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再上岗攻略》 第1章 01 乌云压境,风雨欲来。 沉甸甸的阴云笼罩在皇城上方,像巨大的吃人的恶魔,朝气势恢宏的宫殿张开血盆大口。震天撼地的喊杀声自远方传来,裹狭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宫门大开,康宏帝萧维战死阵前的消息传进皇宫,各宫娘娘美人早已在侍卫的护送下逃得不见人影;太监宫女四处逃窜,有贪婪者趁机席卷财物、杀人越货,一时间乱作一团。 唯有栖凤宫大门紧闭,匆忙经过的人只顾自个儿逃命,完全不在意里面是怎样的光景。没有人想起已经被冷落在此多年的那位娘娘——康宏帝的结发妻子,姜氏。 喊杀声愈来愈近,仿佛下一刻就会攻陷皇宫。几十名已经杀红眼的兵士身先士卒冲进来,像来自地狱的索命鬼,挥着浸满鲜血的刀枪,逢人便砍。 凄厉的哭号连绵不绝,栖凤宫依然沉寂。 ——直到砰一声巨响,身穿银色铠甲的年轻将军破门而入,穿过空荡荡的大殿,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艾艾,你在哪儿?”他身上满是血污,紧紧攥在手里的刀已经在厮杀后留下数道豁口,“艾艾——” “啪——” 一只精致的官窑瓷碗坠落在地,碎裂成一片,最后一点深色的药汁也被洒落干净。姜艾忽然坐起,透过层层帷幔,愣愣地看向紧闭的雕花木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的幻觉吗?”她喃喃道。 跪在床侧低声啜泣的采芙也停了下来,满脸惊疑:“……世子?”下一瞬,她喜极而泣,双眼死灰复燃一般再次迸发了神采,“——是世子!娘娘,是世子来了!他来救你了!” 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会来? 姜艾仓皇起身,撩开厚重的帷帐跳下床,光裸的玉足踩在碎瓷片上,细嫩的皮肉瞬间被割开几道口子,她却好似没有了知觉,下意识朝那呼唤声奔跑过去。 “娘娘!”采芙脸色大骇,惊呼出声。 尖利的声音尚未落地,姜艾忽然一下子栽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沉闷的声响。她顾不上疼痛,咬着嘴唇回头,仿佛这才意识到,右脚上那根精钢打造的细链。 这不足五尺长的铁链,已经拴了她不知多少个年月,久到她已经习以为常,遗忘了它的存在。 她只记得,是在康宏帝违反婚前约定,将左相斛良才的嫡孙女纳入后宫的那年冬天。斛女专房独宠,承恩 不久便怀了龙种,位份一路升至贵妃,却因为前头挡了个姜艾,无法问鼎后位。 姜艾从不与她争什么,却没料到姜家会因为自己遭殃,被斛良才陷害,举家发配充军,最后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求情无果,自请休书被拒,她随之也被锁在了床榻五尺的范围之内,日夜有人看守,不许她离开,更不许她寻短见。 自由和解脱,他都不愿意给她。 要不是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京城,江山即将倾覆,人人自危,负责看守她的嬷嬷也在今日清早收拾行囊跑路,姜艾连那碗药都喝不到。 “娘娘!”采芙慌忙扑过来,却有一双手先于她搀住了姜艾。她募地抬头,看到那张暌违多年的面庞,终于忍不住,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萧嘉宥却只管盯着姜艾,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单膝跪在地上,扶着她肩膀的双手颤抖不已。他怎么都没办法相信,自己朝思暮想的这张脸,竟然已经憔悴成这般模样。 “艾艾,他待你不好吗?” 好与不好又有什么紧要。姜艾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城门已经破了,叛军马上就会打进来,我带你走!”他想起来便又气又急,几乎是朝她吼出来的,“为什么不逃?你傻吗,别人都逃了,你还待在这里等死吗!” 姜艾心中大恸。 她为什么不逃? 大家都在逃命,就连圣宠优渥、母凭子贵的斛贵妃,也在皇帝亲自披甲上阵后,后脚便被她爷爷斛良才接出了宫,几十名侍从护驾,逃往战事未曾波及的南方。姜艾不逃,只是因为,她没办法逃。即便侥幸逃出去也无处可去,姜家满门无一幸免,这世上再无她的亲人。 “逃了又能如何,姜家满门已经被我害死,这天下已经没有我能去的地方……” “胡说!”萧嘉宥恼火她的自暴自弃,赤红着眼睛吼了一句,又察觉自己太凶,连忙敛起怒火,嘶哑着声音说:“我带你走。天大地大,总有我们能容身的地方。” 姜艾还是摇头,挣脱开他的手:“我走不了了的,你快走吧,京城里很危险,你妻儿还在等着你去救。” 萧嘉宥仿佛被戳中软肋,脸上显出颓丧的神色:“你还在恨我,对不对?” 若不是他在大婚前喝醉酒与表妹发生了苟且之事,逼不得已主动向姜家退婚,改娶了表妹,他和艾艾一定早已成亲,如今 孩子都能遍地跑了。 重逢的惊喜和悲痛都已经过去,姜艾冷静下来,看着他道:“你已经负了我,莫再负你妻儿。” 萧嘉宥却难得固执了一次:“我已经负你一次,绝不会再负你第二次。不管你恨不恨我,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姜艾气急:“你怎么……” 萧嘉宥不管不顾地将她扶起来,拽着就要往外走,姜艾的右脚被铁链猛地扯住,差点再次摔倒。萧嘉宥慌忙扶稳她,这才注意到地上那根链子,一端竟然锁在她的脚腕上。 几经沙场的男人,已经褪去年少时的青涩,轮廓变得硬朗,气质也多了几分被磨砺过来的坚毅和勇猛。堂堂七尺男儿汉,从阵前冲进皇宫,这一路踏着尸体和鲜血,未曾皱过一下眉头,此刻却一下子红了眼眶。他跪下来,抓住那条铁链,用力攥在手心里,紧接着捂住眼睛,失声痛哭起来。 “他……他竟然如此对你……” 姜艾没有出声,只是别过头,无声落泪。 跪在地上的采芙哭得悲痛欲绝,为无辜丧命的姜家众人,为本可以幸福美满却被上天作弄而分散的姻缘;更为她家小姐这些年受的苦,为她刚刚喝下的那碗毒.药。 “我带你走!”萧嘉宥从悲痛中回神,用力擦了下眼睛,然后猛地挥刀,斩向那根铁链。 铮然一声,铁链安然无恙,刀上的豁口又多了一个。 “没用的……”姜艾哽咽道。 萧嘉宥不听,紧咬着牙关,再次高高挥起刀。 一刀;两刀;三刀…… 萧嘉宥目呲欲裂,“呀——!” 最后一刀下去,锵一声,刀断成两截,坚韧结实的铁链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萧嘉宥跪在地上,涨红了脸用尽全力,终于成功将铁链从姜艾脚上拆下。 “走!”他将姜艾拉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去。采芙连忙跟上去,小心从背后护着姜艾。 姜艾依然赤着脚,脚底被碎瓷片划破几道口子,甚至有锋利的小碎片扎进了皮肉里,每跑一步都是钻心的疼。采芙心疼地直掉泪,想要出声叫住萧嘉宥,却被姜艾轻轻摆手制止。 她脸色已经煞白,不仅是因为脚上的伤,最令她难受的,其实是毒。药起效后,五脏六腑被撕扯绞紧般的剧痛。她感觉到有鲜血涌了上来,竭尽全力压下去,喉头一股腥甜。 声势浩大的马蹄声逐渐逼近,叛军 已经杀进皇宫! 栖凤宫的殿门已经近在眼前了,他们也许真的能逃脱,姜艾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刻了。 甬道上陈满了杂物和尸体,嘈杂声已经近在咫尺,他们没跑出几步,便瞧见了甬道另一头拐过来的一队人马。萧嘉宥立刻把姜艾推到身后,自己赤手空拳迎上冲过来的士兵,厮打中抢下了对方的武器,与几人战成一团。 对方人多势众,在身强体健的将军面前却逐渐落了下风,眼看着胜利在即,姜艾忽然察觉到身后不对。她惊惶回头,发现一人一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十长远的甬道尽头,身穿鱼鳞甲的魁梧男人端坐于马上,面色肃杀如鬼魅,手中弓弦已拉满。 姜艾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正前方嗖一声,箭离弦,直冲她面门射来,眨眼间已经抵达眼前。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姜艾甚至能感受到那支箭一寸一寸逼近的压迫感,锋利的箭尖带来冰冷而强悍的杀意,仿佛隔着空气便能将她的皮肤割开。 姜艾浑身僵硬,被定住似的不能动弹。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被刺穿,下一瞬却听破空之声从耳畔掠过,坚硬而尖利的箭紧紧贴着她脸侧的皮肤擦过,一阵刺痛。 “噗嗤”一声,是弓箭强势没入**的声音。 “世子!” 女人尖锐刺耳的嘶喊像是无形的利箭,狠狠地穿透耳膜,姜艾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像一下子被射中了,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哇地喷出一口黑色血水。 眼前一黑,身体像突然失去了重量,连方向都无从辨认。短暂的晕眩过后,脊背猛地一震,五脏六腑被撞得几乎错位。 “娘娘——!” 姜艾倒地,双眼渐渐恢复了一点清明,采芙伏在她身上崩溃痛哭,不远处萧嘉宥胸口被箭贯穿,紧接着腿上被砍了一刀,整个人猛地一栽,跪在了地上。他嘴角慢慢溢出鲜血,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她的方向爬过来。 “艾艾……” 姜艾的意识已经涣散,努力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最后又无力地垂下去。 皇城上空阴云重重,冰凉的雨滴坠落。 第2章 02 “怕是要下雪了。” 沈氏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眉头深锁着。 “正月十五雪打灯,好兆头啊。”吴娘跟在她身后,转过连廊,朝出云阁走去。老远便瞧见院儿里石板上齐刷刷跪着一排人,打头的便是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采芙和采薇。 小姐一天没醒,这些护主不利的奴才就一天不能起来,只是这么冷的天,膝盖怕是要跪坏咯。 吴娘心里叹气,继续宽慰道:“今儿早上听采芙说,小姐昨晚上睡得挺安稳,没说胡话了。咱们高僧也请了,法事也做了,大夫说小姐身体没有大碍,很快就能醒过来,夫人您也别担心了。” 说来也是蹊跷,自从年前定了大婚吉日,小姐便一直待在家中,未曾出过门,前几日却突发奇想要去恩庆寺上香,怎么都劝不住。赶巧夫人有事出门,老爷上江陵述职还没回来,想着恩庆寺离家近,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这段日子刚好雪化完了,路也不难走,吴娘便没阻拦,只叮嘱随行的丫鬟家丁好生照看。 哪想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就出了岔子。 听采芙说,上完香打算下山时,突然有个一身破烂、疯疯癫癫的独眼道士撞上来,虽然被家丁及时挡开,却在小姐手上抓了一下,嘴里呜呜啦啦喊着一堆听不懂的话,只隐约能听得出“大劫”、“破解”之类的字眼。 当时只以为是坑蒙拐骗的臭道士,把人赶走便算了。谁料当天夜里小姐便发起高烧,一众人折腾到早上,烧是退了,人却迟迟不醒,时常像是被脏东西魇住似的,哭哭啼啼,说些奇怪的胡话。 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那个独眼道士,老太爷派人上恩庆寺找了几趟,但从来没人见过这样一个人。 沈氏的视线转向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几人,刚好看到采芙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地上。她这几日白天罚跪,夜里还要守着发梦魇的小姐,脸色已经十分憔悴。 “罢了,”沈氏并不是一个狠心苛待下人的主母,看到这情景也心有不忍,摆了摆手,“叫她们都起来吧。” 吴娘迟疑:“老太爷知晓了怕是又要发怒。” “就说是我说的。”沈氏道。她那个公公就是脾气太大,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皇帝不听他的话就一气之下辞官回乡。“他不过是心疼艾艾,又不是想要他们的命,跪了三天,也够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跟前,采芙连忙膝行过来,要 向沈氏汇报小姐的情况。她已经虚弱得不像样子,沈氏挥手打断,让她回去休息,转过身,打算推门进去。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门扇忽然哗一下从里面打开了,只穿着中衣的小姑娘光脚站在门内,竟然是已经昏睡多日的姜艾! 十五岁的小姑娘,被父母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娇惯着养大,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长成了非常标致的美人。她从小就懂事,敬重祖父,体贴父母,疼爱幼弟,小小年纪便有了稳重样子,不过之前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尚有几分娇憨可爱,如今大病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那点肉感也没了。 此刻脸色煞白,双眼呆滞毫无生机,看着就教人心疼。 “……娘?”姜艾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氏,喃喃叫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迟疑。 天知道她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房间时有多震惊,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她什么都没想,立刻就冲了出来,居然真的看到了母亲,活生生的母亲。 沈氏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我的艾艾,我的心肝,你终于醒了!” 院里众人从惊诧中回神,吴娘大大松了口气:“姑娘可算是醒了!” 这个像极了梦境的场面,姜艾却真真切切地感受了母亲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多年来积压的对双亲的思念,和受尽煎熬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顾不上去计较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扑到母亲的怀抱里,痛哭出声。 管它是梦也好,幻觉也罢,此刻,她只想再抱一抱母亲。 “娘,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姜艾紧紧攥着母亲的衣服,无比真实的触感,反而更加提醒了她母亲已经不在的事实,悲痛更盛,哭得几乎断气。“是我害了你们……” “你这孩子,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沈氏顿时心里一紧,连忙抹了抹眼泪,拉着女儿仔细打量,努力分辨她到底有没有恢复正常。 姜艾却依然大哭不止,忽然跪到沈氏身前,伏下身体,额头隔着手掌贴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沈氏鼻子一酸,俯身拉她,声音也带着哽咽:“艾艾,你到底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吴娘连忙上前帮忙把人拉起来:“快进屋吧,这里风大,仔细别又着凉了。” 就这一会儿工夫,姜艾已经被冻得手脚冰凉,沈氏将她 裹紧暖烘烘的被子里,又塞了暖炉进去。 姜艾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依然抱着母亲不肯撒手。冷静下来,她慢慢意识到,这里真实得不像梦境,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像皇宫里那场暴.乱,从她耳畔擦过的那只利箭一样真切。 所以她搞不懂,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活了过来,还回到了荆州家中? 到底哪个才是梦,她已经分不清了。 不多时,大夫匆匆忙忙赶到了。 姜家的千金得了棘手的怪病,城里早已经传开了,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明明一切体征都正常,偏偏人昏迷着醒不来,简直是邪门。如今总算是醒了,大夫给号了脉,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开了个补身体的方子,便赶忙离开了。 姜艾怕再吓到母亲,没再说惹人生疑的话。 沈氏耐着性子,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又逼着她吃了点小厨房熬得软糯可口的粥,看着她喝了药,手在床边看着她睡下,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姜艾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纷繁复杂的画面在眼前来回跳跃,一会儿是五岁的她淘气不肯喝药,闹得爹娘追着她满院跑;一会儿是面目狰狞的士兵和身首异处的死人;一会儿是少年时期萧嘉宥从夫子家里偷了最艳的一朵花,乐颠颠地跑来送给她;一会儿又是他胸口插着一支箭,满脸鲜血地向她爬来…… 她是被熟悉的声音唤醒的,采芙一脸担忧地守在一旁:“小姐,你梦到什么了,怎么哭了?” 姜艾定定地看着她,却想到了深宫中漫长而煎熬的那些日子里,一直都是采芙陪着她。 采芙和采薇随她出嫁,又随她入了宫,只是采薇在斛贵妃进宫的那年秋天,为了给染上风寒卧床数月不见好转的姜艾熬药,跟斛贵妃宫里的人起了争执,当天便被斛贵妃借题发挥关了起来。姜艾拖着病体去求皇上,最后要回来的却是遍体伤痕的尸身。 姜艾忽然握住采芙的手,拍了拍。 采芙却没觉出异样,嘀咕一句手怎么这么凉,立刻塞了暖手炉给她,然后叫了热水,洗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 “小姐,你刚才一直在叫世子的名字。”采芙道,“世子这几日被郡王爷打发出去接人了,听说有个大人物要来。算着时间今儿也该回来了,他要是听说你生病,肯定会先来看你的。” 嘉宥?姜艾愣了愣,她醒过来就浑浑噩噩的,竟然一直没搞清楚如今 是什么年份。 采芙擦完脸,又拿了玉梳来帮她通发,故意说轻松的话逗她:“老爷夫人肯定不让他见你,定了亲就不兴见面了。不过也没多久啦,等到下个月办了喜事,你们小两口就可以天天守在一起了。“ 定亲、办事……这么说,她是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 姜艾和萧嘉宥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老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一直到姜艾十四岁的时候,定下婚期。只可惜大婚前夕出了差错,她和萧嘉宥的婚事吹了,他娶了母家表妹,姜艾则在同年嫁给了当时还是昱王的萧维。 良久,姜艾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过神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五了。小姐你都睡了三天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你知道吗。” 下个月办喜事,那么,现在是正月? 正月十五! 刹那间姜艾脸色大变,忽然慌乱地抬起手,抓住了采芙。 “小姐,你怎么了?”采芙惊道。 姜艾定了下神,沉思片刻,神色凝重道:“拿纸笔来。” 小姐醒来之后,好像有哪里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采芙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她性子好像沉郁了几分,除了看到老爷和夫人时大哭了两场,其他时候很安静,也有些低落。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连忙照做。 姜艾匆匆写了封信,交给采芙:“你立刻差人送到郡王府,亲手交给嘉宥。” 采芙更加纳闷,虽然世子原计划确实是今日回来,但小姐怎么这么笃定?拿着信云里雾里地往外走,忽然又被叫住,只见小姐拢起眉头想了一想,又吩咐她:“给我找一身布衣来。” 她记忆里,萧嘉宥醉酒跟表妹发生关系,正是在上元节这一晚。 第3章 03 躺了太久,身子乏得很,姜艾披上衣服下床,活动手脚。 她外祖父沈家,乃是夷陵州首富,在荆州一带颇负盛名,这一代家里只沈氏一棵独苗,万贯家财便全都交到了她手中。因此虽然姜寅每月只领七石五斗的俸禄,长房的日子却过得相当富足,尤其是在姜艾和弟弟的衣食住行上,从不吝啬。 姜艾的闺房极尽奢华,每样家具都是请工人定制,用料精贵、费工浩大,从那架大小足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间屋子的千工拔步床便可见一斑。几日前她戴的那副头面,此刻便随意地摆在妆奁之上,珍贵的血玉,对她的小库房来说却是稀松平常。 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姜艾坐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竟分辨不清心头翻腾的诸多滋味。 几年后的她,并没太大变化,无外乎成熟一些,内敛一些,没了从小被父母宠爱出来的娇憨可爱。她见过斛贵妃在萧维面前娇娇滴滴的样子,一个女人只有被宠爱着,才会有那般情态。 栖凤宫好心的嬷嬷私下常常劝解她,说善解风情的女人才招男人喜爱。可姜艾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风情可解,她只有一条解不开的锁链。 深宫中不见天日的日子,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绝望,因此姜艾愈发感激,能够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恩庆寺撞邪、高烧昏迷、独眼道士……她毫无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十五岁那年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她从小被爷爷教习圣贤书,对鬼神之说是不信的,除了陪同母亲之外,也从不会主动去寺庙上香。想不通,便只能选择相信,这一切不合常理的状况,都是为了让她“回来”。 能重新来过已经是最大的幸事,姜艾不再伤春悲秋,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避免上一世的悲剧。 按照她的记忆,那位要来夷陵的大人物,便是昱王萧维。先皇子嗣众多,因此他仙逝之时爆发的夺位大战也格外惨烈,十几位皇子中,除了当今圣上之外,只萧维一人侥幸存活下来。物以稀为贵。作为当朝独一无二的亲王,昱王虽无实权,平日只管寻欢作乐游山玩水,却是东澜郡王拼命巴结的对象。 萧嘉宥奉父命前去迎接,今日回到夷陵,晚上郡王府设宴款待贵宾,他喝得不省人事,醒来才发现自己酒后失德,占了表妹的身子。 他本性纯良,并非好色之人,这一点姜艾毫不怀疑,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但既然重新活了过来,总要拼 力去试一试。 傍晚八岁的姜麟下学归来,第一件事便是跑来看望终于苏醒的姐姐。从学堂狂奔回来,大冷的天跑出了一身汗,扑到姜艾身前怕撞了她才急忙停住,小脸儿上一片担忧。 “姐姐,你身体可好些了?” 小家伙从小跟着父亲祖父,学了一副老成样子,性子闷闷的,小书呆子一个,常常气得母亲骂他木头。这副焦急的模样倒是不多见。 “好了,好了……”看到弟弟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姜艾情绪差点再次崩溃。半蹲下来,轻轻抚摸着他汗津津的小脸,动作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戳破美好而脆弱的梦境。 姜麟仔仔细细打量她一遭,这才松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拉着她往拔步床走去:“你现在这么虚弱,要多躺着休息。” 看到母亲和弟弟都好好的,心里又一块地方活了起来,姜艾的精神力气都恢复不少,抱着弟弟说了好一会儿话,傍晚沈氏迁就她让下人直接把饭菜摆到了出云阁,一家三人一起用晚膳时,她胃口也好了些。 很久没有和母亲弟弟一起吃过饭了,姜艾心里百般滋味,占据最多的便是夙愿达成般的满足了。可惜父亲人在江陵,不能一家团圆。 外头天黑下来,绒绒的雪花飘落,室内却是一片温暖光景,烛光如豆,喃喃细语透过窗子融进窸窣的风声中。沈氏陪了一会儿,离开时催姜麟回去做功课,姜艾却把人拽住,说想跟弟弟多说会话。沈氏拿她没辙,叮嘱几句便先行离开。 姜麟却没被骗到,当着母亲的面没戳穿,等她走了便拿怀疑的小眼神瞅着姜艾。 “阿麟,姐姐带你去看花灯吧。”姜艾说。 姜麟一副你蒙不了我的严肃表情,他又不喜欢看花灯,是姐姐自己想去凑热闹吧。虽然识破了她的小诡计,姜麟还是很贴心地说:“姐姐想看,阿麟就陪姐姐去看。” 姜艾一双杏眼弯了弯。 她本能地不想让人认出,换上灰不溜秋的布衣来,束成男子发髻,未施脂粉。从后门溜出去时,心跳得极快,说不准是为了萧嘉宥,还是为了也许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 外头热闹非凡,四处张满了花灯,一片红火,姜艾却没心思多看,直奔信中约定的地方而去——河边第三棵柳树,幼时他们一起傻乎乎用柳条钓鱼的地方。 街上十分拥挤,姜艾一直紧紧牵着阿麟的手,一直到快到河边时,远远便瞧见树下熟悉的修长 身影,背着双手,一身常服,比穿上坚硬盔甲的样子,多了许多已经远去的回忆中柔软的味道。 姜艾脚步顿住,忽然不敢上前。 她想起他跪在她面前悲恸落泪,执拗地一刀刀挥向坚韧的铁链。想起他胸口被箭贯穿,满身鲜血挣扎着向她爬来…… 兵荒马乱的景象历历在目,而此刻轻柔无声的绒绒雪花,水面上粼粼闪动的波光,他等待时习惯性踢石头的小动作,将一切都衬得像是一场迷离的梦境。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也许是心有灵犀,萧嘉宥突然转过了身。 哪怕姜艾穿成了这样子,他依然能一眼认出,不偏不倚,非常精准地望向她所在的方位,然后遥遥挥了挥手。姜艾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刹那间却有许多相似的记忆涌上心头,很轻易就能想象出他兴高采烈的样子。 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她忽然拔腿向前跑去,与此同时萧嘉宥也往她的方向跑来,像是一阵雀跃的风,眨眼间冲到她跟前,打了个旋儿。 “艾艾!”萧嘉宥双眼神采奕奕,“我听说你大病了一场,身体好可好些了?”他注意到姜艾头上落了雪,抬了抬手想帮她拨掉,又不敢碰她,中途拐了个弯,挠了挠头。 “我没事。”姜艾说。 看到他活生生的人,一时竟分辨不清心头翻腾的诸多滋味。思绪一通乱,她努力压下心酸,尽量用正常的口吻问道:“昱王殿下到了?” 萧嘉宥点头:“我好不容易说服父亲改日再摆宴席,这才跑出来见你的。” 那么,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姜艾一下子充满了希望,冲他笑了一笑,声音放得很柔:“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丝毫遮掩不了她绝佳的容颜和身上甜美的少女气息,萧嘉宥很轻易被那个笑容蛊惑到,一阵猛点头,不自觉地也把声音放温柔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也只有他会什么都不问就做出这种承诺了。 姜艾有点心酸,看着他说,“不要喝酒,答应我,什么时候都不要喝。” 萧嘉宥明显对这个要求感到惊讶,不过还是很快就应了:“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了,反正我也不爱喝。”顿了下,又看看四周,扭扭捏捏,小小声地问:“那我们成亲那天,也不能喝吗?” 姜艾不由得笑了:“那天可以。” 萧嘉宥也抿着嘴笑,不知道在窃喜什 么。他不知道定亲有这么多规矩,快两个月没见到她人了,没人知道他日里夜里都在想着她。一想到一个月之后她就会披上嫁衣,成为他的新娘,萧嘉宥就欢喜得睡不着觉。现在两人面对面站着,他有点心痒痒了,往前蹭了一步,偷偷想去拉她的手。 有时候反而会怀念幼时,可以一起玩耍,无所顾忌地手拉手。忘了从几岁开始,被父母教导着男女有别,他连小手都牵不到了。 有贼心没贼胆,萧嘉宥扭捏了半天,一根手指头都没能伸出去。姜艾还在思索着他表妹的问题,没有察觉他的意图。萧嘉宥眼睛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布衣有点大,袖子盖住了她的手,只露出几个指尖,白白的,细细的。 她穿得薄,会不会冷?他要是帮她暖一暖手,会不会被觉得轻浮?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也并不尴尬,反而因为某人身上的热情多了点缠绵。 一阵安静之后,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满含笑意的男声:“密谋什么呢,这么久还没聊完?” 这个声音…… 姜艾瞬间全身都紧绷起来,汗毛倒竖,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反射性弹开,倒退几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身材颀长的男子立于雪中,身披华贵的白色狐裘,眼若明星,面如冠玉,嘴角噙着清浅笑意,看起来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第4章 04 姜艾的反应过于激烈,萧嘉宥只以为她胆子小被吓到,连忙往她身前挡了挡,朝萧维揖了一礼,恭敬道:“皇叔。” 萧维没有错过他维护的动作,挑了挑眉:“这位是?” 他的目光却令姜艾一阵的不自在,只想躲他远远的,偷偷给萧嘉宥递了个眼色。萧嘉宥收到,遮遮掩掩地答:“一个书童而已,替他家主子给我捎个口信。” 萧维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若有所思。 有他在场,姜艾不便多说,片刻也不愿意多留,正要带上阿麟回家,一转身却发现阿麟不见了! “阿麟呢!”姜艾霎时惊慌起来。她急着跑来见萧嘉宥,竟然忘了身后还有个阿麟! “你带了阿麟出来?”萧嘉宥往四周瞅了一圈,也跟着紧张起来,“艾艾,你先别急,阿麟应该只是去玩了……” 姜艾却一下子想到上一世的种种,弟弟还未成年便因她获罪,惨死于流放途中。她没有看到家人的遗体,却夜夜都能梦到他们的惨状,那种窒息般的压抑再次袭上心头,姜艾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这一次若再连累弟弟出事,她宁愿自己从未醒过! 萧嘉宥担心她,忙道:“我这就陪你去找。” “可是谁走丢了?”萧维开口询问,“长什么模样,我派人去寻。” 姜艾不想与他产生任何瓜葛,果断拒绝了,说话的时候依然低着头,不与他对视:“谢昱王殿下好意,不敢劳烦您费心,民……草民自己去寻便可。”言罢不等对方回话,急匆匆跑开。 萧嘉宥拔腿跟上去,萧维站在原地,目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进人群,极轻地勾了下嘴角。 奇得很,夷陵这个小地方,他第一次来,除了东澜郡王一家,还未见过任何人,竟然就有人能认得出他。这个书童倒是有点意思—— 或者说,是这位姑娘? 夷陵固然不如京都繁华,却也是个富庶之地,尽管下着雪,街上闹花灯、耍龙灯、放烟火的人不计其数,想从汹涌人潮中找一个不足四尺高的孩童并非易事。 姜艾一路跑来撞上不少人,看到相像的男童便拉住辨认,免不了被孩子父母当做坏人,被推搡被怒骂,急得直哭,一边高声叫着阿麟的名字。 太过慌张连路线都没注意,不知不觉进了一条窄一些的巷子,人流明显少了一些,路两旁挂满了各种精美奇特的灯笼,七彩斑斓 十分炫丽。四周庭院灯烛辉煌,空气里飘着若隐若现的脂粉香味,笑语阵阵。 姜艾丝毫没有注意,急匆匆地跑过。 突然间背后有劲风袭来,身体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姜艾大惊失色,正要回头,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仿佛一堵山挡在了眼前,一股带有极强侵略感的男性气息萦绕鼻端,与此同时一只粗壮而有力的手从她腋下穿过,绕到身前,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姜艾什么都来不及想,耳边似乎有尖锐的叫喊,听不清,只觉得身体像突然腾空一般,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双脚才又踏踏实实落在地面上。 砰—— 一声巨响在不远处爆发,甚至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 短短刹那间接二连三的突发情况令姜艾一时陷入了恍惚,还有些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胸前忽然传来异样的感觉,她回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正是身体最柔软的部位,被捏了一把。 姜艾又惊又怒,用力掰开依然箍在她胸前仿若千斤重的铁臂,迅速转身,狠狠推了那登徒子一把。手心下触感有些粗糙,更令人震惊的是坚硬如铜墙铁壁般,她竟丝毫撼动不了。姜艾一边戒备地瞪圆了眼睛,一边连连后退。 她这才看清,对面的人身长足有八尺,体格英伟,着黑色劲装,满脸蜷曲连鬓的络腮胡,一双眼睛却极深邃沉静,如波澜不惊的黑海,只是当下表情似乎有些许茫然。 姜艾当然知道那便是刚刚捏她的那只手,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身侧不远的喧哗还在继续,她瞧了眼,这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了烟花巷来,刚刚经过的院子上头挂了藏香阁的招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二楼摔了下来,此刻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位置刚好便是她刚刚经过的地方,所以不难猜出,其实是面前这个人救了她。 但姜艾犹记得被侵犯的耻辱,感激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也不再看那登徒子,咬唇低头跑走了。 络腮胡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往她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只是下意识的一眼,淡漠的视线很快收回,转身走过喧闹的人群,迈进了藏香阁。 进门起便有打扮得花红柳绿、一身甜腻浓郁香味的姑娘们堆着笑迎来,还未近身,被男人冰冷肃杀的目光一扫,便立刻讪讪住了脚。这会儿见人径直进了刚刚大闹一场的房间,立刻有多远躲多远去了。 二楼东 南角的雅间里,已是一片狼藉。茶碟花瓶无一幸免,做工精巧的紫檀木绣墩也滚落各处,中央的桌子却不见了踪影。 一室杂乱,唯有一人泰然端坐,年近不惑,头戴尖顶毡帽,一身青布直身,身材精瘦不失硬朗,透着习武之人才有的刚劲;正前方,一膀大腰圆的粗豪汉子叉着腰,彪悍身材如生铁团成,双眉剔竖,眼中喷火,一脚踩在一只侧翻的绣墩上,正骂骂咧咧不停。 络腮胡男人推门进来,两人这才收敛神色,精瘦男人微笑起身:“黑熊来了?” “三叔,四叔。”黑熊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反手关上门,往里走了两步便停下,瞧着一脸怒容的粗豪汉子,“三叔怎么发这么大火?” 三叔怒气未消,指着四叔大骂道:“让他自己说,个没用的玩意儿!” 对他的指责四叔只是无奈苦笑一下,解释道:“我去晚了一步,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 黑熊微微拧眉:“买者何人?” “说是个富商打扮的,面相忠厚,穿一身紫羊绒鹤氅,听口音正是湖广这一带的人,随身带着几千两银票,定是大户人家,我再派人去打听。”四叔道,“福顺偷的那些珠宝,这些年断断续续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样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他人我带回来了,你看怎么处置? 三叔骂道:“那个死太监,剁碎了喂狼最好!” 黑熊道随你们处置,转身下了楼。 姜艾将所有地方都跑了一遭,累得几乎喘不过气,但根本没见到姜麟的影子,便又回到河边,想看一看他会不会自己回到那里等她。 不料萧维竟然还在那里待着,站在河边草地上,眺望着五光十色的水面。姜艾转身欲走,却听他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开口:“这位小兄弟还是休息片刻吧,不然还没找到令弟,你倒要先累倒了。” 姜艾回身看过去时,他已经转了过来,依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双眸灿若星子,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已经派了人手去找,应该很快就有结果。听闻夷陵民风淳朴,无奸邪之辈,想必令弟不会出事。”他说着朝姜艾走了过来,视线在她已经冻得发紫的脸上停留一瞬,忽然脱下狐裘,往她肩上披,“你好像很冷,先穿上暖一暖吧……” 姜艾却在他靠近的刹那猛地后退躲开了,眼里的戒备很容易就被萧维看了出来。他动作一顿,收回了手,将狐裘搭在手臂上,浑不在意地微 笑。 “多谢王爷好意,草民不敢僭越。”姜艾垂着眼睛,躬身行了礼,转身便走。 忽然有种无力感。 她开始怀疑今晚跑出来提醒萧嘉宥是否是正确的决定。避免上一世的错误是她的执念,但过早地跟萧维产生交集,却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老天好像在跟她开玩笑,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却没有给她掌控一切的能力。冥冥之中的宿命让人身不由己。 姜艾低头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走进拥挤的人流中。不管以后会如何,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阿麟! 哪知一抬头,竟然又看到了方才那个登徒子!姜艾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下意识就想避开。目光掠过时,却意外地在他大块头的身躯和手臂之间,瞥见了一颗熟悉的脑袋。姜艾定睛一看,大喜,立刻跑上前:“阿麟!” 那登徒子显然也认出她了,意味不明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接着低头看着怀里那颗脑袋:“这人你认得?” 姜麟快被憋死了,闷闷的声音从铜墙铁壁的禁锢中传出来:“我家姐。” 既然已经找到他家人,黑熊便将人放了下来,一句没多说,一刻没多留,转身沿原路返回,似乎对接下来姐弟相见的感人场面毫无兴趣。 他走得倒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姜艾心情却有些复杂,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把弟弟检查一遍。她没有责怪他乱跑,红着眼睛说:“是姐姐不好,没照看好你……” “是我自己乱走,害姐姐担心了。”姜麟反倒内疚了,小声同姐姐解释,他想去给姐姐买糖葫芦时被小乞丐偷了钱袋子,追他时迷了路。 姜艾不愿意再面对萧维,领着阿麟在街口等了片刻,萧嘉宥便满头大汗地找了过来,瞧瞧姐弟俩都没事,大呼一口气,抬手在阿麟脑袋上梳得光溜溜的小发髻上抓了一把:“小不点儿,跑哪去了你?” “嘉宥哥哥,”姜麟颇有礼貌地躬身向他行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方才的遭遇又解释一遭。 “那你给你姐买的糖葫芦呢?” 姜麟更难为情了,挠了挠头说:“被送我回来的那个叔叔吃掉了。” 当时人太多,他个子小老是被撞到,那个叔叔就一只手把他拎了起来,往咯吱窝里一夹。他把糖葫芦举得高高的害怕被蹭到,没想到那叔叔顺手就接过去了,咔嚓一口。 什么人呐,居然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萧嘉宥鼓了鼓眼 睛,牵起姜麟另外一只手:“走,嘉宥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四周缤纷斑斓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来往的人影不断从余光中闪过,耳边充斥着喧杂的吵闹欢笑声。姜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热闹的节庆气氛全无感知。 已经提醒了萧嘉宥,也得到了他的承诺,至少这一晚是可以安然度过了,她心里却还是惴惴不安。 这样不够。远远不够。 若真的是他表妹居心不良,这一晚过去,还会有许多个同样的夜晚。在他们成亲前这二十个日子里,她有的是机会下手。 第5章 05 “艾艾?——艾艾?” 姜艾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什么?” 萧嘉宥举了举手中的糖葫芦,一颗颗山楂鲜艳饱满,包裹在玲珑剔透的糖稀中。他和姜麟已经一人一串开吃了,怀里还抱着几个油麻纸袋,姜艾这才注意到,鼻关一阵热乎乎甜腻的糕点味道。 好久没吃到这些小零嘴了。姜艾伸手接过,咬了一小口,瞬间被酸得皱了皱鼻子。 她没错过萧嘉宥脸上瞬间放大的笑意,连忙侧了侧身,不让他看到自己这副丑态。然而这酸甜生津的滋味,真是教人欲罢不能。 萧嘉宥嘿嘿笑,他可不觉得她丑,皱一皱鼻头都娇俏可爱。 刻意放慢了步调,距离却是无法缩短的,再不舍,终究还是到了姜府。将姐弟俩送到后门,萧嘉宥一股脑将买来的吃食都塞给姜麟,煞有介事地嘱咐他不能独吞。 “艾艾……” 说完了道别的话,姜艾领着阿麟正要进门,萧嘉宥突然又叫了一声。姜艾回过头,却发现他悄没声息地已经到了她身后。 “我有个东西给你。”想拉一下小手的渴望几乎要破胸而出,他极努力才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隔着理智的半步距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前倾,靠她近了一些。 他低着头,背着光的脸看不清楚,眼睛却是一片晶亮,黑夜里像发着光。姜艾被他热切的注视烧得脸热,垂下眼睛,避开他仿佛带了滚烫温度的炽热目光。 “什么东西?”她轻声问。 萧嘉宥差点就忍不住狂性大发向她扑上去了,攥成拳头的手动了动,抬起来,微微汗湿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精巧的虎头纹玉佩。 姜艾认得,他属虎,这枚玉佩从小就戴在身上的。“你的护身符?” “嗯。”萧嘉宥道,“给你。” 姜艾这才抬起眼睛看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给你。”萧嘉宥说,然后心一横,一把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抓起来,将玉佩塞到她软软的手里,又飞快放开。仿佛真的心无杂念,不是为了趁机摸一把。 但到底是心虚,他连退几步,在擂鼓一般的心跳中努力保持着最后的镇定:“你快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萧嘉宥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么依依不舍,姜艾将那块还带着体热的玉佩握紧,缓缓掩上了门。 到底是大病一场,伤 了元气,一晚上又是惊吓又是奔波的,受了不少累,翌日姜艾醒来时浑身乏得厉害,掀开被子,锤了捶发酸的小腿。 采芙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瞧她满面疲累,便放下东西,熟练地帮她敲打。接着伺候她洗漱,拿了一件竖领对襟的葱白米色绫袄,蓝缎马面裙,给她换上。 姜艾坐在镜前,看着采芙一双巧手麻利地为她挽了一个随常云髻。她经很久没见过梳少女发髻的自己了,一时新鲜,不免多看了几眼。 采芙没忍住噗嗤一声,连忙捂住嘴,侧过身偷笑起来。“小姐这是看自己也看入迷了?” 姜艾嗔她一眼,跟着也笑了。 正巧采薇端了一碗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进来。昨天晌午才被免了责罚,她回到下人房里就昏睡过去,没有跟采芙一块过来侍候小姐,正有点不安呢。这会儿瞧见小姐醒来,精神气儿分明比昨日好了不少,她咧着嘴巴,开心全写在脸上。 姜艾“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免想起她受尽折磨惨死的模样,一阵鼻酸。 “小姐,我做了杏仁酪,加了桂花,特别甜!”采薇眉飞色舞地说。 她不及采芙聪慧,有点迟钝,却得到了她南方家乡做厨娘的母亲的真传,一手顶好的厨艺,最擅长各种点心小食。一大早没来小姐跟前伺候,就是在厨房里忙活呢,将杏仁捶出浆汁,拌入米粉,再加糖熬制,又热又稠,香甜可口,寒冷季节来一碗再温暖不过。 姜艾早晨没什么胃口,闻着杏仁酪香甜的味道反而有点腻味。 她拉住采薇的手,柔声问:“膝盖好些了吗?” “还是有点疼,过几天应该就好了。”采薇实诚地回答,心思却全在被搁在一旁的杏仁酪上,怕冷了不好入口,焦急的眼神直往桌子瞟。“小姐,你不喝吗?” 姜艾摇摇头:“你喝吧,暖暖身子。” “那怎么行!这是给小姐做的。”采薇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刚刚在厨房喝了一点……一点点。”小姐食量小,每次做的东西都有剩,采芙不贪嘴,就全便宜她了。 这姜艾是知道的,失笑道:“那便给采芙吧。” “小姐早晨不爱吃这么腻的。”一旁采芙将最后一直发钗插好,笑着点了一下采薇的头,“你啊,是自己想吃才做的吧。” 采薇赧然。她真的是做给小姐吃的,但是嘴笨,每次都说不过采芙。 姜 艾笑起来:“喜欢吃就吃吧,采薇还在长身体呢。” “你也太纵着她们俩了。” 还没见到人影,一道沉稳有力的女声先传了进来。姜艾一喜,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婶娘!” 来人正是姜家二房的正室魏氏,跟沈氏妯娌两个一同进门。 魏氏出身京城望族,父亲曾官拜三品,可惜后来触怒龙颜,被下放到了荆州府,不久便郁郁而终。与姜家次子姜宸的婚事于魏氏而言是低嫁,婚后夫妻二人倒也恩爱有加,无奈进门五年无所出,不得已许丈夫纳了姨娘。 姨娘却是个心术不正的,生了一子一女,幼子顽劣,六岁时溺死于黄柏河;女儿则被她生母教的歪心邪意,成天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此魏氏反而更喜爱长房家的一双儿女,待她们极亲。姜艾在宫里过得不如意,魏氏便时常借已经做了右相夫人的手帕交的名义,进宫探望。 “咱们家这么些下人,瞧瞧哪个像你屋里这两个过得这么滋润,净跟着你吃香喝辣的。”魏氏握着姜艾的手,拉她回床边坐下,“你这丫头,没心没肺睡了几天,可睡够了?” 姜艾也不答,抱着她手臂,又想哭了。 “怎么病了一场还会黏人了。”魏氏嘴上笑话她,却将她两只发凉的小手捂在手心里。 沈氏笑容满面地坐在一旁,瞧了眼姜艾身上的白绫袄,忽道:“今儿个走百病呢,艾艾要不要跟娘出去走走?” 魏氏附和道:“去吧,多走走身体才能好利索。” 正月十六有走桥消百病的习俗,妇女行游街市祈免灾咎。上一世自定了亲事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场合自然也没有露面,这次姜艾却点了头:“去。” 正好她想见见萧嘉宥的表妹,也许能遇上。 晚膳后姜家女眷结伴出门,二房的苏姨娘和与堂妹姜芊也在,只是这两人素来与长房不对付,这些年争争吵吵的,关系僵硬,见了面一声问候都欠奉。 姜芊穿一身绣花鸟纹的桃红纱地披风,满头珠翠,花枝招展地出现,只是一看到姜艾身上内衬柔软毛皮的白色绸缎斗篷,立刻有些眼热,哼了一声,走向另一边。 上一世她和苏姨娘都因自己而死,如今姜艾面对她们,反而有几分愧疚。毕竟是一家人,这母女俩虽然小家子气,却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何况姜艾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没去在意二人。 一 人持香走在前头,众人浩浩荡荡向黄柏河走去。巧的是,在石拱桥上,遇到了来自郡王府的妇女,从河对面而来。 已经结了亲家,见面少不得一番寒暄问候。郡王府支庶不盛,女眷除了当家主母郡王妃,便只有无依无靠前来投奔的外甥女杨思思一人,外带一众仆从。 姜艾跟郡王妃见了礼,便将目光转向她身后一身玫红袄裙的姑娘。 “姜姐姐。”对方主动问候。 杨思思五官秀丽,明眸善睐,也是个美人胚子,福身的姿态娇媚动人,着实是个惹人怜爱的尤物。但姜艾乃至整个姜家的悲剧都是拜这个人所赐,哪里欣赏得来她的美,能忍耐住怨怼已属不易。 “听说姜姐姐前些日子染了病,不巧姨母身体不适思思走不开,没能前去看望,今日见姐姐精神奕奕,想必已经大好了。” “劳思思妹妹挂心了,”内心起伏,姜艾的神态却很平和,甚至冲她笑了一笑,“我身体已经恢复了,只是一个人待着闷得慌,想邀思思妹妹到舍下小住几日,陪我说说话,不知妹妹可愿意赏脸?” “这……”杨思思显然有些讶异,为难地望向正在交谈中的沈氏与郡王妃二人。 郡王妃适时转过头来,面上带着和蔼的笑意:“那敢情好,正好思思一个人在王府也无聊呢,你们小姑娘凑在一起可以互相解解闷。” 姜艾便笑着向郡王妃福身:“那艾艾谢过王妃,肯将思思妹妹割爱借给艾艾。” “都是一家人了,客气什么。”郡王妃亲自扶起她,拉着她仔仔细细打量着,慈爱地叮嘱,“可怜我们艾艾,瘦了这么多,可得好好养身体,不然这么瘦骨伶仃地嫁进门,我这个做婆母的可不依的。” 郡王妃对她是真心疼爱,姜艾眼眶一热,连忙垂下眼睛压住泪意,“艾艾记住了。” 短暂的交汇过后,两拨人群继续往各自相反的方向行去。 杨思思原籍归州,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大户千金,母亲早亡,十一岁时父亲病故,唯一的亲姨母怜其孤苦无依,将她接到了身边,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 姜家与郡王府来往密切,姜艾与杨思思彼此相熟,却谈不上热络。这次开口相邀只是出于防备她算计萧嘉宥的目的。这是姜艾仓促间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法子。隐患如何解决日后可以慢慢再作打算,至少这几日内必定不会再有差错了。 然到了约定的日子,姜艾左等右等,人迟 迟不来,随后郡王府派人来递了信儿,说杨姑娘突然身体不适,此趟怕是不能成行了。 第6章 06 采芙并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会邀请那个虚脾假意的杨小姐,这会儿见小姐似乎因为对方无法履约有些不开心,便安慰道:“小姐要是闷,不如叫几个人来打马吊?” 姜艾摇了摇头。她可不是无聊。 杨思思不来,反而更加印证了她存心不良,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放任她留在郡王府了。姜艾寻思半晌,叫采芙附耳过来,悄声交代几句什么。 采芙大惊:“小姐为何……” 姜艾将食指贴在唇前嘘了一声。 “我昏迷那几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我和嘉宥没有成亲,他娶了别人,我也另嫁他人……”权衡一番,姜艾还是将上一世的遭遇换了个方式讲给采芙听。毕竟许多事情需要采芙为她做,让她知道反而便于行事。 采芙目瞪口呆,“小姐怎会做这样的梦?您和世子天造地设,采芙从没见过比你们更般配的一对了,再说世子对您倾慕有加,你们很快就会完婚,怎么会……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小姐切莫再胡思乱想了!” “只是那个梦太真实了,还是小心为好。”姜艾肃然道,“采芙,这事我从未告诉过旁人,连父亲母亲都不曾说过,除了你,再无第三个人知晓,你可愿意为我保守秘密?” 采芙急忙点头:“采芙绝不会辜负小姐的信任,愿意为小姐分忧!” 那个梦境太过匪夷所思了,但采芙能理解小姐的不安,关乎到一生的幸福,自然要万分谨慎,一点差错都不能容许。 …… 昱王殿下驾临夷陵,以东澜郡王好大喜功的作风,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夷陵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皆在邀请之列,携各家女眷前往,只为一睹传闻中“俊美无双”的昱王真容。宴席当日郡王府好不热闹。 姜家兄弟二人皆在州衙为官,又是亲家,自然是郡王府的贵宾。然姜寅因公务前往荆州府治所江陵,至今未归,姜家便只姜宸一人携家眷前来赴宴。长房沈氏携姜艾姜麟一双儿女、二房魏氏携庶女姜芊,乘马车抵达郡王府。 大腹便便的东澜郡王亲自在门前相迎,身后便是盛装的郡王妃,与着纻丝织金狮子圆领袍、腰缠玉革带的萧嘉宥。 姜艾今日穿粉色对衿袄,绣彩色花鸟纹裙襕的白罗裙,比起一身鲜艳大红缎子的姜芊要素淡得多,却一下子将萧嘉宥的眼光牢牢捉了去。 那目光炽热得足以将雪融化,姜艾忍不住看过去,萧嘉宥便 咧嘴冲她乐。 然这种场合下连过去同她说句话都难,长辈间互相寒暄,接着是小辈拜见长辈,来来往往,身为郡王府独子,萧嘉宥完全脱不开身。随后东澜郡王领姜宸前去拜见昱王,姜艾则陪同母亲跟随郡王妃去往后院,两路人分道而行。 姜家既为一方父母官,又是乐善好施的首富,在夷陵颇有声望;两位千金也是美名远播,一露面便有不少同龄小姐上前攀谈。姜艾略略应酬一番,便留热衷于此的姜芊一人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随母亲与郡王妃入了堂屋。 姜艾将自己带来的食盒送上:“前些日子您身体不适,艾艾自顾不暇,没能来探望,心里过意不去,特地带了些您爱吃的糕饼来赔罪。我向采薇学的,手艺不好,您别嫌弃。” “说的什么话,我们艾艾亲手做的,一定美味极了。”郡王妃满面笑容,示意她身旁的常妪收下,拉着姜艾的手,“我看你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以后多出来走走,有空就和思思一起,你们姐妹俩上街上逛逛也好,天暖和了结伴去踏青也不错,互相做个伴。你们小姑娘身子娇,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姜艾点头应下,又问道:“不知思思妹妹身体怎样了?” “说是操劳过度,怕是前些日子夜以继日照顾我这个病秧子,累坏了。”郡王妃叹道。 姜艾便道:“我去看看她吧。” “也好,有你陪她说说话,兴许好得快些。” 杨思思本就是装病,声称头痛发作,与大夫串了口供,说是操劳过度需要静养,一则彰显姨母生病时自己在床前尽孝的功劳,二则可以借此推掉姜艾的邀约。不想郡王突然大摆筵席,姨母出于关切让她安心养病,反而白白错失了出席宴会的机会。这时候外头正热闹,而她只能自个儿待在房里绣着帕子。杨思思心里恼地不行。 偏在这时贴身丫鬟丹翠进来通传,说姜大小姐来了,杨思思当即将秀气的眉头一皱,摔了花绷子:“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的突然缠上我了?” 以往可是根本看不上她,病了一场居然转了性子,三翻四次主动凑上来。刚到夷陵时,杨思思确实有过结交这位知州千金的心思,但如今已经没必要了,她想要争取自己的命运,哪有闲工夫应酬这个绊脚石! 心里万般不耐,却不得不应付,杨思思摘了珠玉发钗脱了外衣,往脸上铺了层□□,躺到榻上。 姜艾随着丫鬟进门,见杨思思正匆忙下床,身体 发软摇摇晃晃,面色确实有几分憔悴,连忙上前道:“快别起来了,听说你病得厉害,下不了床,我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只是小有不适而已,没想到惊扰了姜姐姐的清净,思思失约在先,还害姐姐挂念,真是过意不去。等病好了,思思一定亲自去向姐姐赔罪。”杨思思满面愧疚。 姜艾客气笑着:“你好好休息便是。” 两人说话间,各自的丫鬟安分守在一旁。忽然,采芙面露难色,悄悄往丹翠那儿挪了一步,用手遮着,极难为情地小声问:“我好像要闹肚子了,你们这儿恭房在哪儿啊?” “出了院子右……” 丹翠话说一半,采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难受地捂着肚子,央求:“不行不行,我等不及了,丹翠姐姐带我去吧!” 丹翠连忙向两位小姐请示过,匆匆带着采芙出了门。 这一去便是一刻钟。两个丫鬟一同回来,姜艾望过去一眼,采芙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 “你好好休息,我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你。”姜艾起身,杨思思作势要送,被她拦住,客套几句,领着采芙离开。 隔天,姜艾主动说要出门逛一逛,沈氏欣喜不已,打算陪她一道的,姜艾却没让,只领了采芙一人出门。沈氏安排了马车,姜艾在自家的金器铺子前下车,呆了半个时辰,踏进旁边一家并不起眼的茶楼,要了一个雅间。 不多时,一个穿紫衣粉裙、梳双丫髻的清秀少女悄悄推开了雅间的门——面色紧张眼带忧虑,正是杨思思的大丫头丹翠。 掩好门,丹翠立刻跪在姜艾身前,从袖袋中掏出一颗足有拇指长的金元宝,正是前一日采芙接着去恭房偷偷塞给她的那个。 “丹翠惶恐,还请姜小姐收回这金锭。” 姜艾不接,只问道:“听说你在归州还有家人?” “是,有母亲和三个弟弟……” “你父亲呢?” “父亲已经病逝。” “那你家人以何为生?” “母亲种田,最大的弟弟十三,在地主家做长工。”丹翠心中酸涩。 且不说一个女人种田的辛劳,靠十三岁的孩子做长工养活一家人,生活有多艰辛可想而知。姜艾道:“你家小姐在归州已无亲人,如今在夷陵有了郡王府作依靠,怕是不会再回归州老家,那你呢,要弃家人于不顾吗?” 丹翠霎时泪盈余睫,痛哭道:“丹翠并非抛弃家人,实乃生活所迫,如今虽离家遥远亲人不得见,却能省下月钱贴补他们。” “我知道你们生活不易,这金锭便是对你母亲弟弟的一点心意,有了这些,至少能在归州做一些小生意,你母亲不用再那么辛劳,弟弟可以继续读书,他日中举光宗耀祖也未可知。” 丹翠啜泣不止,并未接话。 姜艾抬了抬手,身后采芙会意,另拿出三锭金元宝放在桌上:“丹翠姐姐大可放心,我家小姐只是请你帮一个小忙,绝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这是定金,你且收好。” 丹翠看了看一字排开的四个金灿灿的元宝,一时不答。 雅间寂静无声,只有茶盏轻微的碰撞,清脆,短促,仿佛直入心灵。啜泣声渐渐止息。 姜艾慢慢喝完了一杯茶,将茶盏搁下,用手帕抿了抿唇,才又道:“你若考虑好了,便起来吧。” …… 丹翠从二楼雅间出来,垂首快步离开茶馆,姜艾与采芙过了片刻才缓缓走出雅间,茶馆掌柜满脸堆笑迎上来:“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姜小姐可还满意小店的茶水?” 姜艾不想惹人注目,敷衍一句便要走,不想掌柜的殷切地送她出门,口中道:“再过些时日,便有上好的明前龙井送来,那可是西湖龙井中的珍品啊!姜小姐若是有兴趣,小的倒是亲自送一些到贵府去,您看如何?” 姜艾委婉谢绝,采芙忙护着自家小姐离开,摆脱胡乱献殷勤的掌柜。 掌柜的站在门口目送,一回头却见另一个雅间里衣着尊贵的客人也出来了,立刻便要迎上去,不想还没走到近前,便被一持刀侍卫挡住了去路。 萧维温笑颔首,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围观群众的视线。出了门,萧维便转头,望向相邻金铺外停着的马车,裹着白色斗篷的倩丽身影在丫鬟的搀扶下踩上脚凳,水绿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拂动,像粼粼水波荡漾开去。 马车驶离后,心腹长随牵来了马,萧维接过缰绳,却忽地转头问了一句:“方才隔壁雅间的可是姜姑娘?” “是。”心腹立刻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禀报。 第7章 07 翌日一早,姜艾起身不久,便听下人来禀,父亲前往江陵述职,离开数日,终于回到了家中!姜艾迅速更衣梳妆,迫不及待地小跑着去了爷爷的正通堂。 父子三人都在。姜学林年过六十,头发已然半白;姜寅奔波几日,稍显瘦损,身上紫羊绒鹤氅满是风尘;姜宸气色却十分不错,年仅四十,着青水纬罗直身,皁皮靴,倜傥风流,不减当年。 见她进门,姜宸便笑了起来:“艾艾这么快便来了。” “爷爷,二叔。”姜艾先福身拜见过两位长辈,到了姜寅跟前,噗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姜寅已经听说了女儿大病的事,正惦记着谈完正事即刻去出云阁一趟,没想到她自己跑来,猝不及防来这样一出,在场三人皆摸头不着。 姜学林诧异道:“艾艾这是作何?” 姜宸则连忙上前去扶:“莫哭莫哭,都是二叔的错,让我们艾艾受苦了。” 兄长不在家,身为弟弟,姜宸自然应对兄长的家眷多加照拂,之前侄女生怪病已经是他照看不周,今日一见到父亲便大哭,仿佛受了许多委屈,更令他无颜面对兄长。 姜艾却哭着摇了摇头:“二叔别这样说,我只是、只是太想念爹爹了。” 姜宸松了口气,姜寅亦是哭笑不得:“傻丫头。” 想到女儿受的那些苦便心疼不已,也无暇顾及自己满身风尘,姜寅展臂将娇娇的女儿抱在怀里,温声哄道:“艾艾乖,不哭了,爹这不是回来了。爹这次给艾艾带了好些宝贝回来,艾艾想不想看看?” 其实那些宝贝姜艾都见过一次了,不过还是擦了擦眼泪,点头。知道父亲和爷爷二叔有正事要说,便行礼告退,先回了出云阁。 不多时姜寅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跟沈氏一道来了出云阁。沈氏一来便将姜艾抱到怀里,担忧地问:“听你父亲说,你刚刚跑到他那儿大哭一通,可是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娘,娘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父亲和母亲都还把她当孩子一样哄着,姜艾内心虽然已经不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对父母的宠爱却永远都受用,抱着娘亲撒起娇。 姜寅这趟出行为了给宝贝女儿添妆,搜罗了诸多奇珍异宝。不仅有整套血玉打制的簪珥手钏、雪白无暇的狐裘,还有江陵时下流行的胭脂膏、玉簪粉、珍贵的波斯螺子黛,等等。其中最得姜艾心意的,却是一只极为精巧的玉虎,眼睛胡须栩栩如生, 四肢威风凛凛,可惜只有一半,像是剖开用作什么信物的。 这玉虎也是姜寅最为钟意的,在妻女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起从卖家那里听来的奇闻。 这些话姜艾已经听过一次,因为太过喜爱这只玉虎,至今仍清晰记得——据父亲说,他某日黄昏在江陵闲逛,偶遇一人,长相阴柔,自称曾是东宫内侍,大乱时逃出宫,顺了不少宝贝出来,这玉虎便是当年动乱尚未发生之时,太子安王亲手雕刻用以讨太子妃欢心的。 姜艾不知道这故事真假,却是真心喜爱,偷偷送给了肖虎的萧嘉宥,退婚时被他还了回来。这一次还是要送的,毕竟他已经把自己佩戴多年的护身符给了她。 沈氏却十分不以为意:“你莫不是被人骗了,若真是安王送太子妃的信物,定会被贴身收藏,如何会被一个太监拿到,流落到外头。” “故事假的无妨,玉可是真的,”姜寅朗声笑道,“你瞧瞧,这可是上好的于阗白玉。只有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才衬得起咱们艾艾。” 沈氏便笑着嗔他一眼。 夫妻二人一个忙于政事一个忙于生意,没待多久便离开了。姜艾把玩着玉虎,正思索着怎么找机会再见萧嘉宥一面,却听下人禀报:二小姐来了。 纳闷之余,姜艾将人请了进来,却见姜芊一脸的老大不乐意,显然这趟来出云阁并非自愿。 确实不是出于自愿,要不是刚刚父亲突然到逸纤阁看她,得知姜艾染病多日她从来没来探望过,厉声训诫了一番,姜芊才不愿意踏进出云阁呢。进来叫了声姐姐,目光便落在了还未来得及收起的一堆东西上。 如今姜艾对这个堂妹反倒多了点疼爱,没有像以前那样冷淡,反而叫采薇给她拿点心,又亲手把那件雪狐裘送给了她:“我不常出门,这狐裘也用不上,你拿去穿吧。” 姜芊诧异地瞪了瞪眼,显然怀疑她突然对自己示好的居心。“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以后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和我说,能给你的我都给你。”其实也有一些补偿的心思,姜艾道,“我们是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她们明明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姜艾成天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还可以嫁进夷陵最尊贵的郡王府,而她只是一个没人在乎的庶女。姜芊哼了一声,手上却一点不含糊地接了过去,紧接着注意到姜艾手里极为精致的玉件,双眼立刻亮了亮:“那我想要这个。” 她还真一点 都不客气,姜艾无奈,另外拿了一套十分精巧的纯金头面出来:“这是父亲送我的,转送与你怕是会惹父亲不高兴,左右你要去也没什么用处。这副头面你拿去戴吧,年前母亲专门请人打的,我一次都没用过。” 她不愿意给,姜芊顿时觉得这个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了,回到逸纤阁,立马就气哼哼告诉了姨娘。苏姨娘却捧着姜艾打发她回来的那副头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姜艾果真是中了邪了,竟然如此慷慨。” “可是我就想要那个玉虎,她那么宝贝,一定是最好的东西!金的才不好看,俗气!” 越想越不甘心,姜芊吵吵闹闹不停,见姨娘也不理她甚至呜呜哭了起来。苏姨娘被折腾得没脾气,半呵斥半诱哄地说:“别哭了,娘给你买一个还不行吗!” 傍晚已经有下人在议论长房老爷送给大小姐的珍贵玉器,乃是珍贵的于阗白玉,千金难求云云。姜芊哭闹更厉害,苏姨娘只得揣上银票出了门。 她其实也舍不得花钱,但就剩这一个女儿了,从小就处处被长房的姑娘比下去,也不像人家命好早早定了一门好亲事,今年都十三了也没人给张罗。孩子就想要个玉件都没有,别人不管,她这个做亲娘的还能不管吗。 玉器铺子里漂亮的物件倒是不少,苏姨娘也没见那传说中的玉虎到底长啥样,不过也就是老虎嘛,她挑挑捡捡,选了块虎头小吊坠,不及和田玉名贵,倒也精巧可爱,芊芊一定会喜欢。 出门时遇上交好的妇人,对方亲热问候,瞧见她手里的精致檀木盒,奇道:“哟,这是买了什么宝贝?” “虎头玉坠而已。”聊得投机,苏姨娘不免抱怨起了家里的糟心事儿,“还不是我那偏心的夫家!长房的姑娘要出嫁,你是不知道那嫁妆准备得多丰厚,我大伯还特地从江陵淘了宝贝回来,什么于阗玉的老虎,价值连城呢,可把我家姑娘羡慕坏了,这不买个小玩意儿哄她开心嘛。” 妇人惊讶:“于阗玉可是罕见呐……” 两人并肩而行,嘀嘀咕咕地说着闲话,在姜府门前分别。苏姨娘颠颠地哄女儿去了,没注意到一路有人尾随,看着她进了门,方才折身往郊外的方向飞奔而去。 …… 丹翠已经为姜艾所用,一方面按姜艾的指示行事,一方面监视着杨思思的动态。这反而更令姜艾感怀,采芙与采薇对她何等忠心,当初在皇宫少不得被斛贵妃威逼利诱,却从未背叛于她。也提醒了她,对身边 的人应多些关照爱护。 只是她们的计划却迟迟没有进展,尽管杨思思暂时没有什么动作,姜艾却不放心。赶巧几日后郡王妃请她过府游玩,姜艾便乘了马车,在采芙的陪同下,再次来郡王府做客。 东澜郡王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照例是不在的,姜艾直接去拜见了郡王妃,说了会儿话,见一向跟在她身侧的杨思思不见人影,便问了一句:“思思妹妹身体可好了?怎么还不见她?” “思思这几日好多了,昨儿个还陪我下棋呢。”一早被东澜郡王从府里拿了数千两银票去雪宿楼挥霍闹得火大,郡王妃没顾得上别的,被她一提才意识到今日一直没见外甥女,忙遣人过去查看。 派去的下人很快回来,面色仓惶地向郡王妃耳语几句,只见她当即皱起眉,压低声音难掩焦急道:“快去请大夫!” 第8章 08 “思思妹妹可是身体有恙?”姜艾道,“我去看看她吧。” 却被郡王妃拦住:“不可不可。思思那孩子突然起了疱疹,怕是会传染,等大夫来看过再说,艾艾别过去了,当心感染。” 她心里担忧不已,亲自过去杨思思的院子,却被众人劝住,没有进屋子,不时露出焦急的神态。姜艾便在她身旁不时劝慰。 直到大夫赶来,确诊杨思思发了水痘,开具药方,嘱咐许多事项,同时建议将病患暂时隔离开,以免传染他人。郡王府倒是有几处别院可以安置,但郡王妃哪里舍得将唯一的外甥女孤零零赶到庄子去。还是总管劝说世子马上就要大婚,病人留在府里不妥,她才勉强同意,命人先打点好行装,翌日再出发。 姜艾从未主动去害过什么人,尽管这次是因为杨思思蓄意破坏她和嘉宥的婚事,关乎到自己的一生,不得已出此下策;并且发一次水痘对人并无大碍,好生休养便不会留疤,她心中还是会有不安。 更令她忐忑的是,安排好诸项事宜,姜艾陪郡王妃回去时,听到她对身边的常妪说了一句:“思思这些日子都待在府里,没见过外人,你去查一查,可是哪个下人接触过发水痘之人,将不干净的东西带了回来。害了我可怜的思思,总要惩戒一番,也免得再祸害其他人。” 姜艾心头一跳,与采芙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 “艾艾,”郡王妃唤了她一声,歉意道,“今日怕是不能多留你了。如今府上也不知有几人已经染上这邪毒,我日日与思思共处,是否已沾染也未可知,若是因为一己私心留你作伴怕是要连累你夜受罪。正是邪毒肆虐的时节,你身子娇弱,回去后可要小心预防才是。” 姜艾点头应下。 离开郡王府时,刚巧遇上一同外出游玩的萧嘉宥与萧维二人踏马归来。萧嘉宥立刻从马上跳下来,缰绳随意一抛丢给小厮少礼,三两步跑到姜艾跟前,披风上的雪花扑簌而落。 “艾艾,你怎么来了?” “我来探望王妃和思思妹妹。”姜艾说,“去哪里了,跑得一身雪?” “带皇叔去西山别院看梅花了,那儿梅花开得正好,以后我也带你去看。” 他身上裹着寒气,眼神却炽热无比,姜艾看着他睫毛上颤颤巍巍不肯离开的雪瓣,不禁露出微笑来,掏出帕子,顾忌着有旁人在,让他自己擦。 这时萧维也下马走上前来,依旧眉眼 含笑,仿若从未见过一般,询问:“嘉宥,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知州姜大人家的千金,也是我没过门的媳妇。”介绍时脸上得意尽显,“艾艾,这位你见……这位便是昱王殿下。”差点说漏嘴。 “原来是姜小姐,久仰。”萧维笑得温和。 姜艾福了福身,眼睛并未看他:“民女见过王爷。” “姜小姐不必多礼。” 姜艾看了萧嘉宥一眼,后者会意,立刻转向萧维,几日来两人相处投机,说话也不再拘束,直言道:“皇叔先回府歇息吧,我跟艾艾说几句话。” 萧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先行进了门。 “艾艾,你有话跟我说吗?”萧嘉宥怕帕子小心叠好,递还姜艾,她没接,抬手放上去一个东西。萧嘉宥眉梢一扬,将质地细润、晶莹无暇的白玉虎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 “这是送我的吗?”他难掩惊喜。 姜艾点头:“父亲从江陵带回来的,说是宫里的物件,但我想大约是对方哄骗他编的故事,不过这玉料倒是极好。你喜欢吗?” 萧嘉宥猛点头:“怎会不喜欢,太喜欢了!这是艾艾送我的,我一定好好收着。” 姜艾笑了一笑,心中却叹道,只愿这次不会再退还给她。 萧维识回到郡王府为了迎接他特意修葺过的谷风堂,立刻叫来侍卫,询问:“今日郡王府里可有什么事?” “倒没什么大事。东澜郡王在雪宿楼看上一名歌姬,砸了数千两银子,郡王妃为此恼火,夫妻二人起了争执,郡王昨夜未归。”侍卫如实禀报,顿了下又想到主子曾提过留意表姑娘,便补充道,“对了,表姑娘今日发了水痘,郡王妃打算将她送到庄子上去。” 今日发水痘,姜艾便来了。倒是巧。 星星点点的腊梅在身后悄然盛开,萧维负手立在树下,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抬手折下一枝花,捏在指间转了转,继而道:“查一查姜家。” …… 随后的几日风平浪静,姜艾却过得十分煎熬,担心郡王妃会不会查到什么,丹翠会不会将她供出。郡王妃对杨思思视如己出,若是知晓一切都是她的授意,怕是不仅会怀疑她的人品,更会与她心生嫌隙。她是姜艾敬重的长辈,更是未来婆母,婆媳离心是姜艾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幸而丹翠很快递来消息,说郡王妃虽然查到她外出时 接触过水痘患者,但只小小惩戒一番,并未怀疑。姜艾总算安下心。 但萧维登门拜访,却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老太爷姜学林乃秀才出身,年轻时也是一代才子,只可惜脾气固执不懂变通,用已故太夫人的话说就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先皇在位时,姜学林曾在京城为官,任户部给事中,虽然品阶不高,却是在先皇跟前都说得上话的言官,因刚正不阿的品性深得先皇赏识。无奈先皇越老越糊涂,宠信妖妃奸宦,放任其干预政事,搞得前朝后宫皆是一团糟。他屡次劝谏无果,一气之下甩手不干,辞官归乡,当起了教书先生。 姜学林为官时萧维尚年幼,只有过几面之缘,并不曾有过多交集,如今也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是以上次郡王府大宴,他并未出席。不想今日昱王竟特意屈尊前来。 姜学林匆匆率姜家众人跪拜迎接,“恭迎御王殿下。不知昱王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姜大人请起,不必多礼。”萧维上前,亲手扶起姜学林,满面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冒昧前来,叨扰了姜大人的清静,您别怪罪于我才是。幼时曾承蒙姜大人指点学问,受益匪浅,得知您归隐在此,潜心编书,本王正有一困惑无从得解,因此特来拜会,还望姜大人不吝赐教。” “不敢当,鄙人才疏学浅,王爷实在是抬举了。” 萧维笑道:“是姜大人太自谦了。您才学广博,精通治国之道,父王在世时便时常念及您,颇多惋惜。” 提及先皇,姜学林深深叹了口气,除了当初意气辞官时的愤怒,也有几分缅怀。 姜寅忙将昱王让进上房堂屋,女眷们拜见过贵客便相继散了,姜艾跟着母亲身后,心中疑窦丛生。 前一世萧维也曾来姜家拜访,但是在她与嘉宥与婚事作废之后,不知为何这一世竟提前了。更令她不安的是,上一世萧维来的那日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后他隔三差五便会来姜府走走,不久便正式提亲。 好不容易将杨思思支开,可别在萧维这里出什么差错了。 萧维被请入上座,与姜学林谈及为他的毕生心血《智道》一书,相谈甚欢。晌午姜府用最上乘的菜肴招待贵客,席间萧维说起这一路来的奇闻异见,忽而不经意问向姜寅:“听闻姜大人前几日从江陵回来?” …… 姜艾愁眉不展,采芙便叫采薇去煮了爽口的糖水来,四下无人时悄声问她:“小姐,您 还担心什么呀?杨姑娘已经被送到庄子上,您和世子成婚之前怕是回不来了,到时候您嫁过去,即便她回来,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反正她也到了嫁人的年龄,您和郡王妃商量着给她寻一门亲事,打发出去不就妥了。” 顿了顿,见姜艾没反应,又坏笑着道:“瞧您这魂不守舍的,莫不成是害相思病了?” 姜艾绷不住笑了,嗔道:“就你机灵!” 采芙笑嘻嘻地吐舌头。 是夜。姜艾梳洗过后上床休息,明明一切已经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不知为何却有些心绪不宁,总担心计划会再次出差错,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三更的梆子敲过,姜府异乎寻常的静谧。 姜艾心中郁郁,掀开被子下床,将萧嘉宥送她的那枚虎头纹玉佩拿出来握在手里,再次躺下时,总算是心静了一些。 幽静的深夜,针落可闻。 倏然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将姜艾刚刚养出的一点瞌睡惊走了。 声音似乎是从外间传来,像是门栓发出的动静。大约是采芙她们起夜了吧,姜艾想着,正要闭上眼睛,却隐隐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飘飘忽忽极淡薄,像是某种花草。 姜艾不禁感到惊异,外头冰天雪地,怎会有花香? “采芙?”姜艾下床,叫了一声。 却无回应。 微弱的光辉透过窗纸投进室内,一门之隔的外间,采芙昏睡在榻上,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 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被内室忽然响起的喊声所惊,悄无声音隐到墙根。 脚步声渐近,轻巧翩然,在人眼前展现一副女子轻移莲步的婀娜姿态。 几息之后,门从内室打开,微弱如豆的烛光先闯进了黑暗的空间,随之便是一道纤瘦的身形,只着素色中衣,空气浮动中送来一缕幽香。 “采芙?”姜艾看着毫无反应的采芙,微微皱眉。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怪异的感觉渐渐从周遭聚拢而来,不知怎的,姜艾突然觉得脊背发凉,霎时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下一刻颈后钝痛袭来,姜艾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消散。 第9章 09 夷陵城西边有一片连绵广阔的山脉,其中以望云峰最为雄伟挺拔,因峰顶云雾缭绕得名。望云峰地势险峻,难于攀登,常年人迹罕至的山上却有个黑熊寨,养着一窝……土匪。 深山气温有如寒冬,天际微亮,校场上万籁俱静,隐隐能听到嘶嘶破风之声,一道黑色身影矫健如游龙穿梭,手执锋利长剑,腾转挪移,在空中挥出一道道寒光。 直至天光大亮,喧哗声由远及近,三三两两的青年结伴而来,瞧见校场中央骤如闪电的身影、凌厉逼人的剑招,说笑声戛然而止。各个端正姿态,恭敬叫道:“大当家。” 不知疲倦的黑色身影这才停下来,利落收势,肃杀恢弘的剑气随着利剑入鞘尽数收敛。 黑熊转过身来,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大步走过。 一群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立刻闪到一边为他让出通道,大当家一张黑脸明显心情欠佳,没人敢上去触霉头。 回到寨子,黑熊径直去了草堂。这两天伤风的人多,好几份药要煎,胡子花白的丁师傅早早就忙活起来了,院子里架了一排四个炉子,每个砂锅中药材都不尽相同。许是因为烧着火,院子里要比外头暖和不少。 他正看着火候,回头瞅了一眼,瞧见来人立刻把头扭了回来,理都不理。还为昨日黑熊逼着他配迷烟生气呢。 黑熊又丝毫不懂委婉,上来第一句话便是:“老头,你那迷烟不顶用。” 丁师傅立时大怒,气得胡子都抖了一抖,用扇火的蒲扇指着他:“胡扯!你逼着老夫做那迷烟去为非作歹也就罢了,竟还信口雌黄说不顶用!那配方可是老夫祖上传下来的,迷昏一头牛都不成问题,你要不是含着老夫给的那叶子,包你闻一下也立刻人事不知。” 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蹭到了黑熊脚边,仰着小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像个棕褐色的毛团子,背上五条花纹,蹲在那儿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 “它不是冬眠了?”黑熊问。这小东西是入冬时他从后山捡回来的,受了伤,差点被冻死,交给丁师傅医好了伤,一直养在它的院子里。 冬眠又不是一直睡,总要醒过来晃荡晃荡补充食物。但是丁师傅生气呢,懒得跟他解释,哼了一声道:“别打它的主意,它冬眠还没结束。” 黑熊盯着脚边那一团,小东西立刻像爬树似的,扒着他的衣服刺溜刺溜爬上来,蹲在他肩膀上,显然跟这个魁梧健壮的人类很亲 近。 丁师傅转头看了过来,黑熊立刻道:“你那药真的不顶用,有人闻着依然活蹦乱跳。” “当真?!”丁师傅狐疑地盯了他几眼,见他并非说谎,立刻双眼放大,猛地凑上前来,原先的恼怒不见踪影,颇有几分热切地望着黑熊,“果真有此奇人?在哪里,可否带来给老夫瞧一瞧?” 黑熊不答,只将剩余的几管迷烟还回去,趁他仔细检查的时候,伸手将肩膀上的小东西拿下来,揣进怀里。手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件,他拿出来看了眼,是那枚虎头纹玉佩——黑灯瞎火中被他误当做了要找的东西。 “你祖传的配方需要改良了。” 言罢转身就走,健步如飞,刚出门便听到丁师傅大喊大叫起来:“个熊崽子,把松鼠还回来!” 回屋时刚巧遇上伸着懒腰出来的石头,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瞧见他立刻跑上前,鬼鬼祟祟又满含期待地问:“老大,找到东西了吗?” 黑熊依然是话都懒得说一句,脚步未曾有一丝停滞,随手抛给他一个东西:“拿去玩吧。” …… 姜艾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刚一动,便觉颈后一阵酸痛,疼得立刻嘶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肿了,手指一碰就疼得厉害。 她想起来了,昨天夜里似乎有人闯进来,她被袭击了。 心下一凛,她立刻坐了起来,环视一圈,房里一切与平日并无二致。姜艾皱眉,那歹徒无声无息闯进她的房间,意欲何为?她低头瞅了瞅身上盖得好好的锦被,她不是晕倒在外面了吗,为什么又会在床上醒来?采芙扶她回来的? “采芙?”她立刻扬声叫人。 “小姐,您醒了。”采芙很快推门而入,像平日一样,笑盈盈端着热水进来。“夫人一早就来过了,老爷今日休沐,说要带小姐和小少爷去西山看梅花呢。” 姜艾此刻却完全没有游玩的心情,拧眉看着采芙:“你昨夜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小姐听到了什么了?”采芙惊讶,“奴婢昨夜睡得特别香呢,什么都没听到,连梦都没做。” 姜艾疑惑更甚,总不会是她做的梦吧,哪有这么真实的梦。她低头,将头发拨到一侧肩上,露出天鹅一般纤细白皙的脖颈:“你看一眼,这里……” 话未说完,采芙便惊呼出声,瞪大了眼睛盯着她颈后那道触目惊心的淤青:“天呐!小姐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吗,怎么会 这样?” 那便不是梦了。 姜艾立刻道:“你仔细检查一遍,屋里可少了东西?” 采芙不明所以,依言将放置贵重物品的柜子和箱子打开,一一清点;又亲自去小库房看了一遭,确定没有任何东西遗失,才来回禀。这个消息反而令姜艾的心更沉了几分,那样一个躲在黑暗中连气息都让人无法察觉的高手,一不图财,二不贪色,恐怕怀揣的是更大的目的。 紧接着她又猛然意识到——嘉宥送她的玉佩不见了! 昨晚被她拿在手里,此刻已经没了踪影。 这事简直匪夷所思。且不说那块玉佩只是嘉宥的随身之物,并非值得那样一个高手大费周折的名贵宝物,除了她、阿麟和嘉宥,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那块玉佩在她手里,那人又是如何得知? 越想越惴惴不安,姜艾梳洗完,立刻去找父亲母亲。 姜寅本打算趁着休沐带妻儿一起出去赏花游玩,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一家人能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了。已经派人去学堂给姜麟告好了假,不想女儿却睡起懒觉迟迟不起,夫妻俩都是极纵容她的,不舍得扰了她的美梦。反正西山不远,晚些起程便是。 姜艾急急忙忙跑来时,姜寅和沈氏正在玩你画画来我题诗的游戏,夫妻两人其乐融融,姜麟则一个人趴在另一张桌子上,安安静静地画自己的画。 “姐姐!” 姜麟完成时,刚好看到姐姐从院子里进来,立刻便将自己的画作拿给她看。姜艾心急如焚,被弟弟一拦还是停了下来,接过他举起的画,耐心欣赏。 八岁的孩子画工稚嫩,但线条简洁明了,能辨认出是绿草葱翠的河堤上,一男一女两个人并肩而立,头顶柳枝蔓生,随风轻舞。 画的是她和嘉宥吧。姜艾心头软软的,抱了抱弟弟,温柔夸他:“阿麟画的真好。” 姜麟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身后那两个为人父母的,一个忍俊不禁,一个则毫不掩饰地朗声大笑。 姜艾让采芙领阿麟出去玩,接着掩上门,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父母。然而他们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的,昨夜府里风平浪静,一早起来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若是有贼上门,那么多贵重东西不拿,怎会偏偏偷走一个年轻男女定情的玉佩? “艾艾莫不是睡迷糊误将噩梦当真了吧?”姜寅道。 姜艾也知道这事听起来太过荒诞,但颈后隐隐的疼 痛绝非她的幻觉。“我颈后的伤痕还在,爹娘若不信,一看便知。” 沈氏大惊,立刻查看她颈后的伤痕,只见白玉一般的肌肤上一片呈长条状的青紫,的确像是被人手刀砍出来的,而且下手不轻!这样重的痕迹,若真是睡梦中不小心撞到,早就把人给磕醒了。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均变得凝重起来。 “艾艾莫怕。”姜寅道,“为父马上安排人手到你院里守着,绝不会再让歹徒有可乘之机。” “家里也要再增添护卫,女儿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若那歹徒别有所图,恐怕还会再来,爹娘也有危险。”姜艾担忧不已。 姜寅点头,立刻便着人去办。沈氏见女儿满面愁容,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艾艾莫再担心了,这事交给你父亲处理就好。” 雪停了,难得的晴天。尽管心中思虑重重,一家四口的出行计划并未受到影响。毕竟能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姜艾一点一滴都不愿浪费。 安排好一切事宜,收拾停当,四人便乘坐马车,带着侍女仆从前往西山。 西山一年四季风景独好,山上修建了不少庄园,是富贵人家的休闲胜地。姜家也有一座别庄,距离郡王府的别院有一段距离。庄子不大,不及后者奢华,梅花开得也不如人家好,但位置得天独厚,西山仅有的三个汤泉池,便都圈在姜家的庄子里。 姜家一行人在山脚下了马车,步行上山。尽管距离不远,姜艾来的次数并不多,尤其从未在冬季来过。山路积雪深厚,有些地方甚至没过小腿。行走颇受阻碍,但别有趣味。这样跟亲人一边爬山一边赏花,互相搀扶,谈天说笑,那些烦扰忧虑一下子都被抛在了脑后,姜艾醒来后第一次如此快活。 别庄建在半山腰,路程不算远,但对常年待在闺阁中的女子来说,还是挺累人的。一路上和阿麟打闹追跑,姜艾到达别庄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雪中泡汤泉别有一番风味,难得来一次,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番体验。 四人分好房间各自休整。沈氏依然像以往一样,与女儿一起,将幼子交给丈夫。只是大男人照顾孩子难免有不妥之处,她便先留下来安顿两人,姜艾一人先去了另外一间。 宅子人气不盛,但有汤泉在,热气蒸腾,仿佛置身春天。 采芙在里头整理行装,姜艾在屋子里走了走,打开窗子通风。 噗通——沉闷的声响, 像是有重物砸在了雪地中。抬眼看去,却只看到白茫茫的雪地,和三丈外墙头下盖满了雪的井。 姜艾疑惑,刚才是什么声音? 正要叫丫鬟出去查看,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小小的影子,在雪地上扑腾扑腾跳了几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褐色的小松鼠,个头太小,每次落下去都整个埋进了雪中,奋力扑腾着却无法逃脱困境。 姜艾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第10章 10 从丁师傅那儿回来,进了屋,黑熊将桌子上匕首地图之类杂物拂到一侧,掏出松鼠搁了上去,接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花生来,丢给了它。小东西立马飞快捧着一颗花生就囫囵塞进了嘴巴里,一侧脸颊都撑得鼓了起来。 黑熊就站在桌子旁边,好整以暇地盯着,看它做贼似的不停往嘴巴里塞啊塞,直到再也再也塞不下为止。这才转身走向床榻,和衣一躺,闭上了眼睛。 两个时辰之后石头在外面奋力拍门,黑熊这才睁开眼睛下床,找遍屋子才在斗柜顶上一块灰布下头翻出腮帮子鼓囊囊的松鼠。 “段大当家让你过去一趟。”石头鬼鬼祟祟地进来,半遮着嘴巴小声说。他口中的大当家,指的是上一任大当家段洪。段洪早年受过重伤,肺上落了毛病,随着年纪增大身体状况愈来愈差,便专心养病,将寨子交给了黑熊。 八成是已经知道了他昨晚干的好事。黑熊把柜子顶上的碎皮屑搓下来丢掉,又给松鼠抓了一把花生,才不紧不慢地出门。 一路上石头都在叽叽喳喳打探昨夜的情况,但除了中途打个呵欠,黑熊连嘴都没张过。问了半天一个屁都问不出来,石头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第一次立功,似乎并没能得到好的结果。 黑熊进门,正堂上坐着一人,年纪五十有余,瞪着眼睛故作威严,脸上却显出一种苍老和病态,身上裹着一袭针毛细密的深棕色熊皮,不时抑制不住咳嗽几声。 “义父。” “昨晚上做贼去了?”段洪没好气地问。 黑熊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了一声。 段洪看到他那混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激动便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黑熊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一声不吭,却隐隐带着几分关切。 “个熊玩意儿!瞧你那样子,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一点都不像……”话说一半又突然噤声,段洪叹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水,几口喝完,气儿顺了不少。“可有被人察觉?” “没有。”黑熊毫无迟疑地回答。 “那找到东西了?” “没有。” 段洪冷哼一声,“你不是能耐么!” 事情还要从几日前说起。四叔得到消息亲自前往江陵,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东西已经被人从福顺手中买走,只知对方家住湖广一带,其他线索全无。石头只知老大在找一枚于阗玉虎,却不知所为何故,碰巧那日下山采买,听 到两个妇人在谈论,立刻留了个心眼。 也亏得当初三叔叫嚷着叫将阉人喂熊时,被二叔拦了,留了福顺一条小命,拿姜府那位姜大人的画像给他看过,证实当日买走玉虎的人正是姜寅无疑。 义父和二叔恐打草惊蛇,主张从长计议。不料昨日守在姜府外头的线人来报,昱王萧维突然去了姜府。这人城府极深,黑熊怀疑他也是为玉虎而来,恐夜长梦多,夜里便瞒着义父夜探姜府。可惜最终一无所获,白忙活一场。 “往后不许再擅自行动!我们在这山上躲藏近二十年是为了什么?若是行迹败露那狗皇帝如何会放过你!”段洪吼完又咳嗽起来,用力喘着气,呼吸急促嘶哑。 面不改色油盐不进的黑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上前搀扶。 “以后万事先找你二叔商量,”段洪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若是让老子知道你不听话,掀了棺材板也非出来揍你不可!” 黑熊却因这话动了怒,眉头紧拧,冷硬道:“你以为二叔能奈何得了我?你若不放心,就好好活着,亲眼看着我。” “你个混账东西!”段洪大怒,挥手将茶盏砸了出去。 方向明显是偏离的了,以黑熊的身手很随意便可避开,但他硬挺挺站着,不躲不避,任凭茶盏狠狠砸在他左侧额头上,半杯茶水顺着脸颊流下。 “臭小子,傻站着等死吗!”段洪吼了一声,再次剧烈咳起来,扶着桌子差点顺不过气来。 黑熊懊恼,忙笨手笨脚为他顺背,等他平复下来,才抹了把脸,攥着拳头说:“你莫再动气。” 他大步离开,石头忙跳起来跟上,不想一路跑着竟都追不上。他回来时黑熊正脱下打湿的衣服,头也不回地道:“去打桶水来。” “太,太冷了……”石头气喘吁吁道,“西山,三当家的说西山有个庄子里有汤泉池子,咱们去泡澡吧,老大?” 黑熊略缩思忖,套了件干净外衣,将嘴里含着花生醉生梦死的松鼠抓过来,放在肩膀上,晃悠着下山,在半山腰拐上去西山的曲折小径。 有钱人家的庄子都常年闲置,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石头在前头带路,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三当家口中的那个庄子,兴奋道:“就是这儿!我先翻进去望风!” 墙头有些高,石头将衣摆往腰里一扎,助跑几步猛地一跃,双手扒在了墙头上。这种时候才能体会到认真练功的好处, 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才爬上去,他骑在墙头上,只见空旷的园子一片苍茫,零星点缀着一些傲然的红色。 “没人!”他转头招了招手。 黑熊纵身一跃,极轻松地翻了上来,脚尖在墙头一点,高大的身躯便如一片雪花一般,轻轻巧巧落在雪中,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石头嘀咕一句,将两条腿都迈进来,打算往下跳。正在此时对面的那扇窗子忽然动了一动,屋里竟然有人! 石头霎时心惊肉跳,慌慌张张出溜下来,结果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整个人扑进了雪中。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窗子从里头打开了。 黑熊一个闪身贴在墙上,石头趴在雪中,屏住呼吸,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屋里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刚才摔落的那一声,好奇地在窗口看着,亏得前面刚好有一口井将他挡住。 黑熊距离打开的窗扇不过一步之遥,敏锐的耳力能捕捉到极轻微的呼吸声,他知道有人一直站在那里,像他们一样,一动不动。 雪里太冰,石头渐渐扛不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无声的对峙持续着,他表情变得扭曲,仿佛下一刻便会抑制不住哇哇大叫着窜出来,呲牙咧嘴地朝黑熊的方向做了个“救——命——”的口型。 肩膀上的松鼠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么,毫无预兆地从黑熊身上跳了下去。 扑哧—— 小小的毛团子几乎整个被雪埋住,努力往前蹦着想逃离铺天盖地的雪,但每一下都掉进去被埋得结结实实,顽强的样子实在好笑又可怜。 姜艾心软,转身走向门口,听到正在准备沐浴用具的采芙在身后问:“小姐要出去吗?” “有只松鼠掉进雪里了,怕是会被冻坏,我去把它捡回来。” “冰天雪地的怎么会有松鼠?”采芙惊奇不已。 姜艾已经打开了门扇,采芙急忙叫了声等等,拿了斗篷过来被她披上,“小姐病刚好,可不能再冻到了。” “就出去一下,不碍事的。”姜艾担心那只小松鼠,没等采芙系好带子,便迫不及待走了出去。 从屋檐拐过来不过几步距离,白茫茫的雪中只有一个褐色的团子在拼命蹦来蹦去,姜艾快步上前,怕惊到它,很小心地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将它从雪里挖了出来。 “可怜的小东西,从哪里跑来的呢?” 小东西似乎不怕 人,冰凉的小爪子踩在她手心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姜艾动作极温柔地抚摸它的身体,将沾在毛毛上的雪粒弄掉。她在放归山林和带走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片刻,将小松鼠包进斗篷中,转身回去。 屋顶上,被揪着领子拎上来的石头趴在黑熊旁边,两个人都沉默着。 半晌,石头终于忍不住动了一下。黑熊的目光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卷曲的胡须遮掉了一半脸,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却令人不寒而栗。石头不禁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地说:“那姑,姑娘,长得真好看……” 沈氏安顿好那边的丈夫和儿子回来,瞧见女儿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从外头回来,不禁纳闷道:“艾艾做什么去了?” “你看。”姜艾笑盈盈地将小松鼠抱出来。 “哟,哪里来的小东西?”沈氏奇道,“艾艾去抓的?” “雪里捡的,都快冻僵了。”姜艾捏了捏它的小爪子,小松鼠显然不喜欢,飞快缩了回去,逗得她咯咯笑出声。 母女两人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时,姜艾便让采芙拿了脸盆过来,舀了些热水,想给松鼠也泡个热水澡,好让它快点温暖起来。不料小家伙惧水,碰到水便剧烈挣扎起来,敏捷地从姜艾手中逃脱,钻来钻去不见了踪影。 姜艾澡也不泡了,立刻擦干身体出来,披上衣服,和丫鬟们在屋里一通找,最后在她斗篷里寻到了,窝在温暖柔软的皮毛里。 它很亲人,姜艾将它抱起来,它便舒舒服服地窝在她温暖的身体上,小小的一只,让人心头不由柔软起来。姜艾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小东西了,原本只是看它可怜想救它一把,哪知道逗弄片刻便舍不得它离开了。 傍晚回府时,她便将松鼠也带上了,姜寅和沈氏看她欢喜,也就由着她了。 黑熊和石头在房顶上坐到日暮西沉,竟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最后眼睁睁看着那一家人整装下山,那姑娘裹着厚厚的白色斗篷,松鼠被严严实实抱在怀里。 两人站在山头,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石头瞄了老大一眼,忐忑道:“那姑娘好像很喜欢它……” 黑熊盯着那几乎和雪融为一体的白色斗篷,半晌没言语。 …… 乘马车从西山回来后,姜艾剥了些和核桃和瓜子仁喂松鼠,吃饱喝足小东西在房间里窜了一会儿,趴在温暖的被子上睡起觉。姜艾让丫鬟用蓬松的棉絮做了一床又 轻又软的小被子,晚上将它安置在床榻里侧,不料半夜它却自发拱进了她颈窝,姜艾心软不已,便这样与它相拥而眠。 也许是动物的天性,它每次都像偷粮食似的把食物狂塞进嘴巴,还到处偷偷摸摸地藏,晚上姜艾就寝前还要先将被褥都检查一番,免得哪里藏了花生核桃之类,硌得她睡不好觉。 小丫鬟们也都喜爱这只不怕人的松鼠,每天都争着抢着来小姐房里伺候,可以趁机摸上几把。 它每天都和姜艾睡在一起,窝在她身上,睡得暖呼呼的,毫无防备。姜艾醒来后便会轻手轻脚将它抱起来,等采芙整理过床榻,再放回用柔软厚实的垫子做的小床,盖上小棉被。她特地差人去买了松子回来,剥好了放在小碟子里,等着它醒来吃。 “小姐对这只松鼠也太好了。”采芙看着自家小姐娇娇嫩嫩的手被用来剥松子、核桃这些坚硬的果子,有些心疼,也在一旁帮忙。“小姐打算养到什么时候,这东西怕是不能带到王府去。” 提到郡王府姜艾便有些惆怅,叹了一声道:“能养多久便养多久吧。等天暖和了它若是想走,便放它走;愿意留下来就在府里养着,总归养得起,它一天才也吃不了几两东西。” “那小姐肯定要时常找借口回来,夫人和老爷最开心了。”采芙提议,“小姐,咱们要给它起个名字吗?” “唔……”姜艾回头瞧了一眼还在睡懒觉的松鼠,笑道,“叫懒懒好了。” 采芙噗嗤笑了:“这名字真合适。”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可不是懒蛋么。 然而到了某一日,小松鼠却迟迟没有醒来。 整整一天,从早晨等到傍晚,睡懒觉的小东西依然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死了一样。姜艾渐渐便有些怕了,过去看了好几次,小家伙呼吸还在,微弱而平稳,摸上去可以感觉到身体在轻微地起伏着,就是怎么都不醒。 姜艾担心它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急急忙忙跑去向母亲求助。沈氏随她到出云阁看了看,也纳闷,猜测这只松鼠是不是开始冬眠了,尽管如今已经是春天。最后为了让焦急的女儿安心,沈氏派人去寻了城里仅有的一名马医来,亲眼看过,确定小东西是冬眠,姜艾这才稍稍放下心。 晚上姜艾照例搂着懒懒一起睡,夜里睡得正沉,身体却莫名感觉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仿佛有危险的东西一步步悄然靠近,恐怖的气息生生将她从沉睡中惊醒,募地睁开了眼睛。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上方! 第11章 11 “啊——!”姜艾霎时无比惊惧,反射性大叫出声,身体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倒退着向墙角缩去,眼中全是恐惧。惊慌之际她甚至忘记身旁还有东西,手心堪堪冲着懒懒压下去。 电光火石之际,一只巨大的手掌敏捷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同时口鼻被捂起来,喊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微弱的呜咽。 姜艾什么都分辨不清,只能看到这个黑影高大如同猛兽,钳制着她的手掌力大无比,仿佛再用一分力便能将她的骨头捏碎;而捂着她嘴巴的手同时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鼻子,姜艾无法呼吸,身体本能地开始剧烈挣扎。 濒死的感觉再次袭来,眼前恍惚出现了一支破风而来的利箭,尖锐的、森寒的箭尖直冲着她的面门,带着能穿透骨肉的千钧之力。 千钧一发之际,铁钳一般的手掌忽然松开,姜艾整个人几乎被抛到了床榻里侧,背部撞重重在墙上,顿时眼冒金星。模糊间见那黑影一掌拍开窗户跳出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姜大人府上的千金身体抱恙,距上次生怪病痊愈不过十数日。人人都道福极祸生,好事得进,却没人知道那一晚姜艾的小命险些遭遇第二次终结。 被捂紧口鼻的那段时间里她几乎窒息,有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这得来不易的“新生”会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结束,到最后眼前已经开始恍惚,连那片想要她命的黑影也看不清了。 万幸最终还是死里逃生了,那歹徒不知为何松开了她,虽然被那一下砸得眼冒金星,久久缓不过劲儿,幸运的是性命保住了。 只是差点被捂死又差点被摔死,连番的惊吓和身体受到的伤害令姜艾再次病倒,休养几日才恢复过来。 这次由不得姜寅和沈氏不信了,夫妻二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姜寅立刻再次加强了姜府的守卫,尤其是姜艾的院子,三队护卫轮班巡逻,昼夜不停,丝毫不敢松懈;沈氏也暂时搬到了出云阁,陪伴守护女儿。 恐有损于女儿家的清白,那一晚的事并未张扬,只姜寅夫妻二人及少数几个心腹知晓。 那一晚的惊吓,是的姜艾再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夜夜都会惊醒,白日也精神不佳,有母亲日日陪伴安慰才渐渐好转。但心中记挂着丢失的懒懒,依然郁郁不乐。 惊险中她自顾不暇,后来才意识到懒懒不见了,也许是在混乱中受惊逃跑了,所幸雪已经融化,天气渐渐转暖,它 跑出去大约也能自己活下去。总不会是被歹徒带走的。放倒院里的守卫、迷晕外间的丫鬟,费那么大工夫闯进来,只抢走一只松鼠未免太可笑了些。 但转念想到他第一次来时拿走了嘉宥送她的玉佩,姜艾也无法断言。她想不明白歹徒究竟为何而来,袭击她,却又没要她的命,贵重财物似乎丝毫也没看在眼里。 简直莫名。 姜艾卧床的那几日,郡王妃曾亲自登门看望,言谈间与从前并无分别,依然当她是亲近的小辈,疼爱关切。随行的除了一众仆从,还有一个心急如焚的萧嘉宥,然而碍于礼法并未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再三向姜寅确认她身体无碍,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此后便每日书信一封差人送来,一则表示关怀,二则倾吐衷情。他执着又痴心,姜寅夫妇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姜艾的回信却不多。 一日日风微浪稳地过去,大婚的日子愈来愈近,一切都朝着她预期的方向行进着。 杨思思被送到了郡王府在西山的那座别院静养,丹翠的“悉心照料”下病情迟迟没有好转,脸上发着水痘见不得人,连婚礼都无法参加。萧维虽然一直待在郡王府,大有长住下去的意思,但并无其他动作。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和嘉宥的婚事似乎并没有什么阻碍了,然而姜艾心里却没着没落的,莫名有点慌。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所有事情的轨迹便不同了,她身在其中,却不是神通广大的神仙,世事变幻莫测,她无法掌控,更无法预知,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城里最好的绣房绣制的嫁衣,在大婚前几日便送到了姜府。 上一世婚约取消,姜艾连自己的嫁衣都未曾看过一眼,后来嫁与萧维,大婚时穿的便是命妇朝服。这一身嫁衣远不如当初的吉服华贵,却令她爱不释手,触摸的动作极轻柔小心。 嫁衣缝制的整个过程,沈氏都亲自盯着,无论尺寸还是绣工,每一个细节都极为妥帖。可姜艾试穿的时候,却有一种不真实感。也许是幸福来得太过容易,她有点慌。 望云峰上的雪也开始融化,暖阳普照,最后一点寒冷徘徊着不肯退场。春意姗姗而来,黑熊寨却因为大当家段洪的病陷入了压抑的氛围。 陈年旧疾,药石罔效,连被整个黑熊债尊为神医的丁师傅也束手无策。段洪的身体每况愈下,偶尔甚至咳血,被他极其谨慎地隐瞒着,但最终还是被黑熊发觉了。 那一日他亲眼看到,义父咳得剧烈嘶哑,扶着桌子直不起身,随手拿起一块灰布抹了把嘴,擦掉了血迹。看到他进来立刻不动声色把破布拂到一边。那块带血的破布和他佝偻的身体像尖锐的针扎在黑熊心上,他一言不发地离开,直接去找了二叔。 “不妥。”二叔听完他的打算,认为他还是太过冒进,立刻摇头否决。“你之前两次夜探都被人察觉,如今姜府守备森严,怕是不好下手。况且此事与姜家其实并无干系,只是偶然牵扯其中,我们的目标只是玉虎,还是不要伤人的好。” “那些守卫不足为惧,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黑熊站在崖边巨石上,身后晚霞如斑斓绸缎,缠绕于山间。“我们只需将姜寅绑起来,问清玉虎下落再放了他便是。” 二叔依旧不赞同:“贸贸然行动怕是会惹祸上身。姜家不比一般人家,姜寅乃是夷陵地方官,被绑之后定不会善罢甘休,彻查起来,恐怕很快便会将玉虎暴露。” “那你说应当如何?”黑熊不耐,转身望着山涧中清冽的河水,声音很沉,“没有时间了……” 二叔沉默下来,半百的鬓发被轻风拂动,光阴已经留下了不可追回的印记。片刻后,像终于作出什么决定一般,他复又抬头,沉吟道:“几日后便是姜家嫁女的日子,倒不如到时动手。” …… 姜府早早便装点的一片喜气,婚礼当日更是天没亮便热闹起来,装扮喜庆的下人忙忙碌碌,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曾经认为漫长的日子竟然眨眼便过去了,终于到了大婚的日子,姜艾紧张不已,连着几日都没休息好。前一夜要听母亲传授夫妻相处的学问,还有新房中的隐秘,一早又要起来做准备,只短短休息了不足两个时辰。 做母亲的甚至比女儿还要欣喜期待,沈氏亲手为姜艾换上嫁衣,凃脂画眉,戴上翟冠金簪,对自己的杰作满意不已。并非出自于一个母亲的私心,她家艾艾是真的好看,尤其是如今穿上嫁衣,美得摄人心魄。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不知怎的,姜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前却总是闪现出杨思思身穿大红嫁衣的样子。 她心里不踏实,转身想要从母亲身上想要获得一点真实感,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竟湿了眼眶。 姜艾知道母亲是舍不得她,她嫁给萧维的那天母亲甚至哭肿了眼睛。大概天底下为人母的都是这样,盼着女儿 能寻到一门好亲事,却又舍不得把宝贝嫁出去。 “娘……”姜艾伸手抱住她,母女俩依偎在一起。 “娘是太高兴了。”沈氏拿帕子擦擦眼角,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女儿的眉眼。以后真真是看一眼便少一眼了。她感慨万千,轻轻摩挲这姜艾的手:“艾艾,你开心吗?” 姜艾立即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压下眼泪。太没出息了,她在心里骂自己。 自醒来她便执着于纠正上一世的错误,费心费力去阻止杨思思的阴谋,她想要嫁给嘉宥,曾经活得太悲哀,她希望这一次能够真的得到幸福。可是真正到了实现的这一刻,竟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开不开心。 不过为了让母亲安心,她也必须得说:“我开心的,娘。” 沈氏摸着她的脸,感慨一句:“艾艾长大了,有心事了。”没有人能比一个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孩子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她隐隐觉得她的艾艾不如以往开朗了,有时甚至心事重重,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总会有自己的心事。 “嘉宥是个好孩子,郡王妃也是好婆母,把你嫁过去娘很放心,但夫妻相处难免有摩擦,我们女人要懂得以柔克刚,”沈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哽咽道,“但娘却不是要你委曲求全,娘是舍不得让我们艾艾受一丁点委屈的。倘若以后在那儿受了委屈,尽管回来,娘和你爹永远是你的依靠,知道吗?” 这话跟上一世她出嫁时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她嫁的是堂堂王爷,父母完全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可母亲还是告诉她说——若是他让你受委屈,爹娘一定为你撑腰。 姜艾一下子便忍不住了,扑到母亲怀里,哭成了泪人。 沈氏也不停地落泪,抱着她又哭又笑地说:“你爹若知道我这么说,又要数落我不教你好了。” “爹才不会呢。”姜艾抽了抽鼻子,说。 两个人这一通哭,姜艾脸上的妆便花成了一片,沈氏不得不重新帮她补好。 很快郡王府的迎亲队伍便到了,萧嘉宥穿一身大红吉服,皁皮云头履鞋,气宇轩昂,骑着马率领仪仗威风凛凛地来到姜府门前。 入门拦门自有一套习俗,当姜艾盖着红盖头,在搀扶下缓缓走出来时,萧嘉宥眼睛都看直了。被身旁的人戳了一下才晃过神来,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红了耳朵。 姜寅亲自将姜艾背上了花轿,看着花轿帘子落下 ,娇养了十五年的宝贝女儿仿佛一下子被人夺走了一般,眼眶微湿。他看着萧嘉宥,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交代,最后全化成在他肩膀上重重的一拍。 迎亲归途,要走与来时不同的路,意为“不走回头路”。姜家与郡王府分属黄柏河两岸,刚好便有两条通行之路。 仪仗队伍一路敲敲打打,按照原定路线走到了黄柏河上的一座拱桥。不料远远便听见一阵凄惨的哭喊,萧嘉宥身边的长随少礼先行过去查探,片刻后一脸丧气地回来,对萧嘉宥道:“世子,那桥上有个妇人哭闹,说是她儿子落进水里淹死了,正有人驾船打捞尸体……” 大喜的路上遇上这种事太晦气,不得不改道而行。然而唯一的一条路被阻,便只能绕道西山了。 第12章 12 桥上妇人劝不住,哭得愈发惨烈,渐渐地甚至呜呜啦啦念着一些怪异之语,令人脊背生寒。 “少爷,西山虽然路程远,但我们加快脚程,还是能赶上吉时。”少礼道。 萧嘉宥想了一想,跳下马,来到花轿跟前。这架四人抬的喜轿乃是特意为他大婚定制,香樟木材雕刻金龙彩凤花纹,由织绣丹凤朝阳及四合如意云纹的大红绸缎轿帏罩着,四角悬桃红色彩球,精湛细腻,极为华贵奢美。 萧嘉宥弯下腰,眼睛盯着轿帘上的“囍”字,温声道:“艾艾,前头路被阻,我们要绕道走西山了。” 外面吵吵闹闹,姜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他。 萧嘉宥没再耽搁,上马带领仪仗改道。 赶起路轿子颠得厉害,姜艾渐渐有些不适。她眼前只有盖头流苏下小小的一块视野,除了自己身上的艳红嫁衣再看不到别的,不得不伸手扶着一侧窗缘,另一手握紧了那颗红苹果。 山脚下人烟稀少,只有一列迎亲仪仗,一百二十抬嫁妆绵延伸展,喜庆的唢呐声传向寂静的四周。 行至某处,空气中隐隐浮来一阵奇异的味道,香馥浓郁,像某种妖艳之花炽烈而迷人的香气。只是这味道出现在料峭春寒中,便显得有几分古怪了。 “这是什么味道?”少礼吸了两口气,奇道。 “这时节也不知什么花开了。”这个地方好像有些古怪。萧嘉宥往四处看了一遭,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他皱眉夹了夹马肚子,“走吧。” 身下马儿却忽然变得躁动起来,不安地在原地扭来扭去,不愿往前。紧接着只听一阵气势磅礴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浩浩荡荡,大地随之震颤,仿若千军万马正步步逼近。 所有人俱是一怔,唢呐声戛然而止。 萧嘉宥紧盯着前方渐渐腾起的烟尘,眉头越皱越深,低喝道:“保护好艾艾!”若这些人是冲他们而来,此刻逃跑显然已经来不及。 众人面面相觑,闻言立刻向花轿靠拢。 “采芙?发生什么事了?”花轿中姜艾听到外面的动静,紧张地问。 “我,我也不知道……”采芙守在轿子旁边,难掩惊慌道,“好像,好像前面有人来了。” 姜艾心头一紧,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轿子猛地一震,竟然直接摔落在地,她重重磕在了轿子上,眼冒金星,混沌间听到外头一片惊慌的叫喊 。 滚滚烟尘中相继冲出几十匹高头大马,御马之人各个以黑色布巾遮面,打扮粗野,或魁梧或精壮,仿若训练有素攻城略池的士兵,径直冲向仪仗队伍。 一直听说西山有土匪盘踞,没想到今日竟会撞上! 萧嘉宥根本没预料到这连番的变故,并未带多少护卫,随行的多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尽管人数不少,对上几十名身强马壮有备而来的土匪,却毫无胜算。若起冲突自己这方势必会折损人命,更何况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艾艾还在轿子里!萧嘉宥心中迅速权衡一番,这些土匪不外乎为财,那想要多少给他们多少便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最重要的是不能伤到艾艾。 然而这帮土匪行事雷厉风行,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谈判的余地,二话不说便冲了进来。 胆小的女人吓得尖叫不止,甚至有人直接昏倒在地,其他人或仓荒逃窜或与土匪厮打在一起,一时间乱作一团。 姜艾大惊,立刻将盖头撩下来,想要掀开帘子看清外头的状况。 “小姐小心!”采芙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被这阵仗吓得已经有了哭腔,却以守护的姿态毅然地挡在了轿子前,“小姐你藏好,千万别出来!” 萧嘉宥不得不赤手空拳迎上向他扑来的人。缠斗中不忘观察形势,发现不远处有个气质英伟的男人端坐于马上,停在树下,目光淡漠无波,完全不参与这边的争斗,八成便是这帮土匪的头子。萧嘉宥便朝他的方向大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意欲何为?” 那人并未搭理他,反而左前方一个虎背熊腰的粗豪壮汉一脚踹翻一个人,回过头来,讥诮地乜了他一眼,粗犷的嗓音慢悠悠吐出三个字:“你爷爷。” “欺人太甚!”萧嘉宥大怒,挥拳将侧边偷袭的人打下马,夺下兵器向他打去。 他自小习武,对付几个虾兵蟹将不在话下,然而这一位壮汉显然身手非凡,并且力大无穷,萧嘉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此刻身体不受自己掌控,发软无力,用足全力挥出拳头,却软绵绵地毫无力道。他体力不支,眼前发昏,甚至骑不稳马,三两下便被打掉了兵器,然后当胸一脚被踹下马,直直摔出数丈远。 砰——萧嘉宥重重砸在地上,身体几乎四分五裂,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剧痛之后,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脚却完全用不上力,眼前变得迷蒙,意识也开始恍惚起来。猛然间他想起了方才那阵诡异的 花香。那香味有问题! 艾艾呢?艾艾……他努力回过头,只见其他人已经全部被打倒在地,无一幸免,那些土匪显然是冲着银子来的,解决了所有人便迫不及待打开了那些嫁妆箱奁。而前方不远处,便是孤零零矗立的花轿,采芙已经昏倒在轿前。 萧嘉宥艰难地想要爬过去,视线忽然被一片黑影阻隔,他看到有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一步步走向了花轿——正是方才远远观战的土匪头子! 艾艾!萧嘉宥立刻撑着想爬起来,却又重重摔了下去,他咬紧牙关,抵抗着那阵想要夺去他意识的药力,朝那个背影嘶吼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想要金银珠宝拿走便是!” 那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萧嘉宥对上他的视线,眼前却是模糊的,看不清。只能判断出,那人似乎看了他一眼,便转回身继续往前,越过花轿,走向了正在兴奋瓜分金银珠宝的众人。 萧嘉宥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意识消散前只有一个念头:珠宝拿走便是,不要伤害他的艾艾…… “老大,所有的箱子都找过了,没找到。”黑熊将黑色面巾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望着那绵延数里的一百多抬嫁妆。石头跑到他身侧,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怎么办?再耽搁万一有人经过就麻烦了。” 虎背熊腰的三当家的走上前来,大喇喇道:“那就把箱子搬到寨子,回去慢慢找!姓姜的既然说要给他女儿作嫁妆,一定就在这里头。” “这……”那他们不就真成了打劫了吗?石头迟疑地看向自家老大。 黑熊皱眉,半晌才道:“带走吧。” 石头便小跑着回去指挥众人搬箱子。黑熊看了片刻,正要转身,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动静——他募地回头,鹰隼般的目光直直投向那抬花轿。 “这姜家可真是富得流油,嫁个女儿这么大阵仗,都快赶上京城高门大户了。”三当家的也将面巾扯了下来,随手一丢,“——你去哪儿?” 黑熊脚步未停,也不回答,大步走向了那顶红艳艳的花轿。 外面一阵异常的安静,姜艾却愈发心慌。 打斗的声音渐渐消失,四周只余下一些陌生而粗俗的声音,她不知道外面的状况,心急如焚,叫了许多声采芙,没有回应,也听不到嘉宥的声音,不知道他有没有出事。于是偷偷撩开帘子一角,匆忙看了一眼,没能找到嘉宥的身影,竟看到了一张有 些眼熟的脸!一时记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那个人,令她慌乱的是有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有人过来了! 姜艾惊惧不已,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一点点靠近,仿佛毒蛇缠绕在她身上,吐出了凶恶的信子。而她身边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颗毫无杀伤力可言的苹果。 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她只得心一横,闭上眼睛歪到一侧。 几乎是在她合眼的那一刹那,轿帘被猛地掀开了。 ——空气凝滞。 好半晌黑熊才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站在这里莫名放空了一阵。轿子里的人他并不陌生,尽管他们两次见面……哦不,是三次见面,都不是正经愉快的经历。 她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完全没有了意识,但黑熊一眼就知道她在装晕。她很紧张,气息不稳,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像遇到危险就装死的兔子。 他本无意伤人,但她看到他的脸了。 “黑熊,走了!”三叔在后头喊道。 黑熊俯身,一只手将人抄起来,往肩上扛的时候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 这是啥?这么细? 第13章 13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令姜艾惊慌地睁开了眼,紧接着柔软的肚子被某种坚硬的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即将出口的尖叫霎时没了声音。 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被颠来颠去,眼睛只能看到那人的背部,黑色布料下身形硬朗,偶尔现出石头一般坚硬的肌肉线条。姜艾再次闻到了一种男人身上带有极强侵略性的阳刚气息,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电光火石之间,她记起了上元节那晚…… 是他! 那日救她一命,却趁机吃她豆腐,今日又来抢劫……难道并非偶然? 这个念头令姜艾背后一凉,危急之中顾不得许多,本能地用手中的苹果狠狠向他的后脑砸去。 嘭——一声闷响,苹果烂成几瓣。 黑熊皱了下眉。 正在此时,已经上了马的石头一回头,便见自家老大肩上扛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十足一副恶霸强抢民女的派头,立刻怔住:“老大,你、你抗人家新娘子做什么?”他们的计划里没有这一出啊! 三当家闻声回头,瞧见这一幕,立刻大笑起来,粗犷的笑声中满是揶揄:“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听说这姜家姑娘美得很哪。”说话时,视线从新娘纤细的腰肢,和因为这个姿势被迫撅起的臀上扫过,啧啧两声,“瞧这小身段……这一趟走的值了!” 黑熊没吭声,迈步向一匹黑色骏马走去。他身上姜艾奋力挣扎,大腿被一只铁臂箍着,竟然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拿手去打他,然而她那点力气对黑熊来说与挠痒痒无差。 石头良心不安,欲言又止地凑上来。“老大,咱们还是放了人家姑娘吧……今儿个可是人大喜的日子,被我们搞砸就算了,把新娘子抓走算怎么回事啊。” 他们本意并非抓她?姜艾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立刻恳求道:“求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良田商铺金银珠宝,我姜家定会满足你!只要你放过我,今日之事我绝不会透露半分。” 他既被称为老大,定然是这群土匪的头子,姜艾只能祈祷他并非真的奸恶之徒,毕竟曾救她一命。 黑熊将她横放到马上,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允诺的好处全无兴趣。 “她没晕?”三叔听到这边的动静,讶然。 “她看到了我们。”黑熊上马,一手按着姜艾,一手拉起缰绳。 三叔脸色凝了一凝。 若是 未曾看过他们的样子,倒可以饶过她一命,但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绝不可能放过她了。一旦他们的画像出现在官府,狗皇帝的人马怕是很快便会杀到夷陵。他们躲藏二十年,行踪是万万不能泄露的。 “那杀了她便是。”三叔道。 阴沉的语调和话语中的杀意霎时令姜艾脊背生寒。将她扛来的土匪头子却并未说什么,兀自催马前行。 三叔扫了黑熊一眼,转而又道:“罢了,给你带回去玩也是一样。” 一旁石头也默默闭了嘴,不敢再劝。他是被大当家捡上山的,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但行踪暴露对寨子带来的危险他还是知晓的。 姜艾如坠冰窖,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中破灭。她不晓得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朝廷钦犯亦或是其他见不得人的身份,但显然是不可能放过她了。 甚至来不及再去思考,整个人便被忽然颠起来的马背撞得头晕眼花,身体的不适愈发强烈,胸腔里翻江倒海似的,十分难受。姜艾脸色煞白,眉头紧紧揪着。 眼前是剧烈晃动的山路和交错的马蹄,鼻子贴着紧实的马肚,那种来自牲畜的臭味钻入鼻子,像一个引子,使得她从坐上花轿开始积攒的恶心之感瞬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由下而上冲出。姜艾再也压抑不住,哇地呕吐起来,但从凌晨到此刻一口东西都没吃过,只呕出几口酸水来。 难闻的味道被黑熊灵敏的鼻子捕捉到,立刻低头看去,见他的马肚子上也沾上了少许秽物,登时拢起眉,停下马,抬手便将身前的人提拎到路边。 三叔已经带着众人赶回寨子,石头和黑熊一起走在队伍最后,这会儿见老大将姑娘从马上丢了下来,张口正欲说什么,黑熊不耐地挥手,他只好老老实实闭了嘴,先行回去。 姜艾慢慢缓过那阵难受劲儿,发现其他人都已走远,偷偷回头瞟了一眼,那土匪就站在她身后不远,正一下一下抚摸着马头,并未留意她。 浑身的酸痛和不适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姜艾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想也没想便爬起来,向右侧跑去。 遍地枯草树枝,姜艾只顾拼命往前跑,未曾注意周遭的景色。只知道这座山她从未来过,此刻下山的路被那土匪头子堵着,只能先跑进山里,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也许能侥幸躲过此劫。 姜艾慌得要命,也怕得要命。从小养尊处优被娇养着长大,哪里见过这等凶恶之徒,即便上一世也从未有过 如此仓皇无措的时候。 一次次被石头和不起眼的杂草绊倒,一次次忍着疼痛爬起来。凤冠掉了,手心蹭破了皮,腿上也受了伤,身上处处都疼。前方是未知的山林,身后是凶恶土匪,姜艾终于忍不住无助地哭了起来。 她想回家。没人能知道她此刻有多么思念爹娘。 她担心嘉宥和采芙,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视线渐渐模糊,姜艾用袖子拭去眼泪,突然间脚下踩空,一块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草地轰然下陷——姜艾惊呼一声,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掉进足有一人高的陷阱,头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 喜事变灾祸。 姜寅夫妇得到消息匆匆赶到郡王府,宾客已经悉数遣散,只见几队车马正源源不断地将昏迷的人搬进王府,安置在院中,数名大夫穿梭其间为其诊治。沈氏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极其熟悉的面孔。 “采芙!”沈氏大惊,心脏忽然像被什么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一向冷静的她也失了分寸,焦急大喊,“艾艾……艾艾呢?” 姜寅亦是满面凝重,连忙扶住几乎站不稳的妻子:“蕙兰,你先冷静一点,我们进去看看,艾艾也许在里面。” 正堂内一片肃穆气氛,东澜郡王和郡王妃正在听下人汇报,瞧见姜寅夫妇连忙迎上来。 沈氏焦急问道:“找到他们了吗?” “嘉宥受了些伤,大夫已经看过,所幸并无大碍,等药效过去便会苏醒。”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谁能料到大喜的日子竟会遇上这种意外,婚礼毁了事小,只要人还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了。沈氏不安的心稍稍稳定了一些,又问,“那艾艾呢?” 郡王妃愧疚道:“蕙兰,我真是无颜见你……” 沈氏一震:“这话什么意思?艾艾怎么了?她人呢?” 郡王妃眼眶也是红的,哽咽不已,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没有找到艾艾……”见沈氏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眼泪滚滚落下,连忙又道,“你先别急,也许她是自己躲起来了。已经派出人手在西山搜寻,一有消息立刻就会来报。” 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遇上那样一帮土匪,她一个柔弱姑娘怎么可能逃得了。 “艾艾……我可怜的艾艾……”沈氏悲痛大哭。 另一边,大腹便便的东澜郡王将一 块黑布递给姜寅,“这是在出事的地方捡到的,应是那些土匪留下的,你看看可能找到什么线索。”他吃喝玩乐在行,遇上这种事却是个没主意的。 姜寅拧眉接过,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只是常见的黑色麻布,并无特别。然而展开后,赫然露出一个龙飞凤舞的白色“虎”字。 姜寅面色骤变:“白虎帮?!” “白虎帮?”东澜郡王诧异。 “事发地点在何处?”姜寅问。 “离苍山不远。” 姜寅神色愈发沉重。 苍山、白虎帮。这两个词他并不陌生。苍山上有一白虎帮,欺乡霸野为恶多年,他任知州后多次围剿,近几年已经销声匿迹,没想到如今竟又卷土重来。 难道此番是为复仇? …… 头痛欲裂。姜艾昏昏沉沉醒来,眼前一片黑暗,周围全是陌生的气息。她霍然坐起来,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依稀能辨认出四周的桌椅摆设。 这不是姜府,这是哪里? 昏迷之前的种种惊险再次浮现脑海,姜艾心提了起来,下床奔向紧闭的屋门。正欲拉开门,忽然听到外头陌生的人声,动作一顿。 “石头石头!”几个年轻小伙子凑到石头跟前,好奇打听,“听说大当家的抢了个姑娘回来?在哪儿呢?长什么样啊?” “别打听了,小心老大削你!”石头是大当家的心腹小跟班,在众人当中颇有地位,此刻翘着二郎腿坐在屋檐下,手里甩着一枚成色上佳的虎头纹玉佩。 “我们这不是好奇吗,三当家的说长得娇娇嫩嫩,腰细屁股翘,也不知道睡起来什么滋味,啧。”被石头瞪了一眼,对方立刻收起迷醉的神色,嘻嘻哈哈道,“石头,今儿晚上你去我们那睡吧,大当家洞房花烛,你在隔壁听着多上火……” 姜艾仓皇后退几步。 她被土匪抓回来了! 那些污言秽语令姜艾身体不停地发抖,紧咬着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四处张望一圈。这间屋子不小,摆设却极简单,除了一方床榻、角落一台斗柜、一张摆满了杂物的宽大木桌,再无其他。 木桌旁边便是一扇窗子,姜艾立刻跑了过去,伸手一推。 竟然开了! 姜艾大喜,扒着窗台正想爬上去,身后“呼啦”一声,有人打开了房门。她猛地转过身。 已是黄昏,日头昏沉暗淡,一个硬朗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走进来,步伐稳健有力,像一步步迈向猎物的猛兽。姜艾下意识想后退,背后却已是墙壁。 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想起刚刚匆匆扫过的一眼,这张桌子放着匕首和□□。 姜艾本能伸出手,将一把匕首握在手心里。 第14章 14 姜艾紧紧贴在墙上,悄悄将匕首藏在了身后。那人并没走近,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圆桌上,点亮了烛台。光影跳动,姜艾看清了他的脸,正是今日将她扛上马的土匪头子。 “吃饭。”他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黑黢黢的眼睛向她看来。 姜艾没动。甚至没往桌子上看一眼,只戒备地盯着他,藏在背后的手抖得厉害。 黑熊极少与女人打交道。寨子里女人屈指可数,除了四叔家那丫头片子溯英与他亲近些,其他几个女人于他而言形同空气。 他不知道女人这种东西原来这么弱不禁风,骑个马要吐,那么浅的土坑都能摔晕了。胆子还这么小,看到他就抖抖抖,他又不是鬼,有什么好怕的? 黑熊默不作声地与她对视片刻,终于没了耐心,起身,大步流星地向那胆小的女人走去。 他气势汹汹,姜艾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贴着墙根很迅速地挪到了墙角。黑熊瞅她一眼,转过方向又走两步,她立刻沿着另一堵墙往外挪,壁虎似的。往复几次,她几乎已经挪到了门口,黑熊不跟她玩了,一个眨眼便闪身到了跟前,大手握住她肩膀。 她太小了,他这样靠过来便遮去了所有光线,将她罩在身前一小块阴影中。原本想把她捉过去吃饭的,手心碰到她小小的肩头,不知为何力道突然泄了一半。她太软了,肩膀脆弱得仿佛一捏就会碎掉。 鼻关萦绕着一股清幽的香味,黑熊低头,看到一片乱七八糟的头发,毛茸茸的,看起来似乎很软,还挂着一片草叶。 姜艾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惊异地瞪大了双眼。又是那种迫人的男性气息,姜艾被包裹其中,身体如弦一般紧张地绷起。肩膀上那只强大的手掌像灼烧过的铁钳,灼人的体热穿透布料,烫得她不自觉瑟缩。 草叶悬在发丝上晃晃悠悠,黑熊盯着,继而伸出了手。 方才听到的污言秽语魔咒一般响起,姜艾一个激灵,反射性攥着匕首向他刺去。 然而习武之人的警惕性和敏捷度不是她能想象的,几乎是在抬手刺出的瞬间,手腕立即便被扣住。手臂仿佛被折断,剧痛迫使姜艾松了手,匕首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黑熊往地上扫了一眼,是他的旧匕首,锈迹斑斑。继而抬眼,深邃不明的眸光落在姜艾脸上。有一瞬间姜艾几乎以为他会杀了自己,片刻后他只是松开手,大步离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烛光在剧烈的 摇晃之后,渐渐归于平静,屋子里静得吓人,仿佛四处都潜藏着长满獠牙的恶鬼。 逃。 姜艾只有这一个念头。 心跳乱得不像话,她没有多想,甚至顾不得揉一揉几乎被捏断的手腕,慌忙跑向那扇窗户,小心翼翼爬了上去。外头却是一片地势更低的荒草地,令人心惊胆战的高度,姜艾看了一眼立刻缩回来,顿了顿,再次探出头。 留在这里将会遭遇的屈辱可想可知,她宁可摔死,也不愿被土匪侮辱,何况这个高度,还不至于要人命。 太阳落山,远处俨然已是一片未知的黑暗,姜艾有片刻的瑟缩,却还是咬紧牙关,扒着窗台慢慢下去。 从小被教导着做一个淑女,何曾做过爬窗这等事,姜艾紧张又笨拙,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她惊呼一声,整个人便跌落下去。 手心和膝盖再次磕破了皮,疼得姜艾立刻就掉起眼泪,忍不住委屈地抽噎起来。她极小心地拨掉手心的尘土,将丝丝作痛的伤口贴在唇上,缓过那阵钻心之痛。一整日没进食了,在这跌宕起伏的经历中还受了许多伤,这一摔,姜艾连站起来都吃力。 然而人在绝境中总是能爆发难以估量的勇气和力量,她爬起来,辨认出太阳落山的方向,提着衣摆往反方向跑去。 尽头却是一堵高高筑起的围墙,她沿着墙继续走,这个地方大的出奇,围墙连绵不断,没有出口。 没多久忽闻一声暴喝:“什么人?” 姜艾一惊,戒备地瞪着声音来处。侧前方一片幽密的常青树丛中走出一人,铁色粗褐黑布鞋,一面整理着凌乱的衣带,一面流里流气地向她走来。 “哟,哪来的小娘子?”那人左额一浅色伤疤,猥亵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兴味盎然,“新娘子,有意思……谁找的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儿,不好好伺候着,怎么让跑出来了?” 姜艾警惕地往后退,见他不怀好意地靠近,立刻拔腿往回跑。身后那人倒是没有追来,只是没跑多远便迎面遇上了那土匪头子,他阴沉着脸,二话不说上来抓住她,往肩上一抗。 “你放开我!” 姜艾气得直哭,对他又踢又打,他却毫无反应,将她放回屋子往榻上一丢,冷冷丢下一句:“老实待着!”便再次扬长而去。 榻上满是令人抗拒的、那个土匪的气息,姜艾却抱腿蜷缩着,久久没有起来。膝盖上的伤被撞到,疼痛让她没有力 气去在意其他。 不久后听到一阵叮叮咣咣声,是窗子从外头封上了。 外面看守的人一直没有离开,姜艾没有再试图逃跑,也不肯吃留在桌子上的食物,就那样蜷在床上,无声地哭着,不知不觉竟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她是生生被冻醒的,庆幸的是那个土匪竟然没有回来。 夜里静悄悄的,姜艾看着月光打在地上的一道浅淡光影,发着愣。 她想起了深宫中许多个相似的漫漫长夜,想起了拼死要救她离开的嘉宥,继而想起,自己多么幸运,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不是让她在群狼环饲的土匪窝里坐以待毙的。 姜艾下床,试着去推了推那扇窗,封的死死的;她迟疑着慢慢靠近门,外头听不到一丝声响。姜艾试探着拉开了门,屋檐下几张空凳子,空无一人。她慢慢走出院子,周遭静谧无声,远远可见寨子另一侧灯火大盛,隐隐有喧哗声传来。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决心要逃,不见天光的黑暗山林未必比这匪窝可怖。 她再次沿着围墙慢慢摸索,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顺利地找到了出口。大门没有人把守,附近只有一少年,抱着剑坐在房顶上看热闹。姜艾屏息,悄悄溜出去,并没惊动他。 还不到五更天,山林中黑漆漆的,十分难走。姜艾从未这样走过夜路,心里怕得要命,只能逼迫自己想着爹娘,好获得一些勇气。他们一定担心坏了;娘一定在盼着她回家,爹爹一定会派人来救她。姜艾不断地想。 可陌生的山林,未知的黑暗,还是令她极度恐惧,一个微小的动静都能吓得她尖叫。姜艾并不知道这条山路有多险峻,事实上她只走过了邻近山寨的一小段,这一段恰恰是最为平坦的,却布满了重重陷阱。 姜艾终究还是没能逃掉。 这一天又是被马颠吐又是摔跤,身上到处都是伤。从前她是受不得一点疼的,这次回来却好像总是在受伤。 但她还是没料到自己会踩中捕兽夹,相形之下之前那些伤那些疼痛真的不算什么了。 这大概是用来捕捉大型兽类的夹子,极其沉重锋利,脚夹中的瞬间姜艾就摔了下去,铁齿深深扎进脚腕,几乎穿透骨头。姜艾差点生生疼昏过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脸色煞白,额头直冒冷汗,她不敢移动,因为稍稍一动便是皮肉被撕开般的剧痛。 天光微亮,山寨雄伟的轮廓遥遥可见。 这是等待多久 都不会消减的痛,姜艾看着自己的血渐渐浸透了中裤和纱裙。她打不开夹子,不知道这森林中有没有狼,会不会有兽类被血腥味吸引过来。光是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已经令她吃不消,忍痛捆扎更是几乎要了她的命。 姜艾是边哭边将布条缠在腿上的,艰难地完成后终于忍不住伏在膝盖上大哭起来。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这般无助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重活这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切的努力都白费,到头来只有更多的苦难……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连一个平淡安稳的人生都不配拥有? “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哭得太难过以至完全没有听到周围的声音,直到腿上一阵钻心之痛,是深陷皮肉的铁齿骤然抽离,她发出痛苦的低呼,反射性将手伸向近乎麻痹的伤口。 手猛地被攥住,有个声音低低道:“别碰。” 姜艾抬眼,才发现那个土匪头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前。是他帮她打开了捕兽夹。 姜艾把脸别开,清楚地表示了她的厌恶。 黑熊松开她的手,直接拉起她的裙子,哗啦撕下一块,重新在她伤口上方紧紧捆了几圈。 她还是倔强地看着旁边,脸上泪水涟涟,还沾了土,脏兮兮的,却掩不住凝脂一般通透滑腻的冰肌玉肤,下颏因偏头的动作拉出纤细而优美的线条,露出一片白玉一般的脖颈。 那双肿的像核桃似的双眼清晰刻在脑中,黑熊老是不由自主想起她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和抬头那一刹那被他看到的水润眸子。 他蹲了片刻,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挠挠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第15章 15 黑熊将人抱回房,放回床上,姜艾已经没在哭了,只是红肿着一双眼睛,了无生趣地坐在那里,仿佛连身上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求了他一路,最终还是被带回了这个地方。 很快便有一个白胡子老翁背着药匣子赶来,瞧见是个穿嫁衣的姑娘也丝毫不惊讶,一眼都不曾多看,立刻上前查看伤口。 大红色的纱裙已经被血浸透,与伤口黏连在一起,丁师傅用剪刀将周围布料剪开,小心揭下来,姜艾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手紧紧攥着布料,熬过那阵难以忍受的痛楚,一张小脸已经白得毫无血色,生生疼出满脸泪水。 丁师傅一瞧那伤口便高拢起眉头,这齿状的伤口显然是捕兽夹所致。黑熊寨与世隔绝,为了防止外人上山设置不少陷阱,寨子里的人自有法子能识别各处陷阱所在,只有不了解的外来人或不幸经过的野兽才会受这种罪。 大当家的抢了个女人回来,整个寨子都津津乐道,丁师傅自然也听过几耳朵,不用想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顿时对黑熊的不满就更多了几分。 细皮嫩肉的姑娘比不得皮糙肉厚的猛兽,那铁齿几乎将纤细的脚腕贯穿,血肉模糊,亏得发现尚不算晚,腿不至于废掉,但近段时间内怕是无法下地了。 一寨子的糙汉子,平日练武打猎时常有人受伤,丁师傅早已见怪不怪,不过这次是个纤瘦脆弱的小姑娘,便十分令人疼惜。一向简单粗暴的丁师傅难得温柔一次,用酒消毒前温声提醒道:“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那个土匪头子人高马大地杵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姜艾一阵不自在,伸手挡了一挡。 丁师傅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不悦地瞪着黑熊:“看什么看!出去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黑熊最后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出门。 丁师傅料理伤口的手法十分利落,不多时便上好药严密包扎起来,夹了两块竹板固定,以防不小心动到伤处。看病治伤煎药从来都是他一手包办,因此也无需开什么药方,叮嘱了许多,便背着药箱匆匆走了。 消毒上药的过程都极痛,姜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痛到极致也没有叫出声。金疮药敷在伤口上是凉的,最初的麻痹感过去,刺痛渐渐加剧,十分煎熬。这种时候也不顾不得嫌弃床榻上陌生的气味,姜艾慢慢躺下来,缩成一团。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又跑了那么久,这会儿整个人虚脱一般,躺下来便不想再动。 她有时睁着眼睛发呆,有时撑不住便会眯一会,但总是很快就惊醒。门开开合合数次,有人进来又出去,她也不在意,就那样或睡或醒地躺着,仿佛魂魄已经抽离。 不记得躺了多久,左边手臂发麻,姜艾小心地动了一动,想要调整一下姿势,恰在此时门再次被打开,她立刻停住动作,躺了回去。 黑熊走进来,将手中的食案放在屋子中央的方桌上,目光转向里头床榻:“过来。” 姜艾背对着他,没反应。 “吃饭。”黑熊又说。 姜艾还是没反应。 黑熊不耐,正要过去把人抓过来,这才记起她腿受了伤,便是想过来也没有办法。女人真是麻烦。他将药和饭端了过去,放在床头,瞧着里侧无声无息的女人,硬邦邦道:“起来吃饭。” 食物的味道萦绕鼻尖,腹中空空如也的姜艾顿时感到了饥饿,但心中依然抗拒,不愿意搭理他。 安静的对峙中,忽听“咕噜噜——”一声,姜艾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她顿时羞臊不已,难堪地咬了咬唇。背后不曾移开分毫的灼灼注视令她更觉尴尬,耳朵因为羞愤红得滴血,她用手按住不听话的肚子,把脸往深处埋了埋。 所幸不多时那土匪头子就离开了,姜艾又躺了片刻,终于还是熬不住,慢慢坐起身,看向了床头发旧的木制食案——一碗稀粥,两个馒头,两碟菜。与姜府的饮食相比实在是寒酸,但人都在狼窝里还有什么好挑的。 姜艾端起稀粥,抿了两口。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整日没有进食更没有沾水,这米汤的味道竟然十分甘甜,正好解渴。馒头显然不如家里做得精细,但还算松软;一碟她完全不认得的菜,一碟腌制的酸萝卜,酸甜爽口,她就着馒头吃了大半。 她吃得斯文,碟里剩下的一半食物都是不曾动过的,丝毫不凌乱。 黑熊去草堂拿药。丁师傅今日对他极为看不惯,起初见到他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后来干脆拿他当空气,这会儿见他过来,冷哼一声便进了屋,他十二岁的小徒弟木通上前招呼:“大当家,药已经煎好了。” 黑熊应了一声,眼睛环视一圈。 “松鼠在屋里呢。”木通将砂锅从炉子上端下来。 黑熊便将小指放在唇间,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立刻有颗小毛脑袋从房门探了出来,刺溜刺溜窜到了他脚边。黑熊俯身,将松鼠抓起来塞 进怀里。 木通看了他一眼:“你又偷?” 黑熊在他小脑袋上拍了一下:“别告诉你师父。” “我知道。”木通笑,抬手用自己的小拳头跟他对了一下。这是兄弟之间的秘密。 吃完东西有了点力气,姜艾在床上坐了许久,心里很乱,也很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此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纷杂的念头纠缠着,最后不知是哪个驱使她下了床。 尽管这个过程无比艰难,她还是拖着一条残腿,一点一点挪到了窗前那张案台。上头随意堆放着许多兵器,弓箭、竹节钢鞭、铁尺、以及刀剑。匕首已经没了踪影,其他一样比一样沉重,姜艾根本拿不起来。她又到那架斗柜前,拉开抽屉,意外地找到了一把更为短小趁手的匕首,刀鞘雕工精细,镶着蓝色宝石。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关上抽屉,将匕首藏进袖子。 又是那个土匪头子。 见她站在那儿,也没什么反应,径直走进来,将一碗黑色药汁递给她。 姜艾再次抗拒地别开脸。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仿佛是很平常的语调,姜艾却从中听出了威胁,终于抬眼,愤愤地瞪着他。她眼睛红得厉害,瞪他的眼神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黑熊看着她,把碗往前递了递。 姜艾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在他作势要来灌她的刹那,连忙伸出了手。 那药很苦,她刚喝一口脸就皱成了一团,剩下的全是在土匪头子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被迫喝下去的。 他送完药便走了,房门没关上,留了一条缝,姜艾正艰难地往床榻的方向挪,发现缝隙里忽然钻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一蹦一蹦地进来。 松鼠? 姜艾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只松鼠在屋子里兜了几圈,竟慢慢靠近了她,就蹲在她脚边,歪着脑袋,黑溜溜的两只眼睛看着她。 姜艾与它对视片刻,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半蹲下去,向它伸出了手。松鼠看了几眼,跳上她手心,姜艾抬起手,与它面对着面,越看越眼熟。 这只松鼠,是懒懒吗? …… 郡王府。 “夜深了,您守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世子昏睡一天一夜,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郡王妃寸步不离地守着,一整日下来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了,心腹常妪看 在眼里,心疼劝道。 郡王妃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几更天了?” “快三更了。您再这样熬下去,怕是世子还没醒,您就要先病倒了。” “我哪里能睡得踏实。宥儿一直不醒,艾艾也没有消息,我这心不安啊,”郡王妃愁容不减,“你说这好好的孩子,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常妪看了眼榻上昏睡不醒的世子,迟疑片刻,忽然低声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们主仆二人何须客套至此,你有话直说便是。” “依老奴看,咱们郡王府近日祸事连连,怕是与这姜大小姐脱不了干系啊。” 郡王妃惊疑不定:“你何出此言?” 常妪进而道:“您想一想,自从正月里姜小姐在恩庆寺撞了邪回来,先是您生病,接着思思小姐莫名其妙地发了水痘,郡王爷被雪宿楼那个妖女勾得五迷三道,不正是那段时间?更别说这大喜的日子,桥上突然死了人,绕路遇上土匪,您不觉得这些事情太过巧合了吗?” 言下之意便是,姜艾的命数克了郡王府。 “你多想了,咱们可是请高僧测过生辰八字的,艾艾可是极旺夫的命格,怎么会克了我们?” “也许那番撞邪改了命数也说不定,”常妪道,“再说那土匪抢了金银也就罢了,掳走新娘子未免太奇怪了。莫不是她早就与那土匪有什么纠葛,引得对方来抢人……” “住口!”郡王妃横眉斥道,“莫再胡言!” 常妪立刻跪下:“老奴该死。” 第16章 16 姜艾将匕首藏在了枕头下面,尽管她很清楚自己即便拿着兵器在那土匪面前也占不到丝毫便宜,只能当做一点安慰。懒懒的出现使她一直紧绷的状态终于放松了些许,小家伙什么都不懂,只是在床上蹦来蹦去,从某个旮旯找到几颗自己储藏的“余粮”,没心没肺地往口中塞。 姜艾躺在那里静静看着它,连日来备受折磨的心情稍稍得以舒缓。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懒懒暖呼呼的小身子已经窝在了她颈窝。姜艾心头一软,用手轻轻抚摸它。 “终于醒了。” 身后冷不丁有人说话,姜艾乍然一惊,下意识回头,手往枕头下摸去。 ——匕首不见了! 与此同时她看清了坐在塌边梳双平髻的小丫头,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来人是四当家的掌上明珠溯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匕首,在手中灵活翻转,锋利的刀刃泛着寒光。她拿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姜艾:“你就是他们抢来的那个新娘子?”撇了撇嘴,神态隐隐有些不服气,“我还以为长得多美呢。” 姜艾抱着松鼠坐起来,对方只是个小丫头,她便没那么防备了,沉默了片刻,反问她:“你是谁?” “我是黑熊寨唯一的大小姐,溯英。”小丫头扬着眉梢,露出矜贵之态。此话不假,黑熊寨几位当家人膝下只这一个闺女,自然从小便受尽宠爱。 姜艾对此一无所知,只看她穿一身蓝袄碧色马面裙,外罩方领织金比甲,着装确实是她在这寨子里见过最为精致的,心下思忖道,难道是那土匪头子的女儿? 她脑海中百转千回的念头溯英并不知,将匕首插回镶着宝石的刀鞘,微微歪头挑衅似的看着她:“你要跟黑熊哥哥成亲?” 原来不是女儿。姜艾抿唇道:“绝无可能。” 话音刚落,溯英便扬手打了个响指,似乎对这答案十分满意:“这样最好!”她跳下地,手持刀鞘向着姜艾点了一点,“那你以后就做我的丫鬟吧,跟在我身边,好好伺候我。” 姜艾不知这又演的哪一出,看着她没说话。 溯英等了片刻没得到答复,便将匕首丢回榻上:“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我来接你哟。”言罢一甩头,负着双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姜艾觉得有些可笑,却不免羡慕她的天真烂漫,谁不想像孩童一样被人悉心保护着,无需 经历世间万般险恶。她心中怅然,将匕首捡起,藏进床榻深处。 傍晚送饭的换了一个人,十六七岁的少年,面貌清秀,看模样似乎比嘉宥还要小上一两岁。他在姜艾面前颇为拘谨,甚至不敢抬眼仔细看她,将饭菜和药放在屋中央红木圆桌上,低头摸着脖子道:“你、你吃吧,我先出去了……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叫我一声就成。” 许久没有收到回应,石头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两日来大家口中津津乐道的“美人”坐在榻上,没了昨日凤冠霞帔夺人眼目的光彩,面色发白,形容有些狼狈,但并不影响她的美,反而更惹人疼惜。此刻正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呆呆望着他,眸中泪光盈盈。 石头立时怔了怔,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紧,连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也许是桌子离得太远,拖着一条伤腿过去过于艰难,也许是因为从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丝嘉宥的影子,勾起了姜艾的悲伤,她没有下床,愣愣地抱着松鼠坐了许久。 石头一直守在外头,中途悄悄打开门看了一眼,饭菜和药都还在原处,没有动过。石头有些担心,却只能干着急。 偏偏老大一直到夜深后才回来,石头立刻跳起来迎上去,向他汇报。 黑熊没说什么,径直推开门。屋里头黑漆漆的,他点了灯,转头望床榻看去,却只见一只松鼠傻乎乎立在床沿,人没了踪影。黑熊立时拧眉,第一反应便是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又跑了,腿断了还不安生。 转身便要去寻,脚步尚未迈出去,便在一侧墙边看到了她。 姜艾扶着墙,与他相望无言。 片刻后,黑熊先移开眼,叫石头进来撤走已经冷掉的饭菜,这才朝姜艾走过去,单手轻松将人夹起,放回床上。 姜艾没有也无法挣扎,被放到床上却似乎有些不安,眉尖蹙着,身子动了一动。 “我想出去……”她低声扭捏道。 黑熊只以为她还想要逃跑,不冷不热道:“那条腿也不想要了?” 姜艾抿唇:“我……”太难以启齿,只吐出一个字便卡住,她说不出口。 黑熊不明所以地望着她,静待下文。姜艾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愈发窘迫,死死咬着嘴唇。最终实在是没法子,眼一闭心一横,快速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黑熊听清了那一声蚊子哼哼似的话,着实愣了一愣。 姜 艾脑袋埋得更低,浑身的皮肤仿佛都烧了起来。 蜡烛无声燃着,火焰婀娜起舞,昏黄的光线流泻一室,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一阵沉默后,黑熊抬脚,慢慢走过去。这次没有用胳膊夹,打横将她被抱起,走出屋子。 一直到院子角落一棵树下,隐蔽昏暗的草丛,才把人放下来。姜艾伸手扶住了树,眉尖轻蹙,对于要在这种地方解手难以接受。可是对着一个绑架了她的土匪说出这样羞窘的话,已经令她丢掉所有的脸面,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开口要求他为自己找一个不失体面的地点。 姜艾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为难地站了片刻,向那土匪背对她而站的地方瞥了一眼,小声道:“你、走远一些……” 黑熊便往前,走出很远,仰头,望着皎皎空中一轮孤月。 这简直是有生以来最为尴尬窘迫的时刻,姜艾只觉得脸都丢尽了,解决好也不好意思叫他,自己忍痛拖着伤脚走了出来。她贴着墙根,努力离那个土匪远一些,除了怨恨之外,又多了抬不起头的羞耻感。 她避瘟神似的离他远远的,一个人走得很是辛苦,速度堪比乌龟爬。黑熊几步上前将人抱了起来,她吓得低呼一声,然后便将头扭开,拿红透了的耳朵对着他。 黑熊心里也有些怪异,低头瞅了她一眼就立刻将眼睛挪开了。 回房将人搁回床上,二话不说挥灭了蜡烛。巨大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步步靠近,姜艾立时惊慌失措地往角落里爬,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你别过来!” 黑熊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哭腔,动作一顿,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我不碰你。” 他只是要睡觉。这是他的卧房。 可这保证对姜艾毫无作用,她只知道是这人将她抓到了这里,随时都可能对她行不轨之事。说不碰她,恐怕只是哄她放松警惕。她不相信他。 黑熊说完便径自躺下,和衣而眠。姜艾没有动,依然缩在角落里,紧张地盯着。 躲在被褥里睡觉的松鼠被这一番惊动吵醒了,钻出来,小毛脑袋转了转,看到姜艾便朝她蹦过去。 然而黑暗中姜艾什么都没看清,只瞥见一团东西老鼠似的东西蹭得一下窜向自己,登时吓得尖叫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腾地一下弹起来,拼命地往外爬,一边胡乱在身上拍打,唯恐是什么东西跑到了自己身上。 偏 在这时那土匪头子坐了起来,倾身向她靠近,姜艾惊吓更甚,立时哭出声来,本能地挥舞双手去打他,完好的那只脚抬起来乱踹一通。 黑熊抓住她手又按住她脚,被她又哭又叫吵得脑仁疼,低喝一声:“别叫了!” 他的手极其有力,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姜艾挣扎得愈发厉害,呜呜哭个不停。 “再哭我就吃了你!”黑熊恶狠狠道。 凶神恶煞的语调很有效,姜艾几乎被吓得一抖,死死咬着嘴唇,努力忍住了哭声,小声啜泣着。黑熊这才放开她,硬邦邦道:“睡觉!” 姜艾却不敢动,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床、床上有东西……” 松鼠有什么好怕的,以前不是还搂在被窝里睡呢么。黑熊心里犯嘀咕,探手将被尖细叫声吓得缩在原地不敢动的松鼠抓了过来,塞进胸口衣襟,躺了下去。 姜艾看到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愣了片刻,慢慢地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是懒懒…… 她顿时为自己方才的惊恐和大哭感到汗颜,但恐惧仍盘绕在心头,害怕屋子里会不会真的有老鼠,抑或其他可怕的虫子。她想离这个土匪远一些,又不敢再靠近床榻里侧,往里头挪了一些,忽而想到什么,悄悄将手伸向枕头,将匕首摸了出来。 她抱着匕首,看着外侧似乎已经睡熟的土匪,心头一闪而过的念头令自己打了个寒颤。 第17章 17 姜艾是恨他的。 恨这个人毁了她的大喜之日,更恨他将自己劫来这土匪窝,每日被困在这间屋子,有家回不得,提心吊胆地不知何时会被他、或是其他土匪凌.辱。 落到这般境地她毫无办法,逃不掉,也不愿轻易放弃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不愿再次与亲人诀别。唯一能稍怀安慰的是,她知道,父亲母亲绝不会放弃她,他们一定在想方设法寻找她。她只能苟且偷生能活一日便活一日,等待着父亲来救她,接她回家。 而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就和她躺在同一张榻上,姜艾庆幸他没有兽性大发侮辱她,也免不得在他毫无防备的睡眠中生出一丝杀欲。 她清楚自己这一刀下去未必真的能伤到他,也可以想象若真的下手明天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残酷的后果。但她太恨了。 是这个土匪害了她!她多想杀了他! 可她杀不了人。 她已经将匕首拔出刀鞘,无声无息、一点一点靠近了黑熊。他呼吸平稳,一动不动,姜艾却在漫长的过程和极度的紧张之下出了一身的汗,背上已经湿透,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紧紧握着匕首,却无论如何都扎不下去。 “你想拿着玩便拿着玩,但再用它对着我,别怪我不客气。” ——不知多了多久,黑暗中突然响起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姜艾反而被吓得一抖,匕首霎时脱手,锋利的刀尖堪堪对着黑熊的胸口落下去。 他抬手,精准而随意地捏住刀身,指间灵活的一个翻转,便将刀柄握在了手中。 姜艾身体僵硬地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惊恐地睁大眼睛。 黑熊看她一眼,将她手中的刀鞘抽出来,插入匕首,随手往榻上一丢,邦地一声。接着双手环胸,再次闭上了眼睛。 姜艾没敢躺下,缩成一团靠在床脚睡了一夜。身在匪窝连觉都睡不安稳,夜里稍有一丝动静便会惊醒,警惕地看向睡在外面的土匪。期间懒懒不知为何从黑熊的衣襟里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地看着她。 它一动姜艾和黑熊便都醒了,黑熊伸手正想揉一把,却见它一蹦一蹦跑向床脚。姜艾这次没有再将它当做老鼠,任由它顺着衣服麻溜地爬到她胸口上,舒舒服服地往颈窝里一趴。它刚刚在那土匪身上待过,姜艾便有些抗拒。但嫌弃归嫌弃,并没有把它赶走。 她刻意低着头,害怕与那个土匪对视,余光看到他起身下床,天还没亮,却拿 上弓箭出了门。 姜艾这才放松下来。坐着睡了一晚到底是累了,小心滑下去躺着,与懒懒窝在一起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有人敲门。除了昨天那个少年,没有别人会这么礼貌地敲门,姜艾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被人尊重。她拢了拢凌乱的长发和衣襟,低声道:“进来吧。” 石头这才打开门,目不斜视地端着食案进来,给她送早饭和汤药。昨晚上的动静他可全都听见了,细弱可怜的哭叫,夹杂着老大毫不怜惜的威胁……十六岁的毛头小伙从未经历情.事,一想到某些羞人的画面耳根都红透了,放下东西便逃也能似的溜走。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过身,挠着头躲闪道:“你趁热吃吧,喝了药伤才会好。” 他单纯又守礼,像个好人,姜艾试探着小声道:“我想洗脸,你可以、帮我打点水吗?” “你等着!”石头猛地拍了一下脑门,风风火火就跑了出去。他们这些男人过得糙,完全不知道怎么照顾女人,想来她一个千金小姐,一定很爱干净,现在整个人被搞得一团糟,肯定想要洗一洗了。 他很快打了热水回来,为了方便她用,还搬了个一张黄花梨藤心方杌进来,放在床榻不远。姜艾谢过他,自己扶着床架挪过去。半新不旧的脸盆和一条并不干净的帕子,她清楚没有嫌弃的余地,缓缓将手放了进去。 两天了,第一次碰到热水,姜艾几乎有些感动,以前何曾想到有一天连沐浴洗漱都变成奢侈的愿望。仔仔细细净手净面,将帕子在水中搓了许久才拧干来用。她知道自己一定特别狼狈,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屋里却找不到一面镜子,勉强对着水面整理一下。 早饭依然是白粥馒头和酸萝卜,姜艾吃的时候,懒懒也凑在她旁边,似乎是饿了。姜艾撕了一点馒头碎屑,懒懒却不爱吃,尝了一口便没了兴趣,自个儿窜来窜去在房间里面找“存粮”。好笑的是竟然真的从某个柜子中找到了花生,吃完还悄悄往床上藏了几颗。 姜艾看着好玩,不知不觉竟将一大碗粥和比她拳头还大的馒头都吃掉了,乖乖喝了药,回到床上躺着。 没一会儿石头便进来收拾,端走了食案,又回来端脸盆。姜艾看着他,却忽然发现,他腰间挂了一块玉佩,白色通透的虎头,额间一片褐色。 那是嘉宥的玉佩! 姜艾脸色一变,立时叫住他:“等等!” 石头端着脸盆已经走到门口,闻声诧异 回头。顺着她直勾勾的目光往下一看,瞧见老大送自己的那块玉佩。 “这玉佩……你哪里来的?”姜艾愣愣地问。 石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姜艾抿了抿唇,终于将视线从玉佩上移开:“那是我的。”石头心里一咯噔,瞪着眼睛没说话。姜艾祈求地看着他:“它对我很重要,你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这原本就是她的东西,而且姜艾有理由怀疑当初潜入家里偷东西的便是他们,这样要求也不算冒昧。令她忐忑的是自己如今身不由己,而他是唯一一个向自己表达善意的人。 …… 段洪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二当家一早过来,见他咳得满面通红几乎喘不上气,心中酸涩不已。段洪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喝了口他倒的茶,嗓音嘶哑道:“如何了?” 二当家摇头:“几十个箱笼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还是没有找到。” “兴许根本不在里头。”段洪叹气。他不赞成他们采取这样打劫的方式,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快捷的方式。遗憾的是恶人已经做了,想要的东西却依然不见踪影。 “为今之计,只有当面问那位姜姑娘了。”二当家道,“左右她人在我们手中,即便知道什么,也不会走漏消息。” “也好。切记不可动粗,把人家好好的孩子祸害成这样已经是我们的罪过,别再伤着人。”段洪道,顿了顿,突然又问一句,“她人你们安置到哪儿了?” 二当家有一刹那的迟疑。“黑熊带走了。” 段洪立刻眼睛一瞪:“带哪儿?” “咳,”二当家搓着半百的胡须,不敢和自家大哥对视,“他自己屋。” “混账!”段洪气得一把将茶盏摔了出去。 石头被叫到段大当家的院子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段大当家虽然脾气很凶,对小辈却非常照顾,以前身体还康健时常常亲自指点他们功夫,带他们去后山放风打猎,有什么好东西就让大伙分享。石头挺喜欢他,高高兴兴就跑来了,不料一进门瞧见他满脸怒火,顿时就蔫了,还在门槛外头的一只脚差点抬不起来。 “大、大当家……”石头缩着脖子站在门口。 “石头,我问你话,你老实答。”段洪坐在太师椅上,按着扶手,拧眉看过来,“姜家那姑娘是不是在黑熊屋里?” 石头迟疑地点头:“ 是。” “他欺负人家姑娘了吗?”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石头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想出卖老大,也不敢跟段大当家说谎,眼睛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地答了一句:“我、我不知道……” 段洪还有什么不懂的,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混账玩意儿!” …… 黑熊傍晚才回来,猎了一头野猪,喊了几个人抬到厨房,交代晚上吃烤肉。他回房间换衣服,发现松鼠和人没了影子,立即皱起眉头。 “老大,我有事跟你说……”石头扒在门口,吞吞吐吐地。 “说。”黑熊在桌旁坐下,看着他。 石头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递给他:“姜姑娘说这个是她的,问我能不能还给她。这是你送我的,我就没给……你看,要不要还她?” 黑熊伸手接了,没说什么。 “还有,”石头忐忑地瞅他一眼,“段大当家叫你回来了立刻去见他……” “什么事?”黑熊抬起眼。 石头战战兢兢道:“他、他知道你那个啥、欺负姜姑娘,特别生气……” 第18章 18 黑熊换了身衣服才去见义父。段洪气没消,但也没骂人,只冷冷瞪了他一眼,压着怒火道:“那个姑娘,我让人把她送到丁一那儿了。” 黑熊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段洪不满地盯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先关着吧。”黑熊道,“我与二叔商议过了,与其毫无头绪地找,不如直接与她摊牌。” “这事他跟我谈过了,眼下也只能如此。但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段洪怒道,“我问这姑娘,人好好一孩子,你就想这么白白糟蹋了?谁教你的强占民女!” 他什么时候糟蹋那个胆小鬼了。“我什么都没做。”黑熊说。 “夜里睡一张炕还什么都没做?”段洪气得直想揍他,“石头都听到了,你还不承认!敢做不敢认,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黑熊转头看向石头。 石头战战兢兢地看着老大挨骂,本就内疚得不行,这会儿被他一瞪都快哭出来了,哭丧着脸说:“老大,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 “你听到什么了?”黑熊拧眉。怎么都没想到冤枉他的原来是他忠实的小跟班。 “昨天夜里,她在哭……”石头低下头,几乎把自己缩成个虾,“又哭又叫……” 黑熊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抬手想揍他又忍住了,强压着脾气解释道:“她被松鼠吓哭了,我没碰她。” 被松鼠吓哭,呵!段洪冷笑一声,坐在太师椅上,神色肃穆地盯着地面,许久没有说话。 二当家在一旁打圆场:“大哥,黑熊是我们亲手带出来的,绝不是那种没有担当的人,兴许这其中真的有误会。” 段洪沉默了片刻,冷声道:“能有什么误会?即便他没做什么,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被掳到咱们这儿,清誉哪儿还保得住?”说着又狠狠瞪了黑熊一眼,“更何况被他关在屋子里,同床共眠,他若不负责这姑娘一生就毁了!” 段洪急火攻心,再次猛咳起来,二当家连忙上前为他顺背。咳完了,段洪深深叹气:“教他做出这种强盗事来,日后我有何颜面去见王爷。”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二当家诧异抬头,看了黑熊一眼,面露难色,“可……” 黑熊光明磊落地站着,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时间几人均沉默下来,只剩弟子们练武的吆喝声遥遥从校场传来。 半晌,黑熊忽然开口道:“你若 想让我娶她,我娶她便是。” 他心中只有未竟的大业,从未想过,也并不在乎,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若是那个女人也无妨,他并不排斥。 …… 姜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早便被转移,到了一个满是药味的地方。一个白胡子老翁,是帮她包扎伤口的那个;还有一个比阿麟大几岁的男童,机灵又爱笑,亲热地问可不可以唤她姐姐;令一个叫静荷的年轻妇人,说奉大当家之命来照顾她。 他们专门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虽然十分简陋,被褥很久没晒过太阳似的泛着潮味,姜艾却无比感激,同时也纳闷不已。这是那个土匪头子的意思吗?她竟搞不懂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了。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三番五次与她扯上关系?先是潜进她闺房偷走嘉宥送她的玉佩,又莫名其妙去偷松鼠,还大动干戈在大婚之日将她劫到这山寨来。 姜艾百思不得其解。 恰好静荷烧好了热水,用一个洗刷得很干净的木盆端进来,水里泡着一条崭新的布巾。姜艾本想泡个澡好好将自己洗干净的,无奈腿上有伤,沾不得水,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简单擦身。 “姑娘,水好了。”静荷将水放到一张不知从哪里搬来的破旧屏风后头,又去插上门闩,便来扶姜艾下床。 姜艾柔声道谢,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过去,坐在她非常贴心地擦过几遍的干净凳子上。静荷帮姜艾将已经脏掉的嫁衣脱下来,姣好的身段和凝脂般的肌肤霎时暴露眼前,看得静荷都呆了一瞬。回过神来连忙移开视线,洗了热帕子给她擦背,一边道:“现在天儿还冷,容易着凉,得动作快一些。若是我力气重了弄疼姑娘,您就提醒我。” “没关系。有劳你了。”姜艾道。她腿脚不便,能有个人来伺候,感激还来不及。 静荷伺候人很得力,分寸拿捏地极好,似乎极为娴熟。姜艾好奇问了一句:“你从前是哪里人,为何来了这里?” 静荷从小便被卖到县城一个豪绅家里做丫鬟,不想长大后出落得有了几分姿色,好色老爷起了色心强占了她的身子,被主母发觉后,惧内的老爷反诬陷她蓄意勾引。她一个小丫鬟哪里斗得过堂堂一家之主,况且无论主母相不相信,都不可能放过她。最终静荷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丢在了乱葬岗。 “好在我命大,没死成,从里面爬了出来,遇上一个好心人,将我救了回来。”这无疑是一段悲惨的经历,但静荷提 起来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怨恨,脸上反而透出小女儿情态。 姜艾被她的幸福神色感染,不禁也笑了起来:“然后你便以身相许了?” 静荷羞赧点头:“我男人叫袁小刀,是膳堂的厨子。”她利索地帮姜艾擦洗完,拿了放在一旁的崭新衣物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男人给我买的,还是新的,您放心穿吧。只是料子便宜粗糙,姑娘别嫌弃。” “哪里,”姜艾诚恳道,“你帮我这么多,我真的感激不尽。” 静荷摆手:“您千万别这么说。” 擦完身子换上干净的衣物,姜艾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外面阳光并不足,但被褥实在太潮,静荷便拿出去晾着,又勤快地将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姜艾过意不去,让她别忙活了,她却笑着说自己闲不住。 木通拿了自己珍藏的零嘴给姜艾吃,趴在床边好奇地问起山下是怎么样的。姜艾看着他就像看到阿麟一样,很有耐心地给他讲城里热闹的街市,和花样繁多的美味小吃。 这样悠闲的时光实在难得,不过很快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前一日大言不惭要收姜艾当丫鬟的黑熊寨大小姐溯英。她一来便气愤地指着木通:“你竟然背着我偷偷跟别的姑娘玩!好你个负心汉,见异思迁!” “不是的,不是的!”木通慌忙上前想要解释,溯英却一跺脚愤愤跑了,他急匆匆追了出去,留下哭笑不得的姜艾。 中午的饭食有荤有素,比起前两次的馒头腌菜,已经丰盛许多。姜艾喝了药,又让静荷帮她拿了点坚果,喂饱了懒懒。 她吃饭的功夫,静荷已经将晾过的被褥拿进来铺好了,姜艾躺下,很快便安心地睡了过去。 黄昏时寨里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处,围坐在院子里。燃起的篝火上架着一头肥硕野猪,另有野兔、野鸡其他猎物若干,正烤的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的肉香。二当家坐在段大当家下首,不停交谈,一旁黑熊漫不经心地坐着,看着下头众人喝酒作乐,笑闹声不断。 随着肉逐渐烤熟,香味愈发浓郁,许多人几乎按耐不住满口生津,只得先吃些其他小食缓解大开的胃口。 冬日猎物难寻,黑熊寨已经有段时间不曾有过这样的盛会,人多肉少,厨子将几只野鸡野兔切片,先孝敬过几位当家人,剩余的不过眨眼功夫便被一群馋极了的“虎狼”抢食一空。 烤至表皮焦黄的野猪终于被取下时,人群中甚 至响起一阵欢呼,段洪被这动静引得抬起头,看到那一片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锋陷阵般的年轻人,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转而看到身旁的黑熊,发现他桌上的肉竟一口未动,不禁惊奇。 黑熊一手搭在膝上,百无聊赖地喝着酒,不时将视线投过去,留意进度。厨子袁小刀已经忙得出了满头汗,他女人在一旁打着下手,不时拿帕子给他擦汗。黑熊看到他每次切肉都会先预留一点出来,给他女人吃。 袁小刀亲自将烤得喷香、洒了椒和盐的猪肉送到了当家人桌上,便匆匆赶回他女人身边。黑熊看了他们一眼,把每样肉都拨出一半,放在一个干净的碟子里。就着酒大口将另一半吃完,他端起那个碟子起身,想了想,又拎上一壶五叔亲手酿的杏花酒。 …… 这几日提心吊胆耗费心神,姜艾这一趟下便昏睡到了傍晚,屋子里已经暗下来。她唤了静荷一声,却没有回应,外头静悄悄的,似乎没人。 也不打紧,左右她现在已经学会了依靠自己。静荷跟她讲过恭房在何处,只是距离有些远,她自己怕是要费些功夫。姜艾下床点了蜡烛,这才发现屏风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恭桶,同样洗刷得非常干净。 静荷着实细心又妥帖。姜艾心中不免触动。 她挪到屏风后面,倚在墙上,慢慢解开衣带,恰在此时门轰地一下被人推开了——尽管有屏风挡着,姜艾还是吓得不轻,惊呼一声:“谁!” 她慌手慌脚地想要拉起中裤,却越急越乱,怎么都穿不好。 屏风外有低沉的声音回了一个字:“我。” 姜艾听出来了,事实上也猜到是他了,毕竟除了他没有人问都不问一声便那样开门的!她气极,一边胡乱将衣服拢起,一边气恼道:“你出去!” 那头沉默着,片刻后响起“哒”的轻响,紧接着便是关门声。 姜艾僵立许久,确认人真的离开了,这才心有余悸地重新褪下裤子…… 走出来时,她往外头瞥了一眼,见桌子上多了点什么,走近去看,竟是满满一碟野猪肉炙,和一壶醇香佳酿。 第19章 19 姜家一片肃穆气氛,沈氏终日以泪洗面,伤心过度病倒了,魏氏日日守在塌前照看;姜寅与姜宸兄弟二人谋划多日,唯恐贸然攻山触怒白虎帮会对姜艾不利,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派往西山搜寻的人增加了一批又一批,依然没有找到姜艾的任何踪迹。 姜寅未曾合过眼,整个人疲态尽显,眼中全是熬红的血丝。 再拖下去人即便不在土匪手中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姜寅以巨额赏金为酬劳,招募会武之人,在姜艾失踪的第三日,亲自带领官兵与侠士数百人,前往苍山剿匪。 凌晨天未亮他便从家中出发,沈氏在春娘的搀扶下亲自来送他,满面泪痕地拉着他道:“老爷,求你一定要把艾艾带回来……” 想到至今生死不明的女儿,姜寅心中大恸,握住她冰冷的手,难得露出狠厉一面:“夫人放心,我一定将艾艾完完好好带回来。若是艾艾少了一根汗毛,我姜寅必定让他们百倍奉还!” 数百人马披星戴月出城,姜寅纵马走在队伍前方,抵达苍山脚下后,停马,转身对身后数百壮士抱拳:“各位英雄好汉,姜某在此先谢过大家此次倾力相助。此行虽为剿匪,姜某最担心的却是小女的安全,还请各位到时留心,刀剑无眼,切莫伤了她。若能安然救回小女,姜某必定重金酬谢!他日诸位有需要姜某的地方,姜某万死不辞!” “姜大人不必如此见外,”有正义凛然的侠士站出来,拱手道,“这些土匪为非作歹十恶不赦,早就该被消灭了,我们这一趟不为了别的,只为替天行道!” 身后数百人齐呼:“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姜寅心中触动,再次抱拳,深深向众人鞠了一躬。 正在这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原来是萧嘉宥昏迷两日终于苏醒,得知姜艾失踪至今未曾找到,悲痛不已,听下人说姜大人亲自带人剿匪,不顾身上重伤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姜伯父!”萧嘉宥到了跟前立刻跳下马,噗通跪在姜寅身前,痛哭道,“我对不起艾艾,对不起您,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嘉宥快起来吧。此番能否成功全在于一个快字,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上山,攻其不备,以免白虎帮察觉有所防备,其他的我们回去再说。”姜寅如何不怪他,但深知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萧嘉宥起身,赤红着眼睛,咬牙道:“我一定会找到艾艾!” 一山之隔的西山,郡王府 气派的别庄里,一片冷清萧索中,忽然响起一阵连续不断的瓷器碎裂之声,夹杂着丫鬟们胆怯惶恐的颤音:“姑娘息怒!”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如此欺辱于我,这些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杨思思大怒道。 “姑娘,这是大夫吩咐的……”丫鬟哭着辩解。 正在此时有人敲响了紧闭的门扉,一个绿衣小丫头匆匆跑来开门,领着身穿绿地圆领袄的老妪领进门。 常妪脚步匆匆地进了里屋,见一地狼藉,吃惊不已,“这是怎的了?” “常妪,您终于来了!”杨思思惊喜迎上前来,又忍不住委屈抱怨,“我早就已经痊愈,姨母是不是忘记我了,为何迟迟不派人来接我?” “这不是让我来接你了嘛。”常妪喜道,“快随我回去吧,西山近日不太平,姜家那姜艾被土匪掳去,至今没有消息,姜大人正带人去剿匪呢。” 杨思思震惊过后大喜,“当真?还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没想到……哪里来的土匪竟如此善解人意,日后即便姜艾被找回来,这般脏污的身子也配不上表哥了,真是天助我也!” 常妪立刻捂住她嘴,正色道:“这话切莫再说!回去以后,切记谨言慎行,万不可让人抓到把柄。”催促丫鬟们收好行装,常妪挽着杨思思出门,上了马车,又附耳提点她,“世子今早刚刚醒来,极为悲痛,倒是你的好机会了。” 杨思思点头:“我晓得的。” …… 姜艾从小尝过许多山珍海味,野猪肉却是从来没吃过的。肉已经有些凉了,但仍然很香,她正发愣,懒懒已经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灵活地爬上桌子,饿虎扑食似的扑向了那一碟喷香的烤肉。 姜艾顿时笑了,上前将它的小身子抓了回来,挠了挠它脑袋,嗔怪道:“鼻子倒是很灵呢。” 不讲究的土匪们喜欢大口吃肉,因此将肉切得又厚又大块,姜艾怕它噎到,撕成很碎的肉条,放在一个干净的茶托里,喂给它。懒懒飞快地埋头苦吃,姜艾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看起来蛮好吃的野猪肉,咬了一小口。 还未咽下去,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显然比刚才要轻柔了一些,但姜艾还是被吓着了,差点呛到,掩唇咳了起来。 黑熊走进来,在她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 姜艾蹙眉看他一眼,黑熊也看着她,四目相对。姜艾不清楚他的来意, 看到他这个人便反射性地身体僵硬,正要放下筷子,他忽然面无表情开口道:“吃你的。” 可哪有姑娘会安心将自己的吃相暴露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前呢,尤其这是一个自己害怕并讨厌的人。跟他面对面坐着姜艾都如坐针毡,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你……”她神色犹疑,咬了咬唇,问道,“你有什么事?” 黑熊没听到似的,径自揭开了酒坛子上的红布,顿时一股更加浓厚的酒香飘出,姜艾不自觉抬手掩鼻。 黑熊拿杯子斟满酒,递给姜艾,吓得她连忙往后躲了一下,见他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只是想请自己喝杯酒的样子,摇头道:“我不会饮酒。” 哦。黑熊默默把手收回来。 正埋头吃肉的懒懒似乎是闻到了酒香,突然抬起小脑袋,转了转,探向黑熊手中的杯子。黑熊挑眉,好玩地将酒往它跟前递了递。懒懒立刻凑上来,鼻尖几乎伸到酒杯里,闻了一口,立时像被刺激到似的,猛地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身子软软地摊了下来。 扑哧……姜艾被逗乐,笑出了声。 黑熊眼皮子一抬,看她秀气地将手遮在唇前,眉眼舒展,眼尾弯弯的,白净的小脸上漾开一抹柔柔的笑意。心头霎时像一阵带着暖意和清香的春风拂过。 姜艾没留意对面那道异样的目光,伸手将懒懒抱了过来,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它毛乎乎的小身子。只是闻了一下,小家伙很快就缓过来了,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继续吃肉。姜艾抬眼时,黑熊已经恢复如常,一言不发地饮着酒。 他不说话,姜艾便不再问,索性也放松下来。总归一张床都睡过了,同桌而食算得上什么。 只是当她终于说服自己,慢条斯理地低头吃肉时,却总是觉得那个土匪似乎在看她,而当她抬起头时,他或低头,或看向别处,眼睛从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好像哪里怪怪的。 一碟肉分量太足,姜艾对着这个土匪胃口也好不起来,吃了一些便搁下筷子,轻轻用帕子擦拭嘴角,像在家与家人一起用膳时一样,习惯性说了一句:“我吃好了。” 她吃得好少,黑熊一瞧,碟子一边干干净净,一边大半的肉并未动过。他抬眼看过来,姜艾以为他责怪自己浪费食物,有些忐忑地低下头,小声说:“我吃不下了。” 不想他竟伸手将碟子端过去,大口吃了起来。 这情况令姜艾有些懵,口瞪口呆地看着他 用自己用过的筷子,毫不避讳,一时心中尴尬又怪异。一直到他将肉解决掉,抬起头来,姜艾才回神,连忙收回视线,脸颊有浅浅的红晕。 “你父亲是姜寅。”烤肉也吃了,该说正事了,黑熊终于开口道。 姜艾看他一眼:“是。” “那你叫什么名字?”黑熊忽然问了一句题外话。 姜艾愈发奇怪,顿了顿,回答:“单名一个艾字。” 姜艾……黑熊兀自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你以后放心在这里住着吧,没有人会伤害你。”姜艾一惊,正欲摇头拒绝,他已经继续道:“当日破坏你的婚事并非有意,我在寻一样东西,而这东西恰好与你有关,你老实回答我便是。” “你父亲从江陵带回来的于阗玉虎,”黑熊看着她,“你究竟放在何处了?” 姜艾心里一沉。原来他两次潜入她家中,光天化日拦路抢劫,肆意将她撸到这山寨里,目的竟是那块玉虎! “那玉虎早就被盗了。”霎时间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姜艾佯装镇定道。她心慌得厉害,不知该如何应对,怕他若是知道玉虎在嘉宥身上,会对嘉宥不利,不得已选择撒谎。 黑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姜府何时遭贼了?” 姜寅回来当日他便派人盯着,从未听说曾经失窃。更何况在他夜探之后姜府两次加强守卫,一般盗贼根本进不去。 姜艾知道轻易糊弄不过去,只好道:“当日潜进我房中偷走玉虎的不就是你们的人吗?石头手上那块便是。” “那块并非于阗白玉。”黑熊面色渐渐冷下来,眸光沉沉。那玉佩乃独山玉,虽也是其中珍品,价值却远不及于阗白玉。重要的是,黑熊知晓,那并非他要寻找的东西。 他锐利的目光令姜艾愈发紧张,硬着头皮扛着他逼人的注视,回答道:“那大约是父亲被黑心商人骗了罢。” 第20章 20 私心里,姜艾并没有将父亲讲的故事当真,知道他哄自己开心的心意便好,那块玉也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但所谓“皇宫宝贝”的说辞,她更倾向于是“黑心摊贩”为了哄骗父亲编造的噱头。先入为主有了这种想法,这时候拿他来当挡箭牌,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 但她没有料到,那个摊贩早就落在这土匪手中了。 “巧了,”黑熊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添了杯酒,嗓音微微透出冷意,“你口中的黑心商人,就在这里,需要我叫他来与你当面对质吗?” 姜艾霎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黑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还有什么能比谎言被当面拆穿更难堪的?姜艾本就不擅长说谎,没想只说了这一次竟如此轻易地被识破了,一时间简直无地自容。小姑娘家脸皮薄,整张脸都红透了,低头咬着下唇,白玉一般的脖颈也泛起粉色,窘迫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不想为难你,”黑熊说,仰头饮下一杯酒,将空酒杯捏在手中转了一圈,又抬眼看向她,“但你不老实。” 姜艾霎时脸更红了。 但经过这几日,她现在也有点明白了,这些土匪并非全是坏人,石头、静荷、丁师傅、木通,都对她以礼相待,甚至悉心照料;而她面前的这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行事野蛮,其实细算起来,真的不曾有过伤害她的意思。甚至此刻知道她在骗他,居然也没有拿她怎么样。 人总是善于捕捉到一丝希望便将其无限放大,姜艾不可避免地再次产生了妄想,她抬起头,壮着胆子与他谈条件,想拿自己的自由来交换:“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放我回去吗?” 黑熊看了她一眼,将酒杯搁下,没有说话。答案无需言明。 从期望到失望,不过只有一线之隔。姜艾扬起的心再次跌落谷底,委屈、不甘、怨恨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眼眶里渐渐泛起泪水,情绪有些激动道:“我说过绝不会将你的事泄露给任何人,你既然已经可以得到你要的东西,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她又哭了,黑熊反而有些不自在,嘴角抿了抿,绷着脸皱起眉,凶巴巴地道:“你是在逼我亲自去问你父亲吗?” “别!”姜艾瞬间气势全无,无力地垂下头,紧绷的肩膀耷拉下来,扣在桌子上的手也缓缓松开了,“你别动我的家人……” 有一阵两人都没说话,静默的屋子里只有懒懒醉生梦死吃肉肉发出的小小咀嚼声。 姜艾颓丧地坐着,半晌,才哽咽道:“那玉虎我交给别人了。告诉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她抬头看向黑熊,泪花闪烁的眼睛里盛着最后一丝执拗和孤勇,“你不许伤害他,一丝一毫都不许。” …… 西郊山脉连绵,与望云峰比邻的一座小山名为苍山,白虎帮盘踞在此十多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顽瘤般难以剿除。七年前甚至绑架了时任知州大人家不满十岁的幼女,讨要万两赎金,最终将其虐待致死,可谓猖獗之极。 而那位知州大人受此打击一蹶不振,一夜之间白了头。此后姜寅接任,不遗余力出兵围剿,终于将其剿灭,夷陵这些年才得以太平无事。何曾想竟有余孽存活了下来。 姜寅熟谙此处地形,临行前已经画好详尽地图,交于带头的青衣剑客,带领一队人马先行上山。萧嘉宥冲在队伍前列,昔日眉眼间和风般的温柔被悲怒取代,手持一把圆战刀,与青衣剑客一起率先杀上了苍山。 一路竟见到几块已经种下春麦的庄稼地,而快要抵达白虎帮所居寨子时,竟然碰上一个穿灰色粗衣的男人挑着一担水走向一片菜地,远远瞧见一帮人马冲过来,大惊失色,扔下扁担拔腿便跑。萧嘉宥当即纵马冲上去,挥刀抵在他咽喉上:“站住!” “大侠饶命!”灰衣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杀我!” “做贼心虚!”萧嘉宥更加坚信了当日拦路打劫的便是他们,眼睛赤红,面色冷如鬼煞,“带我去找你们帮主,敢耍花样我立刻宰了你!” “不敢不敢!” 有人带路更要快捷几分,萧嘉宥等人很快便到了白虎帮破败萧索的寨子前,他神色肃然地看着身旁剑客:“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救艾艾,你带人去围捕,务必抓到所有人,一个都不能逃!” 剑客点头,挥手叫上人手,踹开寨门冲了进去。 萧嘉宥骤然反手将刀鞘掷出,堪堪将趁他不备打算逃跑的灰衣男砸翻在地。他跳下马,走上前当胸一脚踩下去,将刀尖抵在灰衣男额间眉心处,厉声问:“你们绑来的姑娘在哪里?” “什么姑娘,我不知道啊!”灰衣男哭着求饶,“大侠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寨子里已经传来混乱打斗之声。不论这人是装蒜,还是作为一个小喽啰真的不知道,萧嘉宥已经没有耐心再同他耗下去,狠狠朝他踹了一脚,急匆匆进入寨子搜寻。 “大当家,大事不好!”黑熊从姜艾那里逼问到了准确答案,正与义父、二叔、三叔等人商讨下一步如何行动,便听到一阵嚷嚷声,一个小兄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惊慌失措道:“姜大人带人攻山了!” 屋内四人脸色俱是一凝,二当家起身,递给他一杯茶道:“你先喘口气,把话说清楚。” 当日行动时故意留下了白虎帮的线索,姜寅没道理这么快便查到他们身上来。 那位小兄弟感恩戴德地接过二当家亲自递的水,捧在手中却没敢喝,呼哧呼哧把气喘匀了,立刻道:“就是咱们那个知州,姜大人,带了数百官兵和江湖人士,这会儿已经打到苍山上了!” 二当家立时松了口气:“冲着白虎帮来的。” 小兄弟猛点头,又道:“不过有大批人在这周围四处搜寻,有人不知怎么进了一线天,中了我们的陷阱。” 除了通往西山的那条捷径外,一线天乃是进入望云峰必经的一道关卡,设有机关,外人轻易进不来,但并非万无一失。 “白虎帮这次必定要被一网打尽了。”三当家快意道,“那帮畜生,含鸟狲猢,早该他娘的千刀万剐。” 二当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莫高兴太早。要不是当初他们帮主被黑熊割断手筋脚筋成了废人,白虎帮何至于没落至此,这些年在我们威胁之下才不敢向外透露,如今走投无路,难保不会泄露出去。再者姜寅这次必定是为了营救他女儿,剿了白虎帮找不到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生疑,恐怕很快便会猜到我们的存在。”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能把那小娘子还回去咯?”三当家怏怏道,“你又怎么知道她回去了会不会将我们的模样全都画下来,最好再给她爹指着路,亲自来灭了我们。” 没人接茬,他哼了声又道:“我看她心眼可多着呢,女人可是比白虎帮那些畜生要难搞多了。你瞧瞧老四,在外头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家里居然让他婆娘做主;还有老五,成天惦记着村里那个寡妇,一辈子攒了那么点家底,全让人骗走了,被人卖了还乐颠颠地给人数银子呢。” 说着忽然在黑熊肩上拍了一拍,揶揄笑道:“黑熊啊,依我看这事还得靠你。女人其实也简单,跟谁睡了心就是谁的,有的喜欢玩忠贞不屈,其实多睡几次就成了……” 好好地谈着正经事,不知怎么就从严肃的话题扯到了这事上。黑熊乜了他一眼,没搭理。 段洪发怒,一拍桌子斥道:“胡言乱语!” 三当家在大哥面前一向不敢放肆,立刻讪讪住了嘴。 一旁来报信的小兄弟一脸呆滞,被段大当家这一喝才猛地回神,缩了缩脖子。二当家摆手让他先回去,继续道:“姜寅那边怕是不好糊弄,大哥您看?” 段洪将目光投向黑熊,显然是将这事交给他处理的意思。 而黑熊似乎也已经有了主意,不咸不淡道:“他要找女儿,给他一个便是。” …… 曾经令乡民闻风丧胆的白虎帮早已今非昔比,当年帮派被剿灭,有几个漏网之鱼在苍山上苟且偷生无声无息存活下来,加上之后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的乌合之众,共计四十余人,却没一个厉害角色。姜寅的人没费什么功夫便将所有人都抓了起来,五花大绑丢在院子里。 姜寅负手而立,疲惫不堪的脸上只剩不安和焦灼。这些人拒不承认曾拦路打劫掳走艾艾,只能等待嘉宥那边的结果了。 “大人冤枉啊!”现任帮主是个只会些花拳绣腿的怂货,哭天抢地道:“我们早就金盆洗手不做土匪了,自己种地吃粮食,不偷不抢,不信您看下面那些地,都是我们自己种的!” 姜寅愈加烦躁,摆手让人把这些张鬼哭狼嚎的嘴都堵上,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瞧见萧嘉宥带人过来时,姜寅立刻亲自迎上去,难掩急切道:“找到艾艾了吗?”萧嘉宥颓丧摇头,姜寅一滞,脸上现出灰败之色。 萧嘉宥却猛地冲向被绑着的十几个土匪,抓住为首帮主的衣领,歇斯底里大喊道:“说!你到底把艾艾藏到哪儿了!”有人上前来拦,被他大力推开,接着一拳将呜呜挣扎的帮主打得侧翻在地,发泄般愤恨地拳打脚踢,一边大吼着,“你说啊!” 姜寅没有阻拦,依然站在刚才的地方没有动,眼睛越过破倒的院墙,望向苍茫幽深的山谷。 艾艾,你究竟在哪里? 帮主在暴打之下昏死过去,萧嘉宥终于停下手,脱力似的跪了下去,沾满了血的手掌撑在地上,低着头,眼泪滚落下来,跌入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有人高呼着“大人”,一路奔跑着冲了进来。 正是曾在出云阁当值多日的姜府护卫,到姜寅跟前单膝跪下,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俯首沉痛道:“大人,小姐的尸体,找到了……” 第21章 21 萧嘉宥六岁时父亲获封郡王,举家迁至夷陵,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姜艾。当然,严格来说,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姜艾彼时刚刚度过三周岁生辰,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并不懂得什么。萧嘉宥见她第一眼便喜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份喜爱只增不减。 他们相识十二年了,他以为,还会一起度过一生。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明满心欢喜地来娶她,为什么转眼间,他最爱的小姑娘,他想要倾尽一生来宠爱的人,变成了面前一具面目模糊的冰冷尸体。 他们还没有拜堂呢。他心心念念那么久,还没来得及抱一抱她。 “艾艾……”萧嘉宥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颤抖地将手伸过去,碰了碰“她”的手。掌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一怔,小心地掰开已经僵硬的手指,赫然露出一块细腻通透的玉佩。 ——是他送给她的那块。透水白独山玉,虎头纹样,他贴身佩戴多年。 萧嘉宥霎时崩溃,俯身紧紧将“她”抱住,嘶哑地痛哭起来。 沈氏早早便让春娘搀着,在姜府门前翘首以盼,然而等到的,却是一具尸身——那身嫁衣沈氏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亲自盯着绣房缝制,也是她亲手为出嫁的女儿穿上。但原本精致华美的嫁衣如今已经破烂,片片血污,她甚至不敢去想,“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沈氏难以置信地摇头,后退,她抓住姜寅的手臂,眼泪汹涌而出,“老爷,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艾艾还好好活着,她一定还活着!我能感觉得到她,她没死,她还活着,她在等我们救她,老爷……” 姜寅心如刀割,抱着悲痛不已的妻子,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他知道自己一旦出声,便会哭出来。 “艾艾,我的艾艾……”沈氏不愿去看那触目惊心的尸身,伏在姜寅身上哭得肝肠寸断,渐渐开始喘不上来气,一下一下用拳头捶着自己心口,紧接着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夫人?夫人!”姜寅慌忙将人抱起,匆匆送回卧房,一边焦急大喊,“叫大夫!” 姜府瞬间一片大乱,下人焦急地将大夫领进门为夫人看诊,结果无外乎受到冲击,心里一时承受不住。姜寅心中悲痛,却要强打起精神,夫人已经病倒,他不能再倒下,家里需要他主持大局,还有许多事要做。女儿的身后事需要他来料理,那些万恶的土匪也必须惩治! 姜艾的“尸身”已经被白布遮起来,安置在姜家祠堂中。萧嘉宥一直跪在旁边,像是没了魂魄,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对周遭的一起似乎全无感知。姜寅忙得脚不沾地,终于注意到他时,夜幕已经降临。 “老爷,您去看看吧,小的怎么劝,世子都不肯起来。”下人为难地禀报。 姜寅仿佛一日之间苍老了许多,他走过去,每靠近一分,心中悲痛便多一分。他甚至不敢去看白布掩盖下已经没有气息的女儿,强压着情绪唤了萧嘉宥一声:“嘉宥,你起来吧。” 萧嘉宥不动,没听到似的。 姜寅沉默许久,声音饱含沧桑:“嘉宥,这事怪不得你,你不用太过自责。你对艾艾的心意,伯父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但希望你能体谅我们的心情,你伯母的身体,已经经受不了任何刺激了,往后,你就别再过来了。” …… 沈氏苏醒后,不吃不喝,只不停地哭泣。魏氏守在身边,温言相劝,自个儿眼睛却也是红的;姜麟趴在娘亲塌边,无声地掉着眼泪。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下人偷偷说起,才知道本来要嫁去嘉宥哥哥家里的姐姐突然不见了,家里这几日乱糟糟的,父亲忙得焦头烂额,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爷爷和二叔也是满面愁容。今日却又说姐姐死了,尸身此刻便停在祠堂里,他想要看一看姐姐,父亲却不许。姜麟抹了抹眼睛,他想姐姐了。 姜寅抽空过来了一趟,便瞧见这样一幅压抑的景象,个个都在哭,房里的下人都在难过。 他看了眼已经冷掉的饭菜,叫下人拿去热一热。魏氏擦了擦眼泪,便起身告辞,将空间留给一家三口。姜麟唤了声父亲,小脸上泪水涟涟, 姜寅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接着牵起沈氏的手,哑声道,“夫人,艾艾尸骨未寒,你这样不吃不喝,是要让她走也走得不安心吗?” 沈氏摇头落泪,喃喃道:“她这样抛下我们,又如何安心?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嫁出去的,我应该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都留在身边……” 姜寅叹气:“那阿麟呢,你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难道要像艾艾一样,弃我们父子于不顾吗?” 姜麟立时伤心地扁了扁嘴巴,委屈道:“娘不跟阿麟说话了……” “她不是不理阿麟,只是太难受了。”姐弟俩都肖母,眉眼有七分相似,姜寅看着儿子,眼前却总浮现女儿的音容笑貌。 “姐姐真的死了吗?”姜麟哭了起来。八岁孩童已经懂得一些死亡的含义,他知道那意味着一种告别,意味着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他的姐姐了。 “阿麟莫哭。姐姐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们,先去了另外的地方,她会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姜寅道,“以后姐姐不在了,阿麟要代替她陪着你娘,知道吗?” 姜麟点头。 “那阿麟帮爹劝一劝你娘。” 姜麟便趴回去,将脑袋靠在沈氏身上,乖巧道:“娘别哭了,阿麟会一直陪着娘的。姐姐还在等我们,娘要乖乖吃东西,和阿麟一起去见她,好不好?” 姜寅霎时心中无比酸涩,别开头忍下泪意。沈氏则坐了起来,哭着抱住儿子,歉意道:“阿麟乖,是娘忽略阿麟了……” 翌日清晨姜寅早早动身去州衙,一出家门便有人纵马急匆匆赶来,高呼着:“姜大人!”姜寅停住脚步,见是昨日的青衣剑客,对方下马大步上前,将手中用布仔细包起来的东西交与他:“姜大人,昨日有个兄弟不慎中了陷阱,却意外捡到了一样东西,不知是否是贵府千金之物,您看。” 黑布打开,竟是一顶摔坏了的翟冠,正是艾艾大婚当日戴的那顶! 姜寅一讶,忙问:“敢问那位英雄是在何处捡到的?可是苍山附近?” “非也。”青衣剑客却摇头,面上有些许不解:“听我那兄弟说,他带人去了紧邻苍山的那座陡峭山峰,误入一个地方,在枯草丛间发现了此物。” 紧邻苍山的便是望云峰了,艾艾若是被白虎帮掳走,翟冠何以出现在那里?姜寅面色凝重起来。 姜艾被闷在屋子里太久,都快憋出毛病来了,晌午歇过午觉,便叫静荷扶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走。她的脚未伤及筋骨,丁师傅的医术又十分高明,康复速度出乎预料,丁师傅说再休养几日应该就能行走自如了。 天儿渐渐暖和起来,日头暖融融的,懒懒便不爱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没留神就窜没了影。 姜艾与静荷相处投机,偶尔听她讲起那个做厨子的相公。姜艾从未见过,却能从静荷的言谈与神态间看出来,夫妻二人极为恩爱。静荷当初被主母强灌了药效猛烈的避子汤药,亏损了身子无法再生育,她相公却并未因此轻视她,反而极风趣地宽慰她:他既非王侯伯爵又非巨贾豪绅,家里又没有爵位和金财需要继承,不需子嗣。 “你们感情真好。”姜艾不免羡 慕道。 静荷羞赧一笑,转而道:“大当家对姑娘也很上心呢,这几日姑娘的吃食都是膳堂单独做的,寨子里一直吃的粳米,今日大当家还亲自下山去买糯米了,粳米口感不如糯米,怕您吃不惯。” 那个土匪头子?姜艾却很难相信他会专为自己跑这一趟,若真有心,直接放她回家岂不更好。她心中不忿,面上却不显,只是没再说话。 草堂狭小,不大一会儿便走了个来回,姜艾往门外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企盼。她回眸祈求地问:“我可以去外面走走吗?” 静荷有几分为难。段大当家将人安置在这里时虽没明说,不许离开的意思她却是知道的,但身为女子设身处地一想,静荷总会对她生出几分同情。这姜姑娘跟自己不同,她是无家可归,姜姑娘却是有家归不得,一个良家女子被囚禁在这里,委实可怜。 想着总归她现在腿脚不便,自己又陪在左右,出去走一走也无大碍,静荷便搀着她走出了草堂。“我陪您转一转,咱们早些回去,不让大当家知道便是。” 哪料一句悄悄话刚落地,便听马蹄声踏踏而来,姜艾正想对静荷道谢,脸上尚带着感激的笑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诧异回头,便见那土匪头子骑着一匹十分精神的黑马,直直向着她们冲来,到了跟前才勒紧缰绳,马儿嘹亮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继而落地。 黑熊坐在马上,视线落在似乎被吓到的女人脸上。“怎么出来了?”他问了一句,嗓音听不出喜怒。 静荷忙忐忑解释:“屋里太闷,我陪姑娘出来走走……” 黑熊看也未看她一眼,闻言从身侧抽出一样东西丢向她,接着倾下身,大手一抄将姜艾懒腰抱起,搁在身前马上,调转方向一夹马腹纵马离去。 静荷慌手慌脚接住兜头砸下来的大物件,懵了一会儿才回神,低头一瞧,竟是一匹名贵的花罗布料。 第22章 22 身体骤然腾空,姜艾惊呼一声,下一刻已经身在马上,腰间被男人结实的手臂环着,整个人包裹在一个宽厚的胸膛中,隔着衣服仍能感受到灼人的体温。那热量逐渐从背部蔓延到全身,姜艾身体僵硬,只觉得哪里都不自在。而身下马儿已经狂奔起来,她完全不敢挣扎。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姜艾脸颊上泛起红晕,羞恼道。 “出去走走。”黑熊并未停下,反而一甩缰绳加速。 这是姜艾第一次骑马,最初的惊惧逐渐被驰骋在风中的奇妙感觉所取代,两侧景象快速从眼前闪过被抛于身后,沁着凉意的风从耳畔拂过,将她的发梢肆意扬起。这是极新奇和特别的体验,以至于姜艾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种种不如意。 她喜欢这种被风追赶的感觉,有一刹那她甚至想要大叫出声,想将胸腔中所有的的阴郁痛苦全都发泄出来。但从小所接受的淑女行为约束准则,却不允许她做出这种放肆的事情来。 她不知道这样在风中奔跑了多久,心中烦闷仿佛被风吹走,很痛快。但停下来后接踵而来的,却是一阵尴尬。 她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哪怕是一起长大互相倾慕的萧嘉宥,也只有幼时才牵过手。前几次受伤时他抱她,尚能算作无奈之举,今日莫名其妙将她掳上马,这样紧紧抱在怀里,实在没有必要了吧。 他是真的不懂得男女之防,还是认为她的清誉根本不重要,损辱也无碍? 不管他如何想,姜艾却难以接受,浑身都不自在,马一停她便想下去离他远远地,但这马十分高大,她下不去,刚不安地动了一动,腰上的手臂立刻便收得更紧了。 “你放开我……”姜艾说不出是难为情还是气恼,脸颊上泛着红晕。 “你自己下得去?”他轻飘飘的口吻问道。 姜艾咬了咬唇,无言以对。 黑熊便一手抱着她,从马上跳下来,将她安稳放在地上,这才松开手,径自走向崖边。 这是一处悬崖,空旷平坦,枯黄草地中已冒出青芽。悬崖下是一汪碧潭,对岸山色苍茫,漫无边际的青翠中点缀着零星白色。青灰色的山脉巍峨绵延,山野静谧,带着清新味道的风鼓起衣袍猎猎作响,姜艾看着那土匪负手立在悬崖边上,融入画卷般的景色之中,竟有几分孤寂之感。 姜艾没有走上前。这地方风景壮丽,人的心境也随之开阔,之前的烦闷 得到了些许舒缓,姜艾放松身体,沉浸在大自然挥毫泼墨创造的奇美景致中。 碧树抽芽,杏花盛开,是春回大地,是万物苏醒,被寒冬冰封的世界活了过来。这让姜艾感觉到希望,也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内心最为宁静的一刻。第一次想到父母,想到嘉宥,没有落泪的冲动。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某个地方,在许多人心里,作为姜艾的她已经“死去”了。 回山寨时那土匪依然是我行我素直接将她抱在怀里。未婚男女之间的接触显然于理不合,但姜艾却对与他理论不抱任何希望了,讲不通。况且这是他的地盘,惹恼他总归对自己没有好处。想来今日这样的抽风行为也不会有下次了,忍耐过去算了。 不想天不遂人愿,去时一路并未碰到任何人,回到寨子却哪哪都是人了。刚进寨子便有一群年轻男子勾肩搭背结伴而来,瞧见两人一马齐齐躬身唤道:“大当家。” 姜艾低头躲避,只听身后男人不失威严地应了一声,从众人让出的道路中央不紧不慢御马走过。 没走出多远竟又遇上一人,正是那位虎背熊腰的三当家,姜艾听到身后人唤了一声三叔,对方粗犷大笑:“这么好兴致,大白日上山里……” 三当家话没说完便被黑熊横了一眼,一夹马腹越过了他。 姜艾其实并未听懂那句话的内涵,只是本能地对那调侃取笑的语调感到排斥,一想便知不是什么好话。她坐在这马上愈发难受,觉得自己像巡街的囚犯一样,暴露在许多不含好意的目光之下,毫无自尊可言。 “他口无遮拦惯了,不用放在心上。”黑熊的声音忽然从头顶飘下来,姜艾不免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体贴。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一声喜出望外的呼喊:“大当家!” 竟是一个身穿赭色劲装的女子,利落洒脱,颇有一股侠女风范。姜艾看着她迎面跑来,满面欣喜笑容却在看见自己之后一点一点消失了。 黑熊勒马,冷淡问:“什么事?” 那女子连忙躬身抱拳道:“碧柳替四夫人回赣县找寻亲人,今日才回到来,特来向大当家禀报……” “四夫人的事便向四夫人去禀告。”黑熊没等她把话说完,便再次像方才略过三叔那样,略过了这个不知从何处借了胆子、竟敢挡在他马前的女人。 相对而过的刹那,那女侠盯着姜艾,姜艾分明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甘。 到了草堂,姜艾被黑熊抱下马,见他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垂眸低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黑熊却仿佛没听到,不顾姜艾的要求和挣扎,直接将人横抱着送进屋。姜艾被气得脸上又泛了红,黑熊把人放到榻上,看到她小脸红扑扑的气愤模样,不知为何反而心情不错。他大大方方迎着她恼火的瞪视,在她先扛不住移开眼后,愉悦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言罢转身潇洒离去,留下呆若木鸡的姜艾。 郡王府,谷风堂。 萧维着一身天青色常服,负手立在桌案后,微微拧眉,讶异地重复了一遍手下刚刚向他报告的话:“姜艾死了?” 桌前一普通侠士装扮的手下单膝跪在地上,俯首答:“是。姜大人亲自带人剿了白虎帮,在苍山上的乱葬岗找到了姜小姐的尸体,已经死了有几日,面目全非。” 萧维缓缓坐下,半晌没有言语。 他在调查姜家时得知姜寅从江陵带回一块于阗玉虎,怀疑正是当年大皇兄亲手雕刻、在大乱中遗失的那块。他曾数次邀姜寅会面,却未能从他口中套出一点消息,只听姜府的下人说那是给大小姐做嫁妆的。姜府守卫不弱,未免打草惊蛇他没敢贸然行动,本想等姜艾嫁入郡王府再想法子谋取,不想大婚之日却杀出一伙土匪,将人和贵重嫁妆一并掳了去。 “被劫走的箱笼可有找回?” 手下摇头:“姜大人抄了白虎帮,未曾发现被劫走的几十想金银财宝。” “这倒是奇怪了。”萧维沉思,手指在木椅扶手上轻轻敲着。 “世子从姜小姐身上找到一样东西,属下离得远未能看清,不知是否是殿下要找的那块。”手下道,“昨日从姜府回来世子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未曾出来,只叫下人送了许多酒进去,怕是要借酒浇愁,殿下可要亲自去看一看?” “为情所困难成大事……罢了,本王过去看看吧。”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萧维对这个晚辈除了怒其不争,倒也有几分感情。他单纯善良,为人热忱,只是太过于重感情,说得难听一些,便是懦弱。起身出门前,又吩咐道:“继续派人去姜府盯着,本王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萧嘉宥此刻人却已经不在房间了,喝的醉醺醺地冲向池塘,被紧跟着的下人拉了回来。萧维赶过来时,郡王妃也在,满面悲愁,双眼泛红,不停地对瘫坐在地上的萧嘉宥劝说着什么。见到萧维她立刻迎了上来,殷切道 :“殿下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嘉宥吧。这孩子想不开要去陪艾艾,我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他一向敬重你,兴许会听你的……” “您莫太过担心,他只是一时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发泄过便会清醒了。”萧维宽慰道,“您劳累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我过去看看他。” 萧嘉宥倚着池边栏杆,神色呆滞仿佛没了魂魄,只机械地拎着坛子往口中灌酒。萧维叹了一声,上前将他手中的酒拿走:“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寻死觅活?” “你不懂!”萧嘉宥忽然爆喝一声,“你根本不懂!她怎么会是“一个女人而已”,她是我的艾艾啊,这世上只有一个艾艾……我口口声声说爱她,说会保护她,到头来却害她因我而死,是我没用,我太没用了……” 他再次抱头痛哭起来:“为什么夺走她,为什么!” “有功夫在这里买醉,为什么不为她手刃仇人?”萧维揪着他已经被酒浸湿的衣领,“哭哭啼啼能换回她的命吗?” 他猛地松手,萧嘉宥倒倒在了地上,蜷缩起来,从怀里拿出了姜艾送她的那枚玉虎,贴在心口上,喃喃道:“我应该陪她一起去死,我应该陪着她……” 萧维一震,还未来得及看清具体模样,萧嘉宥忽然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开,一众下人连忙追上去,以防他再次做傻事。 萧嘉宥跑回房间,又将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一坛一坛地饮酒。 艾艾不让他喝酒的,他这样不听话,艾艾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回来骂他?回来吧,骂他也好,打他也好,他只想要她回来。 昏昏醒醒,反反复复,下人送进的饭菜一口没动,空坛子却一个接一个地丢在地上。黄昏后他终于昏睡过去,吵闹整日的院子终于清静下来,下人们才敢悄悄进来收拾满地狼藉,为他擦面盖被,好睡的舒服一些。 夜深了,忙忙碌碌的下人才终于得以休息。三更天时,忽然有个纤细人影出现在寂静的院子中,轻轻推开门,进了世子房间。 第23章 23 杨思思进了屋,小心翼翼关上门,将门闩插上。、 她很紧张,黑暗中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音。屋里黑漆漆的,细碎的月光透过窗纸泄进来,连房内的摆设都照不分明。她从未来过表哥的卧房,完全不了解格局,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敢点灯,只能小心地摸索着前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杨家在归州是赫赫有名的高门大户,杨思思也曾是名门淑女,她的父亲在荆州府衙为官,德名远播。母亲早亡,父亲续娶,继母有了自己的骨肉之后便苛待于她,家中祖父祖母均已故去,父亲公务繁忙极少关心后宅之事,没有人替她做主,杨思思小小年纪硬着靠着自己才得以立足,没有被继母欺负了去。 父亲曾有意与荆州知府大人家结亲,可事还未定下便病故了,继母容不得她,幸而姨母回归州吊唁时,见她可怜,将她接到郡王府养在膝下,视如己出。 杨思思感念姨母恩情,却不得不为自己做打算。她没有姜艾那般好命,从小便知所有东西都是要靠自己去挣的,父亲的疼爱、应得的嫡女待遇、姨母的怜惜……包括心仪的夫君。 她喜欢表哥,虽未喜欢到非他不嫁的地步,却知道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夫君。表哥生得斯文俊俏,为人也十分温暖和善,若成了亲,对待妻子必定十分温柔妥帖,且忠贞不二。 杨思思知道姨母疼她,会尽力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但她毕竟是孤女,没有家族依靠,还有什么能比嫁到郡王府更有利的呢?公公虽迷恋花丛,在小辈面前却是开明宽容的长辈,不会为难于她;婆母是她的亲姨母,待她如亲生,婆媳之间绝不会有任何嫌隙;表哥定会爱她护她,况且将来等他承袭爵位,自己便是郡王妃了。 唯一可惜的是表哥与姜艾自小相识,情投意合,她用尽心思百般讨好,表哥却始终只当她是妹妹,虽也疼爱照顾,但全然不是她所希望的。因此杨思思不得不将心思用在这种手段上。谁让表哥对姜艾一往情深,眼中丝毫看不到她,除了利用这些阴损的药物之外,她别无他法。 年前他们定了亲事,杨思思便有了计划,只是怕草率出手惹得表哥姨母疑心得不偿失,苦苦等不到好时机,后来不慎发水痘被送到庄子上,更是连表哥的面都见不着。 还以为嫁给表哥的愿望就要泡汤了,没料到那个姜艾如此命薄,连郡王府的门都没进就一命呜呼了。表哥因为她的死一蹶不振,杨思思知道这也许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毕竟原定的妻子刚刚过世,这当头便与她发生关系,对表哥来说或许太过残酷,但却是她最好的机会了。 “噔”一声,行走间不慎踢到凳子,杨思思立时僵住,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站了几息,确定表哥并没被吵醒,这才松了口气,手往前一探,便摸到了桌子。 接下来找到茶壶和杯子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她倒了杯茶,又从怀中掏出仔细包好的药,摸黑撒了一些进去。她看不到放了多少,但常妪说这媚药药效极强,一丁点便够用了。 到了这一步,事情便成功一半了,胜券在握,杨思思紧张如擂鼓的心平静下来。 对不住了,表哥,她在心里道,但这也许对你也是一个解脱,免得你一直沉湎于悲痛,自暴自弃。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忘记姜艾。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发出异样的极轻微的动静,杨思思端着水杯正要靠近床榻,霎时大惊回头,赫然发现一截刀身从紧闭的门缝中插入进来,泛出一道冷锐寒光。 “啊——!”杨思思吓得尖叫出声,身体一抖,杯中水洒落大半。 诡异的静谧顷刻间被打破,只见那截刀仿佛受惊一般,迅速抽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刺客?!杨思思僵立原地,骇然地瞪着那扇门,胸口剧烈起伏着。 “思思?”她尚未从惊吓中回神,就听身后响起表哥宿醉后的沙哑嗓音,满是疑惑和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杨思思仓惶回身,看着榻上已经坐起来的萧嘉宥,慌乱中竟将方才的刺客遗忘到了脑后。“我、我来看看你……” 被酒精浸泡过的大脑太过迟钝,萧嘉宥捶了捶昏胀发疼的头,静默片刻,终于从茫然和混沌中找回了一点神智。“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他蹙眉。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深更半夜出现在男人的卧房,如何不让人生疑。 “我听说你喝了很多酒,怕你出事,所以……” “我无事,你走吧,”不等她解释完,萧嘉宥便道,“被人知道你在我房里,于你名声有损。” “我不在乎,”杨思思走上前,“表哥,我知道姜姐姐的死让你难以接受,但你这样伤害自己,只会令我们难过。表哥,我真的很担心你……” “别管我!”悲恸酸涩从心底涌上来,萧嘉宥想起了刚刚十五岁便香消玉殒的艾艾,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杨思思又往前走到床边,柔声劝道:“表哥,别难过了,喝口水吧。” “我让你走!”萧嘉宥勃然大怒,猛地一挥手,将她手中的茶杯打翻,“滚!” 杨思思被吓到,紧接着极为难堪地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离开后,萧嘉宥下床点了灯,捡起地上还剩小半的酒坛,仰头痛饮,继续麻痹自己。他已经喝了太多,本就醉意未消,喝了几口便再次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一声一声唤着:“艾艾……艾艾……” 醉意呢喃逐渐微弱,蜡烛燃到尽头,缓缓熄灭,屋子重归于黑暗和静谧。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两道黑影落在屋顶之上,如轻盈落叶,未发出丁点声响。潜伏片刻,避过轮值守卫,待四下无人,两人交换几个手势,一人从屋顶跃下,翩然落地。 照例往屋内吹了迷烟,静待片刻缓缓退开虚掩的房门,闪身进入。这人显然目力极佳,黑暗中依然行走自如,脚步敏捷而无声地靠进昏睡在桌子上的萧嘉宥,先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摸索一遍,随后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之后,他迅速离开,掩上门纵身跳上屋顶。 “如何?”三当家压低声音问道。 黑熊摇头,眉头深拢。 “他娘的!”三当家大怒,“我们被那女的耍了?” “回去再说。” 言罢两人一前一后纵身跃至对面屋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离开郡王府,两人军事一脸凝重之色,御马赶回山寨。走出不远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黑熊眉头一皱,偏头与三叔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随机扬鞭加速,一路将人引至城外空旷之地,齐齐勒马回身,同时拔出剑和狼牙锏。 …… 谷风堂,书房依然亮着灯,萧维立在烛盏边,低头细细研究着手中的物件——一只雕工极为精致、神态栩栩如生的老虎,质地上乘,纯净无暇,正是玉中名品,于阗白玉。他并未见过当年大皇兄那只玉虎,但无疑便是这一只了。 萧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没想到这趟来夷陵,竟有此意外收获。 “殿下,”一黑衣侍卫匆忙进门,裹狭着一身血腥之气,捂着右腹伤口跪地行礼,“属下无能,未能擒住那两名盗贼。那两人功夫高深,很难对付,属下带人追至西山,与他们交手,两位兄弟丧命, 不过对方也负了伤。” 萧维不紧不慢将玉虎收入袖袋:“可知是何人?” “属下不知。武功路数不明,一人用剑一人用狼牙锏,似乎是冲着世子而来,属下发现时他们正从世子院内出来,但并未伤害世子性命。” “在西山交手?” “是。那两人应是有所察觉,有意将属下引出城,在城外动手。” 近来西山出现的频率未免有些多了。萧维沉吟片刻,吩咐他:“派些人手去西山,务必查到他们的来路。” …… “干他娘的!”三当家光着上身坐在一条小板凳上,一边让丁师傅为他医伤,一边瞋目切齿大骂着,“敢在老子身上动刀,看老子不抄了他狗屁郡王府!” 丁师傅啪叽将浸了药汁的白布拍在他伤口上,三当家当即疼得呲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黑熊在三叔的拼死保护下并未受什么大伤,只右边手臂被割了一道口子,已经包扎好安静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块特制腰牌。 “是萧维的人。”他面色沉沉,看不出神色。 “干他……”三当家脱口便要骂脏话,刹那间福至心灵记起萧维他娘乃是已故太妃、先皇的女人,及时将后半句吞了回去。只是仍心有不甘,白跑一趟不说,还挨了几刀子,差一点就没命了。他看着黑熊,语气阴郁道:“被那姓姜的丫头片子耍了一通,你什么想法?” 黑熊却不这么想。他犹记得当日被逼问时她近乎崩溃的样子,他相信她没有说谎。 “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 三当家嗤了一声:“你别是糊涂油蒙了心,被她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我早跟你说过,女人心眼儿多得很,耍起阴招来有你受的。” 黑熊不搭腔,只将手中腰牌丢给他:“这是萧维的手笔。” “你是说,萧维先我们一步,将东西拿走了?”三当家看着那腰牌,嗤笑一声,“他不是热衷于跟那狗皇帝表演兄友弟恭么,要这东西何用,难不成"好弟弟"也有了反心?” “萧维这人,不容小觑。”当年大乱时萧维不过八岁,人不在京城才侥幸躲过一劫,狗皇帝因为戕害太多手足留下恶名,事后给仅剩的兄弟册封亲王以示仁德。但他为人多疑,萧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到今日,也非等闲之辈。 “那玉虎落在他手中岂不更加危险了,得赶紧拿回来。 ”三当家道。 黑熊面色凝重:“他身边那些侍卫个个身手不凡,不好下手,除非斩草除根,一旦他追查起来,我们藏不了多久。”这人可比姜寅难对付多了,轻易动不得。 “那除了他便是。”三当家不耐道。 杀他岂是说说这么容易。且不说实行难度,堂堂一个王爷若在夷陵出了事,狗皇帝必定会彻查到底。其中利害关系不必说三叔也能想明白,黑熊没有解释,起身道:“明日找人去郡王府盯着他,有任何动作及时来报。” 翌日清晨木通来送药时,姜艾便向他打听:“昨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睡得正香时被外头动静惊醒,竟听到了那位三当家的粗犷嗓音,他不知怎的半夜来了这里,骂骂咧咧不停。 “大当家和三当家受伤了,师父给他们治伤呢。”木通解释道,“可是吵到姐姐休息了?” 姜艾摇头,心下惴惴。那个土匪受伤了?深更半夜带伤回来,莫不是趁夜去了郡王府抢夺他想要的那块玉虎,发生了争斗?那嘉宥呢,有没有受伤? 晌午日头不错,静荷照例着这姜艾在寨子里散步。那日偷偷出来被大当家撞见,没想到他不仅没发怒,反而吩咐她多带姑娘出来走一走,想去哪儿转悠便去哪儿转悠,左右寨门口日夜不间断有人把守,即便她们有心出去也不可能。大当家还说若是姑娘想出寨,他会亲自带她出去。 这在静荷看来已经是莫大的体贴了,毕竟大当家那样的大男人,心眼都粗得很,行事我行我素,不拘小节,能如此细心对待一个姑娘,已经十分难得。 只是姑娘似乎不大喜欢,静荷将大当家的原话转达给她,她什么都没说,此后也从不提要出去。 “上次大当家带回来的料子,我已经按照姑娘的身量裁好了,抓紧赶赶工,这几日就能缝好,到时候姑娘就不用穿这些粗衣了。”姑娘皮肤太嫩,想来从小穿的便是最好的布料,自己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太过粗糙,那日被大当家带出去回来,大腿内侧都被磨红了。静荷道,“只是我手艺不精,姑娘可别嫌弃。” 姜艾拉着她道:“能得你如此悉心照料,我只有感激。你再这般客气,真是要折煞我了。” 静荷便笑:“好了,我一定记着。” 两人走到一处苍翠草坪,忽见一人急匆匆跑来,对静荷道:“嫂子不好了,袁哥刚才干活闪了腰,你快去看看吧!” 静荷大惊失色,急急忙忙便要 随他过去,又顾念着姜艾,为难道:“姑娘……” 姜艾便道:“你快去吧,这里不远,我自己慢慢走回去便是。”顿了顿,又自嘲一笑,“你放心,我这个样子,也跑不了。” 她腿没好利索,跑又能跑多远;况且这几日多次从宅子门口经过,她知道一直有人把守,那次她能侥幸逃出去,纯粹是因为看门的小年青沉迷于看热闹玩忽职守,给她钻了空子。 静荷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你当心些,我待会再来接你。” “去吧。”姜艾催促。 她真的没想着逃跑,经历过几次希望落空,被关了这么久,她已经不似之前那样急躁。如今那土匪头子渐渐放松了警惕,再让他生出防备之心反而更麻烦,因此若没有把握姜艾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她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尽管说出来显得可笑,但她仍在努力。这些日子不怕累一遍遍出来走,就是想了解清楚这里的地形。 况且即便要跑,也要等自己的伤好了之后。 姜艾扶着墙走了一段,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没太留意四周,募地听到一声怪异的媚叫之后,才猛地回身,发现自己走到了某处房后的小院子。 “嗯~轻点……瞧你那儿猴急样儿!” 一道听起来极具风情的女声从紧邻着房子外墙的冬青丛里传了出来。接着便是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吟和娇喘,夹杂着男人气息不稳的一句:“你男人今儿个可就要回来了,当然得抓紧时间快活几次,看得见吃不着的时候,还能回味一下你这骚样……” 姜艾哪还不明白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当即红了脸,转身便逃。 她走得急,绣鞋踏在草上发出簌簌声,草丛中两人正火热的交缠一停,女的慌张道:“外头有人?” “别怕,我出去瞧瞧。”男的说着,草草提起裤子从草丛中探出头,却见外面空无一人。走出来往两侧望了一眼,只瞥见一个慌忙逃窜的纤瘦背影。又是这女的……他摸了摸左额伤疤,阴测测地笑了。 “姑娘!”姜艾一个人走回草堂外面时,恰巧遇上看顾好丈夫来接她的静荷。见她满头大汗慌里慌张,静荷诧异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艾说不出刚才不小心听到的污秽之语,摇了摇头,随她回去。静荷打了热水来,拧好帕子给她擦脸,姜艾慢慢镇定下来,将那些不雅之事摒弃到脑后。 午后小憩时,已经整整一日没见影子 的懒懒不知从哪里跑回来,磕了点花生,蹦到榻上跟姜艾玩。它精力充沛得很,不知疲倦,姜艾陪到后面都累了,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 睡得沉,醒来时已经傍晚,夕阳火红的光从窗子照进来,将一切都映得像镀了金光。姜艾抱着懒懒到院子里,丁师傅正在全神贯注地煎药,她没出声打扰,在一旁默默瞧着。 那土匪受伤了,这药大概是煎给他的。他昨日说今日来看她来着,并没有来。 她并不是希望他来,姜艾心想,她只是想要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嘉宥有没有事。 不多时木通跟静荷一道回来了,两人面上都带着喜庆的笑意。木通一进来便喊了一句:“师父,大当家今日猎了一头鹿回来!” 姜艾一怔,他不是受伤了,怎么还去打猎? 丁师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当即冷哼一声,怒道:“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用治什么伤,这药不喝也罢!” 木通忙上去哄师父去了,静荷上前来搀姜艾,笑着说:“姑娘可要先收拾收拾?” “收拾什么?”姜艾疑惑。 “大当家带人去后山猎了许多野物,给四当家接风呢。今日还吃烤肉,比上次丰盛许多,大当家特地吩咐了,让我把你带过去。” 他们寨子的盛会,她这样一个人质露面未免怪了些。况且他们自己不拘礼数,姜艾却不愿意在众多男人前抛头露面。她摇头:“我不去了。” 静荷神色为难,不过推己及人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只好道:“姑娘不愿去便不去吧,免得那些大男人大大咧咧唐突了你。那我先给姑娘做吃的。” “不用了,”姜艾内疚道,“你放心去吧,别因为我误了时辰,我自己弄点粥就好。” “哪能呢,姑娘的手可不能沾染这些……” 争执间,有人进了院子,姜艾刚转过头,他已经来到近前,乌压压遮去头顶的日光。 黑熊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打猎时手臂上伤口裂开,出了血,正好过来换药,瞧见她跟静荷站在那里拉拉扯扯的,便问了一句:“磨叽什么呢?” 姜艾不愿给静荷找麻烦,便自己同他道:“你们的宴会,我就不参加了。” “为何不去?”黑熊盯着她,“肉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 姜艾被噎了一下,也不想跟他多说了,直接转身回屋:“我不想去。” 静荷站在原地不敢说话,黑熊也没注意她,只盯着那女人一瘸一拐的背影。她身上还是跟静荷借的衣裳,很普通的素色粗布,静荷的身量比她长一些,衣裳其实并不合身,肩膀处宽了一些,腰腹被衣带一系,显得愈发纤细,不及他一只手长。 这么一想,黑熊便觉得手心有些痒了。 他大步上前,手握在了那不堪盈握的细腰上。 姜艾立时回过头,瞪向他的目光极为震惊。那眼神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黑熊有一刹那的怔愣,迅速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哼了一声,说:“由不得你!” 第24章 24 正经人家的姑娘,何曾这样被男人摸过,姜艾吃惊到了极点,一时竟傻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自那日在花轿中被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迫与这个可恶的土匪发生身体接触,但不同于之前,迫于当时情景他扛起她或抱着她,都是使用的男人的蛮力,就像是将她当做一个沙袋而不是女人。但此刻他将手放在她腰上的力道和位置,分明就是在轻薄她! 姜艾立刻就想想到了上元节那晚,他救她一命,却趁机捏她的胸…… 果然他就是一个为人放浪的登徒子! 姜艾又惊又怒,猛地推开他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右脚使不上力险些跌倒,在墙上撑了一下才站稳。 她气恼的样子令黑熊有些心虚,他也说不准自己刚才是如何想的了,竟然会对一个女人产生轻浮的念头。 这时候一些之前并未在意的细节便从记忆中跳了出来,黑熊记起自己其实早就摸过她的腰了。当日将人从花轿里抓出来,一只手便掐住了她的腰肢。那时只惊诧于女人竟会细弱到如此地步,如今回想起来,反而惦记起了那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手感。 挺软的。 他似乎还捏过什么更软的东西…… 掌心莫名发烫,这些隐秘的想法和奇怪的反应黑熊还是第一次经历,一时搞不明白,手在衣袍上蹭了蹭,看了眼她的右脚,问:“为何不去?若是因为脚不方便,我抱你过去便是。” 姜艾靠在墙上,别着头不愿看他:“我并非你们山寨的人,没有必要去。” 她还一心惦记着回家?黑熊眉头动了一下,看着她说:“我偏要你去。” 这人怎么这样,完全讲不通!姜艾恼火道:“既是你们寨子的盛会,你们庆祝便好,何必强求我?我去与不去于你有何差别?” 黑熊从来不爱废话,与她站在这里说这么多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了。他没什么耐心,对这个女人已经是极限,懒得再多说,直接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也许是心头的轻浮还在作祟,这样抱着她,黑熊竟然生出了一些绮思。她真的好软,他忽然想知道把她拥在怀里会是什么滋味。 “你放我下来!”他总是随便对她动手动脚,姜艾气红了脸,徒劳地挣扎着,一边拼命拿拳头往他胸口捶,结果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自己的手反而疼得要命。“你放开我!”她气恼地斥他。 丁师傅一直堵着气听着这边 的动静,这下再也控制不住脾气,大怒道:“不成体统!” 黑熊跟没听到似的,抱着手脚都在胡乱扑腾的人大步迈下门廊,走向院门。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姜艾堵着一口气,终于还是败给了这人的厚颜无耻。她知道他真的做得出将自己抱到人前的事来,他不拘礼数,她却不愿意丢这个人。 黑熊这才停住,将她放到地上,扫了她一眼,轻飘飘道:“犟什么犟。” 姜艾气得咬牙,也不再谨守父亲从小教导的待人要宽和守礼了,狠狠剜了他一眼。她脸蛋红扑扑的,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丝毫没有威慑力。黑熊竟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有趣,摸了摸下巴,施施然返回,让丁师傅给他换药去了。 “姑娘,我陪您过去吧。”静荷过来扶着姜艾。她围观了两人打闹的全程,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大当家对姑娘显然是上了心的,不然也不会硬要带她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露面。他从前是个多可怕的人啊,除了几位当家人,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永远都是一副冷面,那一双肃杀的眼睛向你看来的时候,会令你心惊胆颤。没想到在姑娘面前竟是这样一副无赖样子。 只是……静荷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姜艾,心下默默叹气。姑娘心里的芥蒂怕是很难消除。 “姑娘,我跟您说几句心里话,您别怪我多嘴,”静荷轻声劝着,“这些大男人啊,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尤其是大当家这样的人物,发号施令惯了,想什么便是什么,容不得别人反对。硬碰硬咱们那里拼得过他,适得其反,您倒不如软着来……” “我明白的。”姜艾怅然道。出嫁前,母亲也教她以柔克刚,可那是对待丈夫。如今面对着一个仇人,她恨不得竖起全身的刺来,哪里做得到“软”。 要她对那个土匪撒娇?姜艾想一想便十分抗拒,她宁愿拿刀与他拼命。 “怎么这么慢?” 正说着悄悄话,被谈论的某人冷不丁从背后靠近,将两人都吓了一跳。黑熊换了药与丁师傅木通一道出来,却见这俩人磨磨唧唧地没走出多远,他瞥了一眼宴席的方向,距离这里还远得很,便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姜艾气得不行,这个人是故意的吗,为何又来! “等你走过去都散席了。”黑熊说,“别乱动,到了就放你下来。” “……混蛋!”姜艾红着眼睛骂。 他居然轻笑了一 声,姜艾更加难堪,别开头,越想心里越堵,最后生生气出了眼泪。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会碰上这样无耻的人! 后头丁师傅重重哼了一声。黑熊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从他要迷药去别人家里偷东西开始,丁师傅就十分看不惯他,如今更是不耻于他强抢民女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又奈何不了他,索性眼不见为净,领着木通快步走到前头。 静荷也没往上凑,悄悄地不见了人影。 黑熊寨众人已经聚集,正有人耍剑助兴,未到席上便听到一阵喝彩声。黑熊还有些分寸,在外头便将人放了下来,姜艾一落地便背过身,抹了抹眼睛。 黑熊也没瞧见,只当她还赌气呢,低声说了句:“跟着我。”便率先迈步往前走去。姜艾怕他会当着大家的面做什么出格的事,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得不利落,那土匪竟迁就着她,步伐迈得慢悠悠。 时机倒也挺巧,她跟在黑熊身后,出现在宴席上时,刚好前面的表演告一段落,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众人齐齐将目光投了过来,霎时鸦雀无声。 黑熊在寨子里颇有威严,除了将他养大的义父,没人敢同他大声说话。几位叔叔也忌惮着他的身份多少有几分恭敬,平日相处随意,却不敢造次。剩下的只有石头和溯英跟他亲近一些,其他人见面莫不毕恭毕敬,从前唤他少主,如今唤一声大当家。当然,丁师傅除外,他一生都奉献给了医术,其他全不在意,对谁都一个样,大呼小喝或温声细语全凭心情。 只是当下大家眼中看的却不是敬重有加的大当家,而是他身后腿脚不便、款步姗姗,却丝毫不影响其聘婷袅娜绰约姿态的女子——近日整个寨子间都在流传,大当家抢回一个新娘子,极为娇美动人。 静荷带姜艾散步的地方,均是一般子弟不常出入的内院,因此大多数人并未见过其他人口中有落雁之姿的美人。今日大当家特意将她带出来,更是承认她“寨夫人”身份的意思,因此不少人好奇得抓心挠肝,迫不及待想要一睹真容。 然大当家身形极为高大,几乎将那小小的女人整个遮挡在阴影之下,没人敢勾头探脑明目张胆偷看,老半天只瞧见一身平平无奇的灰衣,和一头简单盘起、未经任何珠翠修饰的乌黑秀发。 “身段倒是曼妙,但也没他们说的那么美嘛。”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道。 身旁人道:“先莫草率断言,能得大当家如此青睐,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 无数双明亮如炬的眼睛盯着自己,如锋芒在背,姜艾难受又难堪,微微垂首,不去看任何人。 黑熊将人领至上席,到了段洪面前,这才侧过身,将躲在他背后的女人暴露出来。“这是我义父。”他对姜艾道。 姜艾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沉稳的眼睛。此人像是武将出身,身上有不容忽视的正气,年纪应当比她父亲要年长不少,身形虽然硬朗,却带着一种病态,且是不轻的病。 看起来倒像个好人,但土匪头子的义父,又能好到哪里去?姜艾不明白这个土匪头子又玩得哪一出,为何向她介绍他的义父,除了对他教子不严、纵容义子为非作歹的控诉和指责之外,她并没有其他话想说。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的教养迫使她福身浅浅行了个礼。不知如何称呼,更无话可说,便低头不语。 段洪反而愈发感慨,叹了一声道:“委屈你了。坐吧。” 他话音里的歉意并不假,姜艾心里一动,在视线重新被黑熊遮挡住之前,看了那个虚弱的老人一眼。 黑熊带她落座。 宴席上已经渐渐恢复之前的热闹,但依然有人留意着这边,瞧见那位寨夫人终于转过身来,立时紧张地抓紧了手中酒杯。果然是个美人!素净的脸上未施脂粉,却极为明艳夺目,肌肤细嫩像剥了壳的鸡蛋,脸蛋上两团恰到好处的红晕,娇羞动人,令人心痒痒非常想掐上一把。 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润莹亮,眼眶微微泛红,像被欺负了的小可怜儿,十分招人疼。 “大当家真是好福气!”那人不无欣羡地嘀咕一句。这样娇滴滴嫩生生的小美人儿,谁不想好好“疼疼”啊…… 姜艾对于跟这个土匪头子同坐一桌抗拒得很,她不知道这土匪有意还是无意,但她很清楚这样的姿态在别人眼中会产生误解。只是她现在怕极了这厚颜土匪,不敢轻易去招惹他,所幸坐下没多久,他便被人叫走,起身离开了。 他不在反而更自在,姜艾暗自嘀咕。 一口气尚未舒完,便有一艳丽妇人吟吟笑着走到她身侧:“这位便是姜姑娘吧。” 她嗓音软而媚,极为动听,但一开口姜艾便心头一震,立时记起了晌午时不慎听到的那些东西,树丛间酥到令人心颤的媚叫和娇嗔…… 她面上未露出异样,只听那妇人继续道:“你来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你呢,能让咱们家黑 熊动心的,果然是个标致的美人。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跟着黑熊,唤我一声四婶便是。” 第25章 25 “你跟着黑熊,唤我一声四婶便是。” 姜艾有些紧张,反观这位“四婶”却十分怡然淡定。明明做了亏心事的不是自己,这情形反而颠倒了。想到这层她便觉得没什么好紧张的了,只是对于自己被动地掺和进这种肮脏之事感到抗拒。 这其中的关系她不愿意深想,这些土匪的家务事,与她无关。 “四夫人。”她客气称呼一声。 四夫人笑着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 “娘!”恰在这时溯英跑了过来,今日穿了一身靓丽的桃红袄裙,跟木通闹着玩了一会儿,跑得脸都红了。她常来草堂找木通玩儿,跟姜艾接触得多,也说得上话,但想收她当丫鬟的心思从没歇过。果然这会儿见她娘跟姜艾待在一起,便又提起了:“我想让她做我的丫鬟,娘觉得如何?” 四夫人笑了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傻丫头,你姜姐姐可是千金小姐,你黑熊哥的媳妇儿,怎么能给你丫鬟。” 溯英立刻带着点惊讶和不悦看向姜艾:“你不是答应我不会跟黑熊哥哥成亲的吗,怎么如今又食言了!” 姜艾无言以对。所有人都误会了她与那个土匪头子的关系,她也很无奈,想澄清却没法子,为何还有人反过来指责她? “溯英,过来。”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清润舒朗的嗓音。姜艾转头看去,这才见左侧紧邻的那一桌,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身上有儒雅书卷气息。溯英却似乎很怕他,像见了猫的老鼠似的,缩着脑袋不情不愿唤了声二哥,向他走去。 “前些日子我教你读的书都记住了?”那人眼含笑意问。 溯英立时愁眉苦脸,揪着耳朵趴在桌子上求饶:“太难了,我记不住。二哥你可饶了我吧,我爹都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你呀,”四夫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就是被你爹给惯坏了。” 一家人说起话来,姜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垂首坐着。四夫人很快便着溯英离开,烤好的肉炙呈上来,那人却趁机瞄了姜艾好几眼,令她不太舒服。 那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偷看,放下碟子便走了,姜艾伸手端起桌上搁着的杯子,举到嘴边才闻到浓烈酒香,被呛得轻咳一声,连忙放下了。 “喝茶吧。”左侧那人及时将自己桌上的茶壶递了过来。 姜艾低声道谢 ,再次看过去时,才发现他眉目和善,面相颇为清俊。出于礼貌姜艾没有过多打量,而对方只微微颔首,视线根本未在她身上停留,是个守礼之人。 占山为王的土匪,自然不似正经人家那般注重规矩,所有人都是大剌剌席地而坐,唯有姜艾一人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 黑熊回来时,瞧见她的坐姿,便道:“在这里不必拘着。” 姜艾不理他。 她不想学那些人的不雅之资,然而这蒲团又糙又硬,坐久了膝盖疼得厉害,姜艾便有些撑不住了,悄悄将腿展平,转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好在有桌子做遮掩,其他人忙着饮酒吃肉,不会注意这里。 刚坐稳,便听到身边一声轻笑。 脑海中顿时回响起那句“犟什么犟”,他此刻肯定又在笑话她了。姜艾不禁有几分脸热。 男人们喝起酒来便没个头,这宴会持续了一个半时辰还没结束的意思。姜艾瞧见对面坐着的溯英打起了呵欠,那位四夫人便带着她先回去休息了。 段洪身体不行了,便也早早地准备离场,临走时往这边瞧了一眼,立刻对正与三当家饮得尽兴的黑熊道:“你若没喝够晚些再喝,天色不早了,先送她回去。” 黑熊这才记起身旁还有个女人呢,便将脸转向姜艾,姜艾也看着他,发觉他似乎喝了不少,这会儿眼睛特别地亮。 娇娇小小的女人安静坐在那里,不吵也不闹,这种一回头瞧见身边有人的滋味,令黑熊心头有异样的滋味涌动。他从未体验过,不知那代表着什么,只是本能地倾身向她靠近了一些,说话时语调都轻柔不少:“吃饱了?” 他的脸凑得太近了,酒气扑面而来,姜艾往后仰了仰,点头:“你不必管我,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她实在是不想再被这人抱了,尽管回头的路程有些遥远,她一个人大概要费上不少功夫。但她说完,自己便觉得有些无力,这人向来想如何便如何,才不会管她愿不愿意想不想呢。 她对黑熊的了解还是准确的。作为男人,哪有让自己的女人独自走夜路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一个脚上有伤不便行走的娇弱女人。 他果然二话不说,直接将姜艾从地上抱起来,起身后才想到什么,转回去对义父说早点歇息,接着又对三叔交代,今日便到此为止,改日再喝。 五位当家人都在,这过程中瞧着“亲亲热热”的小两口,神色一个比一个复杂。姜艾 一直在他怀里,羞都要羞死了,更不敢在这时候挣扎闹得更加难看,只能僵硬着身体,努力将红透的脸藏起来。 段洪实在看不下去了,摆手催促:“走吧走吧。” 黑熊这才抱着人离开了。 从宴席到草堂的路,对他来说要不了一炷香时间,这次也许是酒喝多了,走得极为缓慢。鼻关萦绕着清清幽幽的香味,恍惚了一阵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味道来自于怀里的女人。 他忍不住低头瞧了一眼,却见黑夜里她小脸儿白得像晶莹剔透的佳玉,双颊绯红,靠在他胸膛处。 ——那地方突然就热了起来。心头起火,将饮下的烈酒点燃,全身血脉霎时燃烧起来。 胸口燥热。 他吞了吞口水,像一个好奇发问的孩童,语气颇诚恳地问:“你在害羞吗?” 姜艾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红得愈发厉害,别开头说:“没有!”还不是因为他刚刚当着大家面那样,她都没脸见人了。 “你脸红了。”黑熊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 “你……”姜艾简直要被这个人气疯,“你走快点!” 她是好姑娘,被气到也说不出重话,只会没什么威慑力地斥他,声音娇娇的,发怒也招人喜欢。黑熊没有再说什么,嘴角无声扬了扬,步子反而迈得更慢了一些。 动作墨迹终于还是抵达草堂,黑熊踢开门将人抱进黑漆漆的卧房,放到榻上。 有一刹那他们离的很近,黑熊的脸就在她耳畔发间,那股幽香更清晰了,丝丝袅袅钻入鼻关,奇异地令他一路回来胸口积攒的燥火得到了一丝安抚。 他忍不住将将鼻子凑得更近,埋进她颈后,深深吸了口气。 ——那种四肢百骸都无比熨帖的舒坦,无法言喻。 “走开!”姜艾却被他变态的动作吓得大惊失色,本能抬腿想往他胸口踹,却反而被他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了脚腕。她用力蹬了一下却甩不开,声音发抖地斥他:“你……你出去!” 掌心里脚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黑熊紧紧攥了片刻,才在她惊恐的喘息中松开手,直起身体。 “你歇着吧。”他嗓音中多了一丝沙哑,言罢转身大步离去,关门的动作却带着难以察觉的小心。 那天夜里,黑熊的梦中便多了一些黄莺鸟儿般的婉转娇啼。 …… 萧 嘉宥醉得一塌糊涂,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郡王妃愁容满面,不知该如何帮助自己的孩子从悲伤中走出来。这天一早刚起身,却听下人来报,说世子大清早去了表姑娘的院子,大闹不止。 郡王妃惊异不已,连忙在常妪的陪同下赶过去,进屋便见萧嘉宥正拿剑指着杨思思,呲牙裂齿地大喊:“把它还给我!” “这是怎的了?”郡王妃大惊。 常妪连忙上前想要拦下世子,却被萧嘉宥狠狠掷开:“滚!” “嘉宥!”郡王妃大喊,“放下剑!” “母亲……”萧嘉宥回头看她,那一眼所包含的绝望、愤怒与痛苦,令局王妃霎时没了声音。他眼睛中满是红血丝,颤抖着开口道:“她拿了我东西,艾艾送我的东西……” “我没有,”杨思思哭得梨花带雨,求救地望着郡王妃,“姨母,我真的没有拿。” 一边是唯一的儿子,一边是比亲如女儿的外甥女,郡王妃哪个都疼,上前握住了萧嘉宥的手臂,以母亲的口吻道:“嘉宥,把剑放下。” 萧嘉宥咬着牙,终于还是颓然将剑收回。 一场闹剧转移至堂屋,郡王妃坐在主位,仔细了解事情经过。杨思思大呼冤枉,简称自己并未拿过表哥任何东西。萧嘉宥却冷笑一声:“昨夜你突然来我的房间,之后东西便不见了,不是你拿了还有谁?” “表哥,我真的没拿,”杨思思哭个不停,忽而想到什么,立刻道:“昨夜有刺客!我看到此刻将刀插进了门缝,一定是刺客偷的!” “少诓我!”萧嘉宥怒道,“若是有刺客,何以你昨夜一字不提?” 杨思思简直百口莫辩。 郡王妃却惊怒不已:“思思,你为何会在嘉宥房里?” “我……”杨思思追悔莫及,哪里料到行事不成,反而摊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闹到姨母跟前来。“姨母,我只是放心不下表哥,去看看他,并未有其他意思!” 郡王妃只是看着她,面色凝重。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原因能让一个姑娘深更半夜到一个男子的卧房去?她眼中的思思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姑娘,不会做出如此辱没名声的事情来。 “姨母,你相信我……”杨思思膝行上前,抓住她的手,满面泪痕。 停了许久,郡王妃才看向她,沉声开口:“思思,姨母相信这事不是你做的,你是什么样的姑娘,姨母当然知道。但是发生这 样的事,嘉宥心里不好过,你多体谅他,先出去住几日吧,等他消了气,我再接你回来。” “姨母!”杨思思难以置信,自己刚回来没多久,这次再被送出去,谁能料到何时才会回来! 郡王妃却不再看她,对常妪道:“西山的庄子被昱王殿下要去了,你给思思另外安排一个舒适些的,今日便动身吧。” 第26章 26 门合上,房内一片寂静,姜艾慢慢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也许是这些日子被他这样吓过太多次了,姜艾竟然没了起初的慌乱惊恐,心里只有气恼,恼他的轻浮之举,恼他对自己的不尊重。光今日就被他气到好几回,还有一次竟没出息地哭了,回头想起来便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姜艾倚在床上,幽幽叹了口气。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这一世竟会出此变故。 气消得很快,这些日子有静荷细心照顾着,她已经习惯晚上洗一洗再清清爽爽歇息了,今日被那土匪折腾几趟,身上抖出了层汗,可惜静荷不在,时间又太晚,姜艾只得先忍一忍,将就着睡下。 翌日清早,已经过了往常静荷来伺候她起床的时刻了,却迟迟不见人,姜艾便先披上衣裳,坐在榻上向外头叫了一声。 没人应,正纳闷着,门哗地一声被推开,有人抱臂走进来:“叫什么?” 是那日从后山回来时,在马上见到的赭衣女侠。姜艾怔了怔,她能看出对方脸上不加掩饰的不耐之色,便问道:“静荷呢?” “她丈夫伤着腰了,没工夫伺候你。我名唤碧柳,是大当家从白虎帮救回来的,以后都是我在这儿,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静荷丈夫受伤,姜艾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也没人同她知会一声。也是,她一个被绑架的人质,有人照顾已属幸运,还想要交代,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看得出来这人并不喜欢自己,但姜艾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便客套地笑了一声,道:“那便麻烦碧柳姑娘了。可以请你帮我打些热水吗?” 碧柳看了她一眼便出去了,好半天才回来,将端来的水盆往木架上一搁,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扭头便走,丝毫没有帮助她的意思。其实也不要紧,姜艾自己也可以,穿上鞋慢慢走过去,手指碰了碰水,却发现是冰凉的。 已经快到三月,天气渐渐回暖,但高山上本就比城里要冷一些,尤其是这山间之水,依然冰冷刺骨。静荷从来都为她打的热水,这位碧柳姑娘呀太应付了,姜艾内心一时有些复杂,却没有责怪谁的资格。 将就着用冰冷的水洗漱,姜艾出了房间,院子里却没人,丁师傅和木通今日竟都不在。姜艾等了片刻,碧柳才慢吞吞出现,瞧见她在廊下站着,便道:“你起得太晚了,膳堂已经没饭了。” 姜艾一时没言语,碧柳又道:“不用看我,我不会做。”言罢拉 了把椅子往院子里一坐,拿着块布开始仔细擦拭手中的剑。 这人真是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姜艾知道静荷单独为她准备饭食的小厨房在哪儿,便自己过去,亲自动手淘了些糯米,放了一些青菜进去,试着煮了碗简单的粥。 这是她两世来第一次下厨,好歹是煮熟了,可以入口。那碧柳跟过来瞧了眼,鄙夷地撇撇嘴,径自走开。 一上午除了碧柳,草堂再没出现过第二个人。没有静荷说话,没有木通偶尔得闲来与她玩,也没有丁师傅忙忙碌碌令人安心的声音,连懒懒都不见踪影。实在无趣得很,姜艾打算出去走一走,谁料那碧柳却阻止她道:“你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姜艾不解。那土匪头子明明已经允许她在寨子里走动,这几日她每天都会出去散步,怎么突然又不许了? 碧柳懒得同她解释,冷冷道:“你自己回去,别逼我动手。” 她会功夫,又对自己不满,若真动手怕是不会对自己客气。姜艾默默看了她片刻,扶着墙慢慢走回去。 短短几日,她已经体验了几种不同的待遇,这些人,还真是难以捉摸。 碧柳一直盯着她走进去,看着门扇关上,不屑地轻嗤一声,拎着自己的剑大摇大摆离开了草堂。 昨日的肉没吃完,还剩了不少,今日膳堂的菜色便比往常要丰盛一些。晌午碧柳在膳堂用过膳,又进了后厨,问厨子:“刘师傅,昨个儿剩的饭菜还有吗?” “今个儿还有这么多菜呢,你要昨个儿的剩饭做什么?” “这你就甭管了,”碧柳笑嘻嘻道,“我自有用处。” 刘师傅纳闷不已,依言弄了一些给她。 碧柳端着食案回到草堂,也没敲门,直接推开了姜艾房门进去,将拿来的饭食放在桌子上,像叫犯人似的:“吃饭了。” 这次没急着走,她站在一旁等着,亲眼瞧着那个瘸子女人走过来,脸色在看到饭菜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碧柳眼中露出得意之色。 那是已经冷掉的饭食,几种菜肴混在一起,乱七八糟,难以入目。姜艾蹙眉,她又不傻,自然能猜出其中有问题,抬眼看向好整以暇站在桌旁的碧柳,没有错过她眼中闪过的挑衅之色。 “有劳碧柳姑娘了。”姜艾没什么表情地说,接着转身走回床榻。 “你不吃?”身后人扬声问。 姜艾淡淡道:“我不饿 。” 反正不管她吃与不吃,自己的目的都达到了,碧柳心情颇佳地将东西端走,直接拿到马圈,丢给了拴着的几只狼犬。 晌午歇了一阵,肚子便抗议起来,早上吃的便少,中午丁点没吃,这会儿胃里便有些难受。姜艾下榻走出房间,那碧柳已经不在了,她走去小厨房打算自个儿弄点吃的,却发现早上还在的糯米和一些蔬菜,此刻全都不见了。 这人到底有多厌恶她,竟针对她到如此地步。姜艾深深感到无力,只好回去继续躺着,无事可做,便胡思乱想起来,开始回忆从前还在家中有父母疼爱的日子。 这一日过得真是难熬,直到傍晚时分丁师傅和木通双双回来,姜艾才总算有了点盼头,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便从房间里出来了。 两人都背着药篓子,丁师傅正将木通背上的篓子取下,认真将各种药草分门归类。 姜艾正要上前,木通便叫了声姜姐姐,笑着跑了过来。姜艾忍不住也笑了,问他:“跟师父去采药了?” 木通点头,用手做扇子在面前扇了一扇:“可累坏我了。” “臭小子,”丁师傅一边捡药一边道,“让你采些药就喊累。” “师父,可是您先嚷着腰酸,我一路扶您回来的。”木痛抗议道,“您这算不算忘恩负义啊?” 姜艾笑着听师徒俩斗嘴,拿出帕子给木通擦了擦额头的汗。 木通很快跑去帮师父的忙了,他小小年纪已经认得许多药草,给师父打起下手熟练又准确。他们眼力极好,有些在姜艾看来长得一模一样的叶子,却被分成了不同的两类,姜艾觉得有趣,便走上前看着。 丁师傅对医术怀着赤诚之爱,热衷于将其发扬光大,此刻见小姑娘有兴趣,立刻滔滔不绝地同她讲解起来。 姜艾听得认真,记忆力领悟力都极佳,只听一遍便记得**不离十。丁师傅愈发惊喜,像捡到宝儿似的,问她有没有兴趣跟他学医。正好姜艾每日待着都倍感无聊,学些东西打发时间也不错,欣然点头。丁师傅大喜,立刻回去拿了几本已经严重磨损的医术出来,吹了吹上头的浮灰,颠颠塞给她:“这些书乃是我丁家几代行医留下的心得,你先拿去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 姜艾立刻双手接过,郑重向他道谢。丁师傅摆摆手,笑得开怀。 她拿了医书回房去看,木通帮师父收拾好药草,敲门来找她,有些好玩地问:“姜 姐姐真的要拜师父为师吗?那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叫我师哥了?” 姜艾被他逗笑,弹了下他脑门。 她倒不是有多想要学习医术,只是无聊得紧借以打发时间。关键是她留在这里是被迫,若是有机会定会毫无犹豫地离开,尽管如今看来这机会实在渺茫。她不想辜负丁师傅一番心意,因此拜师还是算了。 姜艾已经许多日没有沐浴了,每日擦身是远远不够的,一日日将就着过去,她想要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的愿望愈发强烈。早早便与静荷商量好了,等她伤口可以沾水,便让她痛痛快快沐浴,只是如今伤口好了,静荷却不在,换了个阴奉阳违的碧柳,拿凉水和隔夜饭来糊弄她,又怎会愿意为她烧热水洗澡? 静荷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也许不会再回来,寄希望于她显然太过被动了。傍晚碧柳再次过来时,姜艾便将这事提了一句,不出所料,只听她嗤了一声道:“大小姐,这里不是你们姜府,没那么多热水给你用。我们洗澡都是去水潭洗的,你要不是不怕冷,我现在就带你去。” 姜艾还能说什么,只得暂时歇了心思。 毕竟比起沐浴,吃饭问题才是更迫切的。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去求助丁师傅的打算,意外的是静荷突然过来草堂,送来一盅大骨汤,交给了碧柳:“小刀做大锅饭做惯了,这汤一熬便是一大锅,索性送一些分给大家,你拿去给姑娘和丁师傅尝尝吧。” 碧柳对她还算客气,和气地道谢。 姜艾想要见见静荷的,但她脚不利索,走出来时静荷已经离开,她颓然叹了口气,转身回来。 碧柳很快便端了一碗汤过来。静荷送来的东西,姜艾自然是放心的,但她还是高估了这个碧柳的良心,拿瓷勺子舀起一勺,刚尝一口,便蹙起眉。 齁咸。 她放下勺子,抬头看着碧柳,后者倚在门框上,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漫不经心地甩着手里的绳子。 姜艾起身,正欲走开,余光中忽然闯入高大身影,视线转过去,看到了昨天把她气得半死的土匪头子。 他一进来目光便直勾勾盯着姜艾,碧柳立刻站直身体叫了声大当家,他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这会儿姜艾看到他都顺眼不少,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碧柳的所作所为告诉他。念头刚冒出头,顿时对自己感到不耻,她恨他讨厌他,如今却指望着他为自己出头? 未免有些 可笑了。 她心中纠葛的念头黑熊全然不知,看了眼桌上只喝了一口便放下的汤,又望向她:“怎么不喝?” 姜艾瞅着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小心眼儿,一脸平静地说:“味道有些重了,我喝不惯。你想喝便喝吧,放着也是浪费。” 她看到碧柳霎时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心里不禁冷笑。 这是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呢。 黑熊心头有些美滋滋地,端起碗便喝下一大口。然而下一瞬,眉头便拢了起来。 第27章 27 碧柳霎时脸色大变,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黑熊放下汤碗,转头看着面色慌张的她:“这汤哪儿来的?” “是静荷送来的,袁小刀亲手熬的。”碧柳低头,没有让他看到自己闪躲的目光。 姜艾看了她一眼。她说的是事实不假,只是中间省去了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她在将汤送进来之前,曾动过什么手脚。 这些黑熊是不知的,但他仍有基本的判断力,袁小刀厨艺极好,即便是不慎失手,也不会犯如此严重的失误,汤咸成这样,简直像搁了整罐盐进去,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一下子凌厉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柳慌忙解释:“袁小刀闪了腰,静荷要陪着他,四夫人便派我过来照顾姑娘。” “你回去吧。”黑熊嗓音有些沉,转回头不再看她,“无事可做便安分待着,往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入这里一步。” “大当家……”碧柳白着脸仓皇抬头。 “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他声音骤冷,像尖锐的冰棱子一样狠狠扎入胸口,碧流立刻低下头,小声答:“不敢……” 这一幕姜艾尽收眼底。看着那碧柳被教训,银牙暗咬不甘离开,她并未感到任何快意,唯一的感受便是一个麻烦解决,可以清静一些了。她正要回去躺着,那土匪头子在桌前坐下来,好整以暇地望向她。姜艾与他对视一眼,便要转开目光,却听他淡淡吐出一个字:“坐。” 姜艾瞧着他,依言坐下。并非听话,她只是不想再给这土匪碰自己的机会。 “你故意的?”黑熊问她,神色倒是平和的。 被他看穿姜艾并不意外,惊讶的是他已经知道她是有意,竟丝毫没有生气。她不说话,默认,黑熊也并没有非要个答案的意思,心底反而觉得蛮有意思,原来这女人并不是只会哭。 “晚膳吃的什么?”他问。碧柳既然敢在汤里动手脚,照顾她定然不会妥帖。 姜艾摇头:“什么都没吃。”既然告了状,她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些,“晌午也没吃,小厨房的东西都被那位碧柳姑娘拿走了,我还以为这是你的意思。” 黑熊皱了皱眉,碧柳来这里并非他的安排,他甚至没留意到伺候她的换了一个人。只是有人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这些小手段,欺负他的人,胆子倒不小。这事若是四婶的授意,那他便要 去问四叔要个交代了。 他起身叫来木通,吩咐他去膳堂拿些吃的过来。 “明日我便让静荷回来。”回来后他又对姜艾道。 姜艾迟疑:“不必了,她还要照顾家里,我自己也可以。”虽然会有诸多不便,但静荷并非真的是她的丫鬟,没道理为了她舍弃丈夫。 黑熊却非常独断专行道:“闪到腰而已,不需要她守着。” 姜艾很识相地决定不跟他争了,左右争也争不过。 木通速度倒快,不大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后头还跟着近日顶替了袁小刀的大厨刘师傅,亲自端着热腾腾的饭菜送来,摆上桌,菜品看上去颇为丰盛。“大当家,夫人,慢用。” 夫人? 姜艾顿时心头一哽。黑熊却对这称呼默认,摆摆手叫他下去。 他在义父那里用过膳了,因此没动筷,与姜艾面对面坐着,看着她吃。他直勾勾的注视让人很难不去在意,尽管姜艾有心学会适应这样的状态,用起餐来依然觉得不大自在。 姜艾吃东西很是文雅秀气,小口小口地,动作慢,却十分赏心悦目。黑熊越瞧心里越舒坦,在她终于扛不住看过来时,悠悠开口:“以后在我面前无需拐弯抹角,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姜艾顿了下,垂头盯着碗里的粥,声音很轻:“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无非是回家,与父母团聚。但唯独这件黑熊不能答应她。刚夸下海口就被戳破,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默默住了口。 倒是姜艾又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如今身不由己,明日是生是死都无法预测,倒不如如他所言,尽情地提些要求,也好让自己当下的日子过得舒适一些。也许是今日碧柳的种种恶意行为令她想通了,反正是这些土匪欠了她的,毁了她的人生禁锢她的自由,没道理她还要在他们面前忍辱负重,受这些委屈。 想明白了,心情豁然开朗几分,姜艾便对黑熊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我想沐浴……”这是姑娘家的私密之事,说给他总是难为情的。 黑熊怔了怔。这倒是个问题,他从未考虑到。他们大老爷们洗澡简单得很,无论冬夏,一桶凉水就可以解决,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可以去山中潭水纵情一游。姑娘家却是不行的,不如他们随性,沐浴需要热水还需要木桶。 “你先吃。”黑熊沉思片刻道。 先吃,然后呢?姜艾瞅了他一眼, 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刘师傅送来的几样菜都是鹿肉、猪肉、兔肉等,没有一样素食,吃多了便有些腻味;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对面那一双虎狼一般的幽幽黑眸,任谁被盯着怕是都吃不好饭。姜艾吃的依然不多,不多时便搁下筷子。 “吃好了?”黑熊问她。 姜艾点头,一面偏头拿帕子抿了抿嘴角。 黑熊便起身走了出去。 姜艾动作一顿,望向他大步离开的背影,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又是何意?方才才向她承诺,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与他开口,她撇下脸面将如此私密的事情同他讲了,他却选择了走人?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自食其言。姜艾低声咕哝。 她起身去拿了丁师傅给的医书,坐在床头一页一页翻看。不久门外再次响起稳健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却见那土匪头子竟然又来了,走过来二话不说便抽走了她手中的书,随手丢在榻上,没头没脑地对她道:“走吧。” “去哪里?”姜艾不明所以。 “带你洗澡。”黑熊道。 带她洗澡?姜艾惊疑不定:“到底去哪里?” 黑熊啧了一声,嫌她墨迹,径自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你……”姜艾恼他又随随便便就碰她,却深知依他的脾性自己抗议也无用,便没做无谓的挣扎,愤愤将头撇开。心里不安嘀咕着,他该不是要带她去碧柳说的那个水潭吧? 那匹极为俊朗高大的黑马就在院门外,百无聊赖地原地踱步,瞧见黑熊抱着姜艾出来,便将头往前探过来,湿漉漉的大鼻子几乎伸到姜艾脸上。吓得姜艾立刻往黑熊怀抱里缩了缩:“它……” “它不吃人。”黑熊说,嗓音里透着一丝愉悦的笑意。 姜艾顿时赧然。马当然不会吃人,这土匪头子又借机取笑她。 黑熊抱她上马,一手握缰绳,一手照例箍在她腰间。未出寨门时,马儿步伐平缓,姜艾便扭了扭,小声说:“你把手拿开。” 黑熊低头,瞧了眼她泛红的耳朵,如她所愿松开了手。他这么配合,倒是令姜艾有几分意外,然后又悄悄往前倾身,拉开一点距离,不想与他挨得那么紧。她那点小心思,黑熊如何看不穿,但并没作出任何反应,只等出了寨门,立刻一夹马腹:“驾——!” 忽然的加速令姜艾身体猛地后仰,倒在了他怀中。 黑马被圈了几日,一得到机会立刻撒欢似的狂奔起来,山路崎岖,它丝毫不惧,四蹄翻飞如履平原。它跑得欢实,马上的人却被颠地摇摇摆摆,姜艾又惊又怕,身体紧紧绷着,转弯时身子一歪险些跌下去,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抓住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黑熊就势将她揽了回来,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肢。 姜艾脸色都白了,再不敢说让他松手的话了。 黑熊纵马前往西山的方向。这条路姜艾并不认得,只知他们离开了一座山,经由两山之间连接的狭长铁索桥,去到了另外一座山。——那桥只有不足十根铁索用以承重,木板覆在铁索上作为桥面,仅容两人并行通过,马儿驮着两人走过时,晃得令姜艾心惊胆战。 这座山上景色更为秀丽,杏花开了不少,粉白的颜色点缀在苍翠之中,煞是清丽。姜艾莫名感觉到一阵熟悉,当黑熊在一座庄园的围墙外勒马停下时,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西山!是他们的庄子! 刹那间心头百般滋味翻涌……姜艾怎么都想到他会带自己来自家的庄子,被困多日以来,她第一次离家、离父母如此之近。 黑熊抱着她轻松跃上墙头——正是上回他和石头险些被发现的地方。他立在墙头不动,揽紧了怀里的女人,看了眼墙下雪化后已经露出本来面目的圆井,又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窗子,不由记起了当日的“惊险”。 “还记得吗?”他问。 起初姜艾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座庄子只有陪父亲母亲泡温泉赏花才会偶尔来一次,对于这处围墙,她唯一的记忆,便是那次意外捡到懒懒…… 猛然间,姜艾想到了什么,惊异地瞪大眼睛望着他:“是你?!那日是你!” 怪不得懒懒会莫名丢了,又出现在山寨里……原来懒懒本来就是他的。 除了那两次被她察觉到了,这人到底还偷偷靠近过她多少次? 她脸色变幻莫测,眼中再次露出畏惧和防备,黑熊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也没了逗她的心思,抱着她下去,安稳落地。 “给你半个时辰,”他把人送到门前,看着她一步步迈上台阶,没再跟着,“我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若是不出来,我便进去抓你了。” 只会拿她的清白来威胁她。姜艾羞恼地瞪他一眼,打开房门进去,迅速关上,插上了门闩——她知道插上也白搭,这东西根本拦不住“有心之人”,但至少能给她一些小小 的安全感。 那土匪头子雷厉风行地带她出来,匆忙间姜艾没来得及拿换洗衣物,万幸这房间里还存着几件她的冬装,倒是刚好可以换上了。 这些日子一直穿静荷的衣裳,虽然静荷将自己最好最新的借给了她,件件干净完好,但布料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姜艾来说还是有些粗糙了,穿着并不舒服。 她将能穿的衣裙都找了出来,整齐叠放包裹起来,打算一会儿带回去。接着拿起一身,走向里头。汤泉池子热气蒸腾,对于此刻的姜艾简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她忍不住弯腰碰了碰水,然后将衣物与帕巾搭在池边衣架上,缓缓解开衣带。 褪下衣衫前下意识探头往门的方向看了眼,总是担心那人会突然闯进来。 衣物一件一件落地,凝脂般的玉体上再无遮掩,姜艾沿着台阶慢慢踏入水中,热水包裹着身体,极致的熨帖令她舒服地喟叹出声。 房顶,黑熊躺在砖红色瓦片上,长腿伸展交叠,双头垫在脑后,漫不经心地望着渐渐暗沉下来的苍茫天穹。 极佳的耳力使得他无须刻意留神,便能清晰捕捉到身下屋里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一下一下,仿佛撩在他心尖上。那样的景色他从未见过,奇怪的是却能轻易想象出来。 ——柔软秀发铺展,水亮亮的;娇嫩细滑的身体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从水面之下隐约可瞧见一些玲珑的起伏…… 一声极为细柔的叹息悠悠响起,像一条无形的丝线,一路向上而来,缥缈蜿蜒钻入黑熊耳中,在他心上缠绕盘旋。 心口忽地一热,他坐了起来。 第28章 28 萧嘉宥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在迎接自己的新娘回家的路上,弄丢了她,害她穿着精贵的嫁衣,却惨死于土匪之手。她才十五岁啊,花一般的姑娘,本该拥有大好的人生…… 他知道自己没用,没有保护好她,没有办法为她手刃仇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恨不得一死了之陪她上黄泉路,却又无法抛下父母。 他太无能,弄丢了艾艾,还弄丢了她送自己的玉虎。 杨思思宁死不承认自己偷拿过他的东西,她的身上,居所的每个角落,甚至是身边伺候的下人,都一一被仔细搜查过了,并未找到。萧嘉宥像疯了一样,在郡王府大闹一场,将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那天夜里所有执勤的守卫与下人连番进行审讯,依然毫无所获。 最令他的痛苦是,艾艾的死,玉虎的遗失,都是源自于他自己的无能和失责,该死的明明是他啊! 他不该喝酒的,艾艾明明不让他喝酒的,他为什么要不听话,是不是艾艾生他的气了,所以收走玉虎来惩罚他? 萧嘉宥陷入了魔咒走不出来,往后的几日一滴酒未沾,但整个人依然浑浑噩噩,每日被郡王妃苦口婆心哀求着才肯吃一些东西,短短几日整个人便明显瘦了一圈,脸色枯槁双目无神,如同行尸走肉。 直到姜艾出殡那日,郡王妃原本和郡王商议着,嘉宥如今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还是不去为好,因此未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不料当日准备动身时,一直待在自己房内不愿出来的萧嘉宥穿着一身素服出来,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脸色极差,郡王妃看着他深深叹气,终究未说什么。 正要登上马车出发时,昱王萧维领着仆从来了,东澜郡王忙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本王同你们一道,也去姜府。” “只是一介女流,殿下千金贵体,大可不必亲自前去啊。” 萧维笑了一笑:“本王与姜大人也有些交情,如今姜大人爱女去世,本王既无要紧事,自然应当前去吊唁的。”言罢转头望了望萧嘉宥,见他神色颓废,对周遭一切俱不关心,抬手在他肩上轻拍两下。 姜府氛围比郡王府更为压抑沉闷,灵堂里一片素白之色,啜泣声久久不断。姜寅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几分,瞧见萧维一行人连忙提起精神前来迎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 萧维还礼,满是遗憾 的嗓音道:“死者已矣,还望姜大人节哀。” “姜伯父,”萧嘉宥从进门起便盯着灵堂中央的灵柩,眼睛未曾移开半分。此时忽而转过苍白的一张面孔,祈求地望向姜寅,“我可以,跟您一起去送艾艾吗?” 他尾音几乎哽咽,姜寅心下也不好受。郡王府世子痛失未婚妻子悲伤过度整日醉酒消愁的消息早已传遍夷陵,姜寅看到他的样子,便不难想象,这孩子对艾艾的思念、哀悼恐怕并不比自己少。“嘉宥,你不必……” “求您了!”萧嘉宥突然跪下,双眼迅速泛红。 “万万不可!”姜寅慌忙亲手将人扶起,叹了口气,妥协道:“也罢。你随我去吧。” 到底是在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深知他禀性,私心里虽不愿意再见他,却也不忍看他一直自暴自弃下去。只期望这孩子能早日走出悲痛,他的人生还有很长。 姜芊与姜麟二人身披麻衣,跪在灵柩前。自从得知姐姐的死讯,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父亲同样哀痛,姜麟能感受到双亲的情绪,自己也无比思念姐姐,这些日子再没露出过笑容来。他知道姐姐今日便要离开家,以后都“住”住祖坟了,心中舍不得,这会儿便眼睛通红地低头跪着,不时用袖子拭下眼角。 一旁的姜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悄悄将眼睛撇向某个方向。 ——昱王殿下来了,依然如初见那般风采卓然……他堂堂王爷,今日本不必来的,却特地前来,会不会是为了其他原因呢? 姜芊正窃喜地想着,那人不晓得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偷看,头慢慢转了过来,姜芊慌忙扭回头,故作镇定,耳根却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近日因为姜艾的死,家里气氛沉重得很,她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不能笑不能玩耍,还要适当表示自己的“悲伤”,可要憋坏了。 其实她倒不是幸灾乐祸,对于姜艾的死,她也极为震惊,虽然她从小便嫉妒姜艾处处比自己好,却也从未想要她死。说到底也是姐妹,虽不亲近,也一起长大,何况最近姜艾对她极为大方,终于有几分姐姐照顾妹妹的意思了,冷不丁人没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难过。只是这难过远无法同失去亲姐姐的姜麟相提并论,再加上日日在祖父父亲面前强装悲痛,早被磨没了。 她一直偷偷留意着,不一会儿昱王殿下便离开了灵堂,姜芊觉得他走之前似乎看了自己一眼,心里立刻狂跳不止,她待不住了,煎熬地扭了一扭,很快便站起身。 “你去哪儿?”苏姨娘拉住她,有些紧张地往姜宸的方向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问。 姜芊跟着看了眼父亲,支支吾吾:“我、我出恭……” “都什么时候了你……”苏姨娘无奈,催促她,“马上便要出发了,快去快回!” 姜芊点头,绕过父亲悄悄跑了出去。 萧维从灵堂出来,并未离开姜府,反而闲庭信步一般,在随从的跟随下,来到植满奇花珍草的花园深处。姜府此刻正忙于大小姐的出殡事宜,此处鲜有人影,萧维径自在凉亭坐下,随从分立四周,不多时便有一普通仆役装扮的男人低头匆匆赶来,跪地一拜:“属下参见王爷。” “你传信说发现,可是姜府有何异动?”萧维并未要他起身,慢条斯理地问。 “姜大人提审了白虎帮那伙土匪,却迟迟没有定罪,还曾暗中派人再次前往西山调查,似乎是有所发现,昨夜连夜书写奏折一封,属下冒险拦截了下来。”那人从怀中掏出信封,递与萧维,“请王爷过目。” 萧维接过,很快浏览一遍,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果然不出本王所料。”他将信重新折好放回,还给仆役,“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仆役恭敬接回,正要领命而去,忽听草丛间传来异响,侍卫立时拔刀,冷喝一声:“谁!出来!” 毫无动静——侍卫提刀缓缓向声音的来源处靠近,绕过假山巨石,空无一人。他返回向主子回复:“无人。” 萧维拧眉,轻轻抬手,仆役立刻躬身而退。待人离开,萧维方才道:“备马,本王亲自去西山看看。” …… 黑熊坐起身,纵身一跃飞至对面屋顶,几个起落后跳入院中,大步走向露天的汤泉池子。此处离姜艾所在的屋子有一些距离,那些声音传不过来,但却像已经刻印在脑海中似的,不断回响,撩人心弦。 黑熊三两下除掉身上衣物,踏入水中,温暖的池水绸缎一般包裹上来,稍稍抚慰了他血脉里的燥热。心底的邪火却丝毫没有得到舒曼,反而愈燃愈烈,他开始不受控地去想她细瓷般的柔嫩肌肤,一定比这池水更加温暖滑腻;想她玲珑柔软的身段,抱在怀里不知是何等滋味;更想她纤巧白嫩的玉指,在他身上每一处温柔游走…… 他感觉到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在试图夺取他的理智;感觉到身下苏醒的某处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某种熨帖。 第一次生出 这种欲望,竟然强烈得几乎难以抵抗。 他想要她。 黑熊埋头扎进水中,努力摒弃掉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柔软身体。 过了许久,水面几乎归于静止,池中央哗——地一声,古铜色的硬朗身躯破水而出,水珠沿着钢铁浇铸般坚硬的肌肉淌下,滑出晶莹轨迹。 天色渐黑,黑熊抹了把脸,光着身子一步步走上来,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袍。 “王爷,此处便是姜家的庄子,可要属下带人来搜查一番?” ——有人来了! 黑熊面色一凛,迅速将穿到一半的衣服系好,外袍随意一裹,轻盈越过墙头,无声无息离开此处院子。 姜艾生怕那土匪“言而有信”冲进来抓她,不敢耽搁时间,自个儿洗好便打算出来了,孰料刚迈上一个台阶,便听门砰一下被踹开,她惊叫一声,立刻退回水中缩到角落,借助池壁将身体遮挡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惊慌地瞪向有黑影闪过的屏风。 “你……”刚喊出一个字,那土匪已经绕过屏风骤然靠近,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掌心触感柔软得惊人,黑熊像被烫到似的不由自主往回缩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刹那,下一瞬,他本能用力捂得更紧。汤泉水清澈见底,甚至不低头便能看到一段洁白纤长的脖颈,和水面下清晰可见的光滑脊背。 黑熊喉头一阵干涩,好不容易压制下去想要将她狠狠揉进身体中的欲望再次叫嚣起来。 姜艾目光惊恐,抬手用力推他,呜呜挣扎。黑熊反手将后侧方衣架上的女人衣衫拽下,兜头将她盖住:“我数三个数,自己穿好。” 言罢立刻背过身去,在这样的诱惑之下竟能保持君子风度,尽管是只有三个数时长的君子风度,也足够出人意料了。 姜艾立刻手忙脚乱将衣裳扒拉下来,甚至顾不得正反上下,就在水中胡乱将自己裹了起来。 黑熊回身一把将浑身湿透的人捞起,抱着迅速离开院子,越过来时的墙头,纵马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嘿吖吖 第29章 29 姜家大小姐在西山被劫又惨烈死去,虽然土匪打劫一说可以解释的通,但未免过于巧合且离奇了,萧维心中诸多怀疑,调查数日却未得到任何头绪。杨思思被接回郡王府,第二日萧维便将这庄子要了过来,以便行事。 但直到今日看到了姜寅上奏:夷陵西郊强匪盘踞、烧杀劫掠为祸百姓,请求派兵剿匪的折子,他才确认了自己的怀疑。是以从姜府出来,直接便来了西山。 郡王府的庄子萧嘉宥曾带他来过,那时尚有满园腊梅,如今冬春交接百花待展,并无多少看头,他记得姜家在此处也有一座庄园,因此不请自来想要瞧一瞧。 “王爷,可要属下带人来搜查一番?”侍卫跟在他身后问。 “不必。”萧维道。那姜寅不过是一介小小州官,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将玉虎带回来赠与女儿做嫁妆,怕是根本不晓得其真正用处。况且谁会将重要东西留在一个常年空置、无人看守的别庄? 这庄子并不值得大费周折搜查,唯一的独特之处,便是得天独厚的三处汤泉池,但对萧维来说自是不算稀罕。因此也未特地去看,只领着属下闲闲散散转悠,偶然来到室外的一处池子。 池水汩汩,冒着蒸腾热气,池边地上一片湿漉水迹。 这里有人来过。萧维眉头一动,身后侍卫铮然拔出随身佩剑,护在萧维身前:“王爷小心!” 毕竟是未经允许便擅自闯了别人的园子,萧维并未带太多侍从,只心腹侍卫长随他进来,其余人皆守在庄园外头。 正在此时空气中有马蹄声传来,侍卫立刻呼哨向外头众人发出讯号,等手下迅速赶来,严密将萧维护卫在中央,才纵身跳上房顶,放眼去望。 ——只见一匹黑色骏马驮着一健壮男子已经奔出数里之远,眨眼见消失在了蜿蜒山路尽头。 “追!”他指着一人一马离开的方向大喝一声。 姜艾的衣服几乎全部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此刻全身都是冰冷的。黑熊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他的衣服对她来说极为宽大,倒是将她严严实实遮了起来,但姜艾依然冷得直打颤。她鞋子也没穿,一双光裸玉足暴露在山间呼啸的夜风中,凉意从脚心慢慢侵入身体。 黑熊能感觉到她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低头去看,见她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口,嘴唇隐隐发紫。他神色愈发凝重,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 黑马速度奇快 ,不多时便沿着来时的铁索桥回到了望云峰上,黑熊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轻微晃动的铁索,没有多逗留,催马赶回山寨。马不停蹄地赶到草堂,一路快马惊了不少人,他顾不得许多,抱着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女人下马,频频低头看她苍白的脸色。 ——她从未如此乖巧地待在他怀中,没想到却是这幅状况。 黑熊一脚踹开门大步走进院中,这时间院内空无一人,丁师傅与木通已经各自回去休息了。他一边抱着人进屋,一边拧眉大喊:“丁一,出来!” 丁师傅与木通还未歇下,听这动静连忙赶了过来。一见姜艾浑身湿透衣衫不整的模样,丁师傅立刻瞪眼,指着黑熊大骂:“你、你简直无法无天!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看看好好的人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脚上伤才刚好,又成了这样!老夫今日一定要去问问段洪,教你功夫便是让你拿来欺负一个姑娘的吗!” “别废话!”黑熊眉头深拢,没有同他解释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只对木通道,“去叫静荷,让她立刻过来,好生照看着!” 言罢大步走出院子,再次翻身上马,最后往草堂里看了一眼,甩动缰绳纵马离开。 黑熊与三叔一道,领了近十个身手不错的人匆匆下山,快马往西山的方向赶去。行至半路堪堪遇上几个训练有素、统一着装的持刀侍卫,鬼鬼祟祟向黑熊寨的方向靠近——这身衣服他认得,上次从郡王府追出来的那伙人,便是一模一样的装扮。 “还是萧维的人?”三当家显然也有一些印象,沉声问。 黑熊点头,慢条斯理抽出剑。 三当家将狼牙锏在手中颠了颠,桀笑一声:“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对方几人正是萧维此趟离京带来的随身侍卫,方才王爷在姜家庄子遇刺,他们奉队长之令追杀“刺客”,无奈跟丢了人,在西山上搜寻多时才找到一处极隐蔽的地方,与对面山峰之间连有一架铁索桥。因此派了一人去回禀王爷,其余人过桥来一探究竟,哪料刚走不远便迎面遇上一伙气势汹汹的土匪,二话不说便攻了上来,逃也来不及,只得亮出兵器赢了上去。 堂堂王爷的贴身侍卫,自然个个身手不凡,然而遇上黑熊寨这一帮人多势众身手也颇为矫健的土匪,不多时便被打得七零八落缴了械,个个被刀刃抵在咽喉。 “萧维来西山有何目的?”黑熊将剑收入剑鞘,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几个侍卫仿若没有听到, 眼皮动都没动一下,一身宁死不出卖主子的慷慨之气。黑熊便不再问,转身上马,三当家不耐挥了挥手:“都解决了吧。” 手下得令,将对方几人尽数割喉,丢下悬崖。 黑熊御马来到铁索桥边,隔着沉沉夜色,望向对面西山。方才他听到的声音,想必就是萧维了,只是他无缘无故,为何出现在姜家的庄子里? 三当家跟了过来,在他身后问:“要不然趁机过去把萧维灭了得了。” 黑熊思忖半晌,还是否决了。他愈来愈怀疑玉虎失踪与萧维有关,也许就是在他身上,但他若与萧维正面冲突,即便侥幸夺回东西,也会暴露自己的目的,甚至极有可能被他猜到身份。此外,萧维毕竟是身份特殊,若死在西山,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而玉虎至今下落不明,他们没有筹码在手,不能惹火上身。 不过,今日萧维出现在西山,他却未得到任何消息,安排过去的眼线怕是已经被处理了。 “今日手下折损这么多人,他必不敢在西山久留,多派些人去郡王府盯着,今日这样的情况绝不容许再发生。” 言罢,他拔出玄铁宝剑,锵一声,将数根铁索齐齐斩断。几息之后,轰然一声,断桥下坠,撞在了西山峭壁之上。 萧维回到郡王府的庄子,下人已经收拾好屋子供他居住,夜深了,他的房间依然亮着灯。 “王爷!”侍卫长匆匆进来,神色忧虑道,“属下刚刚前去查看,那铁索桥已经被斩断,追去的几位兄弟怕是已经遭遇不测。继续留在这里太过冒险,难保那些人不会趁夜前来偷袭。对方来头不小,如今我们兄弟已经损失近半,万不敢再起冲突了,还请王爷随臣离开这里,回到郡王府更为安妥。” 萧维沉思片刻,点头:“你去安排吧,即刻启程回郡王府。” 侍卫离开后,他走到桌边,研墨提笔,迅速写好了一封信,装进信封。待侍卫将一切安排妥当回来,萧维将信交给他:“派人快马送回京城,呈给皇兄,越快越好!” …… 夜色阑珊,草堂的灯一夜未灭。 黑熊与二叔三叔彻夜商谈,依然没有理清头绪。心中思虑重重,未曾注意脚下,待反应过来时,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草堂。看到还亮着的灯,他皱了皱眉,迟疑片刻后推开了门。 静荷正守在床边为姜艾擦拭额头上的汗珠,闻声回头,诧异地起身行礼,疑惑道:“大当家,这么晚您怎 么过来了?” 黑熊的视线落到塌上——静荷已经帮姜艾用热水擦拭过身体,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此刻她无知无觉地躺着,脸色白得吓人,眉头轻蹙,似乎梦中也不舒服。 “她如何了?” “姑娘受了凉,一直在发热。”静荷道,“丁师傅熬了药,我喂姑娘喝了一些,明早应当就能退热了。” 黑熊一直知道她很弱,却没料到娇弱到如此地步,只那儿一会儿功夫,竟就染上风寒发起热。他没吭声,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伸手往姜艾额头上摸了一摸。那触感极为丝滑,只是烫得惊人,指尖碰到了她汗湿的鬓发,黑熊忍不住拨了一拨。 这感觉很不一般,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心头某块地方软了下来,一向粗手粗脚的人,也奇异地、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 也许是怕惊扰她。也许是生出了一种柔情的本能。 她的脸真的很软,很滑,黑熊难以想象女人的脸摸起来原来如此舒服,他几乎爱不释手,但还是在忍不住想要抚摸更多时,及时打住,收回手,紧紧握起来。 丁师傅的医术毋庸置疑,翌日早上姜艾便退了热,卧床休息两日,病便好利索了,只是身体仍然虚弱,没什么力气,也不再让静荷陪着去散步了。 这两日那土匪头子都没有来,她倒乐得清静。只是一想到那日他莫名其妙冲进来,将她身体看了去,姜艾就气得牙根痒,恨不得回到许多日之前,被迫与他同睡一张塌的时候,哪怕拼了命,也要把那匕首插.进他的胸膛! 登徒子!厚颜无耻!下流! 想起这事她便控制不住地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静荷正好准备好了午膳,端着食案进来,看到她那副申请,一时惊奇又好笑,问道:“姑娘想什么呢?” 姜艾这才回神,丰富的表情立时消失,她将手中快被绞碎的帕子重新展开,抚平,垂眸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可恨之人。” 她遇到的最可恶之人,也不过如此。 “什么可恨之人,竟能将姑娘气成这样?”静荷将几样小菜摆上桌,好奇地瞧着她,“可是什么奸邪狡诈之辈?” 忽然眼前光线一暗,是有人靠近房门,将明亮光线遮去了大半。不用看都能猜到是谁了,姜艾心里恼火,梗着脖颈故意不去看他,只管盯着面前颗粒饱满莹润的大米,低声咕哝着:“可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黑熊:说流氓,流氓就到。( ̄︶ ̄)↗ 第30章 30 黑熊大步进了门,瞧见她低头坐在桌前,侧脸绷着,嘴唇紧抿,明显在生气的样子,不免又记起自昨日起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旖旎画面——澄莹温泉水中,她的身体柔滑雪白夺人眼目…… 心口隐隐发热,他清咳一声,站在门口叫她:“你来。” 姜艾仿若未曾听到,径自拿起筷子吃起东西。黑熊等了一会儿,自个儿走过来坐下了。姜艾嘴唇抿得更紧,听他问静荷道:“还有饭吗?” “有!”静荷整个白日都待在草堂,三餐都是与姜艾在一起,伺候她用完歇下,自个儿再去吃饭。她不知道大当家今日要来,厨房留着自己的那份,这种情况自然是先紧着他用。她很快将饭呈过来,黑熊也不客气,怡然自得地与姜艾一起吃起来。 姜艾闷闷不乐,却拿这个厚脸皮的土匪没办法,正气恼地在心中腹诽着,忽觉鼻子一痒,她立刻偏头,以手掩面,打了个极秀气的喷嚏:“阿七……” 黑熊又觉得有趣,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弧度在络腮胡遮掩下不甚明显,一声低笑却实打实被姜艾听到了。 双颊顿时飞起红晕,紧接着没忍住又是一声细柔的“阿七……”,她脸顿时更红了。 原本与他同桌而食,就很影响食欲,这下被他一笑,姜艾胃口都不好了,没动几下筷子就吃不下了。 粗蛮惯了的男人,吃起饭来也是令人惊叹的速度,姜艾这边刚把筷子搁下,他已经扒完了一碗饭,碗一放便站起身:“跟我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姜艾闻言,立刻扭头就往屋里走,故意与他作对。黑熊愣了愣,盯了她片刻,只好自己出去将东西搬进来。 院子里摆着一个崭新的浴桶,桧木打制,十几块刨光的木板用三道铁箍子箍紧,刷了石膏粉和桐油,在日光下泛着雅致光泽;桶里还搁着一个用边角余料做的木盆。木通正围着浴桶好奇研究,瞧见黑熊出来,立刻眼睛一亮:“大当家,这是你做的吗?” 黑熊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将浴桶扛起来道:“你进来。” 木通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屋。房内两个女人都盯着他,静荷是一早出去时便看到了那显眼的木桶,姜艾却是完全不知,这才明白原来他叫自己去看的就是这东西。 黑熊当着三个人的目光,把浴桶搁到屏风后面,回身看向木通:“你方才问我什么?” 木通立刻又问了一遍:“这是你 亲手做的吗?” 黑熊嗯了一声,轻轻掸了下袖子,一脸的云淡风轻。视线却忍不住往那边飘去。 不远处榻上,姜艾心情不禁复杂起来,盯着那做工相当细致的木桶,久久没有说话。这又是什么意思,强迫她欺负她,又何必再这般示好? 黑熊见她这幅表情,便误会了些什么,顿时觉得不分昼夜忙活这几日十分值得。他步履从容地走到姜艾跟前,低头看着她道:“你休息吧,申时我再过来接你。” 申时过来接她?姜艾迟钝的神经尚未理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土匪已经脚步生风出了门。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她午觉都没歇好,一面困惑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一面又心有余悸,害怕他像那日一样不守约定,在她毫无防备时猝不及防闯进来。装了太多心事,根本无法安心休息,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才攒下一点睡意。 事实上,那土匪果然如她所料提早来了,不过并没有粗鲁闯进来。未时末姜艾便听到了外头有人声,是他来到草堂,与木通在院里说话。姜艾也睡不下去了,起来穿好了衣裳。 静荷在厨房煮姜汤,加了桂皮和黄酒,有散寒止痛活血通经之效。煮好端来,在门外遇上坐在廊下的黑熊,他瞥了眼碗中的深色汤汁:“药?” 静荷答了声是,见他不再说什么,便恭敬走过,开门进屋。“姑娘醒了?我正要来叫您呢。”她笑着将姜茶端给姜艾,柔声嘱咐:“小心烫。” 那味道并不好喝,姜艾强忍着喝完,鼻头皱了一皱。静荷将碗收走,又打了水来伺候她洗漱,姜艾收拾停当,抬眼时那土匪已经走到了门口,站在那里看着她。 “走吧。” 静荷端着水盆出去,屋里只剩两个人,姜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出去。”她没问去哪里,没问要做什么,反正现在让她和这土匪一起,不管哪里做什么她都是不愿意的。 “你不去我便扛着你去。”黑熊悠悠道。 这回答令姜艾气结,但其实也是意料之中,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她没跟他杠,咬咬唇,乖乖走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除了草堂,他步子放的慢,姜艾也能跟上,只是心中不太情愿。 当年段洪带着几位兄弟和不满三岁的黑熊到这山上时,只有不足十人,十多年来收留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孤儿,教他们习武,如今人数已达上百。用以练武的校场建在一片宽阔场地,足以容纳几百人 ,黑熊带着姜艾过来时,有不少勤奋弟子正挥汗如雨练功。 姜艾不小心瞥见一眼便立刻背过了身,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怕什么。”黑熊发现她耳根莫名发红,有些纳闷地回头看了眼,瞧见正练武的十数人中有几个光着膀子,才猛地反应过来。 搁以前黑熊定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寨子里也有女人习武,平日练功与男人混在一起,汗流浃背的光膀子看一眼又有何妨。当下心境却是大大不同了,让这女人看其他男人的身体,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但顷刻令他决定离开此处的,是他意识到——这个女人柔软的体态、脸蛋红红的娇模样,也会被别人看到。 他当即便转过身,带姜艾去了别处。 他卧房后头倒是有一块空草地,平常没人会到那边去,幽幽静静,倒是个合适的去处。这地方姜艾没忘记,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跳窗逃跑,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那扇被封的窗子竟然还被封着,她多看了一眼,思绪纷繁,但如今再想到父母,已经没那么容易哭了。 “就在这里吧。” 正出神,黑熊在她身后开口:“先跑两圈。” 什、什么?姜艾诧异回头。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脚上的伤不是好了?”黑熊找了块石头往上一坐,支着一条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身子娇弱,太容易生病了。他想教她一些招式,一则防身,二则强身健体,在这之前,练好基本功是必需的。不然以她那细胳膊细腿儿,刀都拿不起来。 姜艾依然震惊地瞪着眼睛,没有反应。 与她对视片刻,黑熊起身向她走过来,姜艾立刻反射性后退一步:“你……为什么?” “你太弱了。”黑熊道。 这话听在姜艾耳中特别不是滋味儿,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自然是无法与他们这些舞刀弄棍的大男人比,不然也不会轻易被他挟持,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但平常人家,无不以贤良淑德为女子美德,有哪个会以“强壮”来要求姑娘的? 况且要她在这个男人面前跑,怎么都觉得他是故意想要捉弄她。 她半天不动,黑熊低头瞅着她:“你自己跑,还是我……” 他故意顿了一顿,恐吓她。姜艾果然最怕这个,立刻便快步走开,有些紧张道:“不用!” 黑熊站在那里盯着她,姜艾被那灼灼的逼视搞得 头都大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慢慢跑起来,生怕再磨叽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她速度慢得像乌龟,黑熊毫不怀疑自己走几步就能追上她。但那姿态实在是好看,他从来不知道有人跑着也能像画一样赏心悦目,裙角的摆动都恰到好处。 他姿态不羁地坐在石头上,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看得出神。 这片空地并不大,千金小姐的体力却格外差,姜艾跑了一圈半便气喘吁吁,在离黑熊很远的地方停下来,扶着树干,一手捂在胸口,慢慢平复。 她整张脸都泛着红,嘴唇也是娇艳的颜色,胸口的起伏隔很远都能看到。黑熊又是一阵心痒,看得煎熬,却舍不得移开眼睛。 等姜艾休息够了,他才把人叫过来,指着一处不足三尺的高台:“把腿放上来。” 姜艾又鼓起眼睛瞪他,不知这人到底是存心戏弄她,还是脑子坏掉了,莫名其妙这样折腾她。这种动作本就不雅,更何况她今日来了月事…… 心里正为难,募地看到他身体动了一动,姜艾一惊,连忙往后头躲了一下。接着有些难为情地抬了下腿——准确来说是往前踢了一下,半尺都不到的高度,立刻又缩了回去。 黑熊看得想笑,直接俯身,一把将她的腿抄了起来。姜艾大惊失色,本能地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手,却没站稳,身体一晃往后仰倒。电光火石之际,黑熊伸手揽住了她,不料姜艾却突然像炸了毛一样,拼命推他打他,柔柔弱弱的女人也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黑熊一手竟制不住。 姜艾都快气疯了,他……他又趁机摸她胸! 黑熊无奈,又不敢动手伤她:“别闹了。” “混蛋!”她红着眼睛骂,挣扎愈发激烈。 猛然间,只听啪——一声脆响,他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空气霎时凝结。 姜艾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打、打得好(〃▽〃) 第31章 31 这响亮而又突然的一巴掌,令纠缠中的两人双双怔住。姜艾刚刚从他脸上离开的右手停在半空中,身体后仰弯出一道玲珑弧线;黑熊一手攥着她的左手腕,一手堪堪从她腋下绕过,环在她柔软胸脯前——他并非有意,事实上他直到此刻一切都静止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两人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四目直直相对,黑熊眼中有明显的愕然。 她打了他? 为何? 不知过了多久,姜艾终于如梦初醒一般,猛地站起身,她害怕他会因此发怒对她做些什么,一边瞪着他一边不住后退。 脚下忽然绊到什么,姜艾身体再次失衡,直愣愣坐了下去。而这次黑熊尚未从方才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不知究竟该不该扶她,一个闪念之间,姜艾已经屁股着了地。 臀下是柔软草地,摔得倒不痛,只是姜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神情依然是懵的,看上去呆呆的,紧接着下巴一点,又是一声:“阿七……” 没来得及用手遮挡,打喷嚏时眯眼皱鼻头的模样便被黑熊看得清清楚楚,他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姜艾顿时羞窘不已,打个喷嚏竟然也要取笑她……耳朵红红地爬起来,她侧过身整理裙摆。心底深处却有小小的庆幸,他似乎并未因那一巴掌恼怒。 她裙子后头沾了草叶,自己看不到,黑熊看了几眼,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伸手帮她拍掉了。 “你……!”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姜艾一惊,连忙双手护在后头转过了身,气恼地瞪他。 ——那是一种独特的、难以形容的触感,黑熊心头颤了一颤,喉头滚动。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发烫的手掌不动声色握起来。“有草叶。”他解释得面不改色。 他的手劲可不是姜艾能比的,屁股被打得有点痛,更多的却是羞耻感。她强忍住抓起石头丢他的念头,咬了咬唇,颇有几分不甘地道:“好了,扯平了!” 停了片刻,黑熊再次笑了起来。她竟然以为他是被她打了所以要打回去吗? 吃她豆腐竟然还有脸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姜艾更恼了,瞪他一眼背过了身。 那娇俏模样反而令黑熊心神一阵荡漾,他干咳一声,挥去杂念,正色道:“继续吧。” 姜艾低头,极难为情地说:“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黑熊不懂,问得诚恳。 姑娘家的事姜艾哪里说的出口,扭扭捏捏,慢慢整张脸都红透了。她被他直勾勾的注视盯得不自在,有些扛不住,便径自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也不理他。 她脚上的伤口已经长好,行走自如;风寒也痊愈了,只是鼻子不大舒服,还喝着丁师傅特别配制的汤药,但这也并无影响。黑熊搞不懂哪里不方便,想着她脸皮薄,大概又觉得不好意思生气了。因此也没再叫住她,跟在她身后,慢慢走回草堂。 他慢悠悠跟在后头,姜艾也拿他没办法,这个土匪行事出格,不来对她动手动脚,逼她做奇怪的事就万事大吉了。他像只跟屁虫一样,一路跟回草堂,又跟进了屋,姜艾瞥他好几眼,索性将他当空气来无视了。 丁师傅给她的医书,内容颇为深奥,常常需要反复咀嚼才看得明白,因此姜艾看起来速度奇慢,几日了才看过十余页。她回来便拿起书来,倚在榻上翻阅,黑熊大马金刀往桌前一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灼灼的视线仿佛带了温度,姜艾只觉得自己脸上都快被他盯出两个洞来,浑身不自在,又无处可避,书上艰涩难懂的文字渐渐看不下去了。 她心不在焉,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黑熊瞧了许久,见她无心看书又强装镇定,愈发觉得好玩。 两人各怀心事,气氛一时安静而怪异。 不多时,忽然有人来到草堂,聘聘袅袅走进来,黑熊拧眉看着来人,没有言语。四夫人面上挂着得体亲切的笑容,屈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待姜艾看过来,这才道:“姜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姜艾下意识看了黑熊一眼,刚巧他也看了过来,目光刚一对上,不知怎的姜艾脸就红了一红,急忙撇开眼,顾自下床:“四夫人请进。” “黑熊也在啊,”四夫人亲热招呼一声,见他一脸冷淡也不在意,径直进屋走到姜艾身侧,热切地挽住她手臂,将人扶回床上,“听说前两日你病了,都怪我考虑不周,只念着静荷家里有丈夫需要照应,便安排碧柳替换她来伺候你,没想到那碧柳心思这般阴毒,居然加害与你……” 姜艾微微蹙眉,却没开口打断她。事情并没有四夫人说得如此严重,她也并非自己所说的那般无辜。那日从碧柳口中得知是四夫人派她来,再结合宴席当日四夫人的种种试探,姜艾便猜到与她曾不小心撞破的事情有关,恐怕是她当时不小心惊扰到了草丛中的二人,已经 被发现,这四夫人存着防备她告密的心思,才会派碧柳来看着她。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是否也出自四夫人指示,姜艾就不得而知了。 那日宴席上她也见过那位四当家,是个精壮干练的男人,举止间对妻女颇为宠溺,姜艾不清楚他们的家务事,也无心掺和,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即便她有心告发,她一个外人,又不是亲眼所见,仅凭着声音去指认,别人肯相信她才奇怪。 黑熊在那边满面严肃地盯着,姜艾静静听四夫人婉转的嗓音说着好听的场面话,等她终于停下,才瞅了黑熊一眼,轻声道:“你先回避一下。” 她语气柔柔的,黑熊脑子一热脱口就是一个“好”字。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这女人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这般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话。居然还知道给他留面子,啧。 他起身往外走,四夫人回头瞧了一眼,脸上依然带笑,心里却惊诧不已,这姜艾果然有手段,黑熊竟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黑熊没走远,就在院子里站着,担心留这女人与四婶独处,又会被欺负。 门关上,四夫人笑了一声,重新看向姜艾:“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这侄子一向桀骜不驯,对你倒是很有心呢。” “四夫人可是有话要跟我说?”姜艾问。 四夫人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姜姑娘倒是通透,那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黑熊这般看重你,大家都看在眼里,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寨子净是男人,所有事情都得我一个人打理,担子重的很,现在好了,等你与黑熊成了亲,有你同我分担,可就能轻松不少了……”她稍稍一顿,姿态闲适地掸了掸衣袖,“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哦?” 她大概忌惮被外头的人听到,威胁得十分委婉。她是这寨子唯一的女主人,想对她做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姜艾没有反驳,点头道:“您说的是。” 事情已经过去几日,她若要告密,早就告了。四夫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这趟来也只是想敲打敲打她,如今得到她的回复,便满意地起身离开了。在门外看到黑熊,她笑了一笑,上前道:“姜姑娘真是个可人儿,你可打算好了何时办喜事,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她爱端长辈的架子,黑熊却不吃这套,看也未看她一眼,冷漠地丢下一句:“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便大步越过她,推门进屋。 姜艾正坐在榻上出神,黑熊进 来便瞧见她呆呆的样子,走到她跟前,垂眸望了她几眼,低声道:“这里并非她说了算。” 四夫人并非夷陵人,家乡闹饥荒时逃来此地,险些饿死在山下,被四当家所救,后来娶做妻子。黑熊看在四叔的面子上给她几分体面,人前称她四婶,但那不代表,她就是黑熊寨的当家女主人,甚至以此来威胁他的女人。 姜艾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些无语,原来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耳朵还挺尖……她心里嘀咕,继而想到自己刚才默认了会跟他成亲,顿时坐都坐不住了。 “你想学医术?”黑熊不知她内心的小九九,瞥了一眼她放在卧榻上的书,问道。 姜艾心里有点气,闷闷道:“只是看来解闷。” 黑熊便道:“二哥那里藏书丰富,我带你去瞧瞧?” 二哥?这个称呼令姜艾想到了那日曾帮她解围的儒雅男子,溯英唤他二哥,这土匪口中的二哥想必也是同一人。他看起来确是一副书生模样,完全不似这山寨的人。 姜艾有些心动,她每日无事可做,能有书看再好不过了:“会不会不方便?” “你到底哪里不方便?”黑熊有些困惑。压腿说不方便,现在怎么又不方便了? 姜艾顿时一噎,她是怕给他二哥引起不便而已……罢了罢了,跟这头熊讲不清。 黑熊寨几位当家人年轻时便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情同手足,当年大乱时十几位兄弟丧生,只余下段洪他们五人,在这望云峰上安家落户,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段洪膝下本有个亲生儿子段霖,当时不过十二岁,为了保护年幼的黑熊而丧命,这也是黑熊对段洪格外敬重的原因。黑熊敬段霖为大哥,称二当家的独子齐修一声二哥。 齐修的院子离草堂不远,黑熊领着姜艾过来,直接把人带到书房,让她自己挑,自己才过去同主人打招呼。 齐修人在后院,坐在轮椅上自己同自己下棋,头顶便是一棵杏树,杏花洁□□嫩,树下公子翩翩,画面甚是养眼。见黑熊来了,齐修便招手叫他过去玩一局,长随小乐忙去沏茶。 黑熊过去坐下,捡起一颗黑子随手一放,齐修也不嫌他敷衍,笑问:“小乐说,你带你那丫头过来了?” 黑熊嗯了一声:“借你几本书看。” “难得有个愿意读书的,让她随意便好。”齐修放下白子,意味深长地望着黑熊,“你呢?听丁师傅说,你最近日日 都往草堂跑。” “他话真多。”黑熊又撂下一子。 齐修摇摇头:“她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定然注重礼数,你们到底未成亲,言行还是注意些好,别唐突了她。” 这些虚礼黑熊倒是不在意,不过转而想到她总是生他的气,不许他碰,便是因为这个吧。他执起黑子,半天没落下,若有所思地盯着棋盘。回头得问问二叔,最近可有适宜娶亲的黄道吉日。 齐修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提醒道:“你还有大业,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吧。” 黑熊不以为意。 他想要这天下,也想要她。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人家想洞房(〃▽〃) 第32章 32 姜艾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土匪窝里,竟然有如此丰富的藏书。她曾以为这寨子里尽是些粗野之辈,不想竟会有“二哥”这般儒雅文人。一间屋子里摆着足足十架花梨木书柜,收藏诸多典籍,甚至保存着许多已经失传的古籍珍本。这简直是意外中的惊喜。 她在书房里待了许久,最终拿了几本宜修山人的诗集。有段日子她极为迷恋这位诗人,曾托人收集了他所有的诗集,可惜后来宜修山人许久没有新作问世,有人因此猜测他已离世,只因这位宜修山人身份神秘,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这间书房里收藏的诗集远比姜艾家中多,甚至有一些是近期新作,想不到这里的主人竟如此神通广大。 她想要亲自去向主人道谢的,刚出门便遇上了黑熊,他只陪齐修下了两局便一拍屁股走了,迫不及待过来寻人。 “挑好了?” 他人高马大地往跟前一杵,强烈的压迫感令姜艾情不自禁后退一步,脊背贴着刚刚掩上的门。“我想当面同你二哥道声谢。” 黑熊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中的诗集上,微微一凝。“宜修山人?你喜欢他的诗?” 姜艾点头,略显惊讶道:“你也知道他?”这土匪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喜欢诗的人,她还以为他平日只会看些剑谱兵法之类。 “从未听过。”黑熊答得云淡风轻,心中却哼了一声:何止知道。 他转身便欲走,姜艾迟疑:“还没向你二哥道谢。” “不用。”黑熊回头看了她一眼,顺手将她手中的书接过来,一边道:“他今日不在。” 原本想要亲自道谢也是出于礼节,既然主人不在,姜艾便打消了念头,跟在他身后回草堂。 静荷已经准备好晚膳,像是预料到黑熊会留在这里用饭,便多预备了一份。只是几样菜均是根据丁师傅的医嘱特地准备,为姜艾调理身子的温补食材。这饭食用了许多心思,但在无肉不欢的男人眼中,却显得有些寒酸。黑熊不易察觉地皱眉:“怎么都是素的?” 静荷忙解释:“这是丁师傅嘱咐的,都是滋补的东西,给姑娘补身子。” 她身子那么弱,确实需要好好补一补,但这些个清淡东西,能补到什么。黑熊不以为然。 静荷将饭菜摆上案,便退了出去,不打扰二人。黑熊随后跟出来,叫住她,低声询问:“她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这……静荷面上 露出为难之色。 她支支吾吾,显然是有什么事瞒着他,黑熊脸色霎时冷下来,嗓音一沉:“说!” 他在静荷眼中一直是令人胆寒的存在,这几日见多了他在姑娘面前的另一种模样,心中畏惧才少了几分,此时听他话语中寒意逼人,立时被吓得一哆嗦,只得咬牙如实相答。 黑熊听完,着实怔了一怔,原来是女人的…… 回过神,他咳了一声,摆摆手:“你下去吧。” 房间里,姜艾亲手腾出一块地方,将宜修山人的几本诗集妥善收好,出来时见那土匪没了影子,还以为他突然改主意不留在这里用饭了。走了正好,她一个人反而更自在。 桌子上一碟剥好的花生核桃丝毫未曾减少,姜艾看到,便记起懒懒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想起来心中便有几分怅然,这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乐不思蜀不愿意回来了。 正叹着气,黑熊回来,眼神颇为古怪地看了她几眼。姜艾不明所以,对他的心思却没兴趣打听,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他:“这几日你可有见到懒懒?” “在我那儿。”黑熊言简意赅地答。并非他偷偷摸摸带走,那小家伙也不知如何从草堂摸到了他的院子,中间的距离与他而言不值一提,对一个巴掌大的小动物来说,却是十分可观的。他甚至好心将小东西送回来两次,哪知没过几日它便再次跑过去,黑熊才任由它留了下来。 这些内情姜艾哪里会知道,只当他又像之前一样将懒懒偷走,心下虽然有几分气,却无法因为他对懒懒的钟爱而责怪于他。 但到底是有点幽怨,不太想搭理他,因此两人进食的过程,前所未有的安静。 姜艾纯粹是不想同他说话,黑熊则在心里盘算着,明日去捕些鱼回来,山中冰雪均已消融,天气渐暖,应能打到不少猎物。 直到静荷进来收拾,这诡异的沉默才被打破。黑熊没有多留,很快便离开了草堂。 翌日他没再来抓姜艾去做那些奇怪的事,姜艾乐得清静,待在房里读了一早上诗集。傍晚时黑熊领着石头从后山回来,带回十几条丰硕肥鱼,以及七八只毛色艳丽的野山鸡——鱼和鸡都还是活的,身上不见丝毫伤口。 黑熊让石头分了一半拿去膳堂犒赏大家,剩下的亲自拎到了草堂来。 四只野山鸡,一放到院子里便咕咕吵闹起来,木通兴致勃勃地来凑热闹,亦步亦趋跟在黑熊身后,看他找 来一个大水缸盛满水,将鱼全部到了进去。 黑熊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这些鱼便交给你照看,如何?” 木通立刻一拍胸脯:“没问题!” 山鸡一次吃不完,黑熊便吩咐静荷好生养着,每日宰一只做给姜艾吃。为此丁师傅大为光火:“你当我这是鸡圈吗?爱养哪养哪去,敢放在这里老夫立刻把它宰了!” 黑熊撩起袖子洗手,一边道:“我让你为她调理身体,至今毫无起色,你的医术怎的如此不中用了?”丁师傅立时大怒,手一抬指着他,尚未来得及开口,黑熊便笑了一声,又道:“不服?不如我们来打一赌,五日为限,你若不能让她重上十两,便证明你医术不行。”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丁师傅气得头上几乎冒烟儿,原地焦灼转了两圈,最后耍狠似的用手指朝他点了一点,关门回屋。 姜艾老早就听到院子里吵吵嚷嚷,听了一会儿也坐不住,便出来想瞧一瞧外头究竟在搞什么,不料刚好听到黑熊这一句,一时愣住。 本朝女子以瘦为美,她所认识的千金小姐无不追求纤瘦体态,甚至会为此严苛控制饮食。而世俗男子多痴迷纤腰束素,连萧维也不例外,这土匪竟还费心思想要她长胖,倒是稀奇。 她心中动了一动,紧接着发觉那土匪向她看了过来,立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静荷不善处理活物,黑熊便将袁小刀叫来掌厨。野山鸡取胸脯肉切丁加作料来炒,其余斩块与新鲜采摘的蘑菇加甜酒、清酱煨煮;捕来的黄鱼则以鸡汤作羹,加入甜酱水烹制;另有几条体小肉嫩的小黄鱼,挂糊炸至金黄酥脆,吃起来也极有滋味。 这菜式已经称得上丰盛,色香俱佳引人食指大动,姜艾难得与这土匪同桌而食也没被影响胃口,一口一口吃得极为满足。她吃得好,黑熊看着也满意,不由生出往后便让袁小刀来单独负责她的膳食的念头。 没忍住多吃了一些,饭后姜艾便打算出去走一走消食,黑熊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照例跟着。 一路无话,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伐悠然,倒也不会互相干扰。许是因为这几日他天天在眼前晃悠,见得多了,姜艾慢慢地学会了习惯他的存在。左右赶也赶不走,倒不如自己做自己的,不去在意他。 路过某处时,黑熊忽然转头看向她:“想不想去马厩看看,有只小马驹十分活泼,养得油光水滑,头顶有一簇白毛,你应当会 喜欢。”姜艾眼睛亮了亮,但心中犹记着上次那匹大黑马吓唬她,有小小胆怯。黑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马有什么好怕的。” 姜艾脸一热,嘴硬地小声辩解:“我没怕。” “那走吧。”黑熊施施然转向马厩的方向。姜艾犹豫一瞬,到底是没抵抗住小马驹的诱惑,跟了上去。 马厩的味道委实不好闻,尚未走近,只远远瞧见棚顶时,那股刺鼻气味便飘了过来,姜艾鼻头皱了皱,以手掩鼻,却并未因此却步。又走几步,忽闻一阵狂吠,凶狠堪比恶狼,姜艾霎时被吓得一抖,低呼一声,脚步僵在了原地。 黑熊见她面露惊恐,便安抚道:“几只狼犬而已,好端端拴着,不碍事。” 姜艾却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反而警惕地倒退着慢慢往后挪,仿佛前方真有几匹恶狼潜伏着。 “不看马了?”黑熊问。 姜艾猛摇头。 她胆小受惊的模样引得黑熊发笑,无奈折身返回,到她跟前忍不住调侃道:“走吧,胆小鬼。” 姜艾脸红不已,垂着脑袋快步走开。 隔天黑熊过来时,姜艾正倚在榻上看书。他径自向卧榻走来,姜艾不知他是何意,放下书正要下床,手却在枕侧碰到了什么东西,不由疑惑地低头去看——竟是一只绿油油的蚂蚱! “啊——!”姜艾霎时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整个人像被刺到似的一下子从榻上弹了起来,一阵乱扑腾,慌乱的双手本能抱住一根救命浮木,立刻紧紧攀了上去。 黑熊反射性伸出手将挂在身上的女人抱稳,一瞬间的怔愣后,心头迅速被一股异样感觉占据。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四舍五入就等于洞房啦!(* ̄︶ ̄) ———————————— 这一周连续两场婚礼,太忙了,今天才忙结束。立个g,明天双更(⊙v⊙) 第33章 33 姜艾从小第一怕的是蛇,第二怕的便是各种昆虫,幼时曾被一只在她床上乱蹦的蛐蛐吓到,连做好几日噩梦,要母亲搂着才能安心睡觉。从那之后父亲母亲特地嘱咐,下人对此格外上心,她的卧房再未见过一只虫子。 冷不丁摸到一只蚂蚱,姜艾真是吓得够呛,然而从惊吓中回神后,她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自己抱住的“浮木”竟是那个土匪头子的脖子,此刻她整个人已经在他怀中,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 姜艾缓慢抬头,对上一双幽深黑眸,心头不禁颤了一颤。 下一刻门霍然被撞开,是听到尖叫声的静荷与木通慌忙跑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同样焦急的丁师傅。 “姑娘!”静荷急匆匆冲进来,待看清屋内景象,脚步一滞,整个人僵住了。大当家抱着姑娘,两人正静静凝望着彼此,怎么都是一副缠绵缱绻的画面,并不像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姑娘为什么会尖叫? “姑娘,你……”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突然闯入的声音唤回了姜艾的神智,她急急忙忙松开手要下来,黑熊却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丁师傅进来瞧见这一幕,立时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黑熊看也未看他们一眼,也不说话,姜艾被他抱着,有些难为情地同静荷和睁着好奇双眼的木通解释:“床上有蚂蚱……” 静荷连忙到榻前检查,一边安抚道:“姑娘别怕,蚂蚱不咬人的。”木通也自告奋勇上前想帮忙,却被静荷拦住,赶了出去。他年纪虽小,到底是个男子汉,怎能轻易碰女儿家的卧榻。 另一边两人却完全没有在意他们。黑熊只管拿炽热的目光盯着怀里软软的小女人,直勾勾的注视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姜艾甚至能感觉自己的脸一点点热起来,一直蔓延至脖颈。她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小声道:“你放我下来。” 黑熊哪里肯放,老神在在地说:“地上也有虫子,会咬你的。” 姜艾才不信,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未见过有什么虫子,今日这只蚂蚱出现得也十分奇怪,好端端也不知怎么爬到了她床上来。 静荷很快便在枕头旁边发现了那只所谓的“蚂蚱”,分明是用草编的……她捏着“蚂蚱”,不知所措地转过身,然后便收到大当家的眼色。她反应过来,什么也不敢说,忙低下头,默默将“蚂蚱”拿出去丢掉了。 “仔细些,每个角落都检查干净。”黑熊依然不放人,又吩咐一句。静荷应下,将被褥全都翻开仔细查看起来。 姜艾在黑熊怀里十分不自在,他的气息依然富有侵略性,蛮横地将她整个人严密笼罩起来,这让姜艾有一种自己全然被他所掌控的无力感。尤其这次是自己不矜持地主动投怀送抱,她简直要无地自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与他身体相贴的地方像烧起来似的。 尴尬间看到静荷奇怪的脸色,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瞪着黑熊:“那只蚂蚱,是你放的?”不,不是蚂蚱,看静荷捏的动作,那显然不是活物! 黑熊没有否认,坦荡道:“我拿草编的,逗你玩,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姜艾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如此捉弄自己,气恼地瞪着眼睛,扬起粉拳便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捶完自己便先怔住,呆呆看向自己的手,她怎么又对他动手了…… 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打疼黑熊,他没生气,眉梢轻轻一扬,低头看着姜艾。这个女人打他打得愈发顺手了,胆子见长啊。 姜艾这下更加无所适从,一张脸羞得几乎红透,尴尬地将手收回,声音很小地催他:“你快点放我下来……” 那一拳打得黑熊简直身心舒泰,没再逗她,乖乖放她下地。 姜艾根本不敢再看他一眼,脸蛋红红地走到一边去。尽管背对着他,依然无法忽视那灼灼的注视,耳朵越来越红。黑熊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慢慢咧开。 静荷将榻上里里外外检查得十分仔细,又换了一套干净被褥,悄悄退出去,没有打扰二人。 姜艾脸上红晕未退,故作镇定地走到榻边坐下来,重新捡起方才没读完的诗集。 “我带你去看懒懒?”黑熊问她。 姜艾没听到似的,继续盯着诗集。 黑熊又问:“我让人把狼犬牵走了,要不要去看马?” 姜艾还是不理他。 黑熊走过来,站到她旁边,盯着她红扑扑的侧脸,越看越想笑。 姜艾赌气似的一声不吭,当他不存在,将手中诗集翻了一页,事实上一个字都未看进眼中。黑熊直接将书抽走:“今日先去看看,过两日你方便了,我教你骑马,如何?” 姜艾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有几分犹豫。她是想学的,幼时便羡慕别人纵马驰骋的英姿 ,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幸体验一番;何况学习骑术对如今的她来说大有裨益,若再侥幸寻得机会,骑马显然比靠她一双小脚逃脱的几率要大上许多。但她实在是被这土匪气得不轻,坏心眼的登徒子,总是变着法子吃她豆腐。 权衡片刻,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点头答应。 去马棚的路上,碰上几人推推搡搡在争执,黑熊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步伐未曾受到丝毫影响,径直带着姜艾走过。 那些人争吵几句便打了起来,姜艾不免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人倒是眼熟,正是前些日子被赶出草堂的碧柳。她依然拿着那把从不离手的剑,剑鞘没拔,缠斗中对了不过十数招,便将对方两个体格身手均不弱的男子打趴下,最后恶狠狠往他们身上各自踹了一脚。 起身时刚好看到黑熊与姜艾一前一后走来,她当即一怔,连忙躬身抱拳:“大当家……”声音有些忐忑。 地上两人也连忙爬起来,恭敬唤道:“大当家,夫人……” 黑熊丝毫不关心他们之间的争斗,微微侧身,护着姜艾走过。 姜艾的心情却不平静,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那三人已经各自离开,她远远望着碧柳利落的背影,心中起伏。 她知道这个碧柳会功夫,却不知她竟如此厉害,轻易便能打败两个比她高大不少的对手。若自己也能学到这般本事,离开这里应当会容易很多吧。 恍神间听到几声交替的“咴咴”马叫,竟已走到马棚,一匹匹颜色不一的高头大马立在栏杆后,有些悠然地嚼着饲料,有些抬头望着来人。这些大家伙站成一排还是很能唬人的,姜艾一时不敢上前,站在外头好奇看着。 耳边忽然一阵湿热气息,一颗黑脑袋冷不丁从身后伸了过来,姜艾吓了一跳,慌忙退开几步,有些无语地瞪着那匹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黑马。跟它主人一个德行,净会吓唬她。 黑马向她凑近,姜艾躲开;它锲而不舍继续往上凑,姜艾便伸手飞快地在它脖子上轻拍了一下,指尖触到毛茸茸一片,立刻缩了回来,口中小声咕隆道:“坏东西。” 黑熊牵着一只枣红色的小马驹过来,体型比黑马要小上一半,精神头儿却不错,四只蹄子迈得很有劲儿。它头顶果然有一簇白毛,正中央的位置,十分可爱。 这只小马驹特别温驯,黑熊停下它便跟着停下,乖乖立在原地。黑熊轻轻抚摸两下它的头,笑着望向姜艾:“来试试?” 刚才偷偷摸过黑马一把,对这小马驹也没那么怕了,姜艾与它湿漉漉的眼睛对视片刻,试探地往前一步,向它伸出了手。它没躲,一动不动任由她摸,姜艾的恐惧很快消弱,靠得更近了一些,掌心慢慢抚过它的脖子和腹部。 小马驹忽然动了一下,脑袋向姜艾靠近,她反射性身体后仰,却还是躲闪不及,被它湿凉的鼻子碰到了。它只是很轻地在她脸上蹭了一蹭,是亲近的意思。 姜艾眯了眯眼睛,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 她眼睛弯弯的,唇角扬着微小的弧度,连欢喜都是小心翼翼的。黑熊目不转睛看着,心尖上像被柔软的绸缎拂过。 陪小马驹玩了片刻,又亲手喂它吃了些草料,一人一马渐渐熟悉,姜艾对它愈发喜爱,心情也明朗起来了。 回去时路过某处院子,黑熊忽然停了下来:“要进去看看吗?” 姜艾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一处与众不同的院落,房屋修建得高大宽广,却没有一扇窗子,每扇门都紧闭着;院中空旷整洁,却空无一人,远远望去仿佛能看到一种冷肃之气。 这地方她路过许多次,静荷从不敢带她进去,似乎很神秘。姜艾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兵器库。”黑熊倒不避讳,顾自迈步进了院门。 兵器库自然不是随便能进的,但有他带着,这寨子便没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姜艾有点好奇,跟在他身后进去。 库房幽闭,里头昏暗无光,推开门便觉一阵森寒之气扑面而来,姜艾刚踏入一步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库门大敞,光线流淌进入,照亮一排排铁架上冰冷肃杀的刀枪剑戟,姜艾本能感到恐惧,不敢再进。 “进来挑个趁手的。”黑熊回头叫她。 那些刀刃上闪着寒光,姜艾仿佛能想象到割断人的咽喉、刺穿皮肉时会是多么锋利。她又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摇头:“我不用。” 见她害怕,黑熊也没再勉强,进去看了一圈,选了一条九节铁鞭。女人能用的兵器种类有限,尤其她力气小胆子更小,刀剑都用不来,倒是可以尝试用鞭。 这铁鞭是新的,从未用过,黑熊便先试了一试。他握着鞭子握把,另一手将铁节捋直,接着手臂一扬,铁鞭笔直甩出,九节鞭身霎时像活了起来,如同一条灵敏舞动的蛇。黑熊步法极快,姜艾根本看不清他的招式和动作,只能看到他身形鬼魅一般在迅速地移动翻转 ,铁鞭带着凌厉破风之势,在空中挥舞出道道残影,最终“啪”地一声,打在坚实墙壁上,赫然留下一条狭长缺口。 黑熊收势,铁鞭回至掌心。这铁鞭不错,他在手中颠了一颠,迈步朝姜艾走来。 “这个如何?” 姜艾骤然回神,像一只收到惊吓的兔子,拔腿就跑了出去。 黑熊一愣,看着她逃窜的背影乐了起来:“你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突然故障了,手机码的,没排版,回来在修改。二更大概又要凌晨了,宝宝们早点睡,明天来刷吧 第34章 34 姜艾一直知道这土匪身手不凡,却是第一次亲眼见他耍功夫,招招凌厉,她毫不怀疑若是有人站在他对面,此刻皮开肉绽是必然的。其实除了害怕,她也被精妙的招式和步法惊呆了,最后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逃跑。 她听到身后黑熊追了出来,顿时跑得更快了。 “回来。”黑熊大步跟在她身后,喊了两声,见她扭着小腰越跑越快,愈发好笑。在他即将跑出院子时,他追上去一把揪住她的后领,提拎小鸡似的把人提拎回来。 “你跑什么,嗯?”他低头看着她,忍不住笑。 姜艾把他的手推开,低头不说话。 “你不喜欢这个?”黑熊瞧着手中的九节鞭,做得十分精巧,也不重,很适合她用。 “会伤到人。”姜艾小声道。她犹记得刚才那一鞭打在墙上的力度,若是抽在人身上……她立时打了个哆嗦。她知道自己没他那么大力气,也没那么厉害,但这些伤人的东西,她真的不想用。 黑熊又笑起来:“兵器本就是用来伤人的。你不伤人,别人便会伤你。” 这说法若放在以前,姜艾是万万不会赞同的,但如今到了这般田地,也不免产生一丝怀疑。她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不敢也不愿去伤人,倘若她能做到对人下狠手,也许这土匪早已死在她的匕首之下。 “你不想要这个,改日我做个皮鞭给你,更轻便一些,轻易伤不到人,如何?”黑熊道。 姜艾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点异样。 黑熊将九节鞭放了回去,出来时视线扫过隔壁另一间库房,想了一想,忽然向她招了下手:“你跟我来。” 姜艾以为里面又是各种致命武器,在后面磨磨蹭蹭不想靠太近,不料门打开,却密密麻麻堆叠摆放着足足几十个箱子。 “这是?”姜艾讶然,向前走了几步,有个想法呼之欲出。 “你的嫁妆。”黑熊没有隐瞒。 姜艾愣愣地看着几十个箱子,情不自禁回忆起那个原本属于她和嘉宥的大婚之日,却阴差阳错遭遇了种种惊吓,自己被困匪窝多日,不知此刻是何光景,可还有人在寻找她。姜艾心情沉了下来,酸涩的滋味在心头翻涌。 “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 “那日抢走这些是情非得已,你知道,我想要的只是那枚玉虎。”黑熊低头打开手边一个 箱子,乍然一片夺目光彩射出,竟是满箱名贵珠宝。“这里的东西一样没少,今日便还给你吧,你的东西,随你处置。” “那你拿到玉虎了吗?”姜艾问。 黑熊没回答,从箱子中拿起一只鸡血玉发簪,往她头上插。姜艾下意识想躲,却没他手快,已经准确将发簪插入她发间。 很好看。 她本就姿容出众,此时身上毫无装饰,一只簪子便能增色不少。这宝石很衬她,鲜艳如血的颜色,显得她肌肤赛雪,泛着清透光泽。 他还记得她以前着华美衣裙、戴精致珠钗的美丽模样,十足的千金小姐。来到这里之后却一直穿静荷的粗衣,也未曾戴过任何珠玉,更别提胭脂水粉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黑熊竟生出一丝内疚,她本是养尊处优的矜贵姑娘,却因为他过得如此朴素寒酸。 想起上次买来的布料,他问了一句:“叫静荷新做的衣裳呢?” “还未做好。”姜艾把那簪子拔了下来,“这些日子既要照顾我又要照看家里,她已经很辛苦了,你莫再因为这个责怪她。”袁小刀的腰已经恢复,她的脚伤也好了,静荷才清闲下来,她不忍心为了一件不必要的衣服去催她。况且她如今已经习惯,没有新衣穿也不碍事。 “你看看有哪些用的上的,我叫人给你搬过去。”黑熊指了指满屋箱笼。 姜艾摇头:“都不需要。”这些珠宝于她已经毫无意义。 黑熊看她一眼,又道:“那便先留在这里,你若要用,叫静荷直接来取便是。别的若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同我说。” 姜艾却没有言语,将那发钗又丢回箱子里。 她心中怅然,一路未再开口。黑熊看出她情绪不对,猜她许是睹物思人了,只是不知这思的是她家人,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未婚夫。将她送回草堂,黑熊便离开了,没有多留。 姜艾坐在榻上出神,直到静荷进来摆膳,咦了一声:“姑娘,这簪子真漂亮!” “什么簪子?”姜艾回神,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方才那只鸡血玉簪赫然摆在桌子上。她明明放进了箱子里,不知何时又被那土匪拿了出来…… “这簪子配新做的衣裳倒是很合适呢。”静荷以为这又是大当家送的,愈发觉得大当家对姑娘用情至深,笑着道:“只差最后一只袖子了,今晚我赶赶工,明日就能拿来给姑娘换上了。” 姜艾道:“你别太辛苦了 ,慢慢做便是,我又不急。” “姑娘不急着穿,大当家肯定急着想看了。”静荷忍不住调侃一句。 “他急就急着吧。”姜艾嘟囔道。 翌日静荷果真便将新衣裳拿了过来,给姜艾换上,仔仔细细为她盘了一个新发髻,插上玉簪。她很有兴致,姜艾不好扫她的兴,心中却有点抗拒。若仅仅为了自己,她当然也喜欢打扮得精致一些、好看一些,哪个女子不爱美呢?但若是为了给那土匪看……她才不要呢! 好笑的是,她打扮好了,黑熊却没出现。 姜艾明明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看到那个碍眼的家伙了,但与此同时,心底似乎也有小小的、小小的不习惯。这个念头的出现令她骤然一惊,心中生出一丝恐慌和烦躁,紧接着便选择性地将那烦躁和失落一同抹去了。 静荷也不知情,照例做了三人的饭量,最后剩下大半。 第二日依旧如此。 姜艾看起来与平日并无异样:清早起来,看会医书,帮丁师傅晒药草、碾药;晌午歇上半个时辰,起来走一走;晚上沐浴后看会诗集,亥时歇下。没了那土匪来烦她,清静多了。 静荷有些纳闷,大当家明明还在寨子里,为何却不来看姑娘了。在姜艾面前她丝毫不敢提,晚上回到家里,忍不住向丈夫打听:“大当家这两日在忙什么事情,怎么不见人?” “这咱们哪能知道,”袁小刀道,“只是我见段大当家他们时常密谈,似乎在商议要事。今日二当家还叫我准备些干粮,说是大当家与四当家要出远门呢。” 静荷诧异:“什么时候?” “就在明日。” 这日清早姜艾起身后,静荷伺候她洗漱更衣,欲言又止。姜艾奇道:“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静荷斟酌道:“大当家今日离寨,要离开一阵子,怕是抽不出功夫来与姑娘话别,姑娘可要去送一送?” 姜艾怔了一下,紧接着垂眸道:“他离开便离开,我去送什么。” 静荷心中叹气,不敢再劝。 她为什么要去送那个土匪头子,她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姜艾是打定主意不去的,这一整日却有些心神不宁,晌午歇午觉,闭着眼睛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她没问静荷他什么时候走,但想来一般人出远门,通常会选在清早出行,这时候应当已经离开了吧。其实想知道也不难,他出门必定骑那 匹黑马,去马厩一看便知了。 紧接着她便懊恼地敲了敲脑袋。傻了吗,为何要去看他走还是没走。 晌午没歇好,不知为何心烦意乱,晚膳也吃不下,实在是闷得慌,姜艾便一个人出去走走。 天色渐沉,出行之人应当找个地方歇脚了。 姜艾心不在焉,不曾留意走到了哪里,冷不丁听到前方有熟悉的少年声音喊了一声“老大”,她诧异地抬头,果然是石头——只是他身前黑色大马上端坐着的,不是黑熊还有谁? “老大,姜姑娘来了!”石头喜出望外地指着姜艾的方向。 黑熊立时转头望了过去,瞧见那道倩影,当即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姜艾愕然地瞪着眼睛,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 “你来送我?”黑熊的嗓音透着愉悦,双眼发亮。 那只玉虎已经确认在萧维身上,拖的时间越久,对他们便越不利;何况萧维非等闲之辈,这些时日毫无动静,定然是有其他算计。因此黑熊这几日便是在与义父二叔谋划,应当及早动手,而在这之前,他需要亲自去拜会一位故人。 忙起来没顾得上去看她,没想到她会自己跑来送他,当真叫黑熊意外。 姜艾立刻摇头否认。她并非要来送他…… 黑熊却直接将她的动作无视了,一把将这口是心非的小女人揽到怀里,低头吻了吻那只鸡血玉发簪,低沉嗓音在她耳畔道:“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等我回来就能入洞房惹!( ̄︶ ̄)↗ 第35章 35 旁边等待的不只是石头,还有将与黑熊一同上路的段洪与四当家,及来相送的若干人等。一双双眼睛盯着,姜艾十分难为情,拿手推他,掌心却碰到了一团鼓鼓的东西。紧接着那东西一动,吓得姜艾连忙缩回手,黑熊稍稍松了下圈着她的手臂,胸前衣襟下有颗毛脑袋探了出来。 两边都是熟悉的气息,懒懒便麻溜儿地顺着衣服爬到了姜艾身上。姜艾顺势推开黑熊,抱着懒懒不说话。 谁要等他。她心里嘟囔。 她低头脸红的样子令黑熊一阵心痒,却没来得及做什么,后头段洪忍无可忍咳了一声。黑熊最后看了姜艾一眼,转身大步走回去,利落上马。 姜艾向段洪和四当家的方向福了一礼,柔声道:“一路顺风。”接着想到段洪已经药石罔效的顽疾,又补了一句:“您保重身体,路上当心。” 段洪的身体其实已经禁不起这番长途跋涉了,但此行至关重要,他必须亲自陪黑熊走这一趟。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太久不曾听到这般温情叮咛,任他再硬的心肠也不免有几分动容,惯常严肃的老脸上肌肉动了动,竟露出一个极难得的笑容来,连应了两声:“好,好。” 四当家也和蔼道:“你有心了。夜里凉,早些回去歇着吧。” 姜艾乖巧应下。 黑熊骑在马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等她也跟自己说句什么。不想这个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抱着松鼠就欲转身离开。黑熊立刻冲她说了一声:“我走了。” 姜艾转身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对上他火热的视线。她不想跟他说话,众目睽睽却不好驳他的面子,小声挤出一句:“早日早回。” 话音刚落,立刻别开头,咬了咬唇,心下暗暗骂自己,为什么要说早去早回,她才不想让他早回。 她兀自懊恼着,黑熊却是心满意足,忍住将她抓上马一并带走的冲动,最后看她一眼,才收回缠绵的视线,催马跟上已经前行的其他人。 马蹄声挞挞远去,逐渐消失在昏沉暮色中。 姜艾抱着懒懒回草堂,没有回头。那声沉沉的“等我回来”依然在耳畔回响,她低头走得缓慢,用指尖戳了戳懒懒的小身子。 几日未见,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依然同姜艾亲热,吃过她亲手剥的花生,便懒洋洋地窝在棉被上。姜艾沐浴过后,穿着中衣上了卧榻,今日没有兴致看书,她一下一下抚摸着懒懒热乎乎的小 身子,脑海中却浮现一道纵马远去的英伟身姿。 她连忙摇摇头,将那画面从眼前挥走。 这山寨里,看他看得最紧的也就是那土匪头子了,其他人并未过多留意她,如今他离开了,也许正是她逃走的好机会?想到这一层,姜艾心中立时重燃希望。 这些日子她已经将山寨内部的路线记得七八分,从草堂到大门处用不上一炷香时间。她知道山下埋藏着许多陷阱,但上次那个土匪带她去西山的路,她还记得一些,只要能顺利到达西山,这时节杏花开得正好,和风暖阳,说不定能遇上踏青赏花的游客,她便有救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安然走出大门。那里日日夜夜有人看守,没有那土匪带着,她一个人定然是出不去的。 姜艾满怀期望顿时弱了一些。 她也想过向静荷寻求协助。静荷是个善良的女人,照顾她尽心尽力、十分妥帖,毫无疑问是姜艾在这里最信任的人了。但她毕竟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姜艾不忍心为难她,更不忍心因为自己害她遭受什么磨难。 其他的,无外乎丁师傅、木通、石头,姜艾叹气,她识得的,也只有这些人了。 至于碧柳,姜艾知道她倾慕黑熊,也许同样期待着自己的离开,但她会耍阴招,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四夫人也是同样,因为黑熊才有所忌惮,被姜艾捏着把柄,怕是根本不会容许她活着离开。姜艾不敢去冒这个险。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天亮后寨子里便有人结伴去校场练功,姜艾是知道的,因此从木通那里旁敲侧击了解到了他们出门的时辰,计划着到时悄悄跟在他们后头,也许能侥幸蒙混过去。有些危险,却是姜艾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念头一定,某日散步时她便去了黑熊的院子,刚巧石头不在,路上虽然有人瞧见,除了躬身唤她一声“夫人”,并未有其他反应,丝毫不会怀疑她出现在这里的动机。姜艾偷偷进去,拿了一件黑熊的衣裳。 不巧的是回到草堂时,迎面便遇上了石头与静荷。石头惊讶地瞪着眼睛,静荷也愣了一下——她怀中抱着的衣服,一看便是大当家的。 “他衣服破了,我想帮他补一补……”姜艾不自在地解释,脸红倒是真的。 静荷只当她是害羞了,抿唇轻笑,姑娘与大当家愈来愈亲近,她看在眼里,也替他们高兴。“姑娘等着,我去找针线。” 姜艾点了点头,抱着衣服进屋。身后石头疑惑地挠了挠头,那件长袍他昨日才洗好,没见哪里破了啊…… 静荷很快拿来了针线和剪刀,这反倒更方便姜艾行事,她按照自己的身量,粗粗将衣服改小了一些,穿上倒也不太违和。 临走前一晚,姜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在静荷伺候她歇下打算离开时,突然下床,冲上去抱了抱她。静荷微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艾摇头,心中感慨,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这段日子真的辛苦你了。” “哪里,姑娘千万别再说这般客气话了。”静荷又将她扶到榻上躺下,为她掖好被角,笑着道:“姑娘快早些歇息吧,小刀说明日过来,给您做红烧黄鱼呢。” 姜艾握了握她的手:“也代我谢过他。” 静荷浑然不知她是在告别,笑着应下。 翌日姜艾寅时便起身,换上改好的男装,束起男子发髻,又用碳灰在脸上薄薄涂了一层,以免白皙的肤色在一群粗糙男人中太过扎眼。她拿上了私藏的那把匕首,藏在宽大袖筒中。 房内桌上放着一个装满了名贵珠宝的木匣,是她特意去兵器库拿回来,留给静荷的。那些东西她带不走,也没办法全部都给静荷,不过这一匣子已经足够她半生衣食无忧了,在城里置办一些田庄房产也绰绰有余。里头还夹着姜艾写给她的一封信,这段时日静荷的悉心照料,她无以为报,不辞而别也是情非得已。 离开草堂未惊动任何人,姜艾在大门内的隐蔽处等候,没费什么功夫,便等到了一伙勾肩搭背、结伴前往校场的弟子。她悄悄随到队伍尾端,低着头,跟上他们的步伐。 前头有人嘻嘻哈哈说着无伤大雅的大话,姜艾安静跟着,并未引起他们注意。看门的少年显然与这几人熟识,笑哈哈聊了几句。姜艾绕到离他远的一侧,依然没被发现。 顺利走出寨门,便成功一半了!姜艾难掩激动地攥紧了双手,只等着到达校场,偷偷离开这些人便能下山了。 然而正走着,前头的人突然转过黝黑的面庞,奇怪地上下打量姜艾几眼:“咦,你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姜艾霎时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头埋得更深,不敢被他看到自己的脸。她心虚的样子引得对方怀疑,拧眉向她走近了一步。姜艾心慌不已,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紧了匕首,飞快思考着对策。 恰在此时,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前头有人吆喝一声:“峰兄,又下山喝花酒去了?” 似乎是有人从山下回来,迎面遇上,一伙少年立时围了上去。盯着姜艾的黑小伙儿顿时将她抛到了一边,也跑上前凑热闹。 虚惊一场,姜艾大大舒了口气,悄悄挪到另外的地方站着,心中祈祷那黑小伙儿千万别再注意到她。她看不到前方景况,只听到一阵吵闹哄笑,随后有人狗腿道:“还是峰兄厉害,竟能把那花魁拿下,下回再去雪宿楼玩儿,也稍上小弟我呗。” 刚从山下归来的便是李峰,这段日子山寨戒严,不许外出,只他一人有胆子趁着大当家不在偷溜下山。他面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舌头缓缓刮过牙齿,邪笑道:“想去跟着我便是。” “一言为定!” 李峰摆摆手,习惯性摸了摸左额伤疤。昨夜喝得多,走路还有些晃悠,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慢慢与这一伙少年错肩而过。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身探究地盯着跟在最后头的瘦弱“少年”——“他”把头埋得很深,露出一截纤细脖颈,微弱天光下白得像雪似的。 …… 之后一路十分顺利,到达校场,姜艾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溜走,沿着小路下山。这段路她上次走过,捕兽夹的铁齿扎进脚腕的痛楚至今仍清晰记得,因此她走得十分谨慎,盼着快点到达去往西山的那条小路。她记得那路上没有陷阱,十分隐秘,应当是安全的。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类似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姜艾猛然一惊,握着匕首回头,赫然见一着铁色粗喝的精壮男子就在她身后不远,不加掩饰的目光色眯眯盯着她,显然已经跟了有段时间,她竟毫无察觉。 “老子就知道是你……”李峰舔了舔牙齿,流里流气地笑着,慢慢向她靠近。 姜艾拔腿要跑,但那里敌得过一个武夫的速度和力量,刚跑出两步,肩膀便被抓住,接着一股大力猛地一扯,她整个人便向后倒退两步,撞在那人身上。 “小美人儿,你可撞见哥哥两次好事,这么想看,那哥哥便亲自教教你啊。”李峰分别抓住了她两条手臂,嘴巴紧贴着她耳朵,说话时喷出一股臭烘烘的酒气,“哥哥让你舒服舒服,嗯?” “你放开我!”姜艾哪里料到会遇上这样一个泼皮流氓,声音都惊吓发抖,她奋力挣扎,甩开了李峰的手,然后猛地将匕首向他刺去。 李峰抓住她的手腕,将匕首硬生生从她手中抠了出来,丢得远远 的,哼笑一声:“还想扎我?今个儿只有老子扎你的份儿!” 他猛地将姜艾摁在草地上,只用一条腿便将她下身紧紧压住动弹不得,接着将她两只手按在两侧,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美人惊慌失措的可怜样子,眼中满是赤.裸的色.欲。 外袍被他大力撕开,姜艾吓得哭了起来:“放开我!” “莫哭莫哭,哥哥好好疼你……”凌乱的衣襟下露出一片雪白肌肤,李峰眼睛都热了,这般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他还从未尝过,滋味一定妙极了……他吞了吞口水,再也按耐不住,猴急地把嘴巴凑上来啃她。 姜艾几乎绝望,拼命挣扎着躲避他恶心的嘴巴,眼泪流了满脸。 黑熊……她在心中无声地叫。 就在这刹那间,“砰——!”地一声。压在她身上的人忽然一震,姜艾惊愕地睁开眼睛,眼睁睁看着李峰直直从她身上栽了下去,歪倒一边——石头脸色难看地立在那里,手中抓着一根粗木棍。 姜艾立刻拢紧衣服,颓然坐在地上,啜泣不止。 石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扭开头,默不作声杵在那儿。那日看到她拿老大的衣服,他就觉得不大对劲,便悄悄盯着她,昨日又见她去库房拿了一匣子珠宝,愈发怀疑。果不其然,今日一早天未亮便瞧见她鬼鬼祟祟出来,身上穿着老大的那身衣服…… 之前有许多人在,他怕被人知道,便一直没现身,不想刚巧让他看到李峰这畜生跟了过来,意图不轨。 他气这个女人趁老大不在偷偷逃跑,同时又觉得她被掳来这里思念家人也情有可原。再加上碰上这种事,她一个娇弱小姑娘,肯定吓坏了。 石头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轻声道:“你快起来吧,我带你回去。” 姜艾用力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双手依然紧紧拢着衣服,心有余悸。她感激石头的救命之恩,却因为逃走被发现而深觉羞耻,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石头将她送回草堂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之后对当日的事只字未提,因此除了他和姜艾,以及那个混账色鬼李峰外,姜艾曾经试图逃走的事,再没第四个人知道。 且说李峰当时被打晕,却完全不知动手的人是谁,回到山寨后悄悄打听,得知大当家抢来的那女人仍好好住在草堂里,心中便有些忐忑。唯一庆幸的是大当家未归,那日的人并不是他。 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发 现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想着那个女人若不想被人发现,定然不敢将那日的事说出来,他便慢慢安下了心,寻着机会同四夫人鬼混去了。 姜艾回到草堂,便将匣子里的信撕碎丢掉,其余珠宝依然送给静荷,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姜艾拿她没办法,便暂且收进了柜子里。 那日的遭遇对她实在是不小的打击,当晚便做了一场噩梦,大汗淋漓醒来。懒懒在床里头酣睡,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此后每每想起便是一阵后怕,再未离开过草堂一步。 黑熊一行人归来,是在七日之后。彼时姜艾正在房内看书,听到外头木通一阵欢呼,惊喜喊道:“大当家回来了?太好了!”姜艾不自觉放下了书,下床走到门口,才恍惚惊醒,在门前站了片刻,又安静回来。 细算起来才发觉,他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一行人在傍晚时分抵达,二当家却早早收到消息,提前令膳堂准备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静荷也是满面喜意,过来叫姜艾,说大当家请她过去。姜艾却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静荷劝不动,便也作罢,给她准备了晚膳。 姜艾催着她去赴宴,草堂里便只剩她一人,冷冷清清地用完饭,自个儿将碗碟食案收回去。 静荷惦记着她,早早离席回来,为她烧热水沐浴。这让姜艾有点愧疚,坚持不让她留下来伺候:“难得今日高兴,你早些回去陪陪小刀吧。” 那边喧哗吵闹,声音遥遥传过来,姜艾在房间都能听到。宴席未散,静荷现在回去还能再热闹一会儿。她再三坚持,静荷为她准备好干净衣物便离开了。 姜艾插上门闩,走到屏风后头,退下衣衫,进入浴桶。 烛光透过绘着牡丹的三扇屏风,影影绰绰照亮少女妙丽身体,乌发被松松挽在脑后,姜艾趴在木桶沿上,眼皮微阖。热水包裹着身体,温暖熨帖,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一双温热手掌,宽厚有力,总是带着灼人的温度…… 下一瞬姜艾睁开眼,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的,脸颊上渐渐染起红晕。远处的喧闹还在继续,草堂却一片幽静,她慢慢滑进水中,试图将那个土匪的脸从脑海中赶走。 沐浴完,她换上干净中衣出来,刚走到榻边,房门便被扣响。这么晚了,谁还会过来?姜艾疑惑问了一声:“谁?” 外头悄无声息,无人应答。姜艾不免有些害怕,紧接着下一刻,轰然一声,门硬生生被直接踹开了。她惊了 一跳,震惊地瞪着破门而出的土匪头子:“你怎么……” 话说一半忽然想到自己此刻只着中衣,她慌忙拉过一件外衣往身上披。还未裹好便觉后腰一股大力袭来,姜艾低呼一声,黑熊已经大步到她身后,将她身体扳过来,就势压倒在床上。熏熏酒气喷在脸上,姜艾皱眉,这家伙明显喝多了。 黑熊醉醺醺地压在她身上,这连番动作与那日的色鬼十分相似,姜艾却不像当时那么惊恐紧张,只气恼这土匪借酒行凶又来欺负她。她拿手推他,一边蹙眉小声斥他:“你干什么?” 黑熊搂着她柔柔软软的身子,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他把头埋都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灼热的气息喷上去,那一片的皮肤仿佛烧了起来,姜艾推拒更加用力,忽地听他低声呢喃一句什么,一时愣了愣。 “艾艾……”他喃喃又唤了一声。 姜艾鼻子一酸,眼泪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更新时间,以后中午十二点更新,日更,有事请假。 第36章 36 姜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哭什么,心里委屈得要命。被困在这里一月有余,有家回不得,她甚至不敢去想,父亲母亲是不是已经放弃寻找她。 她恨这个罪魁祸首,更恨自己。有一点她一直耻于承认,在差点被人侮辱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 而此刻黑熊对她内心的纠结挣扎浑然不觉,只顾着贪婪地汲取她身上香甜的味道,呼吸粗重地在她颈窝里拱。 “你好香……” 他一开口,浑浊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姜艾肩窝里,又痒又热。鼻翼间尽是浓郁的酒味,混杂着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强烈的气息,姜艾几乎被熏醉了,身体渐渐开始发烫。 “艾艾……” 除了家中长辈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萧嘉宥,再没其他人这样叫过她。但这土匪头子叫起来,不知为何却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姜艾说不上来,只是每听到他这样唤一声,心头便忍不住发颤。 “你起来。”她手掌按在他宽厚肩头,用力推他。 男人强健的身躯哪里是她能推得动的,她越推黑熊反而贴得越紧,络腮胡子在她柔嫩的皮肤上蹭来蹭去,痒得厉害。偏他还在耳边呢喃:“艾艾,我日日夜夜都想你……” 姜艾被这话羞红了脸,抿了抿唇,小声催他:“你起来呀!” 黑熊满脑子都是她香香软软的身体,心口都酥了,哪里听得进别的声音,酒气熏然的嘴巴本能地凑上来寻她粉红唇瓣。姜艾立刻偏头躲开,慌乱斥道:“你不要乱来!” 哪料这个动作刚好为敞开一片天地,黑熊嘴巴立刻就贴上了她耳根。只轻轻的触碰便已美妙无比,本能张口,将那柔软得仿佛下一瞬就会化开的耳珠含进口中。 “唔……”姜艾身体一颤,刹那间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紧接着便感觉到他粗粝的舌头从耳垂上刮过,异样的酥麻霎时袭至心口。 他食髓知味,吮咬愈发用力,想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姜艾开始慌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用力推他,却撼动不了分毫。 睡在里头的懒懒终于被吵醒,站在枕头边上探头探脑,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人。它懵懂的目光令姜艾更加羞耻,恰在此时黑熊得寸进尺伸手来着抓她胸脯,姜艾急得掐他挠他,但他手臂、腰侧、胸膛全是硬邦邦的肌肉,她手都疼了依然捏不动,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他肩头。 黑熊 吃痛,闷哼一声,终于松了口。 姜艾趁机狠狠推了他一把,竟真的将他从身上推开了。她慌忙赤脚跳下床跑开,手忙脚乱地整理被拱乱的衣服。被他咬过的耳朵烫的厉害,她也不敢用手去碰,只咬唇暗暗在心中骂他,混账、无耻、流氓,一回来就这样欺负她。 生了好一会儿闷气,身后静悄悄的,没了动静。她迟疑片刻,悄悄回过头,却见那混账无耻流氓歪倒在榻上,竟睡着了。 姜艾顿时气结。 她想叫醒他让他走,又害怕他再兽性大发。房间里只有那一张卧榻,没有其他地方可睡,她不敢再上去,悄悄把鞋子拿过来,披了件厚衣裳,打算在椅子上将就一夜。 夜里不出所料被冻醒了。连打两个喷嚏,她搓了搓手臂,望向床榻,那土匪的姿势一点没变,一条腿还撑在地上,仰面躺着,睡得相当沉。犹豫片刻,她慢慢走了过去。 懒懒跟他很亲,此刻便窝在他脑袋旁边,一熊一鼠睡得酣畅。 做了坏事的人倒是睡得心安理得。 姜艾站在榻边看了好一会儿,轻手轻脚从他脚下的空余地方爬过去,绕到了床榻里侧。被褥被那土匪压在身下,她费了半天力也只拉出来一小半,便盖着一个被角,紧挨着墙小心翼翼睡下。 心中提醒着自己要早些醒来,免得这土匪比她先醒趁机做些什么,翌日果然早早便睁开了眼睛。天刚微微亮,她不敢再多睡,见外头土匪尚未苏醒,便再次从他脚边绕过,想要下床。 她已经非常小心,不料刚爬到一半,原本沉睡中的人骤然坐了起来。姜艾反应不及,下一瞬整个人便被他拦腰捞了过去,翻身压住。 “你……唔!”第一个字刚出口,便被他低头含住了双唇,蛮横地啃咬。 姜艾立刻手脚并用推拒,却被他轻轻松松一手按住,与此同时他的舌头撬开她的牙齿,探进她口中,强势肆掠。他的吻太野蛮,姜艾尚未来得及躲,舌头已经被他攫住,大力吮吸起来。她舌头很快就麻了,呼吸都被掠夺,几乎喘不上气来。 黑熊做了一夜的梦。身体带着一些美妙记忆,床榻间又全是幽幽的女人香,免不得梦到一些火热情景。口干舌燥醒来,头昏脑涨地,胸口像着了火似的,浑身血液沸腾,身体的渴望叫嚣着想要冲破藩篱。 身下坚硬似铁,这种状况他并不陌生,正想起身去冲个凉,一睁眼却见那女人正从他身上爬过。 这意识到不是他的卧房,却不记得昨晚是如何睡过去的,脑子里清楚记得的只有她面颊绯红地躺在他身下,被他欺负却无力反抗,急得要哭。 身体的欲望蠢蠢欲动起来,他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身体已经本能做出反应,将她抱过来按在了身下…… 他梦中全是类似的画面,十分香艳,却看不到触不着,太不真实。此刻抱着的她却是实实在在的,比梦中还要更软,更香,身体中的欲望这才得到几分纾解,他舒服极了,喜欢极了,同时却也生出了更多的无法满足的渴望。 他亲不够,像干涸的鱼儿渴望得到滋养,拼命吸取着她口中的津液。他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更恨不得将她吃掉。 他忍不住了,他要她! 姜艾用尽全力的挣扎都被他蛮力镇压,所有的呜咽求饶根本来不及出口,便被他吞掉了。她被压制得死死的,毫无反抗之力,身上的人像变成了一只野兽要将她生吞活剥,三两下便将她扒得干净,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黑熊甚至不清楚该怎么做,只知道自己想要她,想狠狠地要她。他以前从未做过,也从未从任何地方学过,但却像天生拥有这样的本能,剥掉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当她白皙娇嫩的身体展现在眼前,黑熊短暂地停了一瞬,松开她已经被啃咬得红肿的嘴唇,用近乎虔诚的目光,欣赏着她每一寸滑腻如绸缎的肌肤,和每一处玲珑有致的曲线和起伏。 她太美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身体,如白玉一般绝美无暇,圣洁而不容侵犯。 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缓缓伸出手,粗粝的掌心覆在她柔软身体上。 “不要……”姜艾哽咽着求他。 黑熊满眼满心都是这具美妙的身体,他太喜欢了,滑腻的触感带起身体中汹涌的波涛,他控制不住地扑上去,手口并用,胡乱地啃咬、抓揉。 “你不要这样!”姜艾哭着喊,“我求你了,不要这样……” 黑熊眼睛都红了,呼吸粗重,完全听不见任何的话,褪下裤子便压了上去。 “黑熊!” 姜艾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凄厉。 黑熊果然一停,双眼稍稍恢复一些清明。 姜艾满脸都是泪水,眼前迷蒙一片,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她双手仍然被紧紧钳制着无法动弹,浑身都在 发抖,只能不停地哭求他:“我求求你,别这样,别让我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 第37章 37 理智回笼,黑熊终于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对她做了禽兽之事。但已经到了这档口,心爱女人的妙丽身体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而他坚硬的欲望甚至抵在了她双腿之间,迫不及待想要与她紧密交合,箭在弦上,让他如何停下来? 体内欲望奔腾翻涌,压不下去,黑熊喘着粗气,因为极力的忍耐脖颈暴起青筋,俨然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你不要这样对我……”姜艾眼泪簌簌滚落,不停求他。她哭得太凶,胸口随着抽噎剧烈起伏,落在一个已经快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男人眼中,反而更是一番致命诱惑。 黑熊几乎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来同灭顶的欲望抗争,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她哭得极为可怜的小脸上,喉头滚动几下,他艰难开口,嗓音干涩得厉害:“别哭。” 姜艾真是怕极了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却愈发汹涌。 黑熊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鼻关却全是她身上令人沉迷的幽香。 他难以自持,只得强迫自己回忆一遍烂熟于心的剑法,身体的热度稍稍冷却一些,他起身,将胀到发疼的东西从她柔软腿间退了出来。生平从未体验过如此的煎熬。 他大概应该立刻走出这间屋子的,离开如此诱人的她,但身体像被什么黏住似的,每离开她一寸都是一个难关。他撑在姜艾上方,克制着将被子拉过来,掩住她光裸诱人的身体。 “你……”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姜艾的手腕已经快被他的大力折断,一松开便是大片的红色痕迹。她很痛,几乎使不上力气,却还是立刻紧紧抓住被子,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在微微颤抖。 女子重视贞洁,她是好人家的姑娘,自然不能接受如此不清不白地与他发生关系。黑熊长长舒了口气。也罢,再忍耐几日,待他与义父商议过,娶了她再做这些吧。 他随意整理好衣服,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过来,把她的头按在胸口上,保证似的沉声道:“别哭了,我不碰你。” 姜艾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 她该多么庆幸,他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 黑熊隔着被子紧紧把她拥在怀里,竟能稍稍缓解一些身体的煎熬。 她乖顺地靠在他胸膛,哭得一抽一抽地,停不下来。黑熊不止如何哄她,只会凶巴巴地威胁:“你再哭我就亲你了。” 姜艾一下子 便想到方才那惊险一幕,眼泪汪汪地往他胸口捶了一拳。 她那小拳头打得能有多疼,挠痒痒似的,黑熊喜欢她娇嗔的样子,低笑一声,捉住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小手。姜艾立刻往回缩,他抓得紧,完全抽不出来,还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姜艾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把脸往被子埋。 他只是抱着她,没再做别的;姜艾浑身不着寸缕,严严实实藏在被子里,也不敢乱动。就这样被他拥着,慢慢地停了哭泣,靠在他怀里竟阖上眼皮睡着了。 懒懒不明白他们这一番折腾的意思,一直缩在墙角警惕看着,这会儿见两人安静下来,便大着胆子上前,脑袋往姜艾被筒钻,想要进去。黑熊睁开眼睛,抓住它小身子揪出来,把它推回床榻里头。 被笃笃敲门声叫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依稀能听到院子里木通一早诵读医术的清朗声音。静荷在门外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姜艾立时清醒,下一瞬惊觉自己正浑身光溜溜地被土匪搂在怀里,而原本裹着她身体的被子不知何时盖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惊慌之中她又推又踢,手忙脚乱地抓着被子往里头躲。 黑熊被她一脚踹醒了,一看她紧张的模样便明白了,别说生气,能忍住偷笑就不错了。他嫌那被子碍事,趁她睡着便扯开了。 姜艾紧紧裹着被子藏到床脚,气得差点又掉眼泪。她实在不该又在这土匪面前放松警惕的。 “姑娘?”外头静荷疑惑又唤了一声。 昨夜他闯进来并未锁门,姜艾生怕静荷进来瞧见自己这副丢人样子,慌张到:“等、等一下!” “你待着。”黑熊径自下床,大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静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盛满清水的木盆险些脱手:“……大当家?” “大当家?!”木通正在背诵师父布置的课业,闻言惊讶喊了一声,蹬蹬蹬跑了过来,双眼明亮地盯着立在门口的黑熊。 “老大?”恰好走进草堂的石头一惊,抬起的脚僵在了空中。 黑熊在三道炯炯有神的惊愕目光中,面不改色接过木盆,回身进屋,关门。 屋里头,姜艾在听到连续三声之后,已经深深将自己埋进了被子中,羞愤欲死。这下子大家都知道黑熊一夜都在她房里了,定然会误会他们做过了什么,要她怎么见人…… 黑熊将木盆 搁在架子上,看着床上鼓起的被包:“过来洗脸。” “你出去,让静荷进来。”姜艾捂着半张脸,闷闷道。 黑熊他走到床前,伸手去拽她的被子。姜艾吓坏了,慌乱斥他:“你别碰我!” “我不动你。”黑熊怕她又吓哭,松开了手,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无赖起来姜艾完全招架不住,咬了咬唇,放低姿态求他:“你能不能先出去,别再作弄我了?” 她哭得太狠眼睛都是红肿的,此刻满眼祈求地望着他,黑熊心头不免软了一软,走远一些道:“你穿你的,我不看你便是。” 他背过身对着墙壁,十足正人君子的姿态。姜艾昨日的衣服都被他蛮力撕破了,七零八落地丢在地上,若没有静荷帮忙,她便要赤身下床,自己去柜子中拿。虽然那里头有屏风遮挡,但她却再也不敢相信这个土匪了,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等了片刻没动静,黑熊忽然问:“你信不过我?” 姜艾怎么敢说真话,低头违心道:“不是。” 黑熊便点了点头道:“那便换吧。” 姜艾没有办法,小心裹着被子爬到榻边,探出光洁手臂,努力勾到地上一件烂了大半的中衣,草草裹在身上,飞快跑到了屏风后面。 衣柜中只有少得可怜几件衣裙,这些日子静荷已经赶工又为她做好了两身新衣,不过只有那一匹布,做出来未免有些单调。旁边几件抹胸,都是静荷拿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好料子为她做的,比不得她从前常穿的料子,姜艾却十分知足了。 她随手拿了一件水红色绣着小花的,用最快的速度换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勾得人心痒,黑熊悄悄转头看了过来。屏风遮挡视线,只能朦胧瞧见一些纤美的曲线。他看到她拿了一块小小的布料裹住身体,好像跟她昨天里头穿的那件小衣服一样…… 想到那东西下头包裹着的娇美两团,胸口便热了起来。 姜艾换好衣裳出来,见那土匪依然负手面朝着墙壁,心底悄悄松了口气。黑熊适时转过身来,姜艾连忙挪开眼,故作镇定地过去洗了布巾擦脸。 她脸红得厉害,黑熊怎会看不懂,静静在一旁看着她秀气的动作,待她洗好,才出声道:“我有事同义父商量,待会再来陪你。” 姜艾抿了抿唇,谁稀罕他来陪啊。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爸,我要娶媳妇儿 !(⊙v⊙) ———————————— 说一下,这篇文并非“女强”,标签是编辑方便排榜加的,不是我自己勾的,艾艾会有成长,但够不上女强的程度,避免大家误会后面失望,还是提前说一下,待会儿找编编改掉。摸你们小胸胸~(╯3╰) 第38章 38 揣着一个大秘密,这几日石头都快被憋坏了。一想到若不是自己机灵,暗中盯着姜姑娘,她如今铁定已经被李峰那畜生玷污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但事关姜姑娘逃跑,他不敢轻易告诉其他当家人,只能抓心挠肝地等着老大回来。偏李峰那混蛋该吃吃该喝喝过得比他还要逍遥自在,若不是自己身手不行打不过,石头早就去狠狠揍他了! 好不容易盼到老大他们回来,昨晚上接风宴,大家喝得尽兴,他找不到机会告状;老大一夜没回去,他也一夜没睡好,实在等不及,一大早便出来寻人。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便来草堂碰碰运气,哪想竟真的看到老大从姜姑娘房间里出来。 看他春风得意那劲儿,不用想都知道昨晚上发生什么了。 老大跟姜姑娘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他若这时候去说,老大知道姜姑娘曾趁他不在试图逃跑,定然会发怒……那他岂不是罪过了? 石头坐在廊下,惆怅地叹气。 吱呀—— 身后房门打开,石头立刻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转过头。黑熊瞥他一眼:“找我有事?” “没、没……” 黑熊心里惦记着要紧事,没在意他欲言又止的小表情,大步离开草堂,去见义父。石头慢吞吞跟在他后头,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这一趟奔波劳顿,段洪身体上收了不少折磨,所幸如愿见到了故人,事情进展顺利,在这深山老林隐姓埋名躲藏近二十年,终于到了成就大业的时刻,心结打开,豪情顿生,他的气色反而比离开前更好了几分。 昨日小小喝了几杯,一早起来颇有精神,正在院子里打拳。 然而黑熊一来,他的脸立时便拉了下来,一甩袖子,回到正堂坐下。他一手按在太师椅扶手上,面色严厉地盯着随后进来的黑熊:“石头说你一夜未归,昨夜宿在何处了?” 跟在黑熊屁股后面进门的石头一停,心虚地转过身,手指抠着门框。 黑熊倒丝毫不避讳,坐在段洪下首,坦坦荡荡回答:“草堂。” 他一派大方,段洪倒是一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似的。上次尚可说是石头的误会,这次瞧他那傻样,便知道有些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黑熊老神在在地坐着,心下对义父的意思也是十二分的明白,因此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虽然最 后关头停了下来,但那是因为他喜爱她,愿意尊重她,于他而言是一样的。那一步是否做实并不紧要,反正是早晚的事。他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女人,今日过来便是打算跟义父商量,他要跟她成亲。 段洪瞪了他一眼,心中反而有些感慨。之前恼怒,是气他恶霸行径,平白糟蹋人家姑娘。如今他既对人姑娘有心,除了不满他不守礼数外,更多的事对那女孩子心存愧疚,他们造下的罪过,怕是无法弥补得了的。 “你既已占了她的身子,就必须娶她为妻,给她应得的名分,好好待她。他日等你拿回那个位子,她便是你唯一的皇后。”段洪正色望着他,“等下我同你二叔商量商量,这几日尽快准备,得赶在起事之前,将你们的婚事办了。你意下如何?” 黑熊自是没有异议:“那再好不过了。” 段洪乜他一眼,哼了一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被义父取笑,黑熊也丝毫不觉得害臊,大喇喇起身出门。 石头没想到这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定下要成亲了,顿时愈发纠结了。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少见,黑熊不免奇怪,停下来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头又是咬牙又是揪衣服,半天憋出两个字:“无事。” 黑熊抬手在他脑袋上兜了一巴掌,没再管他,脚下生风地又去了草堂。石头没有再跟着,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这方姜艾刚刚用完膳,被他这么折腾一通,胃口便不大好,只喝了几口粥便吃不下了。静荷劝了几句,见她心事重重,便止了话头。正要收拾桌子,见黑熊进门,立刻躬身唤道:“大当家。” 姜艾正发着呆,听见这一声连看了过来,紧接着又立刻背过身,低头绞着帕子。 “她没吃东西?”黑熊瞧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问。 “姑娘说吃不下。”静荷道,“您还没用饭吧,厨房给您留了饭,我这就去盛过来。” “不必了。”黑熊直接在桌前坐下,端起剩下的半碗粥,就着小菜大口吃起来。静荷愣了一愣,往姜艾那边望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他吃得倒香,姜艾心中腹诽,一方面又忐忑得厉害。她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人了。 不多时他便将饭菜解决干净,静荷进来收拾,赶巧负责照顾马匹的人来寻黑熊,送来他一早为风尘仆仆的黑马清洗时,从马鞍袋中拿出的东西。都是些不要紧的 小东西,黑熊直接叫他拿去丢掉,里头倒是有一条十分精巧的鞭子,是他在外头偶然寻到的。 这鞭子出自行家之手,生牛皮制成,柔韧结实,长约六尺,非常适合女子使用。 黑熊拿给姜艾,她低头看着,却不吭声。 “不喜欢吗?” 姜艾抿了抿唇,片刻后伸手将鞭子接了过来:“你可以教我吗?” 她不想要再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遇到坏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她希望有一天也能像碧柳那样,将欺负自己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黑熊自然乐意之至。 “练鞭要鞭法清晰、步法稳健,身鞭合一,自由发力,方显技艺。身法上要求转折圆活,刚柔合度,而你柔弱有余、刚力不足……”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他瞥了姜艾一眼,见她垂着脑袋有些颓唐,咳了一声,转而道:“手法步法日后再练,今日先拿着玩一玩,试试手感。” 姜艾握着握把,试了两下依然不知该如何挥出去,踌躇问他:“怎么用?” 黑熊看着她笨笨的样子,低笑道:“纵打一线,横打一扇。收回如虫,放出如龙。”看她听不大懂的茫然样子,从她身后贴上来,一手环抱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持鞭的右手,带着她将鞭子扬出去,一边解释:“打出时要快,劲力要刚;收回则柔,劲力要软。” 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中,姜艾哪还有心情听他说了什么。他带着她灵活舞动,鞭随身转、如银蛇飞舞,姜艾却只感觉到背后紧贴着的宽厚胸膛,源源不断的热度从那里传来,她身体渐渐开始发热。低低的声音从耳朵钻进来,引得她心头一片颤动。 “你松开……”她在怀里扭动。 黑熊便将鞭子收回,姜艾却不知如何回握,带着力度的鞭身堪堪就要打到手腕上。黑熊一抬手,攥住了鞭尾。 姜艾立刻从他怀里挣出来,手中鞭子未松,黑熊微微一使力,她整个人便猛地被拽了回来,撞在他身上。黑熊低头看她羞红的脸,眸底漾起笑意。 姜艾羞恼,用力推了他一把,丢开鞭子快步走开。 前头刚好便是院门,没走几步便瞧见有人急匆匆跑来,抬脚正欲进门。看清对方的脸时,她浑身一僵,立刻惊慌地往后倒退,再次撞进刚刚才摆脱的胸膛。 黑熊就势拦住柔软的腰肢,却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像是在恐惧什么。他抬眼,皱眉望向来人。 捂着肚子一脸菜色的李峰也怔住了。他最近莫名腹泻不止,今日愈发严重,便匆忙奔来草堂像让丁师傅给开些药,哪想这么不巧便遇上了大当家。 第39章 39 自从大当家的女人住到草堂,这里便成了禁地,一般人等不能随意入内,用药需得木通在中间帮忙,若生了急病要看诊,则需请丁师傅亲自过去。李峰已经忍了几日了,若不是腹泻愈发严重今日实在疼得不行了,他也不会这般贸然跑来。想着大当家昨日才回到山寨,又饮了那么多酒,定不会这么早便过来看一个女人,不料竟撞了个正着。 他左额上的伤疤,瞬间勾起了噩梦般的回忆,姜艾不敢看他那双阴狠的眼睛,惊慌转身便要躲开,却被黑熊抱着走不掉,只能将头埋在他胸膛间,双手攥着他的衣襟,忍不住地发抖。 她倒是从未这样依赖过他。 黑熊将她抱得更紧,视线从李峰身上淡漠扫过,没有停留,抱着姜艾转过身,低声道:“先回去。” 姜艾这才将脸抬起,抓着他衣襟的手却丝毫未松。她整张脸都白了,黑熊目光更沉,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抱回房间放到床上。姜艾立刻床里侧躲了躲,屈膝蜷缩着,紧绷的身体怎么都放松不下来。 黑熊立在那里望着她:“方才那人,你见过?” 那件事姜艾不愿再提,也害怕被他知道自己曾试图逃走,死死咬着下唇,不作声。 她怕得厉害,黑熊便不再多问,将鞭子放到她手中,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静荷慌里慌张跑了进来,见姜艾一副收到惊吓的模样,忙拉着她安抚道:“姑娘莫怕,大当家就在外头呢,没人会伤害您。”姜艾握着那鞭子渐渐镇定下来,静荷倒了杯茶给她压惊,担忧问道:“姑娘看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姜艾将茶饮尽,摇了摇头,依然不说话。 李峰看诊时,黑熊便抱臂站在一旁,也没开口问话,只冷眉冷眼地盯着,搞得李峰心中忐忑不已。大当家以往从未正眼瞧过他,今日这般反常,莫不是被那女人吹了枕边风,已经知晓了他当日所为?但以大当家的性格,若真知道了什么,怎会如此风平浪静? 身体疼痛难耐,却完全无法与心中的煎熬相提并论,偏偏丁师傅问起诊来磨磨唧唧,李峰简直受着双重折磨。幸而不一会儿大当家便离开了,李峰看着他走出草堂的门,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咕隆道:“吓死老子了。” 腹泻是极容易医治的小病,丁师傅慢慢吞吞总算问完,却连药方都没开,直接叫木通拿了之前配制好的药熬给他喝。李峰立时骂道:“既是配好的药,你何必问那么多 !” 此人脉象沉迟,乃是肾阳虚之状,看他身体强健、功夫不弱,定然是平日纵欲过度所致。丁师傅本就不喜,此刻见他态度尖刻,胡子一瞪,回击道:“你既如此能耐,何必来找老夫看诊?” “庸医!你分明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丁师傅最不能忍受有人质疑自己的医术,登时大怒:“既然你不相信老夫的医术,那药还是不喝为好,自己医治去吧。木通,药拿回来,不必熬了!” 李峰气结,起身便举起拳头欲砸向他。顿了顿,顾忌着这老头是山寨里唯一的大夫,地位十分之高,对段大当家都敢大呼小叫,终究是没敢动他,恨恨收回手,恶狠狠瞪他一眼,骂骂咧咧出了屋子。经过相隔不远的某扇房门时,他脚步停了一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定是那女人搞的鬼,暗地对他下黑手,伙同姓丁的老头针对他!还在他面前装贞洁烈女,呵,也不知趁着大当家不在又爬上了谁的床,他倒要看看,她还有多大本事! 腹中忽的一阵绞痛,李峰霎时五官揪成了一团,啐了一口,捂着肚子匆忙跑去找茅厕。这一通拉得双腿都软了,他脸色青白地扶着墙出来,紧咬牙关。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找点药吃。 四当家时常在外奔波,家里一切事宜都有四夫人打理,无需他操心。唯独女儿顽劣,已经十二岁,快长成大姑娘了,还像个男孩子似的只知道到处跑着玩,一点书不念,更别提女儿家都应当学的女红了。 这日一早他便将要溜出去玩的溯英揪住,检查她的功课,果不其然发现,除了齐修手把手教她写的那一排字,下面愣是一笔没写,要她读的书也全都摆在书房桌子上,已经落了层灰。 四当家气得不轻,罚她将那些字抄写五十遍,并且亲自坐在书房里盯着她,手中拿本厚厚的功法典籍来看。 不过一刻钟,四夫人便端着一碟雪花糕进来,笑吟吟道:“吃些点心再写吧。” 愁眉苦脸的溯英立刻欢呼一声,丢下笔便跑了过来,撒娇地爬到父亲腿上坐。 四当家无奈地看了四夫人一眼:“你也太惯着她了。”然后放下书,点了点女儿的鼻子,“你呀,姑娘家冒冒失失,一点礼数不懂,将来哪有人敢娶你。” 溯英已经迫不及待拿起一块雪花糕塞进嘴巴,闻言眨了眨眼睛,鼓着腮帮子,带着满嘴的芝麻屑问:“溯英将来不是要嫁给黑熊哥哥的么,黑熊哥哥最爱带着我玩了,才不会嫌弃 我。” 四当家一怔:“谁说的?” 溯英张口正要回答,四夫人连忙拿了块雪花糕塞进她嘴巴里,揶揄笑道:“小姑娘家家,成天惦记着嫁给你黑熊哥哥,也不知道害臊。” 溯英嘴巴被塞满,呜呜说了句什么。 四夫人望向四当家,柔声道:“她什么都不懂,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这话往后可不能再说了。他的身份,不是我们能攀得上的。”四当家只当溯英童言无忌,擦掉她脸上的芝麻屑,放缓了语调道:“你黑熊哥哥马上要同姜姑娘成亲了,倒是可以叫木通与你一起去当个童子童女,如何?” 溯英差点噎到,弯腰咳了起来,四夫人也极为诧异,甚至顾不上看女儿:“怎的这般突然?” 四当家为溯英顺背,一边解释道:“大哥方才叫我过去便是说的此事,这几日便要把婚事办了,咱们寨子没有其他女人,还要辛苦你多费心了。对了,你今日过去一趟,亲自同姜姑娘说说亲事,如今情况特殊,无法当面向她父母提亲,只能暂且委屈她了。” “可她的身份,也配不上……”四夫人话未说完,顿了一下,干笑道:“我是说,会不会操之过急了些?她父母尚且健在,如此草率地提亲,于理不合。不如缓一缓,等事成之后,咱们再风风光光上姜家提亲,也更体面不是?” “我也是这样想的。”四当家叹了一声,“你也知道大哥这人,他身体不行了,便总想事事预先安排好。况且一旦打起仗来,便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了,耽搁不起。” 四夫人沉默。 从她意外得知黑熊的身份开始,便计划着将溯英嫁给他,等日后事成了,溯英便是皇后,到时荣华富贵,岂会少得了她的?哪料这突然杀出了一个姜艾来,偏黑熊那个没见过女人的,真就着了她的道儿。 碧柳那个不中用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累她被黑熊疑心,轻易不敢插手草堂的事,只能从长计议。这才多久,她还未找到机会解决那个女人,这边竟然就赶着要成亲了。大哥也是糊涂,要黑熊娶一个订过亲的女人,将来还不被人笑话死。 “你可记着,当面同姜姑娘谈一谈。”四当家又提醒道。 四夫人点头,敷衍笑道:“我知道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并不十分清晰的铃铛声,四夫人脸色骤变。四当家疑惑抬头:“可是有人来了?”说着便要起身去看。 四夫人眼中的慌乱一闪即逝,迅速镇定下来,柔柔一笑,拦住他道:“想必又是哪来的燕子,碰到了门上悬的铃铛,天气一暖,来偷食的鸟儿也多了。我去瞧瞧,你看着溯英做功课吧。” 四当家不疑有他,将溯英第六次伸向糕点的小手抓回来:“好了,去洗手,继续写字。” 四夫人掩上门,提着裙摆匆匆赶到后院,谨慎地四下看了眼,才打开后门,低声对外头的人斥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走快走,当心被当家的看到!” 她说着便要关门,李峰连忙挡住,捂着肚子一脸愤愤道:“也不知道哪个直娘贼给老子下了脏东西,连着几日腹泻不止,丁一那个老猢狲还不给我开药,老不死的东西!丽娘,你心疼心疼我,快给我找些药吧,再晚些我这条命都要泻没了,以后可没人能让你那般□□了。” “嘘!你可小声些吧,嘴上没个把门的!”四夫人捂住他的嘴,嗔道,“好巧溯英上回吃坏肚子拿的药还剩一些,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拿。” 不大一会儿她便快步跑回来,将两包药塞给李峰:“快拿回去熬药喝!当家的这阵子都在,你可千万别再过来了!” “还是丽娘待我好,不枉我疼你!”李峰拉着她亲嘴,趁机在她丰腴的身子上揉了几把。 四夫人拿掉他的色手,嗔他几句,忙不迭将人赶走了。还没走出后院,便遇上出来寻她的四当家,她立刻有些慌神,下意识往身后望了一眼。 四当家并未看到什么,只问道:“怎么耽搁这么久?” 四夫人连忙笑道:“嗐,那只鸟儿贪嘴,喂了点吃的才肯走。” …… 四夫人来到草堂时,姜艾刚歇过午觉醒来,坐在桌前,手中拿着黑熊送她的那根鞭子,正出神。四夫人莲步款款地进门:“哟,这鞭子真是漂亮。” “四夫人,您怎么来了。”姜艾放下鞭子,起身福礼。 “快坐下吧。”四夫人拉着她,亲热道,“转眼你来我们寨子,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住得可还习惯?” 姜艾不知她又搞什么名堂,也无法从她的脸色中看出什么,这会儿心思乱的很,无心与她话家常,便单刀直入道:“您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四夫人笑了一笑:“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便是替我们家黑熊,来向你提亲的。” 提亲?姜艾愣住。 “我们黑熊 对你有心呢,这出去一趟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惦记着要娶你。正好他到了娶妻的年纪,我们做长辈的也乐见其成,你若是愿意,这几日便把事情办了,咱们……” 姜艾缓过神来,立刻摇头拒绝:“多谢四夫人抬爱,但我不能嫁给他。” 四夫人没想到她如此果断拒绝,反而有些诧异,试探问道:“你不愿嫁他,还是因为别的?” 姜艾垂着眼睛,声音低低道:“我不愿。” “他可是真心……”四夫人顿了顿,叹了一声,“罢了,姻缘姻缘,全在缘这一字了,你若不愿,我们自然不能强迫你。是我们考虑不周了,你从前既结过亲事,想来与你那夫君也是情投意合,心中必定十分思念……” “你出去吧。” 四夫人话说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沉嗓音,打断了她。 姜艾心里一惊,抬起头,却见黑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一双黑眸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重新垂下头,双手紧张地握起。 四夫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袅袅起身:“好了,那我便先走了,你们两个应当有话要说。”经过黑熊身边时,她停了一停,以长辈的姿态劝道:“小姑娘胆子小,你好好说话,切莫发脾气吓到她。” 黑熊眼中霎时迸发冷意,一眼都未看向她,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作者有话要说:熊生灰暗o(╥﹏╥)o 第40章 40 石头带人闯进来时,李峰正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叫唤,刚刚吃过了四夫人给的药,还未起效,整个人已经快要虚脱。瞧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来探望自己,虚弱道:“你们谁再去给我拿点药,老子快疼死了!” 石头哼了哼:“活该!” “你什么玩意儿,敢这么对老子说话!不过大当家的一条狗而已,老子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谁给你的胆子乱咬人?”李峰尖刻地骂道,紧接着似乎想到什么,眼神阴狠地盯着石头,“等等,是你给老子下的药?” 石头懒得跟他浪费唇舌,招了招手道:“把他绑起来!” 身后四位年轻力壮的弟子应声上前,对李峰道了声“峰兄,得罪了”,拿出麻绳来。李峰劈手便要去夺身边一人手中的长剑,几人立刻缠斗起来,李峰奋力搏斗,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此刻身体不适功夫无法施展,两三下便被制服,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你们这些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凭什么绑我?” “你做过什么畜生事儿,自己还不清楚么!”石头嫌恶乜了李峰一眼,对押着他的人道:“先将他关起来,老大要审他。” 大当家知道了?李峰心里一咯噔,被几人押着出了门。 四夫人被黑熊这一斥,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自从她嫁给当家的,不仅当家的看重她,他那几位兄弟待她也算宽厚,下面的人更是恭敬有加,她也算是整个黑熊债最有地位的女人了,这些年如鱼得水,除了这个黑熊,几时有人敢如此对她大呼小喝。 不过是仗着身体里那点皇家血脉,便谁都不放在眼里,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若不是当家的拼力救他,他哪能活到现在! 四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肚怨言不敢乱发,也不敢叫他瞧出什么,攥着手帕恨恨走了。 黑熊立在门口,许久没有动作,只目光沉沉地盯着里面。空气凝滞了一般,沉闷、压抑,姜艾垂首坐着,不敢动,也无法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中高大的身影终于动了。姜艾跟着抬起眼,看向他。 “骑马去。”黑熊道。 姜艾想到了许多种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也许会发怒,骂她不识抬举;也许动用武力逼她就范;亦或一走了之,不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叫她去骑马,如此平静的神色,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之前她与四夫人那番谈话。 他一定听到了的。姜艾目光闪动。 “拿上你的鞭子,我在马棚等你。”他说完,转身离开了草堂。 姜艾在原地傻愣了许久,将手边的鞭子拿起来,慢吞吞出了门。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等她,姜艾却不敢不去。几个时辰之前这个人因为她的哭求而放弃了占有她,那时候姜艾还有一点点的胆量,敢打他、踢他、跟他闹,不过短短半日,她反而变得不敢触怒他。 大概她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个行事野蛮不拘礼数的土匪,愿意好言好语地待她、教她功夫、忍耐她偶尔的冒犯,是出于对她的一点喜爱。 她一个人走到马厩,黑熊已经将黑马和枣红小马驹牵了出来,见她来,率先上了黑马。小马驹很自觉地走在黑马旁边,乖巧站着。 姜艾走上前,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黑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喜怒难辨,与以往的样子相比,却是显得有些冷淡了。“你自己骑,还是跟我同乘一匹?” “我自己骑。”姜艾答道。 黑熊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语气:“到我身边来。” 姜艾迟疑地走过来,黑熊微微俯身,握着她的肩头,轻松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到马上。姜艾惊愕地瞪大眼,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在马鞍上,她坐不稳,身体晃了晃,连忙抓住了马辔。 黑熊视线微微下移,提醒她:“前掌踩着马镫。” 这脚踏是他叫人调整过的,适合马驹的高度,也刚好符合她的身量。姜艾小心翼翼将脚放进去,黑熊等她坐稳,便一手牵着绳子,领着她慢慢向前走。 “放松坐,缰绳不要拉得太紧。想要快一些,用你的鞭子在它臀部轻轻敲点一下即可。”黑熊的话少了许多,只提点了两句,往后一路都没再开口。 姜艾坐得很谨慎,也不催马,因此小马驹全跟着黑马的步子在前进,稳稳当当,只在后来山路愈来愈陡峭时,颠了起来,姜艾几次险些被晃下去,俯身抱着马脖子才稳住。黑熊走在前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 他带着姜艾走了很长一段路,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像是在山顶,四周风声猎猎,稀薄的云雾缭绕在下方,人仿佛置身云端。黑熊停在某处,将小马驹牵过来,并排立在身侧。 “那便是夷陵城。”他望着前方道。 姜艾怔住。从这个角度和距离看去,可以将夷陵的全貌尽收眼底 ,看起来像是一个小人城,被四四方方的城墙围起来。屋舍连绵一片,根本分辨不清,姜艾只能凭着记忆判断出姜家大致的位置。 “你就那么想回去?”黑熊转头看着她,沉沉话语随风缥缈入耳。 姜艾没有看他,只望着那小小的城池,低声道:“那是我的家啊。我爹娘还在等我……” 但这在黑熊看来,并不冲突。“你想见他们,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带你回去。” “我不懂你在谋划什么,也不知你所谓的时机究竟是何时。”那些都与她无关啊,姜艾哀求地看着他,“你说过你想要的只是玉虎,你已经拿到了,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为何还不肯放我回去?你若怕我泄密,大可……” “放你回去,好跟你的未婚夫再续前缘?”黑熊冷声打断她,眉目间现出怒意,“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最好忘了他,安安分分嫁给我。” “你休要胡说!”姜艾羞恼,“我不是你的人,也绝不会嫁给你!” 黑熊看着她,目光一点点转冷:“早知如此,昨晚我就不该放了你。” 姜艾一下子红了眼睛,用力咬了咬嘴唇,倔强道:“即便那样,我也不会嫁给你!”她忍住哭腔,悲愤控诉道,“你想抢便将我抢来,想要我嫁我便要嫁你,凭什么?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你处置的物品!你想要我的身子,我给你便是,只求你玩厌了,便放我回去,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永远在父母跟前尽孝……” 说到最后,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她低头抹着眼泪,委屈巴巴地。 黑熊不知她心中原来是这样想的,半晌无言。过了会儿才又开口,语气难以捉摸地问:“你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嫁我?” 他从不知道,原来她竟讨厌他到如此地步。可以放弃贞节,放弃名声,哪怕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也不愿意嫁给他?呵…… 姜艾不说话,别着头,眼泪掉不停。 萧萧风声依旧,两人之间却沉默下来,各自望着一边,久久没有声音。 红日西沉,天色逐渐转暗,远处天边晚霞缤纷,炫丽如同幻境。黑熊听着身侧微弱的啜泣声,心头被一种酸涩的滋味占据,混杂着不明不白的怒火。手中缰绳越来越紧,一向驯服的黑马不舒服地低鸣一声,黑熊从怒气中恢复理智,松开了绳子,片刻后终于艰涩开口:“你走吧。” 姜艾愣着,泪水连连的 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愿意放她走? 足足懵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抓紧缰绳,调转方向下山。小马驹认得下山的路,嘚嘚地就驮着她沿来时的路回去。山路陡峭,姜艾直接趴在了马背上,心中依然不敢相信似的,不是便要回过头,确认那匹黑马没有追上来。 小马驹直奔着山寨回去,姜艾勒紧绳子,让它拐上了下山的路。越走心中反而越紧张,也顾不得自己第一次骑马经验不足,拿鞭子在马屁股上敲了一下,口中也小声催他:“跑快点。” 小马驹日日被圈在马厩中,第一次被放出来,被她一催便跑得愈发欢实,姜艾紧紧抱着它才没有跌下来,感激地轻轻用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一处处曾走过的景致掠过身后,直到跑过遇到李峰的草地,又踏上通向西山的那条小径,姜艾才终于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几乎喜极而泣,满怀欣喜地张望着,等待着那架铁索桥的出现。 她快要到西山了,快要回家了! 欣喜的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她便听到了一阵挞挞马蹄声,从身后迅速逼近。不祥的预感陡然而生,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头,腰间便缠上了一只强健的手臂,下一瞬整个人被凌空抱起,接着便看了落入一个熟悉的火热胸膛中。 只听黑熊低低的嗓音在耳后响起:“这条路不通。笨蛋,你跑不掉了。” 姜艾又气又急,挣扎不开,忍不住再次哭起来,徒劳地用手臂去打他:“你答应了放我走的!你明明答应了!” “现在反悔了。”黑熊答得铿锵有力,丝毫不以为耻,抓住她两只手将人严严实实困住,然后迅速勒转马头,御马回山寨。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放你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姜艾:大骗子!o(╥﹏╥)o 第41章 41 黑熊吹了一声口哨,小马驹立刻便跟了上来,黑马驮着二人,疾跑如风,马蹄一次次高高扬起,再一次次落下。不久前才走过的地方飞速掠至身后,姜艾费了那么久才跑出这么远,被他带回甚至用不到一半时间。 回到山寨时,她已经没在哭了,脸上的泪痕都已被风吹干。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着熟悉的草堂,眼前却渐渐恍惚起来。 黑熊抱着她下马,走进草堂。姜艾从未如此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并不挣扎,似乎怎样都无所谓了。 静荷早早准备好了晚膳,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正忧心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见黑熊抱着人进门。她看到姜艾明显哭过的红肿双眼,以为她又受了伤,立刻便迎上前,有些紧张道:“大当家,姑娘这是?” 黑熊道:“无事。” “那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你回去吧,今日不用过来了。”黑熊大步越过她,踹开了房门。 静荷迟疑片刻,忧心忡忡地离开。 姜艾被放到榻上,便就势转过了身,背对黑熊躺着。 懒懒被关在屋子里好几个时辰了,一见人回来,便窜过来,扒着黑熊的衣服往上爬。黑熊这会儿却没心思陪它玩,将它拿下来放到床里侧去,然后扳着姜艾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 他倾身压上来,准确地寻到她气愤之下被自己咬得愈发红艳的双唇,野蛮含住,吮咬起来。姜艾抗拒地拿手推他,几乎用了全部力气,在他面前却是徒劳。他并没有试图去禁锢她的双手,反而享受这样的推拒似的,任由她的小手在他身上又推又打。 舌尖迫不及待地往她口中探,姜艾拼力抵抗,脑袋被他一手按着躲不了,便咬紧了牙关,不肯放他进来。 黑熊短暂松开了一瞬,嘴唇却依然贴着她,深深望进她雾气蒙蒙的眼睛里。灼热的气息与急促的呼吸交缠,分不清谁是谁的。身体的欲望快速苏醒,黑熊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暗哑地低声问:“你方才说要给我,还作数吗?” 当然不作数!姜艾愤愤地想,他说反悔便反悔,她的气话又怎能当真? 她一张口,贝齿开启,现出一点粉嫩的舌尖,黑熊看得眼热,立刻便又吻了下来。 姜艾一个音都未发出,便又被结结实实堵住了双唇,他的舌头强势地挤进来,碰到她来不及退让的舌尖,狠狠绞住。 姜 艾呜呜地拼命挣扎,黑熊却只管压着她,汲取她口中香甜津液,双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姜艾立刻想要去挡他的手,但那里挡得住,反而被他大力一扯,衣襟顿时大开。 一角绣着荷花的浅青色小衣露了出来,丝丝幽香钻入鼻关,黑熊发觉自己已经对这味道上了瘾,只消闻上一口,便通体舒泰。 他灼热的手掌覆上来,将丝滑布料下那尖尖挺立的两处罩在掌心里,然后收拢手指,紧紧握住。两个小东西又软又滑,他本能地用力揉捏起来,听到身下女人娇娇细细、不能自已的呜咽,喘息愈发粗浊。 恰在此时,旖旎的氛围中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老大……” 黑熊几乎要把姜艾揉碎了,闻声立时顿住,扯过被子将身下的人盖起来,这才抬眼,颇不耐地看了过去:“何事?” 石头背对他们站在门口,尴尬地哪里都不敢看,面朝院子依然紧紧捂着眼睛。“段大当家让我来叫你,有事谈……” 真的不怪他啊,他是替段大当家跑腿儿来的,谁知道房门大开着,老大跟姜姑娘竟然正在那个那个啊……他可一眼都没多敢过看,立刻就捂眼睛了,叫了好几声,老大才听到,他都快臊死了。 黑熊半晌都没说话,缓缓吐息,将体内叫嚣的渴望压制下去。 身上的禁锢一松,姜艾马上便躲到了床里头,用被子挡着,把被扯开的衣领拢好。黑熊看了她一眼,大有“今日算你运气好,暂且放过你”的意思。姜艾不知石头看到了多少,本就羞得无地自容,瞧见他这副气人的神色,更是被气得憋闷不已。 黑熊看着她羞恼的模样发笑,姜艾愈发生气,撇开头不再理他。 懒懒再次冒出头,奇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接着顺着被子爬上去,姜艾便伸手拢住它的小身子。黑熊看在眼里,竟有些嫉妒,她允许这小东西趴在她软软的胸口上,却不肯让他碰一下。 黑熊看了几眼,出门。石头立刻上来,打算与他一起离开,黑熊却突然一停,对他道:“去把小厨房的饭热一热,她还没吃东西。” 石头愣了愣:“我?” “这里还有别人?”黑熊轻飘飘反问。 “……哦。”石头只好应下,磨磨唧唧地走去小厨房。好尴尬啊,他待会儿该怎么面对姜姑娘? 提亲被拒的事,段洪已经知道了。 他私心里是希望那小姑娘能 嫁给黑熊的,毕竟那浑不吝的小子占了别人的身子,总要对人负责;二则那小子对她上心得很,一个做父亲的,自然期望他能如愿。只是不管怎样都委屈了那小姑娘。他能做的,唯有给她一个名分,倘若将来事成,她便是黑熊的嫡后,哪怕他人不在了,也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姑且可以算作一个小小的补偿。 只是小姑娘不愿意,段洪便有些为难了。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他记得那姑娘十分守礼乖巧,十有八.九是被黑熊强迫的。说到底还是他失职,没看好那个混账小子。 想到这个,段洪不免叹气。 “大哥,你也别愁了,依我看,女人都是口是心非,不用管那姑娘怎么说的,直接让黑熊娶了她便是。左右已经是黑熊的人了,除了嫁给黑熊,她还有别的选择吗?”三当家见他不停叹气,忍不住劝道。 段洪立刻瞪他一眼:“你还有脸说,黑熊都是跟你学坏的!” “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啊,”三当家瞪着眼睛,“我可什么都没教,他自己看到人姑娘好看,起了色心,怎么能怪到我身上。” 段洪斥道:“你闭嘴!” 三当家立时噤声,顿了顿,又无奈道:“算了,我不在这待了,你们自己商量吧。”他不过刚好来看大哥,碰上四弟过来,说那姑娘不愿意嫁给黑熊,才留下来想凑个热闹,谁知道大哥这个护犊子的,黑熊睡个女人,盆子也要往他身上扣。 他走没多久,黑熊便来了,段洪也没力气骂他,只问他如何打算。 黑熊只道:“无碍,婚事照办便是。” “那姑娘……” “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黑熊淡定道。 段洪叹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轻描淡写两句话,这事便算是敲定了。黑熊离开时,赶巧石头热好了饭菜端进屋,也不好意思多待,立刻便跑来寻他。 “李峰呢?”黑熊问他。 “已经关起来了。”石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大,你要审他的话,还是明天再去吧。我下泻药时不小心多了一丢丢,那个,这会儿有点恶心……” 黑熊扫了他一眼,脚步顿住,折向草堂的方向。 又要去找姜姑娘啊,昨日就宿在草堂,今夜又要去……石头想到方才不小心看到的画面,脸上就臊得慌,连忙甩甩头,走向相反的方向,自个儿先回去。 想到刚才未做完的事,黑熊心头便热热的,步伐越迈越快,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她。她自己说要给他,焉有不吃之理。 经过某处院子时,三当家冷不丁冒出来,神神秘秘地叫住他:“我正要去找你。” 黑熊停下来:“三叔有事?” 三当家走过来,揶揄地笑着:“你小子,怎么连个女人都搞不定,都睡过了还拿不下,啧……” 黑熊眼中闪过一丝微妙,却没反驳。 三当家这趟可是特地来给他送好东西的。他掏出一本小册子,脸上带着古古怪怪的坏笑,塞给黑熊。 看上去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书籍,黑熊有些奇怪,三叔大老粗一个,什么时候竟开始看书了。他随后翻开,只扫了一眼,看清图画上交缠的两具身体,立刻啪地一下又合上了。 三当家登时哈哈大笑,在他肩上拍了一拍,挤眉弄眼道:“这可是三叔我珍藏的宝贝,拿回去好生学着,哄个女人还不简单么。” 大哥说黑熊是被他教坏的,他可不认的,这小子正是没被他教过才如此丢人,若是学了他的本事,保准什么女人都能吃得死死的。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三当家深觉自己在教导黑熊上没有尽到义务,毕竟作为一个男人,那方面的本事也是至关重要的。他暗自想着,这愣头青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怕是只顾着自己享受了,没让人姑娘舒服。这般极乐之事,技巧多得很,他得多多提点才是。 石头躺在床上,不知为何没有睡意,翻来覆去间听到外头有动静,连忙跑出来,惊讶道:“老大,你怎么回来了?” 黑熊没理他,大步流星进屋,关上了门。 他在榻前站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坐下来,将册子从怀里掏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好好学习,天天睡媳妇儿(*/w╲*) 第42章 42 有些书,并不适合在夜里独自观看。 一整个时辰,黑熊坐在床沿,没有挪过地方。 他在男女情.事上并无多少经验,对姜艾的亲近,也是出自于身体的本能,却不知原来这种事上也有如此多的花样。他像看剑谱功法似的,认认真真一页一页翻过,最后一页看完,将书缓缓合上,放到了一边。 起身出门,一直走到草堂外头,忽然又停了下来。 夜已深,她大概睡得正香,他想要对她做些什么,又怕自己忍不住对她做了什么。小女人一个,倒犟得很,被他碰了明日还不定怎么生气。 今夜月色倒是极美。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了。 毫无睡意,他直接去了关押李峰的地牢,叫醒看守的几名弟子,把人收拾干净带了过来。 李峰因为连续的腹泻几乎虚脱,脸色青白,四肢发软,全然不似几日前的精神抖擞。亏心事做得多,他到这会儿依然不知自己究竟是因为哪件事被抓,看守他的几人也是一问三不知。生怕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他不敢随便认罪,见到黑熊便跪了下去,以头抢地,大呼冤枉。 “我什么都没做,是石头记恨我曾取笑他像个女人,故意陷害我!”他振振有词道,“大当家,你不能因为是石头与你亲近,便偏信于他!” 黑熊背对着他,立在布满刑具的墙前,闻言锵地一声拔出一支剑,反手一掷,剑尖直直冲着李峰射来,精准落在他跪在地上的双膝之间,插入地中。 李峰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着再往前一分便会射中他胯.下的利剑,已是满头冷汗。 黑熊这才转过身来,面色冷煞,眼中尽是慑人的寒意:“这里的刑具还未派上用场,你若想试试,大可继续不认账。” 竹签、夹棍、立枷、老虎凳,种类不多,但一样来一遍,也够他受得了的。 李峰一头冷汗岑岑掉落,脑子飞快转了转,咬牙道:“我确有一事隐瞒,怕说出来影响您跟那姜……夫人的感情,才不愿多说,既然您非要知道,那我便直说了。您跟段大当家和四当家不在寨子的那段时日,夫人曾在石头的协助下扮了男装试图逃跑,跟在一早去校场练功的弟子后头,刚巧被我看到,将人拦了下来。那日在校场有许多人曾见过我,可以为我作证!本想等您回来便告知您的,那几日却莫名开始腹泻,耽搁了,后来看您跟夫人感情深厚, 不想令您知晓此事心生嫌隙,犹豫过后才选择假装不知。谁曾想竟被那石头恶人先告状,诬陷于我,现在想来,当时腹泻必然也是被他下了药!大当家,石头居心叵测,您不在的时候日日往草堂跑,可想对夫人存了僭越之心,您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 黑熊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几乎想拍手叫好。 石头已经一五一十将当日的事汇报给他,唯独对将李峰打晕之前的那段,躲躲闪闪闭口不提,被逼问便推说自己离得远并未看清。他说不口的事情,可想而知。 黑熊必须知道全部经过,是以亲自来审问,不想却听到一番截然不同的说辞。 换个不了解石头脾性的人,怕是真要信了他这番颠倒黑白的鬼话。黑熊寨竟有如此能言善道的人才,只叫他在马棚喂养马匹,还真是屈才了。 “她既扮了男装,你又是如何认出来的?”黑熊幽幽问道,“你见过她?” 李峰迅速反应过来,半真半假道:“大当家应当记得,夫人刚来的第一日,也曾试图逃跑,刚好被我撞见……” 黑熊缓缓点了下头,仿佛认可了他的话,继而上前,拔出了他双腿间的剑。这让李峰心中陡然生出希望。 然而黑熊拿着剑,在手中转了一转,又冷冷问他:“哪只手碰的她?” 李峰一怔,心中忐忑起来,不知他到底信了没有。皱着眉心想了想,答道:“我并非有心,只是伸手阻拦时,迫不得已才碰到了夫人一下,只有一下,绝无他意!” 话音尚未落地,眼前便是凌厉剑光一闪,手腕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啊——!”李峰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赫然见自己的右手被整齐斩断,尚带着温度的手掌掉在地上,手腕处鲜血喷涌。他本能用左手捂着伤口,倒在地上痛苦打滚,口中嘶喊不止,额头脖颈经脉暴起,面色青紫扭曲,情态十分可怖。 黑熊将剑堪堪贴着他脑袋插入地下,剑锋擦过侧脸,留下一道血痕,他踩着李峰的胸口,俯下身,狠厉道:“那日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给我老老实实一字不差地交代,再让我听到一句假话,另一只手也别想留!” …… 黑熊从地牢出来时,面色比之前更加阴沉几分。外头看守的弟子连忙躬身行礼,对视一眼,齐齐缩了缩脖子。他们只知李峰触怒了大当家,却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光在外头听着惨叫便瘆得慌,此刻看到一身煞气的大当家,心 中不免惧怕。 黑熊并未为难他们,低声吩咐几句,大步离开。 不多时,两名弟子进入地牢,看到里面惨况,不禁打了个寒颤。李峰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满脸血污,右手被整只斩断,右脚也被挑断了脚筋,血水流了满地,惨状令人作呕。 两人忍着不适上前将人扶起,草草在手腕伤口上了些药,用纱布包扎起来,接着喂他喝下半碗看起来并无异状的清水,将人关进铁栅栏封锁的狭小牢房,迅速退了出来。 伤口渐渐止血,疼痛却丝毫并未减少,李峰脸色白得吓人,阴鸷地瞪着铁栏外,依然插在地上的那把剑。体内迅速生起疼痛之外另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灭顶的欲望翻涌上来,身体胀得快要爆炸,无比煎熬。 牢房里先是传出李峰的破口大骂,然后渐渐失控,变成了痛苦煎熬的疯喊乱叫,不堪入耳的淫言秽语,夹杂着砰砰撞墙声。外头两名弟子默默堵上耳朵,走远了一些。 黑熊悄悄挑开门闩,溜进来时,已经快要天亮。姜艾睡得正沉,懒懒扒在她肩头,也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他有意放轻动作,便一丝声响都未发出,但一步步逼近的侵略气息,还是令沉睡中的姜艾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她并未醒来,眉尖却微微蹙起。 黑熊将懒懒从她肩窝里拿出来,远远放到角落,用枕头阻隔起来,然后侧身躺下,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地看。 她中衣的领子开了一些,莹莹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想到李峰那畜生曾碰过这个地方,黑熊眸光便是一黯,他将衣襟打得更开,手伸进去,在那里蹭了蹭,仿佛想要擦掉曾被别人碰过的印记。只是这一蹭,便不舍得拿出来了。 眼前闪过不久前看过的香艳图画,又想起昨日她柔软身体光溜溜地在他身下,身上又香又滑……黑熊的眼神愈来愈炽热,喉头动了动,指尖一弯,便勾住了一条细细的带子。 姜艾忽然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躲避,睡眠中身体却只有小幅度的扭动。 她口中含混地喊了一句什么,黑熊将视线挪到了她脸上,只见她依然闭着眼睛,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薄汗,眉头深深皱起,看起来很是不安。 “不要……”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场景,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不停地皱眉、扭动,像在抗拒什么。红唇不停张翕,发出模糊的声音。 黑熊凝神去听,终于分辨出一句带着轻微 哭腔的:“黑熊,救我……” 他当即愣住。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细弱的梦呓断断续续在耳边打转,片刻后黑熊将手拿了出来,为她拢好衣领,将人按到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是时候刮胡子了 ̄w ̄= —————— 二更十点 第43章 43 夜里又做了噩梦,朦胧记得有人抱过她的,醒来时身边却无人。姜艾转过身,往外侧看了一眼,也分辨不出他是否来过。 不晓得是因为昨日的折腾,还是夜里的梦魇,没什么精神,她睁着眼睛躺了片刻,等到静荷来叫才慢吞吞起身。换好衣裳,静荷忙碌着为她准备早膳,姜艾拿了花生想喂懒懒时,才发现小东西不见了踪影。 她明明记得,昨夜入睡时还在她身旁的。 八成又去找那个土匪了。也不知他哪里好,懒懒就爱粘着他。姜艾嘀咕一句,将花生放了回去。 那土匪倒是破天荒没来烦她,直到她用完早膳,也不见人,姜艾自己拿着鞭子玩了片刻,不得其法,便又放下了。 闲来无事,她便去了齐修那里。 黑熊不在的那段日子,她曾独自来过一次,是打算离开这里之前,亲自来还诗集,不想最后未走成。那次碰巧见到了齐修,也得知他便是宜修山人本人。在这个地方遇上崇拜的诗人,实在是意外之喜,只是当时她打定主意要走,不免有几分遗憾。 此刻再次踏进这里,倒是记起黑熊那日理直气壮地说不认得宜修山人,这人总是诓她。 长随小乐已经认得她,将她领进书房,便去禀告主子。不大会儿又跑回来,恭敬请她过去。姜艾随他到了堂屋,齐修恰好摆好棋盘,见她进来便笑道:“可有兴趣来下一局?” 姜艾有些意外,她知道宜修山人擅长下棋,自己棋艺不精,在他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不过主人开口相邀,也不好拒绝。 棋盘上黑子优势明显,比白子多了足足二十目,已然是个死局。姜艾勉力下了几子,终究还是无力回天,黑子以绝对优势取胜。 她脸上有懊恼之色,齐修反而笑道:“两方实力悬殊,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认输。” 姜艾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齐修一笑,将棋子一个一个收起,缓缓道:“人非棋子,既不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何必一定要争个高低。” “我没与他争。”姜艾明白他的意思,想必是知道她拒了黑熊的提亲,来当说客的。她垂下眼,语气闷闷地,“我哪有争的余地。” 齐修怎会听不出其中赌气的意味,又是一声轻笑,这两个人啊,明明彼此有情意,却偏偏走成了死局。“既不争,何苦与他对立僵持?你们两个本就志不同、道不合,只这一点阴 差阳错的缘分,若不能同心,如何走得下去。” 姜艾想反驳,谁要跟他走下去,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无法出口。 齐修瞧见她身后大步流星赶来的身影,笑意更深:“你莫怪我多管闲事,只是我这弟弟初历情.事,虽愣头愣脑,却不是无能之辈。你若难下决断,不妨试一试,他对你有心,未必不能给你一个两全的结果。” 姜艾几乎被他说动,却仍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正分神间,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哥。” 黑熊敷衍地同齐修打了声招呼,眼睛只管盯着姜艾乌黑的后脑勺。这女人什么时候跟二哥如此熟稔了,竟然背着他来了这里,跟二哥下棋。 想到昨天被他耍了一通,姜艾心里便气得很,不想搭理他,于是像根本看不到那么大个人似的,起身向齐修告辞,将他当作一堵墙绕了过去。 齐修的书房里藏书丰富,除了词歌赋古书典籍,功法兵谱也有不少。姜艾碰巧翻到一本鞭法,便带了回去。鞭法上只有小人,没有文字,姜艾不知道武功秘籍是否都是如此,她看得有些吃力,往往需要琢磨许久才能明白招式之间的衔接与步法的转换。 晌午那土匪依旧没来,她看鞭法看得入迷,不知不觉一日便过去大半。 她试了许久,反复钻研手法及步法,终于搞明白了第一个招式,兴致勃勃地拿了鞭子到院子里练习。但掌握了动作要领,不过是纸上练兵,真正使用时依然心有余力不足,鞭子甩出去软趴趴地,毫无力度可言,并且不受控制,稍有不慎便会打到自己,甚至将自己缠住。 姜艾练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什么起色,磕磕绊绊,一个招式都无法完整做完。她不禁有些丧气,那个土匪说的没错,她力量不足,反应也不够灵敏,想要练好鞭法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方才不小心抽到,这会儿已经起了两道红印子。 她干脆放下了鞭子,平心静气地拿起鞭法重新看了一遍招式,然后空手一下一下地比划。她学得认真,慢慢能将手法与步法融会贯通,不多时便终于能够完整地记下来。这个成果令她欣喜不已,跑过去重新将鞭子捡了起来。 这一次招式清晰,手上与脚上的动作不再凌乱,鞭子在她手中也终于有了一点灵性,随身转,亦随步换。 一个招式尚未走完,一旁的木通十分捧场地为她鼓掌:“太好 了,姜姐姐终于做到了!” 姜艾有点难为情,却又忍不住为自己高兴,最后身体一转,鞭身灵巧扫出。 身后却不知何时立了一人,堪堪便在鞭子的击打范围之内。姜艾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鞭尾直直扫向对方的脸。刹那间那人抬起手,轻巧将鞭子抓在手心里。 “大当家!”木通兴奋地喊了一声,“你看,姜姐姐学会了!” 姜艾一手仍握着握把,却僵立在那里,愕然地瞪着眼睛,不知是为自己险些伤到人,还是为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一瞬间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被什么阻隔开了,悠远而模糊。 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眼前,明明是那个爱欺负她的黑熊,却似乎又不是。 他身上的黑色劲装是姜艾熟悉的,强悍迫人的气场也是熟悉的,甚至连那浓黑剑眉和幽深眼眸都一模一样,只是脸上的胡子没了,却好似换了个人。 姜艾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样子,五官英气,俊朗非凡。留着一脸大胡子时威风凛凛,剃掉后也是相貌堂堂,十分英伟。 他站在那里静静凝望着她,眉眼是温和的,甚至带着点浅浅的笑。但姜艾霎时想到的却是他另外一副面孔。 ——端坐于黑色骏马上,身批鱼鳞铠甲,面色冷肃,煞气逼人,手中拉满硬弓,向她射来一只尖锐呼啸的利箭。 他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姜艾骤然回神,立刻松手,后退了一步。 她早该认出来的。 木通这时也发现大当家换了个样子,惊讶地跑到他身前,盯着他的脸看。黑熊手一抬,将鞭子收至掌心,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到一边,朝姜艾走过去。 姜艾却像被吓到似的,立时后退一步。黑熊一顿,低声问:“怎么了?” 姜艾不说话,依然是那副古怪的神色,难以置信,又带着莫名畏惧。 黑熊又抬脚向前一步,姜艾继续退后。他再进,她又退。 黑熊眉头一拧,不再与她玩试探的游戏,直接上前来抓人。姜艾转身便跑,已然来不及,一脚刚迈出,便被迅速压至身后的人圈住了腰身。黑熊单手将她抱起,带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径直走向里头床榻,将人压到床上,手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跑什么?”他望进她瞪得圆圆的眼睛里,语气有些许微妙地问,“我这样不 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我长得不帅吗?t^t 第44章 44 姜艾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上一世的种种,姜家的覆灭、冷宫的锁链、生命尽头的一碗□□、以及嘉宥的死,仿佛都已经远去了。但这一刻,黑熊的脸就在眼前,险些被利箭刺穿的感受再次袭上心头,她能清晰记起箭尖一寸寸逼近的恐惧,甚至记得它从耳畔掠过时,呼啸的风声。 她怎么都没想到,把她掳来的土匪,原来就是上一世亲手将嘉宥射杀的反贼…… 老天爷真的太捉弄人了。 她望着黑熊的脸,仿佛又看到了那支致命的箭,她想起嘉宥胸膛被贯穿、满身鲜血地向她爬来的样子。 那是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啊,她亲眼看着他死去。 “嘉宥……”姜艾眼前霎时恍惚起来,嘴唇在微微发抖,不停喃喃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听到这个名字,黑熊心头便是一沉,紧接着注意到她怪异的状态和涣散的目光,眼睛看着他,却又好似看到了别处。黑熊不禁皱眉,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回神。 “你看着我。” 姜艾仿佛入了魔怔,眼泪汹涌流出,脸上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悲恸,她闭上眼睛不住摇头,声音嘶哑,口中却不停地重复着:“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黑熊不知她为何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眉头深深拢起,按住她的头不许她动,沉声低喝道:“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姜艾却沉浸梦魇般的场景中,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一遍遍闪现他肃杀的脸、呼啸而来的利箭,和嘉宥望着她的悲哀的眼睛。 是他杀了嘉宥…… 是他…… 黑熊脸色愈来愈沉,叫不醒她,便直接低头吻住了她喃喃不停的嘴唇,一遍遍在唇瓣上吮咬舔舐,而后撬开她的牙齿,舌尖深深探入,从她上颚刷过,接着勾住她柔软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呼吸都被夺走,姜艾渐渐喘不上气,厮磨的唇齿间发出细细的呜咽。她终于从魔怔中苏醒过来,身体却害怕地发抖,拼命拿拳头推他胸口。 黑熊这才退开一些,望进她水濛濛的眼睛里,哑声道:“清醒了?” 最初的惊愕过去,姜艾起伏的胸口慢慢平稳下来,却不说话,偏开头不看他的脸,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又擦了擦被他亲得发麻的嘴唇。舌头也有点疼,他吸得太用力了。 黑熊将她的脸扳回来,迫她看着自己:“告 诉我,你方才怎么回事?” 姜艾扭不开,干脆闭上了眼睛,这张脸,她看到心里就发慌。片刻后想到什么,又自己睁开了眼睛,身体紧张绷着,问他:“你把嘉宥怎么样了?” “我没动他。”黑熊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悦,磨了磨后槽牙,阴郁道:“我答应你不杀他,便不会动他。但你最好忘了这个人,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怎么能忘,嘉宥曾因她而死,且恰恰是死在他手中。姜艾抿了抿唇,他的诺言无疑是一颗定心丸,但她仍然踟躇,不知能不能相信他。 “你言而无信。”她说。 “我一向说话算数。” 姜艾看着他,不免有几分怨气道:“可你说放我走的。” “……”那是情况特殊。 黑熊沉默片刻,侧身躺下,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将她紧紧按到怀里。有些话,被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说不出口。 “你不一样。” 姜艾被他用力箍着,整张脸都埋在胸口,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她本能地挣扎,手已经碰到他的胸膛,却又停住,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那句低沉的“你不一样”。 她呼吸不畅,脸上也开始发热。心头莫名发慌,一定是因为被按得太紧了,她想。 “我答应你的其他事都可以做到,唯独不能放你离开。”她又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掷地有声。“我要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要定你了。” 姜艾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此刻心情乱乱的,她自己都闹不明白了。 她害怕他,也气他,哪有这样的人啊,连情意都如此霸道,不顾她的意愿强加给她。她不愿意去直面自己的内心,她知道自己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甚至刚才还怕得要命,此刻却因为他的剖白而心头颤动。 姜艾心头酸涩不已,太悲哀了,她可不可以不要认? 黑熊松开手,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红红的,满脸委屈,咬着嘴唇,仿佛在跟他置气。他总是容易对这个女人心软,见状不免放轻了声音道:“我答应你,等日后时机允许了,一定让你与你家人团圆。” 他语气是认真的,姜艾除了相信他,也别无选择。 只是想到那一箭,仍心有余悸。 她当时被幽禁深宫,对于反贼叛军毫无所知,只依稀从宫人的 闲话中听得几句,才知起于她的家乡荆州。如今想来,这个土匪在其中怕是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姜艾心情复杂,她不想再与皇权争端再沾上任何关系,本以为这一世躲开萧维便足以,父亲不会被调入京城,姜家便不会覆灭……哪料阴差阳错竟又与反贼产生了纠葛。她不怕自己出事,只怕又连累姜家几十条人命。 他起兵谋反乃是几年之后,上一世父亲已经被调离夷陵,未牵扯进去,但这一次却未必能脱得了干系。他若在荆州起兵,父亲作为属州官员,定然要与他对抗。 姜艾立时不安起来,抬眼望向他,祈求道:“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无论日后发生什么,绝不伤害他们。” 她不知那一日是否会真的到来,也不知到时能否找到应对之策,但凡有一丝可能她定会想办法阻拦,但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向他要一个承诺了。只盼他是个守信之人,姜家便能保得平安。 黑熊不知她何出此言,她的家人,他定然是不会伤害的,不仅不会伤害,还会保他们荣华富贵。但她既然相求,他自然不会放过大好的机会。他扬了扬眉,一手撑着额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那便要看你了。” 姜艾抿唇。她想到了,一定是有条件的。 黑熊俯首凑到她耳边,声音更低了几度:“你应该知道,你自己才是最管用的护身符。” 他离得太近,沉沉嗓音引起一阵酥麻的震动,姜艾咬牙:“你想要我怎样?” 本来没想欺负她的,她这么一说,黑熊心里便又蠢蠢欲动了。他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热热的气息霎时便将那里染红了。“我只要你。” 他方才看到她自己在练鞭法,笨手笨脚地,那么简单的动作都学不会。可她连笨笨的样子都那么好看,体态轻盈,腰肢那么软、那么细,脚丫子还没他巴掌大…… 姜艾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热度,眨眼便将她的脸颊、脖颈都烧红了。 心头百转千回,她惴惴地想,自己若委身于他,也许他真的会看在她的份上,护姜家周全……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与萧维是不同的,不会那么轻易厌弃她,不会转脸不认人,要了她全家的命。也许是因为他表现得太明显的心意吧。 而萧维不爱她,婚后不久她便知道了,他心里早早住了一位绝色女子,容不下她。 她偏头看了眼黑熊紧 贴着她的侧脸,至少此刻,这个人对她有着热烈的爱意。她想起齐修的那番话,只期望这个人对她的心意延续得久一些,能给她一个两全的结果。 但她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夫妻之事,要等成亲了才可以做的,不是吗? “你……唔!” 许是那一点松动被他看到了,姜艾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耳朵便被他含进了口中。他的动作如此轻柔,慢慢地用舌头舔.弄,竟与上次毫无章法的乱咬全然不同,姜艾霎时没了声音,半边身子都软了。 这几日连番的刺激,黑熊的身体早已填满了对她的渴望,一碰到她欲望便迅速苏醒,不过几息功夫,便坚硬到了极点。 姜艾感觉到什么顶到了自己的大腿,她不是未经人事的一般小姑娘,怎会不知那是什么。霎时羞得满面通红,下意识挪腿避开。 那一瞬间的磨蹭令黑熊呼吸一滞,松开了几乎快被他含得化掉的耳珠。 姜艾立刻用手推他,声音却软得不像话:“你起来呀……” 这次无论如何是停不下来了。黑熊将她的手捉住,按到头顶,虚虚押着,并不十分用力。 “艾艾,我忍不住了。”他喘息粗重起来,盯着姜艾的双眼异常发亮,狼一般闪着幽幽的光。他低头吻她的唇,含混地呢喃着,“艾艾,我要你,我要你……” 姜艾嘴巴被他堵着,呜呜的抗议声也被他吞没。 黑熊忍得辛苦,却仍努力克制着,怕吓到她,不敢动用蛮力。 他剥开了她的衣裳,却被那系着带子的小衣折腾得满头大汗,怎么都解不开。终于等不及,直接隔着一层丝薄的料子,将那软绵一团含进口中。 姜艾禁不住嘤咛一声,身体颤了一颤。 这一声细细弱弱的娇吟入耳,顿时点燃了黑熊压抑的浴火,所有的意志力顷刻作废,他急促喘息着,一把撕开了那碍事的布料,迫不及待地剥掉自己身上的衣物,赤着上身压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 ̄︶ ̄) 第45章 45 不断晃动的帷幔下,赤条条的两具身体交缠,男人古铜色的身躯高大而威猛,肌肉紧绷,孔武有力,将白如霜雪的女人罩在身下,更衬得她娇小玲珑,柔弱不堪。 真正提枪上阵的时刻,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黑熊的眼睛里只剩她娇美的身子,滑溜溜的,让他爱不释手。什么姿势、什么技巧,他全然忘记了,只知含着她的软肉啃咬舔舐,像贪吃的孩子用力吸吮着那两颗已经红肿的樱珠,一边将硬到不行的欲望本能地往她身体里捅,感受她那里的紧致和柔软,吸着他,绞着他。 欲罢不能。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姜艾记不清那样的疼痛和煎熬持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哭,不停地求,身上的人却像不知疲倦的猛兽,一下比一下更深地撞进她的身体里。开始的温柔都是骗人的,他一直是那个野蛮的土匪! 她哭得双眼都肿了,嗓子也哑掉,痛到极致,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皱着小脸,喃喃地哭着叫:“娘……” 黑熊驰骋的动作一顿,晃动的床帏短暂静止下来,她满脸都是泪水,呜呜哭得厉害,黑熊身体硬邦邦,心却软了,俯下精壮上身,在她被娇艳如血的红唇上啄了一口。 “明日我带你下山。” 姜艾哭声一停,噙满泪水的眼睛睁开了,有点懵似的,愣愣地看着他,一边仍止不住地流泪,一抽一抽,分外惹人疼。 是她的错觉吗?他说要带她下山…… 两瓣红唇因为惊讶微微张启,粉嫩的舌头藏在里头,黑熊看得心痒,只觉身下一紧,情不自禁往前挺了一挺。姜艾立刻轻哼一声,眉头拧成一团,手指紧紧掐在他肩头。 “别想太多,只是让你远远看一眼。”黑熊喘息道。 这话一出,姜艾心头的希望霎时浇熄大半,更多的委屈涌上来。 黑熊将她的腿分打得更开,开始了又一番猛烈的挞伐。 床帏吱呀摇晃、女人不停地哭泣求饶、男人难以自制地粗喘,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交错起伏,在旖旎的夜里绵延持续。 姜艾意识回笼时,被迫打开的双腿已经放了下来。哭了太久,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身体像刚从水中捞出来,湿漉漉,汗津津,满身的汗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哪里都疼,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腰几乎被他掐断,胸口两颗樱珠丝丝 作痛,下身更加不舒服,撕裂般的疼。 黑熊身上的汗比她更多,从内到外都火热无比。他已经离开了她体内,那阵销魂蚀骨的余韵却久久不散,他躺在姜艾身后,不断地亲吻她白玉般的肩头、滑腻的背脊。 迅速恢复的坚硬东西又抵在了姜艾臀上,她禁不住便是一颤,哭着求他:“不要了……” 红肿的嘴唇一张一翕,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她的滋味实在太美好,令人上瘾,黑熊已经释放了两次,但是吃不够,甚至有几分后悔,自己竟没有早早与她做如此快活的事情,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日子。 他愈战愈勇,有使不完的力气,但看她哭得那么惨,终究还是心软,暂且放过了她。 心中对她的喜爱更甚,他不顾身上火热,满是黏腻的汗液,将她搂得很紧。姜艾并不舒服,但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双眼被泪水糊住,昏昏沉沉地阖着眼皮,很快便没了意识。 静荷一早过来时,正好遇上丁师傅一脸愠色,背着手出门,奇道:“这么早,您要出去?” 昨晚那边的动静响到半夜,丁师傅一肚子火,没好气地道:“乌烟瘴气,出去走走!”言罢甩袖而去。 静荷不明所以,进来见姑娘未起,便先去小厨房,准备好早膳才来敲门。 黑熊睁开眼睛,低头,姜艾蜷缩在他怀里,额头贴在他胸口,睡得正沉。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回头,不耐应道:“你先下去。” 外头立刻没了声音,怀里的人却被惊到,眉头轻轻蹙起,不安地动了一动。 黑熊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立刻起了反应,喉头滚动,将被子向下拉开…… 姜艾惊醒时,他庞然的身躯已经压了上来,分开她的双腿,将坚硬的顶端抵在了入口处。姜艾立时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接着死死咬住牙关,下面的小口也绷紧了。浑身血液往头顶冲,黑熊低喘一声,缓缓往内挤入。 姜艾脸色煞白,表情极为痛苦,唇齿间抑制不住地发出哽咽,双手用力抵着他肩膀,指节泛着青白,指甲掐进他的皮肉。她的身体在发抖,黑熊停了一瞬,察觉到不对,退了出来。 姜艾立刻合拢双腿,侧身蜷成一团,拉过被子想将自己盖起来。 身下露出的一片牀单上赫然一片干涸血迹。 黑熊一滞,想到昨夜她声嘶力竭的哭喊,他被欲望冲昏头脑,不管不顾…… 他伸手去抓住一只纤弱的脚腕,姜艾立刻哭道:“别……求你了!”嗓音哑得厉害,全然没了平日的轻灵悦耳。黑熊心生愧疚,声音跟着低柔下来:“我伤到你了?” 姜艾委屈地掉眼泪,咬唇不说话。 “给我看看。”黑熊又道。 姜艾立刻一阵猛摇头,那个地方怎么能给人看。 黑熊着急查看她的伤势,低声哄道:“艾艾,我只看一眼,不碰你。” 姜艾还是摇头,紧紧夹着双腿。 说不通,黑熊便直接动手了,抓住她脚腕,强行掰开她的腿。姜艾大惊,突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两脚扑腾着踹开了他,羞愤地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短短的一瞥,不妨碍黑熊看清撕裂的伤口和血迹,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他忍住了自己喷张的欲望,套上衣裤下床,拉开门大步出去。 静荷已见怪不怪,只是得了吩咐,大清早烧好热水,进来伺候姑娘沐浴。 姜艾自己摩挲着穿好了衣裳,身上的痕迹并未被看到。满身狼藉,她确实想要清洗,但觉得难堪,不想让静荷看到,便叫她出去,自己忍着疼痛慢慢坐进浴桶。她洗的时间久,中途静荷进来为她加热水,瞥见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印痕,霎时呆住。 “姑娘!”嗫喏半晌,她心疼不已地道:“大当家他,下手也太重了……” 姜艾不语。恰在这时黑熊推门而入,也不知是否将那句埋怨听了去。他眼里只看得到坐在水里的女人,并未看静荷一眼,只道:“你先出去。” 静荷尚未反应,姜艾却立刻转头冲他道:“你出去!”皱着脸,很是生气的样子。 黑熊一愣。 这女人胆子愈发大了,如今都会对他发脾气了。 静荷也惊住,惊惶地看向大当家,生怕他因此发怒,却见他咳了一声,不仅没生气,竟真的听话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颇有几分小心地说:“不要洗太久,当心着凉。” 一时间静荷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这……还是她认得的那个大当家吗? 姜艾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他就觉得委屈,坐在温热水中,眼睛酸涩。 她觉得自己好傻,竟然天真地以为这个人对她有情意。不过是想要她的身子而已,将她视作一个玩物,发泄□□的工具,哪里会真的疼惜?可笑的是自己,以色侍人,还妄图得到什么真心。 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隐去那点心酸的眼泪。 静荷见她难过,却无从安慰,静默地服侍她沐浴,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抹胸和中衣。 外衣还未来得及穿,黑熊再次进来,直接将人抱起,走向床榻。静荷为难地看了他们一眼,却不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黑熊把人放到床上,声音沉沉道:“裤子脱了,我给你上药。” 姜艾看到他手中拿着一盒药膏,却被这话羞得面红耳赤,撇开头闷闷道:“不要!” 黑熊顿了一顿,想到那画面,喉头便是一阵发紧。“那你自己来。”他将药盒递过去。 姜艾不接。那么羞人的地方,她怎么擦药啊……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黑熊又问一遍。 姜艾飞快将东西抢了过来:“我自己来!”咬着嘴唇拿到手里,却羞耻不已。黑熊站在榻边一动不动看着,她更加不自在,难为情地小声斥道:“你出去啊……” 黑熊身体里热血翻涌,不论是他为她涂药,还是她自己涂,似乎都令人难以自持。身体像是被什么禁锢了,他站着不动。 “我出不去。”他一脸正经地说。 “你……”姜艾想骂他,除了混蛋、无耻却骂不出别的,气得直发抖,挥手便将手中药盒向他砸去。 黑熊稳稳接住,看她又要哭,不敢再逗,将东西又丢回榻上,转身出去。到桌前停了一下,将咔嚓咔嚓吃瓜子的松鼠抓住,一同带了出去。 等他走了,姜艾下地,过去将门闩插好,又放下床帏,这才坐在床上,难为情地打开了药膏。 耽搁下来,巳时三刻早膳才摆上桌。姜艾脸上的红晕持续不退,不想搭理对面那人,却不得不同他讲话,攥着手帕,带着点忐忑看他:“你昨夜说带我下山的,不能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吃瓜子群众:嘀,宠物卡!(*/w╲*) 第46章 46 地牢外,一名青年抱剑守在门外,对身后紧闭牢门内的哀嚎□□充耳不闻。不多时,另一青年从膳堂匆匆赶回,将打来的饭菜摆好,两人埋头进食。 身后淫靡之声稍歇。一人忍不住皱眉道:“这药效也太猛了些,都两日了怎么还叫成这样?” 另一人见怪不怪:“还不是他咎由自取!”四下张望一下,往前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前天夜里大当家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几句,似乎是李峰趁大当家不在,对夫人动手动脚,被大当家给知道了!要不然怎会断他一只手,还给他喂媚药这么阴毒?” “当真?!他活腻了吧,竟敢对夫人……” “可不是色胆包天!你说大当家能让他好过吗?” 饶是平日关系再好,此刻对这人也没有丝毫同情了。那可是大当家的女人,长得再娇美,身段再勾人,又岂是他能染指的! 说话间,吟叫之声再次响起,里头的人几乎已经疯了,啊啊乱叫,口中不停喊着令人羞于去听的□□之词。两名青年对视一眼,摇头,各自埋头继续用饭。 不堪入耳的话语令人胃口大减,两人草草将饭扒完,默契地收拾桌子。 正在此时,一人蓦地一僵,惊诧抬头:“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那人目光惊疑不定,不敢相信地回头望了眼牢房铁门,小跑上前,将耳朵贴在了冰凉铁门上。另一人紧跟过来,与他同样的动作,屏息静听。 “啊~~~丽娘……丽娘!哥哥在入你啊!喂不饱的□□狗,吃的真紧,浪货!” “……” 外头两人被扎到似的齐齐从门上撤离耳朵,面面相觑。 在山寨生活十余年,谁人不知四夫人的闺名唤作丽娘。 …… “唔!”姜艾面色潮红地仰面躺在榻上,眉尖蹙着,红艳艳的双唇尚带着水光。她两只手腕都被固定在头顶,衣物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只剩水绿色的小衣歪歪扭扭挂在身上,上头濡湿一片。黑熊的脑袋埋在她胸口处,她不给他解那件小衣,他便隔着小衣含住一颗水蜜桃,吃得津津有味。 姜艾在他身上小蛇似的扭动不停,又娇又软的声音斥他:“你不要这样!” “别怕,我不碰你下面,嗯?”黑熊咬着她,含混道。 “现在是白日! ”她又气又急。 黑熊“嗯”了一声:“你乖一点,我带你下山走走。” 姜艾欲哭无泪。早知道她便不问了! 他倒是说话算话,爽快地点头,答应带她下山,却拿她受伤当借口,要她休息半日再去,用完早饭又将她抱到床上,强行搂着她要补眠。若是真的补眠也便罢了,事实上不过又是趁机在她身上作乱,没一会儿便兽性大发脱她衣裳。 她害怕再做那事,挣扎间掐了他好几下,哪知他一点不嫌疼,那根凶恶的东西反而迅速觉醒了。他再三保证不碰她那里,却总有别的花样,不是咬她的耳朵,就是揉她臀部,这会儿又来吃她这里,还将他那根坏东西夹在她腿中间磨蹭。 简直将无耻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偏他今日又似换了个人,极有耐心,亲吻抚摸的动作都极尽温柔,先是胡乱摸索一阵,很快便找准了她的弱点似的,专攻她耳根、胸口和后腰的敏感处。姜艾心中明明十分抗拒,身体却不受控制了,渐渐融化在他的柔情攻陷下,随着他火热的手掌和唇舌颤栗不已。 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指尖脚尖都发麻,她咬着下唇,娇娇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低吟还是从口中溢了出来,胸脯起伏地愈发厉害。 “舒服吗?”他低喘着问她,“艾艾,你喜欢这样吗?” 姜艾立刻摇头,眼睛里水蒙蒙一片,却不是眼泪。 黑熊低笑一声,又去吻她的唇,嗓音低低地保证:“以后绝不再让你疼。” 昨夜是初次,他情难自持,才会伤到她,以后再不会了。 下巴被他虎口钳住,姜艾被迫微微仰头,迎上他的唇。他的舌头从唇瓣、牙齿上刷过,舌头探进来时依然带着强势的侵略感,却比以往柔和了许多。他用舌尖来撩她的舌头,像故意逗弄她,从她舌下某处缓缓勾过,姜艾颤了颤,情不自禁吞咽一下,舌头往后缩。 黑熊呼吸一滞,下一瞬便紧紧缠了上来。 姜艾终于被放开时,脸颊通红,大口喘息着。黑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起身下床,快步出了屋子。姜艾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水润的眸子中带着些许茫然。 满身羞红渐渐褪下,她穿好衣服,将凌乱的床榻收拾干净,坐在那里,发起了呆。 片刻后有人来敲门,石头的声音隔着门忐忑传来:“老大?” 姜艾过去打开门,石头见到她,立刻红了耳根,躲开 视线,讷讷道:“姜、姜姑娘,我找老大……” “他不在这里。” “啊?”石头挠了挠头,“老大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姜艾轻声道。他突然起来就走了,莫名其妙地,一句话也没留。 老大这几日都留在这边,今日一早回去冲了冷水澡,换了衣裳,就又过来了,怎么又不见人了?石头纳闷告辞,又急急忙忙寻人去了。 找遍山寨,最终在后山瀑布下,他们常去洗澡的水潭寻到人。石头顾不上他早上洗过怎么又来洗这种琐碎小事,焦急道:“老大,李峰那边有情况!” 两名看守青年自知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慌忙打开门,低头嗫嗫不敢多言。 牢房地上一片狼藉,李峰在强烈的药效下已经开始产生幻觉,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自己撕扯得粉碎,断腕处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身体上极为脏污。他像个疯子,赤条条地对着墙不停耸动身体,墙上被撞击出的凹陷处,已经血迹斑斑。 黑熊沉着脸远远站在铁栏外头,目光阴冷。片刻后吩咐石头:“去把四叔叫来。” 四当家来到地牢时,十分不解,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黑熊也不解释,静静站着。 李峰口中依然喊着各种混话,出现得最为频繁的便是“丽娘”二字。 四当家听清,面色一僵。 黑熊抬了下手,两名青年立刻硬着头皮上前,开锁进入铁栏内,将发狂的李峰按住,给他灌下了解药。 药效太强,一时半刻恢复不了,李峰的神智渐渐清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命根子快要断掉似的,多处擦伤,疼得他几乎把牙齿咬碎。 黑熊转身走出地牢,其余人紧随其后离开。铁门关上,四当家长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手臂青筋暴起,脸上惯常温和的神色不复存在,阴沉狠厉。 …… 几日没看到李峰,又听说他被关了起来,悄悄四处打听,却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缘由。四夫人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整日惶惶不安。四当家还曾觉得奇怪,关切询问,被她搪塞了过去。 他从地牢回来时,远远就看到妻子在门口等待。四夫人看到他勉强笑了笑,迎他入门,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试探道:“又去大哥那里了?这几日忙什么呢,出了什么事吗?” 四当家面色如常,却不动声色拨开了她的手。意味不明地看了她 片刻,才淡淡答道:“准备黑熊的婚事。” 四夫人扯了扯嘴角:“大哥真是比黑熊还要新机。”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丈夫的异样。 …… 姜艾一直在草堂等着,却不见黑熊人,吃过饭,又歇了午觉,直到申时,黑熊才终于出现,却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在坐下来,面色阴郁,令人生寒。 姜艾不知他出去一趟怎么就变了模样,心中惴惴,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走到他跟前,小心地问:“今日还下山吗?” 黑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脸色终于和缓一些,看她小心翼翼、生怕他反悔的模样,便伸手将人拉过来,抱在腿上。他心情不好,姜艾又有求于他,乖顺地坐着,不敢挣扎。 好在黑熊此刻也提不起别的心思,一手揽着她,一手随意搁在桌上。“你想去便去。闷了这么久,带你出去走走也好。” 如今萧维已经在他们监视之下,不足为惧,只等着蒙将军那边部署完毕,便可动手。西山一带尽在掌控,带她下山玩一趟也无妨,还可顺便为她添置一些东西。 停了片刻,他又抬眼,漫不经心地问:“你该不会又想着趁机逃跑吧?” 姜艾自然回答“没有。” 她怎么不想逃,昨日还想着讨好他保姜家平安,但被他那样折腾一次,真是怕了。不过当着他的面哪敢耍什么花样,万一他一怒之下对付姜家……她不敢拿家人的性命冒险。 “那便好。左右你也跑不掉。”他说完,停顿片刻,忽而又问:“你想看看李峰的下场吗?”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求表扬!(* ̄︶ ̄) 艾艾:被恐吓了……o(╥﹏╥)o ———————— 之前说十二点更,但一早上经常码不完,会迟到,以后大家两点来刷吧,两点前一般能更上。 第47章 47 黑熊本以为出了这等事,四叔定会直接了结了李峰,只消让姜艾远远看一眼,知道欺负她的人,他绝不会饶过即可。但他低估了四叔的怒和恨。 两名看守亲眼见证了地牢内的惨状,尚且心有余悸,两日来受到连番的巨大冲击,此时面面相觑坐在地牢外,不知该如何处理里头的人。黑熊带着并不十分情愿的姜艾过来,两人见到引发此次事件的夫人,双双一愣,又连忙低下头,一眼不敢多看。 一时内心十分复杂,竟忘记提醒,那血污画面,并不适合给夫人看到…… 直到大当家和夫人一前一后进入铁门,两人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一点,与此同时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恐尖叫。 ——李峰还活着,那骇人的惨状却还不如死去的好。 他赤.裸地躺在一地血泊中,身上被血水浸透,连一处干净的皮肤都看不到,四只手脚皆被斩断、散落各处,腿边尚有一青紫色的根状物体……体内的血液已经快要流干,但仍然吊着最后一口气在,看到有人进来,艰难地移动断肢向他们的方向爬行,呜呜哇哇地惨叫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血淋淋的口中赫然不见了舌头! 黑熊没料到是这样一幅场景,心下一凛,当即回手遮住姜艾的眼睛,已然来不及。 姜艾还是看到了,刹那间整个人震住,呼吸停滞、连反应都失去。 黑熊回身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怀里,姜艾才终于魂魄归位,倒抽一口冷气,在他胸口尖叫起来。其尖锐、凄厉是黑熊从未听过的,他立刻将人抱离地牢,语气森寒地对两名看守喝道:“把里面收拾干净!” 两人仓皇应是,慌慌张张地冲入地牢。 怀里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姜艾也被这一声冷喝惊到,从令人毛骨悚然的惨象中抽离出来,停顿几息后才大口喘息起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她紧紧揪着黑熊的衣襟,攀附在他身上,片刻后迟钝地意识到,那些都是他的手笔。 骤然松手,用力推他,却没能将人推开。 他故意带她来看,是在威慑她,触怒他的下场吗? 黑熊铁钳般的手臂环在她腰上,低声安抚:“没事了,出来了。” 她浑身发抖,黑熊便将她抱得更紧:“怕什么,我在这里。”他哪里知道姜艾怕的便是他这个魔头,还一边笨拙地用手在她后背上拍着。 那阵血腥味阴魂不散,胃里一 阵不适,姜艾忍了又忍,拼命推他:“放开我!” 黑熊只当她还在害怕,抱着她不松手。姜艾终于抑制不住,哇的一下,吐在了他胸口。 ……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姜艾被黑熊强制带回他的院子,进了房间,又关上门。她怕他又做什么,躲他远远地,小声解释:“我让你放开了,你自己不放……” 脏掉的外袍当场便脱下丢掉了,黑熊慢条斯理地解开中衣,脱下,露出精壮的身体:“过来帮我更衣。” 姜艾撇开头,扭捏不愿:“我、我先出去……” 黑熊便大步上前将人抓了过去,拿了干净的衣裳塞到她手里。 姜艾仍心有余悸,不敢违逆他。蕴藏着强大力量的肌肉近在眼前,她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眼观鼻鼻观心,咬唇展开中衣,将一只袖口对着他。黑熊摆足了架势,将手伸进去,便不动了。他太高,姜艾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从他身后绕了一圈,将一只袖子拉过来。 他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等着被伺候。姜艾只好拉起他的手,放进袖子里便立刻松开。穿好了袖子,将右襟掩过来时,手指没留神碰到了他,霎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柔软的触感一闪而逝,黑熊喉头动了动,将她的手抓起来,放在那里,然后垂眼睨着她,一脸正经地道:“你这里我都摸过了。” 姜艾羞红了脸,心里的惧怕都短暂忘记了,气呼呼抽回手,转身便走。 再被她碰一下就要忍不住了。黑熊没再拦,只看着她逃跑的身影,低笑出声。 …… 时辰不早,其实今日并不适合下山,但既然承诺了她,尤其是在床上承诺的,黑熊便不想食言,免得她再对他失望。 两人同乘黑马,黑熊记着她那里不舒服,便体贴地将她侧放在身前,一手稳稳圈着她。姜艾哪里不明白他的用意,羞臊不已,只当不知。 黑熊并不着急,出了山庄依然不疾不徐驱马前行,借着姿势便利,不时低头咬她耳朵,或埋首在她颈窝,嗅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到后来手掌也悄悄往上挪,指尖在她胸脯下缘缓缓摩挲。 姜艾起初还因为怕他,十分乖顺地不敢动,后来实在是被他磨得又羞又恼,扭了一下,将被他含在口中的耳珠解救出来。这一动,便察觉到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在臀下,她连忙挪动屁股想要躲开。 黑熊的呼吸忽然一 沉,下一瞬便掐着她的腰,将她掉了个儿,面对着他跨坐在他腿上。姜艾吓住:“你……你不要这样啊!” 黑熊将她压在腿上,凑到她耳边,低低道:“艾艾,我想在这里要你……” 这样的姿势也方便得很,只要将他们之间阻隔的布料解除,他便能进入她那里,在四下无人的山野间,在清风暖阳下,与她做最亲密快活的事……光是想一想,就令他血脉喷张,不能自已。 山上空悠悠的,林荫遮蔽,一个人影都没有。姜艾怕他真的在这里做坏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小声哀求道:“你别闹了,好不好?” 她软软的求饶令黑熊很是受用,勾了勾唇道:“我没闹,我说真的。” 姜艾慌得不行:“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他老神在在地问。 “我……”姜艾哪里找得出理由来,咬了咬嘴唇,踌躇半晌,只能硬着头皮说出羞人的话:“我那里还没好……” 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黑熊却听地清清楚楚,心里一热,低头含住她红嘟嘟的小嘴,狠狠吸了几口才松开。“那等你好了,再做?” 姜艾抿紧了嘴唇。谁要答应他这种事! 她不答,黑熊便故意激她:“你不吭声,是想现在做?” “没有!”姜艾急忙否认。 “那现在做,还是好了做?” 这种事本就羞人,他偏要摆到台面上来说,姜艾脸皮薄,哪里招架得住,不愿意做这羞耻的选择,又被他逼得急,委屈得不行,鼻子一酸,眼睛里就噙了水光。 进城前,黑熊抱着她下了马,给她戴上皂纱制成的幂蓠,薄绢垂直颈部,将面容遮挡起来,以防被人认出。他一手牵着马,一手揽在姜艾腰上,哄她似的问:“你想要什么?给你买些胭脂?” 姜艾赌着气不愿意跟他说话,黑熊问不出,手指在她腰上捏了捏,直接将人带到了最繁华的街上。街口便是一家三层高的银楼,他看了眼,便将黑马留在商铺外头,在它头上拍了拍,领着姜艾进去。 这银楼修得十分气派,摆在柜台里的金银珠宝成色都不错,挑选首饰的客人也不少。伙计们井井有条地忙碌着,一进门,便有人热情有礼地上前招呼:“客官里边请。小店新上一批金器,十分精巧漂亮的小玩意儿,二位可要瞧一瞧?” 姜艾心头狂跳不止,却不敢露出分毫异样,被人看出。 ——这是他们家的铺子。她从前常来。 那伙计她也认得,只是隔着一层帷帽,对方认不出,眼神未曾停留,小跑着拿来一个十分精美的鎏金花丝镶宝缠枝莲纹的胭脂盒,给她看:“夫人您瞧这胭脂盒,漂亮吧,昨日刚刚到的好货,您可是第一个看到的。” 认不出她,倒是看出黑熊讨她欢心的用意,也不知该夸他有眼色还是没眼色。 姜艾没心思,黑熊反而很钟意,拿在手中看了看,直接叫伙计包起来。 姜艾心弦紧绷着,想要求救,却不敢贸贸然行事。正四下张望着,寻找那位时常会到姜家送账本的掌柜,冷不丁黑熊回过头来,目光颇有深意地望着她。 “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姜艾故作镇定地回答:“你抓得太紧了。” 黑熊低笑一声,抬手为她整理一下帷帽,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道:“别打小算盘了。你乖一点,我不会动你的家人,嗯?” 他将姜家的来历调查得清清楚楚,如何不知夷陵城内近一半产业都是她外祖父打下的,如今交到了她母亲手中。看她这幅样子,这银楼八成便是其中之一。 但他既然敢带她下山,还怕她耍什么花招么。 他话中隐含威胁,姜艾不可避免地想起李峰的惨状,脸色白了白,说不出话来。 后来一路没再开口,打不起精神。黑熊却十分有兴致,为她置办了不少头面,成衣庄选了几身衣裳,又兴致勃勃地给她买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 黑马任劳任怨地驮着愈来愈重的货物,黑熊牵着姜艾,途径一家环境幽静雅致的茶楼时,回头询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稍作歇息。天色已经暗下来,姜艾急着想回姜府看一眼,摇头拒绝。 两人低声说话间,茶楼里头出来一行人,好巧不巧,被簇拥在中央的锦衣男子,正是他们的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今天带媳妇儿shopping(* ̄︶ ̄) 第48章 48 萧维上马,在一众侍从的护卫下打道回郡王府,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一匹皮毛光亮、神清骨峻的黑色骏马吸引过去。这马非凡品,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夷陵小地方,如此好马并不多见。 马旁附耳低语的两人转了过来,带着帷帽的纤弱女子被孔武健壮的黑衣男子揽在怀中——萧维的视线缓缓扫过,神色淡然无波无澜,仿若看到的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男女。 他骑在马上错肩而过,行出不远,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望向那两人一马。 心中如有惊雷轰鸣。 转过弯,视线阻隔,萧维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下来,眉眼冷凝。半晌后忽然问向身后侍卫长:“若本王没有记错,上次夜闯郡王府的黑衣人,其中一人用的狼牙锏?” 侍卫长不知王爷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俯首回答:“王爷记得没错。” “原来如此……” 萧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片刻,冷声吩咐道:“回去准备,即刻回京!” 侍卫长一愣:“王爷不是要等刘将军带兵来剿匪?” “此事干系重大,夷陵……留不得了。” 萧维一行人走过,姜艾没敢多看,随后瞧见一灰衣男垂首匆匆出了茶楼,心中不禁生疑。那是她出嫁前不久新入府的仆役,平日跟随父亲,今日却与萧维同时出现在茶楼……换做别人姜艾定不会多想,只是对于萧维,她心中是一百个警惕。 难道是萧维安插在父亲身边的眼线?姜艾不明白,她明明刻意避着萧维,为何他还是盯上了姜家? 黑熊倒是没料到这么巧碰上萧维,但他并未直接与萧维打过照面,料定他不认得自己,径自带着姜艾前往姜府。 姜艾远远看着门上恢宏的匾额,那是父亲升任知州之时,荆州知府宋大人亲手所赠。姜府宅子已经有十余年了,谈不上气派,与豪奢更是丝毫不沾边。除了在她与阿麟的吃穿用度上毫不吝啬,姜家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人家。 姜艾从出生起便生活在这座宅子里,每一个棱角屋檐都熟悉。黑熊不许她靠近,与她站在对角另一户人家的院墙下,静静看着。 家门近在眼前却不能进入,姜艾心头酸涩不已。 “走吧。”黑熊将她转过来,免得她越看越不好受。姜艾却连连摇头,用力回头张望。 恰在此时姜宸送大夫出门,两人皆愁眉不展, 神色不佳。唐大夫年过半百,乃是夷陵最有声望的妙手神医,此时却十分歉意地对姜宸拱手道:“二爷留步,不必送了。心病难医,大夫人这病,恕老夫实在无能为力了。” 姜宸着熟麻丧服,彬彬回礼:“这些时日劳烦唐大夫了。” 姜艾被黑熊严严实实捂住了嘴,才没将那声“二叔”喊出口,眼前霎时一片朦胧,泪水汹涌而出。 姜宸看着大夫离去,折身返回,身形很快消失不见。黑熊松开捂住姜艾的手,依然钳制着她的腰身。 “我要回去看看,我要回去!出了什么事,二叔为何穿着丧衣,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姜艾大哭起来,拼命挣扎。她不敢想象究竟是谁离开了人世,她至亲的人,明明都应该好好活着。 黑熊深感失策。当初他用假尸唬住姜寅,丧事已办,姜家大小姐的“尸身”业已入了祖坟,这世上唯有她一人还蒙在鼓里。 他想要将她带离,姜艾抓着他的衣领痛哭质问:“你知道是不是?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熊试着哄劝:“回去我再同你解释。” “是你做的对不对?”姜艾声嘶力竭地喊,“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们的,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啊!” 黑熊面色沉了下来,正要强行将人抱走,姜艾忽然抓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黑熊手臂刺痛,稍稍松了力。姜艾趁机推开他,没有试图往姜府跑,反而冲向了被这边动静惊到而驻足的唐大夫。 黑熊没有再阻拦,看着她一把抓住大夫,焦急地哽咽问:“姜府出了什么事,是谁过世?” 唐大夫被忽然冲过来的女人吓得后退,眼中惊疑:“你不知道吗,姜家大小姐成婚当日遇上劫匪,死在了苍山,已经有两月了。” “……什么?”姜艾一下子呆住。 唐大夫抽回袖子连忙离开。 黑熊缓步上前,将她僵硬的身体转了过来。 “我死了?”她喃喃地问。 黑熊对她有愧,伸手要抱她,姜艾却忽然退后一步,定定看着他,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和被遗弃般的茫然失措。她不停摇着头,像在否定什么,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世上已经没有姜艾了。 黑熊带姜艾回望云峰,没费一点力气。她像是丢了魂儿,被他怎样摆布都没反应,他与她说什么, 都得不到任何回应。黑熊催马赶回山寨,将她抱回房间,放下,她依然那样睁着眼睛,却没有一点生气。 黑熊知道她心里有气,却拿她没办法,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姜艾却不肯看他,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睁开眼睛,我给你答案。” 姜艾不给他任何反应。 他脸色绷紧,嗓音也沉了下来:“姜艾,你看着我!” 她依然死死闭着眼睛。 黑熊的眼神彻底阴沉下来,俯身压上了她的唇。 姜艾动也不动,任由他蛮横地撬开她的牙齿,将舌头伸进来肆掠,他粗暴地扯她的衣服,抓着她的肩头,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姜艾疼得整张脸都白了,依然不反抗,不回应,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黑熊还不怜惜地咬她的唇,咬她的舌,口中尝到腥甜的血的味道,身下的人依然双眼紧闭,死气沉沉地躺着,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他终于还是停住,从她身上起来,面色阴郁得可怕。 黑熊站在榻边,沉默地望着姜艾。她唇上洇着血,衣裳凌乱,白玉般的肩膀和锁骨袒露着,却浑不在意似的,一动不动躺着。黑熊拂袖而去,大步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她微弱的仿若幻觉的声音: “你毁了我的一切。” 夜深了,一轮残月悬在天穹,映照着古朴沉静的青瓦。黑熊坐在房顶屋脊上,手中拎着酒坛,已经空了大半。不多时,剩下半坛酒入腹,骤轻的坛子在手中颠了一颠,下一瞬用力砸下,“啪”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 石头坐在台阶上睡着了,被这突然一声吓醒,立刻蹦了起来:“谁!” “我。”黑熊在上头懒洋洋地应,嗓音却透着沉郁。 “老大……”石头挠了挠头,往出走了几步,仰着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黑熊懒得搭理他,摆了摆手道:“去拿坛酒来。” 他酒量好,这一坛子下去一点醉意都没有,石头知道自己若不去,结果不外乎他下来把自己揍一顿,然后亲自去拿。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去跑腿。 黑熊往后一躺,望着茫茫夜色出神。 片刻后下头响起匆忙的脚步声,石头以逃命般的速度奔来,双手却是空的,气喘吁吁地大喊:“老大,不好了!” 黑熊有些不耐地坐了起来,居高临下睨着 他:“何事?” “山下传来消息,昱王连夜快马离开了夷陵城,三当家已经带人去追了!” 黑熊当即脸色一变,嚯的一下站起,在房顶上纵身起落,眨眼间人就没了影。石头焦急地在后头喊:“老大!我还没说完呐,段大当家不许你再下山!” 黑熊拿上佩剑,先去见了义父。 除了已经先行带人前去堵截的三叔和五叔,义父、二叔、四叔都在,见到黑熊,齐齐一惊。 段洪已经得知黑熊白日带着姜家那小姑娘下山了一趟,此刻看到不知何时竟私自把胡子剃掉了的人,瞬间便明白过来。怪不得萧维一直安分无事,今日黑熊下了趟山,他便突然连夜跑路! 段洪登时大怒拍案:“谁允许你这个样子出去的!”接着便猛咳不止。 四当家记起白日在地牢见到黑熊时,他便是这副样子了,立时自责道:“是我的错,今日见过黑熊,却没能及时提醒他。” 黑熊微微皱眉:“我的样子有什么问题?” 二当家目光复杂望着黑熊,缓缓道:“倒不是问题。只是……”他顿了一顿,极轻地叹息一声。 “你与你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掉马了o(╯□╰)o 第49章 49 郡王府。 谷风堂,一切都已收拾停当,萧维已经准备启程,正等待萧嘉宥与郡王妃话别。 郡王妃完全不知他早晨还好端端的,为何如此突然便要走。本已经歇下,却得到下人来报,昱王殿下正收点行装打算连夜离开,匆忙赶来,劝说无果,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只得派人赶紧去弄一些便携的吃食,让他带上路。又厚着颜面摆脱,将儿子托付于他,随他一道进京。 自从艾艾出了事,他们与姜家便双双陷入了挥之不去的悲哀境地,两家关系也愈来愈疏离,早已不复从前的深厚交情。姜府气氛十分压抑,姜夫人更是一病不起,已经两月不曾见人,娘家的店铺全部交给二夫人打理。 谁能料想到,好好的一门亲事,竟变成了如今这幅局面。 最令她忧心的是,唯一的儿子嘉宥受此打击一蹶不振,两月来浑浑噩噩荒唐度日,原本身材就不壮实,如今更瘦弱一半,整个人半点精神气儿也无。 郡王妃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好趁此机会让他跟随昱王,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出去历练一番,看一看京城的繁华,期盼着他能从悲痛中解脱出来。 萧嘉宥如同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每日什么事都不做,只拿着一块玉佩睹物思人,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每每想着不如一死了之的好,却做不到狠心地抛下母亲。他同意离开,只是想给母亲一点宽慰,反正无论身在何处,他对艾艾的思念永不会变。 “京城不比夷陵,能人异士比比皆是,娘不能跟在你身边时时提醒,你要切记,待人应谦和守礼,行事不可莽撞。”郡王妃说着便红了眼眶,第一次看着儿子远走,心情不可谓不复杂。“总之,万事小心。” 萧嘉宥点头,沙哑的声音道:“孩儿记下了。” 萧维急欲离开,上前道:“还请郡王妃放心,我定会好好照看嘉宥。这些时日多有打搅,您与郡王的关照,小王铭记在心。今次匆忙,未来得及当面向郡王道别,来日等您和郡王进京,定亲自款待。” 郡王妃适时停口,嘱咐二人路上小心。将人送至门口,看着两人上马,一行人渐行渐远,她站在门前,久久不愿回去。 常妪上前劝道:“世子跟着王爷,定不会有事的。这里风大,您快随老奴回去吧,当心着凉。” 郡王妃幽幽叹了一声,在她的搀扶下转身回府。偌大的郡王妃,如今只剩她一人,空落落的。 “嘉宥这一走,府里一下子就冷清了。” 常妪小心觑她一眼,眼珠子转了转:“是啊,世子从小就黏您,最爱在您跟前打转了。思思小姐也乖巧,日日来陪您说话、还学了一手捏肩捶背的好手艺,她一来,老奴就失宠了。” 郡王妃不免笑起来。 常妪紧跟着叹了口气:“那时候,咱们府里可热闹了,哪像现在……”顿了顿,又试探道:“娘娘,如今世子走了,不如把思思小姐接回来,跟你做个伴?您也知道,上次那件事情,思思小姐实在是冤枉。” 郡王妃沉默许久,才怅然道:“罢了。你去安排吧。” 常妪连忙应下。 仿佛预料到这一去并不会太平,萧维等人一路行色匆匆、快马加鞭,直奔荆州治所江陵所在。萧嘉宥十分惊讶,但见其他人皆凝重压抑,似有大事,便没有多问。 出城数里后,身后忽的传来轰轰浩浩的马蹄声。 萧维双眉深深拢起,侍卫长立刻护卫在侧,同时沉声发令:“保护王爷!” 不到半柱香时间,那马蹄声便震耳欲聋,仿佛已近在咫尺。几息之后,身后夜幕下便有一队人马冲出,裹挟着逼人的煞气和冷意,势不可挡。 “昱王殿下如此匆忙,不知赶着去往何处啊?” 一道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乍然响起,如平地一声巨雷。萧维面色紧绷,一行人勒马回过身来。 只见身后足有数十人,身材精壮气势刚劲,显然功夫都不弱,各个以黑色布巾遮面,带森寒煞气。为首之人尤为壮硕,膀阔腰圆、粗豪剽悍,手中所持便是一支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的狼牙锏。 萧维看着他,脸上缓缓勾出一个笑容:“承安十八卫,阎刚阎大侠,久仰。” 三当家面色一凝,眼中杀意骤浓。 片刻后他索性一把扯下面巾,朗声大笑道:“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竟还有人记得老子的名号。” “承安十八卫名震四海,尤其是阎大侠,一手狼牙锏使得更是出神入化,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会有人记得。” 萧维嘴角牵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当年大皇兄身边养着十八名暗卫,极为得力,只是天下人都以为他们死在了当年的大变中,跟随大皇兄一起入了黄土,不想竟有人存活了下来,在夷陵占山为寇。 三当家又是几声大笑,缓缓舔了舔牙齿:“小 嘴儿这么甜,爷爷都不舍得杀你了。” 萧维因这话皱眉,身旁侍卫长勃然大怒,蓦然拔出剑来,与此同时却见那胡言乱语的粗俗汉子又一抬手,慢悠悠指挥身旁的人道:“老五,你上!” 五当家生性呆板、不善言辞,闻言一声不吭,拔刀便冲了上去。 霎时大乱,两方打作一团。 而在萧维身后,萧嘉宥终于从巨震中恢复神智,难以置信地瞪着人群中粗犷惹眼的匪首。是他!当日在苍山下拦路抢劫,掳走艾艾的那些人!是他们! 他为何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萧嘉宥赤红着双眼,拔剑便冲了出去。萧维伸手欲拦,迟了一步。 “拿命来!”萧嘉宥嘶喊着,径直冲向三当家。 三当家手持狼牙锏,将一人掀翻在地,紧接着反手一挡,格开向他刺来的剑。 “呦!是你啊。”再次看到这个少年,竟比当初还要羸弱不堪,三当家讥笑道,“就凭你,也想要老子的命?回去再吃几年奶吧。” “你该死!”萧嘉宥爆喝一声,弱不禁风的双臂竟生生将三当家的狼牙锏往后压了几寸。 “有点长进嘛。”三当家眯了眯眼睛,不再废话,往后一仰,将他的剑挑向别处。萧嘉宥迅速回手,整个人仿佛一下子爆发了无穷的力量,与他激烈缠斗起来。 萧维被训练有素的亲卫紧密保护起来,五当家尝试数次皆近不得身。双方胶着之际,忽然有嗖嗖破风之声响起,紧接着身后数声惨叫,竟是有人从背后偷袭! 五当家拧眉回头,只见一排弓箭手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高地上,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又一波箭雨急速而下。 转眼间情势逆转,腹背受敌,黑熊寨人数折损近半。三当家眸色一沉,再无心恋战,一招挑飞萧嘉宥的剑,狼牙锏重重砸在他肩头,萧嘉宥闷哼一声,从马上跌落下去。 “驾!”三当家未曾看他一眼,催马冲向对面萧维,欲将他生擒,却被四名迅速包围上来的侍卫缠住,一时无法□□。双拳难敌四手,这四人皆是个中高手,三当家渐渐竟落了下风。 五当家留意到这边的状况,立时心惊,然距离太远营救不及,一刀砍下一人的脑袋,大喝一声:“三哥!小心身后!” 与此同时耳旁有尖啸风声,凌厉剑光从背后逼近,寒气几乎已经破开皮肉。三当家正欲回身格挡,狼 牙锏却被紧紧绞住,无法抽回。 噗—— 皮肉穿透之声响起。 三当家毫发无伤,却是背后偷袭之人动作募地一僵,胸口竟被一只箭刺穿,口中慢慢渗出鲜血,倒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嗖嗖两声,双箭齐发,精准射入了三当家身前两人的眉心。危机破除,他大吼一声,手臂上青筋鼓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哗地一下火星乍亮,狼牙锏从两柄剑的绞杀下拔出,硬生生将剩余两人带飞出去。 咒骂一声,他喘着粗气回头,那一排弓箭手赫然不见踪影,黑熊纵马从高地跃下,一剑挥出,齐齐割断三人的咽喉。 “你小子!”三当家呲牙一笑。 黑熊面沉如水,黑马疾风一般从他身侧掠过,直冲萧维而去。中途忽的抓住马缰,身体向一侧歪去,几乎脱离马背。正前方袭来的刀刃扑了空,与此同时黑熊手中长剑一抄,砍断了对方的马蹄。 他如鬼魅眨眼逼近,萧维身边仅剩两名亲卫。 到达近前,黑熊忽的腾空而起,在马背上一点,飞身跃来,手持长剑,来势汹汹势如破竹。侍卫长立刻迎上将他缠住,转瞬间便过了数十招。 黑熊心中有火,又饮了坛酒,正是血脉奔涌的极佳状态,纵然是萧维身边的一等高手,面对他依然不敌,不多时便被打倒在地,口中鲜血喷涌。 萧维已经在一名亲卫的护从下趁机御马跑出数丈之远,黑熊扬手,将长剑掷出,精准射中萧维的马腹。 马儿嘶鸣一声,倒下,萧维从马背跌落,侍卫慌忙下马扶起他,黑熊却已逼近跟前。他将萧维往身后一挡,大喝一声挥剑砍来,黑熊却不躲不避,堪堪用手掌握住了剑身。剑刃割破掌心,鲜血沿着剑身滴落,他却似毫无所觉。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黑熊徒手将剑掰断,握着一截剑身,插入了对方的胸膛。侍卫一怔,双眼圆瞪向后倒去。 黑熊掌心血流不停,却浑不在意,握拳攻向萧维。 身边再无护卫之人,萧维面色一凛,只得亲自对上,然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如何是黑熊的对手,不过数招便落败。 黑熊眼中杀意尽显,眼看着力大无穷、气盖山河的一拳逼向面门,萧维被他紧紧压制,忽而道:“本王可是你皇叔,弑杀长辈,忤逆大罪。” 黑熊攻势一停,果真收回了拳头。“皇叔见了我却不敢认,反而急着逃命,倒是我的不是 了。”接着从他身上找出玉虎,拿在手中,冷冷一笑,“私藏虎符,你又该当何罪?” 萧维看了他片刻,淡然勾起嘴角,缓声道:“原来是这东西。本王偶然所得,正要带回去呈给皇兄,怎么,你想要?” “物归原主罢了。”黑熊将玉虎收进怀里,起身,拔下了马腹上的剑,指向萧维。 千钧一发之际,萧维忽而望着他身后,面露惧色,大惊道:“当心!” 黑熊本能回头,却是一人握剑从身后偷袭,剑尖直逼他胸口。黑熊抬手用剑格开,那人踉跄一步,险些摔倒。黑熊不欲与他纠缠,正要收回剑,对方却目呲欲裂、拼了命似的向他攻击。黑熊深深拧眉,手下却仍然留了情,缠斗十几招后,终于不耐,一脚将那人踹翻,剑抵在了他脖子上。 闪着逼人寒光的剑尖贴在咽喉上,再往前一寸,便能割断他的喉管。 黑熊冷冷地瞧着地上的人,却没有动。 萧嘉宥双眼中满是恨意。 他认出这人的背影,正是那日的土匪头子。怪不得白虎帮那么容易便被剿灭,怪不得丢失的几十台箱笼不见踪影,怪不得那些人抵死不认……原来真的并非白虎帮之人所为。 是这些人!是他们杀害了艾艾,却逍遥法外! “有种你便杀了我!否则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不过是个无能之辈。黑熊冷笑一声,收回了剑。 就在这一霎,背后募地一阵剧痛,是锋利的剑深深刺进身体,几乎穿透他的胸膛。黑熊周身立时迸发出逼人煞气,他骤然转身,长剑呼啸砍下,身后偷袭之人只来得及震惊地瞪大双眼,整颗头便从脖颈上砍断,滚落在地。 萧维已经被受了重伤却拼命赶来的侍卫长带上马,迅速逃走。黑熊身体一晃,跪了下去,将剑戳在地上,才稳住身体。嘴角渐渐有血溢出。 不远处三当家大惊出声:“黑熊!” 暴怒之际一锏砸出,将缠住他的人砸得脑浆四溅,然后纵马冲上前来,慌乱跳下,抓住黑熊的手臂,迅速查看过他的伤势,面色冷凝:“撑住!我立刻带你回去!” 萧嘉宥从地上爬起,紧随其后而来的一人挥刀便要砍向他,黑熊余光瞥见,大喝制止:“住手!”他死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放他走!” 那人一愣,举起的刀僵在空中。三当家登时大怒:“你他娘的昏了头了!方才就对他手下留情, 才会受如此重的伤,现在又要放他走?!” 黑熊不答,只将阴沉的视线转向不明就里的萧嘉宥:“还不滚!” 作者有话要说:又迟到了,我自罚三只鸡腿t^t 第50章 50 姜艾一夜未合眼。 从山下回来,她便躺在床上一下没有动过,不说话,也不愿意吃东西,静荷来劝了许久,她什么都不肯吃。 好像突然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她在至亲的人心里已经死去,这世上没人再记得她,和真的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许多个刹那,她宁愿自己已经死了,也好过这般被遗弃的滋味。 天快亮时,外头忽然一阵嘈杂声,有人大声喊着:“丁师傅、丁师傅!”慌里慌张地冲进了草堂。 后面的话姜艾没有听清,也无意去听,这种时候如此焦急来请丁师傅,大约是谁生了急病吧。她并不关心。 已经入睡的丁师傅被叫醒,听完来人气喘吁吁的话语,脸色一变,匆匆忙忙披好衣服,背上医药箱,随他出门。 他怒不可遏的斥责声在院子里十分清晰:“带了那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竟能让他伤得如此严重?” 来人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在前头领路,一边讪讪解释:“我也不知。只听回来的人说,似乎是大当家与那个郡王府世子交手时,不知为何对他手下留了情,这才被人趁机偷袭……” 丁师傅冷哼了一声,战场上对敌人手下留情,受伤不是活该么! 屋里头,姜艾霍然睁开了眼睛。 他受伤了? 跟嘉宥有关? 傍晚时才从这里离开,怎么就突然出了事?发生了什么? 她懵了片刻,回过神来慌忙跳下床,外衣都顾不上穿,赤着脚跑过去打开门,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她心里急,什么都顾不上,跑出院门去看,丁师傅与那人已经走出很远。 没人知道姜艾度过了一段怎样焦灼的时间。她心里很乱,想看看黑熊到底怎么样了,却不敢去见他。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他对嘉宥手下留情,是想遵守对她的承诺吧。 嘉宥呢?伤他的人是嘉宥吗? 她心里慌得要命,穿好了衣裳和鞋子,倚在门口翘首等着。 她还是恨他,却忍不住担心,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丁师傅那句“伤得如此严重”。他那样的人,从前受伤都是自己过来草堂找丁师傅治伤的,这次到底有多严重,竟需要丁师傅亲自跑一趟? 丁师傅是在一个时辰后回来的。 他进门时眉头紧拧,显然情况不太妙 。姜艾心里咯噔一跳,忐忑又心急地上前,踟躇问:“他伤得怎么样?” 丁师傅放下药箱进去抓药,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她解释:“背上中了一剑,伤口足有两寸深,差一点刺破心脉,幸好位置偏了一些,没有伤到要害。” 两寸深……姜艾脸色一白。 丁师傅说到这里,重重哼了一声:“他那般身手,能伤得了他的有几个,还不是狂妄自大,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他与三当家一样,对黑熊在对敌时的手下留情无法理解,并十分恼火。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对被人仁慈,被人却对他招招下狠手,简直是愚蠢! 姜艾心里沉了又沉,只有她自己明白,黑熊那样做的缘由。 熬药的时候,姜艾一直在一旁守着,丁师傅忙忙碌碌,便交代她看着火候。又是一个时辰,药熬好了,她小心翼翼将砂锅端下来,伸手去揭盖子,却被烫得低叫一声。 指尖一块立刻就麻了,她吹了两下,小心翼翼将熬好的药过滤盛出。丁师傅出来看了一眼,满意点头,正要喊木通起来去送,姜艾忽然道:“我去吧。” 丁师傅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姜艾端着药离开草堂,绷紧了嘴唇,心里不断地对自己道:只将药送去,看一看他的伤势便好。 已经是寅时了,天色渐明,她小心翼翼端着药,来到了黑熊的院子里。本想着过了这么久,应该已经没有别人了,不想堪堪碰上三当家从里头出来。 姜艾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三当家已经瞧见她,径直走了过来。他面色不善,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遭,嗤了一声。 “红颜祸水!” 他丢下冷冷的四个字,便越过她大步离开。姜艾手指紧紧抓着木盘,低着头,半晌没动。 “姜姑娘?” 石头从屋里出来,一怔,瞧见她手里端着药,连忙跑上前接了过去。 姜艾这才抬起头,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伤得有些重,不过不碍事,老大这会儿刚睡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迟疑道,“你……要进去看看吗?” 姜艾摇了摇头,垂下眼睛,转身走出院子。 不知怎的,石头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看着她越走越走,也越来越不安,赶忙追到门口,高声喊了一句:“姜姑娘——” 姜艾停住脚步,询问地看向他。 石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正踟躇间,身后房门哗地一声打开了,他回过头,见老大大步走了出来。 黑熊本来已经睡下,听到他喊的那三个字,立刻就醒来了,当即下床,赤着上身出来。只是看了一圈,却没见人,他拧起眉:“她人呢?” 石头往外头指了一下,黑熊立刻走了过去。 他英伟的身影忽然出现,姜艾愣住,看着他越过石头,直直向她走来。他裸着上身,纱布从腋下、左肩穿过,绕了一圈又一圈,面色发白,透着难掩的虚弱,平日里嚣张肆意的气场都弱了许多。 姜艾心里酸酸的,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他走来。 黑熊走到她跟前,垂眸睨着她:“来都来了,为何不进去?” “我只是来送药。”姜艾声音闷闷的,不想看他的眼睛,视线下移,掠过他胸口的纱布,再往下便是一块一块硬实分明的肌肉。她别开眼,不敢再看。 她低着头,乌黑的发顶对着他,声音低软,还透着一股委屈劲儿。黑熊也不知她在委屈什么,盯了她许久,忽然弯下身,将她往肩上一抗,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屋。 “你做什么?”姜艾惊呼一声,双手按在他肩头,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背上渗着一片红色的纱布,登时不敢乱动了。 石头瞪着一双眼睛,手里还端着药,傻呆呆地看着光天化日这一出。 姜艾羞得不行,小声道:“你放我下来呀!” 黑熊径自将她抱进屋,放到床上,这才坐下来。这一番剧烈的动作难免扯到伤口,他咬着牙,慢慢舒出一口气。 姜艾就在他身后,看着左背那一片愈来愈深的红色,眼睛霎时就红了。“你是笨蛋吗!”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气又急地骂他,“伤口又流血了……” 黑熊立刻转过头来,一双黑眸亮得异常。 “你在担心我吗?” 姜艾耳根一热,偏开头,避开他直勾勾的注视,拿手背蹭了蹭眼睛,不答话。 黑熊哪里肯罢休,把脑袋往她脸前凑,想要看她的眼睛。姜艾躲开,他便又追上来,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扳过来,与他面对着面。 “艾艾,”他贴得极近,鼻尖几乎对上她的,炽热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眼睛里,“你在关心我,是不是?” 她才没有。 姜艾张了张口,正要说话 ,没防备他突然凑上来,堵上了她的唇。 “唔……”他的手掌按在她脑后,姜艾动弹不得,想要挣扎,双手已经按在他胸口,触到硬硬的纱布,又立刻顿住。 她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敢推他,也不敢挣扎,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吻得她喘息连连还不够,将她压在床上,便要解她的衣裳。 他终于松开了她的唇,姜艾死死揪着衣襟,羞恼地斥他:“你干什么呀,你身上还有伤呢,不要命了吗?” 黑熊从一时的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伏在她身上喘了几下,幽幽地盯着她道:“我的命早就给你了。” 姜艾心底一颤,看着他炽烈的黑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被他看得发慌,移开眼睛,片刻后又转回来,迟疑地问他:“你是不是,跟嘉宥交手了?” 黑熊的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从她身上起来,趴到了一侧榻上,闭上了眼睛,嗓音沉沉道:“我放他走了。你安心了?” 他真的放过了嘉宥。姜艾心下一松,又有些复杂的滋味。 “谢谢你。”她轻声道。 黑熊面色愈发难看,胸口怒火越烧越旺。他猛地睁开眼睛,眸底几乎喷出火来,下一瞬却是一滞,火苗霎时熄灭。 ——姜艾的手指慢慢伸向他背后的伤口,隔着纱布,极轻地抚过。 “是他刺伤你的吗?”她咬了咬嘴唇。 黑熊顿了一下,才低声回答:“不是。” 他侧过身体,抓住姜艾的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从未有过的诚恳目光凝视着她:“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掌心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这一刹那,姜艾是相信他的。但有些事,不论她相不相信,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一声不吭,黑熊便知她定是想起了昨日的事来,顿时心就虚了,闷哼一声,面露痛色,眉头紧紧拧起。姜艾果然吓了一跳,立刻紧张地去看他的背:“伤口痛了吗?要不要紧?” “伤口好像裂开了。”黑熊咬牙,仿佛在极力忍受疼痛。 姜艾立刻慌了:“我去叫丁师傅!” 她说着便要爬下床,被黑熊攥住了手腕:“不用。你帮我吹吹,吹吹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媳妇儿心疼我了,激动!(〃▽〃) 第51章 51 幼时磕到碰到,疼痛的时候,总喜欢要母亲给呼一呼。但……哪有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呀? 姜艾抿唇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疼,是真的疼,演,也是真的演。 黑熊伸手将她扯下来,从背后拦住她:“好了,不逗你了。” “幼稚鬼!”姜艾嘟囔着骂。 他在她背后低笑,凑过来轻轻吻她耳珠:“我喜欢听你骂我。” 心头颤啊颤啊,姜艾悄悄红了脸,不说话了。 他右手抬起来摸她的脸,掌心也缠着麻布。姜艾方才就注意到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这时便伸出指尖,指着那只手问:“你手也伤了?” “无碍。”黑熊不以为意道,“抓在剑上,割了两道口子而已。” 他说的云淡风轻,姜艾却听得心惊,用手去抓剑,为何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眉尖蹙起,她低声道:“笨蛋……” “嗯,我是笨蛋,你是聪明蛋。”他话音里盛满笑意,顺势把她的小手捉住,握在掌心里。“陪我歇会儿,嗯?” 姜艾也一夜没睡,悄悄扭头看了一眼,见他已经闭上眼睛,眉宇间倦意渐浓。她又转回来,就这般枕着他的手臂,阖上了眼睛。朦胧间,感觉到耳畔有湿热的气息,伴随着低低的一句: “艾艾,莫生我的气,日后我一定补偿你。” 晌午时分,丁师傅再次被慌慌忙忙叫来,瞧见黑熊背上已经彻底被血浸透的麻布,登时大怒:“你又做什……”话未说完,瞥见忐忑站在一旁的姜艾,顿时把未出口的字吞了回去。 他显然误会了什么,姜艾一张脸几乎红透,却没办法解释,其实他们并没有做“什么”。 反观黑熊,老神在在地坐着,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受伤了还不安分,”丁师傅解下麻布为他重新上了药,包扎时没好气地数落,“再如此胡闹,老夫便不管了!” 人走了,黑熊又要来抱她,姜艾便说什么都不肯了,躲他躲得远远地,被逼急了就说:“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 黑熊果真不再闹她,只道:“别跑了,过来帮我穿衣裳。” 姜艾不动,他便稍稍伸展了左右臂给她看:“我动不了,你不帮我,总不能这样出去见人。” “那你不许再闹了。”姜艾靠在木桌边上 ,与他谈条件。 黑熊点头。她这才过来,打开他的衣橱,拿了身干净的衣物出来。 她小心帮他穿衣,黑熊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享受她小小的一只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满足感。他以前不知道,世上竟会有如此令他着迷的女人。 “艾艾。”他忽然叫她。 “嗯?” 他这样叫过她许多次,但每次听到,心跳还是会变快一些。姜艾盯着他冒出一点点青色胡茬的下巴,没有抬头。 “若是我早些认识你,向你求亲,你会嫁给我吗?” 姜艾不语,专心地帮他系衣带。他却非要个答案,追问不停,姜艾低声咕哝一句:“满脸胡子的土匪,谁要嫁给你。” 他在她面前厚颜又爱色,满心想的都是怎样吃她豆腐,越看清他的本性,姜艾胆子便越发大,说话也没那么顾忌了。 看来二哥说得不错,她多真不喜欢他留胡子的样子。黑熊挑了挑眉,抓住她的手在下巴上磨蹭:“没有胡子了。你不喜欢,以后我便不留了。” 手心被磨得发痒,姜艾抽了一下,却被他抓得很紧。她抬眼,却被他眸中的炽烈光芒烫到,心尖上发起热来。 恰在这时,石头敲响了门,在外头有些纠结地叫:“老大,该喝药了……” 清早那碗药便没喝,老大那样扛着姜姑娘进屋,他哪里敢去坏他的好事,不过看老大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他觉得姜姑娘大概比汤药更管用。 自从姜姑娘来了,老大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儿。从前几时正眼看过女人啊,整日醉心剑法……说起来,老大这都多久没去校场练功了? 正魂飞天外,里头传来一声:“进来。” 石头忙收回思绪,目不斜视将冒着热气的药端进去,往桌子上一搁,识趣地转身退出去,一下都不耽搁。 姜艾趁机将手抽回,去端了药过来,递给黑熊。他却往床沿一坐,不接,只朝她亮了亮裹着麻布的熊爪子。姜艾拿他没办法,只好用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小心烫。” 黑熊美滋滋地张开嘴,暗自想着,这伤受得也值了。 药自然是苦的,黑熊虽不怕苦,这一口一口凌迟般的痛苦还是有些难熬。但更舍不得浪费这大好的机会,只得硬忍着,眉心没忍住皱了下。 姜艾看他这幅样子,有一点不忍:“要吃些甜的吗,解苦?” 甜的? 黑熊的视线立刻便落在了她两瓣莹润娇艳的朱唇上,眸光明显热烈起来。姜艾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尚未作出反应,便被他迅速伸出的手臂揽住,下一瞬他的唇便压了上来。 “唔!”姜艾反射性抓紧了手中的碗,才不至于摔掉,带着苦涩味道的舌头从唇上刷过,接着长驱直入,肆意地在她口中夺取津液。 黑熊喜欢极了,怎么也吻不够,直到姜艾渐渐喘不上气,在他肩上推了推,才停止了这个吻,犹不尽兴似的,在她唇上来回舔着。 没有什么比她更甜了。 姜艾的眉头却揪成了一团,苦巴巴地说:“好苦。” 傍晚时,静荷忽然来了,脸上带着由衷的喜意,手脚勤快地为两人准备晚膳。黑熊照例厚着脸皮要姜艾喂,姜艾仿佛也忘记了早晨他单手将她扛回来、把她压在榻上解她衣裳时的灵活,认认真真地伺候他吃东西。 静荷依旧忙碌不停,竟将草堂里姜艾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姜艾后知后觉地发现,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大当家说,您以后都住在这边。”静荷解释。 姜艾便看向黑熊,放下了筷子。他与她对视片刻,十分体贴地道:“你若不喜欢这里,我便陪你过去住。” 姜艾不愿这般没名没分地就与他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哪还有拒绝的余地,这人早就开始赖在她那里过夜了。 姜艾就这样住了下来。几日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原先自己明明那么生他的气,那么恨他,不想再见他一眼;因为他受了伤,情势就完全变了。 那时已经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熊生得意!(* ̄︶ ̄) —————— 明天努力一下双更,重振我石更君的雄风t^t 第52章 52 李峰悄无声息地死去,在黑熊寨并未引起任何波澜。当日看到他被石头抓走的人不在少数,随着一日一日过去,心中渐渐有了猜测,却无一人敢提及。 多日不见人,四夫人暗中打听,终于从某处得知,他的尸体早早被抛至后山深林,如今怕是已尸骨无存。 而此时,地牢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看不出有人曾被关押在此、血淌满地的痕迹。 四夫人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远远见溯英正缠着父亲给她做风筝,当家的面色如常,并无异样;回想这几日来,他与往常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日日忙着大事,夜里便直接宿在了书房。这种情况从前也常有,她并未往深处想,如今看来,她与李峰的事情,怕是已经败露了。 心中不安,她并未上前打扰其乐融融的父女二人,径自回了屋。 接下来的几日,更加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冷淡,四夫人惶惶不可终日,甚至编好了一套自己被李峰胁迫的说辞,几次想要同当家的解释,无奈他根本不给任何机会。 连溯英都发现了爹娘之间的不对劲,悄悄跑来问她:“娘,爹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还想要做和事老,劝她:“爹爹很笨的,不会哄人,娘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原谅他吧好不好?” 四夫人尴尬地笑,却无法跟女儿说。 又过几日,她发现当家的只是对她视而不见,并没有休她的意思,便渐渐安心下来。当年他将她从一帮粗鄙难民中救回来,亲手养大,不顾兄弟的反对娶她为妻,定然还是喜爱她的!等过段时间消了气,就会原谅她了。 希望顿生,她愈发用心地照顾父女俩的起居饮食,小意讨好。 夜里,四当家照例留在书房。这几日着实忙碌,黑熊被萧维认出,身份暴露,狗皇帝很快便会得到消息,情势危急,不得不迅速部署,提前行事。偏偏黑熊在这时候受了伤,蒙将军出面联络旧部,也需要时间。 方才收到的密函查看过,立刻在烛灯上点燃烧毁,提笔正欲回信,“笃——笃——”两下敲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 “进。” 木门缓缓推开,四夫人精心描画过的艳丽面容出现在昏黄光线下,向他柔柔一笑,眉目含情。 四当家放下笔,看向来人,面上有不易察觉的冷淡。 “当家的,你忙了一天了,累了吧?”她掩上门,一手端着木托盘,一手提起薄 纱裙摆,款款走进来,“我煮了碗馄饨,吃一些再继续吧。” 薄薄纱衣下,丰腴婀娜的身体若隐若现,她倾身,将瓷碗搁在桌上,衣襟宽松,浑圆饱满的酥胸几乎藏不住。空气中霎时飘起一阵香气,使人心旌摇曳。 四当家眉眼不动,幽暗的目光落在她浓艳面庞上。 四夫人转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帮他捏肩:“肩膀这么硬,这几日累坏了吧,我帮你捏捏……” “你先回房吧。”四当家毫无预兆地拨开她的手。 “今夜回来睡吧。”四夫人将掌心轻轻放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柔声道。 夫妻多年,这样的暗示意思十分明显。四当家却似没看出,只道:“我还有事。” 他一直对此事不热衷,却从未这般拒绝过她的示好,四夫人愣了愣,片刻后,忽然矮身在他腿侧跪下,一只手沿着他的大腿缓缓向上摩挲,摸到他腿根,握住他,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当家的,你回来这么久,还没与我同过房,可是厌弃我了?” 她目光哀戚地仰头望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四当家垂眼看着她,眸光愈来愈沉。 四夫人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愈来愈不安,便低下头,解开他的裤带,将脸埋了下去。还未碰到那里,下颌忽然被一股大力掐住。四当家钳制着她,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哪里学的勾引男人的本事?”他语调从未这般冷过,面色极为阴沉,几乎能滴水。 下巴快被捏碎,四夫人疼得脸都白了,却不敢喊一声痛,惊慌地想要解释:“当家的,我……” 四当家却骤然将她甩到地上:“出去!” …… 翌日,四夫人溯英忽然哭啼啼地跑来,向她告状:“娘,爹非要拿针扎我的手指……你看!”举起的指尖上一滴小小的血珠,鲜红发亮。 四夫人心惊不已。他……他竟怀疑溯英不是他的孩子! 顾不上安慰娇滴滴生闷气的女儿,她当即起身,跑向书房,霍然推开房门,冲到四当家跟前跪下,抓着他的衣袍哭起来。 “当家的,我知错了!那日你不在家,那李峰趁机强占了我的身子,又借此胁迫我。我怕你知道了嫌弃我……是我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可我的心里只有你啊……”她伏在他膝上,哭得极为伤心,“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溯英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不能不信啊!她是无辜的,你怎能如此对 她!” 四当家默然不语。他着实气得厉害,怒火攻心,才会想到与溯英滴血验亲。十一年前,溯英出生之时,那李峰不过十四五岁,想来这二人也不会那么早便勾搭成奸。 但,少说也有几年了。 四当家眼中阴郁,挥开她,径自出了书房,亲自去向女儿赔罪。 经历这番,四夫人再不敢动任何妄念,只要他不再疑心溯英,怎样她都认了。但她知道他心软,十多年的情分他忘不了,即便看在溯英的份上,也定然不会休弃她的。 然而当天夜里,她莫名醒来,意外发现他不知何时回了房,立在榻边,在黑暗中无声地盯着她。四夫人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你回来了?”说着便打算下床,服侍他歇息。 一个晃眼,看到了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刀。 她当即僵住,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声音因为恐惧而发抖:“当家的,你、你要做什么?” 黑暗掩藏了四当家眸中复杂的波涛,片刻后,他收刀入鞘,转身打开柜子,拿了一沓银票,丢在她身侧。“荆州守军有异动,这里不能再留。你走吧,这些银票足够你生活了。” “什么?”四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那你呢?溯英呢?” 四当家甩开了她的手,漠然道:“溯英我会带走,你不必担心。” 言罢转身离开,不顾她在身后的哭喊:“当家的,你不能丢下我啊!” …… 黑熊身体健壮,伤口好得也快,修养几日行动已经十分利索。姜艾却不知,依旧每日为他穿衣、喂他吃饭、还要帮他擦身体……她脸皮薄,死都不肯碰他下半身,只帮他擦上身,即便这样每次脸都红得不像话,因为那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被她碰一碰就有反应,然后便要趁机在她身上吃豆腐。越骂他越起劲儿,姜艾都快气死了。 这天更过分,他坐在浴桶里,热水刚刚没过腰,姜艾帮他擦完背,拧干帕子正要走,冷不防被他揽住腰,往后一带,整个人便坐在了水中。 姜艾惊呼一声,连忙要去捂已经湿透的胸口。黑熊却抢先捉住了她两只手,困到身后,裹着麻布的右手便伸过来解她的衣带,一边振振有词道:“你衣裳湿了,我帮你脱掉。” “你别乱来啊!” 双手被困在身后,因着这个姿势,胸脯被迫挺得更高了。他的手有意无意地蹭过,姜艾挣扎了两下,便 发现他手上麻布已经湿透,顿时不敢乱动,唯恐再弄湿他背上的伤口。 她胸口起伏愈发厉害,软着声音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伤口不能碰水的……” 黑熊立刻用牙将手上的麻布解开丢掉,晃了晃已经结痂的手心给她看:“好了。” “你又骗我!”姜艾气鼓鼓地斥他,下一瞬,身体忽然一颤,咬着嘴唇没了声音。 黑熊的掌心覆在她已经暴露在外的海棠红小衣上,隔着濡湿的布料,抚摸那棉花似的柔软一团,粗粝的指尖捏住了顶端俏立的樱珠。 “你日日在我眼前勾引我,还不许我碰你,我忍不住了……” “我……嗯~”姜艾想反驳,一张口却被他揉得轻吟出声,立刻抿紧了嘴唇,生怕再发出羞人的声音来。她几时勾引他了,明明是他自个儿变着法地占她便宜。还在浴桶里这样欺负她…… 一想到自己和他的样子,姜艾就臊得不行,全身皮肤都羞红了。 黑熊含着她的耳朵,低哑的嗓音中充满诱哄的意味:“艾艾,给我好不好?” 然而不等姜艾回答,门外冷不丁传来另一道声音,三当家在外头凝重道:“黑熊,出来,荆州守将刘钊带了一万人正赶来夷陵,奉旨剿匪,快随我去大哥那里商议!” 屋里头,正火热的气氛忽然凝滞,黑熊动作一僵,短暂的静默后,沉声回了一句:“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刘将军带兵来了夷陵?剿匪? 姜艾茫然不明,人已经被黑熊抱到榻上。他披上披上衣裳匆匆出了门,姜艾自个儿拿了干净衣物换上,坐在榻上,心里有些乱。黑熊寨似乎遇到了危机,形势严峻,她不知道自己又会面对怎样的变故。 黑熊这一去,迟迟没有回来,姜艾等到半夜,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一直到丑时,才听到一点动静,她立刻醒了来,坐起身望着缓步走来的黑熊。 他面沉如水,走到榻前,定定看着她,目光复杂。姜艾不知他是何意,一时也没有开口。 静默许久,才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响起:“你想回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晚上哦 第53章 53 “你说话算话吗?” 姜艾被黑熊压在身下,白玉似的双腿架在他肩膀上,随着他有力的动作一晃一晃。 他吻了她很久,极尽温柔地爱抚,直到她也情动才小心进来,全然不似第一次时的急切与莽撞。身体里的情潮一波接一波涌来,姜艾喘得厉害,却仍不忘再次向他确认。 “你果真愿意放我回去?” 黑熊当然不愿。他恨不得去任何地方都将她带在身边,无论景况多么窘迫、多么危急,他的女人,他都会护着。但如今情况特殊,他们需要立刻撤离望云峰,狗皇帝已经知道他还存活在世,免不了一场硬战要打,官兵围剿、朝廷暗算、甚至战场拼杀,往后每一步都凶险万分。 他不能带她冒险,也舍不得她受那番苦。 但看到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自己回家的模样,他心头简直能冒出酸水来。 “你已经问了三遍了。”他咬着牙,颇有几分恶狠狠的意思,与此同时,狠狠一下顶到她身体最深处,听着她抑制不住的娇吟,才好受一点。 他动作骤然快了起来,一下比一下顶得更深,姜艾霎时什么都想不了了,全副身心都被他占据,紧紧攀住他的脖颈,婉转娇媚的叫声不断从口中溢出。很快指尖和脚趾便开始发麻,她喘得愈来愈急,片刻后身体突然绷紧,接着便在他身下轻轻颤抖起来。 黑熊便停了下来,低头吻她一颤一颤的眼睫。 姜艾缓了好一会儿,黑熊忍不住又顶了一下,她立刻难耐地哼了一声,皱眉推他:“不要了……” “舒服吗?”他盯着她潮红的面颊,故意问。 姜艾羞得把脸往深处埋,黑熊趁机吃她耳朵:“艾艾,我还没要够……” …… 天际发亮时,他终于肯放过她,姜艾大汗淋漓地被他圈在怀里,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了。 石头被喊醒,烧好了热水,黑熊将水提进来,抱着姜艾一起进了浴桶。姜艾忽然睁开眼睛:“你的伤……” “无碍。”伤口方才便撕开了,况且出了那么多汗,麻布早已湿透,不差这点水。明日一早便要送她离开,这是最后一点相处的时光了。 姜艾困得睁不开眼皮,被黑熊抱在腿上坐着,他帮她擦身,一寸一寸擦洗他方才吻过抚过的地方,很快又起了反应,硬邦邦的东西抵在她臀上。 “不能 再来了……”姜艾几乎是哀求道。 黑熊缓声道:“好,不来了。” 外头渐渐传来喧哗,是一早段洪便召集所有人,即刻收拾行囊撤离山寨。愿意继续跟随的便继续跟随,想自谋出路的可到二当家处领十两银子,自谋出路。这里的人无一不是无家可归、走投无路,被几位当家人救回,亦或者自己投奔而来。这些年在黑熊寨衣食无忧,又习得本领,感怀恩情,离开的人寥寥无几。 沐浴后,姜艾被抱回榻上,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不多时又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酸涩的眼睛,便见黑熊拿着一条蜜合色的小衣,正在她身上比划。 “你在做什么?”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自己遮得严实。 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别提多娇憨可爱了,黑熊忍住扑上去的念头,沉稳道:“该出发了。” 姜艾怔了片刻,视线扫过榻边摆着的新衣:一身白绸竹叶中衣,桃红折枝花褙子。是那日下山,他为她买的。困意慢慢消退,她起身,自个儿拿过衣裳穿好。 那日买了许多脂粉和首饰,她从未用过,黑熊不懂女儿家的玩意儿,全拿出来乱糟糟摆了一桌子。 姜艾坐在镜前梳妆时,他便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看涂她涂上珠粉、画眉、将胭脂膏在手心研开,轻轻拍在脸上,在唇瓣上一点。黑熊拿起一支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插入发间。 他似乎很喜欢这些鲜艳的东西,姜艾没有阻拦,任他十分有兴致地又拿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要给她戴。他笨手笨脚,弄疼了她,姜艾嘶了一声,嗔他一眼,自己接过来戴好。 姜艾的东西并不多,整理起来十分简单。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带回去的,只有那条鞭子,她特意收好,另外将黑熊给她买的衣饰,一并收进了包袱。 天色阴沉,昭示着风雨即将来袭。 出门时,黑熊拿了一件自己的石青色披风,将姜艾裹起来,抱她上马。黑马驮着两人缓缓行至校场,所有人已然聚齐。许多双眼睛看着,气氛异常安静。 姜艾突然回过头,往身后岿然沉静的山寨望了一眼。 黑熊没有多做停留,上前与义父等人交代一声:“我先送她回姜府,随后来与你们汇合。” 段洪点头,视线落在他怀中的姜艾身上,沉吟道:“丫头,此番着实是我们黑熊寨对不住你,更愧对姜家,黑熊理当对你负责,今日匆忙将你送回,实属无奈,但你 放心,只要有我段洪在一日,定不会教他负你。若我能活着看到黑熊成就大业那一日,定当亲自领他登门,向你父亲负荆请罪。” 姜艾不知道上一世黑熊攻下皇城的那一日,段洪是否还活着,何况这一世的一切都已经不同了。但她仍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不止因为他是个好人,更为了敬他如父亲的黑熊。她向他躬身:“此去前路未卜,还请您保重身体,切莫再任性不遵丁师傅医嘱。” 段洪大笑两声:“好,好,好,我还要亲眼这小子成家,才放心呐。” 黑熊带着姜艾下山,进城时,已经有细细雨丝飘落。阴沉的早晨,不必平日热闹繁华,黑马踏着湿润的青石板,从萧条的街上纵行而过,停在了姜府后门外。 黑熊看着眼前的院落,许久没有动作。 姜艾陪着他静默,半晌才轻声提醒:“你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黑熊这才抱着她下马,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停了下来,将一直待在怀里的松鼠掏出来,塞到她手里。 “我会回来娶你。”他沉沉盯着她,面无表情地道。 姜艾抱着懒懒,瞅他一眼,没有说话。 黑熊似是不满她的态度,皱了皱眉,忽然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了下去。许久后才松开气喘吁吁的她,粗糙的指腹从她红肿的唇上抚过,低声威胁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安分一点,不许跟别的男人勾搭,尤其是那个没用的娃娃亲。敢红杏出墙,等着我回来收拾你!” “胡言乱语。”姜艾瞪了他一眼,脸有些红。 “乖乖等我。” 黑熊深深看她一眼,终于转身,利落上马。 姜艾忽然叫住他,黑熊握着马缰,转过头来。姜艾看着她,心头乱跳不止。“你从未告诉我,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略略略略略~~ 第54章 54 雨势渐强,黑熊寨一行人暂时到一处古庙避雨。段洪刚咳两声,被人搀扶着下马的丁师傅立刻便上前,为他搭脉。 三当家与四当家一同下马,走到破败的罗汉像一侧,席地而坐。 “溯英呢?”三当家问起。 “已经安顿好了。” 三当家有心问一问他如何处置了那个女人,见四弟垂眸面色郁郁,终是没有多问。他清楚四弟不是拎不清的人,那女人了解他们的身份,又做出那等□□之事,必不会放她活着离开。 庙小,容纳不下太多人,许多年轻力壮的弟子守在外头,在树下躲雨,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头的人反而沉闷许多。 四当家忽然转头,看了一旁正专心擦刀的五弟一眼:“老五,陈家村那边……” 他略微迟疑,不知该如何准备称呼,三当家随即嗤笑一声,道:“他个呆子,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那个寡妇,跟人说不必等他,找个好人家嫁了。窝囊菜!” 五当家擦着刀不语。 一阵稳健有力的马蹄声逐渐逼近,是黑熊快马加鞭赶来,远远便有人扬声喊道:“大当家来了!” 三当家穿过木门望向外头,轻哼一声,道:“所以说,女人都是祸害,你们一个一个,还偏要往火坑里跳。” …… 后院里略显冷清,一花一草却都是最熟悉的。姜艾戴着兜帽挡雨,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丝,眼前全是一人纵马远去的身影。 出云阁离得不远,她快步走去,穿过拱门,还未见人,便先听到一道声音传来:“小心些,这盆蝴蝶兰可是小姐最喜欢的……” “还有那盆大岩桐呢!” 是采芙和采薇! 刹那间心头百般滋味翻涌,直到此时此刻,姜艾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她真的回到了家中。她并没有被忘记,即便“死”了两月有余,还有人在雨天记挂着她养的花。 她进入院子,看着冒雨着急地将花盆搬到廊下的两人,脸上终于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未来得及出声,采薇转身的瞬间,看到了无声无息出现在院子中央的人,霎时一僵,仿佛见鬼了一般,惊慌后退,一把抓住了采芙的手臂,颤抖着喊:“采芙!采芙!小姐!小姐!” “瞎喊什么!”采芙斥道。 采薇吓得不轻,连尖叫都忘记, 语无伦次地说:“鬼、小姐、鬼魂……” 采芙慌忙来遮她的嘴,“采薇!莫再胡言,被人听到……”话未讲完,也僵立在原地。 ——只见涟涟雨幕下,一片石青色黯淡冷寂,兜帽下露出一张小小白白的脸,赫然一只女鬼! “小、小姐?!已经过了七七,您怎么、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比采薇镇定,说起话却也是磕巴,“您在那边缺、缺什么,奴婢立刻烧给您!” 姜艾啼笑皆非,摘下兜帽,靓丽的颜色显现。她缓缓走向两人,柔声道:“是我。我没死。” 所有的惊惧与狐疑,在她柔软掌心碰触到自己的一刹那,终于烟消云散。采芙突然跪了下去,用力握着她的手,失声痛哭:“小姐……太好了!您竟然还活着,太好了!” 采薇迟钝地反应过来,也跪了下去。 姜艾将两人扶起:“小声一些,不要惊动其他人。母亲呢?” “夫人她……”采薇红着眼睛,面露迟疑。 姜艾立时心头一紧:“母亲她怎么了?” “小姐,您先别急,”采芙连忙擦了擦眼泪,解释道,“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我们都以为、以为你已经……夫人她伤心过度,病倒了。” 姜艾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快带我去见她!” 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女儿遭此横祸弃尸荒野,沈氏至今无法接受,整日郁郁寡欢,郁结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姜寅试过许多办法,却丝毫无法排解她心中的苦痛。姜麟日日一下学便来与母亲做伴,但一个人的时候,沈氏精神便十分不好。 主仆三人匆匆赶来时,春娘刚刚劝着沈氏吃了点东西,指挥小丫鬟撤了食案,出门时瞧见采芙采薇二人,一怔:“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出云阁的所有下人都已被遣散,夫人便却把这两个大丫头留了下来,日日守着那冷清的院子,仿佛依然有人住着。只是除了夫人偶尔想念小姐,没有人会过去,这两个丫头也轻易不出来。今日怎么…… 正疑惑间,披风裹身的姜艾从两人身后走出,抬起一直低着的脸:“春娘。” “小……”春娘惊诧出声,姜艾向她比了嘘的手势,已经到了嘴边的字生生吞了回去。满腹疑问,满心震惊,她却不再多言,立刻将人请进里屋,激动道:“夫人,您看呐!” 沈氏无力地靠在榻上,闻言缓缓转过脸来:“何事?” “娘!”姜艾看到她憔悴虚弱的脸色,眼泪瞬时滚滚而落,小跑到她床前,噗通一声跪下:“娘,女儿不孝!” 沈氏大惊,右手被她紧紧抓着,看着伏在榻前的熟悉身影,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艾艾?是你回来了吗?你个狠心的丫头,终于回来看娘了……你怎么能抛下娘啊,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么如此狠心!” “我没有抛下你,我不是鬼,”姜艾哭着摇头,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还活着,娘,你摸摸我,我真的还活着。” 沈氏却不知有没有听进这句话,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艾艾,我可怜的艾艾……” 后头三人早已泣不成声,春娘抹了抹眼泪,悄悄领着采芙和采薇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房内的痛哭持续许久,终于渐渐止息。母女二人窝在榻上,眼睛都是肿的。姜艾身上被雨水打湿的披风和外衣已经脱下,伏在母亲膝上,沈氏拿着干净的帕子,像儿时一样,帮她擦干头发,或在背上轻轻拍着,哄她入睡。松鼠被安置在床榻里侧,摊着四只爪子正呼呼大睡。 方才过后,她再也没问过“死而复生”这件事,姜艾心里有些没底,抬起头来:“娘,我真的是艾艾,活生生的艾艾。” “娘知道。娘能感觉得到,你一定还活着,”沈氏温柔的目光望着她。 姜艾心里又甜又酸,抱住母亲的手臂,挨着她躺下来。终于再次感受到母亲身上的气息,心里某个不安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姜艾将额头抵在母亲手背上,蹭了一蹭,安心地闭上眼睛。 “娘,我真的好想念你。” 沈氏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片刻后,脸色却突然一变。 只见她衣领下缘,白嫩的脖颈上,赫然一片小小的红紫印痕——她如何不认得那是什么! 沈氏伸出手,轻轻将她的衣领打开一些,那片痕迹清晰入眼,甚至下方一寸处,精巧的锁骨上方,竟有几颗整齐的牙印。沈氏的手都是抖的,消停不久的眼泪霎时又冒了出来。 重逢的惊喜之后,理智终于回笼,诸多疑问跟着生起。沈氏斟酌许久,才小心叫她唤醒,忍住嗓音的颤抖:“艾艾,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艾的眼皮动了动,嘴唇抿起。 沈氏声音愈发轻柔,哄着道:“艾艾别怕,娘在这里,绝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她抚摸着姜艾的脸颊,满面温柔 ,心里却被一片阴霾笼罩。“告诉娘,到底是什么人?” “娘,您别问了……”姜艾不敢睁开眼,将脸埋进了她手心里,“我回来的事,暂时不能传扬出去,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这是黑熊送她回来前叮嘱的,也是她自己的意思。他是反贼,极有可能变成朝廷侵犯,若教人知道她与他有过瓜葛,定然会引祸上身。父亲是朝廷命官,自然不能与反贼沾染上任何关系。 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土匪掳去那么久,无论如何名誉都无法弥补了,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沈氏自然是明白的。但女儿的逃避,却令她误会成了另外一层意思:她的艾艾,究竟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连她这个娘亲都无法说出口。 她终究没有再问,忍下满心酸楚。 傍晚时姜麟下学回来,立刻过来与娘亲作伴,不想竟见到了已经“去世”两月的姐姐,当即吓得小脸都白了,反应过来后却是立刻冲上来,也不怕她是鬼,抱着她便大哭出声。 不久后姜寅从衙门回来,父女相见,又是一场痛哭。 姜寅早就怀疑当日之事非白虎帮所为,特意向朝廷上奏,请求派兵剿匪,刘钊将军带领的兵士很快便会抵达夷陵。他一心要为女儿报仇,怎么都想不到,竟会见到女儿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疑云重重,他少不得仔细询问一番。 姜艾依然不肯说,他知道以父亲的性格,定然会去找黑熊寨的人拼命,但姜家满门的性命,恰恰握在黑熊手中。他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天下之主,姜艾不求他真的娶自己,事实上她并不想再踏入那个皇宫,自古帝王薄情,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只希望黑熊遵守诺言,保姜家平安。 但姜寅可没沈氏那么好糊弄,从女儿这里问不出,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立刻便心软了,不舍得再逼问,转头派了人手去西山查探。 以防惹人生疑,姜艾没有回自己的出云阁,暂时住在了母亲这里的厢房,对外只称来了远房亲戚,身体有恙不便见人。有姜寅和沈氏护着,她的行迹便半分没有透露。 女儿回来,沈氏的心病一除,气色也一日日好了起来。二房众人不知其中缘由,不免诧异。魏氏帮忙打理沈家的家业,日日忙碌,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不已,抽空过来探望。姜艾与母亲都信得过她,便没有避而不见。当晚魏氏在沈氏房内停留许久,才带着笑容离开。 苏姨娘心里便不舒服了,急于知道这两人 暗地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翌日便领着姜芊来探望。哪想吃了闭门羹,沈氏不乐意应付她,推说身体不适,叫人打发了出去。苏姨娘愈发怀疑,却没辙,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芙蓉苑。 几日后,姜府隔壁一直空置的大宅子忽然有了动静,似是有人搬了进来。渐渐又听说,那宅子的新主人开了一家武行,每日清早都能听到哼嘿哈哧的喊声。姜艾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日日与母亲作伴,并未在意这些琐事。 直到有一日,下人忽然来报,有两个毛孩子从后院翻了进来,说要找松鼠,请示沈氏如何处置。 姜艾在里屋听到,看了一眼住站在桌子上啃松子的懒懒,本能意识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没有熊的第一天。(* ̄︿ ̄) 第55章 55 沈氏见了那两个毛孩子,原来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家中大人不在,便偷溜出来玩耍。沈氏不知他们如何得知府里有只松鼠,那小东西整日窜来窜去,被人看到也未可知。 她自己也奇怪得很,之前明明跑丢了,怎么竟又找了回来。 既是友邻,两个孩子嘴又甜,沈氏便没有为难,叫厨房拿了许多点心给两个孩子;又额外命人准备了礼品,送上门。只是家里不方便,恐节外生枝,不敢多留。 将人打发了,她回到里屋,姜艾放下手中正剥的松子,不经意问起。 “隔壁那家武馆的两个小孩,许是这小东西到处乱跑被看到,贪玩翻墙溜了进来。”沈氏摸了摸松鼠的毛脑袋。 姜艾“唔”了一声,没有多问,沈氏忽而兴致勃勃道:“艾艾,你说,日后他们若是招徒,把阿麟送去学些本领如何?” 经此变故,她反而明白了武艺的重要,他日若不幸再遇上土匪无赖,不至于毫无自保之力。 姜艾心不在焉地:“阿麟若愿意,便送他去吧。” 黄昏时,采芙便得了小姐的命令,从后门溜出去,到隔壁武馆外悄悄查探。趁夫人与二夫人议事,偷偷摸摸回禀姜艾:“那武馆开得倒是稀奇,短短几日便颇具规模了,听闻足有三十名武师,刀枪剑戟,各有专长。” 三十人。 “名字也怪,一个武馆,竟然叫做慕江,听起来倒像个书馆了。” 慕江。 慕姜。 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派去西山的人很快有了回信,谁曾想望云峰一夜之间人去山空,丝毫线索都没有留下。联想到女儿的突然归来,姜寅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问题。莫不是那伙土匪察觉到了什么? 传递消息的信件刚刚发出,刘将军带领的一万精兵已然抵达夷陵,当日便将西山封锁起来。 姜寅得了消息,即刻赶到,却被拦在望云峰下。直至傍晚,刘钊方带领两千亲卫兵下山,形容却有几分狼狈,衣摆残破,脸上带伤。 “刘将军。”姜寅迎上前。这望云峰处处都是陷阱,他派来的人十分谨慎,花费数日才侥幸摸清生路,进入峰顶山寨,没料到这刘将军竟完全不知会他,便亲自带人上了山。 “姜寅!”刘钊一见他便大怒,“你可是故意耍弄本将?!这山上一个人毛都没有,何来土匪?” 姜寅忙拱手请罪:“此事确实是下官失职,但下官敢以性命担保,这望云峰确实是土匪盘踞的窝点!刘将军方才上过山,定然见到了那庞大的山寨,这帮土匪来路不小,怕是一早得了风声,逃之夭夭了。昨日下官得知,已立刻书信一封,派人送与将军。” “既是逃了,逃往何方?” 姜寅一顿:“下官失职……” 刘钊怒哼一声:“连人都看不住,要你这州官何用!” 姜寅无言。实在是那帮土匪太过警惕,每每派来探查的人总会莫名失踪,衙门里兵员损失过半,他不想妄送人命才命人远远监视,两月来并无动静,直到那日艾艾回府,他心中生疑,立刻派人来查探,才发觉守在西山的人手无一例外被打昏,土匪已插翅而飞。 “你可知本将率领一万人马赶来,花费多少粮草精力,最后竟被你个芝麻小官耍了一通!”刘钊指着他,愤慨道,“姜寅,你给老子记着!” 他愤怒甩袖而去,带兵撤离,姜寅望着乌泱泱数千人马,面色发沉。 回府时,天色已黑,姜寅脚步沉重地来到芙蓉院。 女儿不愿被人发现,姜寅与沈氏心疼她受的苦难磋磨,便依她,将众多下人遣至外院,内院只留下了几名心腹仆人。因此姜寅过来也无人通传。 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是母子三人正在玩闹。本是检查阿麟的功课,后来起了玩心,姜艾与母亲便合伙来考阿麟背诗。此时正背到含姐姐名字的诗: “世上但知怜少艾,双□□舞奈渠何”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 突然听到萧字,姜艾怔住。 恰在此时姜寅进门,沈氏和姜麟齐齐看过去,因此没人注意到她短暂的失神。 “爹。” “父亲。” 一双儿女恭敬乖巧,姜寅脸上稍稍露出一点笑容,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坐下。沈氏看他面色不对,亲手倒了杯茶,柔声问道:“今日怎的如此晚,衙门可是有什么事?” “无甚大事。” 姜寅缓缓喝了口茶,目光转向正拿帕子给阿麟擦汗的女儿身上。沉吟片刻,方道:“当日我向圣上请令派兵剿匪,刘将军率领一万精兵,今日抵达了夷陵。” 姜寅从未与她说起过这些,沈氏并不知望云峰的存在,只因女儿的回归才生出 一丝怀疑,闻言一怔,迟疑地向女儿看了一眼。她受了太多苦,沈氏不愿再让她听到有关土匪的任何事情。 姜艾却正看着父亲发愣。原来是爹请的旨…… “艾艾,”姜寅道,“那帮土匪已经提前得到了风声,逃得干干净净。爹不是强迫你,只需你说出知道的线索,爹定会找到那些人,帮你报仇!” 姜艾沉默半晌,上前,跪在了父亲面前:“爹,女儿只求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日后你自会明白,女儿的苦衷。” 隔壁武馆开了一日又一日,清早练武气势愈发恢弘。夷陵从前并未有过武馆,市井间对此是津津乐道,甚至有人乐颠颠将自家不学无术的孩子送来拜师学艺,不想竟被拒之门外。 不收徒?偌大一个武馆开来何用? “慕江”二字愈来愈频繁地被提及,姜艾没有理会,却防不住隔壁的小纸条雪一般飞来。 “酉时,后门,俞树下。” “亥时你来,不会有人发觉。” “今夜子时,老地方,不见不散。” …… 也许是被骚扰得没了脾气,姜艾终于叹了一声,将纸条烧毁后,提前知会采芙,为她拿来那件石青色披风,夜里悄悄裹上,从后门出府。 榆树静静矗立在黑夜中,微风阵阵,树下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影。 姜艾慢慢走过去,站在树下。 “出来吧。”她望着墙根下寂静的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没有熊的第二天t^t —————— 尽量在两章之内结束异地恋 第56章 56 晚风习习,轻晃的树影中,缓缓探出一颗脑袋来。 溯英眯着眼睛讨好地笑。木通从另一侧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姜姐姐莫生气,我和溯英不是故意骗你的。” 姜艾不语。其实从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错别字中,她多少看出一些端倪,但还是抱着一点微弱的期望,她从未见过黑熊写字,也许那个五大三粗的土匪,真的不识多少字呢。 “你们两个,怎会在这里?” 溯英再不是从前一心要收她做丫鬟的颐指气使模样,反而有几分小心讨好,凑到她跟前解释:“爹爹说跟着他太危险,将我留在了这里……” 说起这个,便委屈掉泪。娘亲突然不要她了,爹爹也不要她,将她孤零零抛下,她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姜艾向对面的宅子望了一眼:“这武馆,是你们开的?” 溯英低头无声落泪,木通悄悄拉住她的手安慰,对姜艾道:“是大当家的意思,要我们暗中保护你。” 姜艾心中有触动,也有些无奈,如此大张旗鼓地“暗中保护”,闻所未闻。 “他人呢?” “我也不晓得,只知他们似乎去往南方了。”木通觑着她,“姜姐姐,我和溯英很挂念你,才会偷偷写字条约你,你千万不要生我们的气……” 姜艾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以后想来玩,大大方方走正门便是。” 武馆里全是些舞刀弄枪的武夫,溯英跟木通早就憋坏了,翌日便迫不及待地过来姜府玩耍。由一体格硬朗的山羊胡男子陪同而来,正是慕江武馆的管事。 既成了邻居,携礼品拜访也在情理之中。刚巧这一日姜寅与姜麟皆休沐在家,姜寅在前院招待宾客,叫来阿麟与木通互相见礼,又命人将溯英领导了芙蓉院去。 下人来禀报时,姜艾正陪母亲侍弄花草,沈氏正欲叫人领到正堂相见,却听一旁女儿道:“不如将她请进来吧。” 沈氏觉得不妥:“若是被她瞧见你……” “不碍事的,”姜艾笑道,“不叫他知道我的身份便是。” “也好,我看那小丫头机灵得很,正好与你做做伴。” 溯英早早得了姜艾的叮嘱,被领到芙蓉院,只当做不认得她,乖巧地向两人行礼,称呼她作“姐姐”。沈氏见两人相处融洽,便放松下来,亲自去厨房为两人做 软香糕。 溯英便趁着这功夫,瞧四下无人,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给姜艾,“前日便送到了,林管事正愁没机会给你呢,今日便叫我捎过来了。” ——艾艾。 封上只此二字,龙蛇飞动,力透纸背。 心中似有小鹿碰撞,姜艾捏在手中,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纸,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溯英眼珠子骨碌碌转,探头往上瞅:“你不看看吗?” 娘亲明明说,她长大了会嫁给黑熊哥哥的,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抢走了黑熊哥哥不说,父亲还义正辞严地要她收敛心思,不让她嫁了。大人们真是奇怪。 姜艾好笑地瞧她一眼,将信夹在了未读完的一本书中。 溯英扁扁嘴,嘟囔道:“小气!” 恰好沈氏回来,端着新鲜出炉的软香糕,松糯清凉,看起来十分可口。溯英立刻便忘记了这一茬,兴致勃勃吃点心去了。 傍晚溯英留在姜府,与他们一同用膳,每尝一道菜便大呼美味,吃得风卷残云毫无形象,活像饿了许久的小乞丐。沈氏看着好笑不已,不停为她夹菜,临走又叫下人将未吃完的软香糕全部装起来,连同人一道送回隔壁武馆。 这几日为了哄女儿开心,沈氏在吃食上下了不少功夫,芙蓉院新请了三个厨子,每日都花样百出。姜艾却十分清楚,着实没有夸张到那个地步,那丫头不过是故意为之,好博得母亲可怜,多过来玩耍而已。 夜晚,姜艾沐浴过后,没有让采芙为她绞干头发,早早将人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屋子里,拿出了那信封。 分别不过十数日,她想不出那家伙会写些什么,心里莫名有点慌,小心剪开,取出里头的信笺,缓缓打开,心跳得愈发快了。 接着确实一愣,看着上头的两个字,半晌,扑哧笑了。 ——想你。 字如其人,透着一股子轻狂与嚣张,洒脱不羁。 姜艾看了许多遍,将信笺重新折好,放了回去。早该想到的,意在天下的反贼,即便做了二十年土匪,也断然不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 云南府昆明县。 天刚蒙蒙亮,都指挥使司蒙通率二百亲兵出城,沿官道行出数里,终于迎面遇上数百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相隔十丈,两方停马,遥遥相望。 死一般的寂静后,忽然爆发一 阵豪迈大笑:“蒙兄,多年不见,你畏首畏尾的毛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蒙通回以大笑:“阎刚,你小子!” 两人同时下马,大步走到中央,曾经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二十年未见,拥抱,在彼此的肩上重重拍几下,无声胜有声。 其余人也下了马,走上前来。 蒙通远远看到段洪身前英姿挺拔的年轻人,心头巨震。波涛翻涌而过,他松开三当家,疾步上前恭敬跪下,不过几息功夫,已老泪纵横。 “末将蒙通,拜见殿下!” 日子如流水一般,悄然无声滑过。 日日在母亲的细心呵护下,姜艾脸蛋都圆润了一些。武馆与姜府来往日渐密切,姜艾暗中请林管事帮忙,寻访多日,找到一名善用鞭的女侠士,特意请到姜府来,教习武艺。 原本女侠见她柔柔弱弱,料定她吃不得苦,教导起来多有放水。姜艾却是打心眼里想要学好,十分认真地从基本功练起,起先一段日子腰酸背痛十分难熬,却没有一日偷懒。师父渐渐对她刮目相看,教导愈发用心,姜艾潜心学艺,渐入佳境。 只是这般动静,终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苏姨娘对芙蓉院的怀疑与日俱增,无奈沈氏御下有方,芙蓉苑的人嘴严得很,她暗地里多番打听,竟一个字都问不出。 苏姨娘愈发奇怪,沈氏前段日子明明一身病气卧床不起,这才多久,竟迅速恢复,生龙活虎了。那个所谓的远方亲戚来到姜府一月有余,竟从未露过,一步都不曾踏出芙蓉院,面怎能不令她怀疑其中有猫腻。 长房那个姜艾命薄,出那种事,她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姜艾没了,他们家芊芊便是姜府唯一的千金姑娘了,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可惜的是那昱王也不知怎的就突然离开了夷陵,连声招呼都不打,芊芊怕是没有那个做王妃的命。好在这一个月来她四处留意,相看到不少好人家。 原本苏姨娘得意得很,沈氏一病不起,沈家庞大的家业由那个不省心的魏氏打理,能给二房捞不少油水。这几月她去沈家的铺子拿东西,一个铜板都没付过,反正早晚都是他们二房的,那些人哪敢要她付钱! 只是这才多少日子,沈氏竟然就好了,虽未出门巡铺,这几日却已经开始查账了。不是爱女情深吗,如今好得这般利索,别是一直在做戏吧。 苏姨娘越想越不放心,正好看到芊芊回来,立刻将人叫进屋。这丫头最近时常往外头 跑,说是约了小姐妹聚会,苏姨娘巴不得她结交些贵女,因此也乐见其成。 这会儿将人叫进屋,悄悄耳语几句,姜芊本能皱眉:“姨娘,你怎能叫我去做这种事!” “小声些!不就是叫你过去看一眼,你大伯母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有什么。” 姜芊十分不愿,拉着一张脸,忽然却又想到什么,思忖片刻,答应下来。 傍晚,两名丫鬟守在芙蓉院外,忽然瞧见逸纤阁一个丫头出现,躬身在草丛间寻找什么,慢慢地向这边而来,拉住两名丫鬟问:“两位姐姐,可曾见过一只小白兔,这么大,毛发雪白,十分可爱。” 守门丫鬟摇头:“未曾。” “那怎么办呀?”小丫头着急地直跺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那是我们小姐新养的小宠物,被我不小心搞丢了,小姐知道肯定要责罚我了!” 守门丫鬟不疑有他,忙道:“你方才在哪里见鬼它?” “就在那边花园,两位姐姐帮我找一找吧,不然小姐发脾气,我就完了……”小丫头哀求不止,守门丫鬟心软,匆匆随她去了花园寻找。 姜艾正在后院里温习师父教授的鞭法。有人指点便事半功倍,如今她使起鞭子,已经有几分样子,虽不足以自保,但比起从前的手无缚鸡之力,已经进步许多。 师父想好了个好法子,在院中央置了一张木架,瓷瓶与苹果依次摆放,要姜艾准确击中苹果,而不能碰碎瓷瓶。姜艾打碎的瓷瓶数不胜数,但成效显著,瓷瓶与苹果的间距从最初的一尺长,到如今不过拳头大小,姜艾已经十分熟练了。 身影灵活转动,将最后一颗苹果击落,正欲将鞭子收回掌心,互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随之一声难以置信的:“姜艾?!” 姜艾一惊,鞭子抽到手背,迅速起了一道红印。 心中一沉,她回过身,见姜芊不知如何进了芙蓉院,整个人呆立在她身后,白昼见鬼一般,满脸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谁说我不识字╭(╯^╰)╮ 第57章 57 “胡闹!” 姜艾未死的消息终究没有瞒住,前院正堂,长房、二房八人,跪了一地。闭关纂书的老太爷也被惊动,负手立在一众子孙前方,满脸怒容。 视线停留在失而复得的嫡孙女身上,沉默片刻,终究是被心软打败,声音和缓了几分:“艾艾,你先起来。” 姜艾没动,反而向他俯首磕头:“艾艾不孝。此事全因我而起,是我求着爹娘为我隐瞒,爷爷别怪罪他们了。” 老太爷坐下来,沉声道:“你先告诉爷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氏面色不太好看。她并未安排多人把守,只因这府里人人皆知她的芙蓉院不许人来,没有下人胆敢违逆,即便有事前来,经提醒也不敢擅闯。唯有二房那不知死活的母女俩!什么找兔子,显然是有意支开守门的丫鬟,好给姜芊可乘之机。 此事关系到女儿的名誉,沈氏立刻抬起头道:“父亲,这事说来话长,还是让不相干的人先退下,咱们再细说不迟。” 不等老太爷表态,苏姨娘便跪不住了,“老太爷,您听听,这是一家人说的话吗?什么叫不相干的人,我们芊芊难道不是姜家的孩子?” “闭嘴!”姜宸冷声呵斥,“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自艾艾出事后,他有感于怀,对芊芊这个女儿多有爱护,不想却令这母女俩恃宠生娇了,竟敢胡闹到了长嫂那里。 老太爷最厌烦女人家的争争斗斗,更不喜一家人起内讧。从前沈氏看到二叔的面子上多有忍让,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姑息了。 “芊芊过完年已经十三了,过不了两年就该出嫁了,如此娇纵顽皮实在不妥,也是时候收收心了。”沈氏道,“明日我便请一位教习嬷嬷来,好好教导芊芊礼仪吧。“ 老太爷没有说什么,魏氏便道:“有劳大嫂费心了。” 苏姨娘哪里能忍受别人指责她的女儿顽劣,张嘴便要理论,瞧见侧前方姜宸发沉的脸色,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姜芊跪在她身旁,心中惶惶。回到逸纤阁,她立刻拉着苏姨娘问:“姨娘,大伯母到底什么意思啊?” “还不是秘密被我们发现,怀恨在心!”苏姨娘愤愤道,“芊芊,你可要长点心,别千万别吃她们的亏,要是她找的人敢借机磋磨你,立刻去找你爹,记住了吗?” 姜芊却不知是否听进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苏姨娘 嘴里嘀嘀咕咕咒个不停,并未留意到女儿的异样。 天黑时分,姜艾偷偷溜出门,跑进一家茶馆,与小二低声说了句什么,不多时,便有一灰袍男子从后面走出,将她引入雅间:“姜二小姐来找在下,可是贵府有什么状况?” 姜芊有些迟疑:“我姐姐突然回来了,不知算不算异常?” 对方一惊:“你说的,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姜大小姐?”见姜芊点头,他惊讶更甚,眼珠转了转,沉吟道,“可是一个月前,我离开姜府时?” “大约是吧。她从未露面,直到今日才发现,算起来,应该就是那时候了。” 难怪……难怪他已经取得姜寅的信任,却突然无故被赶出姜府,这其中必定与那死而复生的姜大小姐有关! “王爷所料果然不错,背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在操纵此事,你姐姐的假死便是他们所为。”灰衣男安抚道,“二小姐,如此一来,你可是贵府的功臣啊!多亏你发现及时,在下即刻便禀报王爷,派人来保护贵府,必不会叫那些贼人得逞。” 姜芊点头,又有些忐忑地绞着手指:“那,昱王殿下……什么时候再回夷陵啊?” 灰衣男缓缓一笑:“二小姐不必着急,待京城的事处理妥当,殿下自会回来。”他看着无知单纯的小姑娘离开,脸上慢慢露出嘲讽的笑意。 “姜大小姐”出殡当日,他在花园面见王爷,竟被人瞧见,原以为身份暴露,谁知这个二小姐躲了数日,竟然自己找上门来,打听他与王爷的关系。看样子是未曾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他顺势说王爷委派自己来保护姜家,她便信了。 谁能想到,姜家竟养出了如此愚蠢的女儿。 沈氏雷厉风行请来了一位离宫归乡的嬷嬷,翌日便开始了对姜芊的严厉教导;苏姨娘也因教女不严、僭越身份被罚禁足。 姜艾终究逃过了爷爷的再三询问,没有透露关于黑熊寨的任何事情。家人都心疼她,不愿逼她说出曾遭受过的不堪回首的伤害,至于那些土匪的行踪,她只不知,失望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姜家千金死而复生,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夷陵引起了轩然大波。姜府闭门谢客,除了少数往日交往甚密的好友,其余人等一概不见。郡王妃得到消息亲自赶来,在门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进门。 姜寅沈氏并不愿见。虽不至于将那场意外归咎到郡王府,但萧嘉宥好好的,唯独他们女儿受此劫难, 任谁心里都无法轻易释怀。姜艾心里却有挂念,亲自将人迎到了出云阁。 郡王妃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跟随的却不是萧嘉宥,而是杨思思。 经历此番种种,再次看到这张脸,姜艾竟有些恍惚。一晃眼,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她不知自己离开的那段日子,郡王府发生过什么,杨思思有没有故技重施,嘉宥有没有中招。 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在意了。 唯一还担心的,是嘉宥的安危。 “艾艾,你不知道,”郡王妃拉着她的手,眼睛红着,感慨万千,“嘉宥那孩子,对你用情太深了……你出事的后,他性情大变,魂儿都丢了,要不是我这个做娘的拦着,怕是早就、早就……” 姜艾心里酸涩:“他如今,可还好?” 郡王妃落了泪,摇头叹道:“他随昱王殿下去了京城,若早知你还活着,他定然不愿意离开的。” “他好好的,就够了。” 说到底,这一次,是她负了嘉宥。 郡王妃与她说了好久的话,仍惦记着再见一见沈氏,好当面解开心结,便去了芙蓉院。杨思思却留了下来,草木宜人的院落中,碧色池塘边,只剩下两人,她乖巧的外衣仿佛被撕碎了一般,眼中霎时充满了恨意。 “姜艾!”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姜艾,“当初我无处发水痘,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为何要害我?” 姜艾平静地看着她:“是我做的。” “果然是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竟如此歹毒!” “杨思思,你没有资格指责我,我并未取你的性命,只是因你心怀不轨,小施惩戒。总归你并未有任何损失,今日,咱们便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呵,她被表哥厌弃,就是拜姜艾所赐,谈何两不相欠! 杨思思忽然冷笑一声:“姜艾,你别是还痴心妄想,想要再嫁给表哥吧?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你当你如今还是身娇体贵的姜大小姐吗?不过一个被土匪糟蹋过的烂货,残花败柳,你根本配不上……啊——!” 一番恶意满满的话尚未讲完,连片落叶都未曾有过的房顶上,忽然哗啦啦跳下五六名佩剑青年,将杨思思抬了起来。 姜艾也被吓了一跳,却见那帮人默契而迅速地冲到池塘边,将人往水里一丢,接着井然有序地回来,到她跟前单膝跪下:“见过夫人!” 姜艾看 着他们左臂上的“慕江”二字,额头隐隐作痛。 池塘里杨思思大声尖叫扑腾,她抚了下额头,无奈道:“还不把人捞上来?” 六名青年并不发声,只你推我我退他,推来推去,最后一个人不甘不愿地跑过去,跳下水,将人救了起来。杨思思并未呛太多水,那人随便在胸口拍了两下,便丢在地上不管了。 姜艾道:“你们回去吧,待在武馆,往后不许再过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后领头的人一挥手,一帮人便又呼啦啦消失在了围墙后。 杨思思缓缓苏醒过来,一睁眼,便见两片肥厚发紫的粗糙嘴唇向自己袭来。她惊叫一声,一把将人推开。却是一名长相敦实满面油光的肥胖男子,浑身已经湿透,瞪着她道:“是俺救了你!” 杨思思警惕地往后退,紧接着目光一转,愤恨地瞪着姜艾:“姜艾,竟然如此阴我!” 姜艾没理她,只向身后面色十分复杂的采芙问道:“去请郡王妃了吗?” “已经去请了,很快便到。” 姜艾点点头:“思思妹妹不慎跌下池塘,张福救了她,碰了她的身子,总要对她负责的。等郡王妃了,也好为他们做主。” “姜艾!”杨思思急得大骂出声,“你这个贱人!”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怒喝:“思思!” 是郡王妃与沈氏双双赶来,一贯和善的人也不免发了怒。她不敢看身旁沈氏的脸色,叫身旁的常妪将人扶起,不无愧疚地向姜艾道歉:“艾艾,思思这孩子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极易暴躁,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氏见状,方才黑下的脸色才缓和一些,并不叫人带杨思思去更衣,只拿了毯子来。 “姨母,是姜艾……姜艾推我下水的!”杨思思什么都不曾看到,并不知自己当时怎么莫名就被丢下了池塘,总之是姜艾故意害她! 采芙并未看到经过,这时却本能维护自家小姐:“杨姑娘,您怎么颠倒黑白诬陷我家小姐?明明是你自己不慎掉下去的!” 姜艾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思思妹妹大约是怪我没有亲自下水救她吧,但您知道,我也不通水性,所以……” 她适时停顿,郡王妃立刻道:“哪里的话,怎么能怪你。这孩子果真是被我娇惯坏了,竟如此诬陷你,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她转向沈氏,十分汗颜道:“今日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沈氏拍拍她的手:“您别这么说才是。” 这一出闹剧结束,往后两府的关系怕是更加僵了。郡王妃深深感到无力,却还是拜托沈氏封锁消息,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女,怎么也不能嫁给一个那般邋遢的杂役。 沈氏亲自送她出府,采芙随自家小姐回房,小心翼翼地觑她好几眼。姜艾好笑地看她:“怎么了?” “小姐,您……跟以前不大一样了。”采芙迟疑。 小姐没有留她在身边伺候,她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老远听到了几句杨思思的尖锐叫骂,那些不堪入目的词,气得她怒火冲天,当即便冲了过来。那时杨思思已经浑身湿透躺在了地上,小姐却一身干干净净,只叫她立刻就近叫来了厨房打杂的张福,然后…… 这下子,杨思思名声没了,郡王妃也不为她诚邀,以后定不敢再跟小姐造次了。 她斟酌着道:“小姐变得厉害了。” 姜艾只笑了笑。 五月底,夷陵知州姜寅因编造祸事、欺君罔上,获罪免职。 六月初,太平了数十年的天下,忽然起了动乱。 ——前安王遗孤萧正横空出世,安王旧部云合雾集,五十万大军汇合集结于云南,起兵谋反。 数日后,罢官赋闲的姜寅收到朝廷紧急派送的调令,调任正四品鸿胪寺卿,即刻入京任职。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失败,下一章黑熊回归,这次是真的_(:3ゝ∠)_ 第58章 58 “爹爹!” 姜艾慌张跑到揆路堂,冲进书房时,父亲母亲正低声商议什么。她顾不得失礼,在父亲跟前跪下,恳切道:“父亲,您不能进京,万万不能!” 京城,在普通人心中,代表着飞黄腾达,代表着大富大贵。一个地方七品官,能得到赏识,连越数级升任京官,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但与全家人的性命相比,那一点荣耀又算得什么。 更何况,父亲不日前才遭免职,云南祸事一出,便接到了这调令,其中含义,怎能不令姜艾多想。 她不知是否真的跟自己、跟黑熊有关,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京城乃虎狼之地。 上一世,因为她,父亲才被调入京城,后来遭诬陷,举家发配充军惨死异乡,一切还历历在目。此刻姜艾望着依然好好的爹娘,眼眶泛酸,她绝对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心中太过焦急,她没有注意到,得到迁升的父亲,脸上并无任何喜悦。 “艾艾,你这又是为何?”姜寅惊讶道。女儿这样贸然跑来,得知他升官非但不高兴,还劝他不要去京城,委实奇怪。姜寅与沈氏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与疑惑。 事到如今,姜艾已无法再隐瞒了,她深深叩拜父母,怆然道:“爹,之前女儿对望云峰之事多有隐瞒,只因那土匪来历不凡,并非我们惹得起的人物。”她闭了闭眼,抬起头,“当初将女儿劫走、囚困多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萧正。” “此话当真?!” 姜寅巨震。难怪一个匪帮竟有那么大的能耐,防守滴水不漏,消息更是灵通,刘将军带兵抵达前,他尚未收到任何讯息,那些人却在一夜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艾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沈氏震惊地掩住嘴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安王遗孤,便是当日的土匪?” 姜艾点头,不敢提自己已委身于他,却不知为何又委屈得掉泪。 “娘,这种事女儿怎么会胡说。这次皇上召爹爹入京,女儿总觉得时机太过巧合,万一与此事有关,我们这番前去,便是送命啊。”她转向姜寅,额头抢地,恳求道,“爹,女儿知道抗旨乃大罪,但您一定有办法化解的对不对,求您了,千万不要去京城,千万不要……” 姜寅的神色从震惊到恍然,最后归于沉寂。他并不怪女儿,也明白其中利害,但,此刻已然来不及了。 沉默许久,他起身道:“艾艾,你跟我来。” 姜艾不明所以,本能去看母亲,沈氏面上遍布愁容,向她摆了摆手,透着深深的无力感:“随你爹去看看吧。” 姜艾跟在父亲身后,一路来到正门,满腹疑惑。直到姜寅跨过门槛,停下来,回头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极为复杂,姜艾怔了一怔,心中霎时被不安占据。 下一瞬,目光越过父亲,看清门外的场景,整个人呆住。 ——昔日雅静空幽的巷子不知何时立满了神色肃穆的银甲士兵,笔直整齐的队伍向两侧延伸,赫然对姜府呈包围之势。 怎么会? 守在正门前的将领投来锐利的视线,见两人只是立在门前,并无出府意图,方才漫不经心拱手作揖,举手投足不无傲慢。 姜寅负手立在恢弘的匾额下,缓缓叹了一声:“艾艾,你看到了,我们没得选择。” 姜艾心中掀起波涛巨浪,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怪不得,这调任来得如此紧急而奇怪。她想起近日来下人们津津乐道的“安王遗孤”,与每每提起不禁惶恐的西南动乱。 这一次,恐怕还是她连累了姜家。 慕江武馆。 林管事与几位心腹商讨数个时辰,依然理不出什么头绪。房门打开,他眉头紧锁地出来,眼前却忽然跳出一个人影来。溯英挡在他身前,小眉头也皱着:“你们商量出什么来了啊?” 林管事沉重摇头。且不说他们只有区区三十人,对上对方铁甲银枪五百精兵,胜算极小;要紧的是如今姜府被团团包围密不漏风,一点消息都递不进去,夫人一家人都在对方手中,他们怎敢轻易贸然行事?况且若真爆发冲突,荆州府上万兵力迅速便能赶来,而大当家远在云南,天高水远,情况十分不乐观。 再三斟酌,他还是放弃了冒进。 “你在犹豫什么呢?”溯英不满道,“什么升官啊,派这么多兵来,跟看守犯人似的,肯定没好事!咱们直接趁夜闯进去,将人都抢出来便是!姜伯父这官不做也罢,咱们直接往云南去,跟我爹爹和黑熊哥哥汇合!” 林管事苦笑:“溯英小姐,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啊。到时我们便成了朝廷钦犯,从夷陵到云南上千公里,重重关卡,如何能活着赶到?” “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姜姐姐被人带走吗?”溯英懊恼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要是姜姐姐有事, 看你怎样跟黑熊哥哥交待!” 林管事沉重叹气。调令下达的第一时间,他便派了人手快马赶去云南送信,若无意外,六日之内便能收到大当家的回信。 然而他如何都想不到,没等到六日,姜家数十人口便上了路。 亲自前来派送调令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姜寅“耍弄”一通、奏明圣上将其撤职的刘钊将军的胞弟——刘剒,亲率五百精兵,名为护送,实为押解,一点功夫都不耽搁,连夜催促着姜家人整理行装,第三日一早天微亮便出发了。 姜艾与母亲一道出来,一路听着官兵的不耐催促:“快点,快点!” 到了这般地步,已别无他法。姜艾一步一步走出姜府,忽然想起,如今差不多便是她上一世嫁给萧维的时节了,算起来,她入京的日子倒是相差无几。 有些事情,到底是逃不掉。 车马已在门外等候,姜艾扶着母亲上马车时,忽然感应到什么,转头向狭蹴的巷子望了过去。几名眼熟的青年无声无息潜伏在一片阴影中,对上她的目光,便着急地冲她比划手势。 姜艾看不明白,隐约猜出他们的意思,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力量太过悬殊,没必要将他们也卷进来。 青年只得不甘心地往回缩了缩,眼睁睁看着一行人上了马车,在官兵的紧密围护下启程,立刻便跑回去报信儿。 溯英因为这事儿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一早便跟在林管事身后,时刻关注动态。当人真的被带走时,她急得来回踱步,然后猛地一跺脚:“不行,我们得跟着,晚上那些贼人在路上对他们动手呢!” 既大动干戈地来将人带去京城,必不会在路上做什么。但跟还是要跟的。林管事道:“溯英小姐不必担心,属下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咱们即刻动身。” 溯英大呼一口气:“我去拿包袱!” 不多时,除了留守等待云南消息的几人外,慕江武馆二十余人全部乔装扮作过路商人,赶着马车上了官道。追上那浩浩荡荡的官兵队伍,方才放慢速度,不紧不慢地远远跟着。 因着兄长那层关系,刘剒对姜家并无好感,只是碍于圣命不敢怠慢。这姓姜的一家不容小觑,年纪一大把的老爷子曾是先皇跟前的大红人,教养出的两个儿子皆举人出身,一直在夷陵小地方为官,小门小户,这次却能得到圣上钦点,一举升至四品,可谓一步登天。 刘剒暗自揣测,姜家一朝飞黄腾达 ,怕是与前些日子曾在夷陵逗留数月的昱王殿下有些干系。 然而圣上暗谕,却又命令他务必尽快将人“护送”至京城,其中缘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保守起见,他不敢得罪。 可喜的是,此次为皇上卖命,届时送人入京,势必能够进宫面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急于在皇上跟前露脸,刘剒十分急切,不断催促加快脚程。顶着炎炎烈日赶路已十分辛苦,偏他逼得很近,姜家一众除了秀才便是较弱女子,比不得皮糙肉厚的武官,一路颠簸受罪,一个接一个地生病。 在刘剒的逼迫下,数千人马赶至京城,用时不足半月。 到底是怕皇上怪罪,抵达最后一个驿站,刘剒下令休整一日再出发。一路车马劳顿,姜家众人已被折腾得够呛,终于短暂地得到了休息。 进城当日,正是京城再普通不过的艳阳日。刘剒急于向皇上复命,将人带到皇宫外候着,顶着正午时分炽烈的太阳等了许久,终于得到皇帝召见。却只召见他一人。 刘剒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入这座象征着滔天权势的巍峨宫殿,姜家一众人却不得不继续在烈日下守候。 沈氏这几日水土不服,身子不大舒服,站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些熬不住了。姜艾面色也不大好,这一路而来的辛苦自不必说,自进了城门,一步步来到这皇宫前,许多已被封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纷至沓来,仿佛前世的种种又重新经历了一遭。 姜寅姜宸兄弟二人自知姜家如今处境堪忧,皆面色肃穆。 唯有苏姨娘激动又新奇,探头探脑打量这个世上最为豪奢最为尊贵的地方,口中惊叹不停。她身旁姜芊的双眼也异常发亮,只是对姨娘的话心不在焉的,满心都是那个儒雅风流的身影。听说他与皇上兄弟感情极好,此刻是否也在这座皇宫里头呢?待会儿若皇上召见他们,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了? 固执的老太爷原本是死也不肯重新踏入这座城池的,如今被迫来了,又被晾在这炎日下暴晒,怒气冲天:“老夫倒要问问这萧隺,这便是他皇家的礼数?” 然而,他有机会当面质问皇帝。从正午一直到酉时,足足两个时辰,刘剒迟迟不出来,也迟迟没有人记起已在这里等了许久的姜家众人。守门侍卫神色冷漠,对眼前众人视若无睹。 沈氏脸色愈来愈白,险些晕倒,姜艾慌忙扶住母亲,凝眉望向森严矗立的宫殿。片刻后,终于有一内侍 姗姗而来,向刘剒的副将传达了皇上的口谕,先行带姜家一行人回府安置。 姜老太爷一生从未受过如此冷遇,当即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皇恩浩荡,一早赐了府邸。 姜家一行人被送回新府,大约是已经将人放到了眼皮子底下,里里外外派人看守着,皇帝便放了心,连续几日未曾想起这一家人来。这几日姜府却一点不得清静。 京城里谁人不知道新近从荆州调来的小州官极得皇上赏识,破格提升不说,一早便赐了极为豪华的府邸,坐落于权贵之地,与左相毗邻,周围尽是王公贵族。因此这几日登门拜访的络绎不绝。 唯有相邻的左相府未曾有丝毫表示,姜寅姜宸兄弟二人亲自前去拜见,并未见到左相的面。显然并不看得上这小门小户,无结交之意。 如此一来,姜艾反倒轻松一些。与左相一家的血海深仇犹铭记于心,此刻她还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然斛贵妃今年不过十四岁,尚未出阁,日后怕是少不得要见面。 京城贵女交际活络,不少人向这位新入京便美名远播的姜府千金示好,或是邀她过府做客,或是相约结伴出游。家人处境堪忧,姜艾无心应酬,一一拒绝,很快便落了个小家子气、高傲自负、难以相与的名声。倒也无碍,如今的她,对这些虚无的东西早不在意了。 右相夫人乃是魏氏的手帕交,好有多年未见,一听说姜家来了京城,便迫不及待想要来见上一面。右相多少听得一些风声,这姜家处境十分尴尬,他身为右相自然更加避讳。是以右相夫人只得偷偷约了闺蜜出来相见,除了叙旧,也好将如今京城的情况与她分解一番,免得姜家初来乍到一朝不慎行差踏错,顺便也将丈夫的忧虑透露了一些,提醒她万事小心。 几日后,皇上身边的得力太监前来传旨,略去一番嘉奖安抚官话不提,二十余名宫人抬进来的赏赐,样样都是稀罕物。 关于萧正的事,姜寅已经禀告了父亲,也与弟弟姜宸通了风,虽说此事中他们才是受害一方,被反贼欺压,但到底是牵扯上了最为忌讳的关系,在皇帝眼中,就未必是这回事了。更何况物极必反,如今自家风头强盛得太过异常,此后会经历怎么样的起伏跌宕,根本无法预料。 是以此刻看到依次摆开的奇珍异宝,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苏姨娘,没有人笑得出来。 “天呐!皇上果真看重我们姜家,竟赏赐这么多好东西!” 说了些漂亮话,得了姜寅塞过来的银子,传旨太监便笑眯眯地离开,兄弟二人亲自相送,这会儿院子里便只剩一种女眷,苏姨娘迫不及待地跑上前一样一样研究:“芊芊,你瞧这把洒金川扇,最适合你爹了!这是蜀锦吧,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料子,芊芊,这个给你做衣裳一定好看!” 沈氏如何不明白这话的意味,并不稀得与她争一把扇子,领着姜艾先行回去。魏氏真真是对这对母女无语了,如今不比在夷陵,这府里许多下人并非他们的人,瞧见这母女俩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已经在暗自对眼色,鄙夷尽显。 魏氏冷眉训斥几声,便命下人将赏赐之物尽数搬进了府里的大库房。 苏姨娘撇嘴,不服气道:“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姜家主母了。” 姜芊听到了下人的嗤笑,顿时有些尴尬,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劝道:“姨娘,你小声些,下人都在笑话我们了。” “谁敢笑话!”苏姨娘视线一扫,略过那一排小丫鬟,白了一眼。 姜芊最近结交了不少同龄小姐,在仪态万方的京城贵女面前,深深觉得自惭形秽,在外便十分拘谨谨慎,丝毫不敢露怯。如今再看姨娘的粗鄙言行,心中便有些嫌弃了。 姜家入京不久,便在京中声名大噪,更是得到淑妃娘娘的眷顾,特邀姜家女眷进宫赏荷。推脱不得,姜艾只得随母亲与婶娘一道入宫。 原本庶女是没有资格进宫的,苏姨娘头天晚上找上魏氏,头一次对她俯首称小,姿态低到尘埃里去,只求她带姜芊入宫,“见见世面”。魏氏虽不喜这个没有规矩的庶女,当着丈夫的面,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姜芊兴奋又紧张,早早换上了一件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纱衣,配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头戴八宝簇珠白玉钗,丁香米珠耳坠,华丽十足又不失仙气,远远看去便十分夺目。 魏氏一瞧见便轻轻蹙眉,姜家如今的处境,越低调越好,她已提点多次,这丫头却始终不往心里去。 反观姜艾,并不出挑的豆绿色挑线裙子,珠钗妆容都很是素淡。魏氏看她便愈发顺眼,真正典雅的好姑娘,从不惦记着出风头。 姜家人此番入宫,却是与前次全然不同的待遇。四人乘马车来到皇宫侧门,早早便有宫女得了命令在门外等候,恭敬上前迎接,一人一顶轿子,将淑妃娘娘的贵客抬入宫门。 轿子轻晃中,姜艾不免 想到上一世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淑妃。那才是当之无愧的绝色美人,国色天香之貌,也怪不得能宠冠六宫,连皇后都要忌惮三分。只可惜皇帝太过宠爱她,弥留之际特地立诏,要她殉葬。 萧维倾慕于淑妃,哪怕她入了皇帝的后宫,也心心念念从不忘怀。若不是她红颜薄命,萧维怕是千方百计也要得到她,哪里会将她的嫡亲妹妹斛蕴溪当作替身,百般宠爱。 这几日反反复复梦到许多次,也许是麻木了吧,姜艾此刻想起,已经不会再心烦意乱。总归她与萧维再无瓜葛,何必再去想他那些情史。 轿帘遮蔽,姜艾看不到外头的情形,行了许久,轿子终于落了地。宫人上前掀开轿帘,恭敬搀扶,姜艾迈出来,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这里并非淑妃的甘露殿,而是含凉殿——皇帝的寝宫。门前只她一人,母亲和婶娘的娇子已不见踪影。 巍峨的殿门缓缓开启,一名笑眯眯的内侍快步行出,正是此前亲自到姜家传旨的那位公公。他来到跟前,微微俯身:“姜姑娘,皇上有请。” 姜艾心中有不好预感,试探问道:“公公,民女是来赴淑妃娘娘的邀约,不知皇上突然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奴才不敢揣摩圣意,姜姑娘进去便知。”那公公笑容不变。 姜艾依然不动,片刻后,公公眼眉微微一抬,分立四周的宫人便合拢上来。他笑意更深,微微欠身:“姜姑娘请吧。” 姜艾只好随他进去,低头不敢多看,心中忐忑。一路被领进内殿,远远余光便瞥见一抹明黄色身影,公公停下了脚步,低声恭敬道:“皇上,姜姑娘到了。” 姜艾跪地行礼:“民女姜艾,拜见皇上。” 乾宁帝刚刚下了早朝回来,明黄龙袍,斜倚在榻上,微微垂眸,打量着地上纤瘦清丽的身影,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抬起头,让朕看看。” 他倒是十分好气,他那好侄儿看上的女人,究竟是何等尤物。 姜艾咬唇,稍稍抬起头来,眼睛只盯着眼前地砖上的花纹。 乾宁帝玩味地笑了一声。这女人与他的微澜相比,差远了。身上倒是有一股子劲儿,有几分像他那个死去的皇嫂。 他闲闲打量一番,并不言语。片刻后,忽然见一名内侍赶来,向他的心腹太监曹德利附耳说了句什么,后者当即脸色一变,匆匆到他身边,以手遮挡,耳语道:“皇上,反贼萧正孤身进 京,此刻人已经在城外了!” 第59章 59 “艾艾呢?”沈氏一下轿子,便发现女儿不见了,当即紧张起来,急忙向一旁的侍女询问:“这位姑姑,进来时四顶轿子,怎么这会儿少了一个?小女人呢?” 那位便是淑妃娘娘身边最为得力的素皑姑姑,闻言一笑,宽慰道:“姜夫人还请放心,令嫒一切安好,有位贵人想要见一见她,很快便会送回甘露殿了。” 贵人?这宫里的贵人无非帝后二人,以及各宫妃嫔。皇上日理万机,定不会在意他们这些小人物;如此说来,能半路将淑妃的客人带走的,怕是只有栖凤宫的皇后了。可堂堂皇后,从未与姜家有过任何交集,为何突然要见艾艾呢? 心下狐疑,在这大内皇宫却也无可奈何,沈氏思虑重重地随素皑姑姑进了甘露殿,拜见淑妃娘娘。 姜芊得了魏氏再三的教导叮咛,礼仪倒也未出什么差错,只是被免礼起身时,抬眼瞧见淑妃娘娘的真容,不禁呆了一呆,不挪眼地盯着她。 魏氏连忙轻轻拉了她一把,抱歉地淑妃娘娘请罪:“小女从未见过娘娘这般绝色容貌,惊为天人,一时失态,还望娘娘恕罪。” 姜芊回过神来,难为情地低下头,讷讷不敢言。 淑妃娘娘却笑了:“无妨。一直听闻姜大小姐貌美赛天仙,今日能得美人如此赞誉,倒是本宫的荣幸了。” 魏氏与沈氏对视一眼,皆是一怔。沈氏福身笑道:“臣妇先替小女谢过娘娘抬爱,不过这是鄙府二房的姑娘姜芊,并非小女姜艾。” “哦?”淑妃挑了挑眉,“怎么姜大小姐,没随你一同进宫吗?” 原来艾艾被人带走,淑妃娘娘并不知情。沈氏心中沉了一沉,正思虑如何作答,素皑已经上前,附耳向淑妃解释,方才半路皇上派人过来,点名将姜艾带走的经过。 淑妃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笑着:“原来如此。那便先请两位夫人去赏荷吧,素皑,你着人陪着,可别怠慢了本宫的贵客,晌午叫人备膳,好生招待着。本宫有些乏了,就不作陪了,两位夫人请便。” 素皑立刻遣人陪同三人去往荷花池,回来时径直进了内殿,瞧见淑妃懒懒倚在美人榻上。殿里摆放几盆消暑的冰块,身后侍立的宫女轻摇羽扇,十分凉爽舒适,淑妃却轻轻蹙着眉头,似有忧虑。素皑快步上前回禀道:“娘娘,皇上已经派人将姜姑娘送了回来,您可要见一见?” 淑妃撩了撩眼皮,兴致缺缺 的样子:“那姜艾长得如何?” “奴婢瞧着倒也算清秀,但远不及娘娘十分之一,哪有传闻那般惊艳。”素皑道,“听含凉殿的小公公说,皇上只看了一眼便将人赶出来了,一句话都未同她讲,娘娘不必担忧。” “是吗。”淑妃不咸不淡应了一声,片刻后缓缓坐起身,“罢了,你随本宫去瞧一瞧吧。” 她实在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厉害女子,竟令昱王念念不忘,特地叫皇上把人调进京城来。 这日姜艾连淑妃的面都没见着,晌午虽有珍馐美味款待,她却食不下咽,忧虑重重。 被淑妃特邀进宫的殊荣彻底将姜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人人歆羨的背后,另一种声音甚嚣尘上:名不见经传的姜寅短短时日竟能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必然是靠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传闻其女貌美,又是得了昱王殿下的力荐才得以晋升,其中风味,如何不令人遐想联翩。 谣言愈演愈烈,七月酷夏来临。 京城比夷陵更要炎热,也不比在家中舒服。夷陵虽小,姜艾的外祖父早年修建了一处冰窖,每年藏冰上千块,夏季用来消暑解热,十分滋润;采薇手巧,日日点心不重样,加上少许冰块进去,便更加清凉爽口。从前的日子想起来,真觉得逍遥无比。 京城繁华是繁华,冰块储量更丰,却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上;市场中虽有硝石制冰的技术,但销量十分紧俏,婶娘托右相夫人帮忙,才购买到少许。 姜艾从小被养得娇气,怕冷又怕热,所幸她的卧房刚好被一株茂盛的梧桐遮蔽,倒也有几分阴凉。因此每日闲来无事便窝在房间里,精神不振,倍感无趣。 自那日莫名其妙被皇上召见,姜艾心中便十分清楚,这次入京,是与黑熊有关了。唯一想不通的,是她与黑熊的关系连家人都不知,究竟是怎样传到皇上耳中的。 皇上既然要拿姜家做人质,为何又迟迟没有动作? 父亲上任以来,一直寻不到机会面见圣上,便上奏一封陈情表,字字真情、辞意恳切,只盼圣上英明,洞察真相。 父亲说,不论圣上信或不信,姜家行得端坐得正,便问心无愧。 可她问心有愧。 大概是真的做了亏心事吧,夜里竟然遇上“鬼”敲门。 卧房的窗子正对花园,树荫遮蔽、草木浮香,白日里窗子一直开着,夜里虚虚掩上,时而有阵阵凉风溜进来,不至于 闷热。 京城治安森严,府中尚有许多名为服侍实则监视的眼线,姜艾却没料到,竟会再次遇上“夜探香阁”的歹人。 事实上那“歹人”并未发出丝毫声响,姜艾不知怎的却警惕地察觉到了什么,睡梦中豁然睁开眼,便见窗子大开着,一个矫健的黑影利落跳了进来。 他速度极快,姜艾坐起来,张口尖叫的前一刻,那人已经以迅即不及掩耳之势逼近她身前。刹那间涌来的气息将她紧密包裹住,姜艾意识到什么,即将出口的喊声消失在嘴边,她愣愣地抬头,望着那道英武的黑影。 与此同时,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向她面颊袭来。她以为他又要捂她的嘴,不想却是捏住了她的下巴,紧紧地钳制着,令她逃脱不得。 下一瞬,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熟悉而热烈地贴了上来。 “黑熊……” 她只来得及低低叫了一声,唇便被堵住,他灼烫的双唇含着她,轻轻舔了两下,浅尝辄止。 “艾艾,艾艾……”他低喃着,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之下,藏着汹涌的爱意和思念。 姜艾从未在一个名字中听出如此缠绵浓烈的意味,心头颤动不止。她不明白为何同样的两个字,他叫起来总是与其他人不同。 黑熊稍稍退离一些,深深凝视着她:“艾艾,你想我了吗?” 姜艾几乎被那灼热的目光烫到,垂下眼皮不看他,不冷不热地答:“没有。” “胡说。”黑熊捏着她的下巴,像是拆穿了她的谎言,嘴角勾着得意愉悦的小弧度,“不想我,你怎么知道是我,嗯?” 姜艾在黑暗里悄悄红了脸,偏开头,闷闷道:“只有你这样坏。” 无论是在夷陵还是京城,不顾礼数道义这样擅闯女子闺房、偏偏又有本事避开守卫的人,能有几个? 她有抱怨的意思,殊不知对于日里夜里惦记她许久的男人而言,单单一个字便能轻易唤醒他身体中的狼性。黑熊眸光暗了一暗,嗓音也哑了几分:“你在挑逗我吗?” 姜艾愣了一下,尚未来得及去想这天大误会有何而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扑上来,含住她唇瓣用力地碾磨、吮吸,像沙漠中干涸许久的旅人,拼命想要从她口中获取甘露。 他庞然的身体压上来,姜艾根本撑不住,仰面便倒了下去。黑熊及时将手垫在她脑后,免了那一下沉重的撞击,姜艾的嘴唇却被他的牙齿 狠狠磕了一下,闷哼一声,登时疼得蹙起眉尖。 睡在里头的松鼠差点被压到,感觉到危险本能地跳了起来,在榻上窜了几下才冷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激烈缠斗”中的两个人。 鼻子耸动两下,闻到熟悉的味道,立刻跳到黑熊背上,蹭蹭蹭往他脑袋上爬。 黑熊反手抓住那小东西,随手往床榻里侧一丢,用辈子蒙住。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影响战斗。 腥甜的味道在纠缠的唇齿间蔓延开来,姜艾嘴唇被磕破了。她拿手推他,黑熊哪里舍得松开,放缓了动作,安抚似的轻轻在她伤口上舔吻。她挣扎的动作愈来愈小,他便慢慢地加深这个吻,一点一点诱哄着她开启贝齿,将柔软的舌尖显露出来。黑熊的呼吸立刻重了,急切地去捉她的舌头,纠缠逗弄。 唇舌被他吸咬得发麻,姜艾渐渐感觉不到痛了,身体内却有异样的感觉涌动。压在她身上的胸膛越来越烫,像是把她也点着了,她的身体也跟着发热,软化。 直到感觉到坚硬的东西抵在了腿上,她猛地清醒过来,恍然发觉,自己的双手竟攀在他的肩上…… 有些羞耻,她松了手,扭头躲开他的吻。 黑熊顺势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灼烫的呼吸又尽数喷洒在她颈上。 姜艾推他:“你不要乱来,采芙在外面……”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什么,“你又吹迷药了?” “一点安神香而已,无碍。” 说着,脑袋便要往她胸口拱。姜艾连忙抵住他,但她抹胸外只一件薄薄的纱衣,根本抵御不了他的入侵,轻而易举便被拨开了。 他显然早有预谋,姜艾抵抗不了,便停止了挣扎,收回手,垂着眼睛低声道:“你想要便要吧,反正我对你,也不过这点用而已。” 黑熊动作一停,极轻地叹了一声,从她身上起来,把衣裳重新为她穿回去。 他曲膝斜倚在床头,将她抱在怀里,“你可知我这趟回来有多凶险,为了你我连命都不要,你却拿这种话激我。”可明知她故意激他,却只能投降。 他伸指在她胸口点了一点,“没有良心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哎,真是拿我媳妇儿没办法(///▽///) ———————— 以后会十二点准时更新的,请假会在文案,哪天没更的话大家可以留意一下,么么啾 第60章 60 京城消息灵通,西南战况早早传来,听闻叛军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便出其不意拿下了整个云南,及贵州永甯卫、普定卫、毕节卫等数个重要卫所;朝廷紧急调集了百万兵力,派遣数名得力健将南下平叛,然而即便如此实力悬殊之下,依然节节败退,贵州岌岌可危。 尽管被冠上了反贼的名号,萧正在民间的声望却不弱。 他的生父安王,乃先皇嫡长子,文韬武略样样皆是兄弟当中的佼佼者,十二岁封王;十六岁入主东宫,协同先皇处理朝政,仁厚爱民誉满天下。若不是当年先皇驾崩之时,三皇子为首作乱,安王死于非命,如今稳坐帝位的便不会是当初籍籍无名的六皇子了。 而作为安王遗孤,萧正乃是比当今圣上更为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 甚至渐渐流传出一种讳莫如深的说法,原来十多年前三皇子被斩杀于先皇灵柩前,祸事平息之后,致使安王身亡的那一剑,便是当今陛下所刺。 是以拥护萧正的声势愈发强盛,叛军兵力非但没有削弱,一个月内便从五十万增加到了八十万。 即便如此,想要与稳坐江山二十载的皇帝争天下,与朝廷三百余万兵力对抗,依然有一场恶战要打。 黑熊接到慕江武馆送到的信儿时,刚刚将朝廷送来的劝降书拍回使臣脸上,将人踢出帐篷。不过三日又接到另一封:姜家众人已经上路,五百精兵押解,无法营救。 没人知道那三日里他想了些什么,只是立刻派人快马将狼狈离开军营的使臣追了回来。 入京归降的决定自然受到了二叔三叔等人的强烈反对,但他去意已决,无人能够阻拦。唯独义父是支持的,他一直认为生而为人,义气是顶顶重要的两个字。正是为了这两个字,他追随安王多年,在他死后拼死救下唯一的孩子,义无反顾将他抚养成人。 “去吧。”那日义父亲自送他出营,拍着他的肩膀道,“堂堂七尺男儿,这是你应当承担的。” 这一趟极为冒险,黑熊只带了少数几名亲卫,马不停蹄赶到京城来。 两军交战的关头,一旦接受对手的威胁,受制于人,便会立刻落于下风。他当然知道,但更不能接受,让一个女人为自己而死。何况是他心爱的女人。 姜艾从未试图估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也是真的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以身犯险,跑到如此危险的地方来。要知道他这一来,丢 的不只是胜算,极有可能是他的命。如今他人已经在皇帝的地盘,连生死都全握在对方手中,莫说一争天下了。 姜艾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靠在黑熊胸口,听到他胸膛中沉稳有力的心跳,这段时日以来惶惶不安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心底深处某个地方,渐渐泛起蜜一般的甜。 黑熊脑子里想的显然与她截然不同,忽然抬起手,握住她胸口一团,捏了一捏,自言自语道:“怎么还胖了?” 姜艾心中那点情意霎时消失无踪,羞恼地拍掉他的手,又狠狠一拳捶在他胸口。 黑熊低笑起来,任她小拳头打着,将人抱过来放在腿上:“好艾艾,给我抱一抱。” 那一夜黑熊待到天快亮才离开。即便不能与她做快活的事,只抱着她软软娇娇的身子也舒服,像找到身体缺失的一块,从身到心都十分熨帖。 他赖着不愿走,是姜艾怕天亮了被人瞧见,硬将人推下了床。他倒是乖乖就范,跳出了窗子却又回过头来,悠悠留下一句:“明晚我再来找你。” 姜艾砰的一下合上了窗扇,脸却有些发红。 翌日,安王之子萧正回京、归顺朝廷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又为百姓百无聊赖的生活增添了一番新的谈资。 最为震惊的当属姜寅,他清楚自己被调入京城的真实原因,因此听闻反贼萧正在形势大好的关头突然归降,委实想不理解。这让他难免会联想到自家,但不过是不曾被萧正放在眼里、可以任意欺辱的一户人家,姜寅并不认为姜家人的性命会要挟到他。 原本此等国政大事,他并不愿意拿去烦扰妻女,只是牵扯到这件事,却不得不女儿商量。 傍晚气温舒适了一些,姜艾用过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修剪花枝。 心里诸多烦扰,忧心自家的处境,也忧心黑熊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归降朝廷能有什么样的结局,无非获得一些名头好听的敕封赏赐,然后夺走兵权,被圈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更差一些,莫名其妙地获罪,无声无息地死去。 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艾艾,今日萧正归降,你可有什么想法?” 姜艾惊了一跳,没留神便被花刺扎到了手指。她连忙捏住伤口,没有被父亲看到,转过身故作镇定道:“他们的心思,我们如何猜得到。父亲不必在意,倘若皇上问起,您尽管实话实说便是。” 反正是黑熊土匪行径劫财又劫色不假,无论怎么说它们都是无辜的。 姜寅却叹了口气。即便姜家是受害一方又如何,对方乃皇家血脉,安王遗孤,即便不算这些,皇上为了嘉奖其归顺,也必然不会追究此事。这萧正的出现,反而会令姜家的处境更加尴尬。 他忧心忡忡,姜艾却不是这样想的。黑熊来京城,多少给了她一些底气。此刻真正在意姜家人安危的,有能力救他们于水火的,也只有他了。 御书房。 乾宁帝望着下首闲闲而坐的年轻人,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尽管已从萧维口中听说,他这侄儿模样像极了大皇兄,此刻亲眼所见,依然不可避免被震撼到。若不是他亲手将皇兄下葬,真真切切经历了这中间二十年的光阴,怕是真的会怀疑,此刻坐在这里的,便是皇兄本人了。 那眉眼、轮廓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这孩子更为刚劲,没有皇兄身上的宽和。 “让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没有及早认回你,朕实在是愧对皇兄。”乾宁帝叹了一声,望着黑熊的目光可谓情真意切,“这些年让你受苦了,阿正,你放心,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黑熊抬眼望过来,漫不经心应了一句:“六叔不必介怀。” 乾宁帝仿若并未察觉到他态度中的轻慢与敷衍,慈爱笑道:“你既喜欢云南,朕便将云南赐给你吧。从前皇兄的王府朕一直叫人留着,如今你回来,倒正好赐予你做府邸。只是修缮起来尚需时日,你且先在宫里住下。” “六叔心意,侄儿领了。不必特意修缮王府,一切都按从前的样子便好。”黑熊起身,掸了掸衣袍,又忽然被皇帝叫住。 “对了,”乾宁帝的视线隔着堆满了奏折的书桌,遥遥望过来,”朕听说,你在夷陵,曾抢了别人家的姑娘,时隔两月又将人遣回家,可有此事?” 黑熊转过身:“六叔消息倒是灵。我看她生得美,便抢来玩玩,玩腻了便叫人送了回去,”他轻笑着,满不在乎的语气,“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乾宁帝挑了挑眉,也笑了笑:“阿正,话可不是这么说,咱们萧家的男人,可不能做不负责任的混账,既要了人姑娘的身子,自然要给人个说法。正好,那姑娘如今就在京城,朕已经叫人带了过来,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黑熊眉眼不动,沉沉望着他。 乾宁帝眼中笑意更深,开口道:“曹德利,把姜艾带进来 。”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完蛋了(._.) 第61章 61 宫里派来的人十分神秘,并未言明是哪位贵人的意思,但在这节点,只召自己一人进宫,很容易便能猜到一些。姜艾没想到皇帝这么快便会出手,黑熊刚刚进京,还以为这表面的和平,至少能维系一段时日。 她在大殿门口候了许久,直到后来,大门不知怎的打开了。没有人传唤,她未敢有动作,不想随后就听到里头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铿锵有力。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曹公公笑着出来:“姜姑娘,皇上有请。” 姜艾随他进入大殿,仿若没有看到大殿中央立着的身影,目不斜视走上前,跪地行礼。“民女叩见皇上。” “平身。”乾宁帝微微向后,靠在椅子上,脸上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们在夷陵的事,朕已经听说了。朕这个侄儿,从小流落在外,学了一些乡野作风,委实是朕的责任。但你放心,朕今日便为你做主,替朕这侄儿给你一个侧室的名分,以作补偿,你看如何?” 姜艾尚未站稳,立刻重新跪下,伏地道:“请皇上三思,民女不敢要求补偿,从前夷陵发生的事只当从未发生过。” “哦?”乾宁帝颇有兴味地挑眉,“你可是看不上这侧室的身份?朕册封阿正为云南王的圣旨已经拟好,只等明日昭告天下,难道堂堂亲王的侧妃,还配不上你姜家的女儿吗?” “民女不敢。”也许是心中清楚皇帝试探的含义,听他这般压她,姜艾也并不着急,跪在地上垂首道,“民女绝无藐视皇家之意。只是云南王身份尊贵,民女卑微,实在不敢高攀,余生只愿侍奉父母身前,别无他求。” “这么说,你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做阿正的侧妃?”皇帝声音微微沉了一些,似乎有发怒的征兆。 “是。”姜艾不卑不亢答道。 大殿沉默无声,片刻后,乾宁帝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朗声一笑:“阿正,这姑娘竟恨你至如此地步,你说可如何是好?” 黑熊这才将目光投过来,眉眼间藏着几分轻蔑:“这女人还是这般不识趣,六叔何必强求。我还缺这一个侧妃不成。” 乾宁帝悠悠叹了一声,十分无奈的语气道:“既如此,朕也不费这个心了。”他看向姜艾,眼神颇为慈祥,“朕本想替这不成器的侄儿补偿你,你既不愿,总不能强迫于你。这样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朕一定满足你。 ” 姜艾想了想道:“京城比民女家乡更要炎热,夏日十分难熬,民女斗胆,不知皇上可否赏赐一些冰块,好解一解这暑热?” “就这个?”乾宁帝不禁笑了,“这有何难,你且回去,随后朕便叫人送一千块冰到你府上,你可满意?” 姜艾叩拜:“谢皇上恩典。” 这一桩事如此便算了了。姜艾退下时,黑熊也不避讳,后脚跟了出来,还未出御书房大门,便叫住她:“可用本王送你一程?” 姜艾皱眉:“云南王请自重。” 言罢疾走几步,避瘟神似的躲开他。 殿内,乾宁帝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情况倒是与姜寅所奏一致。想来一个好端端要出嫁的黄花闺女,被人强行掳走,玩弄两个月后又如敝履一般弃开,心中定然怨恨难消。何况他这侄儿举止粗野,不解风情,怕是床事上也只顾自己享乐,不懂讨女人欢心。 只是他如此爽快地同朝廷讲和,倒叫乾宁帝有些看不透了。 黑熊离开御书房不久,昱王萧维便来了。乾宁帝放下手中朱笔,颇有兴致地将方才亲眼目睹那一遭当作笑话一般,讲与他听。 “依朕看,萧正那小子土匪作风,先是对姜家那女娃用强,后始乱终弃,未必有什么情意。方才那女娃所言,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做他的侧妃,朕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 萧维只笑了笑,并未反驳。他记得当日在夷陵街上意外遇到萧正时,他身边有一妙龄女子,虽以幕篱遮面看不清容颜,体态瞧着却与那姜艾十分相似。强迫也好,始乱终弃也罢,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没那么简单。 在乾宁帝面前却并未多言,只道:“既然如此,姜家这棋子便暂且放着吧。总归是他一项把柄,皇兄尽管握在手中便是。” “朕看那姜寅倒也有几分才能,将他调入詹事府,辅佐阿临吧。” 正好此前那名少詹事突发急病身亡,调任姜寅正合适。虽同样是四品官,却能够辅佐太子,鸿胪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姜家爬得越高,这把柄的分量便越重,乾宁帝自然乐见其成。 黑熊离开京城时不过两岁,除了对父王母妃、以及当年血流成河的一些模糊记忆,对这座都城已毫无印象。从小居住的王府倒是莫名有几分熟悉感,他进府 后只闲闲溜了一圈,傍晚草草用过膳,特意沐 浴更衣,天一黑便悄悄离开王府,矫健的身影穿过夜幕,熟门熟路地潜进新晋红人姜寅家中。 不想来到那扇窗子前,伸手一拉,却打不开。 竟从里头锁上了。 想要打开也不难,他却没有使用蛮力,轻轻在窗扉上叩了两下,低声唤道:“艾艾……” 姜艾料到他要来,早早将采芙打发出去,这会儿靠坐在床榻上,抱着懒懒逗弄,只当作没听到。 “艾艾,把窗户打开。” 姜艾依旧不理。 黑熊啧了一声,嗓音压得更低:“你再不开,我便把你窗户拆了。” 里头静了片刻,细细软软的声音幽幽传出来:“不过一扇窗子而已,你想拆,尽管拆了便是。” 黑熊没忍住,轻笑出声:“那只是说给六叔听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姜艾轻轻哼了一下,却不理他。 “好艾艾,莫生气,你让我进去,我再同你解释。”黑熊说了许多好话,里头的人依旧不作声,他停了一停,语气忽然紧张起来:“有人来了!” 姜艾心中一紧,连忙跳下地跑过去打开了窗子,下一瞬,黑熊手掌在窗台一撑,轻巧跃进来,合上窗扇,回身将赤脚跑来的女人往肩上一抗,大步往床榻走去。 姜艾立刻明白自己又被骗了,身子一沾到床,立刻挪到里侧去,赌气地背过身。黑熊揽着她的纤腰将人拖到怀里来,讨好地吻她的黑发:“你怎么这样傻,连这话都信。” 姜艾绷着脸,气鼓鼓的。她如何不知那是在皇帝面前故意撇清关系的说法,不然也不会配合他演那一出戏。但知道归知道,不代表不会介怀。 她总说不奢望他的爱,但亲耳听到他那般轻蔑地形容自己,听着他说玩腻了,心里还是会堵的厉害,很不是滋味。 “艾艾,我如何待你,你还不清楚么,”他的吻渐渐下移,在姜艾滑腻的颈上留恋,轻嗅她身体上丝丝缕缕的幽香。“我的命都给你了……” 他说着,已经苏醒的东西在她臀后有意无意轻蹭了一下,姜艾霎时就懂了那句话的暗示意味,接着又立刻为自己的“霎时就懂”感到羞愧。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他低低的嗓音在耳畔回绕,胸膛随之震动,姜艾脸热了起来,想躲却被他抓了回来,声音细如蚊呐:“不要……” “那还生气吗?”黑熊 继续问。 姜艾只得回答:“不气了。” “那好。”黑熊松开圈着她的手臂,将她按倒在榻上,身体撑在她上方,一双幽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现在,我们来算一算另一笔账。” 姜艾眨了下眼睛,不明所以。 黑熊捏住了她的下巴。 “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嫁我,嗯?”他微微眯起眼睛,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姿态,“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我要重振夫纲,你们看着吧( ̄^ ̄)ゞ ———————————— 明天有事,今天提前更新哦,么么啾 第62章 62 他倒好意思同她算账。 姜艾望着黑熊,红唇开启,一字一顿道:“不过一个女人,玩玩而已……” 她语调平平淡淡,黑熊却分明感受到了其中的一丝赌气和幽怨,眉头跳了一跳,啼笑皆非。怎样都是自己理亏,他不知如何解释,便霸道地威胁:“忘记这句话。” 姜艾刚一张口,他似乎预料到她会怎么回答,索性无赖地低头吻她,堵住她的嘴。 情到浓时,他压抑着汹涌的欲望,双眼中迸发幽幽光芒,在她耳边喘息着问:“艾艾,可以吗?” 姜艾胸口也起伏得厉害,身体热得快要融化,却用力摇头。 房内一时只剩急促的呼吸。 黑熊终究还是妥协,在姜艾身后躺下来,身体叫嚣的欲望尚未平息,他抱着姜艾柔软的身子,饮鸩止渴一般,紧紧与她相贴。 身体的热度稍稍冷却,黑熊将下巴抵在她发顶,幽幽道,“再让你嚣张几日,到时候再收拾你。” 姜艾已经累了,昏昏欲睡间听到他的声音,迟钝的脑袋根本未分辨他说了什么,从嗓子里软软地“嗯”了一声,来回应。 夜阑人静。 四更的梆子敲过,黑熊睁开眼,低头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女人,小心抽出手臂,轻手轻脚起身。他理好衣衫,在榻前停了下来。片刻后,忽然矮下身,单膝跪在脚床上,执起那只葱白细滑的手,轻轻印上一吻,似自言自语一般,声音低沉却坚定道:“艾艾,我向你立誓,绝不让你再向别的男人下跪。” …… 今夏京城里的轶事可谓一桩接一桩。 先是一个小小七品州官忽然大放异彩得圣上看重,风头无两;接着便是起兵谋反的安王遗孤忽然归降,敕封云南王,与皇帝叔侄二人不计前嫌相处甚欢。近日又听说,东澜郡王的世子也入了京,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见圣上,却是在姜府门前长跪不起,实在是匪夷所思。 彼时萧嘉宥已在姜府外跪了两个时辰。姜寅实在不愿女儿再被打扰,想起那段痛楚往事,无奈这孩子固执得很,如何劝都不肯离开,铁了心要见艾艾一面。 恐事情闹大于两家颜面都不好看,姜寅不得不打开门让人进来。 此时的萧嘉宥早已不复从前芝兰玉树的清俊模样,下巴上满是青色胡茬,眉宇间透着沧桑之感。这段日子他四处游历,不像是郡王 府的世子,更像是流浪的剑客,背着一把剑,漫无目的地漂泊。被昱王的人找到时,已经身在辽东,一路快马赶回来,满身风尘。 数月前,夷陵城外,他差点死在土匪刀下。亲眼看着那土匪头子胸口中剑,心头恨意却丝毫没有消减,他想要他们死,要他们为艾艾偿命,于是他悄悄尾随那帮土匪而去,想要找到他们的窝点,却被人察觉了。那些人依然没有要他的命,将他打成重伤,丢在城外。是昱王的人折返回来,将他救回。 京都繁华如梦,他却心如死灰。他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更加清楚自己斗不过他,皇叔叫他不要轻举妄动,于是只能等待。 等着有朝一日,哪怕与他同归于尽,也定要叫他偿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艾艾还活着,他的艾艾没有死…… 萧嘉宥被请到前厅,姜伯父亲自接待他,与他说了许多话。萧嘉宥望着他的脸,一字未曾听进去,满脑袋都是艾艾的模样,他想见到她,想知道她究竟怎样了。 姜寅千般叮咛,唯恐他年少性急,不小心说了什么,惹艾艾伤心。劝了半晌,见他只是一味点头,眼睛却不停地往门外瞟,魂不守舍的样子,显然没有将他说的话听进去。姜寅叹了一声,无奈离开。 萧嘉宥独自等了片刻,激动、忐忑、期待、恐慌——心中种种情绪翻涌,他端着下人沏的茶,一口都喝不下,手指用力到差点将茶盏捏碎。直到外头响起下人的声音—— “小姐,世子正在里面等您呢。” 萧嘉宥登时抖了一下,半盏茶泼在手背上。然而他连烫不烫都感觉不到,连忙将茶盏放下,迫不及待冲向门口。紧接着又猛地刹住,身体紧绷地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光线炽烈,在门前投下一道倩影,接着光影闪动,着一声水绿色纱裙的清丽女子出现在眼前。 萧嘉宥霎时红了眼睛,声线颤抖地唤了一声:“艾艾,是你吗?” “嘉宥……”姜艾看着眼前的人,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早已不见,仿佛老了许多岁。她心头酸涩不已,“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艾艾,你真的还活着!”萧嘉宥一步一步上前,眼中悲喜交加,满面泪水。他走到姜艾身前,小心翼翼地,像是怕触碎这一场梦境。他颤抖着伸出手,揽住姜艾,手臂越收越紧。 门已被采芙贴心地掩上,姜艾听到耳边他嘶哑的哭声:“艾艾,对不起,对不 起……是我没用,没能护好你……我该死!我该死!”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她,自己有多思念她;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却被汹涌而来的自责淹没,什么都说不出了。 “嘉宥,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姜艾难过不已,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落,“你不要自责,真的不怪你……” 数月以来压抑的痛苦和悲伤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萧嘉宥哭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失而复得的惊喜席卷而来。姜艾轻轻推了一下,他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她,慌忙松开,但又想要确认她的存在似的,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他痴痴地望着眼前似乎未曾变化一分的清丽容颜,一想到她曾遭受的一切,心上仿佛被钝刀锉磨,疼得厉害。他一句都不敢问,害怕自己听到会崩溃,害怕会惹她伤心。他只是拉着她,难过又坚定地对她道:“艾艾,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你想回夷陵,还是想去别的地方?” 他听说那个人也回到了京城,甚至被封为了云南王。他不愿艾艾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徒惹伤心,他要带她走! 姜艾心酸摇头:“嘉宥,你忘了我吧,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我不在乎!”萧嘉宥忽然哭着大喊,“你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嘉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姜艾哽咽着拒绝。 她用力抽回被他攥得生疼的手,后退一步。萧嘉宥像是突然失去所有的力气,颓然跪下,颤抖地捂住脸,无声崩溃痛哭。 …… 当天夜里,已经多日未曾出现的黑熊再次翻窗入屋。姜艾睡得不安稳,听到动静便坐了起来,黑熊却并未走近,站在屋子中央,眉目阴沉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姜艾看得出他眼中隐隐的怒,心中腹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明明这些都是拜他所赐。她不躲不避地对视回去,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白日哭得太狠,尽管热敷许久,此刻她眼睛尚未消肿,眸中尚有几分未褪的伤感,静静向他望过来,倒显得十分可怜。 黑熊站了片刻,终究向她走来,明明有几分心软,却对今日线人禀报的那句“两人在屋中密谈半个时辰,相拥痛哭”耿耿于怀。居高临下睨着她,语气凉凉道:“见到老情人如此动情,都哭成这副样子了?” 姜艾垂下眼,闷闷道:“你来若是 为了说这些话,那便回去吧,往后都不要再来。” 黑熊当即冷哼一声:“怎么,将我赶走,好方便与他私奔吗?” 姜艾气得发抖,抓其枕头将他砸去,委屈地骂他:“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她嗓音带着哭腔,喊完一句便哭得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黑熊满腔怒火霎时熄灭,一把将人拉过来,抱住,温声细语地哄起来。 姜艾心里有气,用力推他却推不开,便拿拳头捶他,眼泪汪汪地骂:“你才是没有良心!” …… “新晋红人姜寅府上千金曾被土匪掳走数月”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京城哗然。百姓议论纷纷,无不惋惜着,听说那姜姑娘生得十分貌美,原本与东澜郡王世子定了亲事,可惜命不好,大户当日遇上了土匪。 京城民风开放,同情姜家声讨土匪的不少;其中也不乏贬低之声:身为朝廷命官之女,竟委身于土匪,实在是有辱贞节云云。 情形甚至比夷陵更为难堪。姜家在夷陵声望颇高,不少人感念姜大人仁政爱民、姜夫人慈善乐施,义不容辞地支持姜家;说闲话的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从未有人敢当面提及。京城却恰恰相反,姜寅晋升太快,姜女貌美之名广播,甚至压过不少京中名媛贵女,一朝被人抓到把柄,自然要逮住机会狠狠羞辱一番。 从前主动结交的贵女如今无不退避三舍,偶尔姜艾与母亲一同出街,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姜艾早预料到了这一日,反而十分坦然,沈氏却如何能够忍受自己可怜的贵女被人那般指责谩骂,每每被气得夜不成眠。 偏偏这时,左相大人六十六大寿,遣孙女斛蕰溪亲自送了请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七分钟,发七个红包好了(._.) 第63章 63 “小姐,该起了。” 左相大寿当日,清早,采芙采芙推门进来,小心叫醒熟睡中的姜艾。姜艾睁开眼,一点惺忪的睡意逐渐消退,坐起身,捏了捏额头:“母亲呢?”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正在清点礼品。”采芙扶她下榻,小心觑着她的脸色,“夫人说,您不想去便不过去,不妨事的。” 采薇端着清水进来,附和道:“是啊小姐,今日如此热,左相府客人又多,肯定要闷死了。” 自从前几日世子来过,小姐就变得十分低落,又因着那些流言,几日未曾出过门了,整日恹恹地闷在房间里,精神大不如从前。 姜艾明白母亲心疼她,不愿她在这时候面对外人,但如此重要的日子,她若缺席,难免令人多想,更认为姜家失礼。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无精打采的自己,姜艾叹了一声:“替我更衣吧。” 采芙采薇便立刻服侍她洗漱更衣。姜艾换了一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涂上面膏唇脂,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来到前院时,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她一人了。倒也无人责怪她,姜寅看着女儿,反而愈发心疼,温声叮嘱:“艾艾不必管外头那些人说什么,咱们行得端坐得正,什么都不惧。” 姜艾点头:“我知道的,爹爹不用担心。” 姜芊跟在魏氏身后,这时候忙不迭向姜艾走来,只站在她身后,也不言语。姜艾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姜芊摇摇头,又瞄她一眼,小声说了一句:“父亲要我跟着你,不让你被人欺辱。” 她一个小丫头,还能保护她不成?姜艾没忍住笑了,心中有些触动,轻轻拉了下她的手。 一行人这才前往相隔不过几丈之远的左相府,宾客往来,热闹至极。姜芊跟着姜艾身后,不时左顾右盼,悄声问了一句:“姐姐,你说,昱王殿下今日回来吗?” 姜艾一滞,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姜芊:“为何问昱王?” 姜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有些懊恼,更有几分羞赧,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只是我们在京城也没什么熟人,若能见到昱王殿下,不是挺好的么。” 那一点昭然若揭的少女心事,姜艾如何看不出来,语调沉了些许:“昱王并非我们能高攀的,未必将我们放在眼里过。芊芊,你本分些,千万不要去招惹他。” 才不是,昱王明明对姜家极为看重,还叫人暗中保护。姜芊不信她,撇了撇嘴,没说话。 城中有头有脸的贵女几乎聚齐。斛蕰溪被一众装扮华贵精致的少女们围在中央,一身,眉目灵动,明眸皓齿,姿容虽不如她嫡亲姐姐淑妃娘娘那般惊艳,却也十分夺目。姜艾一现身,许多意味不明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一举一动都被人刻意打量,姜艾领着姜芊上前见礼,并无半分退怯。 斛蕰溪笑盈盈起身,迎上来,裙摆上的金线明亮生辉。 “姜艾,你来了。” 这张脸姜艾再熟悉不过,连熟稔亲热的姿态都与从前别无二致。姜艾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难堪的往事,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四姑娘。” “这位便是姜二姑娘吧,长得真可爱。”斛蕰溪巧笑倩兮地打量着姜芊,夸赞道,“夷陵定是个好山好水的地方,瞧你们姐妹俩这皮肤,一个赛一个的细嫩,真叫人羡慕。” 姜芊受宠若惊,笑得有几分腼腆。姜艾只当没有看到别人异样的眼光,浅浅一笑:“四姑娘过誉了。夷陵只是乡野小地,比不得京城。” “来,过来坐。”斛蕰溪热情地将两人拉过去,一一向在座的人介绍。一帮人面上倒也客气有加,细语温声,并无异样。 姜艾话不多,倒是姜芊十分受瞩目,被人拉着说个不停。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快步走来,脆生生地向诸位贵女问好,接着才走到姜艾跟前,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姜姑娘,令慈在花园呢,派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 有人奇道:“蕰溪,这可是你府上的丫鬟,生得倒是十分机灵。” 斛蕰溪打量几眼:“瞧着眼生,许是新进府的。” 小丫鬟闻言弯着眼睛笑,十分乖巧的模样。姜艾瞥了她一眼,低声同姜芊交代两句,这才起身,随着小丫鬟离开。姜芊疑惑地看着她的身影,大伯母不是同母亲一道去拜见斛夫人了,怎会在花园中? 转入一条幽静小径,离开众人的视线,小丫鬟忽然蹦了一下,回过头来笑嘻嘻喊:“铛铛铛!” 姜艾无奈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来了京城?一个人?” “林管事带我来的,我们都来了,就跟在你们后面呢。”溯英嘟嘟嘴,“只是林管事说你们府上有人监视着,不许我去找你。” “那你们住在何处?” “住在黑熊哥哥的王府里呀!”说起这个溯英便兴奋起来,“王府可舒服了呢,花园可比这里大多了,只是黑熊哥哥总是不见人,我跟石头可无聊了呢。” 姜艾听到他的名字,只淡淡唔了一声,再无其他反应。 溯英小心翼翼地瞄她几眼:“姜姐姐,你是不是生黑熊哥哥的气了?”姜艾没吭声,她便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她手心里,“他叫我给你的。” 姜艾低头看去,竟是一只玉虎。 “你们自己说吧,我可不管你们的事了!”溯英一副十分烦恼的语气,说完便径自跑开。 姜艾抬头,正要叮嘱她不要乱跑,眼前便是一暗,一片阴影将她笼罩起来。 姜艾转身便要走,腰上霎时缠上一只手臂,将她拖了回去。紧接着身体一转,下一瞬便被压在了一株粗壮厚重的树干上。 “还没消气?”黑熊低头望着她,嗓音中有不易察觉的讨好。那日哭得那么凶,将他赶走,不许他再过去,都这么久了,怎么还生气呢? 姜艾皱眉斥道:“你放开我,这里可是相府!” “没人会来这里。”这样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不少。姜艾趁机推开他,摊开掌心,要将那只玉虎还给他,手指却被他一点一点合上,“你拿着。” “为什么?”姜艾终于看了他一眼。正是因为这只玉虎,才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何又要交给她? “拿着就是,不要问。”黑熊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想要吻下去,却被姜艾猛地推开了。 他没敢抵抗,顺势后退,捂着胸口装痛。姜艾理都不理,绕过他便要回去。 “好艾艾,你打我几下,消消气,嗯?”黑熊没皮没脸跟上来,小意哄着,却见她脚步忽然一顿,整个人僵住。 他随之停下,抬眼,顺着她愣愣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身蓝色锦衣的萧嘉宥不知何时出现,呆立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哦吼~ 第64章 64 那日一别,已经数日未曾见过面。 再次见到萧嘉宥,姜艾是欣喜的,看到他身上的颓废之气终于少了一些,眼中有了光彩,乱糟糟的胡茬和头发用心打理过,着一身天蓝色锦袍,便又是从前干净清爽的少年模样。 只是她没料到,会被他看到那样一幕。 震惊、怀疑、难以置信……短短刹那他眼中闪过许多情绪,姜艾每看一分,心中难过便更多一分。 他们彼此对望着,中间不过五丈之远,却仿佛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长河。 萧嘉宥的手都是抖的。 他知道她曾被土匪玷污,那又怎样!那是他的艾艾啊,因为那作弄人的命运,因为他的无能,承受那么多苦痛折磨,他心疼都不来及。她说配不上他,萧嘉宥一刻都没有这样想过,即便那日被她当面拒绝,他也从未想过就此放手。 艾艾还活着,他才像找回了自己的灵魂,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想静静守护着她,等待有朝一日她忘记那些伤痛,等待她愿意重新接纳他。他们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从前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她与那个土匪在这里私会?为什么在她眼里,他看不到一点恨意?为什么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敢碰、唯恐唐突了的姑娘,可以被别人那般肆无忌惮地对待? 为什么那个人唤她艾艾,为什么可以用那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为什么她不恨他? 为什么跟他那般亲密…… 他不愿去想那一种可能性,刚刚冒出一个年头便竭力压了下去。但怀疑的种子却埋藏在那里,迅速地生根发芽。心脏像被利刃剜掉了一块,抽疼,萧嘉宥想要走上前,将她带走,脚步却沉重得根本迈不起来。 “艾艾,你跟他……” “嘉宥……”姜艾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 萧嘉宥不甘心,想要从她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然而看到她脸上真切的愧疚,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你跟他……”他嗓子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十分艰难:“你爱他?” 最后三个字,声线都在颤抖。 “对不起,我……”姜艾无法对他说谎,真相却更难以启齿。外面的人怎样评价都无所谓,不知廉耻也好,残花败柳也罢,都不如此刻站在嘉宥面前来得难堪。她爱上了那个,亲手毁掉了她和嘉宥的姻缘、毁了她的 人生的人,多么讽刺,多么匪夷所思。 她的默认,令萧嘉宥的心坠入谷底,却令黑熊无法克制地心生欢喜。无可否认,在听到她对前未婚夫承认对他的感情时,他是得意的,但此刻的状况却并非他乐于看到。黑熊上前一步,挡在了姜艾身前,低声道:“你先回去。” 姜艾心里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块,又堵又闷。她摇了摇头:“你走吧,我想和嘉宥说句话。” 黑熊的脸色立刻沉下来,声音也冷了:“回去。” 话音刚落,便觉身后疾风袭来。 “别碰她!”萧嘉宥萧嘉宥情绪几近崩溃,带着深重的仇恨怒吼。 刹那间肌肉紧绷起来,周身迸发劲气,黑熊迅疾伸手,将姜艾推至身后,与此同时反手挡住了攻来的拳头,紧接着钢铁般的手腕一转,将萧嘉宥的手臂反拧一圈,轻易便将人压制住。 “你别伤他!”姜艾立刻喊道。 黑熊面色冷鸷,并未松手。 萧嘉宥目呲欲裂地瞪着他,像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小兽,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萧正,你这个禽兽!你凭什么!你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得到她,凭什么!我要杀了你——!” “不自量力。”黑熊眉目冷肃,声音丝毫不含温度。 然而经历数月的历练,萧嘉宥的身手已今非昔比,步伐一错身体顺势一转,便化解了他的禁锢。黑熊的下一招紧随而来,萧嘉宥连忙伸手格挡,眨眼间两人缠斗起来。但长进许多的萧嘉宥,依然不是黑熊的对手,不过数招便落了下风,被掼出去,后背狠狠砸在墙上。黑熊欺身而上,扬起了拳头。 “住手!”姜艾焦急不已,冲上来扯住黑熊的衣襟,祈求道:“别打了。” 黑熊短暂地一滞,回头看她一眼,收了攻势。电光火石之间,萧嘉宥看着玄色衣摆上那只纤细的手,霎时被妒火烧红了眼,大吼一声,挥拳砸来。 黑熊左脸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往后倒退一步,姜艾被带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掌在地上蹭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艾艾!”萧嘉宥惊呼一声,仓皇向她跑去。还未到近前,黑熊已经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摔疼了吗?”他将人拉到坏里,拧着眉头地查看,姜艾从他怀中挣出来:“我没事。” “你放开她!”萧嘉宥咬牙,握紧拳头便要冲上来。 恰在此时,有仓促的脚步 声传来,是被姜艾留在外头的采芙,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慌忙进来。见到三人对峙的姿态一怔,很快敛起惊讶神色,提醒道:”小姐,宁国公府的两位姑娘往这边过来了。” 姜艾本能地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人。现下这副状况,若是被人瞧见,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黑熊看了萧嘉宥一眼,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领会了彼此的意图。黑熊纵身一跃,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树影之后;萧嘉宥回过头,复杂地望了姜艾一眼,紧接着追了上去。 姜艾什么都来不及说,两个人便没了踪影。她蹙起眉,目光忧虑。 “小姐……”采芙欲言又止。 “回去再同你解释。”姜艾叹了一声。 两句话的功夫,小径尽头一片彩色衣袂闪过,几位姑娘领着各自的丫鬟相伴而来,打头的便是斛蕰溪,及宁国公府上的三姑娘傅欣。 “姜艾,原来是你啊。”斛蕰溪嘴上这样说着,却显然对姜艾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向四处张望几眼,故作姿态地问,“方才似乎听到这里有打斗声,你在这里,可曾瞧见是怎么一回事?” “我倒是并未听到什么声音,”所有的情绪都被姜艾妥帖地掩藏起来,一脸平静道,“不如你再四处找一找。” “是吗。”斛蕰溪笑了一笑。方才那眼生的小丫鬟来传话,她便有些奇怪,遣了人偷偷跟过来,听说东澜郡王世子急匆匆赶来花园,便猜到八成与那姜艾有关,是以赶忙带了人过来。没想到竟一个人影都没有。 “哦对了,不是令慈叫你过来的么,怎么不见她人?” “你说姜夫人?”她身旁一身鹅黄华装的傅欣立刻道,“我刚从老夫人那里过来,姜夫人就在那边,从未出来过啊。” 斛蕰溪惊讶状:“哦?”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视线便转到了姜艾身上来。 “我也正奇怪呢,那小丫鬟将我带过来,人却突然跑了。我在这里等了许久,未曾见到家母,正打算回去呢。”姜艾道,“想来是贵府的小丫鬟调皮,拿我打趣呢。” “若真是这般,实在是失礼了。定是新来的小丫鬟不懂规矩,你放心,回来我定好好训教。” 姜艾浅浅一笑:“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四姑娘不必深究。” 斛蕰溪却微笑摇头:“规矩嘛,还是要立起来的,如此不懂礼数的丫鬟,可是万万不能继续留在我相府的。 你们不知道,我爷爷看重的便是名誉二字,凡事有碍相府声名的行为,他绝不会姑息。” 姜艾面色从容,只当听不出她话中含沙射影的暗示。 “我与傅欣正要去赏花,不如你也同我们一起去瞧瞧吧。如今这时节,千日红与文殊兰都看得正好呢。” “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姜艾浅浅福身,先行离开。 斛蕰溪等人看着她的背影,并未急着走。人影离开视线,傅欣才嗤了一声:“我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姜艾生得有多美,也不过如此嘛。比你真是差远了,真不知昱王殿下怎么想的,竟特意将她们一家调到京城来。” “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斛蕰溪与她并肩往前,停顿片刻,又揶揄地笑道:“真是的,大家都知道皇上有意将你许给殿下了,这还没过门呢,便吃起醋来了。不过你倒不必太过在意那姜艾,那样的女人,殿下未必看得上眼。” “少拿我打趣!”傅欣面露娇羞,嘴上依然不屑道:“蕴溪,你不必对她那么客气,如此不知检点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这姜家果真是小地方出身,教养如此不堪,竟放任她四处丢人现眼。我真是想不到,被土匪糟蹋过的脏污身子,竟然有脸出现在相府,真是晦气!听说还与世子纠缠不清呢,简直不知廉耻。换作是我,早一死了之,省得玷污了家族名声,有辱门楣,叫我国公府抬不起头来……” 话音未落,忽觉背后一阵诡异的阴森冷意。傅欣头皮发麻,脚步一顿,狐疑地回过头,却只见一片沙沙晃动的树影。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又迟到了,忙着送小猫去医院,没来得及请假。今天还送红包吧 第65章 65 “云南王和东澜郡王世子大打出手?” 斛蕴溪与傅欣在花园并未看到任何人,大感无趣,正要离开时,忽然有丫鬟慌慌张张跑来禀告。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兴味,莫不是正与那姜艾有关? “在何处?” “回小姐,”小丫鬟道,“就在咱们府外头,两人也不知怎么遇上的。” 斛蕴溪挑了挑眉,继续问道:“情形如何?” “云南王倒是无恙,世子脸上挂了彩,受了些皮外伤。这会儿正打得难舍难分呢,已经惊动了相爷,皇上与昱王殿下已经亲自过去了。” 傅欣眼睛亮了一亮,拉着斛蕴溪的手道:“咱们也去看看?” 斛蕴溪却摇头:“既然皇上与王爷在,咱们怕是不便过去了。”见傅欣不大情愿的样子,婉言劝道,“若是被皇上和王爷知道我们如此爱凑热闹,定会认为我们肤浅不矜持……” “那还是不去了吧。”傅欣立刻绞着帕子道。 另一边,乾宁帝亲自出席左相的寿宴,刚接受百官叩拜,坐下寒暄几句,便听到下人的禀报。左相不咸不淡的视线望过来,显然有几分责怪皇家子弟胡作非为的意思。乾宁帝挑了挑眉,道:“还不快去将他们拉开。” 下人跪在地上哭丧道:“云南王身手了得,奴才实在拉不住!”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乾宁帝放下茶杯,起身:“朕亲自去看看。” 他负手走在前面,离开了宾客满座的宴席,方开口道:“又为了姜家那女娃吧。” “嘉宥对那姜艾用情极深,对阿正自然恨之入骨。这一碰上面,以后怕是难消停了。”萧维跟随在他身后,一身宽袖常服,头戴翼善冠,腰缠玉带,风姿蹁跹。“他太冲动了。” 乾宁帝却摇了摇手指,淡笑道:“朕记得嘉宥这孩子小时候性子便柔和,甚至软弱,如今竟有几分胆量跟阿正斗,倒是令朕刮目相看了。” 夺妻之恨,岂会轻易咽下。萧维并未说出口,晦暗之色从眼中闪过。 左相寿宴办得风风光光,云南王与郡王世子那一场闹剧并未掀起太大风浪,姜艾只听闻嘉宥受了伤,皇上传了太医为他诊治,其他半点消息也无。 随后在市井间流传开来的一桩逸闻,才是真的令人惊掉下巴。宁国公恩宠优渥,家里五个孙女个个出落得十分标致,大姑娘与二姑娘皆是庶出 ,一个与泰宁侯世子喜结连理,一个嫁给了年少英名的定远将军,皆是人人欣羡的美满婚事。 嫡孙女三姑娘,从小便深得亲姑母皇后娘娘的宠爱,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早早便有传言,皇上有意将她许配给昱王殿下。从前□□只昱王殿下一位王爷,深得皇上重新,因此这门亲事可谓是天下独一份的恩宠。 哪想在这关头,不知从何处竟传出一桩秘闻来:说那傅三姑娘十分不检点,小小年纪便与家中年少力壮的家丁暗通款曲,将与昱王定亲之际,恐事情败露,将家丁送出府,暗地派人灭口。仆人死里逃生,含恨将傅三姑娘的行径披露,为表真实,房事内容也描述一二。 流言如风一般迅速扩散开来,很快,坊间人人皆知傅三姑娘臀部有一块半月形胎记,至于姜府那位被土匪玷污的千金,极少有人谈起。 前一世并没有这一场风波。姜艾并不知傅欣与萧维之间是否有过心照不宣的婚约,彼时她已经嫁给了萧维,后来斛蕴溪入了宫,傅三姑娘与左相府的长孙结了亲,成了斛蕴溪的亲嫂嫂,一对小姐妹反目。如今想来,曾经偶然几次碰面,傅欣对她十分厌恶,应是早早便倾心于萧维。 这一世姜艾与萧维没了牵扯,与傅欣却依然水火不容似的,没少听说她在背地里编排自己的话。 然而听着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她倒没有幸灾乐祸,只是有几分感慨,毁掉一个女子的名誉,真的太容易了。 流言甚嚣尘上,姜府也未曾安宁。 萧嘉宥折了一只胳膊,日日吊着夹板来姜府,雷打不动;黑熊夜夜来叩窗,搜寻了许多新奇玩意讨姜艾欢心,一日未曾间断。姜艾一个都没见。 这日黄昏,云南王府却突然差了人送信过来,并且要求一定要亲手交给姜姑娘。一家人皆面色古怪,姜艾硬着头皮接了信,不知那家伙又搞什么鬼。 如此正大光明送来的信,她倒是不怕其中有什么不便见人的内容,当着父亲和母亲的面拆了信,却发现是溯英写的。 作为云南王疼爱有加的义妹,又得皇帝亲自册封了乡君,小丫头如今是炙手可热的贵女,人人巴着结交。 小乡君为人傲气,写给姜艾的信口吻却可怜巴巴。她不爱念书,从前被父亲二哥逼着识字;如今成了尊贵的小乡君,她的王爷哥哥又专门请了先生来教她功课,每日被逼着看书写字,日子实在难过。爹不疼娘不爱,明日十二岁生辰,却没有人记得,好委屈。 信中笔迹清秀优美,显然是请人代写的,可怜巴巴的语气却丝毫没打折扣。 姜寅、沈氏皆诧异不已:“艾艾,你与那小乡君熟识?” 姜艾点头,未敢坦白这他们口中的小乡君便是在夷陵时日日来蹭饭的小姑娘,只道:“我在山寨时,时常与她接触。” 沈氏明了,与姜寅对视一眼,眼中有担忧。 云南王府与姜府关系尴尬,实在不便往来,这小丫头却约艾艾过府游玩,陪她过生辰,着实令人为难。 姜艾拿这丫头没办法,思忖许久,继续硬着头皮答应了她的邀约。 总归云南王府来信这么大的事儿,瞒不住府中的眼线,遮遮掩掩倒不如坦然一些。 流言愈演愈烈,终究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 国公府的老夫人亲自跑到皇后跟前哭诉:“皇后娘娘替老身做主啊!” 皇后头疼不已,亲自下去搀扶,无奈道:“娘,你先起来说话。” 老夫人痛哭流涕:“你若不为欣欣做主,娘便长跪不起!欣欣那孩子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她虽然任性一些,但一直都是洁身自爱的好孩子啊!娘以性命担保,我们欣欣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你若不信,大可叫人去验身!” 自己的亲侄女,皇后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有心有力。“欣欣的秉性我还不清楚吗,只是此事已经传到皇上那里,岂是我一句话便能左右的。” “那你便由着居心叵测之人如此败坏欣欣的清誉?欣欣日日在家以泪洗面,你这个做姑母的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皇后只能妥协:“罢了罢了,我再去劝劝皇上便是。” 御书房。 早朝后,乾宁帝将萧维留下来,又特意叫来淑妃随侍在侧,此刻便正在谈傅欣一事。 “朕实在没料到,傅家竟会闹出这种丑事来!”乾宁帝坐在御座上,面有怒容,“堂堂国公府,竟然养出如此贞洁败坏的女儿,朕脸上都无光!” 萧维却显得十分平静:“国公爷既然拿名义担保,想必其中真的另有隐情。皇兄若先当了真,怕是会令国公爷寒心,倒不如彻查此事,揪出幕后恶意中伤的罪魁祸首,也好给国公爷一个交代。” 乾宁帝冷哼一声:“如今闹得人人皆知,岂是那么容易能查清的。即便是被人中伤,也是他傅正平看 管不严,那丫头从小便刁蛮任性,如今又惹出如此大祸,朕看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萧维并未答话。淑妃侍奉在乾宁帝身后,深知皇帝从前对那傅欣有多宠爱,更是不敢轻易开口。 停了片刻,乾宁帝忽然伸手将淑妃揽过来:“朕记得爱妃有个妹妹,与傅欣年纪相仿,才情过人,容貌更是像极了爱妃,可曾婚配?” 淑妃心里一咯嘀,答曰:“未曾。” “既如此,不如将爱妃的妹妹许配给十四弟?”乾宁帝看着她问。 淑妃柳眉轻蹙,为难道:“臣妾那妹妹性情顽劣,身份样貌皆不如傅三姑娘,恐怕配不上王爷……” 乾宁帝又转向萧维:“十四弟认为呢?” 萧维只玩笑道:“那臣弟恐怕要会一会国公爷的虎啸刀法了。” 乾宁帝朗声大笑。 不多时,宫人进来通传,东澜郡王世子求见。 乾宁帝眉梢一扬:“他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世子只说有事求皇上。” 那小子满脑子儿女心肠,还能是为了什么事。乾宁帝挥手,示意淑妃退下,这才叫人传他进来。 萧嘉宥进殿,脸上伤痕消了不少,手臂上依然吊着夹板,到了跟前,扑通跪下,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皇叔,嘉宥求您一件事。” 乾宁帝好整以暇地靠在御座上:“起来说话。” 萧嘉宥不肯起来,跪在那里,一字一顿道:“我要娶艾艾为妻,请皇叔赐婚!” 第66章 66 乾宁帝略微诧异地与萧维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才道:“嘉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姜艾不过是小小四品官之女,私德有亏,何来资格做皇家世子妃?” “那根本不是艾艾的错!是云南王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若不是他突然冒出来拦路抢劫,艾艾早已经嫁给我!”萧嘉宥没想到一向英明的皇叔也会说出这种话,急切道:“您不是因为他是您的亲侄儿,便偏袒于他!” “朕何曾偏袒过谁?”乾宁帝不悦道,“天底下女子多得是,比那姜艾貌美的大有人在,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萧嘉宥重重磕了个头:“嘉宥非她不娶,请皇叔成全!” “你想清楚了,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郡王府的脸就要被你丢尽了。” “我不在乎!我只要她。”萧嘉宥咬牙道,“父王和母妃从小看着艾艾长大,他们一定会支持我的。” “你爹同意又如何,本王不同意!” 门外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进来,曹德利拦不住,慌忙跑进来通传,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健硕英武的男人已经大步走进来。乾宁帝摆了摆手,曹德利闭嘴退下。 黑熊走进来,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随后才向乾宁帝行礼:“六叔。”扫了眼一旁坐姿风雅的萧维,漫不经心道:“十四叔也在啊,今日还挺热闹。” 话音刚落,殿门再次进来一人,藏蓝常服上纹饰蟠龙,正是太子殿下萧临。与黑熊的肆意不同,萧临显得彬彬有礼:“父皇,十四叔。” 乾宁帝摆手:“赐座。嘉宥,你也起来吧。” 萧嘉宥依旧不起,将愤恨的视线从黑熊身上收回,坚持道:“求皇叔成全!” 嗤—— 黑熊冷笑一声:“你死了这条心吧。姜艾好说也是本王的女人,若是嫁给别人为妻,让本王的脸往哪儿搁?” “萧正——!你不要欺人太甚!”萧嘉宥怒斥。 乾宁帝黑着脸,呵斥一声:“都住口!你们两个可别忘了自己姓什么,都是一家人,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样,像话吗!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萧嘉宥不甘心地将满肚子冤屈忍下,起身坐在了萧维下首,目光略过对面,恨意不减。黑熊与太子同侧而坐,眉头亦拧着。 “阿正,”静默片刻,乾宁帝才又道,“方才朝堂上御史刘大人的话,你可有什么想法?” 黑熊心中冷笑。那姓刘的御史口沫横飞义愤填膺说了一刻钟,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便是要他云南王交出兵权。黑熊如何不清楚那人向来是乾宁帝的枪杆子,指哪打哪,他的意思,可不正是乾宁帝的意思,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 乾宁帝轻叹一声,语气温和道:“你这许多年都流落在外,朕好不容易将你寻回,私心只想留你在身边,代替皇兄弥补这些年你受的苦。封地诸事需人打理,朕委派有能之士帮你治理云南,你也好安心留在京城,如何?” “六叔所言极是。蒙将军将云南治理得极好,便继续交给他吧。”黑熊道。 乾宁帝不语。蒙通背叛朝廷意图谋反,没治他的罪只是时机未到。 此时萧临开口道:“父皇,西南一带一直不太平,交趾不安分,多年来全靠蒙将军威名震慑,才能维持和平,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乾宁帝沉吟片刻,才道:“也罢,蒙通治理有方,西南有他镇守,朕也放心。” “——只不过,”他话音一转,“虎符乃朝廷信物,阿正还是将它归还给朕吧。” 黑熊扬起一边眉毛,脸上有诧异之色:“什么虎符?侄儿不明白六叔的意思。” 乾宁帝向萧维抬了抬下巴:“十四弟,你同他说吧。” 黑熊好整以暇地望向萧维,后者稳如泰山,嘴角依旧挂着惯常的一丝笑意。“你从嘉宥那里拿走的于阗玉虎便是了。” 萧嘉宥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惊怒地指着他:“原来是你偷走了我的玉虎?!”怪不得思思怎么都不承认,他将她院子里里外外搜寻几遍都未找到,原来真的不是她偷拿的。 黑熊嗤笑一声:“我何时从你那里偷过什么玉虎?” 萧嘉宥哑口无言,只得转头询问地望向萧维。 黑熊的视线随之转过后,一本正经地问:“十四叔可曾亲眼看到我拿了他的东西?如果有,敢问何时何地?若没有,”他顿了一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不知十四叔何以如此冤枉我?” 萧维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一派从容道:“假尸在西山发现、运回姜家的第二日,嘉宥伤心醉酒,你不是趁夜偷偷潜入了郡王府吗。” 黑熊也笑:“十四叔亲眼看到我了?” 萧维但笑不语。黑熊继续道:“姑且不论十四叔看到的那窃贼究竟是不是我。倘若十四叔当日便认出了我,为何后来数月时间 ,迟迟不与我相认?再者说,那玉虎乃我父王遗物,遗失二十年,十四叔当年不过几岁孩童,从未见过那东西,又是如何一眼认得?” 此话一出,乾宁帝脸色微变,晦暗不明的目光扫过萧维依旧镇定的面庞。萧嘉宥虽先入为主地相信了萧正便是那窃贼,刺客也不得不生出几分犹疑。 萧维缓缓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我实在说不过你。只是那东西在你手中,却是抵赖不掉的。” “你尽管来搜。”黑熊坦荡道。 “好了!”乾宁帝终于发话,“朕相信阿正,没拿便是没拿,再争执下去,反而叫一家人生分了。朕也累了,今日便散了吧。” 几人便起身告退,萧嘉宥有意落后,待其他人离开大殿,又折返回来,不死心地问:“赐婚的事……” 乾宁帝不悦地哼了一声:“出息!” …… “阿正,你对嘉宥太过咄咄逼人了,”离开御书房后,萧临与黑熊一道出宫,在他身后温言劝道,“他是个单纯的孩子,对那位姑娘用情至深,你既对那姑娘无意,不如成全嘉宥一片真心。” 黑熊心中冷哼。谁说他无意,他整颗心都已给了姜艾,自己拿命来爱的女人,岂能容他人肖想?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他淡淡扫了萧临一眼,忽然停下脚步,不耐道,“你整日跟着我做甚?堂堂太子,难道闲得没有别的事可做? “怎么跟我说话呢?”萧临在他面前从不以本宫自称,他倒是越发放肆了,与他这个兄长说话愈发不客气。 抬手要往他脑门上敲,刚伸至面前便被黑熊攥住手腕,顺势一拧,萧临当即闷哼一声。黑熊松手,萧临紧紧抓着右手腕,面色惨白,剧痛下额头沁出汗滴。 黑熊漠然盯了他片刻,才凉凉道:“断不了。” 萧临许久才缓过那股劲儿,黑熊虽满脸不耐,却一直站在一旁等着,未曾走开。萧临揉着手腕,面色极为苍白,却笑望着他:“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黑熊转身便走。萧临慢步跟上,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他身后道:“阿正,陪我喝一杯吧。” 黑熊并未表态,一双长腿迈得敏捷矫健,出了宫门率先上马,却停在那里等了片刻。萧临不紧不慢跟上来,骑上另一匹马,两人沿着青石板街道,向云南王府行去。 远远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熟悉的曼丽身形从车上下来,一袭宝石青织 银丝牡丹团花褙子,颜色纹饰都分外养眼。黑马“咴”了一声,踏着轻快的蹄子便要过去。 走出几步黑熊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勒紧缰绳。轻轻啧了一声,在马脑袋上拍了一下,放慢速度走到跟前。 姜艾已经注意到打左边而来的两匹马,目光刻意略过黑马,朝后面的人望了一眼。她怔了一怔,正要矮身行礼,萧临已经率先道:“不必多礼。” 黑熊冷硬的声线紧跟着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中似有不耐。 姜艾垂眸,身边来迎接的丫鬟及时开口解释:“回王爷的话,乡君今日生辰,特地请姜姑娘来做客。” 黑熊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似的,骑着马趾高气昂地从她身侧经过,下马后将缰绳抛给小厮,大步进门。 黑马“咴咴”又叫唤两声,原地踏着步,接着竟不知怎么从小厮手中挣脱,笔直冲着姜艾而来,大脑袋往她跟前凑。姜艾冷不防被湿湿凉凉的鼻子蹭了一脸,哭笑不得地拿帕子擦拭,那边小厮已经慌忙跑过来,一边告罪一边将黑马牵走。 一旁,萧临在马上目睹一切,轻轻挑了下眉。 “你就是姜艾?”他下了马,走到姜艾跟前,并不逾矩地打量她两眼,温言问道。 姜艾记得这个即位不满一年,便在秋猎时不慎落水,导致旧疾复发,英年早逝的皇帝。他是个极温和的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对她都十分客气有礼,待父亲更是礼遇有加。 她浅浅福身:“民女姜艾,见过太子殿下。” 萧临缓缓一笑:“既是小乡君的客人,你且去陪她吧。那丫头性子急得很,等不到人怕是要亲自来找了。” 姜艾看着他和蔼的模样,心中不免惋惜。若是可以,她倒想提醒他一下,来年秋猎定要保重身体。 她随着丫鬟进府,去往溯英的住处,萧临负手立在原地,一路望着她的身影,片刻后忽而摇头,笑了一笑。 物似主人形。 阿正的那匹黑马那么有灵性,怕是不经意泄露了一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黑马:好像不小心出卖了主人耶o(twt)o? 第67章 67 溯英早早打扮好了,桃红色的挑丝双窠云雁宫装,一套华贵精致的赤金首饰:碧玉头箍、垂珠耳坠、颈上一条灯笼坠子、腕子上尚有一只缠丝手镯,虽比从前的衣饰繁杂许多,也拘束许多,但十分华丽亮眼。此刻脚下踩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背着小手焦急地来回踱步,不停自言自语:“姜姐姐怎么还不来?人家一年只过这一次生辰,却没有一个人记得……” 一旁的侍女好笑不已,端来一碗砂糖冰雪冷元子,安抚道:“乡君莫急,姜姑娘已经在路上了,即刻便道。”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丫鬟的声音:“乡君,姜姑娘到了。” 刚拿起的勺子立刻便抛下了,溯英喜出望外,提着裙摆拔腿往外跑,在门口与姜艾撞个正着,口中又高兴又委屈地喊道:“姜姐姐,你终于来了!” 姜艾险些被她撞到,扶着她的肩膀,莞尔道:“乡君相邀,民女怎敢不来?” 溯英拉着她的手臂晃了晃:“你不要笑话我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姜艾笑了笑,回过身,却见采芙望着溯英目瞪口呆。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采芙会意,合上惊讶的嘴巴,眼中依然惊疑不定。 姜艾将她手中的一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盒子接了过来,含笑道:“愿溯英花灿金萱,岁岁良辰。” “还是姜姐姐对我好。”溯英接过那精美的盒子,吸了吸鼻子。被封了乡君又如何,爹娘不在,生辰都没人记得。这是她今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当然,除去石头送的那根猴子木雕不算。 姜艾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是我疏忽了,忘记了你的生辰,以后一定牢牢记在心里,每年都为你庆祝。” 溯英扁着的小嘴这才收回,重新开心起来:“你要说话算数,要是骗我,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竟是一套非常别致的珊瑚玳瑁贝壳头面。这些日子得了不少赏赐,全是简直连城的珍稀玩意儿,但都没有这套头面来得特别。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姜艾想了想,问道:“今日可有人为你做寿面?” 溯英连连摇头。其实早晨侍女已经为她做了一碗,只是若是姜姐姐给她做,那就完全不同了。 她并不说话,只拿巴巴的眼神望过来,姜艾心软,便道:“那我为你做吧。只是我手艺不精,你莫要嫌弃难吃。” “才不会!”溯英立刻将东西交给侍女 ,叮嘱她好生收着,兴高采烈地亲自带着姜艾去厨房。 在黑熊寨的那些时日,姜艾下过几次厨房,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也清清楚楚识得油盐酱醋。五月里阿麟生辰,便是她亲手做的寿面,只是味道差强人意,阿麟很给面子地全部吃下,事后却悄悄劝她:下次若给母亲做面,千万要记得放盐。 想起来,姜艾脸上便现出柔和的笑意,只是当到了厨房,侍女拿出显然早已准备好的用红绿镂纸拉花罩着的寿面时,心下便明了了。她并未戳破,将水煮开后,小心翼翼将寿面放入。 溯英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从前年年都是娘亲为她做寿面,今年她不在,幸好还有姜姐姐。 烧着火的厨房里不免有些闷热,溯英拿着帕子正要上前为姜艾擦汗,忽然有侍女悄声进门,叫了声乡君,以手掩唇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溯英噘了噘嘴,看了眼锅里刚刚好够她食量的面,嘟囔道:“连碗面都要同我抢!” “怎么了?”姜艾并未听清,疑惑地回过头来。 溯英连忙摇头说没什么,等侍女将热腾腾的汤饼从火上端下,盛入碗中时,才道:“盛一半便好,剩下的我要留着傍晚吃。” 姜艾失笑,只以为她此刻还不饿,并未说什么。 王府中有一面湖,静影沉璧,水平如镜。湖心亭矗立在中央,凉风习习,奶夏日纳凉的好去处。萧临与黑熊在亭中把酒言欢,阎刚作陪。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皇伯父身边的十八名暗卫名扬天下,除了队长段洪,其余人萧临几乎从未见到。见到人数最多的一次,便是当年那场大乱,皇伯父与三伯父殊死一搏时,一半暗卫守卫在王府。阎刚便是其中之一。 多年过去,萧临已经遗忘这个人,却对那一对斩下一地头颅的狼牙锏印象深刻。 “阎将军的神武之姿,本王记忆至今。”他姿态儒雅地举起酒杯,“这杯敬您。” 他仰头一饮而尽,阎刚沉默不语,默默干下杯中的酒。 萧临喝得有些多了,看着黑熊刚硬的轮廓,眼前慢慢现出皇伯父宽和的面庞。他往后仰去,依靠着栏杆,手背遮在了眼前。 恰在此时,一阵匆匆脚步声踏上木栈,石头端来半碗面,快步跑来,放在自家老大跟前,这才舒了口气,摸了摸脑门子上的汗:“老大,快吃吧,面快要坨了。” 阎刚瞟了一眼,纳闷道:“这么点?你喂猫呢?” 就这么点,还是从溯英那儿抢来的呢。石头腹诽。 黑熊将支起的腿放了下来,原来懒散的坐姿忽然端正许多。他端着碗看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吃拿来,正好我饿了。”阎刚伸手便要来端,黑熊立时抬手,筷子精准地夹住他的手腕。 “嘿!”阎刚来了兴致,手腕灵活一绕,从筷子中逃脱,反手来捉筷子时却被黑熊敏捷逃脱,两人一来一回,在酒桌上过起了招。 萧临看着直发笑。 黑熊无心恋战,将被抓住的筷子猛地松开,阎刚用力过猛,霎时往后倒去。黑熊端起碗迅速起身,三两口将半碗面吃光,将碗递给石头时啧了一声。 “咸。” 萧临不难猜出那碗面出自谁手,忽而叹了一声,悠悠道:“我还记得,皇伯母最拿手的便是百果糕,味道很甜,但非蜜非糖。我找过许多师傅,却没人能做出那个滋味来。” 黑熊大约心情不错,难得回应一句:“我母妃的手艺,自然无人可及。” 萧临笑了一声,没有言语。阎刚瞥了他一眼,再次沉默下来。 很快,萧临便醉倒了,黑熊并不管,继续喝着自己的酒。阎刚叫来侍从,将人送进客房休息。 黑熊也起身,正要离开,阎刚在身后叫住他:“阿正。”他坐在地上,目光四有几分纠结迟疑,片刻后呼了口气,才道:“当年狗皇帝背叛王爷,太子并不知情。” 黑熊转过身,眸光幽深,难以捉摸。 “当年太子对你十分喜爱,时常住在王府。狗皇帝的人冲进来时,他也在,带你藏在柜子里,将你护在身后,才躲过一劫。后来将你交给段霖,自己引开了追兵。”阎刚道,“原本怕你心慈手软,不打算告诉你这些,今日权当酒后失言吧。你自己看着办。” 姜艾陪溯英待了一阵,被她拉着去看宫里赏赐的那些奇珍异宝。她身份尴尬,不便多留,答应了溯英过段时日再来看她,才被放行。 这厢刚出了院子,未走出多远,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她惊了一跳,来不及反应,下一瞬整个人便一阵天旋地转。 “小姐——!” 采芙尖叫出声,石头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别叫,别叫,你家小姐不会有事的。” 姜艾回过神来,已经身在一处僻静角落,被密不透风压在墙上。双手被禁锢,熟悉而 野蛮的吻落在她脸上、唇上,带着醺醺酒气。姜艾动弹不得,被他蛮横的唇舌堵住了唇,除了细细的呜咽,什么声音都不发出。 许久后,黑熊才放开她,姜艾气喘吁吁,在他怀里喘息半晌才缓过来。 她想推开他,反而被捉住双手,按在他灼热的胸膛上。 “艾艾,艾艾,”他低声唤着,“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姜艾偏开头,片刻后才闷闷问了一句:“傅欣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谁?”他拧眉,一脸不作假的困惑。 姜艾无奈:“国公府的三姑娘。”要不是方才素英说漏了嘴,她竟不知是他在背后搞的鬼。她一直知道傅欣十分看不上她,背地里多有贬低,没想到会传到这个家伙的耳朵里。 黑熊想了片刻才哦了一声:“她啊。”他将额头贴着姜艾,理直气壮道:“她嘴巴不干净,早该被教训了。” “只是说两句而已,你何必较真。”姜艾道。自己受过同样的委屈,看到别的姑娘被人说得那样不堪,很能感同身受。 “只是被人说两句而已。”黑熊将她的话又还给她。“你若不追究,她哪来的资格追究。” 姜艾被噎了一下。顿了顿,瞟他一眼,又问:“你怎么知道她臀部有胎记?” 黑熊没能体会到这句话中小小的在意,只顾埋首闻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随口一句:“谁知道她有没有胎记。” “……” 姜艾又推他:“我该回去了。” 酒意上头,黑熊太想好好抱一抱她,更想与她亲热缠绵,闻言反而贴得更紧,滚烫的手心在她腰上来回摩挲。“艾艾,我想……” “你起来!”姜艾推不动,皱眉低斥一声。 她还没消气,这几晚一直不许他进屋,黑熊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将她就地□□,却又不敢惹她再发怒,不甘不愿地从她身上起来。姜艾整理好衣裳,转身向外走去。 黑熊慢悠悠跟着她,盯着她白嫩光洁的颈子:“今晚我去找你。” 姜艾顿住脚步,咬了咬唇,回身看着他:“你不要再来了。” 黑熊也停了下来,目光微沉。 “我对不起嘉宥,不想再伤害他。”心里揪得厉害,姜艾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眼睛,“我跟他已经不可能,以后不会再见他,也不想再见你了。” 作者有话 要说:黑熊:t^t 第68章 68 黑熊进来时,溯英正坐在梳妆镜前,兴致满满地试戴姜艾送她的玳瑁珊瑚贝壳头面。方才的首饰已全部取下,侍女仔细帮她戴好了耳坠,她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只精巧的发簪,插入发髻中,左左右右地照镜子。 瞧见黑熊进来,她噘着嘴巴哼了一声,便扭开头不看他。拿起手钏套在腕子上,转过来,冲他晃了晃,眼睛亮亮地:“好看吗,姜姐姐送我的。” 说完,见他依旧拉着脸,神情阴沉的模样,敛起了笑容:“干嘛这幅样子啊,你没见到姜姐姐吗?” 黑熊默不作声走进来,往椅子上一坐,双手环胸望着她:“为何叫她来?” 溯英扁嘴,怏怏道:“今日是我生辰,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过。” 黑熊默了片刻,语气有所软和:“我忘了。” “你从来没记住过。”溯英哼哼道。戴好整套头面,她仔仔细细地照了两下镜子,这才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歪着脑袋,一脸机灵地看他:“黑熊哥哥,你知道姜姐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黑熊瞥了她一眼,并不搭腔。 溯英眯着眼睛,笑嘻嘻与他谈条件:“明日陪我出去玩,我就告诉你。” 黑熊却站起来,径自往后走,丢下一句:“往后不许擅自请她过来。” “父皇。” 萧临缓步进入大殿,乾宁帝摆了下手,曹德利立刻带着殿中侍立的内侍与宫女离开,掩上殿门。 “坐吧。”乾宁帝撂下手中的折子,抬眼看过来。“近日身体如何,夜里还会心悸吗?”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这几日睡眠尚可,身体也无恙。”萧临慢条斯理道,“不知父皇今日叫儿臣了来,所为何事?” “朕听说,你这几日时常留宿云南王府,与阿正一起喝酒?”乾宁帝语气平平地问,目光却有几分犀利。 萧临点头:“是。” 乾宁帝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片刻后才幽幽道:“阿临,当年你皇祖父子嗣众多,兄弟相争的景况如何,你是亲眼见到的。朕这些年不允许任何一个女人诞下皇子,便是不愿你再步当年的后尘。朕知道,你小时候与阿正十分亲近,但你与他都已不是当年的你们。” “他是为了抢夺皇位而来,你对他仁慈,他会对你仁慈吗?”乾宁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沉了几分,“不要妇人之仁!想想你皇伯父,那就 是妇人之仁的下场!” 萧临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微澜。他垂眸,缓缓道:“父皇放心,儿臣心中有分寸。” 乾宁帝嗯了一声,向后靠回去,态度松了几分:“嘉宥那孩子一根筋,今日又来求朕,非要娶那个失节的女人为妻,你怎么看?” “父皇心中应当已有决断。”萧临想了想,道:“姜家那位姑娘,身份配不上嘉宥倒是其次,那日阿正的态度您也看到了,若是纵容嘉宥的一时冲动,一则无法与郡王交代,二则阿正那里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当下稳住他才是要紧。” “跟朕想到一块去了。这事便暂且搁着吧。”乾宁帝阴恻恻道,“朕还真是小瞧了那个女人,看着文文弱弱,也不是省油的灯。” 皇宫里发生的一切,姜艾半分不知,却恰巧正为此事而烦恼。 那日她的话,大概是真的惹怒了黑熊,夜里窗户再也没被敲响过。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失落与庆幸哪个更多一些,总归并未因此轻松一分。 萧嘉宥依然日日来姜府,他的手臂慢慢好了,曾经的崩溃和暴躁也渐渐沉淀下来。他话少了,执拗却深了。 沈氏也不免因他的执着心生触动,这日与女儿一起散步时,便开口劝了一句:“艾艾,既然嘉宥对你一往情深,不介意那些事情,你也放下吧,那并非你的错,不要拿别人做的恶惩罚自己。” 姜艾笑了笑:“娘,我并不是惩罚自己,那件事我已经放下了。” “那便好,”沈氏松了口气,慈爱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嘉宥虽然性子有些软弱,对你却是真心实意,你若能重新接受他,以后有个人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爹也就安心了。” 姜艾摇头:“娘,我跟嘉宥已经不可能了。” 沈氏一怔:“你不是已经放下……?” 姜艾不知该如何跟母亲解释。 她与嘉宥之间的阻碍,不是失去的所谓贞洁,而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另外的人。嘉宥对她情深义重,曾为她而死,她却辜负了他一腔深情。姜艾无法违背心意嫁给他,也不能不顾他的感受,与他视之为仇人的人在一起。 她对嘉宥有愧,只能选择谁都不嫁。 沈氏心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声,抓紧她的手,道:“不嫁便不嫁,娘守着你。” 姜艾鼻子又酸了,抱着母亲,将脸埋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令人安 心的味道。“我要一辈子赖在爹娘身边。” 傍晚姜艾陪母亲用过晚膳,回到卧房沐浴,洁白无瑕的玲珑玉体浸泡在水中,姜艾趴在桶沿上,枕着手臂,洇满水雾的眼皮微微阖着。 采芙为她擦背,静谧的房间中只余水波被撩起时清清沥沥的声音。许久,采芙觑了自家小姐一眼,试探问道:“小姐,您不愿意接受世子,可是因为云南王?” 姜艾缓缓撑开眼皮,望着她,并未答话。 “小姐千万别怪奴婢多事,奴婢满肚子疑问,憋了好久了。”采芙小心讨饶,见姜艾没有怪罪的意思,才继续道,“那云南王当初虽然做出十恶不赦的事,小姐与他之间却十分奇怪……还有那溯英乡君,夷陵的慕江武馆,原来都是云南王的人吗?” 采芙说了半晌,听着的人却没有一丝回应,她挠了挠头,纠结道:“小姐,您与云南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姜艾摊开一直紧握着的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雕琢精细的玉虎。手指在凝脂一般的玉身上缓缓摩挲,姜艾垂着眼睛,半晌才叹了一声,重新趴在木桶上。 “我爱他。”她闭着眼睛,声音很轻。 采芙着实愣了一愣,难免震惊,一方面却又觉得意料之中。她犹记得那日在斛府花园,云南王看小姐的眼神,分明是有情意的;还有去王府那次,小姐被他掳走一阵,回来时双唇发肿,红艳异常,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什么。只是那时见小姐神色厌厌,她以为又是那云南王仗势欺人对小姐用强,心下好一番诅咒。 胡思乱想半晌,采芙才回过神来,看着小姐无精打采的模样,心疼得不行。 爱上一个坏蛋,小姐心中定然不好受。何况云南王那样的身份,要什么女人没有,对小姐哪怕有几分真心,也未必长久。当初将小姐抢走又送回来,心思便不难猜想了。 “小姐,”采芙深吸一口气,忽然道,“您若对云南王有意,这样被动下去可不是办法。” 她口吻郑重,像决心要成就一番大事一般,姜艾不禁好笑,盈盈望她一样:“你想说什么?” “云南王身份尊贵,身边一定不缺女人,您要牢牢抓住他的心才行,让他一辈子对您一心一意。” 姜艾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一心一意的男人?男人本就是多情的,此刻对你真心,以后依然可以对别的人真心。” “老爷啊!老爷对夫人便从未有过二心。”老爷和 夫人琴瑟和鸣十几年,依然恩爱如初,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典范了。采芙道:“都是夫人□□得好,小姐若有心,也可以的。” 姜艾沉默半晌,还是摇头:“罢了,罢了。” 一月光阴眨眼即逝,中秋来临。 失散多年的侄儿得以认祖归宗,乾宁帝有感于怀,特在皇宫设宴,与百官共贺团圆佳节。此等宫廷宴会,王公贵族高官大臣方有资格参加,姜府却破格受到了邀请。 眷属需天黑后方能进入宫门,姜艾与母亲一行乘马车前往皇宫,在宫门前难免遇上别府眷属。巧的是,其中刚好有右相府的车驾,右相夫人与他们同时抵达。平日来往有所顾忌,魏氏与右相夫人这一对手帕交少有机会相聚,难得碰上,少不得一番寒暄问候。 右相夫人对他们十分客气可亲,和蔼道:“这便是贵府的两位千金和小公子吧,瞧瞧这模样,生得真好。”她显然已经听说了姜艾的遭遇,望着她的目光不免惋惜,拉着姜麟的小手,又对沈氏道:“姜夫人好福气,一双儿女如此乖巧懂事,真是煞羡旁人。” 沈氏微笑,姜艾谦恭道:“夫人过誉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嚣张马蹄声响起,宫门前一众命妇贵女,不免齐齐转头望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新近入京的云南王。 姜艾听那马蹄声便认出了,慢慢回过身。 无论心中对这宫门前纵马的行为如何不喜,人群中却没人敢吱声,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来,唯恐不小心死在威名在外的云南王马蹄之下。只见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矫健魁梧的黑马从眼前一掠而过,马上的人目不斜视,仿佛越过的不过一片杂草荒地。 一人一马径直到了宫门前,黑熊利落下马,将马缰抛给前来迎接的内侍,而后大步迈向朱红色的宫门。 寂静的眷属们尚未回过神来,紧接着便听一道爽利洒脱的女声传来:“萧正,你给我站住!” 却是一名着轻便男装的女侠,骑一匹白马紧随而来,再次从数十人眼前奔驰而过,冲向宫门。却被守门侍卫拦下,威严的声音斥道:“何人擅闯皇宫!” 那女侠丝毫不惧,跳下马,指着前面的那道身影:“我可是你们云南王的贵客,你敢拦我?” 领头的侍卫不为所动,冷硬吩咐手下:“把她拿下!” “放她进来!”已经行至宫门下的黑熊回过身来,拧眉看着那几名侍卫,面上极为不耐。“本王 的人。”说完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侍卫只得放行。 “谢啦。”女侠摆摆手,快步跑着追向前面的人。 “皇宫门前大吵大闹,真是不成体统。”片刻后,有人不悦地道。 沈氏自从看到那位目中无人的云南王,脸色便十分难看,一回头见女儿望着宫门的方向,有些失神,疼惜地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作者有话要说:莫方,不虐 第69章 69 栖凤宫,皇后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着黄色织四合如意云纹大衫,深青色五彩云龙纹霞帔,庄重而华丽。凤驾将要离宫时,侍女进殿通传:国公府老夫人到了。 不用想也知道,还是为了傅欣那丫头的事。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皇上特封傅欣为县君,赐金银珠宝无数,以示安抚。这独一份的恩宠着实令沸沸扬扬的谣言消停了一些,与昱王的婚事却是回天无力了。 她已经尽力,在皇上面前多次为傅欣说好话,因此惹得皇上厌烦,已多日未曾过来;偏偏母亲整日向她施压,她贵为皇后,被逼得焦头烂额,日子又能好过几分。但毕竟是她的母亲,皇后叹了一声,只得叫人请她进来。 老夫人拄着御赐鸠杖,风风火火进入殿内,见到皇后便气势汹汹斥道:“你这个皇后有什么用?我怎么听说,皇上已经打算将斛家那小孙女赐给昱王殿下!” 皇后挥手屏退侍女,这才与老夫人道:“本宫与皇上提了多次,他心意已决,又能有什么办法?好歹咱们欣儿已经封了郡君,除了宫里几个年纪尚小的公主,身份无人可及,等风头过去了,本宫再与皇上提一提,郡主也不在话下。到时候害怕寻不到一门好亲事?” “再好的亲事能好过王妃?”老夫人怒道,“我看这事八成便是斛家搞的鬼,搞臭我们国公府的名声,好叫他的孙女做王妃!斛良才那老奸巨猾的东西,教出来的孙女个个都是狐媚子!一个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一个抢走我们欣儿的姻缘,这事若成了,往后斛家还不横着走?” “母亲!以后休要再说这种话,若被皇上听到,您让女儿如何自处?” 老夫人冷哼:“不过一个王妃而已,咱们不做也罢,只是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姓斛的,你自己看着办吧!”顿了顿,又想起什么,“昱王不成,那太子……” 皇后脸色变了一变。她虽然疼爱侄女,但太子是她的亲骨肉,未来天子,昱王不要的女人便塞过来,岂不让人笑话? 这话当着母亲的面却没说,只敷衍一句:“本宫自有分寸。”心下暗自琢磨着,再不济还有个云南王,虽然莽夫一个,却是正经皇家血脉,也不算委屈了欣儿。 打着这个算盘,宴席上,皇后便频频向云南王的方向留意。当年安王殿下与皇上兄弟情深,两家关系十分融洽,这孩子她还抱过许多次呢,彼时白嫩可爱的娃娃,如今却是大变样了。落身乡野十数载,土匪放荡不羁的作风倒是学 了十成。 皇后心下不免感叹,随后注意到他身旁身形异常纤细的清秀男子,便觉有些怪异。正打量,那人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起身走到前面,撩开衣摆跪了下去,朗朗道:“民女蒙飒,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后这才听出,原来是位女侠。 她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乾宁帝颇有几分性质地打量她几眼,问道:“蒙飒,好名字……蒙通是你什么人?” “回皇上,蒙通乃民女叔父。”蒙飒笑了笑,毫不避讳道,“叔父特意嘱托民女,代他向皇上问安。”她深深一拜,“吾皇万岁。” 乾宁帝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如此劲爽英姿,果然有蒙通的风范。平身吧。” “谢皇上恩典。” 蒙飒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回到云南王身边,一屁股坐下。皇后不易察觉地皱眉,原来云南王身边已有女人。以他与蒙通的关系,确实有可能结为姻亲,这就不大好办了。 黑熊顾自饮酒,蒙飒凑过来:“喂,你女人是哪个,指给我瞧瞧。” 黑熊本能抬起眼皮,视线越过一片黑压压的脑袋,精准落在流水席外围一片花红柳绿的官员眷属中,某一张面庞上。 姜艾刚好也在看他。 两双眼睛隔着人海遥遥对上,她眸中映着曳动的火光,又像被风撩起波澜的湖面,不知藏着怎样欲说还休的意味。 黑熊移开眼,仰头饮尽一杯酒。 姜艾慢慢收回视线,最后扫过他身旁英气十足的女侠,身形挺秀,眉目俊俏,那一身潇洒坦荡的气度,与他倒有几分相似。 他们是一样的人。 姜艾这样想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来没来?不是说她们也被请进宫了吗,人呢?”蒙飒勾着脖子往下面张望,一边喋喋不休。见黑熊不搭理她,便探头问另一侧的溯英,“诶,你不是天天念叨你姜姐姐吗,在哪儿呢?” 溯英嘟着嘴,白了她一眼,不吭声。她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整日粘着黑熊哥哥,赶都赶不走,真是一点也不害臊。本来黑熊哥哥可是她的,后来姜姐姐来了,她勉为其难地将黑熊哥哥让给姜姐姐,这怎么又来一个?讨厌讨厌! 宴席另一侧,却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投来。 萧嘉宥喝了一杯又一杯,心中的嫉妒和恨意却得不到丝毫缓解。他不明白,为何艾艾会爱上 那样一个不择手段的混蛋?她明明是他的啊,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他答应过会好好待她,会爱她一生,为何她却先背弃了誓言?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玷污了她的畜生,一丝一毫都看不到他。 难道只要得到她的身子,就能够得到她的心吗? 女人果然都是水性杨花的贱人。 萧嘉宥心中苦涩,却莫名笑了起来。起初是无声的,渐渐地,开始笑出声音来,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只酒杯,越握越紧,无色的烈酒洒满手背。 萧维听到突然发出的笑声,侧头,却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和扭曲怪异的表情。 “你喝醉了。”他握住萧嘉宥的肩膀,手掌微微发力。 萧嘉宥依然在笑,边笑边摇头,趴在桌子上,声音慢慢停了下来。萧维这才招手换来内侍:“送世子去休息。” 另一边,乾宁帝看着默不作声只顾饮酒的黑熊,问道:“阿正连续几日不来上早朝,可是身体不适?” 黑熊曲着一条腿,空酒杯捏在指尖,心不在焉答:“无事。懒得上朝。” 乾宁帝笑了一声:“你倒是潇洒,想不来便不来,朕却是忙得不得空闲。”他举起酒杯,“来,陪朕喝一杯。” 黑熊斟满酒,执起杯子,遥遥向他一敬,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好!”乾宁帝爽朗赞道,也干了杯中酒。 黑熊继续自斟自饮,桌前佳肴一口未动。有官员上前攀谈敬酒,他一概来者不拒,只是对那些人口中呜呜啦啦的恭维讨好毫无反应,似乎眼中只有美酒。 不多时,只觉眼前微微晕眩。今日喝了不少,醉得也有些快。 又饮了几杯,醉意上头,黑熊懒洋洋往后一靠,阖上了眼皮。蒙飒注意到他的动作,转头,惊讶地瞪着他:“你不是吧,这么快便醉了?” 乾宁帝也望了过来,含笑道:“这酒宴刚刚开始,阿正怎的这么快便醉了?”言罢抬手,“来人呐,云南王不胜酒力,快送他去歇息。” 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内侍赶来,毕恭毕敬将醉醺醺的黑熊扶起,去往偏殿歇息。 宫廷御赐佳肴,自然比府中家常便饭来得美味珍贵,姜艾却食不知味,眼前反反复复,全是他冷漠的脸色,和那个竟能近他身的女人。 那个人她从未见过,但大概是一个特别的人吧,她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别的女人。他们何时相识,又是何种关系 ,她全然不知,只知道他在巍峨宫门下那一句掷地有声的——“本王的人”。 心里不大舒服,姜艾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下筷子,掌心贴在胸口。 沈氏望过来,担忧道:“艾艾,可是身体不舒服?” 姜艾摇头:“只是没有胃口,娘不要担心。” 她说这话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白。沈氏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等宴会结束,我们便回家。你若不舒服,便靠在娘身上休息片刻。” 姜艾点头。 恰在此时,一名内侍躬身上前来,声音极轻,并不引人注意道:“姜姑娘,王爷有请。” 姜艾怔了一怔,抬眼望去,黑熊的位子已经空了,不见他人。 犹豫片刻,她对沈氏道:“娘,我去去就来。” 未等沈氏仔细询问,便起身随内侍离开。 一路离开宫殿,从御花园穿行而过,姜艾才渐渐回过神来,这人并非黑熊身边的人,自己竟如此轻信了他的话,若是有人别有居心,她无声无息死在这皇宫里,怕是也无人知晓。 心中一紧,她停下脚步,内侍有所察觉,回过头来,脸上挂着恭敬的笑:“王爷已在前面等候,姜姑娘请。” 已经到了这,想逃也逃不掉了。姜艾抬步,走向他指引的方向。 绕过一片月季丛,便见前方不远处,一身浅色广袖锦袍的男人负手立在一株樟树下,月光下气质蹁跹,仿若仙人——姜艾脚步一僵,暗自懊恼,都怪她心有所想,听到王爷二字,便以为是那个人。 萧维转过身,风度翩翩道:“姜姑娘,久违了。” 姜艾垂眸:“民女见过王爷。” “免礼。”萧维轻轻抬了下手,复又转身望着前方,似是看出她的警惕,淡淡道:“姜姑娘不必猜疑,本王请你过来,只是有一出好戏,想请你一看。” 姜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殿宇灯火明亮,正有一名内侍脚步匆匆而来,身后跟随着一位即便在夜晚依然十分惹眼的貌美女子: 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仿若丝滑飘逸的绸缎;身姿丰盈玲珑,只一件清凉半透的纱衣裹身,雪白胸脯几乎遮掩不住,挺起傲人的高度,下方曲线却骤然收拢,腰身纤细如柔软柳枝。莲步轻移,袅娜曼妙,一步一行间已是极致的惑人风情。 姜艾看着那女子随内侍入了殿门,不明所以。 “阿正在里面。” 姜艾微微一怔。 萧维目不错珠地盯着她的反应,没有错过那点转瞬即逝的异样神色,唇角勾起一丝隐晦的笑意,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如我们来猜一猜,这名侍女,何时会从里头出来?” 第70章 70 厚重大门缓缓合上,殿中寂静无声,只余烛火静静燃烧,香炉上烟雾袅袅,帷幔随风轻晃。红纱女子快步走到榻前,谨慎地向阖目沉睡中的男人望了一眼。她极少见到拥有如此男子气概的男人,身形伟岸,眉目深邃,随意曲起的手臂蕴含着喷张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上前,俯下身体,缓缓将手放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快速摸索几下,轻轻蹙眉,正要移开手去找其他地方,手腕忽然被攥住,与此同时一道冰冷阴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在找什么?” 女子反应极快,抬起脸的刹那已经换上一副娇羞之色,盈盈秋波望了男人一眼,又立刻躲开,眉眼间俱是羞涩情态。 “王爷……”这一声极细极媚的婉转低唤,足以叫许多男人浑身发软心口酥掉。女子显然深谙其中技巧,又将身体倾下几分,恰到好处地将纱衣几乎包裹不住的饱满酥胸展现在男人视线中。 手腕上铁钳般的力量一松,女子仿佛得到鼓励,将柔软身段贴向男人健硕的身体:“奴家……” 娇滴滴的嗓音刚发出,身体靠近不过一厘,胸口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刹那间只觉体内五脏六腑爆裂一般,她根本未看清男人的动作,整个人已经被震飞出去,生生砸破木门,麻袋似的摔在殿外地上。一生呼喊都未来得及发出,当即喷出大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守在殿外的内侍被突然砸碎门飞出的物体吓得跳了起来,看清地上的人后,立刻慌张跑上前,尖声喊道:“来人!快传太医!——啊不对,保护王爷!!!” 宫女、侍卫纷纷赶来,顷刻间乱作一团。 不远处静谧樟树下,姜艾也被那剧烈的一声惊到,反射性后退一步。前方萧维面色微变,片刻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当真是出人意料。” 他转头,探究地看向姜艾,却见她已然神态如常,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场闹剧全然与她无关。 “王爷真是雅兴,不留在宴席与皇上同乐,反而来听云南王的墙角。”姜艾不咸不淡道,“既然好戏演完,民女便先告退了。” 言罢,转身便要离去。 “本王本以为你会对阿正恨之入骨,没想到如此宽宏大量,前尘往事既往不咎。”萧维轻嘲道,“倒是难为嘉宥,不嫌弃你失节,还求皇兄赐婚,一片深情,还望姜姑娘莫辜负了他才好。” 赐婚? 姜艾霎时僵住,心底随即冒出一个声音:不可能,嘉宥不会这样做,他不会强迫她…… 定了定神,她没有理会如芒在背的目光,抬步离去。 宴席上,依然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乾宁帝已经有了些微醉意,斜靠在龙椅上,微眯着眼睛欣赏场下舞姬曼妙的舞姿。忽然有内侍快步走到曹德利身后,附耳说了句什么,只见曹德利一顿,摆摆手挥退内侍,上前两步,在乾宁帝耳边低语。 乾宁帝脸上笑容慢慢消失,目光沉了下来:“香呢?” “回皇上,那依兰香是奴才亲眼看着小郑子加到香炉中的,定不会有错,”曹德利微微纳闷,“只是不知为何对王爷无效。” 牙关动了动,乾宁帝又问:“东西呢?” “未曾找到。” “没用的东西!”乾宁帝一字一顿低斥一句,阴沉着脸起身,负手走下宝殿,在众多困惑的注视中大步离去。 皇后诧异地向皇帝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恰好此时心腹上前来,也向她汇报了什么。“姜家小姐?你是说,太子身边那个少詹事,姜寅的女儿?”皇后微讶,“她怎么与昱王有瓜葛?” “娘娘,您忘了吗,当初便是王爷在皇上面前力荐,那姜寅才得以升官入京……” 皇后向空空如也的昱王座位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撷芳殿。 重伤的侍女已被内侍抬走,地上的血污也清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痕迹。殿门破碎,四周窗户都大开着,矮桌上香炉静静燃烧,烟雾缭绕,殿内却空无一人。 此刻黑熊人在不远处太子的端敬殿,东暖阁,伺候的宫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只叫人准备了一桶冰水来,浸泡其中,缓解身体的燥热。皮肤冰冷,体内吊起的□□却依然残留一些。 彼时察觉到有人近身,他从深眠中醒来,只觉头胀痛无比,身体却似飘飘然,血液兴奋流窜。看到那个“自荐枕席”的侍女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着实是他大意了。狂妄地认为,当年之事,乾宁帝早落下了残害兄弟的名声,即便不顾忌云南的几十万兵马,为了自己的仁德之名,也定不会轻易对他下手,更何况当着如此多双眼睛。 酒水被动了手脚,但下的并非猛料,只叫他醉得快了一些。真正有问题的……是殿里的香炉。 事实上,也算不上对他下手,只不过打着侍女爬床的幌子,想借机偷走 虎符罢了。这手法还真是不高明。 如此用心良苦,只可惜找错了人。黑熊哼笑一声,这世上能叫他动情的只有一个女人。想到那张脸,心中便升起邪火,怒火与□□交织,无论如何压制不下。 不想见他? 往后两不相欠? 黑熊磨了磨后槽牙,不听话的小东西,他非要好好修理她不可。 泡完出来,换上萧临叫人准备的干净衣物,黑熊打开门,外头焦急踱步的内侍立刻上前,胆战心惊道:“王、王爷,皇上在正殿等候。” 黑熊扯了扯嘴角,不急不缓向正殿走去。 “六叔。”他招呼一声,径直在萧临一旁坐下。 乾宁帝心下不悦,面上只淡淡道:“朕听说,方才你打伤了一名侍女?” “我一醒来,便见她意图谋害我,不过出于防卫给了她一掌而已。”黑熊冷哼一声,“没要她的命已经是放她一马了!” 乾宁帝眼皮子跳了跳,一旁曹德利也是一脸微妙,忙陪笑道:“这怕是误会了。奴才方才审问过了,那侍女是宫里的老人了,一直待在撷芳殿,今日来伺候王爷,定是被王爷的英雄气概迷倒,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得到王爷的宠幸……” “是吗?”黑熊面色却十分严肃,冷冷道,“本王怎么觉得,她想要的是本王的命啊。” 曹德利讪讪一笑:“侍女手无寸铁,弱不禁风,岂能伤得了王爷?” “罢了,此事既是那侍女僭越在先,权当给她一个教训吧。”乾宁帝一派大方地摆摆手,含笑对黑熊道:“阿正今日便宿在端敬殿吧,你们兄弟二人也好叙叙感情。过几日便是秋狝,你随朕去围场吧,让朕瞧瞧你这些年骑射学得如何。” 黑熊应了声好,却不见身旁萧临低垂的眸子暗了一暗。 姜艾回到席上,沈氏已张望许久,见到女儿的身影终于安下心,嗔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识得路,绕了一圈才找回来。”姜艾道。 沈氏笑了:“小迷糊一个。” 袖子被旁边的人拉了拉,姜艾扭头,姜芊咬了咬唇,小声问:“姐姐,方才你去哪里了?” 姜艾不便与她解释太多,敷衍一句:“恭房而已。” 姜芊没再说什么,转回去低着脑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明明听到那个内侍说了“王爷”,姐姐对那个云南王那般讨厌, 定然不会去见他,那便是昱王殿下了? 她入京这么久,一次殿下的面都没见着,只能这样远远看两眼。为什么姐姐却可以见他呢? 姜艾心乱如麻,对姜芊的心思半分不知。 嘉宥真的向请求皇上赐婚了吗?皇上同意了吗?倘若是真的,她该如何是好?赐婚旨意一旦下达,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姜艾想要向萧嘉宥问个明白,然而之后的两日,他并未现身。倒是某一日夜里,她忽然从梦中醒来,察觉睡在她身边的懒懒没了踪影,她起身下榻,四处找了一圈,却发现小家伙蹲在窗台上,窸窸窣窣嚼着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走过去,正要叫它,却募地发现窗子开了一条小缝,一只手捏着一颗松子仁,从缝隙中伸了进来。 姜艾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走到窗边。 黑熊倚在墙上,听着房内轻缓的脚步声靠近,停在窗后没了动静。他直起身,慢条斯理掸了两下衣襟,转向窗子。 与此同时,窗扇从里面缓缓推开了。 只开了一半,正正对上他的眼睛,姜艾顿了下,缩回手。 “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黑熊伸手将松鼠抓起来,幽幽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姜艾的脸,面无表情道,“来看看这个小东西。” 姜艾垂着眼哦了一声,沉默下来。 片刻后,又开口,轻声道:“你若舍不得,便带走吧,本来就是你的。” 这个小没良心的…… 黑熊恨得牙痒痒,连这点表面上的冷静下也维持不住了,冷哼一声道:“既然这样,你这里还有其他属于我的东西,一并还给我吧。” 姜艾抿唇,将一直贴身收藏的玉虎拿了出来,递过去。 黑熊却抓住她手臂,猛地一扯,将人带了过来,凶巴巴地盯着她霎时瞪大的眼睛:“我说的是你!” 第71章 71 姜艾愕然地瞪大眼。他的脸近在咫尺,剑眉微竖,眸中带着凶恶的怒火,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心头轻颤,姜艾将头扭开,脸从他的肩膀擦过,呼吸间全是久违的气息。 许久没有这样抱过她,香软的身子入怀,黑熊心中的怒火便平息了几分,被一种满足所取代。手臂收拢,想抱得更近一些,中间却隔着一堵碍事的墙。黑熊不满意,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将人从窗户提抱出来,纵身上了屋顶。 姜艾连忙抓紧了他,以为他要来真的,焦急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她若这样失踪了,父亲母亲一定会吓坏。 停在屋顶上,黑熊便放开了手,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窄窄的屋脊,姜艾站不稳,有些害怕,却不好意思碰他,本能降低了身体,小心翼翼保持着平衡,双腿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黑熊稳稳立在她身前,并不伸手去扶。 “跟不跟我?” 姜艾心头紧了一紧,抿唇不语。一排排瓦片倾斜向下,不小心瞥见一眼,小腿发软,心惊胆颤。 黑熊向她伸出了手,一字未言,意思却显而易见。 姜艾本就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又气愤他用这种方法来逼迫自己选择,咬唇,十分有骨气地不去拉他。黑熊眸光冷了几分,收回手,面色冷漠地看着她:“姜艾,你到底有没有心?” 姜艾心里又苦又涩。也许走到这一步,真的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该重新活这一次,将一切都搞砸,辜负了嘉宥,更害姜家再次置身朝不保夕的境地。 她恨自己,又有一丝委屈,抬手想要抹掉眼角冒出的泪珠,不料脚下忽然一滑,身体便向下倒去。 眼前天地骤然倾斜,姜艾短促地惊呼出声,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臂从身后横来,将她拦腰拖了回去。 黑熊面色不豫,口中嫌弃道:“笨!”手上力道却不松,将人搂在怀里,另一手穿过腿弯将她抱起,然后席地而坐,把人放在腿上抱着。哪还有半分方才放任不管的冷酷。 姜艾也堵着气,别开眼不看他。 她犟起来实在叫人拿她没辙,黑熊什么脾气都没了,将脸埋在她颈后,蹭了一蹭。久违的亲昵,心里空了许久的地方终于得到添补,他低叹一声,满是挫败和妥协的口吻:“你究竟要我怎样?” 姜艾鼻子霎时就酸了,眼泪汩汩地 往外冒。 “我不要你怎样。”她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哽咽。 “那为何要推开我?”黑熊捉住她的手,在她要躲时仅紧紧握住,接着绕到掌心,与她十指相扣。“我绝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萧嘉宥也好,其他什么人也罢,你想都别想!” “我谁都不会嫁,你不必……” “你要嫁给我,只能嫁给我。”黑熊打断她,不容拒绝的语气,“艾艾,这一生你都别想离开我!” 心头又酸又甜的不知什么滋味,眼泪却渐渐停了,姜艾望着无边夜色,声音闷闷地:“哪有你这样霸道的……” 黑熊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动,胸口一热,握着她的小腰将她转了过来。这样面对着面,姜艾反而心虚,眼神避开不与他对视。黑熊便用虎口钳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你知道便好。”他看着那两片甘润娇嫩的唇瓣,心头一阵痒,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 姜艾望着他的眉眼,睫毛颤了一颤。 “我当你默认了。”黑熊说完,复又低下头,含住了她微凉柔软的双唇。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他的吻一点点加重、加深,将她的嘴唇吸咬地发麻,舌头随后侵入齿间,灵活捕捉到她的小舌,纠缠逗弄。 姜艾被吻得轻喘不止,手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双腿搭载他身侧,指尖和脚尖都发麻。等他终于吻够了松开时,姜艾眸中已是水光盈盈,嘴唇和双颊红得不像话,一点也不剩了,柔柔地靠在他臂弯里,细细喘息。 黑熊一手在她背后护着,另一手则贴在她腰上,隔着中衣光滑的料子,时轻时重地揉捏着。动作稍稍一重,姜艾口中便泄出一丝轻咛,又被自己羞到,慌忙闭口,去推他乱捏的大手。 那只手从善如流地离开,手指又来到她胸口,点了一点。低沉暗哑的嗓音道:“这里有我,你休想不认账。” 姜艾无法面对他灼灼的目光,黑熊却不给她躲开的机会,抱住她便又是一通热切的吻。 他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禁不住这样的情动,几日前吸入的依兰香似乎依然残存在体内,此刻终于被唤醒,在他的血液中窜涌作祟。 “艾艾,我想要你……”他呼吸愈加粗浊,胸口剧烈起伏着,吻沿着姜艾精致的下颌、脖颈,一路下移,抬手便欲解她衣裳。“我想你想得快要魔怔了,夜夜梦里都是你 。好艾艾,给我,嗯?” 姜艾按住他的手,偏开头道:“你身边不是有女人……” 黑熊被这个问题搞得一懵,短暂停了一瞬,脸上是真真切切的不解:“我身边何时有过女人?”随即反应过来,意识到她话中掩饰不住的酸意,一阵狂喜,“艾艾,我很开心你为我吃醋,但你这飞醋吃得也太没道理了。你倒是说说,什么女人,凭白冤枉我,我可不认的。” 那句酸话一出口,姜艾就后悔不迭,此刻愈发难为情。偏他追问不止,非要她说个清楚,姜艾扛不住,面红耳赤道:“明明是你自己说,她是你的人,现在又要说我冤枉你,究竟是谁没道理?” 她气呼呼的,黑熊凝神想了片刻,反而笑了。 “你说蒙飒?她是蒙通的侄女。她叔父对我有恩,我只负责她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他扬了扬眉,“一个混不吝的假小子,你怎么吃她的醋?” 姜艾脸更红,撇开头不说话了。 黑熊心里却莫名舒坦,不老实的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接着捉住她一只小手,往下引;与此同时低头含住她耳珠,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艾艾,这里只为你……” 姜艾霎时明白他的意图,不等他说完,被烫到似的猛然抽回手,又羞又恼地斥道:“你、你下流!” 短短的一下触碰,稍纵即逝,隔着数层衣料,那感觉甚至来不及品味,却已经足够撩人,黑熊呼吸一滞,闭了闭眼睛,压下狂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梆子敲了五声,更夫沿着墙下慢慢走过,浑厚悠长的声音久久不散。 屋顶上,姜艾屏息,一动不敢动。黑熊抱着她,眉头高拢着,满脸不豫。等人一走过,姜艾便急忙道:“你快走吧,再晚要被人看到了。” 乾宁帝勤政,日日早朝,五更后,各路官员便要陆陆续续起身进宫了。欲望再强烈,黑熊也不得不将人送回,匆匆离开姜府,以免被人看到,殃及姜家性命。 “迟早收拾你!”他临走前,幽幽丢下这么一句。 姜艾看着窗扇合上,躺回榻上,右手抚着胸口,里面狂跳不止。片刻后她翻过身,面朝里侧躺着,心中填得满满当当,却比前几日轻松许多。堵在心口的石头,仿佛终于卸下。 她大概,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一觉睡到晌午,姜艾醒来后,才听采芙说,父亲上朝回来,带 回了一道圣旨:三日后秋弥,圣驾启程前往南苑行宫,特恩准詹事府少詹事姜寅携眷属随行。 隔日,便有数匹骏马与宫廷尚衣局特制的四套骑装马靴,从东宫送到了姜府上。四套骑装显然是按照自家四口人的身量所制,不禁令姜寅与沈氏受宠若惊。 四匹马儿身量各有不同,一匹为普通体型,枣红色大马;两匹娇小一些,更适合女子的身形,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匹毛色雪白,纯净无暇,极为美丽,实乃难得一见的好马;另一匹则是枣红色的小马驹,长相机灵,与姜艾从前在黑熊寨的那匹小马十分相似,额间同样有一簇白毛,只是形状略有区别。 除了马匹与骑装,一同送来的另有一样,十分出乎意料的东西: ——一串糖葫芦。 糖稀晶莹透亮,包裹着一颗颗已经去核的山楂,鲜红饱满,看一眼便令人口中生津,仿佛能体会那酸甜的滋味。 看到这东西,姜艾心里便如明镜似的,定是那家伙的手笔,假借太子的名义罢了。 “这是太子特意嘱咐,请姜小公子品尝的。”前来传达旨意的内侍笑眯眯道。 “给我的?”姜麟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向父亲望了一眼,得到首肯才上前,彬彬有礼地接过,不忘向对方道谢。 他咬了一口,满足得眼睛微微眯起来:“好甜!” 姜艾心中不免好笑。 那头熊怎么这么幼稚啊。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欠小舅子的糖葫芦[]~( ̄▽ ̄)~* 第72章 72 萧家时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因此从高祖几代传下来,一向十分看重骑射本领,年年七八月份在南海子围场举行秋弥大典。先皇在位后几年,因年事已高未曾行围,直到乾宁帝即位,方恢复了一年一度的南海子秋弥。 出发前夜,乾宁帝照例宿在皇后的栖凤宫。清晨,皇后亲手为乾宁帝更衣,柔声叮嘱道:“这几日天气转凉,猎场风大,要小心着凉;还有,皇上切莫逞强好胜,与那些个年轻子弟一争高低。现在可不比年轻时了,保重龙体才是。” 乾宁帝不耐烦听这些啰嗦,转移话题问道:“此次秋弥本没有姜寅的事,皇后为何特意要朕带上他?” 他探究的目光望过来,皇后笑了一笑:“臣妾听闻,十四弟在夷陵时与姜寅便有交情,回京后更是在皇上面前保荐,将他调入京城。十四弟老大不小了,婚事耽搁不得,欣儿没有那个福分,也强求不得,臣妾近日一直留意京中尚未出阁的适龄女子,见那姜家姑娘容貌秀丽,举止得体,虽出身低微,却颇有大家风范。便想着十四弟既与姜家交好,倒不如撮合两人……” “愚蠢!”皇帝怒斥,“一个小小姜家之女,到底给你们施了什么迷魂咒,一个一个如此看中她?就凭她的破败之身,妄想进姜家宗祠?呵,朕看皇后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唯恐天下不乱吧!” 皇后自知失言,连忙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只是忧心十四弟的婚事,并无他意!不瞒皇上,中秋那日,曾有宫人瞧见十四弟与姜女在花园幽会,臣妾以为两人有情,这才好心想要撮合。” 乾宁帝眉头紧蹙,片刻后才冷声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朕自有主张。” 到了吉时,圣驾出发前往南苑庑殿行宫,御林军护卫,宗室及各部院官员随行。 姜艾从前随萧维来过,只不过那时以王妃的身份,来往皆乘坐青盖马车。此次自己骑马而行,曾经错过的壮丽恢弘的沿路风光便都补了回来。 这匹白马显然被人训练过,在姜艾手中服服帖帖,再加上一身无暇白色毛皮,在人群中格外惹眼。骑马而行的贵女并不少,或穿精挑细选的美丽常服,或着特意定制的华美骑装,一个赛一个的美艳。 相形之下,姜艾身上的轻便骑装便显得最正常,也最为普通了。她将乌发挽成男子发髻,束以玉冠,面上施以淡妆,远远看去反而更像一名神清骨秀、朱唇玉面的少年郎。 姜麟骑着小马驹走在她身旁,黑 溜溜的眼睛时不时便要瞟姐姐一眼,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姐姐这样真好看。” 姜艾失笑,眉眼舒展开来,精致面容上漾起笑意,刹那间仿如一夜春来桃花开尽。 远处不知名的视线暗了又暗,有人心尖被羽毛搔过,酥而痒。 到达行宫后,各自安置。沈氏第一次尝试骑马,下来时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姜寅扶稳了她,将她实在走不成路,便打横抱起。当着儿女的面,沈氏羞臊不已,低声斥他:“快放我下来,孩子们看着呢!” 老夫老妻了,姜寅本并未多想,此刻被她这样含羞带怒地一骂,才反应过来,老脸顿时也是一热。 一旁姜麟连忙抬起两只小手捂住眼睛,不偷看父母亲的恩爱,抿着嘴角偷笑。姜艾忍笑,牵过弟弟转身走开,免得爹娘尴尬。 自从进京以来,一家人忧心忡忡,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直到此刻姜艾心里才是一松。姜家满门数十人命,在那些眼中也不过蝼蚁,父亲一介四品小官,委实没有能力与皇权抗衡,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更希望能看到爹娘的笑容。 姜麟小小年纪,也是第一次骑马走如此远的路,此刻已经有些累了,却按耐不住好奇,兴致勃勃地想要四处看一看。姜艾便牵着他,在行宫中转悠。 这里的地形姜艾有些印象。姜家身份低微,住的地方相当偏僻,距离王公贵族的宫殿有些距离,只要不乱闯,应当不会遇上那些人。 阿麟很乖,一路只是好奇地用眼睛看着,并不乱跑,也不会大叫大闹,只偶尔看到新奇的东西,便向姐姐求问一句。 两人转了一遭,怕离开太久爹娘担心,姜艾便领着阿麟沿路返回。 外头已经有整顿兵马之声遥遥传来,姜麟两只眼睛亮了亮,晃了晃姜艾的手:“姐姐,今日驰猎,阿麟也可以去吗?” 姜艾私心自然是不想要他去的,围场里许多凶猛猎物,弓箭无眼,而爹娘和她都没有能力能够随身护他周全。 “阿麟想去吗?”她只轻声问。 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顾虑,姜麟又摇头,乖巧道:“阿麟还是不去了,爹娘和姐姐会担心。阿麟只骑马在外围走一走,猎一只小兔子,可以吗?” 他这么乖,反叫姜艾十分心疼。 顿了顿,忽而问道:“阿麟可还记得上元节时,送你回来的那位叔叔?” 姜麟不假思索地点头:“记着 呢。看到糖葫芦的时候,阿麟还想起黑熊叔叔了呢。他爱吃糖葫芦,下次若再见到他,阿麟再请他吃。” 姜艾好笑,揉了揉他的小发髻,心中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他会愿意教阿麟骑射吗? “蕴溪,你看那个,可是姜艾?” 不远处,傅欣与斛蕴溪手挽手有说有笑而来,一人手中还牵着一只毛发黑亮、体型彪悍的狼犬,威风凛凛。看到前方花架下的姐弟俩,两人便停下了脚步。 傅欣撇撇嘴,十分不屑道:“这姜家人真是阴魂不散,竟然跟到了行宫来。真不知道皇姑父怎么想的!” 斛蕴溪目光闪了闪,忽而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有件事,我不知是否应该告诉你。” “什么?”傅欣立刻好奇地问。 斛蕴溪道:“我听姐姐提过,皇后娘娘似乎有意撮合姜艾与王爷……”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片刻,见傅欣脸色一变,又道:“姐姐也是听宫女们私下传的,不知真假。” “姑姑竟然这样对我?!”傅欣咬着一口银牙,恨恨地瞪着前方的人,“水性杨花的贱人,真是不知廉耻,残花败柳之身,竟敢跟我抢王爷!” “也许只是误会,皇后娘娘那么疼你。” 斛蕴溪试图安慰,傅欣依然怒火中烧,什么都听不进去,越想越气,抬脚便在狼犬身上踢了一脚,指着前方低声恨恨道:“威将军,咬死她!” 狼犬得到主人指令,吼叫一声便冲了出去。 姜艾只听身后一声犬吠,转身便见一只凶恶的大狼犬笔直向他们冲来,大张的口中露出锋利獠牙,嘴角涎液下滴,十分可怖! 姜艾与姜麟被吓住,眼见恶犬已经扑到跟前,千钧一发之际,姜艾惊醒,匆忙将阿麟护到身后,抽出鞭子甩了出去。 她手都是抖的,那一下拼尽了全力,正正抽在那头恶犬脸上,成功将它打得一偏,惨嚎一声摔倒一侧。 姜艾慌乱向身后喊道:“阿麟,快走!” 姜麟吓坏了,愣愣地瞪着她身后低声嘶吼的恶犬,想跑又不能撇下姐姐,急得要哭:“姐姐,小心!” 恶犬被那一鞭子激怒,吼叫着再次冲了上来。姜艾立刻将阿麟推远了一些,挥鞭甩出。危急关头,竟是从前练习的鞭法救了他们一命。 另一边傅欣与斛蕴溪惊诧不已,谁能料到这姜艾看似柔弱,竟使得一手好鞭。 只是狼犬太过凶悍,身上被抽出数道伤痕,反而变得愈发狂躁。姜艾到底学艺不精,渐渐招架不住,一步一步被逼退到了墙根。 恶犬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对峙片刻,它猛地张大嘴巴扑了上来。身后再无退路,姜艾手腕酸痛,抖得愈发厉害,咬牙将全部力气灌注在鞭子上,拼了命挥去。 鞭身狠狠抽在狼犬身上,只见它猛烈的冲势骤然止住,身体仿佛被一股大力掀飞,与此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嘶吼,嗓子仿佛撕裂一般,痛苦凄厉,令人脊背生寒。 姜艾看着那狼犬重重摔在地上,抽搐几下后渐渐没了声息,一滩血水从它身下蔓延开来。紧绷的身体一松,她脱力般靠在墙上,浑身大汗淋漓。 “威将军——!”傅欣尖叫一声冲了上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姜麟跑到姐姐身边,紧紧抓住姐姐汗涔涔的手。 斛蕴溪也上前来,看了一眼地上的惨况,立刻移开眼,担忧地望着傅欣:“欣欣,你别太伤心了。” 听到动静的侍卫匆匆赶到,快速扫了一圈了解情况,接着恭敬向傅欣行礼:“末将救驾来迟,郡君可有受伤?” 傅欣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指着姜艾大怒道:“姜艾!你竟然杀了我的威将军!你活腻了吧!” 姜艾直起身,不卑不亢道:“这只疯狗突然冲出来,民女只是自保,并不知这是郡君的爱犬。” “你——!”傅欣怒发冲冠地便要冲上来,被斛蕴溪拉住,低声劝了句,想起姜艾手中有鞭子,自己恐怕不是她的对手,这才停住。“你给我等着,我要你给我的威将军陪葬!” 言罢甩袖愤愤离去。几名侍卫不敢擅自处理,只麻利地将地上的尸体收拾起来。 姜艾缓缓舒了口气,低头摸了摸姜麟发白的小脸:“阿麟吓坏了吧?” 姜麟摇摇头,眼睛里泪珠子在闪,努力忍住了,还十分懂事地安慰她:“姐姐不要怕,那只狗已经死了。” 姜艾笑笑,牵着他回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向身后屋顶望了一眼,并未见到任何人影。 想着那个傅三姑娘定然会想皇上告状,姜艾便先与父亲母亲通了气。沈氏后怕不已,拉着姐弟俩仔细查看一番,见果真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随后又叹气:“这国公府如何教的女儿,竟放恶犬出来伤人。我就不信,出了这种事,皇上还会偏 袒他们!” 姜艾柔声宽慰母亲,心中却是不抱希望的。 她等着被算账,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一直到皇帝在近卫的跟随下亲自驰猎完毕,皇家子弟与各部大臣纵马进入围场驰骋,马蹄萧萧,旌旗猎猎。 男人们在前方享受狩猎的乐趣,女眷们在外场呐喊助威。姜艾离得远,看了一会儿热闹,忽听身后有耳熟的嘚嘚马蹄声。 她立刻转身,便见一匹黑马迈着优雅的步伐向她走来,到了跟前,便将大脑袋往她身上凑,还用舌头来舔她,十分亲热。 姜艾躲都躲不开,被它逗得咯咯直笑。 紧接着只听一声清脆口哨,黑马立刻抬起脑袋,踏着蹄子调转方向,在姜艾背上拱了一下,似乎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养马千日,用马一时。 第73章 73 姜艾听到了那声清亮的口哨,向数丈之外的几个人望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随着黑马一步一步来到一处僻静的围墙下。 黑马停了下来,姜艾却并没看到人影。 正纳闷,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下一瞬便有一只手臂揽上了她的腰肢,将她身体一转,就势压在墙上。 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姜艾眼前便是一黑,唇上传来微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 脊背和后脑被紧紧压在墙上,有两只宽厚的手掌垫着,并不痛,只是整个人都被固定住,完全没了躲避的余地。她被动地启开唇,承受这个热烈而强势的吻。 口舌被占据,身体被严丝合缝地压在两堵铜墙铁壁之间,胸腔中的气息全部被夺走,姜艾很快便喘不上气,面色通红,四肢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两只手软软地抵在他的胸膛上。 他终于退开一分,姜艾像溺水的鱼儿一样本能地大口呼吸着,红嘟嘟的双唇间露出洁白晶亮的贝齿,雾蒙蒙的眸子望着他,满是茫然。 黑熊喘着粗气,双眼泛着幽幽的光。 他从不知道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骑装也能穿出如此勾人的韵味,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她,这段日子以来压抑的邪火霎时便被点燃了。 她穿着轻便骑装,梳着男子发髻,更衬得腰肢纤软、唇红齿白,那一分男女莫辨的风情,令他立刻产生一种:将她抓过来按在身下,一件一件扒光她的衣裳,再一口一口将她吞吃入腹的念头。 想到那副旖旎画面,黑熊胸口更热了几分,将她贴得更紧,口中呵着热气道:“哪家的小公子生的这么美,本王看上你了,给本王做王妃如何?” 姜艾哪玩过这种游戏,羞都羞死了,软软的声音毫无气势而言:“不要玩了……” 黑熊玩味地一挑眉:“敢拒绝本王?这就叫你尝尝本王的厉害!” 说着,将手从她背后抽出,抓住她腰上的革带一把扯了下来。姜艾立时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身体紧紧挨着,她每一次扭动对黑熊而言都是火上浇油。数月未曾碰过她的身子,早憋坏了,一点撩拨都受不住,被蹭了几下小将军便精神抖擞站了起来。他捉住姜艾的两只手,别到身后,利索地用革带绑了起来。“本王对你的身子十分着迷,乖乖让本王要了你,嗯?” 姜艾急了,却根本挣脱不开,软着 声音试图劝说:“你不要这样,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的。” 话音未落,黑熊动作便是一顿,迅速将她按到怀里,身后宽大的披风一展,将她小小的身体包裹进去。 “嘘——不要出声。” 姜艾立刻停住挣扎的动作,僵硬地靠在怀里,一动不敢动。 一阵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靠近,夹着双腿的小内侍快步走来,似乎是想要找地方解决,冷不丁瞧见墙根一匹大马,身形挺拔的男人背对他而立,脚步立刻一停,疑惑地勾着脑袋想看清是谁。 兴头上被人打断,黑熊脸色黑如锅底,侧过脸冷声问:“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小内侍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磕头,战战兢兢道:“奴才见过王爷!”接着往远处马蹄奔腾的猎场望了一眼,困惑道:“王、王爷为何不在猎场狩猎?” “滚!”黑熊不耐呵斥。 “王爷饶命!”小内侍一刻不敢久留,连忙夹紧双腿一溜烟儿跑了。 黑熊十分扫兴。 姜艾在他怀里动了一动,想要出来,黑熊却不放人,直接将她抱起来上了马,驱马避开众人视线,离开了行宫。 到达一处渺无人烟的荒野后,他轻轻抬了下手,示意身后跟随的暗卫们停下,催马又往前行了一段,才撩开披风,将怀里的人露出来。 姜艾的双手仍在身后绑着,脑袋埋在他胸口,早红成了一颗番柿。 黑熊低头看着她红得滴血的耳朵,心情颇愉悦地问:“怎么了?” “你放我下来……”姜艾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不怪她脸皮薄,实在是此刻的姿势太……她正对着黑熊,坐在他腿上,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嚣张。 “不放。”黑熊将她往怀里又抱了抱,附在她耳侧低沉道:“这里没人,你今天逃不掉了。” 说话的同时,大手已经摸索着探入她衣摆下。 姜艾身体一僵。在野外,在马上,做这种事实在是超出了她的认知,双手被困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求他:“不要在这里,我怕……” 黑熊心头软了一软,将她抱得更紧,低声安抚:“有我在,怕什么。” 姜艾摇头,发颤的嗓音叫他:“黑熊……” 她想要祈求,却不知这一声轻唤犹如一剂猛药,几乎将他残存的理智烧成灰烬逼,黑熊呼吸一沉,一手握着她的腰往上一 提,然后按向自己。 姜艾浑身紧张绷起,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来。又气又疼,张口咬住他的肩膀,狠狠地,不留一丝情。 四下无人的荒野,从又有过的刺激体验,足以令黑熊神魂颠倒,肩上那点疼痛甚至感觉不到了。发烫的掌心托着她,听到她口中不自禁溢出的一丝嘤咛,浑身的血脉都喷张起来。 “艾艾……”他低声唤着,“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 草叶泛黄的一处矮坡后,一袭黑色披风在地上铺展开来,黑熊跪伏在上面,将娇小的女人笼罩在身下。 他大汗淋漓地停下来,身下的女人小脸泛着浅浅的粉色,仍在微微颤抖。黑熊低下头,温柔地吻她蹙起的秀眉、紧闭的眼睛,吻她精巧的鼻头、红润的耳垂,最后在那红嘟嘟的两片唇上,啄了一口。 缓过那阵要命的感觉,姜艾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一点力气,便愤愤在他胸口推了一把,面红耳赤地蜷起身体,伸手去够自己被丢开的衣裳。 八月底的天气有些凉了,黑熊将她拦腰抱回,扣在怀里,捡起一件中衣草草将两人身上的狼藉擦干净,长臂一伸便将她的衣物勾过来,一件一件亲手帮她穿上。 姜艾依然羞愤欲死,别开头一眼都不看他。帮她穿好,黑熊这才捡起自己的衣服来穿,脏掉的中衣直接丢了,裹上外衣。 穿戴整齐,他又将人拖过来抱在腿上,捏着她纤细的手指一根根亲吻,十分有耐心地哄着:“好艾艾,不生气了,嗯?” 姜艾还没消气,抽回手,闷闷道:“我想回去。” “好容易找到机会,再陪我待会儿。”黑熊将脸埋在她后颈蹭了蹭,语气有几分讨好,“一刻见不到你我就想得厉害,你不知道,我多想立刻和你成亲,日日与你待在一起。” 姜艾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已经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我娘会担心。” 黑熊的眉梢便得意地扬了扬:“嗯,是很久了。” 姜艾茫然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肘用力往后撞了一下,黑熊闷哼一声,低笑着抓住她的手。 “我们什么都做过了,怎么还这么容易羞?”黑熊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情愈发号,故意逗她:“我可是你的夫君,艾艾,叫声夫君来听听?” “你、你别闹了!”姜艾脸红得不行。 “你叫 一声我便送你回去。” 姜艾推开他,起身,低着头快步往前走:“那我自己回去。” 黑熊轻笑,起身将披风抖了抖,快走几步追上,将她带上马,面朝前坐着,用披风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一马二人慢吞吞地往回走。 深秋时节,草叶泛黄枯萎,漫无边际的原野显得空旷而萧瑟。秋风习习,拂过面颊,带着干燥凛冽的气息。姜艾脑袋一点,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阿七……” 黑熊立刻紧张地将她抱紧:“着凉了?” “都怪你!”想到方才的事姜艾就臊得厉害,嘟囔着埋怨他。 心里的内疚盖不过得意,黑熊低笑两声,讨好地吻她后脑勺:“怪你太美,我看到你便要失控。” 姜艾的脸依然红着,暗自懊恼自己的没出息,听到他这样赞美自己,心里就甜滋滋的。 黑熊便可着劲儿地说好听话:“在我心里,没有人能像你这样美。我真是捡到宝贝了,我们艾艾绝顶聪明,鞭法也学得那般好。” 说到鞭子,姜艾立刻便想起之前的事来,问他:“帮我杀掉那只狼犬的人,是你?” 她自知自己的鞭法没有那么大威力,傅欣他们离得远似乎没发现,她却是清清楚楚看到有什么东西与她的鞭子同时击中了那只恶犬。当时便觉得是他,只是后来侍卫赶到,她回头时已无人。 黑熊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懒洋洋答:“除了你的夫君,还有别人吗?” 什么夫君啊。姜艾鼓了鼓腮帮子,嘴里咕哝一句。 黑熊没听清,再问她死活不说,便笑着伸手在她下巴上挠了一下。姜艾不喜欢他像逗小狗似的逗自己,扭脸躲开,却被他在那里等个正着,趁机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姜艾立刻将脸扭了回去,黑熊满足地直起身。 “姓傅的自寻死路,你可不许再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他知她心软,但这次,他绝对不会轻饶了傅家。 姜艾没说什么。她不会傻到为想要她命的人求情,只是不知国公府会不会借此机会小题大错,找姜家的麻烦。国公府既是皇后母族,又是扶持乾宁帝登基的功臣,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想到什么,她忽而转头,看着黑熊,目光有一瞬间的迟疑。 黑熊也望着她,眸中有笑意,透着一股餍足。 姜艾看到他那副得意样子便来气,瞪了他一眼,道:“你 低一点。” 黑熊立刻俯首,将脸凑到她嘴边,只差一点便要贴上去了。姜艾没好气地将他的脑袋拨远一些,在他耳畔低声道:“皇上应当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黑熊一怔,随即笑了一声,显然没将她的话当一回事。正要开口说什么,前一刻还轻飘飘的面色霎时凝结,迅速压着姜艾俯下身去。 一只箭从他背上呼啸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黑马:吃草群众。(⊙v⊙) 第74章 74 秋风萧萧如歌。 直起身的瞬间,黑熊已经从马侧面抽出一柄劲弓,面色冷鸷,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森寒之气。 与此同时,未见他如何动作,却听头顶天空上响起一声并并不震耳但十分嘹亮的“啪——”声,一颗小小烟花炸开,紫烟弥漫。 上一刻的温馨气氛眨眼间了无踪迹,姜艾被他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怀里,眼前一片黑暗,脊背与他紧紧相贴,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什么都看不到,但周围的气氛显然不大对劲。四周空气仿佛凝结,她有些紧张地叫了一声:“黑熊?” 黑熊揽着她的左手紧了一紧,低低吐出三个字:“抓稳了。” 他声音冷如寒冰,说话时盯着正前方,双眼不带一丝温度。随手从箭袋中抽出三支钢箭。 十丈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余个黑衣蒙面人,各个身骑壮马,手执刺刀,呈半包围之势排开,拦截在了他们的去路上。气息、动作仿佛融为一体,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团体。 旷达原野上,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被拉长,而剑拔弩张的对峙实际上持续不过几息。 钢箭夹在指间,搭弓、瞄准、射出,动作迅速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三支箭仿佛带着雷霆一般的震撼力量,撕破空气急速而去,黑熊紧接着又是同样的动作将三箭射出,连续三发之后,直接将弓抛开,抽出悬挂在马身上的佩剑。冰冷剑身上寒光乍现,反射着嗜血的幽光。 静止不动的黑马瞬时加速,气贯长虹如猛兽出山,稳健的马蹄气势万钧,带着马背上的主人向前方奔驰而去。 黑熊将姜艾严密地护在怀里,眉眼冷如霜雪,竟直直向着幽灵一般阻挡在前方的杀手冲去。 九只力拔千钧的钢箭使蒙面人天衣无缝的队伍露出了短暂的破绽,黑熊便是在这当口冲杀进蒙面人的包围中,手中长剑与数柄刺刀厮杀成一团,霎时间只余一片浮光残影。 血肉之躯如钢铁一般,以不可侵犯的姿态保护着姜艾,生生从蒙面人的包围中杀出一道豁口,冲了出去。 蒙面人紧随而来。 耳边风声呼啸,刀剑剧烈碰撞时的哐当之声响彻原野。 姜艾大气都不敢出,手中紧紧攥着马缰。忽然之间,宽大的披风将她罩起,只听耳后一句沉沉的:“抱紧,别回头。” 微凉的触 感从右耳擦过,伴随着几乎被风吹散的一句:“我爱你。” 下一瞬,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按倒在马背上,姜艾本能抱紧了马脖子,紧接着只觉身后一空,护了她一路的火热胸膛骤然撤离。 心中一紧,她徒劳地喊了一声:“不要!” 3仓皇回头时,却只见他高大的身影已经稳稳落在草地上,长剑紧握在手中,如同一堵悍然立下的城墙,将十余匹飞驰而来的铁骑与所有危机尽数拦下。 奔腾的马蹄丝毫不停,眨眼间荒野上所有的争斗厮杀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姜艾趴在马背上,不知何时泪水流了满脸。 背上数道伤口,正汩汩向外渗血,黑熊却仿佛毫无感觉,嗜血一般的眸子盯着眨眼间逼近眼前的人马。凌厉剑光挥出,一剑斩下两只马蹄。一刀刺空,马身倾倒,蒙面人立时弃马而起,凌空转身,锋利的刺刀骇然刺出。 时间定格,第二道寒意逼人的剑光已经斩至眼前。 噗呲一声。鲜血喷涌,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应声而落。 被血浸透的布料紧紧贴在后背上,伤口血流汹涌,黑熊冷硬的面庞上杀意不减,嘴角勾出一丝嗜血的笑意。电光火石之间,寒光一闪,数柄刺刀从前后左右齐齐刺来。 …… “驾——!” 姜艾抹了一把眼泪,坐起身,狠狠甩了一下缰绳,拼命向前跑。她明明记得方才黑熊曾命暗卫留守,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不多时,视野中终于出现除了草木之外的东西,姜艾心情却霎时沉入了谷底。之间前方草地上一片血泊,尸体横陈,赫然便是之前跟随在黑熊左右的暗卫。 “怎么会这样?”姜艾茫然又害怕,一想到十几个黑衣人拿着刀向黑熊冲去的场景,眼泪便止不住。他一个人怎么挡得住。 尽管知道他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应当能够逢凶化吉,不会轻易出事,但一丁点的可能性都令她手脚发凉,心被什么揪住似的,喘不过气。 她怕得要命,却明白哭却是最没用的,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再次甩动马缰,向行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定要找到人来救他。一定要!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能找谁。她认识的人不过那些,皇上、萧维、嘉宥,但这三人恐怕才是最想要要他命的;还有父亲,如果她去求父亲,父亲一定会出手相助,可如今根本不是在夷陵, 姜家尚且自身难保,哪里有那个能力救别人。她不知道黑熊有没有带人来,更不知他的手下在何处,却也只得拼命赶回去。 黑马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急切,奔跑犹如疾风。马上颠得厉害,几次险些跌下去,姜艾却一点不敢慢下来,口中不断催促:“快跑,快一点!”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又往前跑了一段,正好遇上几十个人策马扬鞭向这边冲来。打头的那人身形剽壮魁梧,正是许久不见的三当家! 姜艾狂喜。 阎刚早认出了黑熊的坐骑,见马上只有姜家那个女娃,心里便什么都清楚了。是以姜艾驱马跑上前,正要向他说什么,阎刚都不带搭理一下,直接纵马而过,硬邦邦撂下一句:“六子,送她回去!” 队伍末端有人应了声是,随后便勒马停下。 姜艾这时也明白他们便是要赶去救人了,跟着便要过去,被唤作六子的年轻人制止:“姜姑娘,那边太危险,您就别过去了。” 刀剑无眼,哪有人顾得上她,若是不小心伤到,王爷势必要拿他们是问。 姜艾也明白自己只会拖后腿,不放心地看了片刻,才在六子的催促下回行宫。一路避开耳目,并未被人瞧见,只是进了门,便将姜寅和沈氏吓了一跳。 “艾艾,这是怎么了?” 沈氏见女儿一身狼狈、满面泪痕,先是以为她又被国公府的人欺负,而后注意到她身上的男士披风,目光便是一凝。姜艾后怕地抓着母亲的手,心里又慌又担忧,并未注意到母亲变了几变的神色。 驰猎结束后,云南王遇袭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黑熊人已经回到行宫,性命无虞,伤势却不轻。背上数道伤口已经血肉模糊,太医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黏上的衣服清理干净;除此之外,手臂、胸前、右腿各有几处皮外伤;最为严重的则是左腹的刀伤,深入将近两寸,险些便伤到内脏。 一身的伤处理完,太医已经是满头大汗,留下伤药,叮嘱许多,便匆匆离去。 黑熊手中拎着酒坛,猛灌几口,以此麻痹痛感。 阎刚抱怀立在一侧,脸色极臭,使了个眼色将殿里伺候的宫人都撵出去,只剩下两人,才没好气地骂道:“老子叫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你倒好,躲到荒郊野外野合去了!到处都是等着要你命的人,你倒有闲情雅致!” 黑熊笑了一声:“没人的地方,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阎刚冷笑:“你再跑远点试试,三叔直接去给你收尸!” “猎场里动手了?”黑熊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那可不。你是没看到狗皇帝多急着杀你,咱们的替身刚猎了只兔子,就中了埋伏,一箭穿心,啧。”阎刚阴冷一笑,“这萧临也真是有意思,这次多亏他提前通风,让我暗中跟来。否则秋弥结束,便是你云南王死于意外的讣告了。” 黑熊不语,灌了几口酒。 此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阎刚哼笑一声,自觉躲进了大殿深处。黑熊将酒坛子搁下,歪靠在榻上。 殿门开启,乾宁帝面带担忧地进来:“阿正,伤势如何了?朕听说你在野外遇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在猎场,你什么时候跑野外去了?” 黑熊这才慢吞吞直起身,苍白的面色与虚弱并不是装的。作势要行礼,被乾宁帝服气,便心安理得地靠了回去。“追一头鹿,跑远了,见那边风景不错,便逗留了片刻,哪想这么巧遇到黑衣人。” “可弄清对方的来历了?”乾宁帝关切道。 黑熊满不在意道:“死的死,跑的跑,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乾宁帝拧眉,声音带着薄怒:“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你下手?阿正放心,朕定当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黑熊敷衍点头。 太子萧临立在乾宁帝身后,面色如常,只以一副兄长的口吻,扫了眼地上的酒坛,意有所指道:“你好好养伤,酒可不能再喝了。” 黑熊十分冷淡:“臣弟谢皇兄关心。” 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乾宁帝与萧临便双双离开。 回到寝殿,屏退宫人,乾宁帝泰勒下手,便有一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黑色面巾已摘下,唇色发白,身姿迟滞,明显身上带伤。 “万无一失!”乾宁帝猛地一拍桌子,大怒,“这边是跟朕说的万无一失?!一个人都杀不了,失手两次,你还有脸来见朕!” 黑衣人跪在地上,急忙道:“微臣知罪!十几个兄弟只剩微臣一人,本当以死谢罪,只是未能完成使命,微臣不能不负责任地离开!” 乾宁帝坐回去,怒气不减:“朕已经知道是那阎刚坏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启禀皇上,微臣找到云南王时,他并非一人。”乾宁帝眉头一拧 ,只听他顿了顿,迟疑道:“马上还有一人,十六岁左右,长相十分清秀,隐含贵气,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那人被云南王抱在怀里,关系似乎不一般。” “小公子?”乾宁帝若有所思。 这次随驾而来的官家子弟不少,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大有人在,只是他从不知,这个侄儿竟有如此癖好。 “若是再见到,你可能指认出来?”片刻后,乾宁帝忽而问。 黑衣人垂首坚定道:“那小公子男生女相,十分俊俏,微臣印象深刻,必能认出。”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谁有癖好,你把话说清楚!(╯-_-)╯~╩╩ 第75章 75 “皇姑父,你要为欣儿做主啊!” 一大早,傅欣便哭哭啼啼地跑来皇帝的寝宫,跪着不肯起来,委屈道:“欣儿昨晚上一夜没睡好,一想到威将军死得那样惨,欣儿都要难过死了。那可是您送给欣儿的狼犬,欣儿可是拿全部心思精心养着,从那么小一只,好容易养到现在,威风凛凛,却被那狠毒的姜艾杀死……”她抽泣不止,“不为他报仇,欣儿寝食难安!” 乾宁帝更衣完毕,接过侍女手中的茶杯,漱了口,这才坐下来,看着地上梨花带雨的傅欣。 这丫头尽会惹事。那姜艾弱不禁风,哪有那个本事能杀死一条凶猛的大浪犬。何况她没牵好狗,险些伤到人,没罚她就不错了。 女儿家的小打小闹他懒得管,被她连番几次闹得不耐,开口便斥道:“你看你成天像什么样子!你和蕴溪关系那般亲密,怎么一点没学到她的知书达理?但凡你有她一半教养,王妃的位子还轮得到她么!” 斛蕴溪懵了一下,震惊地瞪大了眼,愣愣道:“您说什么?王妃……您要赐婚给她?” 提到这个,乾宁帝心中也有几分愧疚,怕她心中不平衡,语气稍稍和缓道:“你皇姑母也是这个意思。” 傅欣张着嘴巴,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气红了脸:“好个斛蕴溪,她竟然骗我!”事后回想,总能发现许多从前未注意过的蛛丝马迹,傅欣越想越气,攥紧了拳头,“原来她是这样的人,我真是错信她了!皇姑父,您千万不要被她骗了,要不是她在一旁怂恿,我才不会放狗去咬……!” 她立刻噤声,捂住了嘴巴,盈盈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皇帝冷哼一声:“这次既然没有伤到人,朕就不追究你的责任,往后再胡作非为,朕便削了你的郡君!” “欣儿知道了……”傅欣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说什么为她做主的话了,怏怏地认了错。 离开大殿,她恨恨地咬牙。 今日她总算看清斛蕴溪的真面目了,亏她还将斛蕴溪当成最好的姐妹!抢了她的姻缘,还挑拨离间让她去对付姜艾,她还真是傻,被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这日天气不错,暖阳普照,清风徐来。 昨日一场驰猎下来,众人收获颇丰,猎到好东西无一例外先进献给陛下。乾宁帝亲手猎到了一头雄鹿,及山鸡、野兔等其他诸多野味,叫人处理好了赐给群臣,以示皇恩。 晌午十分,噼啪作响的烤架上,诸多肥硕的野物正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乾宁帝坐在紫金宝殿上,看着场下饮酒作乐的群臣,若有所思的目光沿着流水席挨个扫过。 随后视线转向右侧国公府一家,开口唤道:“傅承。” 傅承乃傅欣嫡亲兄长,从小跟随祖父学武,继承了家传的虎啸刀法。今年恰好十六岁,生得十分挺拔精壮,比同龄少年都要高上半头。 起身走到宝殿下,跪地道:“傅承在。” 乾宁帝面上含笑,悠悠道:“真听闻,昨日就属你的猎物最多,果然是少年英才,有你祖父年轻时的风范。” “陛下过奖了。傅承骑射不精,与祖父还差得远。” 乾宁帝呵呵笑道:“朕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不必如此谦虚。你们这一辈的孩子都很有出息,朕心甚慰。”接着转向国公爷道:“正好今日有兴致,不如叫他们一起出来比试一番,如何?” 国公爷对自家孙子十分有信心,自然不愿错过展示的机会,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这些年轻娃儿青出于蓝,切磋切磋也无妨。” 于是,不多时,各家正值年纪的少年郎无一例外被派遣出来,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不等,皆井然有序地聚集在宝殿下,整装待发。 皇帝满目欣慰地望着场下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御座之侧,没人留意到一直安静侍立在皇帝身后的内侍半抬起头,正是那名黑衣人。 锐利的目光从那些芝兰玉树的年轻人身上一寸寸扫过。片刻后,他眉头紧锁,微不可察地摇头。 皇帝心中不豫,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抬手。黑衣人心虚不敢言,躬身退下,心情愈发沉重。 少年郎们立刻跃跃欲试地跑向自己的坐骑,纵马冲进猎场。 一个时辰后,少年郎们陆续归来,各个马背上都载着猎物,或多或少,有的精神抖擞,有的稍显气馁。 在清点之后,傅承毫无意外拿下魁首,再次得到了乾宁帝的夸赞和赏赐。国公爷骄傲更甚。 皇帝兴致缺缺,心情欠佳,便没什么胃口,不久便搁下了筷子。 这时,一直待在女眷那边的傅欣忽然跑了过来,仿佛已忘却了早晨的不愉快,娇俏地立在乾宁帝跟前,道:“皇伯父,欣儿也想比试比试。每次狩猎看着您和父亲、哥哥的英姿,欣儿就敬仰得很,也想凭自己的本事猎个小东西献给皇姑父,报答皇姑父对欣儿的疼爱 。” 她作为国公府的姑娘,骑射之术在女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她有信心,也能和哥哥一样,在比试中折桂。 乾宁帝正感无趣,闻言来了点性质,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个耐不住闲的,看你哥哥打下那么多猎物心痒了吧?”随后询问众人:“既如此,今日便破例,让咱们的巾帼英雄们也比试一场,如何?” 国公爷笑眯眯地坐着,并不发表意见,得意之态确实掩饰不住的。 有人兴致勃勃连声附和,有人则在观望。我朝民风开放,也曾出过名留青史的女将军,然无论是高官贵族,或是平民小户,女子习武的毕竟是少数,此种场合让自家闺女参与比试,不是上去丢人现眼吗? 还未想出合适的理由劝止,便听乾宁帝道:“传朕旨意,各家十二岁以上未婚少女,均可参与比试,也让朕瞧瞧,咱们巾帼英雄的英姿!” 傅欣欣喜道:“谢皇伯父!那欣儿就献丑了。” 皇上一时兴起,想要看场热闹,下面的人自然要百般努力。旨意传达下来,便变了调。 姜艾今日穿的女装,与母亲一起享用御赐的好酒好肉,却心不在焉的。只听说云南王受了重伤,却不知他如今情况如何,她无法不担心。 她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沈氏如何看不出,心中酸涩又担忧。 恰在此时,内侍传达皇上口谕:隆恩浩荡,特许女子骑射比试,各家凡有十二岁以上未婚少女,皆须参与。 半个时辰后,姜艾换上送来的骑装,准备出发。沈氏为她戴好护腕,有塞了个平安符在她衣襟里,叹气道:“好端端地,也不知为何要女子比试骑射。刀剑无眼,猛兽更是不可控,艾艾千万小心。” 姜艾点头:“娘放心吧。我本就不懂弓箭,射也射不到什么,在外围转几圈便回来,不会有事的。” 沈氏依旧不放心:“总之你多提防着,娘最近心里总不踏实。” 历朝历代还从未开过女子骑射比试的先例,京中贵女精于骑射的恐怕屈指可数,姜艾更是从未摸过弓箭,可没那个野心要在皇上面前露脸。 二十余名贵女在场地前集齐,各自挑选好马匹,随着一声令下,便开始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女子骑射比试。 斛蕴溪与傅欣并肩,仍像平时一样亲热地唤她,苦着一张漂亮的脸蛋道:“欣欣,今日可要拜托你多多照顾了,我骑术不好,怕是没猎到兔子,自己先 摔下马了。” “摔了便摔了,难不成还要本郡君保护你不成?”傅欣冷冷道。 斛蕴溪一怔:“欣欣,你怎么……” 傅欣不等她说话,便率先驱马跑了出去。 贵女中骑术不佳的大有人在,各个身子僵硬地端坐在马上,双腿发抖。顾忌着身后上到皇上吓到百官数十双眼睛都在看着,愈发紧张。 亏得在黑熊寨时的练习,姜艾骑得十分稳当,却不急于抢风头,慢吞吞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走进林子里。运气倒是极好,很快便发现了一只灰毛野兔,掩在一片草丛中。 既然遇上,姜艾便试着拿起弓,又抽出一只箭,比划半晌,勉强将箭搭在弓上,闭着一只眼睛,瞄准了那只兔子。她才知道拉弓是一项十分费力气的活儿,两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控制不住地发抖,坚持不过一会儿手臂就酸得厉害。 正想放下来休息片刻,那兔子忽然动了一下,姜艾一紧张,箭就脱手飞了出去。 她犹记得当初黑熊射来的那一箭,力拔千钧,然后她射出去的这只偏了许多不说,更是软趴趴的,飞出不远便一头栽了下去。 噗地一声轻响,灰兔受惊立刻窜了没影。 能射出去就不错了,姜艾自我安慰。 正要离开,一直跟在她身后、几乎察觉不到气息的一个护卫突然冲上前,飞快捡起落在地上那支箭,搭弓射出,嗖地一下将那只逃窜的兔子射个正着,接着敏捷矫健的步子冲上去将兔子捡回来,在姜艾惊讶的目光中跑来放到她的马背上,又迅速回到她身后。全程不过几息功夫。 姜艾呆呆地回过头去看,两名护卫一脸冷静地骑在马上。 姜艾有些凌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之后两次皆是如此。三箭皆射空的人,竟然拥有了三个猎物,姜艾终于确定,这两个八成是那头熊的人。 姜艾向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别人,小声向两人问道:“云南王伤势如何了?” 两个护卫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更不回答。 “他没事吧?你们若不想说,眨眨眼睛也可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艾说完,发现两个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 又好笑又无奈,她放弃了询问。既然有心情帮她作弊,想必身体是没有大碍了。 姜艾不想招摇惹眼,又没法与那两个侍卫沟通,索性不再射箭,只 在他们的保护下转了几圈,到了时辰返回时,将做了标志的箭一支支沿途丢出去。 没想到的是,她这里一片太平,那边却是鸡犬不宁。先是左相家掌上明珠的马被误伤,跌落时险些掉入荆棘丛,及时用手挡住脸才免去了毁容的厄运。紧接着国公府的郡君在狩猎时遇到一头发狂的野猪,幸得侍卫及时相助,才侥幸脱险,一只腿却被咬得血肉模糊,怕是保不住了。 贵女们陆续归来,两人已经被送去诊治,气氛沉重。 乾宁帝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左相与护国公府的姑娘都受了伤,倒令他不好交代了。比试的结果也不重要了,乾宁帝命人挨个行赏,便匆匆退场,亲自去看望受伤的两个人。 一场比试不欢而散。 姜艾带着御赐的东西,骑马回去,两名护卫默默护送。到了家门口,姜艾下了马,勉强将三只血淋淋的动物拎下来,然后发愁地看着被染红的白马。两名护卫脸色微变,忽然上前,牵着白马迅速溜了。 将三只猎物带回家,沈氏与姜麟看到,皆惊诧不已。姜寅惊喜:“艾艾,这是你亲手猎到的?” “……是。”姜艾摸了摸鼻子。 第76章 76 姜寅夫妻二人十分高兴,晚膳便是沈氏亲自下厨,将下人料理干净的野物烹饪,一家子饮酒吃肉,难得欢畅。 姜寅心情大好,破例许姜麟喝酒,倒了小小一口给他尝鲜。然而一口接一口,小孩子酒量浅,没多久便小脸酡红,双目迷蒙,活脱脱一个小醉汉。沈氏便先送他回房休息。 姜艾也喝了两杯,上等宫廷佳酿,入口稍许辛辣灼喉,余味则醇馥幽郁。 酒入愁肠,大约真的醉了,当父亲有感而发,愧疚道:“艾艾,是爹没用,护不住你”时,姜艾眼眶立刻便红了。烈酒灼胃,也灼了心,深埋许久的秘密便终于藏不住了。 姜艾忽然离凳,跪在了父亲身前,哽咽道:“爹,是女儿对不起您,女儿辜负了您的信任……” “艾艾,你这是做什么?”姜寅诧异,连忙便要扶她起来。 姜艾抓着父亲的手臂,摇了摇头:“爹,您听我说。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再不说,女儿会内疚死的。”她不敢抬头看父亲的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您不要再记恨云南王了,女儿与他,两情相悦。” “什么——?!”姜寅震惊起身,难以置信道,“你……艾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半年光阴过去,他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他无力保护,更无能为她报仇,至今仍深感自责。他对云南王恨之入骨,但凡有一丝机会,定会手刃那个禽兽,为女儿讨个公道!而如今,女儿却告诉他,她爱上了那个仇人? 天大的讽刺! 送完阿麟回来的沈氏恰好听到这一句,当即僵在门前,手紧紧抓着门框,颤抖道:“你、你再说一遍?” 她险些气到昏倒,姜寅连忙上前扶稳,痛心疾首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儿:“你、你……你让爹怎么说你才好!” 沈氏踉跄上前,握着姜艾的肩膀,脸色发白道:“艾艾,娘不信你会对那样的人动心!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他逼迫你这样说的?” 姜艾不停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娘,他没有逼迫我,我是真心的……” 沈氏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嘶哑恸哭。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姜寅将情绪激动的妻子抱起,复杂的眸光落在女儿身上。即便是震怒的此刻,面对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爱了十多年的女儿,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只 沉痛道:“艾艾,你太让爹失望了。” 姜艾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西南宫殿。 斛蕴溪跪在榻上,手臂、双腿皆缠满麻布,唯一完好的面庞上泪水涟涟,正向榻前一人哭诉:“爷爷,蕴溪可以指天发誓,今日是傅欣故意害我。比试开始前她的态度便十分奇怪,蕴溪未曾多想,进入猎场后不久,她忽然出现,引我到那个地方,接着故意将箭射偏,害我从马上摔下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左相立在榻前,神色肃穆:“可有证人?” “她特意支开了护卫。”斛蕴溪委屈道,“她说有事同我讲,实则是诬陷我抢了昱王殿下。明明是她自己名声败坏,何以冤枉到我的头上来?请爷爷为蕴溪做主!” 左相抄着手,不漏声色:“你好好养伤。” 一场狩猎盛事,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败兴而终,云南王、国公府郡君、左相府二小姐先后受伤,乾宁帝不得不提前终止狩猎之行,起驾回宫。傅郡君与斛二小姐被恩准留在行宫养伤。 回程时,姜艾随母亲乘马车。 那日酒后吐露的真言,仿佛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父亲与母亲对当晚的事绝口不提,待她一如从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偶尔母亲望着她的目光,让姜艾很难过。 她只好假装着,不敢再提起一个字,惹爹娘伤心。 马车颠簸,行至一半,姜麟便靠在母亲身上昏昏欲睡,沈氏这两日思虑重重,此时也困倦地瞌上了眼。姜艾小心为两人盖上毯子,正欲阖眼休息片刻,互听马车外传来人声,夹杂在踢踢踏踏的马蹄与车轮声中,隐约能听清“云南王”、“伤势”、“危急”等字眼。 姜艾心中一紧,立刻掀起帘子,焦急地往外看去。只见两名内侍骑马反向行来,此刻恰好到达姜家马车前。姜艾这一掀帘,便堪堪迎上其中一人的目光。 余光之中皆荒野之地,草皮青黄相接,阵阵秋风裹狭着萧瑟秋意,卷入滚滚车轮中。 不过一瞬间的对视,姜艾便放下了帘子,将那人的视线阻隔。 不对。哪里不对。 那个内侍的眼神……她攥紧了裙摆,手心冒汗,不知为何心中十分不安。 与此同时,马车外,那“内侍”目光锐利紧盯窗口的布帘,片刻后嘴角牵起一个阴冷的弧度,随后调转马头,扬鞭催马,快步赶到明黄色的车驾前,急切道:“陛下,微 臣有事起奏!” 抵达京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圣驾入宫,姜家四口则直接回到了姜府。姜宸早早便带着人在门前等候。姜芊站在父亲身后,模样乖巧,眉眼灵动,唇角轻轻翘着,不知遇上了什么开心事,看起来比分别前开朗了许多。 只是目光触及姜艾时,略有躲闪。心事重重的姜艾并未察觉。 拜见过祖父,姜艾便回到卧房。房间日日有人打扫,整洁如初,采芙先打了服侍姜艾洗漱更衣,接着手脚麻利地收拾带回的行装。 姜艾坐下来休息,懒懒不知从何处跑出来,轻车熟路地爬上姜艾的肩膀,亲热地抱着她的脸,仿佛在诉说几日未见的思念。 被小家伙湿凉的鼻尖碰了几下,沉郁的心情都轻松不少,姜艾将它抱在怀里,懒懒立刻往软绵绵的胸口一趴,舒服地蹭了蹭。 一人一鼠亲热着,正将衣物放回衣橱的采芙忽然咦了一声。 姜艾转过头,柔声问:“怎么了?” 采芙有些纳闷的样子:“小姐的衣服,奴婢一直是按照颜色摆放的,怎么乱了……”她挠挠头,也不大确定是否是自己当时太过匆忙,弄乱了没来得及整理。 “无碍,你先回去休息,回头再来整理不迟。”姜艾道。 她这样说,采芙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将衣橱中数十件衣物重新整理好,又将姜艾换下的那身脏衣拿到浣衣房。 傍晚用过晚膳,给懒懒剥了些松子,又陪它玩了许久,姜艾有些疲惫,便到榻上躺下休息。小家伙似乎也困了,往她怀里一钻,舒舒服服地打起了小呼噜。 姜艾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担心爹娘,一会儿担心黑熊的伤势。今日那两位内侍的对话,似乎是有意说给她听,却不知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想要知道他的消息都难如登天,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夜阑人静,她幽幽叹了一声。 悠长的气息尚未落地,便听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进来:“这么晚不睡,叹什么气?” 姜艾一怔,接着又是一喜,连鞋子都忘记穿,迫不及待地跳下地跑到窗前,打开窗子。 ——念了许久的人好端端地站在外头,精神十足,唯有唇色在清清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白。 手在窗台上一撑,黑熊轻巧地跃进来,反手将窗扇带上,二话不说将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的女人抱起来,大 步走向床榻。将人往床上一放,倾身便吻了下来。 姜艾却不配合,挣扎着推开了他,担忧地问:“你的伤……” “不妨事。”黑熊说着,便又猴急地来吻她。 姜艾偏开头,又气又急地推他:“你等一下呀,我想看看你的伤。” 那日自己骑马离开,他独自面对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便身手再好,怕是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倘若不是三当家及时赶到……光是想一想姜艾便后怕不已。 “让我看一眼……”她嗓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 黑熊一滞,抬起了头,粗粝的指腹在她细滑的简单上摩挲着,放轻声音道:“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让我看一眼。”姜艾眼眶里蓄着泪,坚持道。 黑熊便起身,脱掉衣服,露出几乎遍布麻布的上身。手臂、胸口、腰腹、背上……无一幸免。姜艾霎时就落了泪。 她跪在榻上,伸出手,温软的指尖在麻布上抚过,小心翼翼地,生怕不小心弄疼了他。 那动作太轻,仿佛羽毛搔过,黑熊垂眸,黑黢黢的眼睛盯着那只小手,纤细柔软的手指沿着麻布缓缓移动到腹部,白白嫩嫩的指腹,偶尔触碰到他古铜色的身体。 呼吸变得沉重。 他这一身伤显然是经不起某种剧烈的运动,太医再三叮嘱要静养,他却惦记着这个傻女人,在行宫不方便传信,一回来便亲自过来见她,免得她自己瞎担心。 只是温香软玉在前,要让他忍住要她的欲望,简直是强人所难。 唯一能让黑熊按耐住自己的理由,便是大腿上的伤,如今他可真的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然而他这边正与自己的欲望做着艰难的斗争,姜艾一点点抚过他的伤口,忽然向前倾身,轻轻地、缓缓地,隔着他腰腹上横覆的麻布,吻了一下。 那一下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黑熊却只觉得腰间一酥,一股热流从被她吻过的地方窜到下腹,霎时浑身血脉都烧了起来。 姜艾犹不知自己点了什么样的火,心疼地在隐隐透着血色的麻布上抚摸着。 黑熊低喘一声,猛地将她按在榻上。姜艾低呼一声,诧异抬眼,堪堪对上一双闪着幽幽暗光的眸子。 “你……” 她刚说一个字,黑熊便低头在她鼻尖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道:“我本来 没想,是你勾引我的。”接着不等她回话,便饿狼似的扑了上来。 姜艾躲避:“你不要乱来啊,伤口会裂开……” “你乖一点就不会。”黑熊将她扭开的脸扳回来,含住了她殷红娇嫩的唇。 他的吻依旧霸道,呼吸都被夺走,姜艾被吻得晕晕乎乎地,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恢复一点神智,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 黑熊背靠着墙,将她紧紧扣在怀里,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姜艾眸中满是水雾,双目迷蒙地望着他,细细喘着气,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儿。 黑熊爱惨了她这副样子,又凑上来吻她耳垂,吻她天鹅一般细长的颈子,缠绵热切的吻将她一片肌肤都染红。紧贴的身体发烫,黑熊含着她的耳珠,低低地问,“艾艾,想不想骑马?” 姜艾在他绵密的攻势下已经软成了一滩泥,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口中不断溢出细弱的哼声。 “小东西……”黑熊低笑着,一只手摸到了她的衣带。 …… 伤口到底还是裂开了,腹间麻布上洇开一片血色,手臂则更严重。 姜艾悔恨不迭额,懊恼自己不该一时心软陪他乱来,心疼地眼睛都红了。黑熊抱着她好一顿哄,只得放弃最后温存片刻的机会,答应她立刻回去换药才罢休。 皇帝已经决心对他下手,未来的时日只会更加凶险,他能来看她的机会大约不多了。他需得想办法将姜家送出京城,下次与她这般温存,也不知会是何时。唯有将这两次绝妙的体验牢牢记在心中,往后孤枕难眠的夜里,也好拿来回味一番。 想到方才她在自己身上动情的样子,黑熊心里便是一阵发飘,只觉得这天下大概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只是身体却比来时更加沉重,御起轻功翻墙离开时,腹部抽痛,险些提不起气来。好容易跃上了平时从未放在眼里的围墙,黑熊呼了口气,捂着腹部伤口跳下。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围墙外,却不见身后画栋雕梁、丹楹刻桷的宅子上,一道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无声无息离开屋顶。 四更时分的京城,如同沉睡中的巨龙,高舍楼阁静静矗立,等待着天光亮起之后的繁华与喧嚣。 皇城上空,是幽深如海的夜幕。 第77章 77 见了他一面,确认他没有性命之忧,姜艾着实松了口气,尽管最后闹得他伤口开裂,一身狼狈。 至于爹娘那边,自从那日摊牌之后,姜艾一直不知如何面对,如今倒有了些底气了。 她知道当初抢婚之事对爹娘打击太大,他们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昨日黑熊答应了她,等来日太平了,会亲自来向父亲母亲请罪。她会一直等到爹娘原谅自己为止,但这之前,姜艾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知道,那个人做过恶事,但对自己是真心的。 夜里被他折腾得太厉害,姜艾起得晚了一些,两条腿都酸痛不已。父亲早早去了詹事府,姜艾收拾停当,便来到母亲的院子,想与她说说话。 在院门处刚好撞上门房急匆匆跑来,口中惊慌喊着:“大事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姜艾连忙叫住他:“出什么事了?” 见是她,门房慌忙摸了摸额头上的汗,顾不得上行礼,焦急道:“大小姐,快跑,官兵来府里抓人了!” 姜艾皱眉:“杨伯,你别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官兵来抓您呐!小的也不知道什么事,您快躲一躲吧,马上就来了!” 采芙惊呼出声:“抓小姐?怎么可能?!” 姜艾亦讶然。 “是啊是啊。”门房着急地直哆嗦。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阵紧密脚步声。姜艾回头,一队官兵已经赶来,高大魁梧的领队走上前来,神色倨傲地乜了她一眼:“你就是姜艾?”说着也不等回答,双腿叉开,向上虚虚抱拳,漠然道:“圣上口谕,姜家长女于南苑行宫中将圣上御赐傅郡君之狼犬鞭笞致死,可见其用心歹毒。姜女以下犯上、藐视天威,打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他抬手,示意手下士兵来抓人。 采芙立刻护在姜艾身前,气愤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明明是那傅郡君故意指使狼犬袭击我家小姐,皇上怎能如此……” “采芙!”姜艾小声呵斥,打断了她大逆不道的话。 “小姐,您不能去啊!”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哪是金枝玉叶的小姐能呆的啊!可是圣旨谁又敢违抗?采芙急死了,忽然想到什么,一跺脚道:“我去找……” 姜艾微不可查地摇头。她握住采芙的手,柔声道:“既是皇上的旨意,我随他去便是。你同母亲说一声,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只是溯英乡君的约我无法去赴了,你亲自走一趟,替我向她告个罪。”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她悄悄将一枚东西塞到了采芙手中。 采芙咬着唇,没有再出声。 姜艾这才松开手,随官兵离开。见她十分配合,对方便没有粗鲁动手。 早朝散朝,大臣们依次从太和殿离开。斛良材抄着手,身边跟着几人,皆是他的门生、至交。各个眉头紧锁,讨论着方才朝堂上皇上的旨意。 “皇上对傅家太过纵容了。傅郡君刁蛮之名谁人不知,那只狼犬虽是陛下御赐,这些年却被傅家养得十分残暴,屡屡传出伤人之事。依本官看,此次在行宫,必是那傅郡君又纵狗伤人,结果碰到了铁钉子,叫人给收拾了。皇上不加严惩就算了,竟还要加封她为郡主,实在是不成体统!”御史张大人气得胡子抖了抖。 方才他在朝堂上严词规劝,皇上仍然一意孤行,叫他们这些老臣实在失望。 有人道:“下官回去便写折子上奏,一直到皇上回心转意为止。” “老师认为呢?” 一直沉默的斛良材这才道:“清君侧,正视听,便是我们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 身边人连声附和。 乾宁帝近日来烦不得眠,体虚力乏,食欲大大减退,偶有呕吐症状。太医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思虑过重,沉郁成疾,开了安神的方子,叮嘱他好生调理身心。 然“心病”未除,乾宁帝终日神色郁郁,气压低沉,已连续半月未曾召人侍寝。 是日一下朝便来到了淑妃宫里,紧缩的眉头似有舒展的迹象。淑妃忙迎上来,柔婉道:“皇上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心情这般好?” 乾宁帝朗声一笑:“看到爱妃便是朕最大的喜事了。” “皇上惯会拿臣妾取笑。”淑妃娇俏地嗔他一眼,回身吩咐侍女将小公主带过来,拜见父皇。 乾宁帝却摆手制止了,揽着淑妃的蛮腰将人带到怀里:“不用,朕今日是来看你。这几日可曾想朕?” 他只是抱着她,并未有其他动作,淑妃推开他站起身,半是幽怨道:“皇上一直不来,臣妾还以为皇上把臣妾忘了呢。”她接过侍女送来的茶市,亲手送到乾宁帝嘴边,“您最爱的雨前龙井,臣妾喂您喝。” 美人的服侍,乾宁帝自然十分享受,一杯茶全部饮下,顿觉神明开朗,身体中的沉郁 仿佛都被驱散了。看着淑妃曼妙的身姿,血液便热了起来,将人打横抱起,入了内殿。 …… 事毕,乾宁帝两臂伸展倚在榻上,淑妃跪在他身前,为他敲打按摩腿部。不多时,却听心腹曹德利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皇上,刑部卫大人有要事禀奏。” 乾宁帝眉头立时皱起。 卫聪奉他的命令去捉拿姜艾,这时候应当已经将人押入大牢了,此时来禀奏,难道是其中出了差错? 这帮废物!乾宁帝脸色一沉,起身下榻,匆匆更衣,大步离开。 回到御书房,召见卫聪,不等他开口,乾宁帝便阴沉地问:“朕叫你抓的人呢?” 卫聪脸色一僵,拱拳垂首:“微臣惭愧!今早微臣亲自将那个女人押回刑部,关进大牢,不想半个时辰前有人劫狱,将人带走了!微臣看管不利,请皇上降罪!” “没用的东西!”乾宁帝大怒,砰一声将一本奏折砸了过来,“刑部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女人都看不住,朕养你们有何用!” 卫聪磕头:“皇上恕罪!此事实在是情有可原。劫狱之人带着昱王殿下的腰牌,说是奉皇上您的命令前来审问,是以狱卒未曾起疑心,一时大意,才被对方得手。” “昱王?”乾宁帝脸色极为难看。 恰在此时,门外内侍匆匆进殿通传:“皇上,云南王到了。” 乾宁帝特意召见这个侄儿,便是想要看看,他若得知那女人在大牢,还如何在他面前装云淡风轻。哪想到这关头那女人居然不见了! 半晌,乾宁帝才阴沉道:“宣!” 黑熊进门时,正巧与那卫聪擦肩而过。他看也未看一眼,径直同进入殿内,幽深的眸光落在桌子后面明黄龙袍的男人身上,又不漏声色收回。 乾宁帝坐下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阿正伤势如何了?” “谢六叔关心,已无大碍。”黑熊淡然道。 乾宁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闲适地靠在龙椅上,好整以暇打量黑熊的脸色。他面上不喜不怒,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阿正,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知会你。姜家那个姑娘心思恶毒,打死了朕赐给国公府的狼犬;不仅如此,当时傅欣出事,那头发疯的野猪并非意外,是有人动了手脚,朕怀疑也是那姜艾蓄意谋害,今日已经叫人将她关入刑部大牢,只等秋后处决。”乾宁帝看着黑熊,缓缓 道,“虽然已经为你所厌弃,她毕竟曾是你的女人,朕以为,处决之前还是应当知会你一声。” “那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能打死狼犬?还对野猪动手脚……”黑熊嗤了一声,显然对他口中的罪名十分怀疑。 “你不信?”乾宁帝反问,“此事不仅有目击证人,姜艾自己也供认不讳。” 且不说那条狗,那头野猪是黑熊的手笔,跟姜艾半点关系也无,他再清楚不过。那女人自然不会傻到认这莫须有的罪名,除非有人对她用刑。皇帝这样说,也不过是想要试探罢了。 两种可能,每一种都令人极度不舒坦。黑熊面色冷硬,似乎并无变化,周身的气压却降了又降。 一早姜府那个小丫鬟送来的玉虎,此刻就在他胸口放着。黑熊忍了又忍,才将暴怒的心情压下,不咸不淡的口吻道:“一条狗而已,六叔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乾宁帝笑了笑,忽然起身,绕过桌子,向他走来。 “阿正,朕怎么觉得,你对这个姜艾,格外在意呢?” 黑熊眉眼不动:“毕再不济也是自己睡过的女人,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六叔也做不到吧。” 乾宁帝似笑非笑:“你这嘴硬的性格,也不知是随了谁。” 黑熊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看着他:“六叔到底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对不住大家,这几天事儿赶事儿,陪我姐跑了几个医院检查身体,家里停水停电,然后电脑的电源线又被猫咬断了,充不上电23333后面目测还会忙,我姐估计要做手术,加上这一部分非常卡,更新暂时没有办法保证。以后我都放存稿箱,中午12点发,大家到点来看吧,有就有,没有的话就没有了【下跪 第78章 78 “巴尔剌瓦尔密的余孽作乱?” 阎刚一张脸皱成了一团:“那老东西早投滇池自尽了,什么狗屁余孽,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个狗皇帝,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半晌,又拧着眉问:“你答应了?” 他说话毫不避讳,一旁的老大夫吓得够呛,战战兢兢将药汁涂在狰狞的紫红色伤口上,大气不敢出。 黑熊□□着上身,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嗯”了一声。 “你个……!”阎刚大怒,咬牙切齿地用食指指了指他,后半句终究是没骂出口,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你啊你啊,你让三叔怎么说你!那狗皇帝的意思还不明显么,回什么云南,平什么乱,出了这京城不定有多少杀手等着要取你首级!” 老大夫手忙脚乱挨个处理好了伤口,颤颤巍巍告退,背着药箱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黑熊捡起衣服穿上,一边问:“查到消息了吗?” 阎刚没好气道:“查到个屁。太子那边刚刚派人来过,说劫狱之人持昱王腰牌。狗皇帝正派人全城搜捕,姜家已经被控制,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黑熊眸色深沉。萧维为人极为小心,不会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来。能拿到他腰牌、以身犯险劫狱,若他没猜错,应当是那个绣花枕头世子。 沉寂这么久,还以为他终于认清时务知难而退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拿上佩剑,黑熊大步出门。用脚趾头也知道他要去找那女人,阎刚恨铁不成钢地往门框上踢了一脚,压下性子召集人马。 萧维被召见时,距离人犯逃狱已有两个时辰。禁军在京城大肆搜捕,一无所获。乾宁帝面色极为难看,冷冷将一枚腰牌掷到萧维跟前:“你还有何话说?” “皇兄明鉴。”萧维跪下,不慌不忙道,“这腰牌确实是臣弟的,但劫狱之事,确非臣弟所为。若臣弟没有猜错,应当是嘉宥。他与臣弟同住,想偷走腰牌并非难事;而且,今日一早他便离了王府,至今未归。” 皇帝阴测测的目光盯着他,看不出是否相信了他的说辞。 片刻后,才道:“嘉宥那孩子一根筋,着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只是,朕今早叫人捉拿姜艾,事出紧急,还未来得及与你商议,怎么嘉宥那么快便得到了消息,这人刚刚关进大牢,他便出现了?” 萧维一顿。 乾宁帝冷笑:“十四弟,你这手,伸的未免有些长了。” “臣弟一直怀疑姜家与阿正的关系不简单,苦于没有证据,不敢在皇兄面前妄论,是以暗中派人留意姜家的情况。臣弟一心只想为皇兄分忧,并非心存僭越,还望皇兄恕罪。” 乾宁帝不答,转动着右手的扳指,半晌,忽然幽幽问:“十四弟,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萧维垂眸:“自当年事变,已有十九年了。” “想当年,咱们十几个兄弟,如今朕身边,就只剩你一人了。”乾宁帝起身,缓缓走下御阶,经过萧维身边时,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拍,“你好自为之。” 萧维目光微闪。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乾宁帝便离开了。许久后,萧维方起身,不疾不徐走出大殿。挥退殷勤相送的宫人,对殿外守候的心腹沉声道:“你亲自去左相府走一趟,带个口信给斛大人:本王有要事相商,今夜亥时,老地方。” 眼前混沌驱散,渐渐恢复清明,姜艾醒来,入目是一片陌生的床帏。昏迷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记起自己被关进刑部大牢,没多久嘉宥便闯了进来,杀了两名狱卒…… 想起那名狱卒被一刀割喉、鲜血喷溅的画面,姜艾便忍不住一抖,紧接着便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禁锢着。垂眼去看,那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紧紧抓着她的右手,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微微一动,阖目倚在床侧的萧嘉宥便醒了。他坐直身体,一言不发地看着姜艾,眉宇间往日温情不复存在,只剩无尽的消沉。 陌生的屋子,已有橘红光辉透过窗纸照耀进来。 姜艾坐起来,想抽回手,反被他握得更紧。他气色萎靡,像是疲倦到了极点,双眼中却闪着执拗的光,死死抓着她,像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 “嘉宥,你不要为了我以身犯险,被皇上知道,势必会牵连郡王府。”姜艾苦口婆心劝道。 “没人会知道!”萧嘉宥固执地梗着脊背,“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带你走,我们逃得远远的,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 “嘉宥……” 萧嘉宥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魔怔一般碎碎念道:“我们说好的,你是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我会好好待你,给你幸福。” 这一幕与上一世何其相似, 她性命不保,他不管不顾宁愿抛弃一切,一心要带她走。他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再次出现在眼前,姜艾心里揪疼得厉害。“嘉宥,我不值得你这样。” 这一次,是她负了他,哪里担得起他深重情谊。 “你值得!”萧嘉宥霎时像被戳中了软肋,赤红着眼睛大吼了一声,紧接着仿佛害怕自己吓到她,连忙又放轻了声音不停道歉,小心翼翼地,将额头贴在她手背上,哽咽道:“我为你做什么都值得,你那么好,艾艾……” 他陷入了自己的执念,旁人的话一字都听不进去,即便是他执着于的那个人,也不例外。 姜艾几次试图劝说,都被他打断。 萧嘉宥寸步不离地守在姜艾身边,抓着她的手一刻不曾松过。大多时候他并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固执着守着一个自己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人。 直到天黑后,他终于动了一动,转头看着姜艾,几分沙哑的声音道:“我出去看看情况,很快回来,你不要害怕,哪里都不要去。” 他松开手,似乎不大放心,迟疑地看了她几眼,拿了一早准备好的干粮过来。“你饿了吧,我买了你爱吃的酥饼,只是已经凉了。” 姜艾没有接,他便放在了她手边,轻声道:“你饿了就吃吧。” 言罢,转身便要离开,脚步刚迈出一半,忽然一僵,诧异地回过身来——姜艾拉住了他的手腕,垂着眼睛,看着他从前养尊处优的双手,虎口处不知何时磨出了一层薄茧。 “我有事告诉你。” 片刻后,她稳下心神,抬眼,认真地看着萧嘉宥:“嘉宥,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这件事,我从来不敢告诉别人,但我知道,如果是你,你一定会相信我。” “你可还记得,上元节那日,我约你在黄柏河畔见面。那时的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姜艾了。” 萧嘉宥惊诧地望着她:“艾艾,你……” “匪夷所思是吗?我自己也觉得。”姜艾自嘲地笑了一下,顿了顿,她缓缓道: “我死在二十一岁,也许是我的一生有太多的遗憾,老天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让我带着记忆回来。嘉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弥补上一次的缺憾,嫁给你,与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彼此。” 她声音有些哽咽,低着头,没有看到萧嘉宥脸上震惊、茫然、失措混 杂的神色,他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这个巨大的晴天霹雳一般的信息,几乎让他崩溃。 “艾艾,你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刹那间从心底深处升起的那股浓厚的悲哀源自何处,他仿佛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悲鸣,在脑海中回响着,悲凉、痛苦,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是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断摇头,脸上已布满了泪水。 第79章 79 已是夕阳西沉,霞光映进简陋的小屋,暖融光晖,照不进阴霾的心底。 萧嘉宥不记得自己以这个姿势僵立了多久,恍恍惚惚,似乎回到了大婚那一日—— 他激动地一夜未眠,一早便自己动手穿戴好了吉服,胸前挂着象征鸿运在胸的大红绣球,辞别父母,意气风发去迎接自己的新娘子。一道道繁琐枯燥的仪式,因着心中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丝毫也不觉得难捱。一步一步地,终于等到蒙着盖头的新娘子,他虔诚而郑重地牵起她的手,如同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心生欢喜,忍不住偷眼瞧她,隔着一袭红盖头,仿佛也能看到她红扑扑的小脸。 可若那红盖头下,藏着另外一张脸…… 刹那间洪涛巨变,萧嘉宥猛地清醒过来——他坐在榻边凳子上,眼前是姜艾担忧的脸。萧嘉宥忽然不敢看她,转头望着几步之外灰扑扑的门窗,依旧无法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一切。 “我真的和你退婚,娶了表妹?……你嫁给了皇叔?”他的声音在颤抖,自言自语一般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 萧嘉宥抬手抱着脑袋,哽咽地摇头:“怎么会这样?” “嘉宥……” 姜艾有些担心,伸出手想要安慰他,下一刻,他募地起身,仓皇推开门跑了出去,崩溃大喊着:“为什么?!” 这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败院落,因为闹过鬼而鲜有人来,院子里杂草丛生,堆满了破烂的桌椅杂物,以及从前做法事残存的香炉、黄符等物。萧嘉宥将姜艾从大牢带出来,便躲藏在此处。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院门,幽静无人的院子中赫然出现数名着长身式罩甲的锦衣卫,其中一人拦在萧嘉宥身前:“世子,外面到处是官兵,您不能离开。” 濒临崩溃的萧嘉宥反应过来,立刻拔出剑,攻了上去。对方连忙拔剑挡住攻势,一边解释:“末将奉太子之命前来保护世子与姜姑娘,世子切莫冲动!” 太子? 萧嘉宥收回剑,警惕地盯着几人。太子为何会派人保护他们? 萧嘉宥并不相信这人的说辞,正盘算着对方人多势众,仅凭自己一人很难取胜,如何带艾艾离开? 那人又道:“这里暂时很安全,云南王很快就会赶到,还请世子稍作等待……” 话未说完,萧嘉宥已经再次提剑攻去。眉眼凛冽 ,带着真切而浓厚的杀意,仿佛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世子!”对方大喝一声,不得已与他交手,其余几人见形势不对,齐齐拔剑来协助队长。 姜艾在屋内听到了打斗的动静,慌忙下床跑出来,见萧嘉宥以一敌六,只以为这是来抓她的官兵,立刻便大喊道:“住手!我随你们回去便是,放了他!” 方才那人连忙抽身而出,恭敬向她拱手:“姜姑娘,末将奉太子之命保护您,已经派人通知王爷,王爷即刻便会赶到,还请姜姑娘劝一劝世子。” 姜艾不知太子为何不与皇上一气,反而偏帮着黑熊,但看此人面相正直、举止大气,不似奸恶之人;何况此时境况,对方六人想要她和嘉宥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喊道:“嘉宥,住手。” 萧嘉宥有片刻的迟疑,随即收手,大步走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艾艾,你跟我走。” “京城已经贴满通缉令,官兵到处搜捕,世子切莫轻举妄动。” 萧嘉宥不理会,固执地看着姜艾。姜艾叹了一声,温声道:“嘉宥,你听我说,坐牢也好,砍头也罢,我不怕,但我真的不想再连累你。”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萧嘉宥抿紧了唇,“我做不到。”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破旧的院门被一脚踹翻,霎时间,大门处、围墙上,数十名官兵呼呼喝喝杀了进来。 “糟了!” 六名锦衣卫立刻将姜艾与萧嘉宥护卫在中央,挡住了四面八方砍来的刀剑。对方人多势众,即便是锦衣高手,也渐渐招架不住。 萧嘉宥挥剑挡住来自后方的偷袭,手起刀落,结果了一条性命。他将姜艾挡在身后,抬剑抗住数把砍下的刀,背对着她大喊:“艾艾,快走!” 可哪里来得及跑,与此同时便有一只手抓住了姜艾的肩膀,只听刺耳的喊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抓活的!” 姜艾转头便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狰狞的脸,情急之下抬脚狠狠一踢,那人便捂着裤裆嚎叫起来。姜艾转身便跑,没跑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怒骂:“臭娘们!” 那人已经追了上来! 姜艾急忙抽出鞭子,回身扬手,正正抽在那人身上。对方嘶叫一声,短暂地停滞了一下,立刻便又冲来。姜艾一咬牙,再次挥鞭,招招朝着要害攻去,不多时便将那人抽得惨叫连连蜷在地上。下一刻,一个 体格剽悍的士兵向她冲了过来。 狭小的院落中打斗愈发激烈,六名锦衣卫皆被团团围住,分身乏术。萧嘉宥几次分心寻找姜艾的身影,身上已添数道伤。 再一次回头时,只见姜艾狼狈摔在地上,一个壮汉正抬脚向她踹去。 萧嘉宥暴喝出声:“艾艾!”拔腿便欲冲过去。 ——一只□□从下方横扫而过,萧嘉宥双腿被击中,骤然失力,跪扑下去。 姜艾那一下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回过神来便见一只巨大的脚已经逼近眼前,她连忙就地一滚,躲开那一脚,将手中鞭子挥向那力大如牛的士兵。士兵大怒,鞭子打在身上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将其抓在了手中,然后猛地一拽,姜艾的鞭子便脱了手。 仓皇间已经退至墙根,退无可退,姜艾眼睁睁看着对方扬鞭,狠狠向她甩了过来。她本能用手臂护住脸。 下一瞬,只听刀剑激烈碰撞的铮锵之声中,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男人沉闷的痛呼声从相当远的地方传来,预想中的鞭子迟迟未落到身上。 “姑娘,您没事吧?”耳边有人恭敬问道。 姜艾抬起头,对上石头关切的脸。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名侍卫守护在侧,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方才就在跟前的剽悍士兵眨眼已经在数丈之外,跌落在地上口吐鲜血。他身前,是一道熟悉的英武身影。男人眉眼森寒,手中玄铁剑身上冷光乍现,刹那卷起气壮山河、势不可挡的力量,一剑将他的头颅斩下。 鲜血喷溅,玄色衣袍猎猎鼓动。 他面色冷如霜雪,目光肃杀狠厉,持剑岿然而立,如同来自地狱的阎罗,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姜艾望着他,却仿若从天而降的天神,那一刻所有的危机、恐惧都远去了,她惊喜若狂,起身便向他跑去。 “黑熊!” 黑熊闻声转身,看到穿越人群向他跑来的女人,阴沉的脸色即刻恢复晴明。抬起手臂,稳稳将她接入怀中。 “艾艾……”他捧着她的脸,激烈地吻她的唇、她的眉眼和脸颊,像阔别已久的情人,思念满溢,恨不得将她深深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姜艾靠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中,一直不安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她仰头,迎接他热烈的吻,全然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忘记周围这许多双眼睛。 她只是从未这般地想念他。明明凌晨才分别。 而不远处,萧嘉宥跪在地上, 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人,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 面目凶残的士兵自他背后高高举起刀,用力砍下,眨眼间逼近他的颈项。萧嘉宥动也不动,一双眼空洞地望着那个方向,对身后的危险毫无所觉。 铛——一声。 锋利的刀被一把劲力的剑挑开,蒙飒抬脚将那名士兵踹了出去,接着一把抓在萧嘉宥的肩膀上,冷喝道:“废物,这种时候发什么呆!” 萧嘉宥踉跄着被拉起,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狠狠刺入那名士兵的胸膛。 …… 将那批兵士与被惊动的巡逻军解决掉,黑熊等人便迅速离开了小院。 萧嘉宥的右腿受了伤,被人搀扶上马。姜艾几次想要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均被小心眼的黑熊拦下,披风一裹,直接抱上了马。一行人快马赶回云南王府。 皇帝那边势必已经得到消息,黑熊亲自将人带走,与直接与皇帝叫板无异。这下算是给了皇帝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锦衣卫应当很快便会赶来。 阎刚早已预料到结果,调派将所有人手,将王府层层护卫起来。 抵达王府,姜艾被黑熊抱着下马,回头想要寻找萧嘉宥的身影,正好对上他沉寂的双眼。姜艾心中一揪,便要向他走去。 刚一动,手腕便被黑熊抓住,他沉着脸,不大高兴地看着她。 姜艾道:“我想跟嘉宥说句话。” “不行。”黑熊斩钉截铁地拒绝。 “……”姜艾无奈,柔声与他讲道理,“若不是他冒险救我,你就见不到我了。你不能这样小气,我只与他说几句话,很快回来,好吗?” 黑熊往那个小白脸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先亲我一下,我便让你去。” 姜艾脸一白。方才情难自已,那亲密的一幕不知是否落入了嘉宥眼中。此刻若再主动吻他,无异于往嘉宥的心头戳刀子。 “你别太过分了!”姜艾有些生气。 黑熊哼了一声,老大不乐意地松开手。 萧嘉宥下马,看着姜艾向他走来,牵起嘴角,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满是勉强和苦涩,姜艾看着他颓然的模样,心酸又难过。 “嘉宥,也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做不成夫妻。但你在我心里,依然是很重要的人,倘若需要用我的生命,来换你的生命,我也愿意的,你明白吗?” 即便不是爱人,他也是她至亲的人。 萧嘉宥红了眼睛,摇头:“艾艾,我愿意为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但我不要你为我死。” 姜艾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拉着萧嘉宥的手,立刻便被他反握住。两双湿润的眼睛对望着,姜艾哽咽道:“嘉宥,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好好的。答应我,不要再为了我难过,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做回以前的萧嘉宥,好吗?”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萧嘉宥不由分说将她抱进怀里,闭上眼睛。 他终于能够拥抱自己心爱的姑娘,她却已经不属于他。 姜艾泪如雨下。 身后响起熟悉的马蹄声,黑马踱着步子过来,在姜艾背上拱了两下。姜艾轻轻推了一下,萧嘉宥抹去满脸的眼泪,松开手臂。 黑马锲而不舍地将头伸过来,湿凉的鼻子曾在姜艾脸上。她回头看了一眼,黑熊抱怀站在不远处,直勾勾盯着他们,脸色黑如锅底。顿时好气又好笑。 那吃人一般的目光,萧嘉宥只当没看到,将姜艾的手握得更紧了。 “艾艾,你对他……你真的……”他问得踌躇,为难,更不甘心。 姜艾如何不明白他想问什么,却不忍心对他说出口,只能再次内疚地道歉:“嘉宥,对不起。” 萧嘉宥颓然低下头:“我明白了。” 姜艾慢慢将手抽回,萧嘉宥看着空落落的掌心,许久才又开口:“艾艾,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杀了他,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抬起头,再次朝她笑了,温和的目光一如从前,“如果有那一天,艾艾,你不要恨我。” 言罢,他转身,迈着伤腿一步一步地离开,狼狈而决然。 第80章 80 劫狱带走人犯乃是重罪,皇帝必然不会轻易饶过;昱王平白被他所牵连,想必也不会再护着他,萧嘉宥此番回去,还不知会面对怎样的境地。 他走得决绝,姜艾却为他忧心,下意识便要开口阻拦。吃飞醋的某人却已经飞快走来,往她眼前一挡,将她身上的披风拢得严严实实,明显不高兴的语调:“他不会留下来,你何必强求。” “可是……” 黑熊不听,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迈进王府大门。 王府中下人大多是皇帝所赐,其中不乏安插的眼线,这段时间以来已经被逐渐清理干净,换上了自己人、以及阎刚亲自把关买来的小丫鬟。黑熊不喜丫鬟伺候,这些女仆便全部安排在小乡君的院子里,平日绝不往前院凑。掌管王府诸事的正是从前慕江武馆的林管事,早早将从前王妃居住的庭院打扫得井井有条,安排了几名得力的丫鬟婆子候着。 哪知王爷回来,却直接将人带回了他自个儿的卧房。 如今情势紧迫,黑熊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与她亲热,立刻便要离开与三叔商议应对之策。他把姜艾抱到床上,强行裹进被子里,叫她休息。 姜艾却安不下心,她如今成了在逃的朝廷钦犯,姜家定会被为难。 “姜府被禁卫军包围,我已派人盯着,一有机会便救他们出来。”黑熊知她心中所想,安抚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皇帝手中只剩这唯一的筹码,不敢轻举妄动。” 姜艾松了口气,知道三当家就在外头等着,体贴道:“你快去吧,不用管我。” 黑熊却舍不得了,看着她被卷在自己每日睡眠的被筒中,小脸露在外面,乌黑的发衬得肌肤雪一般的白。黑熊低头,吻了吻她那双水莹莹的眼睛,低声道:“我很快回来。” 此时一名嬷嬷领着四名小丫鬟鱼贯而入,各自手中捧着水盆、面巾及华丽冠服,向两人恭敬行礼:“拜见王爷、王妃娘娘。” 黑熊登时扬了扬眉梢,从未觉得王爷这个称呼如此动听,令他通体舒泰。 姜艾却不由得红了脸。虽说他们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但到底是没名没分,一没拜天地,二没入宗祠,被这样默认作他的妻子,总归是不合规矩的。 偏偏黑熊爱听,老神在在地起身,吩咐一句:“好好伺候王妃。” “是。” 待他离开,姜艾便做起了身,对跪在 地上的几人道:“起来吧。” “谢娘娘。”打头的梁嬷嬷这才抬眼,谨慎地打量一眼榻上的人。 十多年前,她尚是一名小丫鬟时,便在安王府伺候,深受王爷和王妃娘娘的恩惠。当年大乱中她侥幸存活,辗转到一名官员家中为奴,一直到前段日子,云南王入京,她才知原来小世子还活着!无奈为奴为婢身不由己,只能暗中打听小世子的消息。多亏了太子殿下,将她与当年活下来的人一一找回,才让她有机会来伺候小王爷,以报安王殿下与王妃娘娘的恩德。 当年安王殿下对当今皇上推心置腹,最后却被他谋害,这些内情外人不知,他们这些老人却是心知肚明。因此也十分明白,小王爷入京,虽被尊为王爷,处境却并不乐观。 尤其是小王爷如今性子冷硬,全然不复幼时的可爱乖巧,也不似安王殿下的儒雅和善,令她唏嘘不已。 因此当林管事再三嘱咐,这位乃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必得用心伺候时,她不免好奇又惊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能令小王爷如此珍而重之,为了救她开罪皇上也在所不惜。 待看清那张清丽绝艳的面庞,心中不免感叹:果然。 她看得出神,忘了起身,小丫鬟们便也不敢动,面面相觑。姜艾见状,下床向他们走来,亲手扶起梁嬷嬷,温和道:“地上凉,别跪着了。” 这般的善心与大方,不免令梁嬷嬷忆起从前王妃娘娘的姿容,霎时感触颇深。 “娘娘……”若说之前是因为林管事的叮嘱,此刻这一声娘娘,便是十足的诚心,梁嬷嬷忙恭敬道,“老奴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丫鬟送来的那身衣裳十分华丽,尺寸竟与她的处处吻合,令姜艾诧异不已,也不知他们何时便做好了准备。换好衣裳出来时,溯英那丫头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了,一见她便扑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问:“姜姐姐,是不是要打仗了?三叔说,我爹爹就要来了。” 小丫头很久没见过爹娘了,自然是巴不得快点见到爹爹,但想到要打仗,又担心爹爹会受伤。 当年叛军攻进京城时的惨烈景象,姜艾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那不绝于耳的凄厉哀嚎,与终日不散的阴云中也不难想象。她同样不愿意看到战争,却不知如何安慰小姑娘,只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一晚,姜艾等到三更,依然不见黑熊回来,终于支撑不住,歪在床头睡了过去。 朦朦 胧胧间,察觉到窸窸窣窣的轻响,她睁开困倦的双眼,却是一片黑暗。软软糯糯的嗓音唤了一声:“黑熊?你回来了?” 那一刹那,黑熊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沉溺于这种有人等待自己回家的滋味,更爱死了她半睡半醒时的娇憨可爱,低头便去寻她的唇。姜艾却哼了一声躲开,使不上力气的手抵在他胸口,嫌弃道:“你身上有味道。” 黑熊动作一顿,低头在身上嗅了一下。他自个儿并未闻出什么,但想来今日那一场搏斗,怕是在身上留下了血腥味。不想熏到被窝里香喷喷的小娘子,他起身,叫了热水沐浴。 一想到她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的床榻上,黑熊心头便是一阵发热,以战斗般的速度将自己洗干净,套上中裤,赤着上身大步走回来。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床上的人已经睡着。黑熊原本满心炽热的欲望,急不可耐地走向床榻,看到她安然熟睡的小脸,心头的活却渐渐平静了。 他侧身躺下,把人搂到怀里抱着,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低低的声音道:“往后我要每晚都这样抱着你睡觉。” 姜艾迷迷糊糊哼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 黑熊一顿,问道:“你睡着了吗?” “嗯……”她从嗓子里软软地应。 黑熊立刻便来了劲儿,大手撩开她的上衣,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同时含住了她两瓣娇嫩的粉唇,将情不自禁的轻吟系数堵了回去。 不一会儿,姜艾的睡意便与身上的衣衫一起,褪得干干净净。 黑熊终于松开她已经被吻得红艳艳的嘴唇,翻身便要压上来,姜艾细细喘着气,没好气地推他:“别闹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黑熊便停下,在她唇角啄了一口,低笑诱哄道:“那我们再来骑马?” 姜艾立刻便记起前一天夜里的疯狂,羞得满面通红,整个人往被子里躲,难为情地小声说:“不要!” “好艾艾,心疼心疼我,嗯?”黑熊不死心地用身下发胀的欲望在她光溜溜的身上磨蹭着,一边在她耳边低声下气地求。 姜艾怎么都不肯再坐到他身上去,黑熊越磨反而把自己逼得越急,不由分说分开了她的腿,健壮的身体覆上去。 …… 这一闹,天快亮时才罢休。 温香软玉在怀,黑熊一脸餍足地侧身躺着,仿佛不知疲倦,时不时捏捏她的手指、摸摸她红潮未褪的 小脸、再低头在她发顶蹭一蹭,小动作不断。姜艾困得睁不开眼,被他没完没了地骚扰也无力反抗,窝在他宽厚的胸膛里昏昏沉沉地睡。 黑熊未合眼,就这样抱着她,待她沉沉睡去,才十分小心地将手臂收回,轻手轻脚下榻。姜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沉睡中忽的醒来,看到微亮天光中,他沉默穿衣的背影,坐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其实隐约也能猜到什么。早有预料的结果,真正发生时,心中的不安与担忧远比想象中更甚。 黑熊不答,走过来,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惯常沉着的口吻道:“你再睡会,无聊了就在王府里转转,晌午我回来陪你吃饭。” 哪有这样轻松啊,姜艾心知肚明,依然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等你。” 黑熊笑笑,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几下。转身时,袖子又被扯住,他立刻便回过头,搂着她狠狠吻了下去。 心中有了挂念,他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绵长的一吻终了,他抱着她,更加不舍得离开。姜艾也紧紧搂着他的腰,不放手。 “昨日那些人,真的是太子派来的吗?” 黑熊抚着她柔顺的黑发,点头。 姜艾不解:“他为何会违背皇上的意思帮我们?” “父债子偿。”黑熊不咸不淡道。 姜艾不明内情,疑惑地皱了皱眉,想了想,开口道:“那,你如果见到他,记得提醒他,提防萧维。” 这一世的事态已经远远偏离上一世的轨迹,但许多事冥冥之中仍然逃脱不掉。当年太子的死,源于秋猎时萧维一手操纵的那场意外;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提前了,太子还未登基,但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关头,姜艾担心他仍然逃脱不了那样的命运。 萧维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情势下,未必不会对太子出手。黑熊早已想到这一层,因此并未多想,只是不知怎的,突然记起在南苑围场时,她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她曾说,皇上应当活不过这个冬天。 彼时他只以为是一句戏言,未曾往心里去,如今两厢联系起来,说不出的可疑。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他眉头拢起,低头打量着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 那目光冰冷的怀疑令姜艾心头刺了一下,她直起身,主动在他下颌硬硬的胡茬上吻了一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不许怀疑我 。” 黑熊眉头立刻舒展,搂着她便亲了一口。大有被美色迷惑昏头脑的昏君架势。 “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姜艾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她其实有点怕,怕他知道自己曾做过别人的妻子,会心生嫌隙。 第81章 81 自离开夷陵,萧嘉宥处处受到昱王的关照,此次假借他的名义行事,也是情非得已,是以心中对他有愧,回到昱王府,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见他,想要当面请罪。 “皇叔,我……” 萧维放下手中茶盏,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瞧了眼他血迹斑斑的小腿,问道:“受伤了?” 语气一如从前,长辈对待晚辈的宽和。反而是他身后的侍卫长,面上隐隐有怒色。 他不计前嫌,萧嘉宥心中反而愈发内疚,屈膝跪下,沉痛道:“皇叔,是嘉宥对不住你,连累你被皇上怀疑。嘉宥自知罪孽深重,要杀要剐,全凭皇叔处置。” 萧维却似没有听到,招手叫来下人,吩咐道:“送世子回房,请大夫来为他治伤。” 语毕,侍候的仆人立刻上前来,将欲言又止的萧嘉宥搀扶出去。 侍卫长颇有几分气愤道:“王爷,您对世子那般恩厚,他反而陷您于不义,您为何一点不怪罪,还如此关心他?若换做属下,定要叫他吃些教训不可!” “你懂什么,留着他自有用处。”萧维淡淡道,重新端起茶盏,悠闲品茶。 半个时辰后,萧维正在书房查阅书信,已经包扎好的萧嘉宥一瘸一拐地走来,在门口低声叫了声皇叔。萧维叫他进来,将手中信笺放在桌上,并不避讳。 “嘉宥,皇叔知晓你心中将那姜女看得重,为了救她才出此下策,我不怪你。相反,你的一片赤诚之心,令我十分感动。”萧维起身,负手缓缓向他走来,“你若真心想赎罪,便助皇叔一臂之力。” 这些日子,萧嘉宥日日待在昱王府中,多少察觉到了什么,闻言抿紧了唇。他的小心思,萧维再清楚不过,轻笑一声,接着道:“我帮你报仇,待解决了萧正,事成之后,皇叔便为你赐婚,让你与姜女双宿双飞,如何?” 萧嘉宥沉默许久,垂首:“嘉宥任凭皇叔差遣。” 夜深了,萧嘉宥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书房归于寂静。萧维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讥诮。他回到书桌后,优雅坐下,轻轻抬了下手,暗处走出一人,正是他的侍卫长。 “到时你与他一同去。” 侍卫长迟疑:“王爷,属下多嘴,世子对姓姜的女人用情至深,万一再带她逃走……?” 萧维凉凉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杀。” 如今的云南王 府,便是前太子安王的府邸,庞大恢弘的院子,并不以奢华为美,反而处处透着典雅致趣。溯英兴致勃勃带着姜艾到处参观,最后将她领到了湖心亭。 秋季风大,亭子四周已经挂上幕帘,溯英跑过去,殷勤地拍了拍地上的蒲团,笑嘻嘻对着姜艾一歪脑袋:“王妃娘娘,请。” 姜艾笑着嗔她一眼,坐了下来。下人奉上茶水、糕点,溯英美滋滋地挨着姜艾坐,亲手为她斟了杯茶,然后抓着糕点大咬了一口。 “黑熊哥哥最爱来这里坐了。三叔说,是因为他小时候,他父王和母妃经常带他在这里玩。”溯英满嘴糕点,叹了口气,“黑熊哥哥太可怜了。” 是啊,那时他不过两三岁吧,父母皆死于非命,自己的小命更是许多人牺牲自己拼死救下来的。这样的仇恨,又有多少人承受得来? 姜艾静静望着水波漾漾的湖面。从前她觉得黑熊可怕,身上煞气太重,后来与他亲近了,才看到他真实的样子。 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娘娘,已经未时了,王爷怕是赶不回来了,不如老奴叫人把午膳摆到这里来,您和乡君一起用?”梁嬷嬷走来,温声问道。 他答应回来陪她吃午饭,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还迟迟不见人。姜艾顿了下:“也好。” 溯英早就饿肚子了,知道她在等黑熊哥哥便也乖乖等着,这会儿还十分懂事地安慰她:“一定是那个皇帝缠着他不放,要不然黑熊哥哥一定会回来的。”见姜艾笑了,她又叽叽呱呱告起了状,“姜姐姐,你不知道,黑熊哥哥连你给我做的寿面都要抢!” 姜艾听完,好笑不已。既然他那么喜欢,等他回来,她再亲手为他下一碗面好了。 午膳准备得十分丰盛,山珍海味,琳琅满目。侍女将最后一碟厨房特制的羊肚羹呈上来,姜艾正笑盈盈与溯英说话,忽地从胃中涌起一股恶心,连忙掩唇背过身去。 为她布菜的侍女一惊,无措地望向梁嬷嬷。 溯英紧张地叫了一声:“姜姐姐?” 梁嬷嬷立刻吩咐人去叫大夫,慌忙上前查看。姜艾只是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那阵不适却令她不大好受。确认她并无大碍,梁嬷嬷才松了口气,接着凑到姜艾耳边,难掩喜悦道:“娘娘,您应当是有喜了!” 她声音压得低,其他人并未听到,姜艾着实怔了片刻,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有忧思。 若是真的,出现在这关头,倒未必是喜了。 姜艾是彻底没了胃口,在梁嬷嬷的劝导下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心事重重地回了卧房。 王府有重重侍卫把守,安全无虞,只是黑熊一直没消息,姜艾心里有点慌,歇午觉时竟然做了噩梦。 傍晚时,宫里传来消息,太子被人毒害。 “废物!!!” 乾宁帝气急败坏地大吼,“朕养你们有何用,一个一个拿着朝廷俸禄,全都是废物!” 底下整个太医院齐刷刷跪了几排,抖如筛糠,讷讷不敢言。为首的院使硬着头皮道:“皇上息怒,此毒实在离奇,太子的血液毫无异样,连银针都验不出,微臣从未见过如此……” 乾宁帝大怒,拿起桌上的镇纸便砸了下去,堪堪砸中院使的额头,年近六十的老头子,当即便昏了过去。 乾宁帝的视线转向院使左侧的人,压着怒气道:“吴中贵,你可有办法?” 被点名的吴太医汗颜:“臣无能……” 乾宁帝的目光霎时冷到极点,阴狠地刮过众人,扶着桌子,胸口剧烈起伏:“朕真不管到底是什么奇毒,朕限你们三天之内医治好太子,否则,朕要你们全都陪葬!” 众太医面色凝重地离开,乾宁帝怒气不减,晦暗的视线从下首静静而坐的人身上扫过。 “阿正,你有什么想说的?”他意味不明地问道。 黑熊一早便被乾宁帝召入宫,要他就昨日的事给个交代。两人的拉锯战还未有个结果,太子便出了事。此时嫌疑最大的便是他这个曾经起兵谋反的云南王了,黑熊却浑不在意似的,面色如常:“侄儿没什么想说的。一切等抓到凶手,自有定论。” 乾宁帝冷哼一声,幽幽道:“阿正,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不多时,萧维与曹德利一前一后进入大殿。乾宁帝目光阴鸷地盯了他几眼:“十四弟怎么来了?” 萧维面露关切:“皇兄,臣弟听说阿临被奸人所害,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 乾宁帝坐回龙椅,面色阴沉,不言不语。一旁曹德利便答道:“回王爷,殿下昏迷不醒,太医院正全力抢救。” “下毒之人可查到了?” 曹德利谨慎地向乾宁帝望了一眼,见他并无阻拦的意思,便道:“东宫已经全面封锁,王指挥使正带人审讯,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 “那便好。”萧维转向乾宁帝,诚恳道,“臣弟相信阿临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度过难关,皇兄切莫太过悲伤,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臣弟便可,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乾宁帝终于开口,沉沉应道:“你有心了。赐座。” 萧维谢过恩,姿态优雅地坐下来,目光与正对面的黑熊隔空交汇,眼中闪过只有彼此都懂的意味。 不过半个时辰,锦衣卫指挥使王骞便亲自赶到,当面向乾宁帝汇报:“启禀皇上,凶手已经找到!” 乾宁帝猛地站起来,撑着桌子,阴狠的声音一字一顿问:“把人带进来!朕要亲自审问!” 很快,一名身材瘦小的内侍被五花大绑带了进来,被押解之人按在地上跪下。小内侍蓬头垢面,身上已多处受伤,跪伏在地上砰砰磕头,恐惧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子!”乾宁帝怒喝道,“是谁指使你的,说!” 小内侍瑟瑟发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王骞上前狠狠踹了一脚:“圣上问你话呢,抬起头来!” 面色惨白的小内侍战战兢兢抬头,对上乾宁帝狠厉的视线,登时一抖,慌忙将头埋了下去。乾宁帝压着怒气:“你若能供认出背后主使,朕便饶你不死。倘若不说,朕便将你凌迟示众,叫你尝尝千刀万剐、生不如死的滋味!” “奴才……奴才……”小内侍犹犹豫豫地,向黑熊的方向瞥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奴才不敢说……”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黑熊心中冷笑,接着便发现,乾宁帝阴沉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你尽管说,”乾宁帝的语气堪称温和,却带着掩藏不住的阴霾,“朕在这里,没人能动你。” 小内侍仿佛有了一点底气,再次瞄了黑熊一眼,抖着声音道:“是云南王……”接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自己如何受云南王指使的过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黑熊沉默。 乾宁帝暴怒,一掌拍在桌子上:“萧正,你还有何话说!” 黑熊冷眼瞧着那名内侍:“证据呢?” “奴才,奴才有!”内侍不敢看他,一头冷汗道,“云南王给奴才的好处,都藏在床底下了。奴才记得,有一尊芙蓉白玉杯,十分精致……” 芙蓉白玉杯。乾宁帝当然没忘,当初敕封云南王时,赐下的诸 多宝物中,便有一对自己十分钟爱的芙蓉白玉杯。 谋害太子的罪名,便这样扣在了黑熊头上。所有人皆以认定凶手的目光谴责地望过来,他却笑了一声,目光慢慢悠悠投向萧维,浑不在意似的:“如此一来,我倒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真是太让朕寒心了!朕如此待你,你竟然狠毒到对太子下毒,他可是你的兄长啊!” “那么六叔呢?”黑熊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原来吊儿郎当的神色消失无踪,一双眼冷如冰霜,“六叔当年,又是如何亲手杀死我父王?” “你父王是被三皇兄所杀,阿正你怎么能听信小人谗言,怀疑朕!” 黑熊在他面前站定,与身着龙袍的威严帝王直直对视。“我父王究竟被何人所害,你我心中都清楚。今日谋害太子这罪名,我不认。” 乾宁帝目光微闪,呼吸渐渐粗浊起来,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嘶哑声响。 萧维安稳坐在椅子上,对两人间的剑拔弩张视若无睹,只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手。不出片刻便有一名内侍匆匆忙忙跑进来,慌乱喊道:“皇上,太子、太子不好了!” 乾宁帝怒火攻心,哇地喷出一口老血,昏了过去。 “皇上!!!” 含凉殿大乱。 第82章 82 夜已深。皇宫辉煌的灯火下,是压抑的沉寂。太子中毒不治,皇上吐血昏迷,幽深的夜幕背后,乌云与风雨昭然欲来。 含凉殿。 着明黄寝衣的乾宁帝躺在龙榻上,眉宇间隐隐透出黑色病气。大殿静得出奇,惯常侍立在旁的十余名宫女只剩两名,默然无声地守在门口。淑妃只着一袭素淡宫装,坐在榻边,轻柔地用帕子为榻上昏睡不醒的人擦手。 身后传来轻轻的吱呀声,殿门开启,有人款款走了进来。 宫女无声无息地退出去,殿门再次合上,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淑妃停下动作,站起身。 “王爷。”她略微低头,动作轻柔向来人福了一礼。烛光轻曳,她脸上淡雅的妆容愈显柔和,精致的眉眼中仿佛含着融融情意,令人动容。 萧维看着她,眼中泄露一丝温情,开口却是彬彬有礼的一句:“娘娘。” 淑妃一直未曾抬眼看她,闻言也并无反应,转身坐下,继续为乾宁帝擦手。 “皇兄如何了?”萧维向榻上的人望了一眼,无波无澜的视线缓缓落在眼前美艳动人的倩丽身影。 “吴太医已经为皇上诊过脉了,对外只说,没有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导致不省人事,不日便会恢复。”顿了顿,隐晦道,“那东西我已经处理干净,不会有人查到,王爷放心。” “很好。”萧维道。 淑妃不再说话,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似乎没有察觉到背后那双沉静注视的双眼。 夜很静,大殿沉默下来,静谧的空气中却似有不平凡的气流涌动。 片刻后,萧维再次开口,饱含情意地唤了一声:“微澜。” 淑妃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依然背对着他,柔软的嗓音传过来,带着几分笑意,几分感怀:“很久没听你这样唤过我了。” 语毕,她站起来,转身,一步一步向萧维走去,莹莹的目光望进他的双眸。萧维心中一动,在那一刹那,恍惚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在雨中相遇。 “微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萧维温声道,“待一切平定,我一定迎你为后,不再叫你受半分委屈。” “咳——” 远处龙榻之上,忽然传来嘶哑的咳声。萧维欲淑妃齐齐一震,回眼望去,却见本该“不省人事”的乾宁帝强撑着坐了起来,“为后?呵!你们……”他病怏怏 的脸上满是怒容,目光上杀意渐浓,“你们两个竟敢背叛朕?” 他努力想要起来,身体却已经不受自己掌控,双手不住地发抖,试了几次,手臂一软,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淑妃面露惊慌,“他怎么会醒过来?” “贱人!你对朕做了什么?!”乾宁帝无法忍受自己狼狈的样子,踉踉跄跄起身冲向墙壁上悬挂的宝剑,铮然拔出,向两人砍了过来。“朕要你们的命!” 淑妃吓得尖叫出声,萧维连忙将人拉到身后,接着灵活一躲,避开了乾宁帝攻来的剑。“皇兄息怒,请先听臣弟解释。” “萧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谋害朕!朕当年就该杀了你!”乾宁帝呼吸急促,怒斥着,一边拼尽全力举起剑,想要斩杀二人。 他身手不凡,即便当下因为药物的作用,身体颤抖不听使唤,每一剑仍刺得精准。萧维眼中闪过暗光,不再试图劝说,赤手迎上前,仗着身体优势,在被乾宁帝刺伤手臂后,三两下便夺下了那把剑,紧接着眼睛眨也不眨,笔直刺向乾宁帝的胸口。 “不可!”脸色发白的淑妃急忙大喝一声。 萧维招式一顿,在剑尖几乎触碰到乾宁帝胸口的瞬间生生收回,反用剑柄狠狠一击,乾宁帝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倒退。萧维欺身而上,用灌注全力的一掌拍向他的胸口,乾宁帝当即喷出一口血,撞在殿内金柱上。 暴怒的大骂戛然而止,只见他怒目圆睁,身体沿着柱子缓缓滑了下去。 淑妃已经吓得发不出声音,萧维走上前,将手指伸至乾宁帝鼻下探了一探,随机收回。 一代帝王,以如此狼狈的方式逝去。 太平了二十年的京都,要变天了。 直至第二日,黑熊已经没有半点音讯。姜艾待在层层护卫的王府中,倒是十分安全,只是接连不断地听到不好的消息传来,担忧不已。 太子出事,仿佛印证了黑熊临走前她的那句话。姜艾毫不怀疑,这次依然是萧维从中动的手脚,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栽赃到黑熊头上来。听说人证物证俱在,他人已经被皇上关押起来,如今生死不明,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姜艾寝食难安。 辗转反侧一夜,一大早起身,又听宫里便传出翻天覆地的消息——乾宁帝驾崩。 经太医诊断,皇上死于长期服用的寒食散。昱王殿下代为主持朝政,彻查皇宫 ,最后在皇后娘娘的栖凤宫中发现了尚未用完的寒食散。而连夜从安国寺赶回的皇后娘娘,一回宫便被昱王的人拿下,以谋害圣上的罪名关进了宗人府。 姜艾对此满腹怀疑。 前一世乾宁帝的死因也十分蹊跷,她居于内院,并不关心朝堂之事,只隐约从其他命妇的的口中听闻,皇上的突然暴毙与寒食散有关。 姜艾在丁师傅的医术上看到过,寒食散这药物,虽能令人神明开朗、体力增强,却是一味剧毒之药,极为损害身体。且服用后,必须冷食、饮温酒、冷浴、散步,穿薄垢旧衣,使其内热发散,若散发不当,便会五毒攻心。 她不明白的是,若皇上长期服用此种药物,为他诊脉的太医,如何会诊不出她只以为太子当年的死与萧维有关,如今想来,乾宁帝的死,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姜艾忧虑更深。 若她的猜测属实,如今太子中毒不治、乾宁帝暴毙,萧维得以掌握大权,京城已经全部在他掌控之中,黑熊如何能从他手中安然逃脱? 越想越焦虑,姜艾等不了了,当即叫来林管事,她要入宫,要亲眼看看黑熊究竟是生是死。 林管事劝不住,没辙,只得听从她的命令去备马车、调派人手护驾。梁嬷嬷却强烈反对,锲而不舍地在她身旁劝着:“娘娘,万万不可啊!您一个弱女子,怎么能闯那种龙潭虎穴?” “嬷嬷,他生死不明,我实在无法安心留在这里。”姜艾抬手,抚着胸口。她手中有萧维想要的东西,这是如今唯一能与他谈判的筹码。 “娘娘,您三思啊!”梁嬷嬷大恸,“就算不为了您自己,您也要想一想肚子里的孩子啊!倘若王爷真的有事,这便是他唯一的血脉,您怎么忍心?” 姜艾不禁也红了眼眶。不只为了腹中骨肉,更为了此刻被圈禁在府中的父母家人。此去生死难料,也不知能否再见到爹娘最后一面。 “你别再说了,我意已决。我必须去救她,他生,我便陪他生,他死,我也随他去。”她咬咬唇,狠下心撇开了梁嬷嬷阻拦的手,顾自上马,在数十亲卫的护送下,扬鞭而去。 这方刚出了王府大门,便听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竟是数千名禁卫军浩浩荡荡赶来。 为首之人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轻蔑的眼神扫过众人,扬声道:“云南王居心叵测,毒害太子、意图谋反,本将奉昱王殿下之命,前来捉拿乱贼党羽,来人呐,把 这个人都抓起来!” 他们有备而来,一排排弓箭手迅速将王府团团包围。云南王府的数百名护卫已经第一时间将姜艾护卫在中央,严阵以待。 随着将军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王府霎时陷入混乱。 黑熊留下的护卫皆是个中高手,经验丰富,尽管敌众我寡,应对依然游刃有余,眨眼间便保护着姜艾冲出了包围圈。一行人撤回王府,忽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艾艾!” 姜艾回头,却见一身银甲的萧嘉宥御马穿越厮杀的人群,直奔她而来。 “嘉宥?”姜艾诧异,紧接着不免生出怀疑,“你怎么在这里?” 眉眼冷凝的护卫们将姜艾护在身后,拔刀拦住了向他们冲来的萧嘉宥。萧嘉宥不得不停下,挥剑与对方缠斗,隔着遥遥人群焦急对姜艾喊道:“艾艾,跟我走!” 姜艾明白过来,正是他带人来攻打王府,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嘉宥,你怎么能……” 汹涌而来的禁卫军与功夫高超的护卫缠斗起来,萧嘉宥借机靠近姜艾,一名护卫正要挥刀便向他砍来,却被姜艾制止:“不要伤他!” “艾艾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萧嘉宥来到姜艾身边,“萧正已经被皇叔关押起来,他毒害太子,死罪当诛,这次逃不掉了!艾艾,你跟我走吧。” “我不会跟你走的。”姜艾望着他的目光一点点转冷,“嘉宥,我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不是敌人,不是的。”萧嘉宥急切地解释,“艾艾,你知道的,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萧正落在皇叔手中,死路一条,你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被当做反贼一起诛杀,我只想救你!我已经向皇叔求情,不会追究姜家任何罪责,我带你和伯父伯母回夷陵,好不好?”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萧维既叫你来攻打王府,无非是想拿我来要挟他,若萧维真的胜券在握,何必多此一举?”姜艾看着四周惨烈的场面,心中不禁悲凉。“嘉宥,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但我不相信萧维。” “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萧嘉宥痛心疾首,“艾艾,萧正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对他这样死心塌地?” “嘉宥,”姜艾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道,“我怀了他的骨肉。” 萧嘉宥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他摇着头,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艾艾,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姜艾只是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 萧嘉宥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睛,渴望她开口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许久后,他红着眼睛,终于艰涩地低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带你离开。”他再次说出这几个字,却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口吻。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执念,坚持再久,此刻也终于不得不妥协了。 他重新举起剑,却是回身与王府的护卫一起,斩杀企图冲向姜艾的禁卫军。年轻将军的反戈,令禁卫军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与慌乱,连护卫也不免诧异。萧嘉宥却趁机杀出了一条路,转头对紧紧护卫在姜艾身侧的护卫喊道:“跟我来!” 他带着一行人正要杀出重围,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一双阴冷的视线紧紧注视着他,鬼魅般的身影迅速靠近,手中长剑向他背心刺去。 第83章 83 “小心身后!”姜艾惊喝。 萧嘉宥闻声,立刻弯下腰,堪堪躲过那正对着他心脏的一剑,接着回头,却发现来人正是萧维的心腹侍卫长。 “是你!?”萧嘉宥对于他的刺杀极为震惊。 侍卫长冷声一笑:“王爷对你恩重如山,你却一而再地背叛他,属下奉王爷密令,今日定要取你首级!” 言罢在萧嘉宥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凌厉的招式再次攻来。他武功高强,远非萧嘉宥能够抵抗,不过十几招萧嘉宥便落了下风,几次险些被刺中要害。姜艾立刻吩咐护卫上前帮手,解了萧嘉宥的困境。 王府内外,喊杀声震天彻地。 太和殿。 初升的太阳照亮金碧辉煌的大殿,着青色亲王冕服的男子款款拾阶而上,高台之上,七扇雕饰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便是象征着威严皇权的髹金漆云龙纹宝座。 萧维一步一步走向只从下而上仰望过的御座,撩起衣摆,缓缓落座。他俯瞰着殿内跪拜的文武百官,嘴角勾起。 “平身。” 百官谢恩起身,或抬眼打量几眼御座上的男人,或三两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着短短一日内宫中发生的剧变。傅老国公则微微皱眉,似乎对昱王胆敢沾染龙椅心存不满。唯有左相一人沉默而立,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全无所觉。 萧维只当没听到底下的私语声,沉稳开口道:“肃静。本王有事宣布。” “皇兄已于昨夜驾崩,太子昏迷不醒,因此在太子苏醒之前,由本王暂代朝政。诸位爱卿可有疑问?” 百官皆是一惊,当即跪地哀呼。萧维静默看着,等待众人消化这一消息,接着又道:“皇后傅氏勾结外臣,长期在皇兄的食物中添加剧□□物寒食散,致使皇兄中毒,本王已经在皇后宫中搜出寒食散。”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脸色大变的国公爷,“傅家谋害天子,证据确凿。” 话音一落,大殿哗然,百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国公爷当即上前几步,方才的不服气全然不见踪影,跪地怒斥道:“此事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请王爷明察!老臣赤胆忠心,可昭日月,从来没有,也绝不会加害先皇!” 左相终于开口,慢悠悠的语气,略带讥讽:“国公爷的意思是,王爷伪造证据,故意冤枉你?” 傅老爷子一哽,忙道:“老臣不 是这个意思!”随即又转向萧维,“兹事体大,还望王爷明察秋毫,还我傅家清白!” 数名官员立刻上前为情:“傅老爷子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此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其中必定另有内情,微臣恳请王爷三思,交由大理寺,彻查此事!” “本王亲眼看到皇后宫中私藏的寒食散,难道还有假不成。”萧维不耐抬手,“来人,带国公爷下去。” 立时有侍卫上前,将脸色涨红的傅老爷子架走,求情的几位官员也不由分说被带出了大殿。只听愤怒的吼声久久不绝:“老臣冤枉!” 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求情。 萧维起身,望着殿下神色各异的脸:“还有一事。” “昨日太子被毒害,凶手已经落网,并且供认出幕后主使,正是我的侄儿,云南王萧正。证据确凿,只可惜皇兄还未来得及发落,便突然发病。是以本王近日,必须处置这个乱臣贼子,已告皇兄在天之灵。” 百官面面相觑。 先帝突然离世,他膝下只太子一个子嗣,身中奇毒不醒,怕是无法再继承大统,堂堂皇家有资格承袭皇位的便只余昱王、云南王二人。如今云南王谋反获罪,情势便十分明朗了。昱王待人处事一向仁德,满朝之上不服他的少之又少,只是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不少人不免心存疑虑。 “萧正狼子野心,大逆不道,屡犯天恩,着令罢职去爵,斩立决!” 国公府、云南王,皆是朝中重臣,地位显赫,却接二连三被昱王以如此武断果决的方式发落,不禁令人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却听左相手持笏板,沉稳威严的声音道:“王爷英明。” “老贼虫!” 左相话音方落地,便听某处传来一声讥讽怒骂,雄浑厚重的声音响彻大殿,却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上百人齐齐一怔,左顾右盼寻找声音的来源。左相脸如菜色,眸中隐含怒气,循声望了过去。御座上,萧维眉头渐渐拧起,嘴角紧抿,视线投向殿门外。 环视一圈中,并未发现大殿中有任何可疑人物,萧维身后的亲卫高声斥道:“金銮大殿,何人造次?” 那道声音再次传了进来,竟然比方才更加响亮,掷地有声:“你爷爷!” 下一刻,便见殿门外出现一个彪壮的中年男人,手持狼牙锏,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忽然涌入一批银甲精兵,与殿中守 卫的禁军刀剑相对,剑拔弩张地对峙。 阎刚进了殿门,朝着御座上的萧维讥诮道:“萧维小儿,还不下来拜见你爷爷!” 一早上这一波三折令百官心力交瘁,有年长武官灵光一现,指着他大惊道:“这、这、这不是黑阎罗阎刚吗?” “正是老子。”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 “老子命大,死不了。”阎刚冷笑一声,手中狼牙锏一挥,直直指向金碧辉煌的龙椅,“萧维,你这个腌臜畜生,老子今日,便是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穿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接着却听一道淡淡而不是威严的声音响起:“三叔,不得胡闹。” 阎刚身后,黑熊拎着剑大步走了进来,衣袍上尽是厮杀后留下了殷殷血迹。 官员们见到这位“谋逆作乱”的云南王,大惊失色。 萧维目光闪了闪,紧咬着牙关,语气冰冷地向身后的心腹质问:“他不是应该在大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属下也不知……” 锦衣卫如今听令于他,皇宫处处守备森严,怎么会让他逃了出来,闯到这里? 怕是有变。 萧维脸上惯常的温和平静终于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脊背胜寒的阴冷。他看着黑熊一步一步走入殿内,拳头越攥越紧,沉声喝道:“把这个反贼给本王拿下!” 两方对峙中,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守卫大殿的禁军闻言正要动作,忽然又听威厉的一声:“慢着。”黑熊一步一步买上御阶,肃穆的声音道,“本王有话要说。” 本该听令于萧维的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愣一愣地,竟真的听话地停了下来。 黑熊走上高台,冷漠的目光扫过僵硬坐在龙椅上的萧维,却并未与他说一个字,转身面朝着殿下一帮摸不着头脑的官员,朗声道:“十九年前,京城那场血流成河的大乱,诸位想必仍记得。皇祖父驾崩当日,三皇子萧吉领兵作乱,意欲篡夺皇位,先父萧承安亲率禁军镇压叛军,将萧吉斩杀于皇祖父灵柩之前。也是在当时,被乾宁帝萧昶亲手刺杀。彼时本王年幼,幸得十余名亲卫拼死营救,才侥幸生存。乾宁帝坐了近二十年的皇位,便是以此种手段从先父手中夺得。” 关于前太子安王的死因,坊间一直流传着诸多说法,其中不乏类似猜测。只是安王与乾宁帝手足情深,联手平定叛乱,这些 无根无据的揣测很难令人信服。然如今由安王遗子口中说出,却是全然不同的震撼了。 “如今乾宁帝也已经离世,杀父之仇无从追究;至于太子被毒害的真相,并非昱王方才所言。”说话间,黑熊淡淡瞥了萧维一眼。 这时,萧维起身走上前来:“阿正,本王不知你是如何从守卫森严的大牢中逃脱,此事可以不追究,但朝堂之上,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语毕,身手不凡的侍卫持剑冲了上来,凌厉剑招直逼黑熊咽喉。黑熊迅即闪身避过,两人在狭小的高台上缠斗在一起,转瞬间过了数十招。黑熊身上有伤,并不恋战,不多时便当胸一脚将人踹了下去,跌在阎刚脚边,一柄狼牙锏锵然横在他颈间。萧维的数名亲卫见状立刻便要杀上前来,却迅速被阎刚手下的兵士拿下。 一场突变,殿下众人瞠目结舌。 “放肆!”萧维怒喝,“萧正,本王看在你父王的份上对你多番忍让,你先是谋害太子,今日又大闹金銮殿,对得起你父王在天之灵吗?” 黑熊掸了掸衣襟,眼睛并未看他:“十四叔,你废话太多了。” 萧维一噎:“你……!”他冷冷一笑,“萧正,你当真以为你赢得了我?京营三大营、上直二十六卫亲军卫戍皇城,京师数万精兵听从我号令,你拿什么跟我斗?” “是吗?”黑熊冷冷地睨着他,“想必没有人告诉你,今日凌晨已有十万兵马抵达京城,现下永定门、右安门、广宁门城门大开,不知你那精兵,能抵御几时?” 萧维脸色微变。乾宁帝已死,太子昏迷,京师的全部兵力皆由他掌控,城门绝不可能在此时开启!除非…… 黑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刹那大变的脸色,目光轻蔑。他转头,面朝文武百官,肃声道:“太子已经苏醒。”话音一落,气氛诡谲的大殿再次哗然。黑熊继续道:“太子口谕,昱王萧维狼子野心,谋害当朝太子,其罪当诛!” 萧维巨震,广袖下一双拳头紧紧攥起。 云南王言之凿凿,由不得众人不信,情势瞬间逆转。 萧维自知败局已定,忽然上前一步,冷鸷的目光毒蛇一般盯着黑熊,阴测测道:“听闻你在府中藏娇,不知你那美人,能否经得住金吾前卫五千身强体壮的兵士……” 黑熊面色一凝,骤然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在柱子上,目光狠厉:“你敢动她!” 殿中守卫本就只听令于陛下 一人,现下太子亲下口谕问罪昱王,是以见此情状,也并无人试图上前营救。 萧维阴冷笑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哪个男人不喜欢?”他欣赏着黑熊骤然将至冰点的神色,“一个时辰之前,金吾前卫已经抄了你的王府,不如你来猜一猜,此刻你那女人,正在第几个人的身下?” 第84章 84 砰—— 黑熊掐着萧维的脖颈,再次狠狠撞向柱子,目光凶狠:“你敢碰她一根毫毛,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松开青筋暴起的手,纵身跳下高台,疾步走向殿门,丢下一句仓促的:“三叔,这里交给你了!” 阎刚深知又是为了那个女人,没好气地啧了一声,然后盯着高台上狼狈的萧维,颠了颠手中的狼牙锏,呲着牙,阴森森一笑。 太和殿外,大内皇宫,惨烈的厮杀仍在持续着。黑熊飞身跃下殿外数丈台阶,翻身上马,向着宫门疾奔而去:“驾!”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王府,处处可见激烈的战斗,不远万里赶到京城的云南铁军,正与萧手下的禁军战成一片。他骑在马上从厮杀中穿行而过,挥剑砍下一颗又一颗人头,飞溅的血水顺着黑马的身躯缓缓下滴,一人一马皆面不改色。 赶回王府,远远便见大门外尸横遍野,满地浸泡着鲜血的尸体,昭示着不久前发生过的惨烈争斗。昨日尚且欣欣向荣、井然有序的王府,此刻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死尸。 “艾艾!”黑熊直接纵马跨过府门,冷如冰霜的双眼中满是焦急和慌张,“艾艾!”他骑马在王府中四处寻找,跑遍所有的地方,不见一个活人。 他不应该把她留下的。 黑熊整个人几乎被悔恨压垮。 他停下来,环视着空寂的宅府,放眼只余一片萧瑟。冷肃的一张脸越绷越紧,怒火中烧,忽然,他大喝一声,挥剑狠狠斩了出去,右侧亭亭生长的木棉树应声而倒。 他死死咬着牙关,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正要纵马离开,身后某处忽然传来微小的动静,黑熊骤然回头,只见一片血淋淋的尸体中,一个满身鲜血的人缓缓爬了起来,处处可见狰狞伤口,竟是还剩下一口气的一名暗卫。 “王爷……”暗卫捂着腹部,艰难地直起身,跪朝黑熊的方向。 黑熊当即跳下马,冲上前蹲下去,刺啦一声撕下一片衣角,快速且仓促地将随着动作再次喷涌鲜血的伤口堵住,草草包扎。 “艾艾呢?”他急切问。 “他们人太多了,兄弟们守护不住王府,已经护送王妃和乡君离开。” 黑熊松了半口气,心仍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外面处处是禁军,他们离开王府,未必能找到安全的庇身之所。 他不再 多言,将伤重的暗卫扔上马,带着他离开王府。遇到一队铁军后,立刻托付给他们,接着便纵马疾驰而去。 破败的小屋里,姜艾紧张地攥着帕子,看着侍女满头大汗地清洗浸满了血迹的布巾,拧干后快步走到床榻前。精瘦的男子趴在床榻上,□□的背部上赫然一道暗红色伤口,从右侧肩胛骨贯穿至左侧腰间,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侍女小心而快速地用帕子擦拭伤口边缘,一旁留着一瞥八字胡的大夫迅速用烈酒浇至伤口上。萧嘉宥闷哼一声,浑身肌肉紧紧绷起,双手攥着床单,用力到骨节泛出煞人的白色。他死咬着牙,才将剧痛之下难以忍受的嘶吼生生忍下。 姜艾看得心惊胆战,仿佛能亲手感受到那般剧痛。大夫一脸凝肃地将伤口清理好,涂上刚刚锤炼好的药汁,手脚麻利地包扎好,这才摸了摸额头的汗道:“好了。” 姜艾抬手,梁嬷嬷便把早已准备好的金条递了过来。大夫赶忙推辞,姜艾坚持,恳切道:“您一定要收下!今日京城大乱,大家各自逃命,没有人肯出手相救。多亏遇见了您,不然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 “医者救人,乃是本能。伤药只剩这么多了,勉强能撑上一日,您还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才是。”大夫终究还是没拿那金条,扛起医药箱匆匆离开,“家中有妻儿在等待,在下先告辞了!” 送走大夫,姜艾走回床边,萧嘉宥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了一件刚刚从百姓家中买来的干净布衣。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摔了回去,痛得疵牙咧嘴,半天动弹不得。 “你别乱动了。”姜艾担忧。 半个时辰之前,数千禁军精兵攻打王府,萧嘉宥带她走时被萧维派来的心腹所伤,险些一刀致命。他们在护卫的拼死护卫下才逃了出来,要不是运气好遇上一个善心的大夫,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萧嘉宥疼痛难忍,却咬着牙安慰她:“我没事。” 外头处处都是士兵,一行人只能暂时躲在以为百姓家中,等待时机离开。 姜艾忧心宫中的状况,正愁眉不展,忽闻守在外头的护卫激动喊道:“王爷!” 下一刻,梁嬷嬷便急切地推开门跑了进来,惊喜地喊着:“王爷来了!娘娘,是王爷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幽深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姜艾身上。黑熊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臂紧紧箍着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安稳落下。 姜艾喜极而泣,在他铁钳般的怀抱中努力抬起头来,看着他冷硬的面庞,眼睛里便有泪水在打转:“我以为你出事了。” “我不会有事。”黑熊抱着她,用力亲吻她的脸和唇,找不到她时那满心的担忧和恐惧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我怎么会丢下你……” 姜艾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 黑熊炽热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嗓音别提多温柔:“吓到了吧?有没有受伤?” 姜艾摇头,紧接着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向身后看去。 萧嘉宥趴在床榻上,静静看着两人亲密的相拥和重逢的喜悦,心中只剩下一片苦。 姜艾慌忙便要从黑熊怀中离开,他顺势松了手,目光却骤然转冷,盯着萧嘉宥,忽然握起了剑。姜艾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按住了他的手,祈求地望着他,小声道:“他救了我。” 黑熊冷冷盯了萧嘉宥片刻,放下了剑。 十九年前的惊险与惨烈再次上演,京城一片混战,百姓人心惶惶。得亏于太子及时醒来,迅速拿回京师近半兵力的控制权,用心险恶的昱王失势,经过一天一夜的抗争后,乱党被悉数拿下。 云南王府满地狼藉,皇宫更是一片缟素,黑熊便将姜艾带进了太子府。 姜艾在那里竟然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丁师傅。 丁师傅本家也是京城大户,作为家中最小的庶子,从小不得重视,受过诸多欺辱,离开京城近二十年,早就与家里断了联系。这次大军北上,他不顾年迈的身体,硬要跟来看一看。也多亏他来得及时,命悬一线的太子才活了过来。 “那毒十分稀罕,老夫也查验不出,”丁师傅低头专注地配药,一边颇带着几分得意的口吻,绘声绘色对姜艾讲自己如何在一群“庸医”的反对中将人给救活了。 “哎,”一旁不得不屈尊为他打下手的太医叹气,一边为小心翼翼为威名赫赫的云南王处理伤口,一边不赞同道,“你那根本是胡乱用药!” 丁师傅冷哼:“什么胡乱用药,老夫在望云峰见过的草药毒物比医书上记载的都多!”接着转身,看了一眼黑熊,没搭理,望向他身后的姜艾,“丫头,你说,老夫的医术厉不厉害?” 姜艾失笑:“您最厉害了。当初若不是您妙手回春,我的脚恐怕保不住了。” 丁师傅满意地捋捋胡须。 黑熊瞟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无聊。 丁师傅怒骂:“你懂个屁!” 那太医见丁师傅不仅与云南王如此熟稔,还敢大不敬,顿时喏喏闭了嘴,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太子体内的毒并未清除干净,身体极为虚弱,随时都有毒发的危险,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呐。” “你们太子就是病榻上卧久了,体弱,你瞧瞧这个,”他斜了眼黑熊身上明显开裂几次的伤口,冷哼道,“身上伤就没断过,该做的照样一点没耽误。” 姜艾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尴尬得红了脸。黑熊便不乐意了。床笫间他爱说荤话逗她,看她羞得直往他怀里钻、亦或满面娇红拿拳头捶他的小模样,却不舍得让她在别人面前被闹得脸红。 最后一处伤口尚未包扎好,黑熊腾地站了起来,将太医吓了一跳。他从太医的手中夺过麻布,草草缠好,便拉着姜艾离开。 太子醒来后,已经从亲信口中得知短短两日来,翻天覆地的变故。父皇在他昏迷的当夜驾崩,母后则被冠上罪名关进了宗人府;昱王把持朝政,掌握了整个京城的兵防,云南王则以谋反重罪被抓。 太子十分清楚,他这个弟弟粗鲁是粗鲁了些,却是个正人君子,但绝不会做出这种阴险狠毒之事。何况只要他想,有的是机会一剑杀了自己,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幕后真凶实在不难猜出,只可惜他身体极为虚弱,根本无法下榻,去揭穿十四叔的阴谋。 幸而黑熊早有准备,十万兵马及时赶到京城,太子立刻派亲信联络上几名能听从他号令的将军,打开城门,迎兵入城。十四叔谋划这么多,最终也没能得逞。 今早朝堂上那一幕跌宕起伏的好戏,已经大肆流传出来,不少人都在谈论着云南王的潇洒英姿,如何力挽狂澜,大战金銮殿,打败用心险毒的昱王殿下。来传信的小兵讲得绘声绘色,口吻中也不免带了几分崇拜。 太子听得好笑。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弟弟比他有能耐。 经过神医的医治,傍晚时太子已勉强能坐起来,第一句话便是问:“情况如何了?” 亲信立刻回禀道:“云南王带人闯入金銮殿后,昱王殿下被亲卫救走,逃至玄武门时被阎刚将军拿下了。许多将军被昱王蒙蔽,听闻您醒来,已经第一时间投诚,现下京城已经在云南王的掌控之下。” “那便好。”太子缓缓点头。 亲信却有片刻的迟疑:“殿下,今早云南王在金銮殿上指控先皇弑兄篡位,如今他大权在握,您不怕……” 太子虚弱地笑了一声:“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 亲信一怔,不再多言。 太子却又问:“阿正人呢?” “就在府中。”亲信的表情有些微妙,“半个时辰前,云南王带着家眷过来,说是没地方住,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属下不敢阻拦。” 太子失笑,缓声道:“无妨,由他去吧。”顿了顿,又道,“你去请阿正过来,本宫有话要对他说。” 亲信领命而去,不多时,又灰溜溜地回来,一字不变地传达云南王的原话:“忙着呢,明日再说。” 第85章 85 而此时此刻,被太子念着的某人,带着姜艾住进了一间下人匆匆忙忙收拾出来的宽敞上房。叫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他便将人都撵了出去,关上房门,快速将身上几乎被血水浸透的衣服脱下。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各式各样的伤口纵横交错。方才处理时,姜艾看了一眼,那画面便牢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此刻光是看着那一圈圈包扎的麻布,心就揪得厉害,抿着唇走上前帮忙。 这几日各种奔波打斗,身上血水汗水脏的不成样子,却碍于伤口不能沐浴,黑熊脱掉只剩一条中裤,坐在凳子上,让她为自己擦洗。姜艾闻到他身上臭熏熏的味道,情不自禁拿手捂了捂鼻子。黑熊瞧见她的小动作,立刻张开手臂把她圈住,逼她不得不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嫌我臭?”他眯了眯眼睛,故意拿脑袋在她肩窝蹭了蹭。 姜艾咯咯直笑,偏开头躲他:“你别闹啦。” 黑熊哼了哼,在她唇角偷了个香,这才放开手。姜艾在热水中洗好帕子,走到他身后,从颈后擦起,小心翼翼地避过伤口。 她小手柔软,动作又轻缓,黑熊被她碰了几下,身体就起了反应,忍不住生出歪心思来。 擦完后背,姜艾洗干净帕子,转到身前来,专心致志地为他擦洗伤势没那么眼中的前胸。她微微俯身,将湿热的帕子缓缓从他紧绷的肌肉上擦过,因为太过专注,鼻尖上甚至沁出了细细小小的汗珠,衬得皮肤愈发娇嫩白皙。黑熊看着可爱,便凑上来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 “呀!”姜艾低呼一声,捂着鼻子直起身,眼睛瞪得圆圆的。 黑熊便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一本正经地拉过她的手,放到肌肉壁垒分明的腹部:“这里还没擦。” 姜艾嘀咕一句,弯腰继续。 黑熊这次不趁机咬她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柔软耳垂,坏心眼地吹了口气。姜艾只觉耳根一热,那个地方酥酥麻麻的,她迅速挪远了一些,瞪着他:“你再闹我不帮你了!” 黑熊连忙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我不闹你了。” 可刚刚度过惊险的几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这么好的机会,他哪里会轻易放过,不一会儿,又抓住姜艾擦完腹部正要离开的小手,往下挪了几寸。姜艾的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红透了。 黑熊整颗心都飘飘然了,故意逗她:“你脸红什么?” “没有。”姜艾小声说着,胡乱在他下腹擦了几下,便要缩回手。 黑熊不松,紧紧攥着她,直接往更下处按去:“还有这里。”她看着姜艾霎时瞪大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坏笑,“这里也擦一下。” 姜艾慌里慌张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按得更紧,掌心甚至能感觉到硬邦邦的触感。虽然亲密的事已经做过许多,她却从来没碰过他那里,连看一眼都不敢,被他这样捉弄,简直羞愤欲死,面红耳赤地骂他:“你别这样啊!你快放手!” 黑熊心痒难耐,将她揽过来,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道:“都做过这么多回了,怎么还不敢碰?你好好看一下,他最喜欢你了。” 他说着便作势要解裤带,姜艾扭开脑袋,隐隐有些急了:“不要啊!” 黑熊叹了口气,不再逼她,大手一抄将人抱了起来,起身走向床榻,将她压在身下。 “不行呀,”姜艾挣扎,双手用力推他胸口,“现在不能做那个……” 她小手的力道对黑熊来讲无异于挠痒痒,她越推,他便越来劲。黑熊只以为还是因为自己的伤,不管不顾地低头吻她,哑声道:“不碍事,做一做,才好得更快。” “不是那个!”姜艾的推拒比每一次都更加坚决,急得语无伦次,“我、是我,我不行!” “嗯?哪里不行?”黑熊顿了顿,恍然明白了什么,一只手径直往她下腹摸去,“来月事了?” 姜艾不知怎么开口告诉他。 她正为这事发愁,自己爱上这样的人,本就令爹娘失望,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传出去只会令家族蒙羞,她根本无法面对爹娘。一想到情绪便低落下来,她气呼呼拍开黑熊乱摸的爪子,转向墙壁,心事重重地抿着嘴角,不说话。 这下黑熊心里没底了,只当她不想与他亲热才生气的,也不敢再乱来,侧身躺下,从背后抱着她,颇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道:“你不想要,我们不做便是。好艾艾,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艾用被子捂住脸,闷闷道:“你去问梁嬷嬷吧。” 黑熊顿了下,越发摸不着头脑,究竟什么事不能告诉他,得要梁嬷嬷来说?总之应当不是小事,他将被子为她掖好,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出门,竟真的去找梁嬷嬷问话了。 姜艾悄悄拉开被子,向房门看 了一眼,又转回来。 没多久,便听门外重新响起脚步声,却比离开之前急切许多。黑熊砰地一把推开房门,冲进来大步奔向床榻,连门都忘记关了,从头到脚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几乎是扑到了床边,却又生生刹住,一双眼睛明亮异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将一张脸蒙在被子里的女人,呼吸急促,气息不匀。他向她伸了伸手,却又缩回去,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天呐,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艾艾……”好半天,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单膝跪在榻上,小心地去拉她的被子,不停地叫着,声音又低又腻,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艾艾,快出来,让我看看你。” 姜艾慢慢松开了手,从被子里露出已经憋红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那样温柔地哄自己,反而没出息地想哭,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委屈巴巴地。 黑熊心软得一塌糊涂,俯下身贴上她娇嫩的唇,极尽温柔地吻她。这是一个丝毫不带□□的吻,承载的全是他心中满满当当、无法倾吐的缠绵爱意。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吻到最后,自己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艾艾,我太高兴了!”他松开她,粗粝的手掌虔诚地抚摸她的脸颊,接着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两人鼻尖相贴,呼吸交缠。 “我爱你。”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激动的颤抖,“你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艾艾,我爱你……” 他双眼中炽热的浓烈的光芒,几乎将她融化,姜艾的眼泪滚滚滑落,说不清委屈还是感动。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带着一点哭腔的嗓音软软回应:“我也是。” 瓢泼大雨降落,一夜过后,太平祥和重新回归京城。寒意逼近,严冬将至。 战乱中奔走逃窜的百姓陆陆续续回城,继续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几日前的兵荒马乱,似乎只是一场梦,只留在茶余饭后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当中。 姜府外把守的重兵始终没有撤退,只是在深夜中悄无声息地换了一批人,软禁变成了守卫。而一旁曾经风光无限的左相府,早已人去楼空。太和殿大乱之时,左相趁乱逃出,带着家眷匆匆跑路。云南王已经派人去追,并且连夜抄了家。 一大早,一辆华贵的青盖马车从东宫缓缓驶出,穿过战乱后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街道,行驶至姜府门外,稳稳停下。守门士兵恭敬行礼,声调铿锵有力 :“王爷,王妃娘娘!” 马车中,姜艾正忐忑着待会儿如何对爹娘解释,被冷不丁的喊声吓了一跳,本能在身旁的人身上抓了一把。 黑熊倒不嫌疼,默默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用沉稳的目光望着她,安抚道说:“别怕,万事有我。” 姜艾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一些,深吸一口气,跟随着他,提起裙摆钻出马车。黑熊率先下来,松开牵着她的手,直接将人抱下了马车。周围几十双眼睛看着,姜艾觉得不好意思,落地立刻将他环在腰上的手拿开。 梁嬷嬷连忙叫侍女撑了伞过来,黑熊接过,遮在她头顶,自个儿肩头眨眼间便被打湿了。 雨势比起夜间缓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声音像落在人心上。门上悬挂的依然是乾宁帝钦赐的牌匾,姜艾抬头望着,不免感慨。 片刻后,抿了抿唇,抬脚向前。 黑熊为她撑着伞,紧跟其后,寸步不离,大有随她一起进去的架势,姜艾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有些无奈地对他道:“不是说好了吗,我自己进去。” 黑熊沉着一张脸,向她衣裙下平坦的小腹瞄了一眼,两只眼睛写满了不情愿。他抬手将她鬓边跑出来的碎发拨到耳后,不放心地嘱咐:“我就在这里等着,有事就叫我,不许自己抗着,知道了吗?” 姜艾点点头。这是来之前,他们约定好的。 这对他来讲是一桩喜事,昨天夜里兴奋地厉害,非要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才肯睡。可对爹娘的冲击,姜艾难以想象。实在不想他们看到黑熊怒上加怒,受到更大的刺激,因此决定自己一个人面对。 黑熊自然是一万个不放心。 老丈人的反应,多少能猜到一些。秀才出身的书生,想必会有些迂腐,女儿没名没分地跟了他,如今又怀了身孕,大概会觉得有违伦理脸面无光。什么贞洁,什么纲常,黑熊并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早就对姜艾动心之前,他已经决定对这个女人负责,迎娶她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巴不得早日将她明媒正娶带回家呢,何况如今她腹中怀着他的骨血。 其实,他更想等事情平定,他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便直接封她为后,那样想必老丈人也不会再说什么。再不济,他也想亲自去同老丈人谈,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哪能叫自己的女人去承受那些责骂? 可那个小女人犟得很,坚持要自己去同父母说,他拗不过,只得答应。 黑熊老老实实站在门外,看着那道纤弱玲珑的身影一步一步迈进姜府的大门,直到消失在雨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开始完结倒计时了●▽● 第86章 86 一早,外头守卫的年轻将领亲自进门拜见姜寅,举止间颇为恭敬,并将两日来峰回路转的事态发展一一告知。姜寅这才知道,他们曾经寄予希望的昱王殿下,已经成为“逆贼”,被关押大牢。 夫妻二人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姜寅急忙问道:“毒害太子的凶手不是云南王?” 将军笑了一声,朗声道:“姜大人说笑了,我们王爷光明磊落,从不做小人之事。谋害太子和先皇的,是昱王萧维,那才是真正的阴险之人,道貌岸然,手段卑鄙。” “那,朝中现下是何人主持大局?” 对方道:“当然是我们王爷。” 姜寅的脸色不禁变得有几分微妙。 “王爷特命末将前来护卫贵府,所有人皆可自由出行,只是昱王党羽仍有在逃者,未免有人对贵府不利,姜大人与夫人若有事外出,尽管吩咐末将一声,末将亲自护送。” 姜寅忙道:“不敢当。” “姜大人无须客气。” 姜寅谨慎问道:“将军,我家小女日前被刑部带走,不知何时能回来?” 将军只知王爷对姜家极为看重,似是就是因为看上了姜家那位貌美千金,其中细节却并不清楚,因此道:“这个,恐怕姜大人要亲自去问王爷了。” 将军离开后,夫妻二人坐下来,皆是心事重重。沉默半晌,一旁面色纠结的沈氏像是忽然下了什么决心,转头对姜寅道:“老爷,不如你去求求云南王,叫他放艾艾回来吧。毕竟,毕竟艾艾对他有情意,看在他曾经……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也许会手下留情?” 姜寅拧眉不语。他实在看不上那个强抢民女的土匪,更不愿去向他求情,要不是他,他们的艾艾也不会受这么委屈和折磨。只是如今他大权在握,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他们不仅没地讨说法,生死更要看人眼色。想一想就觉得窝囊! 几十年夫妻,沈氏太清楚他的心思,起身到他身侧,拉着他的手恳求道:“老爷,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也恨,但是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咱们不得不低头啊。只要能让艾艾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夫人,我都明白。”姜寅深深叹气。 为了女儿,受点窝囊气算什么。 沈氏擦了擦眼泪,握着他的手:“老爷,等艾艾回来,咱们便回夷陵吧,这京城,终究不是我们待的地方。” “好。”姜寅拍拍她的手,“等艾艾回来,我便向太子请辞,咱们一家人回夷陵去。” 夫妻二人这方商量完,姜寅便换上官服,打算进宫去求见云南王。沈氏亲手为他更衣,又出来相送。还走出院子,便见门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高声喊着:“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二人一怔,沈氏喜出望外:“你说真的?艾艾回来了?她人呢?” “大小姐在前厅呢!” 沈氏当即提着裙摆,快步便向前院走去,春娘急忙撑着伞跟上,欣喜又担忧道:“夫人,您慢着些,小心路滑。” 走到前厅,见女儿安安然然立在那里,沈氏的眼泪便夺眶而出:“艾艾!你终于回来了,娘可担心死了!” 姜艾闻声回头,小跑过去,看着娘亲憔悴的神色,和身后紧随而来的父亲焦急的面庞,忍不住鼻子一酸:“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好孩子,别说那些了。”沈氏连忙拉着她进去坐下,紧张地左看右看,“快让娘看看,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娘,我没事。” 姜寅脸上亦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看着母女二人不自禁地笑,等妻子终于确认女儿好好的没有受伤,才开口问道:“艾艾,你是如何回来的?可是云南王下的令?” 提到这个,姜艾心不免揪了一下,一五一十将两日来的事情讲与他们。 夫妻二人神色复杂对视一眼,不只为女儿所经历的几番惊险。嘉宥闯进刑部抢人,他们不算意外,只是对这孩子的勇气和情谊不免触动。至于云南王亲自带人营救,还将她带回王府……倒是叫他们不知该感激还是气愤。 姜艾起身,跪在了爹娘面前。 “艾艾,你这是做什么?”沈氏惊诧。 姜艾低头,艰涩地开口:“爹,娘,女儿不孝,令家族蒙羞了。” “你说什么呢,傻孩子,快起来。”沈氏亲手去扶她。 “娘,我……”姜艾难以启齿,咬了咬唇,终于狠下心道,“我有了他的骨肉。” 一瞬间,空气凝滞。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片刻,姜寅厉声质问:“你再说一遍?”盛怒之下他声调猛地提高,神色霎时变得严厉起来。 一旁呆若木鸡的沈氏终于回过神来,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姜艾 的眼泪汹涌而出,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这么说,这段日子以来,你一直在与他暗中苟且?”姜寅难以置信。女儿从未离开过宅子,他是知晓的,那么便是半夜里寻机会与那个禽兽幽会? 姜艾无言回答,哽咽道:“女儿有罪,请爹爹责罚!” “荒唐!”姜寅怒火中烧,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掌心霎时通红一片,“你、你这个……”他气得双手都在颤抖,指着姜艾,痛心疾首大骂,“爹从小教你自重自爱,你怎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来?!你是我姜家的女儿,不是娼妇!” “老爷!”沈氏颤声制止他,“不要这样说艾艾……” 姜寅心中更不好受,沉痛道:“艾艾,你真的,太让爹失望了!”说完这句,他便背过身,平复胸中愤懑。 “我的女儿……”沈氏痛哭掩面,“为何会这样?我姜家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姜艾深深跪拜,哭着道:“女儿自知错的离谱,无颜面对爹娘,要打要杀,女儿都认了,只求爹娘别气坏了身子。” 黑熊在门外等了半晌,抓心挠肝,生怕老丈人一怒之下会动手,将伞随手丢给侍卫,翻上围墙,想要看看情况。只是这里离正堂有些距离,隔着涟涟雨幕,看不清里面情形。 黑熊当机立断跳了下来,大步朝正堂走去。 行至半途,冷不丁看到一个小男孩迈着小腿飞快地跑来,瞧见他,猛地刹住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男孩生得十分标志,皮肤比女孩子还要嫩白,眉眼像极了姜艾。 小舅子?黑熊挑了挑眉。 “黑熊叔叔?”姜麟一眼就认出了他,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一双好奇又纳闷的眼睛瞅着他。 黑熊见他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只以为是姜艾私下常常提及,顿时心中十分舒坦,也没觉察出辈分好像不大对。他大步走到跟前,俯身一把将已经有些身量的男孩抱了起来。 一进门,双方打了照面,齐刷刷一怔。 黑熊一眼便看到姜艾在地上跪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将姜麟往地上一放,走上前便要将她扶起。姜艾又惊又怒,慌忙抹了抹眼泪,低声斥他:“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么!” “起来说话。”黑熊看到她满脸的泪水、红肿的双眼,心疼了。姜艾有些着急地推开他,他只好耐着性子道,“地上湿气重,你会着凉。” “你不要 管我。”爹娘正在气头上,他这个时候闯进来,只会令事情更糟。爹爹不舍得对她打骂,却保不准看到他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她不想惹爹娘更难过,也不愿他在姜家受到冷遇。 “你先出去,等我爹娘愿意见你,你再来。” 此话一出,便见黑熊神色愈发冷了。 不明所以的姜麟也察觉到不对,安安静静地走到母亲身边,举起小手为她擦眼泪。 僵持片刻,黑熊放开手,起身一撩衣摆,跪在她身侧。 “你做什么?”姜艾惊讶地看着他。 黑熊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跪在地上,身姿却是笔直,不卑不亢地看着姜寅,开口便是一声:“岳父大人。” 自他进门起便绷紧了一张脸的姜寅惊了一跳,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复杂,只当没听到那声套近乎的称谓,尽管心中对他恨之入骨,却不得不以臣子的身份道:“云南王快快请起,姜某实在受不起。” “您受得起。”黑熊道,“我与艾艾情投意合,在夷陵时便已私定终身,虽不合礼法,却是真心诚意。碍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亲自来拜会二老,是以今日随艾艾一起过来,便是想当面向您提亲。小婿鲁莽愚钝,但愿意拿命来疼爱她,还望岳父大人成全。” 姜艾愣愣地望着他,眼角一颗泪珠悬而欲坠。 “姜某代小女谢过王爷垂爱,只是王爷身份尊贵,姜家卑不足道,小女德行有亏,实在高攀不上,也不敢心存妄念,王爷还是请回吧。”姜寅沉沉道。 黑熊皱眉:“艾艾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我……” “姜某教女无方,自会承担这后果,不敢以此牵绊王爷!” 果然是个迂腐的秀才!黑熊胸中憋闷,偏头,见姜艾垂着脑袋,低落委屈的样子,那点气霎时又消了。 他忽然拔出佩剑,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下调转方向,将剑柄递向姜寅,沉毅道:“小婿自知理亏,难消岳父大人心头之气,今日要打要杀,我都认了。但,除非你杀了我,只要我活着,就娶定她了。” 姜寅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黑熊将剑往前递了递:“但凭您处置。” 第87章 87 玄铁打造的宝器,锋利的剑身闪着幽幽寒光,毫无疑问只要一剑下去,便能轻易割开人的喉管。 姜寅的脸色,与外头阴沉天色别无二致。从未拿过兵器的文官,带着恨意的双眼瞪着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半晌,猛地抬手握住了剑柄。 姜艾大惊失色:“爹!” “老爷,不可!”满面泪痕的沈氏慌忙上前劝阻。 唯有黑熊依然面不改色,背脊挺直,坦坦荡荡地看着姜寅。 姜寅握着剑柄的手,却是将剑推了回去。“微臣不敢造次,还请王爷将剑收回。” 此时,只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却是老太爷拄着拐杖冒雨赶了过来,横眉冷眼地瞪着黑熊,大怒道:“就是你!当初劫走艾艾的土匪,就是你?” “事出有因,我……”黑熊正想解释,便见怒火冲天的老太爷高高举起拐杖,朝他打了下来。 两人并排跪着,这一拐杖下来,势必会伤及紧挨他的姜艾,而老太爷正在气头上,那一杖几乎用尽全力。黑熊连忙侧身,把姜艾护在怀里,背部全部暴露在了老太爷的拐杖下。 “不要!”姜艾惊慌喊道,“他身上有伤!” 然而为时已晚。只听一声闷响,拐杖结结实实打在了黑熊的背上,紧接着便是“嚓”一声,生生断成了两截。也不知是老太爷力气爆发,还是黑熊的背太坚硬。 一下子,几个人全愣了愣。 “爷爷!”姜艾的眼泪霎时汹涌而出,那一棍仿佛砸在了她心上,比敲在她身上还要疼千倍万倍。她呜呜哭着,慌忙撑住黑熊向她倒下来的身体,抱着他,手却不敢碰他的背。 黑熊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丝声音。 “你有没有事?”姜艾大哭着,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黑熊,黑熊?” 老太爷也着实被自己这一棍惊到了,没想到自己老头子一个,竟能一棍把他打成这样。原本是孙女出气,且反而把孙女气得哭成这样,老爷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搓了搓被棍子震得发麻的手掌。 黑熊勉强撑住了身体,没有倒下,摒着一口气,好半天才松,艰难地安慰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人:“我没事,乖,别哭。” 他抱住她,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姜艾却霎时感觉到他手臂的颤抖,眼泪掉得更凶。 她担心死了,想要去看看他的背究竟 怎样了,却被他身体的重量压着,不敢起身。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下,只拿一下,再拿起来,已是满手的血。 “快叫大夫!”姜艾哭得声嘶力竭。 姜寅从呆愣中回过神,赶忙叫仆从去请大夫,接着对姜艾道:“艾艾莫哭,大夫很快就来,先扶他到房间休息吧。” 言语间颇有几分歉意。 姜艾忍着哭声,声音依然哽咽:“我扶你起来。” 黑熊咬紧牙关,勉力站了起来,温柔地帮她擦眼泪,低声哄道:“一点小伤而已,好了,不哭了。” 姜艾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他的手颤抖得多厉害。 门外耳尖的侍卫已然听到府中传来异样的动静,当即便要冲进去,站在屋檐下正与门房套近乎的石头连忙叫人拦住,担忧地勾着脑袋向里面看了一眼,皱着脸道:“不行,老大说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闯进去。” 侍卫只得待在原地,干着急。 不大会儿便见一名灰衣仆从急急忙忙跑出来,石头忙叫人拦住,“小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一群侍卫拥挤而上,仆从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王、王爷受了伤,小的正要去请大夫……” “伤势如何?”一帮人立刻紧张起来。 仆从低头讷讷:“背上流了很多血,别的小的也不知道。” 老大背上本来就伤得严重!石头急得跺了跺脚,连忙吩咐两名侍卫快马加鞭去请丁师傅。 至于如何受伤,石头一句也不敢多问,老大做的那些事他再清楚不过,姜家那么疼女儿,怕是真恨不得要他的命呢。幸亏姜姑娘对老大也有心,不然……石头深深叹气。 丁师傅一把老骨头,一路上快被颠散架了,因此火气十分大,一下马踉跄两步站稳,便大怒道:“好端端地怎么又受伤了!” 石头不敢多嘴,赶忙毕恭毕敬把他请进去。 黑熊趴在榻上,姜艾小心翼翼地帮他将衣服脱了下来,免得血液凝固后粘连在一起。丁师傅匆匆进门,一见那惨不忍睹的情状,登时大怒:“你看看这伤成什么样子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沈氏与姜寅几人都等在外头,闻言心都提了起来,忧心忡忡道:“王爷不是有事吧?” “有事也是他自找的!”老太爷已经沉着脸,“萧家的人,一个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父亲,您消消气吧。”姜寅惆怅道,“他贵为王爷,若是追究起来,咱们就是死罪。” 老太爷冷哼道:“王爷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他拦路抢劫、玷辱我清清白白的孙女,这罪又如何算!” 姜寅沉默。 老太爷气得胸闷。 屋里头,黑熊却将那话听得清清楚楚,向紧张兮兮盯着丁师傅为他治伤的女人看了一眼。 此事着实是他理亏,但黑熊一点不后悔。若不是当初一念之差,将她带了回去,那他的艾艾恐怕早已嫁作他□□,腹中怀着的骨血,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傍晚时,雨终于停了,乌云退散,晚霞映照在天际。 沈氏亲手煮了做了些清爽利口的菜,将下人端到了大小姐的房间。姜艾靠在榻上发呆,见母亲来了,掀开被子要下床。“娘。” “你快躺下,别起来了。”沈氏走到榻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她红肿未消的眼睛,“乖女儿,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菜。” 姜艾抱住母亲的腰,软声道:“谢谢娘。” 沈氏抱着她,轻轻叹气:“跟娘客气什么。一早上手忙脚乱的,晌午也没吃东西,你从小就身子弱,如今又添了一个负担,得好好养着才行。” “我知道了。”姜艾乖巧应道。 侍女将饭菜摆上桌,母女俩一同过来坐下,沈氏细心地为女儿布菜,留意着哪个对她胃口,哪个她尝了一口就皱鼻子,默默记在心里。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下人撤走食案。 “王爷的伤怎么样了?”说了会儿母女间的体己话,沈氏有些迟疑地问道。 “伤口裂开出了些血,已经没有大碍了,休养一段时日便好,娘别担心。”姜艾知道母亲心中内疚,忙宽慰她。 早上爷爷那一拐杖,导致黑熊背上伤口崩裂,失血过多,丁师傅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理好,便不容置疑地叫黑熊回去卧床,三日不得外出。姜艾没有随他们回去,黑熊怕她担心,派了人过来报信。 “你爷爷也不是有意的,我们都不知道,他身上已经有那么伤。”沈氏满是歉意,“艾艾,你别记恨我们。” 她并未亲眼看到那伤势,但那位白胡子大夫的愤怒咆哮,已经很能说明情况有多严重了。虽然事后云南王没有追究,沈氏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女儿哭成那副样子,她更心疼。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 是女儿不好,做错事惹您和爹伤心了。”姜艾鼻子酸酸的,十分内疚,“您和爹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嫁他了。” “傻孩子,娘只是不舍得叫你受委屈。”沈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你若真的对他有情,娘怎么会忍心拆散你们?娘只是怕,王爷行事我行我素,不拘礼法,连女儿家最要紧的名誉也不放在眼里,往后若是不珍惜你,该怎么办呢?娘看他对你也算情深义重,但说不准哪一日倦了,腻了,便会冷落你……” 沈氏说着,便忍不住红了眼睛。对女人来说,最残酷的事,无非是被深爱之人抛弃,那般凄凉苦楚,她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体会。 “何况,他毕竟是王爷,身边如花美眷多得是,日后免不了要纳其他女人入府,到时日日与他人算计、争斗,只为博一分恩宠……艾艾,娘真的舍不得,让你受那样的苦啊。” 姜艾曾经也认为男人寡幸,即便此刻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可她不想再那么懦弱了。 第88章 88 太子勉强能下地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为乾宁帝守灵。 乾宁帝膝下除去太子,便只余下三位尚未成年的公主。灵柩前,三个小丫头孤零零地跪着,恐惧多于难过。 当日金銮殿上,云南王将乾宁帝生前罪过昭告天下,是以按例应当举行的吊唁之礼全部取消,未曾向附属国发出告讣敕书,王公贵族、众官员及百姓,皆不许服丧。 乾宁帝生前再威风,死后却落得一派凄凉。 不论如何,他是太子的父亲。 这几日,黑熊已经着手处理政务,登极大典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各部官员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对于至关重要的敏感问题,却无人敢提及。这一年,奇事频出,皇家的恩怨情仇令人瞠目结舌,新掌权的云南王杀伐果决、作风粗暴,满朝文武摸不清他的脾气,皆安分守己缩着脖子。 唯有不怕死的佥督御史张大人,当着黑熊的面,大义凛然道:“当年之事已无从考证,不能偏听你一面之词,萧临乃正统嗣皇帝,理当继承大统。既然如今已经醒来,还请皇上亲自来主持朝政。” 御座上的人姿态闲适地坐着,手指搭在扶手,一下一下敲着。 大殿内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张大人引经据典苦口婆心继续规劝。滔滔不绝说了半晌,上头的人依然没什么反应,张大人口干舌燥,停了一下,高声喊道:“王爷!” 黑熊的手指停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说完了?” 张大人一哽:“说完了。” 黑熊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张大人又是一哽。带着几分茫然几分无措望向身旁的礼部左侍郎。说的不错是几个意思? 侍郎大人背脊挺直目视前方,坚决不与他眼神接触。 黑熊坐直了身体:“诸位还有其他事吗?”顿了顿,见无人应声,便摆了摆手道,“无事都散了吧,本王还有事。” 待众位大臣离开大殿,一直守在门口的石头才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到黑熊身边,一脸狗腿地将摊开的奏折合上,摆放整齐,拿袖子擦着桌子,一边冲黑熊嘿嘿地笑。 黑熊乜了他一眼,没搭理,起身往外走。 石头连忙跟上,在后头问:“老大,那位张大人说了那么多,就是觉得你抢了太子的龙椅,你怎么还夸他?” “让他闭嘴就行了。”黑熊不以为意。究竟是谁手段卑劣抢夺皇位,他与太子都心知肚明。至于一个言官怎么看,他并不在乎。 石头继续跟着:“你去看姜姑娘吗?方才梁嬷嬷派人来传信,姜姑娘今早吐得有些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黑熊眉头轻轻一皱。侍卫将马牵了过来,他接过缰绳,上了马背,对石头道:“带丁师傅过去。” 抵达姜府时,恰好是午膳时间。门房来禀报说王爷来了,姜寅忙亲自出门相迎。 这几日,这位日理万机的王爷见天儿地就往这儿跑,劝又劝不住,赶也不能赶,姜寅只得硬着头皮日日接待。好在他似乎意在修补关系,每日来了也只是待在前院,与他下棋抑或畅谈,恪守礼节,并未去见艾艾。 这一点便叫姜寅的态度缓和不少。 今日他来得巧,姜寅赶忙叫厨房再准备些像样的菜色,请他入席,又叫来姜宸,兄弟二人亲自招待。黑熊记挂着姜艾,在老丈人面前却不好提出来,心不在焉地落了座。 除却自家侄女这桩事,姜宸对这位鼎鼎大名的云南王十分景仰,酒过几巡,说话便随意了一些:“在下曾有幸见过安王殿下的画像,王爷当真是与令尊大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转向兄长,笑道,“王爷一表人才,咱们艾艾也是倾城之色,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姜寅对这话题却有些回避,干笑两声,端起酒杯。 姜宸又道:“大哥昨日还说呢,阿麟这阵子对骑射十分感兴趣,王爷身手超凡,日后若能教导他,便再好不过了。” “咳!”姜寅险些被呛到,暗暗瞪了姜宸一眼。 “当然可以。”黑熊忍住笑,敬了岳父大人一杯。 这边厢三人正喝着,石头小跑过来,恭敬向两位姜大人见了礼,禀报道:“丁师傅已经为姜姑娘诊过脉,开了调理身子的方子,现下姜姑娘已经好转一些,不吐了,只是仍吃不下东西。” 黑熊心头一紧,险些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他本能站起身,想要去看一看,走出一步又转回身,望向姜寅。 “岳父大人……” 他一听到那话脸色都变了,那样的急切和担心,姜寅如何看不出来,心中叹了一声,道:“艾艾身体不适,劳驾王爷去看一看。” 黑熊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不晓得是否本身体弱的缘故,姜艾这几日吐得越来 越厉害,原本酸甜口的食物能吃一些,这两日却完全吃不下了。沈氏心疼得不行,变着花样为她准备清爽的吃食,收效甚微。 黑熊赶过来时,姜艾刚刚歇下,沈氏已经离开,只采芙与采薇在守着,见他过来慌忙跪地行礼。黑熊看也未看一眼,大步进门,径直走向床榻。两个小丫鬟也不敢阻拦,采芙拉着采薇,悄悄退了出去。 姜艾侧身躺着,睡颜恬静,小脸却隐隐有些发青。黑熊心里揪成一团,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俯下身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姜艾立刻就醒来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醒了?”黑熊侧身躺下,将她搂在怀里,“不舒服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她不肯跟他回去,也不让他夜里过来,说除非父亲原谅他,答应婚事,否则就不嫁给他了。他能怎么办。这几日日日来岳父跟前刷好感,却一次也没见着她的面,连她身体不舒服都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姜艾早就想他了,往他怀里靠了靠,抱住了他的腰。“你怎么来了?爹和娘知道吗?” “岳父让我来的。”黑熊的眉头依然皱着,“艾艾,跟我回去吧。” 姜艾在他怀里摇头,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有了身子就是这样的,别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不要大惊小怪。” 哪里是他大惊小怪,她大概是看不到自己憔悴的脸色。 他不说话,姜艾悄悄抬头,瞄了一眼,看他脸色发沉,便揪着他的衣襟,轻轻晃了晃,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黑熊哪里抵挡得住她的撒娇攻势,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的下。” 姜艾抬起头,主动贴上他的唇,轻轻啄了一下,有意讨好。黑熊顺势托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他连吻都小心翼翼的,极尽温柔,慢慢地,姜艾却还是感到呼吸不畅,终于分开时,小脸已经变得红彤彤的。 “你喝酒了?”她软糯糯的声音问。 黑熊“嗯”了一声,胸腔带起轻微的震动。 他在她眼皮上吻了一下,将她抱紧。慢慢地,姜艾困意上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片刻后,她已睡熟,黑熊轻手轻脚坐起,将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缓缓摩挲,隔着柔滑的衣料,小心吻了一下,口中轻声道:“小东西,再折腾你娘亲,出来爹就揍你屁股。” 威胁完未出世的孩子,他重新 躺下,抱着香香软软的孩儿他娘,也阖上了眼皮。 在他怀里睡觉真的踏实许多,姜艾睡得很沉,朦朦胧胧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唤她,却不愿意睁开眼睛,翻个身躲开,便要继续睡。接着编感觉到庞大的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呼吸渐渐被夺走,她终于醒来,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双眸湿润,满是刚苏醒的茫然。 黑熊这才松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小睡虫,叫都叫不醒。” 姜艾打了个小呵欠,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往他胸口埋。不知道是没有还没睡醒,很是粘人。黑熊心里跟打翻了蜜罐似的,顺势抱着她亲了又亲。 腻歪了片刻,黑熊才又抱着她坐起来,“我喂你吃点东西?” 沈氏刚刚亲自送来一碗清淡的蔬菜粥,糯米里加了玉米、萝卜和青菜叶子,熬得又软又烂。黑熊叫醒姜艾这会儿功夫,倒是差不多凉了。他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尝了尝,有点烫。 “味道不错。”他说着,又舀起一勺,吹了几下,再次送进自己口中。 不烫嘴了,他顾自点点头。 姜艾笑了起来:“你再吃就吃完啦。” “想喝吗?” 黑熊嘴角翘了翘,重新舀起一勺,吹了几口,递到她嘴边。姜艾张口,喝掉了。黑熊直勾勾盯着,瞧见她咽了下去,心里一松:“好喝吗?” 姜艾点头。其实连续几日按没吃东西,她嘴巴很淡,几乎尝不出味道,但好在喝下去后没有不适。黑熊又舀了一勺喂她,兀自满意道:“看来威胁还是管用的。” “嗯?”姜艾不解地看着他。 黑熊神秘地笑,低头亲了亲她湿润的嘴角。 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不多时,一碗粥便见了底。黑熊叫来采芙,让她再添一碗。采芙大喜,慌忙端着碗跑了出去,沈氏就在外头等着,一见她出来便焦急地问:“怎么样,艾艾吃了吗?” “吃了!”采芙激动道,“小姐把一碗都喝光了,还要再盛一碗!” 殊不知那一碗姜艾只喝了几口,大半都是黑熊喝掉的。 沈氏大大松了口气,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亲自陪她去厨房,叫人多盛了一碗粥被王爷,另外准备了几样爽口的小菜,蓑衣饼与栗糕。 姜艾倒是不吐了,胃口依然没有恢复,被黑熊连哄带骗地,喝了半碗粥,就吃不下 了。好歹吃了些东西,已属不易,黑熊也不逼她,自个儿将她吃剩的粥和饼一扫而空。 他在姜艾房里已经待了几个时辰,不能再多留。离开前,抱着她亲了又亲,低声道:“你等着,我很快就来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结局 第89章 89 黑熊回到宫里,不见宫人来迎接,大殿外,却跪着前皇后傅氏,一身缟素。数日前,左相斛良才一家在济南被捕,以谋逆之罪就地处决,乾宁帝中毒的真相查明,傅氏昨日才从宗人府被放出, 黑熊脚步顿了顿,走上前。 “这是何意?” 傅氏消瘦许多,面色枯槁,一见他,便深深叩拜:“王爷!”接着便痛哭不止。 黑熊不耐,越过她,吩咐宫人:“送她回宫。” “王爷留步!”傅氏赶忙膝行过来,拉住他的衣摆,“阿正,看在我是你婶母的份上,求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黑熊撤开一步,垂眸看着她:“母妃待你如亲姐妹,当年六叔对我一家赶尽杀绝,你可曾想过,你是我的婶母?” 傅氏大哭:“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嫂……但那些事都是萧昶所为,我没有阻拦,是我的罪过;可阿临是完全不知情的,他拿你当亲弟弟,根本没有想过害你啊!你不知道,是他抱着你逃出王府,托付给你父王的暗卫,才留住了你的性命。自己却中了箭,伤到心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险些救不回来。从此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啊……” 黑熊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该活在这世上,唯有以死谢罪,才能了你心头只恨,但是我求你放过阿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傅氏重重向他磕头,哭求道,“阿临他命苦,从未害过任何人,却因为我们的罪孽,遭了这么多罪,恶疾缠身,如今又身中剧毒……我求求你,看在他曾救你一命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她不停地磕头,一下一下,仿佛重锤敲在人心上。 额头上渐渐出了血,她的动作丝毫未有停滞,悲痛而无望地乞求着。 “我若想要他的命,当日就不会叫人救他。”黑熊说完,再未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深夜,森森寒意被风裹挟至殡宫,引魂幡曳曳飘动。 萧临一人跪在灵柩前,周身透着病弱之气。身后响起沉沉脚步声,他未回头,淡淡笑道:“我以为你绝不会踏进这里。” 黑熊站在他身后,看着面前的金丝楠木梓宫。“我不是来悼念他的。”他低头,看着萧临,眸色深幽。 “三哥。” “你终于肯唤我三哥了。”萧临轻叹一声,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累了。 “你母亲,在栖凤宫自缢了。”黑熊缓缓道。 萧临瘦削的身形在风中晃了晃,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半晌,苦笑了一下。“也好,也好。”他的肩膀沉了下去,整个人透出一种疲态,轻飘飘的声音散在萧瑟的风中。 黑熊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你放心,我会让人厚葬了他们。你曾救我一命,就当做还你的恩情。” 萧临摇了摇头:“当年的事,是我一家对不住你。若不是你还活着,我这一世恐怕都不得安宁。” 黑熊在他身后立了许久,夜风瑟瑟,兄弟二人皆无言。不知过了多久,黑熊将披风解下,披在萧临的肩上,转身离去。 三日后,先皇乾宁帝与先皇后出殡,合葬皇陵。 同日,太子萧临释位,云南王萧正称帝。 登基翌日,新帝便下诏立姜氏之女姜艾为后,其父姜寅封忠勤伯。 登极大典当日。 清早,禁卫军屯守皇宫各门,礼部、鸿胪寺官员在太和殿中忙碌布置,自太和殿至□□外御道两旁,庞大华贵的法驾卤簿陈列整齐,宫中乐队严阵以待,气氛庄严。 新皇却不见了踪影。 黑熊一早骑马赶到姜府,将还在犯困的姜艾接了出来。 入冬后,天气冷了许多,姜艾被黑熊抱上马时,还有些迷糊未醒,尽管黑熊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冰冷的风迎面刮过,姜艾还是打了个哆嗦。 黑马慢慢悠悠地走着,十分平稳。黑熊抬手,摸了摸姜艾的脸颊,凉凉的,便道:“风太大了,转过来坐?” 姜艾看着道路两侧投来好奇目光的百姓,红了脸,悄悄瞪他一眼:“大家都看着呢。” 那句话一出口,黑熊自个儿也联想到了某些香艳的场面,原本可没什么歪心思,见她脸蛋红扑扑的,便忍不住逗她,凑到她耳边,低语:“害羞什么。你那次,明明也很喜欢……” 话没说完,便被气急败坏的姜艾拿拳头胡乱捶了几下:“不许乱说啊!” 黑熊捉住她的小拳头,眉角眼梢全是志得意满的笑意。 远远瞧见巍峨的皇宫,黑熊低头道:“艾艾,我将你扮成小太监,随我一同登上太和殿,可好?” 姜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今日可是你登极,怎能儿戏。”帝王的登极大典,那般庄严的场合,她一个女 人混进去,算什么。 “管那些规矩作甚。”黑熊不以为意,“到时你跟着我便是。” 姜艾摇头:“这样不好。” 胆子怎么这么小。黑熊不再说什么,只将披风下的手,偷偷在她短短半月便丰腴一圈的腰上捏了捏,被她气鼓鼓打掉。 两人一马慢慢悠悠走到宫门,守门侍卫与等候的宫女内侍齐齐跪迎,高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尽管两位主子还未正式成亲,这位皇后娘娘在宫中的名头却以十分响亮。谁人不知皇上与姜氏之女相识于微时,对她极为重视,当初便是因为她才与先帝反目,不惜背上谋逆的罪名。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立后,还三天两头地亲自往姜府跑,毫无帝王威严可言。 石头已经等了许久,焦急地来回踱步,马马虎虎行了跪拜礼便自己起来了,跑到跟前:“老大,吉时就要到了!你们怎么还磨磨唧唧的,我都要急死了!” “你急什么?”黑熊小心将姜艾抱下马。 石头重重叹了一声:“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姜艾噗嗤一声乐了。 石头瞪了瞪眼珠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跺了跺脚:“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咳了一声,四下看了一眼,有些难为情地凑过来,将声音压得很低:“老大,我怎么办啊?三当家的说,我要是还想跟着你,就得那个……了。” 黑熊看向他:“哪个?” 石头扭扭捏捏地举起右手,伸到胯前,比了个手势。 黑熊盯着他的动作,没忍住笑出了声。姜艾也掩唇偷笑,眼睛弯弯的。黑熊反应过来,连忙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不许她看。“这时候怎么不害臊了,嗯?” 姜艾被他捧着脸颊,黑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你、你们笑什么!”石头臊红了脸,一个一个地都笑话他。他从小就跟着老大,可以说是老大的左膀右臂,要是不能追随老大,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又做不了侍卫。 真是让人发愁。石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哼哼唧唧道:“我还想娶媳妇呢。” 不过他家老大只顾着教训“不害臊”的娘子,根本没搭理他。 黑熊带着姜艾回了寝宫,新帝的冕服早已准备妥当,姜艾为黑熊更衣。庄严的玄色冕服穿戴好,他身上那股子随意和不 羁,便被遮掩大半,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姜艾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她想起那个望云峰那个黑色劲装、满脸胡髯的土匪头子。 黑熊却嫌那十二旒冠冕太累赘,摘了下来,随手便要放下,侍女慌忙上前,恭恭敬接了过去。抬头瞧见姜艾目不错珠地望着自己,黑熊眉梢一挑,将她揽了过来。 “看着我作甚?” “我在想,以前的你。”姜艾望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眼底漾着清浅的笑。 黑熊回想初初与她相识的那段日子,不禁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的胆子比兔子还小,看到我就发抖。我有那么可怕吗?” 姜艾弯着眼睛笑。他粗犷又野蛮,整日冷冰冰的,像个煞神,谁不怕啊? 侍女呈来一套崭新的内使冠服,黑熊亲手拿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姜艾看了眼就走到一边去:“你不要闹啦,要是被那些御史知道,又要念你了。” 黑熊摆摆手,挥退侍女,站在那里幽幽道:“你不穿,我就帮你穿了。” 姜艾果断转身向里头走,黑熊大步追过来,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殿内只剩下两人,姜艾求救无门,没挣扎几下便被他熟练地剥掉了外衫。 两人你追我打地,姜艾终于还是被迫穿上了这套衣裳,红色盘领窄袖衫,乌纱描金曲小帽,唇红齿白,婀娜柳腰,模样别提多俊俏。 皇帝陛下便忍不住兽性大发,把人按在龙榻上好一阵闹。 东宫。 萧临身体尚未恢复,仍居东宫。一早,便听悠悠乐声传来。 萧临身披狐裘,站在院中,脸色仍然苍白,难见血色。此刻拿着鸟食,正喂着笼中一只皮毛艳丽的鹦鹉。 “今日新帝登基,殿下不去观礼吗?”心腹在他身后问。 萧临微微笑着:“我这幅残躯,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心腹抿唇,想说什么,却又无言。片刻后,转而道:“清早陛下派人送来了一碟糕点,不知是何意。” “什么糕点?” “叫百果糕。”心腹有些不解道,“看着也没什么出奇,跟城里铺子卖的一模一样。” 萧临却是一怔,逗鸟的手停了下来。 心腹见他神色,低声吩咐下人去将那碟糕点取了来。 萧临已经回屋,坐在桌前,看着 那叠平平无奇的百果糕,良久,才拿起银筷,夹起一块,轻咬一口。他缓慢地咀嚼着,面色分明并无异样,渐渐地,却见那一双惯常沉静温和的眼睛中,有了水光。 快到吉时,帝后二人才在宫人不断地催促下,收拾得齐齐整整,携手走出寝殿。明黄仪仗已经就位,大庭广众之下,姜艾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回,垂首走在黑熊身后,扮演着小内侍的角色。 帝王仪仗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行至太和殿。 日光映照在光辉夺目的重檐庑殿顶上,镇瓦的仙人走兽屹立在岔脊上,无声地守卫着这座宫殿。明亮圣洁的三层汉白玉台阶,从宫殿下方绵延至脚下,一身庄严冕服的黑熊迈上了石阶。 姜艾在他身后,停下脚步,去听他低低的声音从前头飘过来:“跟上。”好似背后长了眼睛。 姜艾咬唇,抬步跟了上去。 肃穆的乐声中,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踏上了这座金銮殿。富丽堂皇的大殿中,金砖铺地,和玺彩画熠熠生辉,九龙金漆宝座稳稳坐立在明间中央。黑熊登上高台,在龙椅前转过身,殿中及殿外数百名臣子齐行跪拜之礼,“吾皇万岁”的高呼声响彻云霄。 姜艾被那一刹那的神圣肃穆震慑住,突然间,交握身前的手被人牵起。接着广袖的遮掩,黑熊悄悄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他的目光透过殿门,远远眺望。 “艾艾,这是我和你的天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 我的小可爱们,这就正式完结了哦,这本我写的比较困难,非常感谢能陪我到现在的你们,挨个么么~ 过几天会更个番外,凑个整数;然后下本《初恋后遗症》,这个月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