地方都留下一点点红痕,衣衫逐渐凌乱,乔亦柔抿唇暗暗咬着牙,不想痛呼出声。 束腰被解开,她脑袋空白茫然,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可是内心深处并不排斥,从前她愿意接受,但与不排斥并不相同…… 一切都顺理成章,该顺理成章的。 她微微闭目,身上的人却突然停下毫不怜惜的动作。 腹部传来一片温热,乔亦柔睁开双眼,他脸色透着淡淡的绯红,掌心轻柔贴在她小腹,目光专注地盯着。 “这里,应该住着一个孩子。”嗓音嘶哑,齐毓玠突地轻笑一声,“早该住着了!” 不知为何,他的话让她听着有些苍凉,乔亦柔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只能顺着宽慰道,“如果陛下想要,那……” “日后再说吧!”蓦地出声打断,齐毓玠深呼吸一口气,他低眉看着她脖颈与肩上的红痕,微微颤抖着手给她将衣裙重新穿上。穿毕 ,抱着她躺在床榻,齐毓玠右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柔顺长发,语气轻浅,仿佛喃喃自语,“其实,没有孩子也好!幸好没有!”他若真的……那留着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他们该怎么办?那样的路太难走,他于心不忍。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乔亦柔从他怀中钻出来,她撑起身子,低头看他,眸露担忧,“胡大夫说没有大碍,你别多想。” “嗯,朕本来就没有大碍,只是突然觉得没那么早有孩子真好,多麻烦不是!” 这话听着不大顺耳,乔亦柔瓮声道,“难道有孩子了陛下会亲自抱着养着?还不是旁人操劳?反正无论怎么麻烦,都麻烦不到陛下头上去。” “旁人?你算旁人么?” “不算,但臣妾自己的孩子自然轮不到别人来养。” 唇间溢出一声轻笑,齐毓玠道,“你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好看!” 乔亦柔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回神,她的孩子?好像她此时此刻也并不是那么讨厌一个孩子的到来! 天外雨珠淅淅沥沥,几乎没有停歇。 路上泥泞,三人又病了两人,胡蓓儿这里有空房,加之她主动挽留,他们便未回客栈。 “劳烦你今夜去陪峦儿睡,暴雨不止,夜里若惊雷闪电,恐她吓得不轻。” “那陛下……”乔亦柔忧虑,“不如我托蓓儿去陪她如何?” “别,到底是生人!你去吧,我没有大碍。” 犹豫不决地瞅着他,见他神情不容置疑,乔亦柔妥协,“我与峦儿就住在隔壁,陛下万一身体有碍,就出声唤我,我听得到的。” “好。”齐毓玠笑了笑,颔首。 两人商量完,恰巧胡蓓儿来问让她关于被褥和床被的喜好,其实对此乔亦柔并不挑剔,但让主人一直忙碌,她就干等着也不好意思,便起身去搭把手。 屋内恢复寂静。 齐毓玠饮着热茶,水雾腾饶,他面无表情。 齐峦手里的香丸有问题,方才他从乔亦柔腰间香囊中取出一颗给胡寻南察看,同样被所谓的药引浸过。 目前至少确定齐峦手里的来自所谓的江贵嫔,关于此人,他甚至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她出身不低,背景干净,怎会…… 叩门声起。 齐毓玠抬眸道,“进。” “我目前还未仔细分辨 出你体内毒素的具体成分,这些药丸不知对你身体有无用处。”走到他身旁,胡寻南将几个瓷瓶置在桌面,“你先吃着,至少没有危害。” “最坏的情况下,我大概还能撑多久?” 摇头,胡寻南面色无奈,“不好说,得根据你接下来两日的情况让我做个预测。” 沉默须臾,齐毓玠望向门外不见消停的雨势,皱眉,“这雨明日会不会停?” “或许会吧!”跟着朝外瞅了瞅,胡寻南语气不确定。 “胡大夫,待雨停,后日我便要启程前往洛阳,我现在这状况,没办法放心将峦儿留在你这,她必须跟着我一起走。若你近日没要紧要事,可否一路陪我们回洛阳,诊金任你开口,我必不推让。” “好!”胡寻南轻笑,眸中浸着友善,嘴上却道,“白花花的银子,没道理不赚!” 齐毓玠随之弯唇,不语。 事情敲定,孰知天公不作美,这雨一连下了两日不曾停歇。 湖中水量上涨,齐毓玠下榻,推窗望着天外,愁,再这么下去,不定哪儿又起了洪涝! 愁完又觉可笑,他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却还要为这些事情操劳,想想此生,真是不值当! “陛下,你醒了?”乔亦柔推门而入,满脸都是焦切与欣喜,她心底很不安,胡大夫一口一个保证,说他没有大碍,陛下本人亦口口声声说他没有一处不适,可连着几日,他都陆续昏迷了三四次,这真的是所谓的没事? “嗯。”朝她招了招手,齐毓玠半揽着她望着窗外,眸光里浸着柔软,“朕与你好像从未并肩看过雨景。” 好笑,乔亦柔皱了皱鼻尖,“雨景有什么好稀罕的,这几天都看腻了!” “可朕却觉得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一个人赏雨与两个人赏雨不同。”齐毓玠揉了揉她头顶,“与心爱的人赏雨又有不同。” “咳……”抿唇笑,乔亦柔睨他一眼,撇开目光,“反正陛下你说什么都不能说没理,你高兴就好!” “峦儿正在药浴?” “是呀!” “朕困了,想歇歇,你去陪她说说话?” “好。”乔亦柔扶他去床榻,给他盖上薄被,两人相视一笑,旋即放心地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门掩上。 待她消失在眼帘,齐毓玠一直淡然的面色陡然崩塌。 果真如胡寻南所说,这毒霸道,初始一无所觉,近日却越发折磨人起来。 以及他晕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哪怕尽力瞒着,可总处在一起,她总会撞见几次。 这日子,怕是不能再这么过下去…… 两日过去,雨势渐歇,众人收拾行李,启程回洛阳。 胡蓓儿留守,胡寻南载上几大包药草药剂,伴他们同行。 乔亦柔与齐峦共处一辆马车,齐毓玠与胡寻南同一辆。 一路行驶,身份难免瞒不住。 盛楠等人恭敬无比,胡寻南不傻,慢慢琢磨出些意味来,但都压在心底,他们不提,他就绝不主动问,倒是对戚峦的亲近越发躲避的勤快。 这多多少少让齐峦颇为受伤! 她心思简单,喜欢的人不止他一个,可躲着她不理她的人却只有他。向一旁小嫂嫂诉苦,可她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常掀起帘儿往前眺望,唔,齐峦瞧着更生气了,她这是巴巴想丢下她去陪皇帝哥哥是不是?他们都太过分,皇帝哥哥也是,他现在也一点都不关心她疼她了…… 赶着路,除了必要歇息,他们交流很少,连面儿都难得见上一见。 几天的大雨磅礴,经过之地遭受雨灾,难民增多,看着教人格外难受。 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与银钱都赠给沿路遇见的受难百姓。 三日后,他们终于离开钿州,进入儋州境地。 却未料到,这儿的灾情更严重些,朝廷已经展开救灾,但总有些疏漏和不及时。 齐毓玠身体状况不大好,胡寻南建议暂停两日,他最近日日研究此毒,也有了点线索,想找处平静的地方研磨熬药给他服用试试效果。 将马车停在客栈。 他们刚下来,就目睹一群流氓正意图带走衣衫破烂的女子,女子哭喊挣扎着,但她的力量无异于以卵击石。 乔亦柔蹙眉,冷着脸拾步上前…… 第92章 三两下踹开那群流痞,乔亦柔扶起狼狈跌在地上的姑娘,将她护在身后。 围观老百姓纷纷驻足,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似乎对方才一晃而过的画面感到不可思议,有没有看错?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就这么随便几拳几脚就将魁梧壮汉们纷纷甩开,跟玩儿似的,哪怕眼见为实,亦没有什么真实感…… “你、你是谁?警告你,小娘们儿别多管闲事。”流痞们恐怖地略往后退,其中为首的壮汉结结巴巴鼓起勇气道,“这女、女人还不、不起银子,我们抓她、她去抵债有什么错?” “究竟怎么回事?你欠他们银子?”乔亦柔侧眸,略微压低嗓音,问她身后满脸惊慌的年轻女人。 颔首,年轻女人脸上沾染了污秽,却掩不住一身清秀气,她垂泪低声道,“我大哥找他们借了银子,怎知大雨摧毁了家里庄稼,眼见到了还钱的日子,大哥人却不见了,于是他们这群人便想抓我,想抓我卖给窑子!” 凛眉,齐毓玠睨了她们二人一眼,缓慢上前,他朝流痞们抛去一块银子,沉声道,“够不够?” “够,够够够!”流痞眼前一亮,又见这帮人身后有护卫,自知惹不起,哪怕不提护卫,那娘儿们一人都够邪门,她的手劲脚劲咋跟铜墙铁壁似的?太可怕了! 一帮人怀揣着银子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街角。 看热闹的人亦指指点点着逐渐散去…… 乔亦柔上前搀住齐毓玠,看着面前的姑娘,“你走吧!” “恩人,我……”见他们转身,女子追了两步,在背后哽咽道,“宅子被我大哥抵了出去,我现在走投无路,恩人身边可缺什么粗使丫头,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身边哪会缺这些? 乔亦柔抬眸望着清瘦些许的陛下,有些心疼的握住他手,商量道,“不如咱们给些银子她?” “她一个姑娘家手无寸铁,拿着银子恐怕也难逃厄运。”齐毓玠定定望着对面忐忑不安的女人,他近日病情愈发严重,已很难再察觉旁人的心思,轻叹声气,思忖着低眉道,“你暂时随我们先在客栈住上几日!瞧你身上似乎有伤,我们这儿有大夫,可以替你诊治。” “谢恩人,谢谢两位大恩人!”女子哭哭笑笑,语无伦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行进客栈。 胡寻南简单给这位名唤柳儿的姑娘看诊后,便缩回房间抱着 药草细细研磨起来,差什么药材了,就告诉盛楠,托人去集市上买。 “你近日身子要紧么?”跟着走入齐毓玠厢房,乔亦柔紧紧攥着掌心,连续赶了三四天路,她与他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因着连绵大雨,一路泥泞,之前两日就能走完的路程生生拖延了一倍,照这速度,赶回洛阳怕是要大半月。 “无碍。” “每次都说无碍无碍无碍!”乔亦柔抓住他袖角,拧眉,眸色担忧。 齐毓玠反握住她手,牵她在桌旁落座,调侃道,“难不成乔乔你想听朕说哪儿痛哪儿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朕懂!”包裹住她小巧的右手,齐毓玠弯唇轻笑,打断她话语,“放心,没事,胡寻南一路跟着,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可她不跟在他身边,不时时瞧着他,总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不能安定。 “连着赶路,峦儿状态貌似不大好,你有空多陪陪她!我这里挺好!” 这便又是在赶人了!乔亦柔垂眸,“那今夜我与峦儿睡一间客房?” “嗯!”倒了杯茶,齐毓玠沾唇,笑着看她,“朕担心她,你帮朕多辛苦些。” “倒不辛苦……” 话说一半,未再继续,乔亦柔望着他带笑的嘴角,抿唇无话。 陪伴峦儿这事哪称得上辛苦?只是她隐约觉得这段日子,他突然就变了,从前他总爱将她扣押在他身边,她心底其实并不那么乐意,渐渐地,好不容易习惯了。可他却又变了,好像很嫌弃她很不愿意见到她…… 为什么?乔亦柔怎么都想不透! 离开客房,乔亦柔闭眸,站了半晌,转身去找峦儿。 人在路途,齐峦不能再进行药浴治疗,除了每日施针之外,都是服用药丸。 她们两人面对面坐着,难得沉默,各自苦恼,各自神游!一夜竟都无话! 翌日一早。 两人下楼用膳。 不见齐毓玠身影,乔亦柔托盛楠暂时照看齐峦,上楼去唤他。 叩门。 “谁?”一道女声蓦地响起。 乔亦柔怔住,反应半晌才知应是她昨日救下的柳儿,她张了张唇,干巴巴道,“我!” 短暂的沉默,门开,柳儿站在门后笑了笑,唤她“夫人”。 乔亦柔扯唇勉强回以一笑,越过她进屋,抬眸扫去,齐毓玠仍躺在榻上,胡寻南正在为他施针。 “这……”急急上前,她瞪大双眼,惊愕焦切,他病情难不成更严重了?为何…… “不要紧,复诊。”齐毓玠瞥了眼沉默着的胡寻南,连忙出声宽慰她,“已经差不多好了!” “对,没错!”见她目光定定朝他扫来,似在逼视询问,胡寻南顶着莫大压力,他僵硬地颔首,配合齐毓玠让这个谎言更有信服力。 “柳儿,将药箱里层的淡绿色药瓶递给我。”他撒完谎,立即心虚的转移话题。 “是。”柳儿换了身干净衣裳,淡粉色衫裙,格外显得儒雅清秀,她手脚利索,很快找准位置,将药瓶递给胡寻南。 “第二个匣子内的野参。” “去打一盘水。” “帮我将多余的银针收拾起来。” “给他擦擦额头冷汗!” …… 客房内,柳儿忙来忙去。 乔亦柔有心想搭把手,但柳儿敏捷,一件接着一件毫不紊乱,连替齐毓玠擦拭额角冷汗,都能一气呵成不容她有机会插手。 也或许是她反应太过迟钝…… 乔亦柔脑袋空白的望着三人,柳儿本就做着一个婢女该做的事情,她却看着很不舒坦,仿佛这里所有的人都有存在的价值,偏她一人多余! “柳儿,你去楼下陪峦儿用早膳,这里我来就好!” “夫人。”顿住,柳儿瞅了眼床榻上的齐毓玠,又望着乔亦柔,一时没有任何动作。 “你去陪峦儿吧!她喜欢你,若是旁人,怕是不习惯。柳儿在这搭把手便好,你不要担心。”齐毓玠别过眼,轻声道。 气氛沉默,乔亦柔轻笑一声,“好!”语罢,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门开,门关。 人消失在视线尽头。 柳儿埋头悄悄睨了眼齐毓玠,“夫人是不是生气?我、我其实……” 抬手打断她话语,齐毓玠连着轻咳数声,怕她未走远,他用力用掌心捂住嘴,半晌才道,“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当做闻所未闻便可!” “是!”柳儿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隐约明白点儿形势,他人分明病得已十分厉害,听说昨夜凌晨突然晕厥,今晨才幽幽转醒,她被胡大夫叫着来帮忙,并没 有旁的龌龊心思。 照眼前状况看,他们竟是有意瞒着那位将她从流痞们手中救下的夫人。 夫人对她相公的病情一无所知,这样……真的好么?然两位都算作是她恩人,她只能多做事少说话,当做不知情罢了! “毒已经从五脏六腑逐渐蔓延开来,我取了一滴毒血,研究了下成分,试着配了一副药方。”胡寻南将他穴位上的银针取下,沉声道,“待会儿便开始熬药,连着喝上几日,若没有差池,应该有几分抑制之效。”顿了顿,他见柳儿勤快地在水盆里清洗帕子,他稍微压低嗓音,迟疑道,“虽是你们二人的家务事,作为外人本不该多言,可一直瞒着她……” “不瞒着她怎么办?”齐毓玠蹙眉,他望着头顶,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和不甘,“告诉她,让她日日守在我床榻抹泪?” “……可,可她或许会误会。” “那就误会!”齐毓玠语气淡淡的,“我乏了!” “成,你歇着,我去给你亲自熬药。” 胡寻南摇头叹了声气,转身离去。 楼下人烟稀少。 乔亦柔没有胃口,齐峦吃了两块红枣糕,亦觉得不够软糯可口,二人出门逛了一圈,将近晌午才归。 可好像也完全没人记挂她们身处何地的样子。 傍晚,乔亦柔憋不住,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去齐毓玠客房。 她不是心底能藏事儿的性子,有什么一定就要说什么,她倒要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站在门前,抬起脚,想了想,要儒雅。 乔亦柔收回脚,“笃笃笃”,用右手重重敲了几记。 “谁,是夫人么?” 依旧是柳儿声音,乔亦柔冷着脸,“没错,开门。” “夫人,爷他刚喝药歇下,您若有什么事儿可以告诉柳儿,柳儿转答即可!” 第93章 刚歇下?这个借口当真不大明智! 乔亦柔笑不出声,连讽刺的话语都难以启齿,她冷声道,“数五声,是给我开门,还是要我不请自进,自由选择。” 顿了顿,开始缓慢数数,“一、二……” 柳儿惊慌失措,她望向躺在榻上因疼痛冷汗密布的男人,“怎么办?” “开门。”齐毓玠艰难侧身,面朝内壁,往上扯了扯薄被。 “四……” “吱呀”一声,柳儿快步从里拉开门,恭敬唤道,“夫人。” 乔亦柔目光越过她朝内扫去,床榻微微拢起,他几缕墨发洒在洁白被褥之上。 睡了?她那么大阵仗,他能睡得安稳实属不易。 鼻尖微酸,乔亦柔直直盯着他背影,轻声道,“你先出去。” “是。”柳儿踌躇一瞬,颔首退下。 关上门,乔亦柔步伐沉重地往前,良久,终于走到床畔,定住。 静了半晌,她嗫嚅唇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已经做到了这般地步,但她就是不服气!大概只需要他的一个理由,哪怕是厌倦了她,哪怕是看上了柳儿,她想要一个彻彻底底的解释。 可为什么一定要他开口?乔亦柔定定睁大双眸,水汽氤氲,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抬手抹了抹眼角,她蓦地转身,快步离去。 她不需要任何理由了! 何必卑微可怜的去寻求一个解释?人心易变,不管是发生了什么改变,结果并不会有异。 匆匆回到客房,乔亦柔坐在桌畔,有股一走了之的冲动。 她起身收拾东西,收拾半天,望着凌乱的衣裳,她颓然垮下肩。 怔怔盯着半空,她心底突然一片茫然,走,要走哪儿去?她突然觉得好累,没有一丝即将拥抱自由的快感…… “小嫂嫂。”门开,齐峦蓦地踏入门槛,她歪着脑袋,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往内藏了藏乱七八糟的衣物,乔亦柔蔫蔫道,“收拾衣物。” “我们要启程了?”她走到桌旁坐下,亲手倒了杯茶,叹着长气,“不知道为什么,峦儿这阵子感觉每天过得都很没劲,一点力气都没有。没有好吃的,皇帝哥哥不理人,胡寻南不理人,小嫂嫂你是不是也因为他们不理你,所以和峦儿一样郁郁寡欢 ?” 扯唇一笑,乔亦柔无精打采靠在床侧,“你倒是越来越会说成语了。” “是呀……”齐峦撑着下巴,噘嘴念念有词,“皇帝哥哥和胡寻南无情无义岂有此理人神共愤……” 乔亦柔勉强笑了笑,不再吭声。 说要走,她到底是没走。 道不清为什么,大抵是真的累了,折腾不动。 客栈住了两日半,继续赶路。 柳儿没能有好的去处,齐毓玠开恩,让她暂时一路跟着,到洛阳后再给她寻个好去处。 乔亦柔没有意见,或者说,她不需要有任何建议。柳儿日日侍奉在他周侧,这在宫里亦是少见,他难得愿意让女人如此近身,这是好事!待回到洛阳,指不定柳儿真就有了好去处!譬如皇宫。皇帝微服私访带个女人回去之类的事儿不算稀少,甚至常常沦为民间美谈。 又接着赶了三四日路,乔亦柔生病了。 她一向身体强壮,不知是不是一路感染,落了伤寒。 齐峦是个迷糊性子,见小嫂嫂睡得越来越多,不以为意,只当是她困了。 中午,一行人在山林中稍作休憩,生火烤侍卫们临时捉来的野兔与鱼。 “你小嫂嫂呢?”齐毓玠问。 眼巴巴盯着胡寻南手里的烤鱼,齐峦舔了舔下唇,“睡觉。” “你没叫醒她?” “峦儿叫了呀,小嫂嫂说没有胃口,只想睡觉。” 齐毓玠紧紧拧住眉心,他想唤她下来用些暖和的膳食,刚起身,眸色微变,重新坐下,嘴角划过一丝莫可奈何的苦笑。他如今这身体状况,尽管不愿承认,但生还的几率极小,他已经没有能力再陪她走更远的路,又何必又一次次去招惹她? 前日,盛楠手下两个信得过的护卫已快马加鞭赶回洛阳,一是对江一依展开调查,二是让敬王齐瑄前来接驾。 诸王中,他唯一能信得过品性也不错的只有敬王一人。 齐毓玠怔怔望着森林远处,在心底慢慢地将放不下的事情一件件捋清,包括对她的安排…… 新鲜香味氤氲在空中,勾得人食欲大开。 齐峦率先从胡寻南手里得了一条半大不小的鲫鱼,她朝他粲然一笑,低头猛咬了一口。 “小心烫!” “唔唔烫死峦儿了……” 两人同时出声,胡寻南摇头,将水递给可怜巴巴的她,又觉可笑。 “你笑什么?”齐峦瘪嘴,吐了吐舌头,瞪他,“你不要以为……” 耳畔交谈声中,柳儿望向停在附近的马车,她担忧的朝齐毓玠试探道,“不如柳儿送些吃食去给夫人可好?” 蓦地回神,齐毓玠低眉不语,半晌,摇头,似下定决心,“我亲自去。” 将野兔最嫩部位的鲜肉切下,用油纸包着,齐毓玠动作略微僵硬地朝马车走去。他知道,她这段时日是真厌了他,或许也误会了什么,其实他很心疼,那日,她默默站在他床榻边,一字未吐,他却痛得无法呼吸,不只是身体的疼痛…… 逐步逼近。 脚步落在杂草上,一片稀稀疏疏的声响。 站在马车外,齐毓玠淡淡道,“下来吃些食物。” 无人回应,他等了半晌,不知是她生着气故意不理,亦或是别的什么。 掀开帘儿,齐毓玠将油纸包搁在角落,“最好趁热吃!”瞥了眼她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他转身离去,走到半途,略微感觉不对劲。他了解她,她不会这样使性子,快步折回,齐毓玠上马车,他唤了声“乔乔”,半抱着将她身子揽过来,她面色潮红,睡得迷迷糊糊。 掌心覆上她额头,一片滚烫。 “胡大夫,胡寻南……”厉色唤了数声,齐毓玠道,“她病了,快过来给她瞧瞧!” 提着药箱匆匆赶至,胡寻南诊脉,面色严肃,“瞧这样子,似乎都已病了几日,怎么都无人察觉?”语毕,才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戚峦是个孩子,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更别提照顾旁人,而他们夫妻貌最近一天到晚见不上面儿,能知道才算稀奇。 抬眸瞥了眼面色愧疚难受的男人,胡寻南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忙道,“无碍,就是她人难受些,此行路途遥远,我特地多备了些药丸与药材。” 从药箱中取出一蓝白色瓷瓶,他倒了一颗给齐毓玠,“我现在立即去给她煎药。” “嗯,麻烦了!”齐毓玠叹了声长气,他将药丸喂入她唇中,用汤匙喂了些她水…… 手轻轻抚着她面颊,齐毓玠将她抱在怀里。 她仍昏迷不醒,秀眉却微蹙,瞧着令人难受。 低眉吻住她唇,顿了片刻,他抬头定定望着她,眸色复杂,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只是觉得这样对彼此都 好。 尽管离开人世那一刹那他会遗憾她不在身边,可至少别让他舍不得走。 昏睡沉沉,意识迷蒙,偶尔清醒但很快又混沌下去。 彻底醒来是在半夜。 乔亦柔睁开眼皮,愣愣望着桌上的油灯,齐峦睡在她旁侧,不是躺着,而是半坐着,似乎是守着她的意思。 抬手抹了抹额头,不算太烫!起身,给齐峦盖上薄毯,她掀开帘儿,朝外望去。 黑压压的深夜。 篝火苗儿忽上忽上燃烧得正旺,那坐在火堆边的人,是陛下? 乔亦柔咬住下唇,不知是病得不轻产生了幻觉,亦或是他真的来过,她好像记得他一直抱着她,甚至吻了她! 犹豫片刻,她下马车,脚步刻意轻浅,提裙朝他行去。 或许是他想什么出了神,竟一无所觉。 乔亦柔静静看他背影半晌,眼眶酸涩,她承认,她也许是病了,所以才特别想见他,想他像从前一样抱着她。 努力克制,她揉了揉眼睛,走到他身旁坐下,往内传递柴火。 齐毓玠一震,侧眸看她,“好些了?怎么……”斥责的语调往下压了压,他收回未说完的话,转移视线静静望向看不见尽头的暗夜,缄口沉默。 “好些了!”抬头望着他清瘦的侧脸,乔亦柔抿唇答道。 两相无话。 篝火被她喂柴喂得烧更旺!橘红光晕落在二人面颊上,忽明忽暗。 乔亦柔鼓起勇气,她伸手拽住他衣角,缓缓朝他依了过去。 从前她没有这么主动过,可此时此刻,她想试试。 浑身僵硬,齐毓玠想避开,却心存不舍。 他俯首看她,两人目光蓦地撞了个正着。 读不懂他眸中情绪,明明以前也是这么看着她,怎么就不同了?乔亦柔眼眶又有点儿开始润湿,不想哭出来,她猛地抱住他左臂,朝他淡色的唇吻去。 第94章 浅浅温热气息袭来,唇与唇即将触上。 齐毓玠突然偏头,嗓音嘶哑,艰难开口:“你生着病,还是回马车歇着吧!以免病情加重,明日一早,我们便继续赶路。” 怔了一瞬,乔亦柔往后退开,她望着他脸上晃动的橘红色火光,蓦地松开手。 僵坐着,待几分恍惚的意识归位,乔亦柔起身,语气淡淡道,“耽搁了路程很抱歉,陛下身子瞧着略单薄,不是有侍卫轮流守夜?陛下也去歇着吧!” “好。”齐毓玠颔首,没有侧眸看她。 余光视线里,人顿了顿,拾步绕过他身后,离去…… 齐毓玠坐了良久,他抬头望着天空寥寥几颗星子。 只要想到时日大约不多,他就无法安眠。 倒不是怕得睡不着,虽然也是真的害怕,但更多是不舍,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不想再去创造什么回忆,能将前半生脑海中所有值得珍惜的画面重新怀念一遍,仅此就已足够! 翌日一早。 车队启程,沿着路途往洛阳而行。 乔亦柔伤寒逐渐在胡寻南诊治下痊愈。 抵达豫州,敬王带着一支护卫队前来接驾,随行的还有郎御医郎和正。 虽对此颇感奇怪,乔亦柔却将疑惑深深埋在了心底,她与齐毓玠的关系与从前不能再相提并论,自然不会颠颠儿跑去问他缘由。 到现在,她已经彻底放弃试着去主动接近他!类似上次的那种尴尬难堪,体会一次难道还不够?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老御医郎和正见到陛下第一眼,凭多年经验就感觉不对劲。 豫州客栈厢房内,他一搭上脉,浑浊的双眼猛地瞪大,“噗通”一声跪下,郎和正愕然道,“陛下,您、您这……” 齐毓玠面不改色,他低眉睨他一眼,“依你所见,朕大概还有多少时日?” “陛下……” “照实说。” 郎和正惶恐道,“若一直无法解毒,恐怕一两月之后……”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齐毓玠颔首,平静道,“宣敬王进来。” “是。” 郎和正不可置信一脸悲恸地退下,稍后,敬王齐瑄叩门进入。 他抱拳行礼,并不多言。 两人沉默了半晌,齐瑄蹙眉,他 刚刚看到郎和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倍感讶异,而陛下,亦是有些不对劲。他人相比离宫前消瘦了些许,不知是路程艰辛或是旁的什么,面色格外憔悴!另外,与乔贤妃之间似乎…… “陛下,您好好保重身体!朝中一切正常,不用太过着急的赶路。” 齐毓玠扯唇轻笑,他侧眸望着他,“朕的身体确实有恙,所以才下旨让你快马加鞭赶来此地。” 赫然掀起眼皮,敬王齐瑄不解。 “这毒从遇刺那日便扎根在了朕体内,一直藏匿颇深,后来在药引催动下彻底发作,方才郎御医进来替朕搭脉,道是一两月若找不着解毒之法,便……”话语一顿,齐毓玠朝他走近两步,眸光如炬的定定攫住他震惊面色。 “陛下该不会是与臣弟……”齐瑄实在难以置信,这人好好儿的,突然就只剩下一两月的寿命,这教他怎么不怀疑是在说笑。 齐毓玠摇头,侧身望向窗外,“朕倒是想跟你说笑。” “这……” 并不将他的瞠目放在心底,齐毓玠继续道,“知道命不久矣之时,朕心目中只有你最合适。”他弯唇轻笑,“其余诸王秉性复杂,又或者不具备治世之贤能,综合考量,只有你符合。” “陛下。”猛地抱拳施礼,齐瑄紧张道,“郎御医医术了得,他若能在这段时间找到治疗的方子,一切都会得以好转,陛下不要想太多,您会痊愈,这后面的一切陛下都不要先去操劳。” “提早做准备罢了!此事你暂时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待回到洛阳,朕自有打算。” “是,臣弟省得。” 从陛下客房出来,齐瑄觉得,他此时的模样怕是比刚才的郎御医好不了多少。 陛下他居然中了如此厉害的毒…… 另外关于他方才的那番话,齐瑄心情复杂,皇位这个位置,应该说世间男儿谁都有几分妄念。 可那不仅仅是荣誉,亦是一份艰巨的责任,两者共同存在。齐瑄扪心自问,若陛下真有万一,他愿意承担这份荣耀与重担,可这不代表他期望着陛下有任何不测! 他深深拧眉,绕过廊道。 蓦地抬眸,远处院子里,与陌生男子正在说话的是长公主齐峦与乔亦柔。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揪心。 按照陛下所言,她亦被瞒在鼓里,这……合适么?若陛下当真有个万一,她的一生 便注定是个悲剧。 眸中透着不忍,齐瑄轻叹一声,折身从另条道绕路离开…… “依胡大夫所言,峦儿这些突然的症状都算合理?”乔亦柔皱眉,看着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的齐峦,又望向一脸笃定的胡寻南。 “不错!”胡寻南欣慰地微微弯唇,他颔首肯定,“她已经连续治疗大半月,药物加上例行的施针,穴位得到刺激,逐渐产生一些痛感非常正常,只要不影响到日常生活,或者还在可忍受范围之类的话,便可暂时静观其变,若当中有什么意外,带着她立即前来寻我。”说着,胡寻南叹了声长气,笑道,“这阵子我心力交瘁,深深尝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与莫可奈何,还好峦儿给了我一点信心,我会继续努力,让所有的一切都有好的结果。” “什么意思?”粗听之下倒没什么不对,可仔细品了品,乔亦柔质疑地盯着他,“所有的一切?” 察觉失言,胡寻南眼珠转动,“是啊,这阵子峦儿没有一点成效,对我打击颇大!哈哈还好……” 乔亦柔疑惑渐褪,她抿唇,牵齐峦回厢房。 此番,郎和正与胡寻南接了头,然而二人并不是一个路子,在用药和开方子时争执颇大。 两人都坚持自己的领域与态度不肯妥协,就连煎碗药汤,都争了个脸红脖颈粗。胡寻南秉着尊老爱幼,初始不跟老御医一般计较,可涉及到医术,他便忍无可忍,但他说话还算客气,郎和正却觉得自己资历老,姜怎么都是老的辣,哪由得年轻的无名小卒争风头? 最后僵持不休时,还是敬王齐瑄出马,他性情一向严肃,不像陛下那般看起来好好脾气,厉眼一瞪,他冷冷启唇,“你们明知现在状况急迫,还有时间在这里起口舌之争?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若不见汤药送入陛下房间……”他猛地拔出剑刃,一掌劈开旁边的红木桌,收剑,转身便走…… 胡寻南乡野大夫,见过的江湖人士多,尚算波澜不惊。 可怜郎和正吓得差点尿裤子,他做了一辈子御医,混到这个程度,除却宫里的主子们,平常朝廷官员谁不敬着他?这敬王…… 好在他明事理知分寸,陛下身体确实刻不容缓,他却在这里……实在不像话,简直是大罪! 闹了个脸红,他轻咳一记,压抑着脾气细声问,“此话当真?你这方子真能稍稍抑制陛下体内的毒素,让时间往后拖延数日?” “陛下”这个称呼,胡寻南 早已料到,他颔首,和和气气的拱手朝郎和正道,“郎前辈,我这方子确实有一丁点效用,但不明显,这毒素成分我还未全部仔细区分出来,晚辈资历浅,不知前辈可能识得?” 两人彼此退却一步,将药煎上,和和气气的开始探讨起来…… 屋外墙角,齐瑄侧耳听了半晌,终于安心。 他转身,戛然一怔。 站在不远处的却是乔贤妃,他面色乍变,有些心虚,不知她可听到关键部分。 齐瑄上前行礼。 乔亦柔摇头阻拦他动作,语气寡淡,“又不是在宫里。”她没什么精神地朝单独辟出来的药方看去,“听到闹腾声,便走来瞧瞧,可是郎御医与胡大夫有什么争执?” 摇头,齐瑄又点头,心底紧张,顿了片刻才道,“二人切磋医术。” “原来如此。”乔亦柔勉强扯唇,无力道,“既然无碍,那我先回房间。” “稍等。”唤住她,见她脚步顿住,齐瑄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却不知该说什么,陛下清瘦很多,她状态瞧着亦不佳,他左右为难,只好随便起了个话题,将这份尴尬遮掩过去,“乔贤妃可适应宫中生活?如果,只是如果,倘若你有机会离开,你会如何抉择?” 微震,乔亦柔掀起眼皮望向他。 她自然诧异这个问题会从敬王嘴里问出来,尽管从前她好像与他曾提及,她入宫这事儿一言难尽,并非打从心底的愿意。 但—— 她现在的想法? 乔亦柔垂眸盯着地面。 突然搞不清自己心底深处真正的渴望。 第95章 站在窗下,齐毓玠朝院落望去,繁枝茂叶遮遮掩掩,罅隙里,他目光攫住那对似在谈话的男女。 须臾,二人分别,各自走远。 他视线却仍定在空荡荡的原地…… 一两个时辰后,柳儿来送汤药。 她如今虽不很清楚两位恩人的真实身份,但守卫们如此森严气派,他们又何尝只是富裕的生意人? 服侍齐毓玠用完药,柳儿自觉退下,去给两位大夫搭把手帮些小忙。 “笃笃”,叩门声起。 侧身,齐毓玠盯着大门处,“进。” “陛下。”齐瑄推门而入,行礼,他余光睨了眼汤药碗,道,“明日可是按原定计划启程回洛阳?陛下身子要紧,宫中御医药材齐全,臣弟认为不必再拖延时间,早日回宫才好!” 刚饮完汤药,唇齿间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苦味,那丝丝缕缕的涩一直流淌到心底去。齐毓玠颔首,淡淡问他,“你觉得乔贤妃如何?” “陛下……” 见他面露惶恐,齐毓玠弯唇,“朕记得你与她之前有过一段渊源,亦很欣赏她!” 愕然抬眸,一时忘记礼数,齐瑄震惊地一动不动,与乔贤妃曾经的过往他从未向旁人提及过,陛下是如何知晓? “罢了,你先下去,明日按时起程便可!” “是。”应声,齐瑄迟疑地驻足片刻,想多嘴解释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与乔贤妃清清白白,并无任何龌龊,想必陛下透彻得很。在这个形势下,他突然与他说这番话,可有别的深意?答案如罩着一层轻薄的白纱,伸手掀开即可瞧个清楚,可他却不敢轻易去揭开。 房间重归寂静。 齐毓玠轻叹了声气。 他若真死了,作为后妃,她最大的可能便是一生困顿于清寂寺院,没了自由,日复日,月复月,凄凄惨惨戚戚。 孤苦寂寥会磨去她年轻的容颜与眼中的灵动,或许到最后,她会埋怨责怪他! 想还她自由,也想给她一生的依靠。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很难很难,他舍不得让她远离视野之中,更舍不得她依偎在旁的男人怀里…… 在客栈休整一日半,车队出发。 然短短几天之内,荒诞的谣言霎时四起。 距离洛阳仅剩两天路程,众人心情略微放松,在锝州镇平街上 的一间茶肆小歇,竟蓦地听见一旁文人雅客们在鬼鬼祟祟的轻声议论。 “听说了么?当今陛下微服私访的途中恰逢涝灾,瘟疫爆发,陛下似乎也感染了重病,即将命不久矣!” “也不知消息作不作得准,陛下多年轻,又无子嗣!他若有个万一,岂不翻了天了,这……” “嘘!小声些!听洛阳城官宅里的奴仆们说,陛下好多天都未亲自上朝,全是左相右相在朝中撑着,所以说,陛下不在宫中这事儿属实!但究竟有没有染上瘟疫这事儿,说不准!” “哎……作孽啊,陛下当年能登基,不就是在诸多皇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要是出了事,只怕麟国又要动荡不平,哎苦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跟着遭殃……” …… 乔亦柔蹙眉,她抬眸望向不动声色的齐毓玠,瘟疫?他身子确实羸弱了些,而且—— 此时定定瞧上一眼,乔亦柔才惊觉他面色又比上次苍白透明了些,眼中酸涩,她低眉,尽管如此,他却不是染上了瘟疫,这帮百姓怎会说出这番话?他们哪儿听到的错误消息? 齐峦本来坐在一旁认真地吃牛肉面,吃着吃着察觉不对。 她不是聋子,分得清这帮人在说坏话,而且是在说她皇帝哥哥的坏话。 “你们……”她猛地丢下筷子,想辩驳,皇帝哥哥就坐在这里,他好好儿的,他们凭什么要诅咒他? 一桌子人各怀心思,乔亦柔亦揣着事儿,没分出精力来照看她。 旁桌胡寻南猛地起身,上前两步,动作迅速地一把捂住她嘴,以免她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话泄露身份。 他虽远离朝堂,却知攸关天子性命的事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更是天下大事。 “唔唔……”拍打着他手,齐峦瞪大双眸。 两人距离蓦地拉近,胡寻南一时紧张,说好了的男女授受不清,他盯着她滴溜溜转动的眸,“冒犯,我松手,你不要说话。” 桌上众人朝他们投来意味不明的视线,尤其齐毓玠。他虽不悦,却知胡寻南是为了大局着想,也找不着斥责的道理。 “峦儿。”乔亦柔起身拉住她,微微摇头。 似懂非懂,齐峦注意力顷刻转移,她转身兴奋地拉住胡寻南衣袖,不准他走,“这个好玩,你再陪我玩会儿!” 胡寻南挣了挣,但她攥着他衣袖,力气还不小。 “峦儿,别这样!” “为什么?”齐峦噘嘴不松手,她看了眼面色严肃的小嫂嫂,很生气。他们一个个的都很会生气,就欺负她脾气好么? 茶肆里的流言蜚语仿佛没有停的意思,一直轻轻浅浅的探讨议论着。 齐峦耸了耸鼻尖,轻易被带走情绪。她正生着气呢,更听不得任何关于皇帝哥哥的坏话!她皇帝哥哥只能她与小嫂嫂欺负,他们没门儿! 她昂起脖子,张开嘴…… 可这次一个字都没能出口就又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很特别!有花香草香,总之特别好闻,她喜欢!宫里就没有一个人身上有这样特殊的味儿! 齐峦皱眉,眸中狡黠一闪而过,她忽然掌握了技巧。 待胡寻南松手,她试探着偏头朝那些讨厌的人张嘴,立即就被他重新捂住。 原来这样呀! 没辙,乔亦柔胡寻南只好带着她离开茶肆。 马车内闷闭,几人站在僻静的巷口。 乔亦柔心神不宁,她望向茶肆,半晌,收回目光瞧着正缠在胡寻南身旁喋喋不休说话的齐峦。 “胡大夫!”乔亦柔迟疑地上前,睨了眼齐峦,不知如何当着她面儿问齐毓玠的身体状况,她这段时日与他这般冷着,根本没有机会多瞧他几眼,今天陡然一见,才发觉他竟…… 这不正常,他身子一直很好,当初他们一路回洛阳,途中确实有经过瘟疫蔓延之地,他会不会当真? 胡寻南一看她忧虑的面色,就知她想问什么,如临大敌,他偏头对齐峦道,“刚刚有看到街角卖糖葫芦串儿,不如去瞧瞧还在不在?” “好呀好呀!”齐峦一蹦老高,她眼眸晶晶亮,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十分纳罕,生怕他后悔,她拉着他手立即转身往外走。 乔亦柔嗫嚅唇瓣,想叫住他们,但人已走远,她放弃地侧头,眼神示意四五个侍卫跟上他们…… 无力地蹲在一株高大绿树下,乔亦柔右手托腮。 上次敬王问她的那袭话,她想了许久许久,一直想到今日。 她曾经对出宫梦寐以求,仿佛只有离开那个奢华的笼子,她这一生才不算浪费,明知无法逃离,却存了个慰藉自己的期冀。 可事实上,出宫后的日子就会比在宫中踏实么? 她突然想 起那日,他在湖心凉亭下含笑与她说的话,微风拂动他衣袂,带着他轻柔的话语落在她耳畔,瞬息就能勾勒出一幅幽长的画卷。 很想等到秋天过去,冬来了,雪花片片飘落,像柳絮一样下上整整一夜,天亮了,宫中被皑皑白雪铺盖,他们穿上厚厚的棉袄,划着船,亲手破开湖面上结的薄冰,一路行到湖心凉亭。她肩上披着红色斗篷,怀中抱着暖炉,桌上有暖酒美食,眼中有天地好景,旁边应该还有他…… 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浪费,很奢侈,很令人憧憬! 目光定定望着半空不曾挪动,许久,酸涩难忍,乔亦柔抬手揉了揉。 下瞬,再往前瞧去,陛下他们一行人已经从茶肆中走出来。 想站起身,小腿僵麻一片。撑着树干徐徐站起来,乔亦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凝望着他身影,远远瞧着,眼中沁出团团水汽,模糊了画面。为什么这段日子,她都不曾发觉,他真的已经清瘦如此。 可能是她真的还不够主动,不敌他从前温暖她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下台阶,齐毓玠目光逡巡一圈,很快就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他略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有这种忐忑的念头,仿佛她会像一只蝴蝶,无声无息就高飞远走,彻底离开他的视野。 收回视线,齐毓玠忍住想多看她几眼的冲动,笔直往马车而行。 但—— 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无助。 突然脚步就再也挪不动。 驻足,齐毓玠踟蹰许久,念头一变再变,终究忍不住,折身朝她行去。 “怎么了?”她低垂着头,瞧不清具体神情。齐毓玠望着她藏在衣袖下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有所了然,“是不是一时走不动路?”他伸出手,语气寡淡,“朕扶你去马车歇会儿。” 手僵在半空,齐毓玠等了等,心生懊恼,他不该这样…… 蹙眉,方要收回,却被她猛地狠狠抓住。 齐毓玠一愣,掀起眼皮,便见她眸中带泪,她定定望着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泛着青白。 第96章 低眉望着她攥住他右腕的纤细葱指,齐毓玠听见自己在心内的叹气声。 “怎么哭了?”终究没忍住,他用长袖替她拭去泪痕。 他释放出的这一点点善意让乔亦柔陡然有了勇气,她猛地扑入他胸膛,双臂搂住他腰,因哽咽,嗓音略嘶哑,“陛下,你瘦了许多。” 她短短一句话,齐毓玠心便开始抽痛,他没舍得推开她,顿了顿,轻拍她后背,笑道,“是不是变丑了?” 跟着破涕为笑,乔亦柔揉着眼眶,“就算丑了,也是比别人好看的!” 高大绿树下,两人搂抱着。 守卫们挪开视线,不敢光明正大的瞧。 牵着缰绳,齐瑄弯了弯唇,他抚摸着身旁棕黑色烈马,朝别处望去…… 胡寻南与郎和正磨合一阵子后,彼此已颇有默契,并且在两种迥然不同的医术方向下,对陛下体内毒素的成分多了进一步了解。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除却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 三日后,他们终于抵达洛阳城脚下。 却未急着进入城门。 齐毓玠让侍卫进城通传,他们剩余人等原地驻扎,等候消息。 盛楠早在之前就接到口谕,今日陛下将要回宫,他已经代为传达,各部展开筹备,车马军队严阵以待,文武百官亦大张旗鼓地等着恭迎陛下御驾。 这出戏自然是做给天下百姓看,以实际行动破除谣言,暂时稳定民心。 静静等待陛下命人前来传递消息,盛楠高坐在马背。 哪知这厢人未等来,却率先等来一个噩耗。 紧急快报,边关请求支援。 旒国顿格列撕毁条约,联合周边几个游牧族杀入荆城,与驻守在边疆的将士们展开厮杀,因其来势汹汹早有准备,我方暂时处于不利地位。且战斗中,旒族人大放厥词,声称陛下时日不多,麟国将要乱矣,让将士们都逃命去吧,天下要大乱了! 长途奔波三日,人才仓促抵达皇城。 盛楠与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眼下荆城可是保住了? 另外—— 盛楠眉头不展,他一路跟着陛下,比这些大臣们自然多些消息,陛下的身体,他摸不准真实情况,却明显察觉,他身子一日不比一日。 “陛下没事儿吧?盛将军 应当最了解具体情形,你回来时陛下身体可还好?”左相拧眉,急急逼问。 “是啊,我等本不信这些荒诞之言,但怎会连旒国那边都蠢蠢欲动,声称,声称陛下……” “就是,莫不是这些谣言都是他们故意散布之?” “最重要的还是陛下身体状况,盛将军,你快说句话让咱们安安心。” …… “陛下、陛下无碍。”面对一张张咄咄逼问的面庞,盛楠沉声道。 心底却忐忑不安。 “军情不得延误,我立刻前去朝见陛下请旨前去边关。”他急急拱手,迅速跃上马背。 出城途中,与前来报信的侍卫撞见,得了陛下具体落脚地址,盛楠加速,马儿瞬息飞驰在洛阳大街…… “关于柳儿的去处。”城外,齐毓玠坐在树荫下小憩,偏头望向乔亦柔,“你可有什么提议?” 动作微顿,乔亦柔掀起眼皮,她抬眸睨了眼远处跟在两位大夫身边的柳儿,低声道,“陛下做主就好!” “可人是你救的!” “但人不是我留下,所以……”嗓音不自觉拔高,乔亦柔蓦地止声,她紧紧抿唇,有些尴尬。着恼地别过头,她定定望着不远处的一丛野花,不再多言。 齐毓玠弯唇,蓦地低笑出声。 “陛下笑什么?” “没什么!”齐毓玠专注地盯着她染了几分薄红的脸颊,只觉能多看一眼是一眼,虽胡寻南那药汤有了几分抑制之效,却治标不治本,不过能拖延几日罢了,他终究获救的几率不大。 两相沉默。 乔亦柔低眉安静了会儿,到底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情绪波动。 她从前想过,或许他是看上了柳儿,才会对她冷言冷语不搭理。 如今再想,那时的她好像整个人都笼罩在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里,脑子笨拙,沉浸在种种猜忌之中。 其实,他一点儿都不像对柳儿动了心。 “进宫不算好前途,她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加之人勤快懂事,又到了适婚年龄,陛下身边若有年轻合适的男子,可否给她赐婚?”乔亦柔还是挺喜欢柳儿,说完,她想起来的立即认真补充道,“但身份地位别太高,柳儿孤苦无依,别受欺负了!” “这个提议不错,待会儿问问她想法。”齐毓玠颔首。 “嗯。 ”两人相视一笑,乔亦柔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清瘦的侧脸,心中依然揪心。 她不是没问,那日她忍泪抽抽搭搭的问他是否真染上瘟疫时,他愣了愣,蓦地一笑。 当然没有,他这么告诉她,又解释只不过是体内毒素有些反复,令身子受了亏损,养养便好! 养养就能好? 乔亦柔怀疑,却又不敢怀疑。 她不是希望他生病,就依然感觉不踏实!并没因他的解释而得以安心! “朕过去那边瞧瞧。”齐毓玠起身,待她颔首,他朝胡寻南处走去。 齐峦与柳儿蹲在两位大夫身边挑拣药材,面上挂着笑意。 齐毓玠轻咳一声,睨了眼胡寻南,示意他跟着走去另一边。 “皇帝哥哥……”有些着急,齐峦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最后噘嘴嚷道,“你不要欺负人,否则峦儿就去找小嫂嫂。” “找她又如何?”齐毓玠挑眉,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带着胡寻南走去一隅。 “胡大夫,峦儿近日如何?” “回陛下,前几天本已有些许成效,但大概是长公主身体对草民开的药物有了抗拒性,已停滞不前。不过草民会试着采取新的方式再对长公主配合治疗,希望能更进一步。” 颔首表示了然,齐毓玠视线略过远远盯着此处的齐峦,尔后落在她身边的柳儿身上。 “胡大夫觉得柳儿如何?” 戛然一怔,胡寻南琢磨不出他话中用意,思索着答:“手脚麻利勤快,但对草药方面并不敏感,前日还险些弄错了两味药!惹得草民与郎御医一阵惊吓。” “……”对于他这番话,齐毓玠略微无语,但他并没有选择放弃,顿了顿,他勉强道,“一个完全不通医理的人自然会犯错,不是什么大事,多教教便会了!” 面露迟疑,胡寻南唇瓣嗫嚅,想怼回去,柳儿实在不是这块材料,打个下下手还差不多,但他多想了会儿,知道对面男人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圣上,所以他还是什么话都不要回了,他说什么他应声便是,难道他还想把柳儿塞给他当帮手不成? “方才乔贤妃与朕提及这柳儿,芳龄十七,模样周正,品性温良,人也勤快麻利,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若进宫未免委屈了她,所以朕想着不如找个好男儿给她赐婚,造就一段佳缘。胡大夫意下如何?” 挺好的! 胡寻南方要颔首应声,陡然察觉不对。 他吃惊地望着笑得和善的陛下,心中“咯噔”一声,沉声道,“陛下,您这……莫不是……” “没错。”齐毓玠懒得与他绕弯子,“胡大夫孑然一身,未成亲,又有一身好医术,柳儿与你一路走来,彼此也算熟识,朕看不错!” “陛下。”深深蹙眉,胡寻南知道他是对他与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仍心存芥蒂。 他躬身行礼道,“草民不是良人,怕不能给柳儿幸福,至于长公主殿下,草民只待医好她之后,便立即动身离开洛阳,此生再不踏进洛阳半步。” 话语严肃,齐毓玠讪讪触了触鼻尖,他摆摆手,咕哝道,“胡大夫别误会,朕不是逼你领旨,只是征求你意见,柳儿是难得的好姑娘,胡大夫是哪里有所不满?” 摇头,胡寻南低眉,静了半晌才道,“不瞒陛下,草民曾有娶亲,但草民娘子与草民在某些观念上无法达成一致,所以成亲第一年她便……” 原来如此。 齐毓玠自觉逼人说出这等伤心事有些缺德,他轻咳一声,宽慰了两句,尴尬地转身离去。 “皇帝哥哥欺负你了?” 胡寻南慢悠悠回来,一直紧盯形势的齐峦蹿出去,巴在他身后道,“瞧你面色都变了,他怎么欺负你了呀?你告诉峦儿,峦儿马上去告诉小嫂嫂,你知道我小嫂嫂力气有多大么?有那么那么大……”她展开双臂,努力做出最大的范围。 “长公主殿下。”胡寻南蹙眉,他退开几步,躬身行礼。 齐峦怔了下,朝他进了两步,她进他则退。 “草民卑贱之身,长公主尊贵,日后草民会自觉离殿下远些,以免玷污殿下高贵的身份。” 第97章 乔亦柔瞥了眼讪讪然的陛下,又瞧那头齐峦正黏着胡太医不知说些什么,似乎并不愉快。 她走上前,蹙眉朝齐毓玠道,“陛下何苦总是跟胡大夫过不去?峦儿心性陛下不懂?她根本不知男女情爱,陛下若一昧阻拦,反倒令她生了逆反情绪,愈发喜欢亲近胡大夫。” “朕再不针对他了便是!”压低嗓音,齐毓玠知错道。 不曾想他会如此老实,乔亦柔嘴唇翕合,一时竟说不出话…… 临时驻扎地外,一阵马蹄声“噔噔”传来,尘灰飞扬里,盛楠跃下骏马,他凛目逡巡一周,急急走来拱手朝陛下跪下行礼,“臣有边关军情急报禀明。” 齐毓玠神色陡然严肃,二人快步走至一隅,拧眉交谈。 注意力望向那处,乔亦柔心知不妙。 果不其然,下瞬,原地人马启程,不再等候恭迎军队,直接进入洛阳城,一路迅速回宫。 柳儿胡寻南暂时被安置在驿站。 军情乃当务之急,齐毓玠回宫旋即钻进书房与大臣们商议。 乔亦柔则牵着齐峦去拜见前来迎接的太后。 往后方扫了眼,丽妃与张元嫔都在,唯独不见江贵嫔,她有所疑惑问,“江贵嫔可是身体不适?” 拉着齐峦手打量她是瘦了还是胖了,太后闻之摇头,轻叹道,“江贵嫔母亲重病,前儿在哀家这里哭得肝肠寸断,哀家怜她一番孝心,加之陛下不在宫中,无需侍奉,便让人护送她回江府小住几日。” 原来如此,乔亦柔颔首,众人礼节性的问候数句,她便在杏春梅秋兴奋的迎接下回景仁宫。 命人留意陛下那边状况。 乔亦柔简单梳洗,她吃不下膳食,勉强用了碗粥,从晌午撑到傍晚,前头才有消息称大臣们已陆续离了宫。 她顾不得多想,立即起身去找他。 一阵日子不见李久,看着倒格外亲近。 乔亦柔踏入书房,郎御医正在替陛下搭脉。 他靠在椅背,右手撑着额头,面带倦意。 留下药丸,又有宫人送来煎煮好的汤药,郎御医才面无表情地施礼退下。 乔亦柔上前,弯腰闻了闻汤药,特别苦的味儿。 她高估了自己,不通医理的人是怎么闻都闻不出来的。 哑然失笑,齐毓玠端 起来一饮而尽,顿了顿,笑容敛去,“朕明日会亲率军队前往边关,你……”却难以接话,最后道,“陪朕走趟慈宁宫,与母后道别。” 他缓慢起身,颇为费力。 乔亦柔搀住他,忍了忍,没忍住,“陛下身子未愈,何必要亲自前去?” 扯唇,齐毓玠不答,眸色无奈,如今全天下都在谣传他身染瘟疫时日不多,假的就罢了,偏生他虽没有染上瘟疫,确实真的命不久矣。边关动荡,各地官员举棋不定容易遭受影响,他若不试图打破传闻,诸王们必暗地里蠢蠢欲动试图争夺皇位,大臣们亦会为了私利各自站队,到那时,只待他一命呜呼,麟国便内忧外患一片狼藉。 “路上就痊愈了!” “如果陛下肯在宫中静养,一定会好得更快!” 齐毓玠转移话题,“你对江贵嫔此人有几分了解?” 诧异抬眸,目光落在他垂下的长睫,乔亦柔摇头,“宫中姐妹,哪会有真的交心?臣妾对江贵嫔的了解与其他人对她的了解并无不同,知书达理,人淡如菊。” 她这话,齐毓玠微愣,这放在从前,她万不会与他说出这番言论…… 可惜,他已经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二人进慈宁宫。 峦儿已早早熟睡,齐毓玠与太后坐在大殿闲聊家常,言辞中倒是颇为啰嗦,都是要保重身子注意膳食之类的琐事。 乔亦柔听着有些好笑,又觉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母子,彼此关怀牵挂。 “儿臣去瞧瞧峦儿。”齐毓玠起身,笑道,“这一去,有段时日不能相见,得瞧瞧她才算安心!” “去吧!”目送他离去,太后慈爱地望着乔亦柔,似想到什么,蓦地皱眉,压低嗓音道,“陛下怎消瘦得如此厉害?莫不是一路很是清苦?又或者是龙体抱恙?哀家瞧你都跟着清减了不少,反倒是峦儿与离宫前没多少差别。” 晓得太后还不知具体形势,也应该对宫外的漫天传闻不知情,陛下他们故意瞒着她呢!乔亦柔只能支吾道,“赶路确实在膳食上较为敷衍。” “只要不是陛下龙体有恙便好。”叹了声气,她惆怅道,“他气色不佳,让哀家很是挂心,那旒王顿格列果然狼子野心,可陛下率军亲自前去,是不是……” 乔亦柔低眸,她揉着手帕,与太后想法如出一辙。但能如何?她们影响不了任何决定! 半盏茶功夫, 齐毓玠从齐峦房中出来。 请安告退,他倚在门侧朝她招了招手,乔亦柔跟着向太后行礼,起身与他并肩离去。 夜色渐浓,一轮弯月挂在树梢。 “这段日子敬王会留守洛阳,如有变故,你要保护好自己,倘若有能力,母后与峦儿也劳你关照一二。”齐毓玠牵着她手,二人沿着半月湖畔缓慢行着。 “变故?” 跟着她顿住步伐,齐毓玠不好说太露骨,真要与她细说起来,他体内的毒素怕是瞒不住。方才他得知,江一依利用太后恻隐之心,回了江府,虽有侍卫随行跟着,可人在宫外,已过了两三日,怕是—— 当然此事不能怨怪太后,他远离洛阳,消息传递麻烦,加之当时得知自己中毒噩耗,种种事情牵绊下,他并未在江一依事上做出妥善的安排。 不过大半月前他命人深入调查她背景,此番回宫才得到线索,她是宫靖名口中外甥女儿的几率极大。 如此一来,倒能解释她那药引从何而来,宫中闲杂人等繁多,饶是他之前易看透人心,亦没有时间去逐一分辨忠奸,远离他眼皮之外安插几个内应不难。人生在世,鲜少有事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 只是他很好奇,宫靖名已死,在这些事情中,江一依离开行宫的那日到底有没有与这些变动有关联?她一个女子,能做什么? 即将启程,他没有时间再去计较她,一切交由敬王来处置罢了…… “陛下。”乔亦柔见他不答话,眉色深锁,似陷入什么难题。 回神,齐毓玠笑着揉了揉她头,宽慰道,“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朕远去关外,归期不定,不能瞧着你们,难免心存不安。” 归期不定? 这四个字令她心莫名抽了下,他是皇帝,危险不会让他涉及,乔亦柔本不应担忧,可归期不定? 她扯了扯他衣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那些肉麻兮兮的话,望向黑幽幽的湖面,乔亦柔凭直觉盯着遥远的湖心凉亭处,轻声笑道,“陛下亲自率军,一定旗开得胜,如今十一月,陛下一去一来,冬天就快到了,臣妾会好好的等您凯旋而归,一起扫雪煮茶!” 第98章 郎御医随军出行,齐毓玠本是要将胡寻南接入宫中,但最后不知怎的,同意了他亦随军前往关外。 临别之际,胡寻南与宫中御医交代了齐峦的诊治方子,包括施针具体穴位与各种药材食用的分量等。 乔亦柔披了件斗篷,站在城墙上注视目送军队离去,直至长长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茫茫天际…… 战况传递总是有所滞缓。 半月过去,统共传了两次消息回来,一是荆城没保住,二是大军在力角镇与旒族几经交战,胜败皆有。 乔亦柔日日魂不守舍,她想写信让人一块捎过去,又觉战事吃紧,怕他没有心情过目她的这些琐碎事儿。 这么多天,洛阳城内的舆论风向倒是彻底转变,因陛下亲自坐镇,他身染瘟疫命不久矣的留言不攻自破,再提及这些言论,百姓都嗤之以鼻。皇帝可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惜命惜的要死,身为一国之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真身患瘟疫,他早该急得不行的广招御医大夫,哪还会不远万里长途奔波上赶着去送死? “这就是你说的他快死了?”偏僻深巷尽头,逸王齐修然警惕地眺望四周,见附近没有异动,才猛地厉眼盯着身前头戴黑色帷帽的女人。 “此毒发作,两三月内势必毙命,两个月已过,仅剩一月左右。” “你到底是不是在忽悠本王?”胸脯上下大力起伏,齐修然不安的来回走动,他捏紧微颤双拳,面色惊惧忐忑,质问道,“他要是真快死了,能舍得死在边关?” “不舍能怎么办?人性自私,全天下都知道他快死了,岂不都想过来分一杯羹?逸王殿下不也是这么想的?更遑论其他诸王。” “那本王要怎么办?” 女人静了一瞬,“逸王殿下身边兵力有限,怕是硬扛不住御林军。不如想办法进宫觐见太后,趁机拿住她如何?有太后在手,他们万不敢对殿下动手,此时殿下声称已提前得到消息,确定陛下死在了边关,让惶惶不安的他们依附你便容易得多。” “本王得想想……”齐修然面色一会煞白一会胀红,江一依的话他信了大半,不然她身为后妃,怎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来造反?可到底是妇人,说得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 “殿下好生考虑几日,有了决定再联系我。” 随意应声,齐修然埋头匆匆离去。 须臾,墙尽头一人翻身而下 ,将她带着越墙,稳稳落到另一边的地面。 “江贵嫔倒是个妙人。” 江一依掀开帷帽,望着站在马车旁的端王齐和泰,她抿唇,不卑不亢,“谢王爷谬赞。” 轻笑,齐和泰视线在她和旁边那男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他双眼被脸上赘肉挤成一条缝,开玩笑般道,“该不会待会儿本王走了,你又赶着见下家吧?” “诸王中,又哪还有谁比端王更适合更有实力坐上那个位置?” 漫不经心把玩摩挲着手里两个精致的核雕,齐和泰从鼻腔瓮声道,“哦?” 江一依看了眼身旁魁梧的壮汉,上前一步,“端王从前不愿与宫靖名合作,是因为他想利用端王您,可他已经死了,如今掌舵宫靖名留下的财富与兵马的是我身旁的这个男人。另外,这些兵马已分批暗暗进入洛阳城等候差遣,只要逸王敢逼宫,端王便可领兵堂而皇之救驾,再杀了敬王,皇位就是您的。” 低眉看着手心的核雕,齐和泰掀起眼皮,“陛下当真要死了?无药可医?” 江一依睨了眼身旁壮汉,他蹙了蹙眉,声音沙哑粗重,有些不悦,但还是老老实实答:“此毒乃太祖老儿特制,他死前的五年中,没能制出解药。” 闻此,齐和泰胖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原地站了半晌,最后道,“等你忽悠搞定了逸王再说。” 语罢,转身入马车,摇摇晃晃远去…… 将帷帽上的黑纱拂下遮住脸,江一依睨了眼定定站在旁边的男人,“敬王最近一直在城内搜查我的踪迹,上次的位置不安全了,你带我另找个别的地方。” “你……”男人侧头盯着她,黝黑的脸上似有怒气。 “我什么?”江一依沉下脸,“若不是我给你出谋划策,你能有现在的位置?” 男人憋屈道,“那你现在这算是在做什么?给别人做嫁衣?还不如跟老子直接离开洛阳把儿子好好生下来。” 江一依冷眼看他,压低嗓音道,“你以为你能这么容易坐上那个位置?旒族是你去通风报信,迟早查出端倪。咱们虽与旒族秘密结成同盟,但哪有那么顺利打进洛阳?他们打进洛阳咱们也分不到半杯羹,让旒族在边关作乱分走大部分兵力足矣,而这边……”顿了顿,江一依咬牙道,“敬王与端王都有一定实力,运气好,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咱们坐收渔翁之利,运气不好,端王更胜一筹,咱们助他一臂之力,也不会落个叛 国遭受通缉的结果。” “老子不懂你这些弯弯绕绕,老子只管打打杀杀。” “莽夫。”心内暗暗鄙夷,江一依攥紧双拳,若非当初被宫靖名拿捏住把柄,她也不至于以色侍人委身他,诱他直接杀了宫靖名。 一步错,步步错。 她到底是困顿于宅院,虽饱读群书,却缺了几分临危决断的机智,有一出想一出。所以慌慌乱乱下连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本该有更完美的发展才是。 但此时说这些都毫无用处,江一依闭眼,嘴角微弯,放缓语气与他笑着道,“你按我指的方向打打杀杀就是,我可都是为了咱们的儿子才赌这把,若赢了,你儿子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而你呢?” 面露迟疑,黝黑男人摁下对她的怒气,草草点头。 皇宫内,自打陛下离开洛阳,宫人谨言慎行,谈笑都私下躲躲藏藏着,生怕被贵人们撞见,落个迁怒的罪名。 晌午,得知关外传来军情快报,乔亦柔立即前往慈宁宫。 路途中却撞见了敬王齐瑄。 这段日子,敬王进宫进得勤勉,乔亦柔虽有疑惑,但见他通行无阻,便知是得了齐毓玠首肯。 见礼。 乔亦柔问道,“情况如何?可要回朝了?” 齐瑄滞了一瞬,他方才进慈宁宫,太后亦是这般问话,他没有刻意隐瞒她们,如实以告的沉声道,“旒族联合诸多小部落作乱,比想象中难缠。” “那……陛下伤势好了?” 嘴唇嗫嚅,齐瑄昧着良心答:“快报中没有提及陛下身体状况。” 颔首,乔亦柔忍住失望,静寂片刻,她蓦地蹙眉,“江贵嫔离宫已大半月,怎么还未回?敬王可有江府上的消息?” 每个问题都令人头大,齐瑄支吾着道,“近日忙,倒未留意。” “那我稍后令几个侍卫前去江府打听情况罢了!” “还是我命人去吧!” 没有与他争抢,乔亦柔同意,两人作别。慈宁宫近在眼前,她拾步带着杏春去瞧瞧峦儿。 背后脚步声轻盈。 齐瑄驻足,他朝后瞥了眼她背影,缓慢往前行。 陛下在离开的夜里,已拟下密诏。 并与他交待太后等人的安排,若他继位,太后齐峦等人会留在 宫中,他会善待她们,其余几位妃嫔则送出宫妥善安排后半生,至于乔贤妃…… 到最后,陛下只道“随她意愿”。 终究他是舍不得她,哪怕对他曾有试探。 齐瑄摇头,要说他对乔贤妃没点儿意思,太假。他看着她,始终存有幼时记忆里的那一层微妙感觉。 但要真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却是万万达不到那步。 所以,随她意愿吧…… 只是,总觉得陛下对她们太过残忍。 他有他的大道理,然女人至情至性,若他能平安归来,无疑风平浪静喜事一件,可若有了万一。 难道要她们没有任何准备的看着一具毫无声息的遗体? 想了想,齐瑄停下步伐。 他再叹一声长气,站定在远处等乔贤妃折身而返。 太后那边年纪大了,突然的刺激怕是受不住,陛下真心在乎的人里面,也只有乔贤妃适合最先知道真相。 足足候了大半个时辰,才瞧见她牵着长公主殿下出了大殿。 似是瞧见他,两人带着宫人缓慢行来。 “敬王怎还逗留在此?”乔亦柔讶道。 “乔贤妃,我有些要事要跟你细说。”他神色纠结犹豫,睨了眼旁边的齐峦,他拱了拱手,“关于陛下。” 接收到他的眼色,乔亦柔让嬷嬷带齐峦去吃点心,再让杏春她们退后几丈。 “何事?” 齐瑄抿唇,为难,一针见血怕过于唐突,可—— “近日洛阳城不大太平,涌入城中的商贩难民增多,怕是有异,还有……”他到底在说什么?齐瑄面色着急,转移话题,“江贵嫔失踪了。” “失踪?”乔亦柔猛地一震。 “其实我是想说陛下,陛下他……” 被他这些毫无关联的话绕得头晕,乔亦柔抓住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陛下怎么?” “乔贤妃,陛下他没有身染瘟疫。” “这个我知道了。” “不是……”齐瑄狠心闭眼道,“虽未身染瘟疫,体内却中了奇毒,此毒霸道,若无解药,时日无多。” 第99章 乔亦柔低垂双眼:“如何中的毒?” 这—— 结舌,齐瑄不是不知,而是不忍她与齐峦自责内疚,到底陛下的毒间接的与她们有解不开的联系。只是陛下都不舍得让她们担忧,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俯首望着她两排垂在眼帘的浓密睫毛,齐瑄明明觉得她泪珠盈盈都快要沁了出来,却又徐徐收了回去。 “没得治?”乔亦柔自始至终不曾掀起眼皮,她脑中雾茫茫一片,抓不住个什么重点,才出口的话下一瞬便忘了个干净。 依旧是个不好答的问题,齐瑄思忖道,“此毒霸道,若无解药,两月内便……幸在离开洛阳前,胡大夫研制出一味汤药,可暂时抑制陛下体内毒素。”然治标不治本,不过是勉强拖延时日罢了!这句话,齐瑄埋在心底没说。 “能回来么?” 陛下他能不能撑着回洛阳,又有谁能给保证?齐瑄苦笑,第一次觉得如此词穷,他每一个字都难以启齿。 气氛哑然。 乔亦柔想转身离开此地,却迈不动腿,身下僵麻软绵,像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关于齐毓玠身体抱恙这事儿,她怀疑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甚至更多。但那又如何?得来的永远都是敷衍欺骗,不止他,还有他们。 她半醒半晕着,时而蒙在鼓里,时而疑窦又生,终究还是宁愿相信吧…… “他走之前可是立了遗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乔亦柔抬眸,漠然望着敬王,语气冷薄,“所以他想如何安置我?” 不忍看她苍凉目光,齐瑄别过眸,在走之前,陛下确实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太后齐峦仍会留在皇宫,保证一生平安富贵无忧。” “接着说。” 顿了顿,齐瑄轻叹一声长气,陛下到底是舍不得她,哪怕洞察了他的那一丁点旖旎心思,哪怕曾旁敲侧击的试探,可临到末尾,仍不会对她有任何勉强与桎梏。 “随乔贤妃个人意愿,无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绝不阻拦。” “无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突然轻笑一声,乔亦柔勾起唇角,透着那么点儿讽刺的意味,她颔首,眸中有笑意,却寒得瘆人,“仁至义尽。” 他果真待她不薄…… 她得谢谢他赠她这一份特殊优待。 同时赠了她一场说碎就碎毫无预兆的梦! 双腿终于恢复些许知觉。 乔亦柔转身便走,杏春梅秋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漫无目的慢行,良久,落在后方的杏春轻声提醒,“娘娘,再往前走,就是人烟罕见的偏僻墙垣,长公主殿下应该还在等您,要去瞧瞧她么?” 瞧峦儿? 不,她没这心情。乔亦柔猛地驻足,抿唇望着凉亭后的大片竹林。 看着看着竹林前就泛起一层迷雾,她要怎么办? 齐毓玠要死了? 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她需要什么又想去做什么,他真的非死不可?郎御医与胡寻南随行,难道不能找出治好他的办法? 难怪那段日子他会刻意冷着她,既然冷着,为何做不到坚持到底?他应该待她更绝情些,说不定此时她就无需如此的恼他! “娘娘?”杏春试探唤道。 她没有动静,她们只好候着。 深秋了,哪怕扫地宫人们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径上依旧累积着厚厚的枯黄落叶,教人瞧着心生凄凉。 足足站了半晌,乔亦柔低眉擦了把脸,转身回景仁宫。 明显哭过的模样,叫身后众人噤声,再不敢惊扰。 入寝殿,将门窗关上。 乔亦柔转身开始收拾包袱,可望着那些首饰那些衣裙,都陌生得很。 那全是他给她的,与他一别两清,理应不该再拿他半分东西。将包袱仍在一旁,她怔怔坐在床榻。 这宫殿,这器皿,这桌椅…… 没了他,都与她没了关系。 她就一个人离开这里,与他再无任何关联。 怔怔望着半空,乔亦柔哽咽一声,眼泪戛然乱坠。 她试图去擦,却越擦越多,突然想起那次他微暖的手贴在她腹部,跟她说这里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 他当时忍着不碰她,是还想着她再去嫁人? 果真是仁至义尽,真的仁至义尽! 但她应该找不着比他更老实的人…… 趴在枕上,乔亦柔眸中泪滚滚而下。 恼他,也心疼他,倘若不是遇到边关军情告急,他可能会对她做的更过分,只为了让她离他远一些?可这样就能减少伤害?并不,全都是伤害。 口中苦涩,乔亦柔埋头,脑中昏昏沉沉四周都在旋转。哪怕 最后免不了一死,总不能让他孤孤单单凄凄惨惨的死在关外吧?他会后悔的,他会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有多愚蠢。 缓了须臾,她抬袖抹去泪痕。 从榻上起身,乔亦柔红肿着眼眶掀开珠帘,别头不去看迎上来的杏春梅秋,她一开口,才发现嗓音嘶哑得厉害,但她顾不得这些了,“让人去传信给敬王,让他立即进宫。” “娘娘?”杏春喏喏称是,不曾见她这般伤心,有些吓到。 如今洛阳城兵力基本掌在齐瑄手中,包括保卫皇宫的御林军。 他最近进出宫中频繁,虽惹了不少争议,但宫人们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议论,似乎觉得这征兆不大对头,但谁都不敢往那边儿去想。 乔亦柔没在景仁宫枯等。 她等不及,遂带着杏春前去宫门,直接候着。 夜里风大,暗紫色斗篷被吹得簌簌作响。 齐瑄快马加鞭赶来,他知道他今日给了她一重击,正在府上坐立难安,便听到宫中传来了消息。 进宫门,“吁”一声,齐瑄跃下马背,夜色下仍瞧得出对面乔贤妃哭得不轻。 “乔贤妃。”礼节性拱手,二人走到一隅,将宫人们抛在身后几丈的距离,用他们听不到的声音低谈。 “我要去找他。” 眸中讶色一闪而过,齐瑄又觉得并不是那么震惊,或许在他告诉她真相时,就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她岂是普通的闺阁女子? “本想带着峦儿,但再仔细一想,长途跋涉,她懵懵懂懂,诸多不便。” 颔首,齐瑄认同,“若娘娘放不下陛下,就去吧!我会令一支善骑射的护卫队随行保护乔贤妃。”又苦中作笑,“娘娘重情重义,陛下一定……” 乔亦柔没应声,她别过眸望向一片黑暗的远方。 她就是想站在他身前告诉他,不能仗着他是皇帝,就如此欺负人! 还有,要问问他,后悔了么…… 天濛濛亮,一切准备妥当。 乔亦柔给太后留书信,她想了许久,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奈。 她竟然也没有勇气告诉太后与峦儿实情,她甚至有种能晚一天便晚一天让她们面对痛苦的想法。 所以是不是齐毓玠当时也这样想? 泪水染湿了白纸。 换了一张,她抽了抽鼻子,终究道 不出口,只与太后说她思念陛下,亲自去寻他,让太后与峦儿不必挂心,她能够保护好自己。 封好,拿着包袱,乔亦柔在精锐护卫队随行下启程,敬王考虑得更完善,还添了两位有武艺在身的女子与她一同前往边关。 心情急切,不出两个时辰,乔亦柔便赶马远远将洛阳这座繁华的都城抛却脑后。 回首看了眼朝阳下的城墙,乔亦柔低头看着地图,她方向感不错,很快认准前路,乘马继续飞奔。 边关战况一路转移,前几日军情来报,陛下一行似乎滞留在雁门峡谷一带。 乔亦柔沿路边打听边判断前路,鲜少歇息的赶了两天两夜后,她受不住,马儿更受不住。 无奈之下,她决定当晚在林中暂歇一夜。 护卫队共十人,都是铁血硬汉,哪怕不在军中,亦将她的话当做军令,十分尊敬。 猎了山兔野鸡烤了果腹,男人们睡在外沿。 乔亦柔被两个女护卫包围着宿在篝火旁。 低头忍着给自己摩擦得血红的大腿内侧擦药,乔亦柔疼得蹙眉,努力对她们温声道,“上次给你们的药膏不够就再找我拿,包袱里基本都是这些,挺多的。” “娘娘与陛下果然情深。”皮肤呈小麦色的女人睨了眼她血肉模糊的腿侧,不无佩服道。 虽然这位乔贤妃娘娘身负神力,但到底身份娇贵,不是干粗活儿的,身娇柔嫩,连着不眠不休赶了几日路,不说双眼下头的大团暗青,只这伤就令人咋舌。她们皮糙肉厚,还勉强扛得住,可她呢?好好待在宫中享福不好?非得承受这样的痛苦? “你们不懂。”手上蓦地失了轻重,乔亦柔“嘶”了声,感觉要疼死了。她红着眼眶忍着疼痛擦药,声音像是透着一股不服气,“我是去讨个说法,不能因为他是皇帝,他身负……” 两个女护卫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就将这位尊贵的娘娘招惹哭了? 乔亦柔没想哭,大概是真的太疼了,她泪眼朦胧的继续上药,心揪成一团,就因为他身负重伤他有可能会死,所以她就必须要体谅他所有的欺骗与做法?偏不,她就是去讨个说法,讨完立即就走,她绝不多看他一眼,绝不。 第100章 战况暂时没有影响到麟国国土腹部地带,他们一路向北,进滁州,才感受到战争带来的伤害。 被顿格列联合游牧部落攻占的城池已重新夺了回来,但毁坏严重,恢复需要银两与时间。而出逃的难民们则在此之前纷纷入了滁州麦州一带。 乔亦柔命人置办了些干粮,她人单力薄,帮助不了难民,好在当地官员还算尽职尽责,至少看得到他们在为难民放粮和安置落脚地,这便够了。 时间不容耽误,短暂歇息,他们重新上路。 整整十日,大半的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 乔亦柔大腿内侧的伤势丝毫不见好,刚薄薄结痂了又破,血肉模糊。每每从马背上跃下,就感觉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本不是爱哭的性子,可连续这些日,总得在睡前先哭上一哭,才能迷迷糊糊睡过去。 终于,在第十一日,他们离军队驻扎营地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 雁门峡谷这边初冬的天气比洛阳寒冷数倍,风抽在脸上,像带了刺。 众人将所有衣物都穿上,忍着哆嗦往营地飞奔而去…… 敬王齐瑄给的令牌在手,一路顺畅。 刚进营地,盛楠就领着几位将军朝他们匆匆走来。 行礼,盛楠没文官那些繁文缛节,直接爽呵呵拱手对乔亦柔道,“乔贤妃此行真是来得妙,臣这边正想用老办法对付那帮龟孙子,结果大家联手力气都大大不够,乔贤妃救星啊……” 乔亦柔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这些事情稍后商议不迟,一身力气而已,她多得是,隔会儿也不会跑。 她翻身下马,动作急促,伤口痛楚袭遍周身,疼得面色发白,连额头都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乔贤妃可是身子不适?”盛楠是个明分寸的人,他猛地蹙眉,定睛一看,觉得离上次见,这乔贤妃瘦的黑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她虽神力在身天赋异禀却并不壮硕粗笨,相反外形格外灵动娇俏,不然也不会赢得陛下一颗芳心了。 “陛下呢?” 盛楠神色微变,忙领路道,“臣带娘娘去陛下帐篷。”又命人安排她身后的护卫们去帐篷落脚休息, 与另外些将领颔首示意,盛楠伸手作“请”的手势,带她去找陛下。 暗暗腹诽,还真以为乔贤妃长途跋涉来这特地帮忙了不成?她不知道具体情形, 所以当然是来找陛下的。 这些日子,旒族那边收敛了许多,只偶尔三番五次的来挑衅寻事,撩完就跑,他隐约觉得不大对劲,感觉他们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契机,陛下倒是不焦不躁,只是身子状况…… 到底这儿是艰苦之地,加之战况不断,陛下身子若比来前好哪能正常? “待会陛下知道乔贤妃不远万里不辞艰辛赶到此地后,一定倍感欢喜!”盛楠真心实意道。 乔亦柔情绪复杂,压根没听清他的话。她双腿僵麻地前行,苍白的薄唇紧抿,想着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自然不该是什么好话了。 眸中沁出一层薄雾,她用力揉了揉,才硬压了下去。 “陛下。”朝守在帐篷外的两人使了个眼色,盛楠拱手道,“臣参见陛下,陛下您可知臣带谁过来见您了?” 屋内没有声响,须臾,胡寻南撩开布帘,不以为意地朝他们投去一瞥,目光忽的落在盛楠大将军旁边娇小的身影上,霎时怔住,他张了张嘴,欲说话,又朝身后帐篷扫了眼,压低嗓音道,“陛下半个时辰前才施针服了药,这会儿昏睡中,意识可能有些混沌。” 乔亦柔攥紧掌心,冷冷睨了胡寻南一眼,她示意盛楠等人退下,问他,“如何?” “娘娘问哪方面如何?”胡寻南一贯信守承诺,他支支吾吾的,余光觑见她嘴角那一抹讥讽,便什么都懂了,他面色亦不好看,这苦寒之地环境恶劣,加之一直操心陛下伤势,难免跟着清减几分,“雁门峡谷此处地势险要,寻常不常见的药草却许多,草民稍后便要带着几名守卫前去峡谷,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有用线索。” “那……”哽咽了下,乔亦柔别过眼,冷静中透着嘶哑,“那你去吧!” 话说到这里,哪能不懂? 他不正面回应,自然是努力给人期冀。 从另方面说,便是…… 四周静悄悄的。 乔亦柔深提了一口气,她抬手抓住帘,扯开,进去。 帐篷内药味儿浓郁,却不怎么呛鼻。 光线半明半暗,她朝简陋的床榻望去,灰色被褥下躺着一个男人。 一路奔波,终于站在了这里,却没有任何抵达目的地的喜悦与轻松。 乔亦柔定定望着他因清瘦而分外挺立的五官,心中气恼不知不觉散去几分。她没办法在这样的状况 下再恼再恨,忍着大腿内侧走路摩擦带来的疼痛,乔亦柔站在他榻前,咬唇盯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榻上男人动了动,他剑眉簇起,睫毛微颤,下一瞬,氤氲着薄雾的黑眸睁开。 目目相触,无人出声。 半晌,空中响起一记轻笑,极浅。 齐毓玠喟叹一声,重新闭上双眼,果真如胡寻南所说,这药物的剂量一次比一次重,同时,脑中越发迟钝迷蒙,甚至会出现幻觉。所以前阵子他看到的她就不如此刻看得逼真对么?方才那一刹那,他真的以为是她活生生站在他眼前,隔着千山万水,她站在了这里。 可笑。 艰难抬手摁了摁眉心,齐毓玠想想又觉有些不对劲。 他蹙眉,再度睁眼,眼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很狼狈,长发高高束起,面色苍白,透着暗青与疲惫。这样的她与他记忆中的样子有很大差别,而且她双眸眨动着,一下一下,尽管速度缓慢,却真的在动。 莫非…… 怎么可能? 瞳孔陡然放大,齐毓玠撑着坚硬床板,欲起身,但受药物影响,难免力不从心。 乔亦柔上前搭了把手,她搀住他右臂,扶他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两人触碰间的温度与柔软,无不昭示着这一切都无比真实,并非幻境。 齐毓玠怔怔望着她,蓦地别开视线。他望着半空,酝酿半晌,艰难启唇,却带着漠然的责备,甚至命令,“你怎么在这里?回去。” 不说话,乔亦柔弧度极小地勾了下唇,眸中沉冷。来来回回,真不是那么容易!尽管她最开始决定来这里时就是想问他几句话,问完了立即走,绝不停留,哪怕他哭着恳求她,她也不留。然而她确实是想多了,他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准备给她。 两相沉默,空气像冰冻了般,帐篷外传来各种各样的嘈杂动静,有风声人声还有摩擦声。 齐毓玠挪了下僵硬的右手手腕,喉中干涸,这样的画面他很陌生,也很不知所措。 不知她到来的目的,不知她到底了解实情多少,这一瞬间,他很难堪,又很脆弱内疚与抱歉,仿佛只要卸下冷硬的神情,这些情绪就会崩塌,就会被毫无留情的裸露在她面前。 他真的没有太多其它的抉择,用最值得的方式离开这人世,已是难能可贵。 不想让在乎的人垂泪伤神,伴着他经过日复日的痛苦与折磨,然后迎来最后的解脱…… “如、如何来的?”嗓音微颤,齐毓玠眼神直直望着前方,余光却偷偷打量她。 难怪变成了这幅难看的模样,原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厉风与寒雨。他闭了闭眼,心抽抽的,喘不过气,“敬王允了?”倒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他不是还没死? “能怎么来?”乔亦柔面上没什么表情,她语气亦是极淡,不比他逊色多少。 “为何要来?”顿了顿,齐毓玠知她胸中存了恼,小心翼翼地试探,尽管他已经猜到始末。 为何? 乔亦柔站着一动不动,她闻言垂眉,盯着足上破破烂烂的靴。 她来看他是否还活着,她来问他后悔了么,问他感到孤独落寞了么?问他真的有这么大义凛然视感情如云烟弃之如敝履么? 咽喉像被一团团无形的东西堵住,一字难言。 乔亦柔难受极了,世上怎会有人活得好好的想去死,他一定也不想,所以她不愿用这些话去刻薄的刺痛他。 “陛下歇着吧!”乔亦柔侧身,欲离开帐篷。她怕她再待下去,能好好忍住不责怨不动手,但眼泪却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等等。”猛地咳嗽一声,齐毓玠朝她伸手,但他很快便意识到的迅速收回右臂,靠在床榻望向侧身回眸的她,启唇淡淡道,“你如此疲惫劳顿,哪怕要回洛阳亦不急于一时,先好好在这休息一夜,让门外守卫去找盛楠,让他命人给你安排,还有膳食,让厨子给你准备些热汤热菜,这里不比宫中,你将就些。”说到这儿,齐毓玠心痛,这一路上,她吃的用的只怕连这儿的都比不上,他收敛情绪,继续道,“吃完烧水沐浴净身,换身干净衣裳。身上若有什么伤势,让郎御医或者胡大夫开些药膏,或者写个方子煎碗汤药服用,还有……” “方才进营时已见过盛大将军。”她打断他道。 噤声,齐毓玠颔首,不再多言。 乔亦柔原地等了等,转身静静掀开帘走了出去,眼泪却湿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