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六零纪事》 第1章 重生(捉虫) “艾薇,你还不下班啊。” 苏珊整理完东西,正打算下班,看到她坐在位子上,面前堆着厚厚一叠文件,丝毫没有下班的意思,好奇地问道,“今天不用去接你外甥女吗?” 艾薇抬起头,她的皮肤白皙,一副大大的框架眼镜遮住了半张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温柔的笑了笑:“今天她被老师留在实验室做实验,估计不回家了,我把这个方案做完就回去。” 一想到自家争气的外甥女美琳,她的心里就一片柔软。 “你啊,也别太拼了,都四十几岁的人了,也不考虑一下个人问题,我看楼上的大卫对你有点意思,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苏珊对着她挤眉弄眼。 “不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的,我是真的没有结婚的打算,好啦,你老公还在楼下等你,你快下去吧。” 艾薇抿抿嘴,挥手跟她告别,她这种情况,就别祸害别人了。 “哎啊,我都忘了,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呦。”苏珊拍拍脑袋,她差点把自家男人给忘了,跟艾薇挥挥手,拎起包急忙跑了出去。 她收回眼神,视线回到自己面前的文件上,可是思绪却被苏珊刚刚的那段话带了过去。 艾薇,原名江来娣,她从小生活在中国的一个小农村里,出生在六十年代,经历了中国最混乱的那十几年,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那个家,留给她的都是痛苦的回忆,从懂事起,她就想逃离那个地方。 江来娣有四个姐姐,她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可是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她从来没有因为是老幺而受到过一丝怜惜。 她们死命干活的时候,二叔家的两个儿子在到处玩耍,她们饿的头昏眼花的时候,二叔家的两个儿子还能偶尔吃到荤腥,大姐和二姐一个嫁给了鳏夫,一个嫁给了瘸子,就为了给那两个宝贝的男丁娶上媳妇。 重男轻女又严肃的爷爷,刁钻蛮横的奶奶,只会闷头苦干的沉默父亲,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奶奶压得死死的母亲。 爷爷奶奶觉得自家大儿子绝了香火,总想着从二儿子那里过继一个,继承大房的香火,死命扒拉他们家的东西喂养好吃懒做的二叔一家,而那一对懦弱无能的夫妻只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几个女儿成为别人家谋取财富的工具。 她童年仅存的一点点温暖都来自于几个姐姐,在那种情况下,她们五个姐妹只能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回想起那段一 个野菜窝头五个人分着吃的日子,真是苦涩的甜蜜。 艾薇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可惜大姐年纪轻轻就被那个酗酒的丈夫折磨得失去了生命,只留下美琳这么一个女儿,她向大姐承诺过,一定会将美琳培养成人。也因为身边带了个孩子,她至今也没找到合适的对象,蹉跎至今。 来到美国,一是为了有一个新的开始,二是为了摆脱那些吸血的家人,美琳是个乖孩子,贴心又懂事,她这些年,她早就把那个孩子当成了亲骨肉,一直没有后悔过当年的决定。 她回过神,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地方,怎么又想起来了,摇摇头,不去想那些烦人的东西,专心面对眼前的案子。完成这个案子又能拿一笔不菲的奖金,这样离她在美国买房安定下来的梦想又进一步了。 桌子上的手机闪了闪,她用的还是最老式的诺基亚,只能打电话传简讯,小小的手机屏幕都已经有些花了,拿起手机凑近看,原来是外甥女传来的简讯,家附近的超市冷冻专区搞促销,价格很划算,只在今天。 她来到美国后开销很大,又要供美琳上大学,在这些日常生活的开支上,两个人都是精打细算的。 起身整了整桌子上的材料,放进一旁的袋子里,工作回家做也是一样的,超市促销可遇不可求,趁今天多屯点牛肉,放冰箱可以保存很长一段日子。 她要去的那个超市在一座大厦的b1层,上面的十几层也是商铺,卖电器服装之类的。 超市很大,整整一层都是超市的区域,她推着推车来到冷冻区,仔细挑选着促销的物品,金枪鱼也在搞特价,美琳那丫头最喜欢吃生鱼片了,可惜价格太高,一个月都难得吃一次,她仔细挑选了一块看上去色泽最新鲜的,放到推车里。想着美琳看到金枪鱼的表情,脸上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笑意,显得整张脸鲜活了起来。 正当她接着往下一个货柜走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惊慌的叫嚷声。还有子弹射击的声音。 该不会是遇上上面黑社会火拼或是恐怖袭击了吧,她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一股爆裂的气流席卷,失去了意识。 心中唯一闪过的就是幸好早就立了遗嘱,这些年存的钱足够美琳大学几年的费用了。 ****** 一九六三年,这时候文革刚过去,人民的生活还比较拮据,多数人面黄肌瘦,还没从那段艰苦的岁月中回过神来。 中国一个偏远的 小农村——青山村 “儿子儿子,祖宗保佑,一定要是个儿子啊。”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在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她身上穿着一袭灰扑扑的短袖,一条宽大的裤子,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只是洗的很干净,黑发中掺杂着不少银丝,一丝不苟的梳起来,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刻板严肃的老太太。 “啊啊啊——好痛啊。”一旁的房间里传来阵阵尖利的叫嚷声,屋子的隔间用草编的席子隔挡,两边的响动对方都听的清清楚楚。 “叫叫叫就知道在那里嚎,一个带把的都没给我们老江家生出来。”坐在首位上的老头眉头紧锁,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悦。手上拿着个旧烟枪,一股刺鼻的烟草味从烟斗里传来。 “老大啊,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弟弟都生了两个儿子了,你家呐,一串的丫头片子,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家这个娘们这次要是再生赔钱货,我就做主把你弟弟家的老二过继给你,也算是有了香火。”江城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脸上写满了不悦。 屋子正中间蹲了个体格健壮的汉子,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年纪,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洗的发黄的汗衫,眉目端正,只是眉头紧锁,带着股烦躁,此时他双手抱头,沉默不语,没有儿子的男人在村里抬不起头,他也想有个自己亲身的儿子,不想过继兄弟家的孩子。 “大海啊,听你爹的没错,我看就是梅子那块破地有问题,你看都生了四个丫头片子了,就是没能生个带把的,你难道想将来死了没人帮你摔盆吗?”苗三凤苦口婆心地劝道。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娶那个女人。” 她这辈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疼的就是眼前的大儿子,因为当时的江家的几个媳妇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儿,而她刚嫁进江家就生了这个大儿子,连婆婆都对她高看一眼,一下子压了所有妯娌一头,日子过得顺顺溜溜的,这个大儿子自然就成了老太太的心头肉,即使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也没能压得过他去。 可也就是这个儿子,最让她操心。 江大海的媳妇是他自己看中意,央着老娘去求亲的,一开始,苗三凤也挺喜欢那个干事勤快,人又老实的大儿媳妇的,可再多的满意,在她一连生了四个闺女后被消磨没了。 江大海沉默不语,心里担心着屋里正在生产的媳妇。 苗三凤叹了口气,心里打定主意,若是这次老大家的又生了一个丫 头,她逼也得逼着儿子把老二家的小子过继过来不可。 在屋子里生产的顾冬梅清楚的听到屋外传来的话,心里憋着一股气,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这个时代太艰难,就因为她没有生个儿子,到处被人指指点点,二弟家的那位就差用下巴看她了。 就因为她没有儿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口子卖命挣来的粮食进了二房那几个懒汉的嘴里,自家几个女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饿的面黄肌瘦,而她这个做娘的确一点也不敢反抗,明明已经分家了,凭什么二弟一家还得靠他们养着,就因为他们家的两个更金贵吗。 明明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频繁的生育和繁重的劳力早早添上了皱纹,泛黄干瘦的脸颊上沁满了汗珠,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清秀娇美的样子。 儿子,一定要是个儿子啊,顾冬梅赤红着眼,只要生了儿子,一切就能改变了。 带着这股信念一个用力,一股热流从身下流出,顾冬梅松了口气,渐渐失去了知觉。 接生婆剪短孩子的脐带,拍了拍孩子的屁股。 “哇——”一声孱弱的叫声传了出来。 屋外的人紧紧盯着房门,等着产婆出来。 第2章 重生(二) “孟大妈,怎么样,是男娃还是女娃啊。” 苗三凤看到席子被掀开,接生婆抱着一个用灰扑扑的被子包着的小婴儿出来,急忙迎了上去,虽然她早就对大儿媳妇这胎不抱有希望,但是此时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心理。 江老头放下手上的旱烟,眼上也透露着一丝期盼。 接生婆孟大妈也是知道江家的情况的,队上的那些长舌妇没少拿江家大媳妇说笑,此时她笑着将襁褓塞到苗三凤的手里。 “是男娃,你家大媳妇给你生了个带把的。”这可是江家老大家的独苗苗,这宝贝蛋是她接生出来的,孟大妈已经想到自己这一趟的丰盛收获了,现在家家都没有余粮,她还等着这次赚点玉米面给家里的孩子开火呐。 “儿子,是儿子。”苗三凤看着怀里皱巴巴,像个红皮猴子的宝贝金孙,双手颤颤巍巍地,老眼含泪,她大儿子终于有后了。 江城听到产婆的话,立马将旱烟放在桌子上,一拐一拐地走到自家老婆子身边。江城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一条腿跛了,平时慢着些走倒还看不出来,此时因为心急,速度快了些,那只跛脚使不上力,显得人一拐一拐的。 他上前小心的揭开小娃娃的襁褓,激动地老泪纵横:“是男娃,老大有后了,我也有孙子了。” 苗三凤手里双眼紧闭的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声,扭动了一下身子。 江老头涨红着脸,看着老婆子手上的那个瘦巴巴的小娃娃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粗糙的老手想抱抱的那个孩子,又怕自己手粗伤到他。 “江老哥你也真是的,难不成还怕我骗你不成。”孟大妈看到江城的举动,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哪里哪里,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大海啊,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哪些东西谢谢你孟大妈。” 江老头是有孙万事足,自然也不会小气。 “啊,哦哦”江大海显示楞了一下,紧接着回过神来,他早就被自己有儿子这件事乐昏了头脑,这些年,因为没有儿子这件事,他受的压力并不比自己媳妇小。 毛主席那句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早就家喻户晓,可在他们这种偏僻的农村,家里若是没有一个儿子,到哪都会被人说嘴,特别是江大海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跟他同龄的,那个不是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照他们这儿的风俗,没有儿子那就是绝后,女儿多有什么用,早晚是人家家里的。 现在,他终于有儿子了,江大海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挺直背在外面走动了,他的儿子,他的宝贝蛋,江大海搓着手,在那嘿嘿傻笑,看着自家的小崽子,脚像黏在了地上,嘴上应和着,人却一动不动。 “我看他是乐傻了,孟大姐啊,你等着,我去帮你拿啊。”苗三凤看了自家傻儿子一眼,但是儿子的心情她也理解,将怀里的孩子放到大儿子手中。 “小心点,可别把我的小金孙给摔着了。” 江城艳羡地看着自家儿子,心里想着老婆子怎么就没把宝贝孙子抱到他手上呐。 “爹,我儿子,我有儿子了。”江大海僵着手,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大白牙,笑成了个傻子。 “得意什么,那也是我孙子。”江城心里快活,也不和他计较。 他们盼这个金孙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盼来了。 那厢,苗三凤在厨房想着该送什么东西好。 江城那条腿是在战场上为了救自己的老首长才瘸的,也算是光荣负伤,虽然由此伤退了,但是每个月的补贴都有不少,他伤退前只是个小排长,被他救得那个老首长感念他的恩德,特地让人给了他正团级的补贴,每个月,除了三十块钱的工资,还有各种粮票肉票和一些金贵东西的补贴。 所以,即便是在三年灾害时期,江家的日子也不算难过,连他们嫌弃的四个孙女,也没有在那艰难的日子饿死。 此时苗三凤看着米缸里的米面,有些犹豫,早在最小的女儿出嫁后,江老头就做主给两个儿子分了家,他们老两口跟着老大一家,不需要二儿子养老,当然他们老两口的补贴自然就全归老大一家了。 这么分家,其实江老头和苗三凤还是存有私心的,毕竟他们更看重大儿子,自然想着把好东西留给大儿子一家,要知道江老头的补贴早就足够他们老两口养老了,还能顺带养活老大一家。 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大一家连生四个闺女,二老二却给他们生了两个金孙,看在孙子的份上,他们也不能看着老二家不管啊,老二江大川好吃懒做,在队上做着最轻松的活计,每个月的工分比村里的妇女还少,他那个懒婆娘范小娟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在那病病歪歪的,吃起粮食来比村里的壮汉还狠。 老两口对二儿子一家早看不顺眼了,可是心里想着从老二家过继个儿子给老大,这些年,江老头拿到的东西基本都给了老二一家,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填补老二 一家那个无底洞。 这个月刚刚到手的那些精粮早被心疼两个孙子的苗三凤送到老二家去了,现在米缸里的就只有一些苞米面,而且看分量,也就只够自家人吃了。 苗三凤咬了咬牙,从厨房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拿出一个灰扑扑的陶罐,打开罐子,里面赫然是几块腌肉,这还是去年过年时老首长派人送来的,苗三凤藏得可严实了,准备留到今年过年再吃,现在看来,只能送这个给孟婆子了。 苗三凤的心就像在滴血般,农村人吃口肉多不容易啊,这年头,想买肉也买不到呐。她拿出其中一条腌肉,将上面的粗盐撇干净,放到案板上,小心估摸了一下,切下手掌长的一段,用报纸抱了起来,那麻绳拴紧,又将剩下的肉放回原处,仔仔细细藏了起来。 现在可不一样了,老大家也有儿子了,可不能一直补贴老二家了,那一家子懒汉,也是时候管教一下他们了。 下次老头子分到的好东西都得给她的宝贝蛋留着,看她金孙那瘦巴巴的样子,一看就是在娘胎里没有吃好,都怪她,被老二媳妇怂恿了几句,觉得自己大媳妇肚子里的肯定还是个丫头片子,怀孕期间也没给老大媳妇吃点好东西,把她的金孙饿着了。 等下个月分到好东西,得给大媳妇好好补补,看她瘦巴巴的样子,要是没有奶水,她孙子不就饿肚子了吗。 苗三凤拎起那块肉,想了想,又往竹篮里放了六枚鸡蛋,在农村,这些鸡蛋都是用来卖钱的,轻易不会吃,看了看篮子里的东西,苗三凤应该觉得够分量了。 要不是这么大的喜事,一向小气的苗老太可不会这么大方,前头大妮她们出生的时候,苗老太都是一人半斤苞米面就把接生婆给打发了,还心疼个半死。 苗三凤拎着竹篮走了出去,孟大妈是早就望眼欲穿了,看到苗三凤走了出来,急不可耐地从她手上接过那个竹篮。 “诶呀,大妹子你太客气了,怎么给了怎么多好东西啊。”孟大妈的眼睛都快直了,那可是肉啊,她家有多久没尝到这些荤腥了,咽了咽口水,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丝毫没有将东西还回去的意思。 “哪里,你帮我们江家接生出了一个大胖小子,这点东西算什么。”江老头毫不在意地说道。 孟大妈咂了咂舌,江家果然有钱,也是,江老头一个月的补贴就有不少了,而且江大海和他媳妇又是埋头苦干的老实人,每人都能赚不少工分,哪会缺这些东西。 只是江大海有了儿子,他那个弟弟一家的日子估计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滋润了,孟大妈想起江家老二那个鼻孔朝天看人的媳妇,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知道她知道自己大嫂生了一个儿子后会是什么表情。 “你家大儿媳现在脱力睡了过去,估计一两小时后就醒了,你们先给她熬点好克化的汤水和粥,要是有条件,加点红糖,她现在可是关键时候,要是吃的不好恐怕会没有奶水,到时候孩子就要挨饿了。”孟大妈看在这些好东西的份上,仔细提醒到。 “我知道,我知道。”江大海看着怀里瘦小的儿子,连忙点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都不能让他饿着。 “好了,也没我事了,我就先回去了。”孟大妈看东西也到手了,就不打扰他们了。 苗三凤热情地送她出去,看人走了才回到屋里。 江大海抱着儿子不肯撒手,江老头只能在那看着过干瘾,看到老婆子进来,深思了一会:“再过几天,我下个月的补贴也该下来了,到时候也别给老二家的了,他们两人有手有脚,没道理养个孩子还得让我们老两口补贴,冬梅现在正是补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让他饿着。” 苗三凤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宝贝孙子,对老头子的话自然没有半点不满,再说了,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江大海听了他爹这番话,一个大男人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些年,爹娘一直拿着他们的东西补贴二弟一家,他没有任何意见,可是二弟一家得寸进尺,拿了爹娘的补贴还不够,他和媳妇分到的粮食也常被老二家的孩子用各种理由从他娘手上哄骗过去。看着自己个闺女吃不饱穿不暖,他这个当爹的又何尝不心痛。 可是他又没胆子反驳爹娘的决定,只能这样受着,现在好了,爹娘自己看明白了,家里的东西终于不用无止境地填补二弟一家了,几个闺女的日子应该也能好过些。 江大海看着怀中的儿子,心里从来没有如此安定过。 第3章 重生(三) “大妮、二妮、割完猪草啦。” 大青湖旁边聚集着一群正在洗衣服的妇女,看着从山上下来的姐妹几个,和善地打着招呼,谁不知道江家那几个闺女过得是什么日子,都是住在一个村的,虽然平日里也喜欢那江家的事说嘴,心底里对那几个小姑娘还是有一丝怜悯的。 江大妮刚从山上割完猪草下来,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衣服有些大,套在瘦小的身子上像套了个麻袋似得。身后的背篓几乎比她半个身还要大,麻编的背绳深深勒进肩上的肉里,胸前还用布条固定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枯黄的头发绑了两个麻花辫垂落在胸前,黑瘦的小脸上沁满了汗珠。 两岁的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在她胸前胡乱挥手蹬腿,看的人心慌不已,生怕江大妮下一秒就摔着了。 江大妮身边的小姑娘是她的妹妹江二妮,她的背上也有一个大背篓,与江大妮温顺腼腆的模样不同,江二妮的那双眼睛,有点桀骜不驯,巴掌大的脸上,因为长期吃不饱的缘故,颧骨微凸,眼睛大的吓人,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这姑娘将来肯定了不得。这句话可不是褒义,反而是带着一丝贬低的,小姑娘太有主见,不服管教,将来哪个人家会要她。 江二妮一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是江家的三妮,她身上的衣服早已打满补丁,一手被姐姐牵着,一手含在嘴里,美滋滋地咗着手指,刚刚她们在山上发现了一丛地稔果,黑黑的小果子甜滋滋酸溜溜,味道可好了,可惜那一丛地稔早就被上山的孩子祸害过了,只剩下零星几颗。 江大妮和江二妮不舍得吃,将那几粒野果子给了最小的三妮和四妮,四妮还小,就吸了些汁水甜甜嘴,到是三妮吃的最多,此时她咗着手指头,还在回味那些残留在手指上的野果子的味道。 江二妮看妹妹这样,有些心酸,明明自家的条件是村里最好的,凭什么自己几姐妹要过这样的日子,二叔家那两头肥猪却能吃着他们家的粮。还肆意欺负她们几姐妹。就因为她们是女儿吗? 她迟早要向别人证明,女儿并不会比男儿差。 江大妮今年已经九岁了,在农村也算是半个大人了,奶奶苗三凤和她妈顾冬梅平日里要忙着在队里挣工分,家里的活计都是她一人包办的,在她稍微大一点后,苗三凤还借着自家老头在村里的威信,硬是帮她接下了队上喂猪的活,虽然年纪不大,每天也能计三个工分。 现在每个生产队都以村为单位,每个社员都需要参 加集体劳动来赚取工分,男性劳动力一般为10个工分,女性劳动力一般为7个工分,江大海和妻子顾冬梅是生产队的主力,两人干活卖力,他们的工分就比较高,江大海一天能拿十一个工分,顾冬梅也能拿八个工分,江家的老爷子江城因为腿脚有伤,又有部队的补贴,所以是不参加劳动的,苗三凤虽然上了年纪,可是泼辣肯干,每天也能拿七个工分。 按照他们家的条件,根本就不需要让孩子赚工分,在大田村,只有那些寡妇人家,或是一些家里人口多,没有主要劳动力的人家才会求着队长给自家的小孩安排活计。 喂猪不是个轻省的工作,天还没亮,她就得起床去山上割猪草,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一趟就只能搬个十斤草料,队上有十头大肥猪,她每天得上山下山好几趟,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不说,每天还要承受如此重的劳动,九岁的人了看上去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 江家的条件已经算是青山村数一数二的了,即便是不喜欢女娃也没必要这么作践啊,可是苗三凤是出了名的刁钻,谁敢当她面说三道四,而且这年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她们即便心疼那几个丫头,也没有那个余力接济她们。 好在江二妮现在也大了些,能帮大姐做些事了,总算是让江大妮松了一口气。 “对了,大妮啊,你妈她们今天没来上工,据说是要生了,你们快回去看看吧,没准她已经给你生了个大胖弟弟了。” 说话的是青田村生产队的队长莫大栓的媳妇,她身量不高,力气却很大,为人也豪爽,和顾冬梅的感情不错,对苗老太的行为她早就看不惯了。 “真的吗,谢谢你啊莫大婶,我这就回家去。”江大妮听到她妈要生了,眼睛闪闪发亮,她一直坚信,只要妈生了弟弟,她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从小,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只要家里有了男孩,她们的未来也就有了依靠。 她从来没有怨恨过奶奶这么对待她,她的心很小,也很容易满足,三年灾害的日子里,多少女娃被饿死,或是被家人远远地丢到山里自生自灭,至少她们姐妹几个活下来了,为了这个,她都不会怨恨家里人。 她知道爸妈其实很疼她们,只是碍于孝道,不能和奶奶对着干,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小时候爸爸带她赶集时偷偷塞到她嘴里那颗麦芽糖的滋味,还有那几年最困难的日子里,妈妈偷偷给她们姐妹几个留下来的糠馍馍,自己饿的差点在田里昏倒。 这些一点一滴都记在她脑 海深处,是她晦暗匮乏的生活里,唯一的一丝色彩。她始终坚信,只要有了弟弟,妈妈就不会再被奶奶骂,爸爸也不会总是哀声叹气,她们四姐妹的日子也会好起来。 “毛主席保佑妈妈一定要生个儿子,这样一来,我倒要看看爷奶还会不会把家里的粮食都送到二叔家里去。” 江二妮最恨的就是二叔家那两个小崽子,在她们每餐吃着野菜窝头的时候,他们两个却时常可以吃到白面馒头,还总是拿着这些从她家米缸里搬去的粮食,在她们面前奚落她们。 江大妮急匆匆地把今天割来的猪草交给送给村里专门照看那几头肥猪的猪倌,自己带着几个妹妹匆匆忙忙赶回家去。 现在这年头,这些肥猪可是村里的重要财富,队长莫大栓特地让村里的孤寡老头孟三住在猪圈附近,平日里吃住都和猪在一块,屋子里臭烘烘的,也没人敢靠近。 往常,江大妮还得帮孟三煮猪食,只是现在急着回家,孟三知道江家的情况,加上平时也就只有江家几个姐妹会过来看看他这个糟老头,陪他聊聊天,十分爽快地就让她们回去了。 江大妮的篓里还有特地从山上摘的新鲜的野菜,家里的粮食一直都是紧着爷爷和爸爸的,分到她们头上的也就勉强只够骗骗肚子,江大妮只能多采些野菜,和苞米面一起煮,野菜有一股苦味,但是好歹能勉强吃饱了。 现在可比前几年好多了,野菜也都重新长了出来,要知道,在那几年,连树皮都被人扒光了,被说是草根了,饿极了连土都吃。 大妮她们一路飞奔回家,一开门,就看到奶奶苗三凤站在院子里。 “奶、奶奶。”江大妮几个立马停住了脚,低着头,害怕地不敢看她,要是让奶奶知道她们没煮完猪食就溜回来,肯定逃不了一顿狠打。 “大妮啊,你们几个回来啦。” 苗三凤和往常完全不同,不仅没有给她们脸色看,反而笑的像朵菊花,亲热地叫着她们,江大妮和妹妹互看了一眼,心中觉得毛毛的,奶奶该不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吧,怎么变成这种怪怪的模样。 “你们妈给你们生了个弟弟,长得可机灵了,现在正在屋里呐,小声些,可别惊着他。”苗三凤有了孙子,对这几个孙女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难得给了她们一个好脸色。 “我现在先去给你妈煮鸡蛋水,你们去屋里看看弟弟吧。”苗三凤哼着小曲,心情大好的往厨房走去,她孙子还得喝奶呐,得 给媳妇好好补补。 “我们有弟弟了,妈生了个儿子。”江大妮觉得自己以前受的所有的苦都有了回报,忍不住大哭起来。 “死丫头片子,你鬼叫个什么劲啊,要是把你弟弟吵醒,看我揍不死你。”苗三凤从厨房钻出来,对着江大妮恶狠狠地说道,一下子又恢复成了以前凶狠的模样。 江大妮吓得赶紧捂住嘴,眼睛里依然透露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他们眼里就只有弟弟。”江二妮嘴上嘟囔着,似乎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弟弟有所嫉恨,但是她眼里的喜悦万全出卖了她,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这个弟弟,实在是太重要了。 ****** 江来娣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仿佛被困在一团迷雾中,好像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小声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想挥开挡在眼前的东西,可是双手软塌塌的,完全提不起劲,嗓子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是死了吗,现在这是哪呐? 第4章 前世今生 江来娣不知道时间过了过久,她仿佛投身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不会说话,眼睛仿佛遮了层纱,只能看到些朦朦胧胧的东西。为了活下去,她一点也不抗拒地喝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奶,直到她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眼睛也渐渐看得到色彩。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破旧的房子,四面石墙上刷着白漆,可是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白漆开始脱落,上面还沾着些黑黝黝的污渍,她躺着的是一个直通南北的土炕,这个土炕占了房间的一半,炕上叠着几床被子,被套是六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都有的大红花套,喜气又艳俗。 土炕的旁边是一个结实的木柜,外面锁了一个黄铜锁,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除去这些,房间里就剩下了一个小桌子,摆在靠窗的位置,上面放了一盏煤油灯,外漆有些脱落,但是葫芦形的玻璃身被擦得干干净净,显然主人十分爱惜这个东西。 江来娣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样的场景,她只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看到过,她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那个艰苦而又动荡的年代,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来一遍。 “乖儿子,想什么呐,皱着眉跟老头子似得。”一个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江来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这个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胡说八道,咋们乖仔好看着呐,你这个当妈的就会胡说。”苗三凤端着鸡蛋水进来,听到儿媳妇的话,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她怀里的孩子时,又笑成了一朵菊花。 苗三凤的出现,彻底打碎了她唯一一丝侥幸,她回来了,回到了刚出生的那一年,上辈子受过的苦,这辈子还要重来一遍吗? “诶啊,乖仔怎么苦着脸呐,是不是饿了,梅子啊,你快把这鸡蛋水吃了,乖仔啊,奶奶抱抱哦。” 她被苗三凤抱在了怀里,看着那个记忆中刻薄刁钻的老太太一脸亲热地看着她,在她脸上狂亲了好几下,整个人更是呆愣了。 现在已经鸡蛋可以卖八分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家家户户就那么几只鸡,生下来的但都是要卖的,顾冬梅生前几个丫头的时候,别说鸡蛋水了,连一碗温开水都得自己烧,生完孩子就得下地,几个丫头都是大的带小的,一路跌跌撞撞养大的。 顾冬梅看着眼前的鸡蛋水,眼睛里闪着水花,瞅了瞅被婆婆抱在怀里的儿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妈,你在哪儿呐。” 顾冬梅正喝着鸡蛋水,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清脆 的女声,紧接着屋子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一个剪着齐肩短发,长相明艳的女子走了进来。 江来娣听到这个声音,精神一震,这不是小姑姑吗,上辈子,她能带着外甥女出国,这个姑姑在里面也出了不少力,当初大姐死后,姑姑就和爷爷奶奶大吵了一家,将她们剩下几个姐妹接到身边,才没让她们几个步了大姐和二姐的后尘,可以说,小姑姑改变了她们的一生。 江来娣看着眼前年轻漂亮的姑姑,泪眼朦胧。 “你看看你,嗓门大的都把你侄子吓哭了。”苗三凤看女儿一进来自己的宝贝孙子就瘪起了嘴,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江大珍也知道她妈的德行,也没和她辩解,把自己拎过来的大包小包放在桌子上,伸手从苗三凤手里接过自己的小侄子,江来娣窝在姑姑的怀里,觉得无比安心,一下子没了刚重生时的慌张。 “你看看,小侄子多喜欢我。”江大珍咧着嘴笑了笑,对着苗老太显摆道:“对了,我特地买了些大骨头回来,妈,你快去厨房熬着,这东西可下奶了,大嫂怀孕的时候没吃点好的,现在可得好好补补。” 苗三凤听闻立马从炕上爬起来,翻起了自己闺女拿来的那些东西,脸上笑成一朵花,嘴上还是得抱怨下:“买什么大骨头啊,一点油水都没有,就知道费钱。” 江大珍带来的东西可不少,除了猪大骨,还有些稀罕的水果,和一罐麦乳精。 “小妹啊,你怎么带这么贵重的东西过来。”顾冬梅看见那一罐麦乳精,有些不好意思,这年头麦乳精可是高级货,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里舍得送人呐,小姑子对他们一家已经够好的了,她可不想再占小姑子的便宜。 “这有啥,都是别人送给我们家那口子的,一共送了两罐,我自己也留了一罐。着可是我亲侄子,我亏谁也不能亏他啊。”江大珍毫不在意地说道,抱着怀里的奶娃娃稀罕地亲了好几下。 江来娣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姑,这时候才注意到刚刚他一直忽略的一点,似乎三个人都将他当做了男孩子,可是,他不应该是个女孩子吗,难道这辈子重生还转了个性? 江来娣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双腿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惊恐地睁开眼,这简直是晴空霹雳,她上辈子做了几十年的女人,难道,这辈子要换种生活方式不成。 苗三凤听到自家闺女的话,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这点还是珍子看的明白,以后有好东西也得记着些家里 ,等真的出事,替你出头的还得是娘家。” 江大珍转过头避开自家妈的视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自家爸妈那重男轻女的德行她早就受够了,她还比几个侄女好了些,谁让她嫁得好,爸妈也得高看一眼,要不是看在大哥的份上,她还真不乐意送这些东西过来,你看二哥家她有送过东西吗? “妈,你快去熬骨头汤吧,这里有我看着呐。”江大珍挥挥手,她还有好些话要跟大嫂说呐。 苗三凤被闺女嫌弃,嘟囔着拿着她送来的那些东西走了出去,她还得好好想想把东西藏哪去,可不能被人偷了去。 江大珍看人走了,干脆脱了鞋,爬到炕上,双脚盘坐,抱着侄子对自家这个软脾气的嫂嫂谆谆教诲道。 “你现在也生了儿子了,这脾气也该硬起来了,就老二家那两口子的德性,你还想让孩子陪你被人家压一辈子啊,以前你没儿子,爸妈都站在他们两口子身边,现在可不一样了,你也该为大妮她们几个想想了。” 江大珍虽然敬重大哥大嫂,可是对他们这种软弱的姿态却十分看不上,大妮才多大的孩子啊,就得挣工分,家里缺这点东西吗,还不是填了老二家的口,养出了一堆好吃懒做的废物。 顾冬梅知道小姑子都是为她好,现在有了儿子,她也不欠江家什么了,以后老二一家要是还敢上门打秋风,她也能有底气打回去了。 江大珍深深地看了自家大嫂一眼,只希望她能真正做到,做父母的立不起来,那几个孩子就更没有活路了。 沉思中的江来娣眼睛一亮,他还没见过大姐二姐三姐和四姐呐,现在大姐还活着,二姐也没有嫁给邻村的傻子,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或许老天让他重生的意义就是让他阻止那些不该发生的事,让姐姐们得到幸福。 江来娣觉得自己找到了重生的目的,一改刚刚的颓废,这辈子,他一定要过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诶呀,我当怎么今天喜鹊喳喳叫啊,原来是我们的大贵人回村了。”一个掐着嗓子的尖利女声穿了过来。 范小娟正在村子的小卖部跟人闲聊呐,就听好事的人说她家那个出息的小姑子提着大包小包往老宅子去了,都是一样的兄弟,那东西怎么着都得有她家一份吧,范小娟哪里还坐的住,匆匆忙忙往老宅子跑去。 一进屋,她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仔细打探,生怕看漏了什么,可是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稀罕东西。在视线转到 江大珍身上时,眼前一亮。 “这件衣服是新裁的吧,可真漂亮,妹夫对你可真好,哪像你二哥,屁点本事也没有,只能缝缝补补的将就过日子。” 江大珍身上的是时下最时髦的女式列宁装,时髦的大翻领和双排扣,剪裁的时候稍稍勾勒了些腰身,显得整个人时髦又英气。 这么一身可得花费不少布票,在村里,哪户人家的娘们敢这么败家,早就被自家男人给打死了。 范小娟眼红地看着这一身,恨不得直接扒下来套自己身上。 “二嫂可是稀客啊,怎么手上也没带点东西,大嫂生了儿子,你作为弟媳怎么的也得拿一篮子鸡蛋来吧。”江大珍最烦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家子气的二嫂,也没搭理她的话,看着她空空的双手,讥讽地说道。 范小娟哪里舍得送什么鸡蛋过来,她恨不得把老宅子搬开,大房生了儿子算什么喜事,瘦的跟猴崽子似得,死了才好,这样老大家的一切不都是他们的了。 她没想到自己求菩萨拜佛,还是让大房生下来这个孽种,她只要一想到以后公婆给自己家的补贴变少了,连掐死江大珍怀里的孩子的心都有了。 “呵呵呵,大妹真是说笑,我和你二哥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变得出鸡蛋来。”范小娟僵着脸说道,忽然拍了拍脑袋,“诶呀,我忽然想起来了,爱国和爱党还没吃饭呐,我得赶回去做饭了。” 范小娟见占不到便宜,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江大珍可不是顾冬梅那个怂包,她可欺负不起。 顾冬梅和江大珍知道她的德行,也没拦着她。范小娟匆匆忙忙跑到宅子外,看着院子气的跺了跺脚,小姑子肯定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全便宜大哥家,她可不甘心。 第5章 一碗肉汤 “珍子啊,你今晚就留家里吃饭吧。”苗老太在外面嚷着问道。 苗三凤对这个女儿的重视虽然比不上两个儿子,但是比起几个孙女,那感情必然是深多了,而且这个闺女嫁的好,让老太太在村子里很有面子,苗老太自然也愿意对她好一些。 江大珍的丈夫孟川平是县城机械厂的工人,还是资历很老的四级工,每个月工资有52.8元,这个年代,收入同等的工人可比干部吃香多了,要知道,干部的工资是按月结算的,而工人的工资却是按日结算的,只要一个月干满了25天,就能拿足这个月的工资,剩下的天数,如果肯吃苦,做满一个月,还能多赚点钱。 孟平川的爸妈也都是县城的工人,一家子工资都很高,米面粮油的票据供应更是足足的,根本就不愁吃穿,还能接济下乡下的亲人。 孟平川前头还有一个老婆,可惜在生产的时候难产死了,就留下一个闺女,今年已经十岁了。 江大珍初中毕业,在孟平川老娘所在的纺织厂当临时工,他老娘觉得自己儿子单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个事,看江大珍热心勤快,身子骨又健壮,也不嫌弃江家是乡下人家,把她和儿子撮合在一起。 排除年纪大了些,前头还留了个孩子外,孟川平真的是个不错的对象,江大珍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结婚第二年,她就生了个儿子,把孟家老头子老太太乐个不行,彻底在孟家站稳了脚,即便老两口知道这个媳妇有时候会给娘家送点东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吃了,我今天就是来送下东西,孟学还小呐,可离不开人。” 江大珍知道家里的情况,生产队的粮食年中分一次,年尾再分一次,现在距离年中分粮还有一个多月,正是家里粮食最紧缺的时候,恐怕一大家子都还在等着她爸下个月的补贴呐,她留下来,几个小侄女的饭恐怕就更不够吃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江大珍亲了亲怀里的侄子,将他放进大嫂怀里,“我刚刚和你说的可要记住了,多想想大妮她们。” 说完下了炕,拍拍屁股,仔细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江来娣看着小姑姑离开,伸手想去抓住她。 “诶啊,我的乖侄子舍不得姑姑了,没事,姑姑改天再来看你。”江大珍看着小侄子软塌塌的小手向她伸过来,心软的不行,这个侄子果然和她有缘分,可比二哥家那两个讨喜多了。 江来娣毕竟人小式微,没有办法把江大珍一个大活人给拖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掉。 顾冬梅有些纳闷,怎么感觉小姑子离开后,她的宝贝儿子就没活力了呐,无精打采的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是不是困了。”顾冬梅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语到:“要不先哄他睡一觉吧,不然等大妮她们几个回来,估计又得把人吵醒了。” 姐姐!江来娣眼睛一亮,重生这几天,他一直昏昏沉沉的,还没好好见一见四个姐姐呐,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等夜色渐渐暗了下去,在外忙碌了一天的人才回来。 因为顾冬梅生了个儿子的缘故,苗三凤难得大发慈悲的去生产队给她请了半个月的假让她好好做月子,其实这年代的人也没那么矫情,很多人都是生完孩子两三天就下地干活的,谁让工分关系到一家子的口粮那,少干几天,就意味着多饿几天肚子,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上。 许多妇女都是因为这,染上了一身月子病,年纪大点,犯起病来生不如死。 这还是顾冬梅第一次做月子,即便只有半个月,也足够她感激的了。 “回来啦,今天珍子回来过,还带了些东西过来。”苗三凤看自家老头子和儿子扛着锄头,满身臭汗的回来,摆着桌子上的筷子说道。 “大妮二妮,快去帮你爸和爷爷把换洗的衣服拿来。”苗三凤还要看顾灶头,吩咐紧跟在他们后面走进来的几个孙女道。 江大妮和江二妮急忙应到,回到她们屋里,把四岁的三妮和两岁的四妮放到炕上,让妈看顾着。 江来娣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大姐,江大妮死的时候,家里条件还是很差,到死都没有拍过一张相片,这么多年,他几乎都要忘记大姐的长相了。 温柔的大姐,泼辣的二姐,馋嘴的三姐,还有呆呆的四姐,江来娣看着身边那个看着他直流哈喇子的四姐,现在四姐和他一样,都还是个小孩子。 “给弟弟。”三妮从衣服前的小兜兜里掏出一粒黑乎乎的野果子,可能是收到挤压的缘故,野果已经裂开,黑色的汁水沾了她一手,伸着手,想把果子往弟弟嘴里塞。 江来娣看着这一幕,几乎泪流。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因为他是最小的妹妹,几个姐姐有点好东西就想塞给他,连最护食的三姐,也总会将自己最爱吃的东西留下来,和他一起分享。 看着三妮一脸 肉痛,却还是执着的想和弟弟分享美食,顾冬梅忍不住笑了。 “弟弟还小,吃不了这些,三妮就自己吃吧。”她很欣慰几个女儿并没有因为弟弟收到不同寻常的待遇而记恨他,姐弟和睦,是她最想看到的。 三妮不知道为什么弟弟不能吃这个好吃的果果,看了看留着哈喇子的四妹,将小小的果子分成两半,塞了一半到四妮嘴里,甜甜的滋味让两人都笑开了花,眯着笑眼,一脸回味。 大妮和二妮看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从衣柜里找出爸爸和爷爷换洗的衣服,赶紧送了过去。 江城因为腿瘸的关系,平常是不上工的,可是现在大儿子给他生了个大孙子,让他觉得自己又有了年轻时候的动力,想趁现在还有点力气,多挣些东西,给大孙子攒着娶媳妇。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和儿子一起上工,做些稍微轻省些的工作,也能挣些工分。 两人直接脱了上衣,只留一条裤衩,在小院的井里打上来一桶水,草草的冲了个澡,现在是夏天,村里人嫌麻烦,都是直接用井水冲澡的。 两人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到了堂屋,江城没有看到闺女,疑惑地问道:“怎么没留珍子吃饭呐。”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盆大骨头,又惊讶了一下:“珍子送了大骨头过来?” 江城每个月都有半斤肉票的供应,可是这年头,有肉票也不一定买得到肉,算起来,家里有三四个月没尝到肉腥味了。 “我们几个吃什么肉啊,都给冬梅端过去,她吃的好了,才不会饿着我孙子。”江城皱着眉,现在在他心里,宝贝孙子才是第一位,其他人都要靠后站。 “还用得着你说。”苗三凤白了自家老头子一眼,“早给冬梅准备好了,骨头上的肉我都仔细剃了干净,给冬梅留着,你们两个,就啃啃骨头,过过干瘾吧。” 这年头的人觉得肉就是好东西,骨头什么的没油水吃着不过瘾。 “妈,孩子睡了没,一天没抱,想的慌。”江大海有了儿子,总算是在同村的兄弟面前抬起头来,这两天,走路都带风。 江城嘴上不说,一脸严肃的老古板样,眼神却和儿子一样透露着期待。 “冬梅正给孩子喂奶呐,你们可别进去,万一吓到孩子呛了奶就麻烦了。”苗三凤现在万分嫌弃自己粗手粗脚的儿子,生怕他惹麻烦。 江大海被嫌弃了也不难过,嘿嘿傻笑着,等他吃完饭儿子也应该喝完奶了,到 时候再陪宝贝儿子好好玩耍。 江城万分嫉妒自己儿子,媳妇坐月子,他这个做公公的也不方便进他们屋,孩子还小,平日里少有抱出来的时候,孙子生下来这几天,他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苗三凤也不搭理两人,端着一碗盛满肉的骨头汤往屋里走去这骨头汤整整炖了一下午,连骨头都酥了,因为是用来下奶的,苗三凤也没在汤里加盐,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她们馋的了。 “冬梅啊,快把这碗汤喝了。”热腾腾的骨头汤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滋味让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们几个丫头可不准喝,那是给弟弟下奶的,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偷喝,看我不打死你们。” 灶头上还熬着粥呐,苗三凤不能久呆,指着大妮几人厉声说道,年纪小些的三妮和四妮被吓了一跳,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那碗肉汤。 苗三凤看她们这副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家里的几个女孩都是在家里长辈吃完饭后才能上桌的,吃的就是前头剩下的那些东西。 江来娣盯着妈妈手上那一碗肉汤,思绪万千,男女的差别真的有这么大吗,上辈子,他是个姑娘家,爷爷奶奶哪里用好颜色看过他,这辈子他成了男孩,他妈都喝上肉汤了。 他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可悲。 “大妮二妮三妮四妮,你们过来。”顾冬梅看婆婆出去了,盯着那晚热腾腾的肉汤咬了咬牙,挥手轻声地让她们过来自己身边。 “妈,你干啥呐,那是给你下奶的。”江大妮看她妈夹起一大块肉往她嘴里塞,吓了一大跳,要是让奶奶看见可就完蛋了。 “这么一大碗,妈可吃不完,你们几个难道就不想吃肉吗?” 江大妮几个在成熟也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抗拒的了肉的诱惑。 “麻利些,一会奶奶就该回来了。”顾冬梅催促着把碗里的肉夹到每个闺女的嘴里,她也是第一次背着苗老太做这种事,心里慌得不行。 四妮太小了,嚼不动肉丝,顾冬梅就舀了些肉汤给她喝。 “这就是肉的味道吗,太香了,等我长大了,我要天天吃肉。”三妮嚼着嘴里的肉,捂着嘴,生怕有香味跑出去,一脸幸福地说道。 顾冬梅心疼的不行,三妮都四岁了,却还是头一次吃到肉味,她这个做母亲的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妈,你怎 么不喂弟弟。”三妮见几姐妹都吃了,就弟弟没吃,替他打抱不平。 “弟弟现在只能喝奶,等他长大些就能吃了。”顾冬梅有些酸涩地摸着三妮稀疏的黄毛。 三妮想了一下,觉得弟弟实在是太可怜了,连这么好吃的肉肉都吃不了,以后她要对弟弟再好一点。 小小的一碗肉汤,却成为几个人记忆中最美好的回忆,连一向泼辣的二妮都忍不住柔化了眉眼。 那小小的一块肉,几个人嚼了又嚼,连嚼到没了肉香味都舍不得咽下去。 江来娣看着几个姐姐瘦黄的脸颊,他深刻的知道,粮食对于这个年代来说有多么珍贵,再过几年,当那一场风暴来临时,又有多少人会被卷入绝望的漩涡中。 重生一世,他到底能做些什么,改变亲人的命运。 第6章 空间(一) 一家子都吃完晚饭,搬了几把椅子在院子的大树下乘凉。 江老头抽着旱烟,吧嗒吧嗒的,一股呛人的烟味弥漫在空气中,日子才刚好过些,没有人会花闲钱去买烟丝,江老头抽的是自家种的烟叶,他喜欢抽硬烟,享受的就是那股呛人劲,每天不来上那么几口就觉得没劲。 “别抽了,仔细把乖孙给呛着。”苗三凤白了他一眼,赶紧去把儿子房间的窗户给关上,江老头悻悻地瞅了她一眼,把锅头里的烟丝给倒了出来。 现在农村晚上都没什么活动,一到晚上,家家户户就点着煤油灯,稍微条件差些的不舍得那些油,就着月光也能做事。 苗三凤点了一盏煤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缝补衣服,大妮和二妮两人在院子里洗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江大海瞅了瞅瘦小的大女儿,又瞅了瞅他妈,纠结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妈,我想送大妮去上学。” “什么!”苗老太放下手上的衣服,吃惊地嚷道:“小丫头片子读什么书,家里哪来那么多闲钱,我看你吃饱了撑着,净想些糊涂事。” 青山村没有学校,离他们最近的那所小学在隔壁最大的红旗生产社,附近几个村的娃子都是去那里上学的,小学的条件一般,只有两个老师,一年的学费和各种学杂费加起来要两块钱,现在一分工分只能抵三分钱,一年的学费,就是一个普通劳动力小半个月的收入。 现在的日子比起两三年前是好过多了,可家家户户也没有余粮,除了家里劳动力多的,哪户人家舍得送一个小丫头去读书,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有这些钱,还不如让男娃子吃好点呐。 这是村里人普遍的想法,而且在苗三凤看来,大孙女呆待在家里不仅能挣工分,还能看顾几个小的,苗三凤早想好了,等媳妇做完月子下地,就让大妮待在家里看孙子,几个妹妹都是她带大的,她也放心。 江大妮原本听到她爸的话闪闪发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他们村里只有两个女孩子上了学,一个是大队长的女儿莫向红,还有一个是妇女主任家的闺女黄莹莹,这两家的条件还真不一定有江家来得好,可是谁让人疼女儿呐。 江二妮听到奶奶的话很不服气,小声地在大姐耳边嘀咕:“二叔家那两个就上学了,学费还是爷奶掏的呐,也没见两人好好读书,每天就知道逃学掏鸟窝。” 江大妮听到妹妹的抱怨,只能低头苦笑,能一样吗,人家可是孙子。 “妈,家里又不缺这些钱。”江大海看到女儿失落的眼神,难得鼓起勇气和苗三凤争辩。生产队每次结算工分的时候,通常都是一部分折成粮食,一部分折成现金,加上江老头每个月的津贴,江家其实有不少钱,这年头,钱也没什么用,没有票据一切都是扯淡,有些东西,即便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拿出那两块钱,对江家来说其实很容易。 “妈,难不成你就想大妮一直赚那些工分,你看看小妹,只读到初中,现在在工厂上班,每个月都吃皇粮,日子过得不比乡下好多了,而且大妮多学些,也能教教弟弟,孩子一眨眼就大了,身边有人教,将来学的也比别人快些。” 一扯到孙子,苗三凤就有些犹豫了,可是还是有些舍不得到手的工分,而且大妮一上学,家里那么多活计谁来做,二妮还不顶事,剩下两个丫头又小。 江老头沉思片刻,直接拍板:“就照老大说的做吧,等三妮大些再送二妮上学,家里的女儿都要上。” 江二妮没想到自己也能上学,虽然还得再等几年,那也是意外之喜。 “那得多少钱呐。”光供着大妮一个,就足够让苗老太心疼了,现在一下子来了四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她看老头子真是昏了头了。 “你懂什么。”江老头拿起旱烟,正想抽几口才记起自己把烟丝给倒了。 苗三凤平日里虽然泼辣,但是家里真正主事的还是江城,他发话了,苗老太即便再有意见也不敢反驳,只能狠狠剜了两个孙女,和瞎出这种馊主意的大儿子一眼。 江老头想的更深远些,他可不想他的孙子和他一样,一辈子窝在乡下地方,这四个孙女,无论谁有出息,将来都是孙子的助力,一家子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对她们好些,以后才记得报答家里。 虽然这个目的不纯,但是对于四姐妹来说,确是人生最大的转折。 上辈子,五个姐妹里只有四妮和来娣读了书,这辈子,江来娣还没动手,就已经出现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转机。 “奶,你放心,我以后会早点起床去割猪草,家里的活可以留着我下学干,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偷懒的。”江大妮忐忑地和脸色难看的苗老太保证到。 “奶奶,大姐去上学,她的活我也会帮着干的。”二妮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急忙帮大姐说话。 “哼。”苗老太看了她们一眼,也没再说什 么。 大妮和二妮兴奋的互看一眼,洗起衣服来也更卖力了。 “轻点轻点,别把衣服搓破了。”苗老太急的大声嚷嚷到,两姐妹吐了吐舌头,总算平息了些激动的心情。 农村老房子隔音差,江来娣待在屋子里,将外头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上辈子,他那个愚孝的爸爸从来没有为他们几姐妹争取过,一辈子唯唯诺诺。他紧紧闭上眼,没想到有了儿子居然让那个男人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他是不是该庆幸,这辈子自己成了男儿。 屋外,江老头又想到了件头疼的事。 “你说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呐。”江老头想了好几天,总觉得没一个名字配的上他孙子,前头四个闺女的名字都是简单的大妮二妮顺着来的,他以前都想好了,要是再生一个丫头,就叫来娣,寓意带来弟弟,没想到这个名字还没用上,孙子就有了。 “爸,咱们村里不是下放了几个城里来的知情吗,据说都是有学问的,不如让他们帮忙想一个。”江大海试探的问道。 以前知青都是去最大的红旗生产社的,可是最近下放的知青变多,红旗社的屋子不够住,就分了几个到附近的村子里,青山村这次就分了四个,刚好两男两女,据说都是高中生,那文化水平肯定比乡下人高。 “你说的也对,明天我就去知青屋看看。”江城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正好,他还想像那些人打探点事。 天色再暗些,蚊虫就变多了,江老头拍打了下被叮咬的腿,慢悠悠地朝屋里走去。 剩下的人也没什么事,纷纷回房。 江家的老宅子很小,只有五间房,一间大堂,一间厨房,还有一间杂物房,底下是个大地窖,放着生产队分的红薯等需要储藏的粮食,剩下的两件就是卧室,江老头夫妇俩一间,江大海夫妇和几个孩子一间。 屋里的炕很长,睡下十个人都不成问题,因为几个闺女大了,江大海在炕的中间拉了一条帘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拉上,虽然挡不住声音,但是好歹起到了阻隔的作用。 “回来啊,爸妈咋说。”顾冬梅压低声音,看着江大海问道。 “爸同意了,等秋天开学,我就去给大丫报名。”江大海嘴上说着,看着躺在炕上,双眼紧闭的儿子稀罕的不行,手也不规矩的往儿子脸上戳着。 江来娣不耐烦地拍开那个一直骚扰他的打手,思绪却被两人的对话吸引。 “ 别逗他,小孩子的脸可嫩了,弄伤了怎么办。”顾冬梅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开,听到他说女儿可以上学后松了口气。 “我也不求她们能和珍子一样,能在县城做工人,只要多读点书,将来不被人欺负就成。”顾冬梅看着早就被哄睡下的三妮和四妮说道。 江来娣心中冷笑,如果真的疼爱他们,上辈子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大姐嫁给鳏夫,二姐嫁给瘸子,如果不是他们的懦弱放纵,大姐也不会死。 这件事是他心中的死结,早就在心里腐烂,一碰就疼。 虽然理智告诉他,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可是那几十年的苦,哪是现在这一点点温暖就补偿的了的。 他不禁有些庆幸,现在自己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他不想叫爷爷奶奶,也不想叫爸爸妈妈,至少现在不想。 大妮和二妮整理完灶头回屋,看着江大海的眼神充满感激,江大海被两个孩子看得一阵羞愧,又有些心酸。从怀里掏出一个杂粮馍馍,因为一直放在口袋里捂着的缘故,还有些温热。 今天江大海被派去通县城的沟渠了,那是个脏累活,拿到的工分还和平日里一样,没人愿意去,江大海只是听说包午饭才去的。 这个馍馍是他偷偷省下来的,要是让他妈知道了,估计也到不了几个闺女的嘴里。 县城食堂的馍馍比平日里看大的还大些,足足有半个手掌大,除了苞米之类的杂粮,还掺杂了一些白面,吃起来没有那么卡嗓子,反而有种香甜味。 江大海也就分到一个,舍不得吃,吃了碗苞米粥,又在县城的食堂外,喝自来水混了个水饱,这个馍馍就这样被省了下来。 江大海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毕竟苗老太分给几个闺女的粮食通常都是吃不饱的,他除了这么干,也不敢直截了当的和他妈提出来。 最后,这一个馍馍还是没有吃,三妮和四妮都睡了,大妮将馍馍藏了起来,准备等明天上山的时候偷偷分着吃。 有了这么一个大馍馍,这一晚几姐妹睡得别样的踏实,江来娣却十分心酸,这就是六十年代她们几姐妹的生活,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牛少,可是,现在他这么一副小胳膊小腿的模样,怎么才能改变这个现状呐? 正当他为将来发愁的时候,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另一个空间。 第7章 空间(大修) 江来娣还记得重生之前,自己正在超市里选购特价冷冻商品,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骚乱,听到一阵叫嚷声和子弹射击的声音后就失去了意识。 因为美国持枪合法,所以经常会发生疯子持枪在学校或公共场合持枪射击,还有各种恐怖袭击,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哪种情况。 现在,自己居然又出现在了那个超市里。 偌大的超市,商品排列有序,一点都没有刚刚发生过暴乱的样子。冷冻柜的冷气还在照常使用,可是超市里却空荡荡的,除了他,一个人影也没有。江来娣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冰柜里的东西,可是手指直接穿过冰柜,根本触摸不到里面的东西。 他举起自己的手掌,现在的自己仿佛是一个虚无的魂体,身体呈半透明状态,透过手掌,隐约可以看到手掌后的场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来娣飘荡在半空中,顺着超市的货架朝外飘去。 她现在所在的超市是大厦的负一层,这个超市是他们那块区域里最大的超市,整整占了大厦两层,负一层售卖各种零食粮油生鲜,负二层之中一半用来售卖各种洗化用品,另一半是超市的仓库,用来存放货物,因为超市的人流量较大的缘故,超市的存货充足,他去超市的那天正是仓库补货的日子,所以才会将冷冻库的生鲜促销,好放置新到的货品。 此时他正穿过进口食品专区,那里面的货品都是价格极其昂贵的,以往那些东西是他看都不敢看的,现在更不行了,他连碰都碰不到。 江来娣有些遗憾,这么多好东西摆在他面前,可惜他都动不了,要是能将这里的东西带回现实世界就好了,这样一来,几个姐姐也就不用挨饿了。 正这么想着,一瞬间,他又出现在了那个破旧的老房子里,睡在顾冬梅的旁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耳边是几人轻重交杂的打鼾声。 他摸了摸身旁,猛地转过头去,此时身边摆着的糖盒,正是他刚刚一直盯着的东西。 江来娣心中闪过一丝狂喜,难道真如一些奇幻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他有了一个空间,那里的东西全部跟着他来到了六零年代。 他知道那间超市的物资是多么恐怖,有了那间超市,他完全可以带着几个姐姐过上幸福的生活。 勉强压下内心的激动,闭上眼,集中精神——我要进去我要进去,仔细凝想着超市的模样,下一秒,他再一次来到了那个空间,又恢 复成了虚体的样子,原本在现实中抓在手上的糖果盒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他不仅能把空间里面的东西带出去,还能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 他没有去管那个掉在地上的糖果盒,反而操控着虚体试着朝上面飘去。 这个超市位于商场的负一层,他想看看,他是只把超市带过来了,还是整个商场都跟着他来到了六零年代。 可惜的是,负一层到楼上的楼梯仿佛被一层迷雾遮住,他试着想穿过那层迷雾,可是徒劳无力,只能对着楼梯遗憾地叹息一声。 不过,有了这间超市已经是意外之喜,即便没了上面那几层商场,他也不觉得特别遗憾。 接下去的时间,他把整间超市好好地逛了一圈。 米面粮油是他最关心的,美国人不怎么吃米,但是面粉的需求量却很大,因为这个区域居住着不少华人的关系,所以超市里还是有大米的供应,他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大米每袋二十斤,光摆在货架上的就有一百多袋,小麦粉和其他粗粮粉更多,加起来有两三百袋的样子,这还不包括仓库里的库存。 他算了算,这些粮食早就足够他们一家人十分充裕的度过那段日子了。 六零年,油票是按月供应的,每人每月只有一两油票的供应,基本家家户户都缺油水,做个菜都舍不得用油,正因如此,供销社的肥肉没点关系还买不着,大家伙都等着那些肥膘解解馋。 超市里的油估计他这辈子都用不完,唯一麻烦的是这个油的质量太好,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油基本都是用菜籽榨出来的,颜色暗沉,带着些渣滓,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如果将空间里的油拿出去,很容易引起家人的怀疑。 江来娣看着眼前这一堆丰富的物资有些发愁,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合情合理地拿出这些粮食而不引来别人的怀疑呐? 他摇了摇头,接着往另一边走去,打算先盘点一下超市里的东西再思考那个问题。 最重要粮油解决了,他还想去看看布料区。 中国的票证时代在1993年才彻底结束,当然,在改革开放后,其实大部分的票证就已经失去了意义,可是在改革开放之前,票证是关乎到每个人生活的,很多生活必需品离开了票据,除非是黑市,不然再多的钱也买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黑市鱼龙混杂,一旦被发现私下金钱买卖,那就是重罪。 票证中,除了最重要的粮票外,还有一种票据,和它并称三大票据,那就是布票,也称作棉布购买证,通常情况下,城镇居民每年可以凭户口本领到一丈三尺到一丈五尺之间的布票,这些布票万全不够一个成年人做一身体面的衣服,通常情况下,都是一家人的布票合起来,集中做上一两件,剩下的,就只能穿去年的旧衣服。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才是那个年代的整体风貌,有些家里拮据些的,还会把布票省下来,偷偷换给那些家里有余粮的,自家人的衣服就用尿素袋做衣服,尿素袋就是装米的袋子,结实便宜,很多家里劳动力少的,都会这么做。 那时候,走在县城里,基本每个人的衣服都是打补丁的,向他姑姑那样能有足够的布料做一件时髦的列宁装的,只是极少数,就好比十九年代的中国小城里出现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是被所有人围观稀罕的。这也是为什么范小娟见到那件衣服时会那么嫉妒的原因。 江家等级分明,每年分到的布票都是用来给家中的男人做衣服的,苗老太还好些,基本隔个两三年就能做一套新衣服,顾冬梅和她们五姐妹的衣服多是用旧衣服改的,有些基本全是补丁,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二房的爱国和爱党也能每年做一身新衣服,都是从她们几姐妹的布料里省下来的,在离开江家以前,他就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这也是让他耿耿于怀很久的,江大妮出嫁前那个老鳏夫送来的布票被范小娟各种软磨硬泡给抢走了,随便拿了件她当初嫁过来时候的破衣服了事,可怜大姐,到死也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美国很多家庭主妇喜欢购买布匹自己缝制衣服,也有很多人喜欢购买自己喜欢的花样来做窗帘,所以超市专门设置了一个布料售卖区,里面有所有你能想到的布料,江来娣知道有些人喜欢买白胚布回去自己染色,白胚布就是棉花纺成纱线织出来的原色布,六零年代,人们衣服颜色的花样不多,基本就是蓝、灰、黑。超市里有各种颜色的染料,可以用它来染制不同颜色。 布料售卖区的布匹一捆捆地叠放在货架上,堆成一座座小山。 江来娣略过那些花花绿绿,印有各种花纹亮片的布料,除了他要找的白胚布,还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堆积着灰的靛青色棉布,这些布还省下了他染色的麻烦,直接就能使用。 这一层还有各种各样的零食酒水,还有调料,冷冻区足足有十个超大冰柜,里面放的都是一些冷冻鱼、肉,还有一些 速冻食品。 他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这个空间的时间是停止的还是超市的备用电箱在维持冰柜的运行,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食物会过期腐烂,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难题。 当然,这一点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江来娣来来不及去楼下的洗化区和仓库,就被摇醒,是他妈半夜醒了喂他喝奶。 空间在手也跑不了,他的肚子也刚好饿了,小婴儿的肚子就是饿的快,毫无心理压力地喝着母乳,心里却想着一个甜蜜的烦恼。 脑海中又浮现了刚刚想过的那一个问题,空间里这么多东西,到底该怎么拿出来呐? 六七十年代,物资就是财富,如何安全合理的利用这些东西,为将来的生活打下基础,这辈子,他已经有了别人所没有的优势,千万不能再过成那副模样了。 喝完奶,他也没了再探空间的精力,带着这个忧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8章 名字(一) 江家最早从炕上起来的就是苗老太和大妮,厨房里的事苗老太是从来不放心让其他人插手的,生怕那几个丫头在做饭的时候偷吃,恨不得拿个尺子把每个人每天的伙食丈量一遍,就怕多煮了粮食。 大妮每天早起的任务就是帮苗老太生火,等生完火,苗老太就会给她两个婴儿拳头大的杂粮馒头,这就是她们四姐妹今天的早饭。 这时候的粗粮可不像现代那样磨得细细的,吃起来香甜可口,他们村里分的玉米面都是自家石磨磨出来的,家家户户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把玉米面磨得细细的,稻谷更是不脱皮连壳一起碾。 为了让馒头更顶饱些,里面加了不少野菜,硬邦邦的一团,吃起来卡嗓子,像嚼沙子似的。 大妮每天领到这两个馒头都会把它放锅子里加水煮成稀粥,这样更好入口些,而且四妮还小,只能吃这些流质的食物。 她一想到那个最小的妹妹,眼神黯淡了些,四妮才一岁的时候,她妈就又怀上了,原本就不充足的奶水直接就给断了,苗老太怎么舍得每天花五分钱给这个孙女去附近的农场买牛奶,小小的丫头就是靠这些煮烂的玉米面活下来的,两岁的人了,看上去比才刚出生几天的弟弟大不了多少。 不过一想到秋收后她就能上学了,心里也有了一丝希望,等她念完书就出去赚钱,给几个妹妹买好多好多白面馒头。 苗老太分了早餐,也没管这个孙女是直接吃还是熬稀得吃,她还得给家里的两个顶梁柱煮早餐呐。 缸里的玉米面都快见底了,离年中分粮还有一个多月,幸好再过几天,老爷子下个月的补贴就到了,也能熬到分粮的那一天。 苗老太一边熬着粥一边盘算着,江城每个月除了三十多块钱的津贴,最大头的就是四十五斤的粮票,半斤肉票还有两尺布票的补贴,盘算了一下家里剩下的布票,到是可以给小孙子做上几身棉布兜兜,夏天穿着也凉快。 因为一开始压根没想过媳妇会生孙子的缘故,家里准备的襁褓和衣服都是大妮她们穿剩下的,早就打满了补丁,颜色都洗发白了。 在苗老太看来,自家的宝贝金孙怎么能用几个丫头片子用剩下的那,当初老二家的两个孩子他们老两口还一人给了一身新衣服呐,这可是老大家的独苗苗,怎么的都得比两二家的孙子多几件吧。 谁让两个儿子里她更喜欢老大,爱屋及乌,孙子里自然更稀罕老大家的,更何况,这个孙子是她前呼万盼 才出来的,那感情更是与众不同。 苗三凤美滋滋的把下个月的津贴做好分配,从炉灶上小心端出刚蒸好的鸡蛋羹,往上面撒了一把葱花,一股扑鼻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一旁蹲在炉子上熬着粥的大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把这给你妈端过去。”苗老太板着脸指挥到,她可还记得这几个死丫头要读书的事,脸拉的比驴脸还长。 江大妮乖巧的拿来托盘,将鸡蛋羹小心放在托盘上,又拿来几副碗筷,和那一碗野菜玉米粥,小心地端回屋里去。 通常早饭的时候几姐妹都是不上桌的,苗氏准备的腌渍小菜只够家里男人的份,她们一口都吃不着,干脆每天就在自个屋里吃早饭了。 她进屋的时候,床上的人也都起了。 江大海睡眼惺忪的,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看到迷迷糊糊喝奶的儿子,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蒲扇大的手忍不住在儿子肥嘟嘟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哇哇哇——”江来娣吓得奶都不喝了,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这辈子,他虽然已经成了男孩,但是上辈子几十年的女性生涯,让他一下子爆发了。 “你看你,娃子好好喝奶呐,又被你逗哭了。”顾冬梅气的在他胸口锤了好几下,抱着儿子柔声哄着。 江大海也不知道自己就碰了儿子一下,就把孩子给弄哭了,手忙脚乱地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妈,让我来哄弟弟吧,奶奶给你蒸了鸡蛋羹,你快趁热吃吧。”江大妮把托盘端到炕上的桌几上,从顾冬梅手里接过弟弟。 大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江来娣在姐姐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哭闹声也停止了下来。 “还是大妮有办法。”江大海傻笑着称赞女儿到。 “你啊,以后少招惹儿子。”顾冬梅白了他一眼,将碗里的鸡蛋糕舀了一半到旁边的玉米粥里,用勺子小心的搅开,野菜馒头熬得粥本来就黑黑黄黄的,加了些鸡蛋羹一点也看不出来。 “妈!”大妮刚想说话,顾冬梅就指了指帘子外,大妮顿时就停住了嘴。 江大海也没说什么,穿完衣服摸了摸几个女儿的脑袋,走了出去。 江来娣看到这一幕,到是眼前一亮,他怎么就没想过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混进去呐,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着了,试试看能不能用精神力试着操控空间里的物品,放到他想放的地方。 “起了,怎么刚刚 听到乖孙的哭声了。”江老头坐在椅子上,呼啦呼啦地喝着面前的粥,是不是夹几根小菜。 “都怪我,把孩子逗哭了,大妮刚把孩子哄好呐,那孩子就喜欢大妮她们几个姐姐,我和梅子哄都不管用。” 江大海坐到他爹对面,端起面前的热粥说道。 “哄好弟弟,也是她们几个姐姐的本分。”江老头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些,对几个平日里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孙女也稍稍有了些好感。 “爹,你打算啥时候去趟知青那儿啊。”江大海急切地问道,现在儿子连个名都没有,难不成先取个小名叫着? “急什么。”江城头也不抬,喝下最后一口粥,“总得让老头子休息会吧,那些知青可不像咱们乡下人,可没那么早起来,现在去,还得遭人白眼呐。” 江老头说完拿出别再腰带上的烟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算了,等出了屋再抽吧。 他们村这次分到的四个知青都不是能干活的,不然红旗社区也不会把这些人分到他们村来。其中一男一女是从海城来的,那里可不是他们这种乡下地方比得上的,才来几天,村民们没少听见那两人抱怨,剩下的两人,一个小姑娘是南边来的,吃不惯他们这的饭菜,一来就直接躺床上了,到现在身子骨都没好全,根本就干不了活。 村里人没少抱怨,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当祖宗的。 最后一个首都来的小青年在村子里的风评倒比较好,是个读书人,性子也好,虽然身子骨弱了些,干活也不利索,可是每天老老实实跟他们一块下地,十五六岁的男娃,长得斯斯文文的,平日里见面还会大叔大婶的叫人,大家看他做不完活,也会帮他一把。 江老头要找的,就是那个小青年。 今天江老头不上工,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知青住的屋子走去,一路上和上工的乡亲打着招呼,恭喜他又抱了个孙子。 “爷爷,爷爷。”正要去上学的爱国和爱党一眼就看到了傅老头,跑着向他冲过来。 “爷爷,快给我钱,我要买吃的。”两个孩子拉扯着江老头的衣摆,江老头一条腿有问题,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拉扯,整个人东倒西歪的。 江爱国是大孙子,今年六岁,爱党比他小了两岁,因为从小没挨过饿的关系,两个孩子长得比村子里的小孩都要好,白白嫩嫩的,平日里,江老头也是宠着的,可是此刻两个孩子这么没有规矩的动作,还是让他板起脸来。 江老头早年可是在战场厮杀鬼子的,死在他手上的鬼子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了,板起脸来的时候,那一股威慑力把两个孩子吓得不行,手上的动作也规矩了。 “爷爷,快给我钱,我要买果皮丹。”江爱国吓了一下,又仗着以前江老头的疼爱,伸出手,向他要钱。 妈说了,爷爷可有钱了,见到就跟他要,不然就便宜大伯家刚出生的小杂种了。 江老头皱了皱眉,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身上一分钱都没带,以往因为心里藏着事,想把两个孙子中的一个过继给大儿子,所以对这两个孙子他一直都是纵容的,想要他们和大儿子一家培养感情,时不时就给个五分一毛的,让他们去县城的供销社买零嘴。 以前心里眼里都是这两个孙子的时候还没察觉到,什么时候起,原本乖巧听话的孙子成了现在蛮横的模样。 孙子还小,得快点掰过来不可。 江老头板着脸:“现在是上学的日子,你们不去学校读书,要钱干什么,等学校放假了,爷爷再给你们零花钱。” 这年头,村来的孩子哪有什么零花钱啊,这是城里孩子才有的时髦事,江老头自认已经比村子里所有老一辈都大方了。 江爱国却不那么觉得,果然他妈说的没错,爷爷的心都偏向大伯家那个小杂种了,气呼呼的拉起一旁的弟弟,招呼也没打就跑开了。 “老不死的,等你以后老了,可别指望我给你送终。”等跑远了一段路,回过头对着江老头大喊道。 清秀可爱的娃子嘴里吐出这么恶毒的一段话,像他那么小的孩子哪会知道这些话的意思,还不是家里的大人怎么说,跟着学出来的。 江城被气个半死,哆嗦着身子,一手指着两个孙子的背影,久久不语。 第9章 名字(二) 江爱国一时气愤,就拿家里他妈常说的那句话骂了江老头,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把家里说的那些话让老宅的人知道,不然家里的好东西就全没了。 要知道,江老头每个月四十五斤的粮票补贴,其中一半可是高级的细粮,也就是白面,那一半几乎有一大半都进了他们家的肚子,每到月初江老头去县里领补贴的时候,范小娟就会让大儿子带着小儿子去哭穷,好把老两口刚领到的好东西哄回来,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谁让老大家想过继她儿子呐,没点好处,傻子才会同意,这两个儿子可是她的招财树,她可不会轻易让出去。 正因如此,江大川两口子干活不卖力,照样吃的比别家都好,江爱国和江爱党才几岁的娃就跟着村里的孩子一起去上学,这钱也都是江老头老两口出的。 在范小娟看来,两个老不死的钱以后都是留给大哥的,大哥没儿子自然就是留给她儿子的,那早些花了又有什么不对。 这时江爱国和江爱党哭着跑回家,范小娟正在看家里的存粮呐。 以往因为有老宅的接济,他们吃饭都是往饱了吃,范小娟还时常偷偷摸摸拿粮食回娘家,因为她笃定老两口不会看着孙子饿肚子,可是现在大哥一家生了那个小杂种,公婆的心思她就有些摸不准了,看着只剩下薄薄一层的缸底有些发愁。 年末的时候他们家到是分了不少红薯,可是她不爱吃那个,觉得胀气,早就把那些东西送回娘家了,娘家嫂嫂还把她好一顿夸,每次她回娘家都巴结她,一下子让她高了家里的姐妹一头,现在让她拉下脸皮和娘家人要粮,她可不愿意。 “妈——妈——”江爱国扯着嗓子跑回屋里。 江老二家的房子比老宅子大多了,是他和范小娟结婚的时候建的,又大又结实,江老头两口子开头想着,将来两人跟大儿子过,体己也都交给大儿子一家,就用当时的积蓄给二儿子建了一间大房子,就当做分家时分给他们那一房的东西了。 青砖黑瓦的房子,屋子里的石灰墙每年都要重刷一遍,范小娟虽然人懒了些,屋子却打扫的一尘不染,院子里养的那几只鸡都被圈在角落里,一坨鸡屎都没有。 “叫魂呐,你不是带着弟弟去学校了吗,是不是又逃学了。” 范小娟气正不顺呐,看着大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一手叉腰,一手扯着他的耳朵大骂道。 江爱国的哭声更大了,弟弟爱党看哥 哥被妈打了,也跟着嚎了起来,一屋子鬼哭狼嚎的,把范小娟气的不行。 “干什么呐,大白天就打儿子。” 江大川摇头晃脑地从屋外走了进来,看到老婆又在打儿子了,随口说了一句,走到厨房的小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咕噜咕噜喝下肚。 他长得不太像江老头,也不像苗老太,细瘦细瘦的身材,个子也不是很高,眼神乌溜溜地直转,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人。 “你不是上工吗,怎么又回来了。”范小娟没好气地和她男人嚷道。 “嚷什么,你知道大热天做活有多累吗,我不就躲会懒吗,大惊小怪,反正有爸妈在,饿不死我们。” 江大川惯会偷懒,平日里做的都是女人做的活,类似糊火柴盒之类的事,就这样他还直呼受不了,每天挣的工分连个手脚麻利些的女人都比不上,要是靠他,一家子都得饿死。 范小娟也不跟他争辩这些,毕竟她也没脸和江大川争,江大川好歹还上工呐,范小娟比他更懒,要么借口不舒服,要么借口照顾儿子,十天里,有一天上工就算不错的了。 “你看看你儿子,又带着爱党逃学了,我看别送他上学了,还省下几块钱呐。”范小娟白了哭成小花猫的儿子一眼,在她看来读书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等儿子大些,让公公托关系把儿子送到部队里去,当兵多神气啊,不仅补贴高,还有面子。 公公不是救过老首长吗,这点面子他总该给吧。 “你说说,怎么又逃学了。”江大川没有理会媳妇的话,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现在可不比几年前了,多读点书准没错,窝在地里当个泥腿子,像他大哥那样有什么出息。 江爱国看爸妈都盯着他,耸着肩,抽抽噎噎的把刚刚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 “好你个混账东西,看老子不打死你,你是想害死我们一家啊。” 江大川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家老爹的脾气,这些年,他是忍着不说,其实心里未必对他们没有怨言,可是谁让大哥没儿子呐,只要他不同意,谁能逼他把儿子过继给大哥,这可不是老时候了,正因如此,这些年他虽然好吃懒做,他爸也不怎么说他,可是他混归混,还是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那是会有大麻烦的。 现在大哥家有了儿子,那两个蠢货居然不巴结着些老头子,还敢说出那些话,恐怕以后老头子是一点东西都不会给他们了。 江大川四处张望,直 接从灶头底下扒拉出一条手臂粗的棍子,向儿子打去,江爱国看的四处逃窜。 范小娟虽然爱骂儿子,可从来没有下过这样重的手,一棍子下去,还不得把孩子打伤了,急忙上前拦住气昏了头的丈夫。 “我还没找你算账呐,平日里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现在好了,全学到老头子面前去了,我看你才是最欠揍的那一个。” 江大川转过身,举着棍子对范小娟恶狠狠地说道。 “你打啊,老娘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打我试试,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 范小娟可不是怂的,一手叉着腰,一手点着江大川的胸,气狠狠地说道。 江大川挥了挥棍子,还是没有下手,气愤的把棍子狠狠摔在了地上:“你现在快带着两个小的回老宅,和爸赔个不是,爸最疼那两个孩子了,总不能跟他们计较吧。”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从柜子里拿些鸡蛋过去,就当是给大哥大嫂的贺礼,爸妈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心情也能好些。” “拿鸡蛋做什么。”范小娟心疼地直抽气,那些鸡蛋可是卖钱的,自己吃还舍不得,哪能送到老大一家的嘴里。 “让你拿你就拿,你还真当老子不敢打你啊。”江大川怒吼一身,弯腰拿起脚旁的棍子,恨不得把这个昏了头的婆娘狠狠打一顿。 范小娟吓了一跳,知道自家男人是动了真火了,也不敢多话,拉着两个儿子回了厨房,从柜子里仔细挑出了六枚最小的鸡蛋,心疼地放进篮子里。 “你不跟我们一块去啊。”范小娟有些怵她那个严肃的公公,对着江大川问道。 江大川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还得去上工呐,你那好儿子惹了老头子,我再不挣点,你想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其实江大川也不敢见盛怒中的江城,想了个合理的借口避开。 范小娟无话可说,牵着两个儿子往老宅走去。 ****** “妈——” 范小娟带着孩子到老宅的时候,苗老太正蹲在院子里洗尿芥子呐,看到两个孙子,急忙擦干手上的水珠,迎了上来。 “爱国和爱党是怎么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是不是你和大川又打孩子了。”苗老太眼睛一瞪,气呼呼地说道。 虽然现在她最疼的是老大家的宝贝独苗苗,可是老二家那两个孙子她 也是稀罕的。 “不是。”范小娟看婆婆一脸正常的表情,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妈,爸去哪了,还没回来吗?”看着苗老太,探究地问道。 “他啊,去知青点了,还没回来呐。” 苗老太摆摆手,对着两个孙子亲热地说道:“乖孙呐,跟奶奶进屋,奶奶有好东西给你们。” 范小娟一听到好东西,眼睛一亮,也不提来干什么,跟着她走了进去。 将竹篮摆在正堂的桌子上:“妈,这是我跟大川的一点心意,大嫂不是生了儿子吗,这些鸡蛋给大嫂补补。” 苗老太有些纳闷了,老二一家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是两个儿子和睦总是她乐意看到的,乐呵呵地提着鸡蛋进了厨房,掀开竹篮上盖的蓝布,看到六个个头极小的鸡蛋,撇了撇嘴,还真是老二家送来的东西,能选出这么小的鸡蛋,算她有本事。 放好鸡蛋,从橱柜里拿出两副碗勺。 “你们等着,奶奶去给你们拿好东西啊。”苗老太端着碗,乐呵呵地进了她和江老头的房间,一进去就小心地把门锁上。 要知道,家里的值钱东西都在他们的屋里,所以苗老太特地让大儿子给她打了个木门,还上了锁。 范小娟正探头张望呐,看到老太婆把门锁了,不屑地撇了撇嘴。 苗老太回到屋里,从柜子里拿出女儿上次送来的麦乳精,小心的舀了一勺出来,倒进两个碗里,倒完就把罐子紧紧盖上,放了回去。 “这东西还怪香的,可惜小乖孙还喝不了,剩下的都给他留着,等大些就能喝了。”苗老太用屋里热水壶的水将粉末冲开,一股浓郁的奶香弥漫开来。 苗老太打开房门,坐在堂屋里的两个孩子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朝她跑了过去。 “别急别急,小心撒了,这可是高级货,贵着呐。”苗老太将碗放到桌子上,两个孩子一人捧着一碗,手都不肯撒。 “妈,这是麦乳精吧,家里哪来的这东西。”范小娟眼睛噌的一亮,她张这么大还没喝过呐,可是看苗老太的模样,一点给她喝的意向都没有,眼珠子乌溜溜地转了好几圈。 “爱国和爱党这些日子瘦了很多,吃饭都没有胃口,我看应该好好给他们补补。”范小娟试探的对苗氏说道。 苗氏充耳不闻,范小娟气的直咬牙,桌子下的脚踢了大儿子一脚,对他 使了个眼色。 六岁的孩子哪知道这些,放下碗,嘴上还沾着奶,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妈,你干嘛踹我啊。” 范小娟气的不行,可是在婆婆面前又不能发火,两个老东西,以前只有爱国他们两个孙子的时候,什么好东西不给他们,现在有了新孙子,连一罐麦乳精都不肯给了。 大妮和二妮喂完珠回来,看到两个堂弟正喝着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多话,礼貌地喊了一声,抱着两个妹妹回自个屋里。 “赔钱货,你给我站住。” 江爱国今天受了一顿打,看到大伯家几个每天被他欺负的姐姐眼前一亮,放下碗,跳下椅子朝她们挥着拳头冲了过去。 江大妮护着怀里的四妮,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衣兜里的大馍馍掉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范小娟的脚下。 江大妮和江二妮看到这一幕,小脸一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10章 名字(三) 范小娟弯腰捡起掉在她脚边的杂粮馒头,放了一天的馒头早就干巴巴的了,范小娟掂量了一下,大哥家那几个丫头吃的是什么东西她还不清楚吗,这种加了白面的馒头哪是她们吃得了的,她可不信那老太婆会有这么好心。 瞅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大妮,玩味的笑了笑,对着苗老太阴阳怪气地说道:“妈,原来家里伙食这么好啊,大妮她们都吃上白面馒头了,可怜爱国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啊。” 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睛,反正儿子已经得罪那老头子了,他们家不好过,老大家也别想过的去,她还不知道那老太婆吗,最讨厌别人阳奉阴违了,这个馍馍估计是老大偷偷藏起来给几个闺女吃的,在老太太面前一准讨不了好。 范小娟一想到老大家那几个也要挨骂了,顿时气也顺了,心也不烦躁了。 “妈,你胡说,白面馒头才不长这样呐,我们昨天才吃过,这个馒头脏兮兮的,喂猪猪都不吃。” 四岁的江爱党将碗里最后一滴麦乳精舔干净,吸了吸快流到嘴唇上的鼻涕,随意用袖子摸了摸,看着范小娟手里沾了灰,脏兮兮的馍馍说道。 “二婶不是说爱国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这还吃上白面馒头了,怎么没给爷爷奶奶拿几个过来,爷奶都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呐。”江二妮被范小娟讽刺了一顿,看她被自己儿子拆台,自然乐意跟着刺她几句。 江大妮胆怯地扯了扯二妹的袖子,不敢让她再说下去,江二妮尤为不忿,仍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大姐的眼神下,还是闭上了嘴,垂下头,脚尖在地上滑动。 范小娟都快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气死了,大儿子今天得罪了公公,二儿子又拆她的台,真真是两个蠢货。 看到苗老太不善的眼神,急忙补救道:“妈,家里就那点白面,我这不是想让两个儿子吃些好的吗,他们可是我们老江家的命根子,我们做大人的吃差点也行,可是不能亏了孩子啊,都怪我和大川没本事,还得靠爸妈接济,大川常常在家说要多干点活,到时候好让爸妈过上好日子。” 说完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江爱党很委屈,家里做的白面馒头妈和爸不也吃的很开心吗,怎么现在反过来骂他呐。 都过了这些年了,谁不知谁的德行,苗老太也不屑于和她争辩这些。 “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了,我和你爸不用你们两个来养老,你和大川也别费这个心了。”苗老太白了她一眼说道。 范小娟眉头跳了跳,这时候提起分家的事,难道老大家有了儿子后,那两个老不死的就真的打算不管他们一家的死活了。 “说吧,这馍馍是哪来的。”苗老太没有理会二儿媳的脸色,板着脸,厉声说道,尖锐的眼神从几姐妹身上游移。 “哇——哇——” 正当气氛紧张的时候,屋里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啼哭声,苗老太也顾不上审问几个孙女,匆匆忙忙地跑到大儿子屋里。 “乖孙啊,怎么哭了呐。” 江来娣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脸都涨红了,把老太太心疼的。 “你这个当妈的是怎么照看孩子的,看把我孙子弄的,要是嗓子哭哑了怎么办呐。”苗老太对这个大儿媳妇不满地说道。 “妈,这也不怪我啊,那孩子就喜欢粘着大妮她们几个,前些日子大妮她们这个点就回来陪他玩了,现在一觉醒来见不着人,可不就哭了吗,怎么止也止不住。” 顾冬梅从范小娟一过来就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在听到昨晚大海给几个女儿的馒头被发现后更是揪住了心,这要是被她婆婆知道,他们一家都得吃排头。 可现在她也没法责怪几个女儿为什么没有在山上的时候把馒头吃了,她知道,几个女儿是想藏着馒头,等饿肚子的时候吃。 正在她以为东窗事发的时候,原本一直很安静的儿子哭闹了起来,还把婆婆引了进来,想想可能会挨打的几个闺女,干脆咬咬牙,编了这么一段瞎话。 苗老太一边哄着乖孙孙,有些不太相信大媳妇的话,小孙孙才多大啊,哪里会认人,就算会认人了,那也应该先认她这个奶奶啊。 可是孙子身子骨软塌塌的,小脑袋却一直瞅着门帘的方向,哭声震天响。 “诶呦,大嫂可真会说笑,小孩子哭哪是什么稀奇事,这都能和大妮她们扯上关系,该不会是想瞒着什么吧。” 草编帘子就是这点不好,里面听到的外面,外面也听到的里面。 范小娟掀开门帘,扭腰走了进来,看了看床榻上还没有满月的小侄子,瘦巴巴的,跟猴子似的,哪有她儿子出生时的白胖模样,不屑的撇撇嘴,也就那两个老不死的把这种玩意当宝贝。 可她也不想想,她怀孕的时候吃的是什么,而顾冬梅怀孕的时候吃的又是什么,当初顾冬梅怀上这一胎,她到处嚼舌根,说她坏的又是个闺女,当时苗老太早就对这个媳妇先去了信心 ,也没给她开小灶,直到生产的前一刻还在地里干活,这种情况下,生出来的孩子能壮士吗。 她话刚说完,大妮几个就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原本哭闹不止的江来娣立马停止了哭声,对着江大妮的方向张了张手。 范小娟简直跟吃了苍蝇似的,她刚说完呐,那个小崽子就给了她一巴掌,果然和他爹妈一样讨厌。 江大妮上前抱起弟弟,柔声哄着,原本被苗老太吓得有些胆怯的三妮也壮起了胆子,上前哄着可爱的小弟弟。 苗老太看到这一幕,板起的脸略微有些松动,对这几个孙女瞒着自己藏馒头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了。 “妈,那个馒头是大海昨天去县城通管道的时候留下来的,这不是看大妮她们最近把弟弟照顾的不错,想奖励一下她们,忘记和妈说是我们的不对,以后绝对不会了。” 顾冬梅看苗老太的神情松动了些,连忙解释道。 “嗯——”苗老太嗯了一声,看孙子开心的模样,也不打算追究了,大海性子憨实,那馒头估计是他从自己口粮里省下来的,终归那几个丫头也是他的闺女,哪里能不疼爱呐。 范小娟看这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平定了,气的快爆炸:“妈,大哥瞒着你藏东西,你就这样算了。” 可能因为生气的缘故,音量有些大,原本安静下来的孩子一下子又被吓哭了。 “作死啊你,好好的孩子又被你吓哭了。”苗老太气的狠狠拧了儿媳妇一把,将人拉了出去。 一旁的江二妮难得看二婶吃瘪,捂着嘴偷笑。 “还是弟弟机灵,不然,今天估计又要被罚不吃晚饭了。”江二妮捏了一把弟弟的脸,被大姐一把拍开。 “小孩子的脸可不能捏。”江大妮白了冒失的二妹一眼,亲了亲怀里的小弟。 还是个小婴儿的江来娣也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也没有把握,没想到苗老太真的就这样轻轻松松放过去了,只是小婴儿的嗓子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哭嚷,感受了一下阵阵作疼的喉咙,以他现在的条件,也就只能用这种哭闹的办法了。 “妈——”被拉了出来的范小娟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进来的人吓了一跳,站直身体,不敢乱动。 江爱国和江爱党也有些胆怯,停下在堂屋乱翻的手,躲到了范小娟的后头。 “你们来干什么,老头子就算死也有的是人送终,不缺你们 这些没心没肺的狗东西。”江老头憋着一股气,看到家里那几个不速之客,伸手指着屋外,直接让他们滚。 “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都把孙子吓坏了。”苗老太不知道自家老头子怎么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可是看两个孙子都快吓哭了,上前阻拦道。 “哼,我可没有这种孙子,他可是说了,等我们蹬腿了都不来给我们送终,这种好孙子,我老头子要不起。” 江城一想到今天早上江爱国的那番话,就气的浑身发抖。 苗老太看了看心虚的二儿媳妇,她说呐,怎么今天还知道送东西过来,原来是来赔罪的,看着两个孙子,简直是失望透顶。 这些年,她虽然抱有私心,可是对他们的好总不是骗人的吧,他们一家省吃俭用,好东西都留给了老二一家,还养出一家子的白眼狼来。 小孩子不明是非,还不都是家里大人教的,要不是老二和他媳妇常在家里说这种话,孩子能学会? 苗老太也不说话了,回厨房,拿出范小娟今天送来的六个鸡蛋,装回篮子里,塞到她手上,将她和两个孩子一块撵了出去。 “妈,你听我解释,妈——”范小娟还想说些什么,被苗老太直接拿起门旁的扫帚打了出去。 “以前那些东西我就当喂狗了,我和你爸不稀罕你们这些白眼狼来养老,你们都给我滚。” 苗老太一想起老头子说的话就心寒呐,她亏待四个孙女,独独对两个孙子掏心掏肺,没想到那两个孩子就是那么报答他们的,还给他们喝麦乳精呐,以后就是全倒给那几个赔钱货,也不给老二一家一滴。 范小娟用手挡着脸,附近一些下工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指指点点的,范小娟是个要面子的,也不敢多说,捂着脸,拉着两个儿子就跑的没影了。 苗老太无力地放下扫把,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11章 名字(四) 江大海扛着锄头,响午放工回来,嘴上哼着□□,脸上喜滋滋的,他爸一早就去知青点了,也不知道给他老儿子取了个什么名,心里急切,走路也像带风似得。 “江大海那憨子,有了儿子人都不一样了。”跟他一起下工的几个汉子走在他后头说着玩笑话。 “能不一样吗,咱们村除了他,谁家一溜烟全是丫头片子。”另一个黑壮的大汉笑着说道。 “老子早看江大川一家不顺眼了,大男人跟个娘们似的叽叽歪歪的,现在大海哥有了儿子,看他还能拽到哪儿去。” 江家两个儿子在青山村的人缘那是天上地下,江大海干活卖力,人也讲义气,大家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帮忙,而江大川呐,偷奸耍滑,每天就想着占公社的便宜,就这种懒汉,一家子吃的比全村人都好,这能不让人心生愤恨吗。 “爸,妈。” 江大海一进屋,大妮就给他端来一盆井水擦脸,现在日头毒,干了一早上的活,整个人早就湿透了,一股子汗臭味。 刚打上来的井水沁沁凉,江大海把毛巾浸湿,也不绞干,直接往脸上擦去,一边抹脸擦背,一边向他爸妈那看去。 江大海擦着擦着,动作就慢了下来,他爸妈这是怎么了,板着一张脸,是谁惹到他们了?一下子感觉回到了没生儿子前的氛围,江大海心有惴惴,想着难道几个闺女惹得爸妈不快了? 江大海的眼神从桌子上那一个杂粮馒头上划过,这不是昨晚上他给闺女的那一个馒头吗,怎么到了他妈的手上。 “妈,那个馒头是我给大妮她们的,没跟你说,你要是生气,那就骂我吧。”江大海以为爸妈是为了这事生气,也不抹脸了,看了看一直跟他使眼色的大妮,张嘴认错到。 家里的粮食一直都是由苗老太分配的,家里所有人赚的东西一律都得上交,要是敢背着老太太藏东西,一旦被发现,非闹得全家人仰马翻不可。 “哎,你个呆子。”苗老太叹了口气,也没和他说什么,起身进了灶房。 “大妮,还不去把二妮叫过来帮忙,窝在屋里当自己是旧时候的小姐呐。”苗老太大吼一声,江大妮连忙带着二妹去了灶房帮忙。 江大海看他妈这模样,有些无措地挠挠头,感觉不像为这事生气啊,那到底是为什么呐?看了眼他爸,江老头板着一张脸,江大海有些犯怵,也不敢再问。 二妮跟着一起进灶房,大妮 生起火,让二妮看着,然后搬了把椅子垫在脚下,拿着大勺子不停的搅着锅里的杂粮糊糊。 杂粮糊糊就是把蒸熟的番薯和玉米面,高粱面,各种野菜加水乱煮的一种食物,只要水加多些,那些面粉吸保水,涨的也就大一些,这样一来,肚子饱的也快,只是饿的也很快。 做这种杂粮糊糊得一直搅拌,不然面粉很容易粘在锅上,不仅铁锅难清理,糊糊吃起来也会有一股生铁味。搅糊糊不是件轻省的活计,不过江大妮早就习惯了每天煮三大桶猪食,煮这个糊糊的做法和煮猪食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杂粮糊糊的味道可比猪食香多了,让江大妮选,她可能更愿意搅一辈子的杂粮糊糊。 幸好苗老太不知道这个孙女的想法,此时她正在那做苞米馍馍,每一个大概都有婴儿拳头大小,小心的把手上沾着的苞米面刮干净,将所有的馍馍都放上了蒸笼。 那一个杂粮馒头被苗老太小心地用水洗干净上面的灰尘,一块放到了蒸笼里。 江二妮看着奶奶的动作,牙齿紧咬下唇,早知道就该在山上把馒头给分了,现在到了奶奶手里,她们是一口都吃不着了。 别说她们几个多懊悔了,苗老太把做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搬出去。 “大海啊,你让冬梅把孩子给抱出来,今天这餐饭啊,大伙一块吃。”江城坐在上首,向儿子发话道。 “啊?”江大海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下:“那三妮四妮她们也一块带出来不?” “废话!”江老头气的拍了拍桌子,几个丫头都还没嫁人呐,难道不是我们老江家的人了。 江老头正气不顺呐,又被自己的呆瓜儿子顶了一下,真想用烟杆敲敲他的脑袋,把人给打开窍喽。 “诶。”江大海应的爽快,钻进了自个儿的屋子。 此时江来娣正和四姐一块并排躺在炕上,三妮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亲亲那个,在炕上爬来爬去的,也不觉得累。 顾冬梅就坐在炕桌上,缝着衣服,时不时的注意着三个孩子的动静。 “爸让你把孩子抱出去,说是一块吃饭,可能是从张知青那问来了孩子的名儿,想问问大家的看法。”江大海轻手轻脚地抱起老儿子,看着他逐渐褪去的红皮,渐渐张开的模样,爱的不行。 “啊——”江来娣现在才出生大半个月,也就只有靠近自己半米之内的东西看的清楚些,其余的就像是被一层毛玻璃 挡着,看起来模模糊糊的,此时被江大海抱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大脸,吓了一跳。 “冬梅啊,我先把儿子抱出去了啊,你等会带着两个丫头出来。”江大海喜滋滋地抱着儿子,一点也没发现他怀里孩子的抗拒。 三妮吸着手指头,看着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弟弟有些羡慕,可是想想自己已经四岁了,姐姐说过弟弟妹妹还小,得让着点她们,就像姐姐总是把好吃的果子留给她和四妮那样,可是还是有些难过,低下了头。 四妮什么都不懂,连话都还说不利索呐,四肢摊开,看着屋顶,就能消磨一天。 顾冬梅看女儿可怜的小模样,将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抱起,三妮惊呼了一声,随即眉开眼笑,在她看来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的,弟弟让爸爸抱着,她和妹妹让妈妈抱着,这样大家都有人抱着,真好。 江城看着小孙子,心情好了很多,那两个孙子已经被他们爸妈给养坏了,这个小孙子可千万不能教成他们那样。 一家子都坐下,江家的饭桌是自家从山上砍下来的木头做的,正正方方的,其中一个桌角有些磨损,在下面垫了一叠旧报纸。椅子是简单的长凳,四面各自摆放了一条。 江老头坐的是上首的位置,苗老太坐在他的左手侧,江大海和媳妇坐在右侧,这个做法也代表了江家人的地位。 江大妮抱着四妮,江二妮抱着三妮,挤在一条长凳上,桌面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直往三妮鼻子里钻,咽了咽口水,可是看着对面爷爷刻板的脸,一动都不敢动。 “吃饭之前,先说说我到小张那里问来的名字。” 江城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来,他没念过书,也不识字,江大海到是念过几年书,可是脑袋太笨,念了两三年就学不下去了,妹妹江大珍倒是念得好,于是他将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妹妹江大珍,这也是为什么江大珍这么敬重这个大哥的缘故,这么多年,江大海早将学到的东西忘个精光了,哪里还记得纸条上的字啊。 江城看不懂,但是他会念啊,一路上,他可是把张知青的话翻来覆去念了好些遍了。 江来娣十分好奇这辈子自己的名字,上辈子,奶奶随便给她取了个来娣的名字,想让她带个弟弟过来,可惜,自从生下她后,她妈就再也没怀过,这让老太太一直觉得是当初生她的时候坏了身子,一直看她不顺眼。 这辈子,他成了男孩,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名字。 “我跟小张说了,这名字千万不能太普通,你看现在村子上那些娃子,一喊爱国、建国之类的,一下子能跑来两三个同名的,那名字也不能太小资,这会引来别人说嘴,影响也不好,这小张不愧是高中生,就是有文化,我看他给取的名字就很好。” 江城把纸条放在桌上给大家看。 “爸,你倒是说啊,我就记得自个的姓和中间那个一字,我儿子叫江一什么来着,你就别卖关子了。” “留,那是留字。”江大妮看着那张纸条,小声地说道。 江城难得把目光转向这个一直都不起眼的大孙女:“你还识的这些字?” 江大妮看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她,一下子有些害羞,紧张的点点头:“是莫队长家的向红姐教我们的,里面刚好有这个字。” 莫向红是村里唯二两个上学的女娃,为人和她爸妈一样热心肠,休息的日子总是会在谷场教她们这些想上学却没钱念书的女孩识字,江大妮只要一干完活就会去那里,这几年也学了不少。 江来娣看到自家大姐这个样子,拳头攥紧,上辈子大姐就很羡慕她们几个妹妹能有念书的机会,那时候她已经嫁人了,每天有做不完的活,还得挨打,这辈子一定要让大姐念完书,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一流,江一流,这个名字好,比那些二流三流的好。”江大海一听这名字就满意的不行,觉得自家儿子将来绝对有出息,配的上这个一流的名字。 江老头白了自家蠢儿子一眼:“这是留下的留字,保佑这孩子平平安安的,可不是你说的那个流。” 江老头一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反应,还是张知青给他解释了以后才知道,不过在自个儿子面前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现在孩子还小,哪里知道将来的事,还是健健康康最为要紧,对于这个名字,江老头还是很满意的。 江一留在心中默念:“江一留,这辈子他就是江一留,再也不会成为上辈子的江来娣。” 第12章 亲戚(捉虫) 这些年,日子难过,洗三满月的习俗也渐渐被人忘记了,顶多注意点的人家请一些亲戚热闹热闹,毕竟人一多粮食就消耗的厉害,家家户户都没有那个存粮。 江一留是江家大房唯一的独苗苗,洗三就已经略过去了,满月这种大日子,江城还是想给小孙子办一个,不用太热闹,就请些亲近的亲戚。 前些日子,江老头刚刚领了补贴,家里的粮食也还够凑活,加上马上就到了生产队分粮的日子了,苗老太仔细算了算,到也有足够的粮食办满月酒,而且亲戚上门总不能空手来吧,就算只拿几个鸡蛋,那也算有些进项。 顾冬梅的爸爸死得早,从小就是由寡母赵红带大的,她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一个寡妇能把四个孩子平平安安带大,又给儿子娶了媳妇,把两个女儿嫁出去,其中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赵红男人刚死的时候,家里的孩子都还小,自己也还年轻,常常有一些二流子来找麻烦,婆家人不仅不帮衬着些,还想把她赶出去好霸占她男人留下来的房子,在那种情况之下赵红硬是撑了过来,养成了一副泼辣强硬的脾性。 四个孩子里面她最疼顾冬梅这个小女儿,谁让她一出生就没了爹,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为此恨不得什么事都帮闺女做了,正因如此,才养成了顾冬梅软脾气的性子,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早就晚了。 赵红知道自家闺女终于生了儿子后,那叫一个高兴啊,以前江家那个老虔婆总是仗着她闺女生不出儿子来磨搓她,现在总找不到理由了吧。 而且乡下人家,没有儿子那真是不硬气,赵红就是想替女儿出头都没那个底气,当初消息一传到他们大前村的时候,她就想去闺女那看看了,可是那时候正忙着挣工分,而且大前村和青山村实在隔得远,一来一回一天就过去了。 青山村这个地方吧,还真不是一般的难进,那里基本与世隔绝,想要进到村子里,得先穿过一条狭窄泥泞的山路,那路让拖拉机来走还够呛,只能让老把式驾着驴车进进出出,实在不行,用脚走也成,只不过得走上一两个钟头。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村子反而是那暴动中收到波及最少的,谁让他们地势复杂,那些闹革命的红卫兵都不乐意受那罪去他们村里搞斗争呐。 赵红运气好,正巧碰上青山村的队长从县里开完会回来,蹭着他的驴车一起进了村,不然就她那大包小包的,和二儿子顾夏实两人还真够呛的。 苗 老太一听到动静就迎出来了,见到亲家和莫大栓往院子里走来,看到赵红和她儿子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那眼中的笑意更是挡也挡不住。 和赵红寒暄了几声,对着莫大栓打了个招呼:“莫队长,你中午留下来一块吃饭吧。”这也是村里人的习惯,有什么喜事总是会请队长支书一块喝酒。 “不了,我家那口子早就做好饭了,以后有机会在和江大叔喝几杯。”莫大栓把人送到,客气着说了几句,推脱离开。 苗老太也不硬留,拉着赵红往屋里走。 “石头还没找对象呐。”石头就是跟着赵红一块过来的二儿子顾夏实,大伙都叫他石头。 “就他那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德行,那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赵红白了小儿子一眼,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和小女儿最让她操心,不过小女儿现在也生了儿子,以后她也能放心些。 顾夏实长得一副机灵劲,个头不高,也就170左右的样子,人瘦瘦的,不过这个年代,也找不出几个胖子,此时他不好意思的用手摸着鼻子,觉得被自家老妈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 “亲家啊,这是我和石头今天的口粮,我给带来了,还有这些鸡蛋咸鱼,都是给冬梅补身子的。” 赵红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 她拿来的是海鱼,他们这里不靠海,要吃鱼的话只能从河里抓,只是河里的鱼早在三年饥荒的时候被捞了个干净,这些年好不容易又有了些鱼的影子,抓起来还是困难。 江大海就想过给媳妇捕条鱼来炖汤,可是只捉上来几条小手指粗细的鱼苗苗,填牙缝都不够,掺到菜汤里,连个腥味都没尝出来。 “这些都是冬梅她三姐寄来的,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顾冬梅的三姐顾秋菊嫁的远,平日里只能靠信件往来,这是她知道妹妹生了儿子后特地寄过来的,除了咸鱼和鱼干,还有几饼紫菜,想吃的时候撕几片下来泡汤,撒点葱花,滋味别提有多鲜了。 赵红收到这些东西也没声张,就怕大儿媳妇眼皮子浅,把东西昧下来,干脆这次就只带着小儿子,趁大伙儿都还没起,就拿着大包小包地往青山村过来。 她那大儿媳妇还在那偷笑呐,以为省了一份礼金。 “亲家你也太客气了,我这就拿条鱼煮了,冬梅和孩子在屋里呐,你就跟石头进去吧。”苗老太眼睛眯成一条缝,喜滋滋地走回灶房,还不忘把东西都给带 上。 江一留早就听到了姥姥和二舅的声音,激动地看着门口的草编帘子,等着两人进来。 若说除了小姑姑,他在这里还有什么亲近的长辈,那非两人莫属了。 顾家比起江家来,条件那是差远了,毕竟赵红一个寡妇,再厉害也就只够把几个孩子养大,当初给能顾家老大顾春辉娶上媳妇还是因为顾老爹留下来的那套老房子足够大,这才有人愿意嫁过来,顾家一直都没有分家,赵红和老大一家还有没有娶亲的老二住一块,时间短还好些,时间长了难免起了摩擦。 顾家大媳妇只生了一个儿子,却也早早的开始为儿子打算起来,想把顾家的老房子霸占下来,想尽办法挑顾夏实的刺,想把人赶出去。 顾老大懦弱怕媳妇,总是装作一个木头人的样子看他媳妇在家里耀武扬威,要不是赵红厉害,她那个大媳妇早在家里翻天了。 赵红为几个孩子操心了一辈子,临老还得受媳妇的气,在江一留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和她大舅妈发生争执,被牛芳推到,脑袋撞在了腰上,当时就不能动了,身子骨那么健壮的一个人就成了瘫子,屎尿都得让人伺候。 顾春辉那个蠢的,怕对自个儿子影响不好,居然还敢求老太太放牛芳一马,老太太也硬气,直接把这家人赶出了顾家,顾家的老房子写的是赵红的名字,以前是她没想明白,在儿子给凶手求情的那一刻总算是看开了。 任凭牛芳怎么吵闹,看到老太太报警的动作,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幸好二舅是孝顺的,一点都不嫌弃自个儿的残废妈,可老太太自己看不开,觉得儿子有她这样一个瘫子妈,永远也娶不上媳妇,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喝了敌敌畏,,等顾夏实下工回来时,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赵红死后,牛芳还带人回来吵过,说老太太留下的房子应该也有他们大房的那一份,被顾夏实直接找了一群混混轰了出去,就连牛芳,也差点被气昏头的顾夏实给掐死。 从那天起,顾家几个弟妹就和大哥一家断了关系,顾夏实一辈子也没娶媳妇,住在老宅子里,除了看顾几个侄女,哪里都没去。 江一留知道他这个二舅不是一般人,上辈子,她能顺利出国,除了小姑姑的关系外,还多亏了顾夏实留下来的那箱子古董。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在那个动乱的十年藏了这么多在当时来说是反动的东西。 江一留觉得,若是姥 姥没死,她这个在外人看来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二舅,绝对能创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这辈子,他得以重生,绝对不会让上辈子的悲剧重现,所有的好人都该有个幸福的结局,所有作恶过得人,如果这辈子再犯,那等待他们的也该是罪有应得。 “姥姥——” 今天大妮和二妮没把两个妹妹一块带出去,把她们留在了家里陪着小弟,三妮一见到姥姥就眼前一亮,因为她知道只要姥姥一来家里,准会给她们姐妹带来好吃的。 “诶,姥姥的小馋猫。”赵红上前抱住外孙女,从怀里掏出一块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绢,把手绢打开,里面放着好几粒糖果,五颜六色的,就像是一颗颗玻璃球。 三妮开心地直拍手,小孩子就喜欢这些甜嘴的东西,可是这时候的糖多金贵啊,去供销社称白糖都恨不得按粒数,哪还舍得买这些费钱的水果糖啊。 三妮拿起其中一粒最小的,用小米牙小心咬下一小块,含到嘴里,小眼睛直直眯成了一条缝,美的不行,伸手把剩下的凑姥姥嘴里。 “姥姥牙齿都快掉光了,可不能吃糖。”赵红笑着移开嘴,她今年还不到五十呐,牙齿长得整整齐齐的,只不过是不舍得罢了。 顾冬梅和顾夏实也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三妮歪歪脑袋,把剩下的半粒糖果放到了炕桌上的搪瓷杯里。 “姐姐说了四妮还小,吃不了硬的东西,我把糖泡化了,妹妹就能吃了。”三妮一本正经的说着,四妮也十分给面子的啊了一声,表示感谢。 剩下的糖果被三妮小心地藏了起来,等大姐和二姐回来后给她们吃。 只是最普通的水果硬糖罢了,江一留有些心酸,想到自己空间里形形色色的糖果,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个适合的时机拿出来。 第13章 满月(一) “这就是我的乖外孙啊,脸盘长得像大海,这鼻子和眼睛到像是石头,都说外甥像舅,还真是那样啊。” 赵红看着自己新出炉的小孙子,满脸慈爱。 “真的吗,让我来看看。”顾夏实不喜欢自家大嫂,也不喜欢大嫂生的的那个小霸王,脾气又坏,缺乏管教,到是和小妹生的几个小外甥女关系不错,兜里只要有点钱,都会买些小吃食来看她们。 此时听说自己的小外甥长得像自己,搓了搓手,激动地脱鞋上炕,爬到自家老娘身边,看着刚褪去一身红皮的小婴儿研究到。 江一留重生这么久也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想了想姥姥的话,怎么也不能想象出来他爸的那张脸换成舅舅的眼睛和鼻子会是什么样子。 江大海是标准的农家汉子,体格强壮,样貌只能说是普通,大大方方的国字脸,浓密杂乱的眉毛,一双眼睛不大不小,鼻梁高挺,只是嘴唇有些厚,笑起来一脸憨实,加上常年务农,晒了一身黝黑的肌肤,别人见了也只会觉得他是一个老实可靠的普通人。 顾夏实相比江大海,长得就出色多了,因为是早产儿的缘故,身子骨比一般人差了许多,做不了重活,因此皮肤比起村里人白皙了许多,眉清目秀,就像个城里人一般,比起那些下乡的知青也毫不逊色。 他个性跳脱,总喜欢去县城或是别的地方闲逛,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若不是有赵红看顾着,就他挣得那些工分,连自己也养不活,村里人背后把他和那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放一块,也难怪他大嫂牛芳看他不顺眼。 现在姑娘家找对象,可不稀罕那些小白脸,她们在乎的是男方是不是老实肯干,或是在城里做工人,端铁饭碗的,像顾夏实这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着实不是一个好对象,也难怪现在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是找不到媳妇。 江一留上辈子是几个姐妹里长得最像这个二舅的,只是五官和棱角更柔和些,仔细打扮一下也是个小美女,可惜受家庭所累,一辈子都没有交往过一个男朋友。 顾夏实没有老婆孩子,几个侄女里最偏疼的也是最像自己的江一留,他心里想着,这辈子重生成了男孩,若是还是像小舅舅,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红看着炕上的外孙外孙女,又看了眼自己的老儿子,等把老儿子的对象找着,她也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头子了。 “小妹啊,他抓我手指头,嗨,力气还挺大。”顾夏实戳着小外甥的手 指头被他的小肉手揪住,紧紧攥着不肯放。 “小外甥喜欢我,舍不得放我走。”顾夏实高兴地笑咧了嘴,外甥女他也喜欢,可总归男女有别,有些好玩的事没办法带着她们一起干,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小外甥,等他长大了,他就可以带他一起玩了。 “傻乐什么啊,小孩子都这样,就喜欢抓着东西不放。”赵红白了自家傻儿子一眼,又喜滋滋地看着她的小外孙:“这孩子将来身子骨肯定壮实,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他几个姐姐跟他一般大的时候可没他那么健壮。” 赵红话音刚落,就有些后悔,几个外孙女为什么瘦弱,还不是苗氏不给好好做月子呗,当妈的吃不好,哪里来的奶水喂孩子,讪讪的拍了拍自己的嘴,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票子。 “妈,你这是做什么。” 顾冬梅看了眼那些票证,急忙推了回去,那里头有好几张面粉票和大米票,这可都是些精细粮,这些东西,恐怕她妈花了大价钱才找来的,家里的条件她还不清楚吗,恐怕这段日子她妈和二哥都是勒紧裤腰带在过日子。 “你也知道我公公现在拿的是正团级补贴,每个月的精细粮就够我吃的了,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这些粮票你拿回去,二哥也老大不小了,总得给他攒些钱娶媳妇吧。”顾冬梅心里是又感动又酸涩。 赵红听闺女这么一说,小心的指了指东边的方向,正是江大海的弟弟江大川家的位置。 顾冬梅压低声音,在赵红耳边小心地说道:“好像是做了什么,把老爷子惹火了,发话不准他们再过来,而且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了,老头老太太跟着我们一起生活,补贴也归我们这房,现在我也生儿子了,老头老太太恨不得把小宝当眼珠子供起来,哪会少了他的东西。” 小宝是江老头想出来的小名,大名太正式,显得不够亲热。 赵红一听,松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闺女的脑门:“你这丫头还算有福气,只要上面的老两口心不向着外面,好东西总是少不了你的,可是你可千万别学你那公婆,有了儿子就把几个女儿忘了,我们老顾家可不兴重男轻女那一套。” 赵红耳提面命的说道,顾冬梅看了看在一旁你一块糖水我一口糖水喝的喜滋滋的两个闺女,头点的跟打鼓似的。 江一留就顾着和小舅舅培养感情,对她妈的话嗤之以鼻,她要是在意几个姐姐,上辈子也不会把她们姐妹几个害成那样。 他还清楚 的记得大姐定完亲的第二天,姥姥风尘仆仆的从大前村过来,对着他妈就是一顿打,可是那又如何,大姐还是嫁给了那个鳏夫,二姐也嫁给了瘸子,顾冬梅中间要是抗争一回,他都记得她这个当妈的好,可惜她只会躲在后头偷偷流眼泪,一句话都没替大姐说过。 或许从那天起,他才正真的对这个家失望吧。 江一留摇头,不去想上辈子的事,反正无论如何,这辈子他不会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现,至于这辈子的父母和爷爷奶奶...... 他有些怔神,这辈子他们对他很好,可是这一切都基于他是个男孩,江一留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有关男和女,前生和今世纠缠的怪圈。 这辈子的他们对他很好,只是,他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心无芥蒂的尊敬他们。 满月这种重要的日子,江大珍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不会错过,她不仅自个来了,还把老公孩子一块带了过来。 江大珍的儿子孟向学今年三岁,因为吃的好的缘故,整个人肥嘟嘟的,能跑能跳,皮实的很,江大珍这个当妈的都快拉不住他了,此时他正嚷着要看小表弟。 “小妹,你们来啦。” 顾冬梅听到外面的动静,抱着小闺女出来,至于儿子,正黏在顾夏实的怀里。 “表弟,我要看小表弟。”孟向学以为大舅母怀里的就是他的小表弟,抱着顾冬梅的腿蹦跳着,想要看看小表弟长什么模样。 “这个是表妹,不是小表弟,你小表弟在那儿呐。”顾冬梅蹲下身,指了指顾夏实说道,孟向学一听,噔噔噔,又朝着顾夏实跑去,缠着他看弟弟。 “向学这孩子身子骨可真壮实。”顾冬梅感叹了一句,又急忙招呼小姑子和姑爷坐下来。 孟平川斯斯文文的,只是年纪稍微有些大,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不像个工人,倒像是旧时候的教书先生。 “向文怎么没跟着一块来?”顾冬梅看了看两人身后,疑惑的问道,孟向文就是孟平川前头那个妻子留下来的女儿,今年也已经十岁了,平日里和江大珍这个继母的关系也算不错,江大珍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刁难一个小姑娘,凭白让人说闲话,还伤了夫妻感情。 “她今天回姥姥家去了,就不跟我们一块过来了。” 江大珍嘴里的姥姥当然是孟向文的亲姥姥一家,虽然她不是个恶继母,但别人心里不一定那么想啊,孟 平川的前妻一家就总觉得她会害了他们的宝贝外孙女,三天两头就接孩子过去,前些日子知道她要带孩子回娘家,火急火燎的就把人接走了。 江大珍对此嗤之以鼻,也不拦着,反正受委屈的人是她,他们做的越多,只会把孟平川的心推得越远。 他们这么防备不是明摆着怀疑孟平川这个当爹的吗,一次两次的在她和孟向文中间挑拨离间,好好的一个孩子被教的阴阳怪气的,她看啊,孟平川是忍不了多久了。 继母难做,顾冬梅也不提这些扫兴的,把孩子交给老娘,和江大珍两个一起去了灶房帮忙,今天的人多,要准备的饭菜也多,苗老太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江家人很快陆陆续续回来了,纷纷帮忙摆桌,江家只有一张大木桌,显然不够坐,江老头特地从生产队借了一张大圆桌面过来,就放在自家的八仙桌上,这样一来,能坐下的人就多了。 今天的饭菜出奇的丰盛,苗老太狠了狠心,蒸了一条大海鱼,切了一盘咸腊肉,又泡了一锅紫菜蛋花汤,加上几盆素菜,几碟腌渍小菜,过年的饭菜也就是这种水平了。 摆完这些还没完呐,苗老太又从厨房端来一盆老母鸡汤,这是苗老太一大早就开始炖的,早就炖到皮酥骨烂了,自家养的老母鸡,专门用来下蛋的,苗老太下手的时候心肝都在颤啊,可是一想到今天是宝贝孙孙一辈子就一次的好日子,狠了狠心,还是选了只最肥的老母鸡给宰了。 江一留喝了一个月的奶味,看到这一桌子饭菜,口水都快留下来了,苗老太为人刻薄,但那一手厨艺真的是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来的,特别是她亲手腌渍的小菜,就着那个,三碗粥他都喝的下去。 可是现在,他也只能看着过干瘾罢了。 在场的除了孟平川一家,谁都没有油水,见到这么一桌丰盛的饭菜,还不拼命往肚子里塞啊,就是孟平川一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虽然条件好,但也不是顿顿有肉的,更何况还有那稀罕的海鱼呐。 “弟弟流口水,舅妈,你快喂弟弟吃饭啊。”孟向学被江大珍抱在怀里喂饭,看到表弟口述都快把围兜给浸湿了,可大舅妈一点都没有给他喂饭的意思,顿时急了,摇着顾冬梅的手急切的说道。 江一留一听,下意识地闭住嘴,可是小孩子的口水就是这么发达,哗啦啦的,像流自来水似的。 第15章 满月(三) 这些天,江大川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以前有江家老两口的帮衬,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会有饿肚子的一天,家里那些粗粮不是用去跟人换细粮了,就是被范小娟送回娘家去了,现在就只剩下一点点苞米面。 范小娟拉不下脸回娘家要粮,四个人就只能靠这些玉米面掺米糠来填饱肚子。 别说江爱国和江爱党两个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孩子了,就连江大川和范小娟这两个大人都受不了那种粗剌剌的馍馍,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嚼都不敢嚼。 他们以前也算是吃过苦的,可是这些年日子太好过,早让他们忘记了曾经的生活,娇惯的肠胃更是受不了这种粗糙的食物,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上茅房了,摸摸肚子,都是硬的。 江爱国和弟弟江爱党还不懂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家的粮食怎么变这样了,每天哭天抢地的不肯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馍馍,还是肚子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才抽抽噎噎的把那些馍馍咽下肚。 江爱国看了一眼被大伯娘抱在怀里的江一留,眼里闪过一抹不符合他年龄的恶毒。 他妈说的没错,都是这个小野种,要不是他,他现在还在吃着白面馒头,享受着别人羡慕地眼神。还有大伯娘,她都已经生了四个赔钱货了,为什么就不多生一个,都是贱人,一群抢他们家东西的贱人。 江爱党没有像他哥想的那么多,他流着口水看着三妮手上拿着的鸡翅和孟向学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噔噔噔跑上前,一把从毫无防备的三妮手上把鸡翅扯了过来,猛地塞进嘴里,还试图去抢孟向学手上的鸡腿。 “哇哇哇——” 江爱党用的力气很大,指甲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修剪了,直直在三妮地手上划拉开一个口子。 三妮的手疼心更疼,那个鸡翅她根本就舍不得立马吃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啃着,现在被江爱党抢了去,三两口就啃了个精光,把骨头扔在了地上。 三妮知道奶奶是不可能再允许她吃肉了,一下子悲从中来。抽抽噎噎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蹲身捡起被江爱党扔在地上的骨头,因为他吃的太快的缘故,上面还挂着几丝肉,捡起来想放进嘴里接着啃。 范小娟一直在那捂着脸哭,似乎一点都没有制止的意思。江二妮双全紧握,看着那一家人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快把你的鸡腿给我,你个赔钱货生的小野种,凭什么吃我们家的东西。” 江爱党吃完鸡翅还不够,蹦跳着想要抢走孟向学手里的那半个鸡腿。 “赔钱货,小野种——”江大珍气的肺都快炸了,孟平川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儿子是小野种,那他又是什么。 江大川听到儿子一出口就知道糟了,狠狠地剜了范小娟一眼,上前一把拎起江爱党,脱了他的裤子就是一顿打。 “让你不听话,抢弟弟妹妹地东西,让你学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回来,看老子不打死你。”江大川骂骂咧咧地,手劲一下比一下大,江爱党的屁股一下子就红肿了起来。 范小娟看着儿子哭的凄惨,有些心疼,可是对上江大川的眼神,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江大海看到小侄子抢自家女儿手里的鸡翅的时候,说不气那是骗人的,可是现在看弟弟下手那么重,小侄子都快哭晕过去了,又有些于心不忍。 江一留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都快气炸了,上辈子他最恨的四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再一次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姐姐,他爸那个烂好人居然还心软了,怎么,他是还想当他的好大伯,把女儿卖了给侄子买房娶媳妇吗? 这些天升起的淡淡温情瞬间熄灭,江大海要是知道自己一时心软,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更加不待见自己,肯定悔到肠子都青了。 “住手——” 江城猛地一拍桌子,怒吼一声,眼尾地皱纹深深夹起,意味深长的看着眼前的小儿子。 江大川被看的仿佛无所遁形,高高举起的手楞在半空中,不知道还该不该挥下去。 “爱党,你到爷爷这里来。” 江城对着二孙子挥挥手,一副慈祥的样子。 这么轻易就原谅了吗?江一留被顾冬梅抱在怀里,心中有一丝烦躁,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还要看着这家人在自己眼前晃悠几十年。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上辈子,直到他重生的那一刻,江大川一家都过着极其滋润的日子。有他那对胆小懦弱的父母帮他们当牛做马,赚钱养活他们一家老小。后来老宅动迁,那两个蠢货还把分到手的十几套房子全送给了两个侄子,自己临老落下一身病,连带江家老两口一起被那家人推回了她们几个姐姐身边。 一辈子为孙子侄子付出,最后可以依靠的,还是只有被当做赔钱货地孙女女儿,着实可笑。 可惜,他重生了,没法知道他们死前是否后悔了。 “爱党,爷爷问你一些事,如果你老实告诉爷爷,爷爷就把这个鸡腿给你吃。”江老头拿起自己饭碗里地鸡腿,慈祥的对着江爱党说道。 江爱党流着口水,伸手就要抢江老头手上的鸡腿,嘴上嚷嚷着:“吃鸡腿,我要吃鸡腿。” 江老头的态度不变:“那你告诉爷爷,刚刚你说的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这个家的东西都是你的。” 范晓娟心头一慌,连忙上前,想捂住儿子的嘴,却被在一旁看好戏的江大珍拦了下来。 “二嫂,你急什么啊,爸在问爱党,又不是在问你。”江大珍意味深长的说道。 “爸,你问这个做什么,孩子不就是在外面瞎听了些碎嘴女人的闲话吗,不然还能是从哪听来的。”范小娟没理小姑子的话,呵呵笑着,不停的给儿子使眼色。 可是江爱党眼睛就没从鸡腿上离开过,哪里会看到他妈的脸色呐。 “是我爸和我妈说的,他们说了,江家就我和哥哥两个男孩,将来江家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那些赔钱货只会偷我们的东西,爷爷,我说了,你快把鸡腿给我。” 江城的眼神从脸色灰败的小儿子和小二媳妇身上划过,冷哼一声,对他们失望之极,同时,也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爸,这真不怪我,以前不是你一直说要把小二过继给大哥的吗?”江大川梗着嗓子,想要反驳。 “现在你大哥一家有儿子了,也用不着你把儿子过继过来了,当初分家的时候契书上写的清清楚楚,该分给你们的我都给了,从今往后,你们就别肖想那些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了。”江老头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完全不容反驳。 “爷爷,我还要吃肉,你快把那只鸡给我。”江爱党三两口啃完鸡腿,拉扯着江老头的大裤衩在那闹腾着。 “这只鸡可不是你们家的,要吃,让你妈给你杀鸡炖了去。” 江老头是真的被这个儿子和两个孙子伤了心,语气自然就不会好到哪里去,他自认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到头来,不仅没落地好,反而还被埋怨,果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做了这么一堆糊涂事。 “给我,快给我。”江爱党哭闹的声音简直尖锐到刺耳的地步,长大嘴巴,在那拼命地尖叫:“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我妈说了那小贱种是短命像,活不长的,将来江家的一切还是我跟哥哥的。” 这话一出,江大川和 范小娟的脸色是彻底白了,恨不得把那个蠢笨的儿子直接塞回肚子里去。 江大海那叫一个心凉啊,他自认对弟弟一家已经是掏心掏肺了,结果他们就是这么诅咒他儿子的,是巴不得他断子绝孙啊。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看着江大川两夫妻地眼神充满着失望和鄙夷。 江老头气急反笑:“你放心,老头子就算是给孙女娶个上门女婿,也不会再过继你家金贵的儿子了。” 第16章 糖果(捉虫) 此话一出,无异于在江大川一家人心中投下一颗炸弹,老爷子这是铁了心了要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一旁的赵红心中倒是闪过一丝暗喜,她的闺女,自己还不清楚吗,只怪她这个当妈的当初没教好,整个糯米团子似的,跟大海那个烂好人,根本就护不住她那几个外孙女。 别看他们现在有了儿子,腰板子该硬起来了,可是刚刚老二家那个崽子欺负三妮,也没见他们这对父母给孩子出头啊,她算是看明白了,要是两人在这样下去,恐怕江老二一家,迟早还是会爬到他们头上来。 可江家老爷子不一样啊,铁骨铮铮的退伍老兵,一个吐沫一个钉,今天这番话可是有这么多人听见了,他若是以后反悔,那可就是把脸皮子往地下踩了。 赵红估算了一下,几个外孙女还小,外孙也还是个奶娃娃,正是容易教的时候,以后她可得常来看看,可不能让那几个孩子学了他们爸妈,到时候一家子包子,可不就得让人往死里头欺负。 赵红的小算盘暂且不提,范晓娟可差点被老爷子的话惊地昏过去。 今天原本就是来求得老爷子的原谅的,结果那个臭小子把家里说的那些话都抖了出来,彻底把人给得罪了,范晓娟都可以想像的到回去后,自家男人的愤怒了。 而且,没了老宅,他们的粮食怎么办,难道要让她像顾冬梅一样下地,每天日晒雨淋的干活吗?范晓娟的心里充满了不愿。 “爸,这可是你说的,你这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子和爱国爱党这两个孙子了。”江大川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语气有些阴郁。 “你这样的儿子我可要不起,你看看你们两口子,把好好的孩子教成什么样子。”江老头刚刚只是气急之下的怒话,他又不是没有孙子,哪里需要做让孙女招赘的事情来。 看了看两个已经从根子里被教坏地两个孙子,打定主意,最后的小孙子可千万不能像他们那样了。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你可别后悔。” 江大川抬头,狠厉的眼神从江大海一家划过,在江大海身上更是停留了好一会,从小到大,他这个大哥做的总是对的,爸妈都疼大哥远胜于他,好不容易这辈子他有一点比大哥做的好的地方,他还要生个儿子来压他。 江大海果然生来就是克他的,这个世界上既然有了他江大川,为什么还要有江大海呐,这一刻,江大川在心里头发誓,一定要让他爸妈 后悔,求着他回来。 “我们走。”江大川一手扯过一个儿子,不管他们的哭闹,拖着他们离开江家。 范晓娟愣了一会,看了看江老头和苗三凤铁青的脸,气的跺了跺脚:“爸,妈,大川这都是气话,你们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这就去劝劝他。”说完,急匆匆地朝自家男人和儿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整个场面安静了好一会,还是江老头发话:“大家快吃,饭菜都快凉了。” 说完带头夹起了菜,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众人这才拿起筷子,只是氛围远没有刚刚热闹了。 “妈,你帮我抱一下孩子。”顾冬梅把怀里的孩子塞到婆婆的怀里,苗老太求之不得呐,连菜都不吃了,放下碗筷搂着怀里的小乖孙,心情也好了不少。 三个孩子里她最疼爱的虽然是老大,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疼爱老二,苗老太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背地里就是那么教导两个孙子的,心中真叫一个五味杂陈。 顾冬梅从厨房的老灶底下挖出一些草木灰,帮三妮敷伤口,刚刚场面那么紧张,她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触了老爷子的眉头。 草木灰这种东西家家都有,既能止血还能杀毒,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土方子,比起去卫生站开那啥药膏划算多了,三妮地伤口不算深,顾冬梅帮她把手擦了擦,直接撒了些草木灰在上头。 三妮伸出那只被抓伤的手任她妈摆弄,自己还在那啃着那两块鸡骨头,四岁的孩子,牙齿稀疏泛黄,就像是小米粒似的,即便老母鸡已经被炖的酥烂,她也啃不动那个鸡骨头,只能一个劲的用牙齿在骨头上磨着,想要吸出一点鲜味来。 “二妮,你看着些妹妹,别让她抓伤口啊。”顾冬梅对一旁的二女儿叮嘱道,二妮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应了她一声。 吃完饭,男人们都在堂屋里侃大山,赵红去帮苗三凤收拾桌子清洗碗筷,顾冬梅和江大珍带着孩子回了屋里,坐在炕上说话。 江一留被他妈放在一旁,孟向学十分稀罕的在他身旁爬来爬去。 除了同父异母的姐姐,他身边的亲戚里也就大舅家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还有二舅家的两个哥哥,现在唯独就缺个弟弟了。 而且这个弟弟可神奇了,不仅不用吃饭,还会流口水。 江一留没有理会他的骚扰,反而带了一丝纵容,毕竟她现在的心理年龄都四十了,看着上辈子成熟稳重的小表哥,现在还 是一个三头身,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头,这让他有种很神奇的感觉。 上辈子江一留带着侄女出国前,孟向学刚刚升了营长,也算是少年有成,那时候的他高大威严,说是表哥,却好像家长一样,一直关心照顾着他们几姐妹的生活,可惜,那么好的表哥在感情路上却十分不顺,遇上了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导致情感受创的表哥三十多岁了都没有娶媳妇,把兵营当成了自己家。 姑姑没少在电话里唠叨这件事,江一留想着,他重生要改变的事情又多了一件,这辈子,他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再一次伤害他了。 “大姐二姐,你看姥姥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三丫上炕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心藏在棉被地夹层里的糖果拿出来。 “一、二、三.......八、九,姥姥给了十颗糖果,我和妹妹吃了一颗,还有九颗。”三妮看着手绢里包的糖果,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手绢里就那么几粒糖果,还不是一目了然,江大妮对着妹妹笑了笑:“以前就让你好好学数数,你看看,明明还有十一粒糖果,你却把它数成了九粒。” 现在的糖果花样少,他们县城供销社买的就只有普通的水果硬糖,还有一些花生糖,芝麻糖之类的,更高级些的就要数牛奶糖了,只是很少有人家愿意花钱买。 水果硬糖是最便宜的,一粒粒圆滚滚地糖果,五颜六色的,就像是玻璃珠一样,特别招孩子喜欢,江大妮看了看手绢里的糖果,总觉得好像有几粒长得和其他糖果不一样,好像更好看些,也没细想,拿了她觉得最好看的那一颗,塞到了孟向学的嘴里。 “给你表弟做什么,他爷爷奶奶给他买了糖果他都不乐意吃,这些东西是你们姥姥给的,留着自己吃。”江大珍知道几个侄女的吃食少,急忙拦住。 “没事。”江大妮羞怯地笑了笑,又从中拿了一粒糖果出来,小心地咬掉一小块,将剩下的递给二妮,二妮也学着她的样子咬下一小块,将剩下的都给了三妮。 四妮今天已经喝了一小杯糖水了,也没敢再给她吃甜食。 剩下的糖果又被小心地藏了起来,还剩九颗糖果,几姐妹可以隔一天分吃一颗,这样就能吃大半个月,感受着嘴里甜甜的滋味,顿时觉得,生活充满了美好。 “妈,这水果糖真好吃,回去你让爸爸给我买。”孟向学含着糖果,眼睛闪闪发亮,这么好吃地糖果他以前从来就没有吃过,就连爷爷从 省城给他带来的什么朱古力也没这个糖果好吃。 江大珍有些稀罕,自家儿子不是一直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吗,也没多想,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多变,一天一个样。 “弟弟,等我买了糖果就来看你啊。”孟向学想了想,又对给了自己糖果的大表姐说道:“到时候我会拿那么多地糖果过来,让你们吃个够。” 孟向学双手张开,努力想表现出那么多地样子,让众人忍不住捧腹,到是三妮开心的开始幻想起来,有那么多糖果包围的幸福人生。 江一留有些汗颜,其实那手绢里的确只剩下了九颗糖果,只是让他又偷偷放了几颗进去,现在他还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敢一点一点改善姐姐的生活,孟向学吃到的那颗恐怕就是她偷偷放进去的那些高级水果糖,恐怕等他吃到供销社的那些普通糖果会失望吧。 经此一事,江一留觉得自己以后将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得更小心些,他怎么就忘了,这年头好东西少,一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就习惯数清楚它的数量,幸好这次碰到的是三妮,不然换成大姐,恐怕她一往里面加糖果,就被早就数过糖果数量的大姐发现了。 咧了咧嘴,看着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姐姐们,小小一粒糖果就让她们这么开心,忽然间,胸口涌起一股信心,重生以来的那一丝对未来的忐忑被冲散了大半,这辈子,拥有这么好的开始,还有亲人的陪伴,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走下去。 第17章 五年 “奶。”一个穿着藏青色厚棉袄,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走了进来,朝灶房喊了一声。 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瘦小,脸色微微泛黄,五官清秀,小脸被外头的寒风冻得通红,呼出来的气都化成了白雾,那女孩走进屋,跺了跺脚,放下肩上背着的打着补丁的挎包,摸了摸钻在炕上被窝里的弟弟妹妹,转身朝厨房走去。 那人正是江大妮,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五年就过去了,江一留也已经重生回这个年代整整五年了。 被窝里的江一留和江四妮早就醒了,只是钻在热乎乎的火炕上不肯出来。五岁的江一留和当初的红皮猴子可完全不是一个样了。 可能是窝在火炕的关系,白皙粉嫩的小脸红扑扑的,五官精致秀气,除了鼻子像他爸江大海之外,其余的都随他舅舅顾夏实,而且还更胜一筹,十足十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外甥像舅。 江家人也不介意,谁让他们老江家的男人长得都只能算是顺眼呐,孙子长得俊秀,他们开心还来不及,村里人,谁家孩子长得有他们家宝贝孙子来得秀气,长成这样,就说明他们的金孙,将来注定是要做城里人的。这是苗老太的原话,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出来的因果关系。 这五年里,江家也有了不少变化。 江大妮现在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江二妮比她晚两年上学,现在在读三年级,江三妮今年也十岁了,苗老太本就不满意家里出钱让几个丫头片子去念书,而且大妮二妮都上学了,她还想让三妮留下来,帮她做做家事呐。还是在江一留的软磨硬泡之下,苗老太才松口允许江三妮上学,这一年一下子掏出去六块钱,可把老太太心疼的不行。 学校在邻村的红旗公社,一来一回得走两三个小时的路,江大妮每天上午放学都会回来家里帮苗老太做家事,二妮和三妮则是每天带好下午的干粮,留在学校不回来。 江一留不止一次的劝过大姐,她这样每天走这么长的路,就为了回来帮奶奶干这么些时间的活,显然不划算啊,而且奶奶那里有他在,完全不需要她这么做。 可是江大妮还是坚持每天中午回来,她觉得只有多干点活心里才踏实,现在家里三个姑娘都上学了,家里的伙计一大堆,她每天多做一些,奶奶就不会再想着让她们中的一个退学回来了。 江大妮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江一留也明白她心中的想法,除了对这个大姐更加怜惜,也不敢再多劝。 现在正值深秋,此时东北的气候已经十分寒冷,江大海和顾冬梅是生产队的主力,这时候也没得休息,生产队得在寒冬来临前,将地里的番薯收割,这些红薯是村民接下去半年的主要口粮,其中一部分会蒸熟晒干,制作成易于保存的红薯粉,若是吃的省一点,每户人家分到的红薯粉足够一个家庭吃半年了,这样一来,剩下的粮食就可以拿去跟城里人换些他们村里没有的工业券之类的票证。 小到螺丝钉,大到自行车,这些东西都需要用到工业券,可是这种稀罕票证,只有在工厂上班的人才拿的到,所以那些家里有亲戚在工厂上班的,就会用粮食,托人换一些票据回来。 这几年,政府管得越来越严了,不允许民众这种私底下的交易,一旦被抓着了,严重的可是要批斗的,所以村里人做这种事都是极其小心的,只敢偷偷找熟人兑换,这样即使被抓了,也能说是亲戚间的正常往来。 江家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不错,毕竟江大海和顾冬梅两人都是肯干的,赚的工分也不算少,加上还有江老头每个月的补贴。 江家二房自从那天闹翻之后,再也没有来过江家老宅,逢年过节干脆直接去了范晓娟的娘家,似乎是真的打算断了这门亲戚了。江一留心里清楚,他那个二叔是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的,一直就没有放松对他们一家的警惕。 现在天气寒凉,江一留的身体可能是在母胎里没有补足的缘故,一到这种天气就手脚冰凉,每天有大半的时间躲在烧的热热的火炕里,盖着厚厚的被子不出来。 这年头,玉米秸、麦秸、棉花茬、豆子秆、红薯秧之类烧火的东西都是在分配之列的,因为江一留身子的缘故,每年冬天,家里分到的这些东西都是不够烧的,最后还是托在城里的孟平川找了些关系,买了些煤球回来,这东西可比玉米秸经烧多了,同样的,价钱也大多了。 “弟弟,我帮你穿衣服吧。”四妮在被窝里钻了钻,小小的脑袋缩在厚棉被里,朝着一旁的弟弟万分不舍地说到。 每次大姐一回来就意味着要吃午饭了,那也就意味着得起床了,四妮沾了弟弟的光,苗老太因为平日里要干的活多,不能时时刻刻把自己的心肝小宝放在眼皮子底下,于是就让和孙子年龄最相近的四孙女照顾弟弟,江四妮因此享有了和弟弟一块起床的权利。 四妮的性子懒散,平日里的反应总是比正常人慢一拍,可能是小时候断奶太早的缘故,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和比她小 两岁的江一留一样大,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龙凤胎。 别看她个头不大,却很有做姐姐的意识,每次起床都会想着帮弟弟穿衣服,只是江一留这个幼儿皮成人心的人,怎么可能让现在才七岁的姐姐帮自己穿衣服呐,每一次都是拒绝的。 江一留要穿的衣服很多,因为一到这个季节他总是容易受凉,这年头,村里的卫生站的药物很少,一旦发烧就得去县城的医院,是一件既费事,又费时的事。所以江一留在这种天气总是会下意识的多穿些衣服,尽量让自己不要着凉。 最里头的小衣是他爸江大海的衣服改的,外头的毛线衫是由旧毛衣的毛线拆下来重新织的,这种做法是现在的特色,他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至少用的布料都还算完好,不少人的衣服补得不能再补了,打满了补丁,照样往身上套,谁让布票实在太稀罕了呐。 江一留穿完四件上衣,三条裤子后,又罩了一件厚棉袄在身上,这件棉袄也是由江老头的旧棉袄改的,他特地让他妈改成了到脚踝的款式,足够把整个人都包裹进去,虽然在现在的眼光看上去怪异无比,可是至少穿在身上是极其的暖和。 江一留穿完最后这件外套,整个人就像一个圆球似得了,咯吱窝被厚厚的几层衣服撑开,双手根本就无法贴住身体,微微张开,走起来来就像一个小企鹅。 他庆幸的是,现在的人还不知道企鹅长什么样,也就没人拿这个来嘲笑他。低头看了看行动不便的自己,叹了口气,只能等身体再强壮些,把锻炼的事情提上日程,这辈子,总不能被身体给拖了后腿吧。 “小宝啊,奶奶给你炖了鸡蛋羹,只给你一个人吃,你可不要再偷偷喂给四妮了,你身子骨弱,需要好好补补身子,知道不。” 苗老太一从灶房出来,就看到了自己的宝贝金孙,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拉着江一留的手亲热的说到。她这个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他那几个姐姐,有点什么好东西就喜欢偷偷跟那几个丫头分享,让老太太格外不满。 不过,在老太太看来,这也是因为她孙子心太善,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她的宝贝金孙又吃亏了。 江一留笑着应道,至于到时候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面对对自己格外慈祥的老人,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待他们,只能用笑容来掩饰。这五年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对他的好,可是同时,他又清楚的知道,这 分好,只是基于他这辈子是男孩的基础上,如果他还是上辈子的江来娣,恐怕等待他的还是上辈子一样的痛苦人生。 所以他无法心无芥蒂的接受这一份好,无法从心底里真正接受他们。现在,他只能催眠自己,努力讨好这个家真正做主的爷爷奶奶,用自己的方式让几个姐姐的日子好过些。 他的努力也还是有成效的,至少,把他当心头肉看待的苗老太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在他的劝说下,苗老太对几个孙女也不再那么刻薄,除了偶尔的骂骂咧咧,他几个姐姐都开始上学读书,伙食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江一留趁苗老太不注意,舀了勺鸡蛋羹塞进四姐的嘴里,这个动作两人不知做了多少次,已经配合的无比默契。 江一留也吃了一勺,感受着嘴里滑嫩可口的鸡蛋羹,对着四姐相视一笑,他相信,在他的努力之下,这辈子,他们五姐弟,一定会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第18章 进城(一) 江大海和媳妇从地里下工回来,脚上穿的塑胶靴上沾满了泥巴,在堂屋外跺了跺脚,才走了进来。 “爸,妈”在灶房忙活的大妮听到响动声,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茶水出来,里面还漂浮着一些细碎的茶叶渣子。 江家人喜欢喝茶,喝的茶叶多是自己从山上老茶树上采摘的,自己炒制完放在一个大铁罐里,一年上山采两次,足够一家子喝一年了。大冷天的,直接将茶叶放进暖水壶里,装满一桶热水,想喝的时候随时倒,江大海还在儿子的点拨下给暖水壶的瓶口装了一个滤网,倒的时候茶叶也不会漏出来,一壶茶水喝完了,里面的茶叶还能再泡第二道。 东北地区是不适合种植茶叶的,这和东北的土质和水质有关,大青山上那一片茶树林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种的,似乎早在青山村人搬到这里之前就存在了。山上的那些都是老茶树了,产出来的茶其实口感一般,味苦,还发涩,可是这年头也没那么多的饮料可以选择,青山茶虽然苦,但好歹带着茶香,也算是不错的饮品。 每到采茶的季节,几乎家家户户的妇女孩子都会上山去采茶,附近的几个村子的人几乎都是喝着青山茶长大的,早就习惯了那个滋味,即便是江一留,离开故乡这么久,喝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饮料,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个味道。 这几年管得严了,一般不允许上山采茶打猎了,现在大青山上的东西都是大队共同的财富,私人上山采茶打猎,那就是侵占集体的财富,被抓到又是一顿批斗。幸好,青山村背靠大青山,村里和外界被一条山路隔绝,一般人轻易不来青山村,村里人要是实在想喝茶叶了,上山采一些来,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茶叶这种东西,每家每户都需要啊。 “小宝啊,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大妮,给你弟弟烫个暖瓶让他捂手。” 江大海两三口喝完手中的茶水呼了一口热气,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心里美滋滋的。正想抱抱自家乖儿子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外套和沾满泥巴的手,悻悻的放下手。 大妮应了一声,从厨房拿了两个小玻璃瓶出来,外面都套了一个布套套,抱在手里暖烘烘的又不烫手。 两个玻璃瓶,一个塞弟弟手里,一个塞妹妹手里。 苗老太从后院的自留地里拔了一根萝卜回来,刚好撞上从外头唠嗑回来的老头子,江老头的脸色不太好,板着脸,一副阴沉沉的样子。 “爷” “爸” 几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江老头看着小孙孙,总算心情好了些,脸上也有了一些笑意,只是没过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烦心事,嘴角下垂,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额头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 “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又和谁吵架了。” 苗老太把白萝卜拿去灶房,抽空问了一句,在她看来,没准又是自家暴脾气的老头子和人斗嘴憋气了。 顾冬梅也没闲着,洗完手,给江大海倒了一盆热水洗手擦脸,接着就去了灶房帮着大女儿烧饭做菜。 “你说这世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呐。”江老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桌子,显然并不是和人斗嘴那么简单。 坐在一旁的江一留眼神一闪,看了眼自家爷爷,难道村子里出什么事了? “爸,到底出啥事了,你倒是和我们说说啊。”江大海洗干净手,随意用帕子擦干,一把抱起自己的老儿子,又摸了摸身旁小女儿的脑袋。 江一留有些别扭的挪了挪,虽然已经重生了五年,也已经习惯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身体构造,但是心理上还是不习惯和爸爸做这么亲热的动作。 只不过此刻江一留的注意点在爷爷身上,也没有多加反抗。 江大海抱着难得安分的老儿子,心里乐开了怀,他这儿子吧,什么都好,聪明懂事,长得也俊,就是和他们做爸妈的不亲热,总喜欢和几个姐姐黏在一起,他这个做爸的想抱抱孩子都极为困难。 江大海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现象,以前还觉得这孩子不喜欢他这个当爸的呐,现在看来可能是这孩子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和他这个当爸爸的亲热,以后他可得主动点,争取在儿子心里排第一位。 江一留可不知道自己难得的纵容,让他爸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不过即便他知道,他可能也不会在意,因为爷爷的话,让他深深吃了一惊。 “老首长来电报了。”江城叹了一口气。 在灶房里的苗老太听到这句话,立马兴冲冲地跑了出来,连手上的苞米粉都没抹干净:“老首长来电报说了啥,是不是要给你涨待遇啊。” 江老头口中的那个老首长就是当初他在战场上救的那一个老领导,那人现在在都城,也算是个大人物,他一直记挂着这个老部下当年的救命之恩,除了让人将他伤退的待遇提到正团级,每年都还会 寄些好东西过来。 正因如此,苗老太才会一听到老首长就这么开心。 重生这段日子,江一留已经无数次听家人提起那个老首长,只是在上辈子,似乎从他懂事以来,这个老首长就没有在他记忆中出现过,难道,在这十年的风波中,那个老首长出了什么事吗,看他爷爷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的预兆。 “诶,别提了,老首长现在自己也难啊。”江老头又叹了口气,转头对自己儿子发话道:“我已经和莫队长商量了,下午你就去趟革委会,把分到我们村的反革命分子给带回来。” “反革命分子?”江大海和江一留同时吃惊地喊道。 江大海以为儿子不知道反革命分子是什么,也没在意,疑惑的朝江老头问道:“那些革委会的人不是不乐意把人送到我们这吗,说是每次搞批斗都太麻烦了,这次怎么想到送我们这改造来了?” 现在是1968年,那场席卷华国十年的风暴早已开始,即便是青山村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开始感受到了一丝革命的气息,现在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正堂上都挂着一副主席的画像,红宝书更是家家必备,连不识字老农的都在知青的教导下背会了大半本,现在去县城买点东西,不会个几句主席语录,根本什么东西都买不着。 江一留吃惊的是,上辈子他们村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送来过什么反革命,直到1974年,才有几个海城的大学教授被送到了这里改造,没几年就平反回去了。 村子里的人淳朴,也敬佩那些有学识的老人,根本就没让他们干什么重活,革委会的人和那些红卫兵懒得走那么远的路来监视几个臭老九,只是每个月让村里的人带那几个反革命的悔过书上去,就这样,瞒了两三年。 江一留有些疑惑,这辈子和上辈子怎么不一样了,难道是自己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那这样一来,自己所知道的未来,还会是那个走向吗。 “那些人,是我的老战友,都是过命的交情,也算是你叔,到时候你可得对人客气些,别因为他们现在落入泥潭而瞧不起他们,你现在要是敢像外头那些人一样,老子可不会放过你。”江老头气呼呼地说到,外面的人现在都疯魔了,好日子不过,斗来斗去全是斗自己人,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战友?难道老首长来电报是为了这事?”苗老太恍然大悟,只是又有些担心:“这事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吧。” 苗老太对外面的事情也有些了解 ,照顾几个老头子的战友她是不介意,可是万一牵扯到她儿子和孙子的前途,那她就不愿意了。 “牵扯啥,首长都安排好了。只是我那兄弟实在是太倒霉,年轻的时候家里有点资产,现在被空口白牙的打成了资本派,家里那一群白眼狼都和他脱离了关系,还在背后捅他一刀,捏造了那些个莫须有的罪名,彻底落实了他资本主义和反革命的罪名,笑话,老子和他打鬼子的时候,那群小崽子也不知道出没出生呐。” 说到气处,江老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坐在一旁的四妮吓了一跳。 苗老太一听,有些唏嘘,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个没良心的二儿子一家,对方显然比自己更惨,对他们的抵触心理顿时减轻了很多。 “爷爷,那个爷爷我该怎么称呼啊。”江一留试探地问道,上辈子他们家里可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爷爷的战友,那些人在上辈子到底都出了什么事了。 “爷爷那兄弟可厉害了,年轻时候还在俄国留过学,洋文说的可溜了,当年谁不佩服他,现在到好,留过洋的反而有罪了。”江老头显示骄傲,接着又有点低落:“他姓阮,你可以叫他阮爷爷。” 姓阮,留学过俄国,江一留的眼皮跳了跳,紧接着问道:“阮爷爷是哪里人?” 江老头摸了摸孙子的脑袋:“你阮爷爷可是海城的,祖籍苏城,为人最是和气不过了,你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向你阮爷爷请教。” 江老头也有点私心,他觉得,华国不可能一直乱下去,伟大的主席也不会一直允许这种乱象的发生。现在人们批斗那些有学识有本事的人,那些人绝对不会一直沉寂下去,将来的华国,靠的还是那些真正有学问的人。 江一留听完爷爷的话,内心激动。 阮姓本来就不是大姓,现在年纪祖籍学历都一一吻合,没想到,后世的经济巨擘阮靖国居然是他爷爷的战友,而且,即将出现在他的面前,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 第19章 进城(二) 下午吃完饭,江大海就去了大队长莫大栓的家里,跟他要了革委会传来的通知和队上领人的证明,顺道借了队上的驴车,现在还不知道革委会会送几个人过来,驾着驴车去方便些。 他们队上总共就一辆驴车,平日里可宝贝了,轻易不让用,大灰驴后头拖着的是村里人自己做的板车,就是简单的一块木板,镶上两个车轱辘,在木板周围围了一圈,不管是坐人还是驮东西,都不用担心掉下来。 此时驴车后面的板车上垫了厚厚一层被褥,一个小小的身子上还紧紧裹着一层厚棉被,只露出半张小脸蛋,鼻子和嘴巴埋在被子里,不住地哈着热气。 坐在板车上的正是江一留,正午吃饭的时候,磨着闹着要一起去县城,因为进城太麻烦的关系,他上一次去县城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这趟,他不仅想看看爷爷口中的阮爷爷是不是上辈子那个经济大鳄阮靖国,还想看看现在城里的局势如何了。 为此,他还难得的跟江大海撒了娇,江大海哪受得了宝贝儿子这样软磨硬泡,很没主见的答应了,临出发,还被不放心的苗老太狠狠骂了一顿,骂归骂,出发的时候,苗老太细心的让媳妇给板车铺了一层厚褥子,生怕把孙子给冻着了。 后头的板车里,除了江一留,还堆了大大小小好几袋东西,都是这次队上分的山货,今年进山搞到了不少好东西,除了上缴给县里的,其他的东西都以抵工分的形式发给了村名,江家现在也不缺粮,就多要了些,这些,是江老头特地让自己的老婆子分出来,送给小女儿一家的。 都是一些山菇、木耳、板栗之类的山货,放村里不稀罕,在外头,可招人喜欢了。江老头知道这些年总是麻烦女婿,买煤球的事更是让他废了功夫,不拿点东西过去总是不好,而且又来才有往,虽然苗老太有些不愿意,还是让老头子镇压下来了。 后头的几个包裹都瘪瘪的,看上去有些寒酸,苗老太不敢明面上跟自家老头子别苗头,暗地里还是动了不少手脚,像那些干木耳,苗老太往里头放的多是一些碎木耳,大朵大朵完整的根本就没几个,板栗也往干瘪里头挑,量还不多,生怕吃了亏。 江一留早就知道自家的奶奶的德行,能从她手里头拿到好东西的也就只有他爷爷和他爸,这辈子还多了一个他。 苗老太不仅对别人扣,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一个真真切切将重男轻女落实到极致的人,在家里,她给自己定的伙食也就比媳妇和孙女好一些,但是比起家 里的男丁来说,肯定是要稍逊一筹的。在她看来,家里的顶梁柱只能是男人,家里的好东西自然也该留给男人的。 江一留都不知道是该为她的“公平”而感到高兴,还是为了她这种愚昧的想法感到可悲。 瞅了眼那几个包裹,又扭头看了眼专心赶车的老爹,借着意念,将空间超市里干货区的木耳山菇慢慢的填充到那几个包裹里,原本干瘪瘪的包裹渐渐的鼓了起来。 江一留没有放的太多,怕引起江大海的怀疑,等到差不多了就停下来手。苗老太总归只是一个村子里的小老太太,看事情也不如爷爷来得明白。 江家这些年托孟家做了不少事,即便姑父没有怨言,姑父的父母就不一定了,这些东西拿过去,也是为了和孟家老两口搞好关系,不要让姑姑夹在里头难做。若是按照奶奶刚刚准备的那些东西,恐怕不仅落不得好,还会让孟家两位老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平白伤了亲戚间的感情。 江一留满意地看了眼那几个包裹,这几年,他早就做惯了这种手脚,每隔一段日子,就悄悄的往家里的粮缸里,油罐里添点东西,量不大,但是积少成多,足够让一家人的粮食不再那么紧巴巴。家里的粮食够吃了,苗老太对待家里的几个孙女也就不再那么刻薄了。 大姐上辈子也就一米五的个头,现在十四岁,就已经长到上辈子的高度了。因为伙食差的缘故,他将一些钙片和维生素片碾成粉末,悄悄加到她们饭菜里,为她们补充充足的营养,这辈子,四个姐姐都比上辈子健康了许多。 他现在还小,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驴车一路晃晃悠悠的,江一留都快睡着了,终于来到了县城里。 现在的县城,仿佛就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沿街青砖石墙上贴满了大字报和红色的标语,随处可见大红油漆粉刷的主席语录,向人们宣示着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的开始。 江一留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现在的县城可远没有以后那么繁荣,多是青砖红瓦的小平房,偶尔有那么几幢高楼竖起,最高也就三层的高度。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偶尔看见几个,都是板着脸,来去匆匆。穿着的衣服多为黑色灰色靛青色,前几年还有人穿花色的衣服,现在也不让了,说是小资情调,要是被红卫兵看到了,那是要挨批斗的。 天气灰蒙蒙的,就像是江一留现在的心情,即便他心里清楚,这一片乌云终将会散去,可是真的当你目睹着一切后,心 情还是无比的沉重。 等江大海驾着驴车赶到革委会的大院时,刚停好驴车,就被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中年男子拦住。 “干什么的,这里是你们乡下人随便能进来的地方吗?”男子的眼睛从江大海灰扑扑打着补丁的外套上划过,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位领导,我是青山村的,不是县里有指示,让我们村接受几个需要改造的劳动份子,这不,我们队长派我过来接人来了。”江大海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看了那人一眼,从怀里掏出队上的证明,递了过去。 “那些反动份子还没到县城呐,你们过几个时辰再来吧。”,那个像是管事的小头头,挺着偏偏大腹,收下了那张队上开的证明,挥挥手,态度不是很好的让他们过几个时辰再来接人。 江一留皱了皱眉眉,现在革委会的权利可是大得很,随便哪个都得罪不起,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革委会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随便挑你点毛病,就足够把你一家搞得人仰马翻。 江大海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笑着答应下来,拿起驴车后头的包裹,牵着儿子的手往妹妹家走去,趁这会功夫,将东西送过去。 看那个小头头的样子,他们即便留在那里,也只能在院子里等了,谁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才送来啊,现在天气那么冷,他是没事,儿子可要冻着了,还不如去妹夫家待会,等到差不多时间了再过去。 驴车就留在了革委会的大院里,那里有守门的老头看管着,而且整个县城,没有人会胆大到革委会去偷东西。 江大珍家在就在离革委会不远的地方,穿过一条小巷子就是了,这一带,全是老式的四合院,多为上下的复式楼,远比刚进城看到的那些平房精致了许多。 这些都是前几年县城几个工厂集资盖得,多数分给了厂里工人,孟平川和他爸都是级别高的老工人了,一人分得了一间房,刚好一上一下,干脆打通,变成了一幢独立的楼房,又大又宽敞。 江大海紧紧牵着儿子的手,还没穿过那条小巷呐,前头就被人堵住了。 一座独立的四合院前,挤满了围观的人群,里面不断地传来老人的哭号声,和一些年轻人的咒骂声,还有噼里啪啦东西杂碎的身影。 江一留握着爸爸的手不由的抓紧了些,这熟悉的一幕,无一不向他表明前头正在发生些什么。 前面围观的人太多,可是去妹妹家就只有这条道最近 ,要是现在回头,恐怕又得再绕一大圈,江大海干脆一把将儿子扛起,让他跨坐在自己肩膀上,拼命朝人群挤去。 “造孽啊,陆老师多好的一个人呐,怎么就成反动派了呐。”不少人挤在四合院前,对着里面指指点点,面上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怜悯。 江一留坐在江大海的肩膀上,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发生的事。 空旷的院子里,随处可见被撕碎的书籍,精致的木制家具,全都变成残肢短腿,堆成一堆,一群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还不断地往屋子里搬着东西出来,“啪嚓”一个半人高的花瓶,就这样被随意扔在了院子里,顿时碎成一片。 “不能烧,这个不能烧啊。”一个漫头花白的老人,鼻梁上的眼睛架断了个腿,耷拉在脸上,衣服已经被撕扯的破破烂烂,露出里面黑黄的棉絮。此时他正拉扯着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脸上俱是悲痛和绝望。 “滚远点,你个老东西,要不是你儿子举报,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家里藏了这么多反动的书籍,你个黑五类,臭老九,组织会惩罚你的。” 那人说着一把踹开拉着自己的老人,将手上的火把直接丢向了那一堆书籍,燃起得火苗顿时就将那些书册吞噬。 “不能烧啊,那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啊。”被踹飞的老人捂着胸口,还想像那火堆扑去,被他身旁一位老妇人紧紧拦住,哭喊着让他不要过去。 “畜生畜生啊。”老人泪流满面,哆嗦着手指,指向一旁缩在角落里的年轻男子。 “陆建勋,你个反动份子,我从今天开始彻底和你脱离父子关系,势与你们这些黑五类划清界限。”那男子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立马挺着胸,大义凛然地说到。 除了那些红卫兵,围观的人都一片哗然。还真有儿子敢告老子的,这人的良心到底去哪儿了。 江一留看着这一幕,只觉着刮在脸上的寒风完全不如心中冰冷,可又无能为力,这就是这个时代,而他,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第20章 进城(三) “看什么看。”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男子感受到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有些恼羞成怒,涨红着脸,冲着外面的人吼道。 “你们是不是想为这个人说话。”他指着倒在地上的陆建勋说到。 那个刚刚点燃火把的领头男人听到这段话,凶神恶煞地朝外面围观的群众看去。 原本拥挤在门口围观的群众顿时一哄而散,虽然同情他们口中的那个陆老师,可是这年头,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谁愿意为了外人惹上一身腥呐。 “你们这是干什么的,鬼鬼祟祟躲在门口,还带着大包小包,是不是什么反动材料,给我打开让我看看。” 那男子显然很享受这种被众人畏惧的感觉,忽然看到愣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江大海父子,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指着他们,气狠狠地说到,一双三角眼,俱是刁钻。 江大海还真是冤枉,他压根就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的往人堆外挤呐,谁知道原些那些挡在他面前的人一下子全跑光了,正感到纳闷呐,就撞别人的枪口上了。 江大海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稳了稳坐在自己肩上的儿子,憨实地看着眼前那个伸手指着自己的男人,好奇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小哥,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他有些束手束脚的,紧紧抱紧手上的包裹,警惕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牛哥,我看这个男人手上大包小包的,没准是想倒买倒卖,这种人,就是社会主义的毒瘤,我看把他抓起来好好问问清楚。”刚刚那个大义灭亲的男人,凑到牛坤的身边不怀好意地说到。 牛坤就是这群人中的那个小头头。 “你个畜生啊,那个老乡和你无冤无仇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平白泼人家脏水,早知道你会成为这样的祸害,当初你一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 陆建勋赤红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儿子,捂着胸口,嘴唇都被咬破,而他浑然不知。 都是他的错,教出这样一个儿子,祖宗的宝贝毁了不说,还害了门外那个小哥一家。 “你个黑五类,我早就和你脱离关系了。”陆向光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对牛坤讨好道:“牛哥,你要相信我对组织的一片忠心啊。”说完狠了狠心,拿起一根从椅子上拆下来的木条,直接朝倒在地上的老人挥去。 “嘭”的一声,直接砸在刚刚扶着陆建勋的那个妇人的背上。原来,就在他挥 棍打下来的那一瞬间,那妇人就直接飞身扑在了他的身上,替他挨了那一下。 “造孽啊,是我没教好他,是我这个当妈的造孽啊。”妇人忍着痛,趴在自家老头子身上,泣不成声,老两口,哭着抱在一起。 陆向光打完那一下,看牛坤就在一旁像是看好戏似的看着,咬咬牙,一棍一棍,接着往下狠狠砸去,两位老人你替我挡,我替你挨,硬生生被打了十几棍,一声不吭,凌乱的白发,无声的双眼,狼狈又心酸。 牛坤斜看了他一眼,对他这副低头哈腰的模样十分不屑,可是心中又隐隐有一股急速膨胀的骄傲,这些自以为是的学问人,以前可都是抬着下巴看人的,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像条狗一样,对着他摇首摆尾。 连自己的亲爹都可以出卖,丧良心的东西还真当他会高看他一眼,牛坤不屑的撇撇嘴,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今天他销毁了这么多反动书籍,上级肯定会记他一功。 看了眼站在院门外的那对乡下人,牛坤对于批斗这种小角色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谁让那人就刚好撞上他了呐。 “去,把他的包裹给我打开,我怀疑他是敌特份子,手里拿的全是我党的机密材料。”牛坤随便指了指身后那几个十五六岁,还一脸青涩的孩子,张口说到。 那些原本还在院子里打烧抢砸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里闪过几丝狂热,也没问他到底是怎么从一个普通农民身上看出对方是敌特身份的问题,全都朝江大海扑去,脸上凶神恶煞。 这时候,江大海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他就算是白活了。只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平日里连跟村里人都没有斗过嘴,哪里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的颠倒黑白呐。只是能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将跨坐在自己背上的儿子紧紧搂到怀里,打算等会若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把儿子护好了。 “主席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凭什么说我爸是敌特份子,我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农,我爷爷上过战场打过鬼子,还在战场上瘸了一条腿,是光荣的解放军,你这样污蔑一个根正苗红的普通群众,是想做什么,我看你才是敌对方派来的敌特份子,就是想离间人民群众的感情,破坏大后方的安宁。” 原本被江大海搂在怀里的江一留忽然探出头来,冲着牛坤喊道。 那些小红卫兵顿时停下动作,略带怀疑地看向牛坤。毕竟江大海长得就是一副十分老实憨厚的农村汉子的模样,他抱在怀里的 那个孩子又白雪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是敌特份子。 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小红卫兵有些纠结,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 江一留对他们的反应心知肚明,这些恐怕都是县城中学的孩子,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也最容易被蛊惑。 “你们看我做什么,那个小鬼头油嘴滑舌,他的话你们也信,还不快捉住他们,看看他们包裹里的东西。” 牛坤气急败坏,自从他手下招揽了这么一群傻小子之后,几乎所向披靡,那些蠢货容易骗,他随便说些什么,就会相信,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没想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这群人居然被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蛊惑。 “你看,他身上是什么东西。” 一个小红卫兵指着牛坤背后,吃惊地说到。 牛坤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他又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东西,只能伸手向背后够去。 “他要销毁罪证。”最先说话的那人抢先一步从他身后将东西撤下,高高举起,赫然是一枚刻着美国国旗标志的贴纸。 “牛坤是美国特务,他才是最大的反动派,打到反动主义。”小红卫兵高高举起双手,连涨的通红,指着牛坤叱骂道。 这下证据确凿,所有人都群情激愤地朝牛坤扑去,生怕晚了一步,那就是不主动不积极。 牛坤被一群人压在底下,想要反驳,却被那些激动的红卫兵堵住嘴,数不清有多少拳头挥在自己身上,疼得蜷缩成一个虾米,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大海趁乱赶紧抱着儿子离开。 江一留从背后探出头,看着那两个趴在地上紧紧抱着的老夫妇,和被众人围殴的牛坤,第一次,没有因为做坏事而羞愧。 那个贴纸,是他从空间里拿出来放到牛坤身上的,他知道,一旦自己这么做,牛坤会遇到什么下场,可是他不后悔,那种情形下,如果牛坤不出事,那出事的就只会是他爸。 而且,这世上少了一个牛坤,或许会少了很多像陆老师一样的悲剧。 江一留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时代的可怕,想要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他或许得抛弃些什么。 第21章 进城(入v通知) 江大海匆匆忙忙带着儿子赶到小妹家的时候,孟平川和他爸还在钢铁厂上班,到是江大珍和婆婆瞿英正在家里忙活着。 瞿英原先是纺织厂的老会计,前年就已经退休了,虽然工资比不上上班时候那么多,只剩下工作时的一半,但是却能有足够的时间照顾家里两个孩子。 原本瞿英是不用那么早退休的,毕竟她的资历摆在那里,纺织厂厂长也曾想过让这个优秀的老员工再做个几年,可是瞿英这些年身体也不太好,再加上她若是退休,这个位置可以留给自己的儿媳妇江大珍,一来也不便宜外人,而来,江大珍的临时工工资和她的退休金差不多,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会下降,瞿英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不过,为了这个会计的位置,孟家还和孟平川前头那位的娘家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孟平川那位难产的妻子姓文,叫文琴,说起文家,以前也是孟家的老邻居,只是后来孟家搬到了现在这套新分的楼房里,两家人住的远了,来往才少了些。 文家的老爷子和孟平川的爸爸孟东林是一个厂上班的老工友,关系也算不错,即便后来孟平川再娶,两家的关系也一直没有恶化。 最大的问题,还是孟平川再娶的老婆江大珍生了一个儿子,这就让文家不是滋味了,总觉得孟家一旦有了儿子,恐怕他们文家的外孙女在孟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三天两头就接外孙女回家,生怕孟家人待她不好。 这样被人当贼似的防着,孟家人性格再好,也总是有些不得滋味,可是孙女外家接她过去,他们也不能总是拒绝吧,这么一来,孟向文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文家的,久而久之,和孟家两老的感情也不如从前了,也不知道文家做的是对还是错的。 文家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文家的老爷子早就退休了,让儿子接了自己的班,三个闺女,最大的是前头难产死掉的文琴,老二叫文琪,老三叫文书。 当初文琴嫁到孟家,瞿英替这个儿媳妇在纺织厂安排了一个小工人的位置,这在当时,可几乎用尽了瞿英在纺织厂大半辈子的人情。 文琴一死,她的工位自然就空了出来,当时文家的二妹文琪刚刚初中毕业,文家就找上门来,说是想让文琪顶了她姐姐的位置,等外甥女孟向文长大了,再把这个位置还给她。 孟家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这位置不给文家人,也会被厂里收回去,至于到时候让文琪还回来,孟家也没这么想过,毕竟文 琴也是为了给他们孟家生孩子才死的,这一点,他们孟家也有些对不住文家,这个位置,就当是他们给文家的补偿吧。 这么看来,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可是坏就坏在瞿英今年退休了,还把会计这么好的位置留给了后头那个媳妇,也就是江大珍,这可就捅了文家的马蜂窝了。 文家最小的那个闺女文书今年也快二十了,因为家里没什么关系,一直做着临时工的工作,文书是最小也是最受宠的那一个,一直都很不满为什么自家哥哥姐姐都是正式工,而她就是一个临时工,而且因为这个关系,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都不是她满意的档次,久而久之,她就将脑筋动到了孟家的头上。 在文书看来,一个普通纺织工人的位置哪里比得上会计来得让人尊重,而且纺织厂会计的待遇可比普通工人强多了,她姐姐为了给孟家生孩子才过世,她二姐那个位置就该是孟家对他们文家的补偿,而瞿英那个会计的位置才该是留给外甥女孟向文的。 孟向文今年也已经十五岁了,但是还没到工作的年龄,文书觉得,如果瞿老太退休,完全应该把会计的位置留给她啊,她是向文的小姨,还会昧了这个位置不成,她只是想着,若自己成了会计,就能找一个好一点的对象,等再过几年,孟向文该上班了,她自然会将这个位置还给她。 可是,江大珍这个做后娘的做的到不,谁知道这个位置到时候会不会便宜她那一家乡下亲戚。 文书将这个想法和家里人一说,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连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文老爷子,也在小女儿的洗脑下答应了,毕竟这也是为了他苦命的外孙女着想啊,孟家有了孙子,孙女就不值钱了,他这个做姥爷的,还不得在活着的时候替自己这个外孙女多争取点东西? 会计的位置好,有了这份工作,他也就不需要替外孙女操心了,至于小女儿得到这份工作后会不会还给外孙女,那就不是文老爷子考虑的问题了,在他看来,都是一家人,文书还能抢外甥女的东西不成,可是后妈就不一定了。 第二天,文老爷子也就带着小女儿上门和孟家提了提这事,笑话,这么离谱的事情孟家能答应吗? 这些年,文家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孟家十分不满了,好好的一个孙女,硬是被教的阴阳怪气的,原本孟向文和江大珍的感情还不错,也不知道文家那几个怎么在背地里挑拨,现在见面,连阿姨都不叫了,见到向学这个弟弟,更是像一个斗鸡似的,每次见面总是得大吵一架。 孟家老两口心疼这个小小就丧母的孙女,可是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相较于一个三天两头不在身边的孙女,当然是从小由自己带大的孙子更有感情,更何况,每次矛盾都是由那个孙女挑起的,自家乖孙子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有时候被欺负了,还偷偷瞒着,生怕他们老两口为难,两厢对比,高下立见。 江大珍在文家看来,只是一个外人,可是对于孟家人来说,那就是一家人,文书才是那个真正的外人,哪有好工作不留给自家人,反而送到外人手上的,至于孟向文,等她长大了,孟家自然会为她安排,还会少了她不成。 这次见面,文孟两家自然是不欢而散,孟向文直接被带回了文家,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过孟家了。 昨个,孟向文忽然托人传来了口信,说是要回家住几天,这不,江大珍为了和这个继女搞好关系,特意和厂里请假了一天,想多做几道她爱吃的饭菜,还把孟向文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连被子都特地拿出来拆换了一下新做的被套。 瞿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江大珍这个儿媳妇自然是更加满意了,觉得当初将她介绍给自家儿子,是她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所以在江大海带着儿子江一留上门的时候,瞿老太太显得无比的热情。 “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瞿老太笑眯眯地接过江大海递过来的包裹,感受到那沉甸甸的重量,顿时笑的更真诚了,摸了摸江一留的脑袋:“一留都这么大了,长得越来越俊了。” 江大海就是一个锯嘴的葫芦,一向都是不怎么会说话的,只是一个劲在那憨笑。 江一留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自己上了。 “瞿奶奶,这是我奶奶特意让我们送来的,前些日子,多亏有姑父替我们招来的那一批煤球,我们这段日子才好过了些,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些山货,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江一留长得白嫩可爱,甜甜笑着的时候,最能哄瞿英这种老太太的心。 瞿英对自己儿媳妇哪里都满意,就是她哪一家亲戚,让瞿英颇有微词,前段日子,自家儿子为了找人要一批煤球,可废了不少功夫,让老太太可心疼了。可是现在江家如此知礼,记得他家的好,还特地送了东西过来,让老太太的心里十分妥帖,对比麻烦的文家,她对江家的感官显然更加好了。 “真是个机灵孩子,将来准有出息,你们先坐着,我去厨房给你们倒杯茶。”瞿老太笑眯眯地拿 着那几袋东西进去,让儿媳妇好好招待自己娘家哥哥和外甥。 “行啊小宝,没丢你姑姑的脸。”江大珍看婆婆一离开,使劲摸了一把小外甥的脸,自家大哥和大嫂都跟闷葫芦似得,没想到小外甥谁都不想,嘴皮子溜得很,脸瞿老太这么见多识广的老太太都被哄过去了,让江大珍不得不高看一眼。 江一留捂着脸,这辈子,他似乎特别招小媳妇老太太的喜欢,谁见到他,都会想在他脸上摸一把,让他不堪其扰,只能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殊不知,这副模样更招怪阿姨的喜欢,让江大珍爱的不行。 江大海对于自家妹妹的夸奖来者不拒,在他眼里,自己的儿子也是哪哪都好,他还把刚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说完还感叹道:“你说这么大的孩子怎么懂这么多呐,我当时都懵了,还是我老儿子机灵,把那小头头顶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是美国特务。” 江大海显然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说到。 江大珍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大哥进城居然还遇上了那些个人,不过看他们没事,也算松了一口气,再三叮嘱道:“以后遇上这种事就赶快离开,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县城很多以前有威望的人家都被批斗了,我们前面那一栋人家,老爷子还是县城医院的院长呐,前些天,忽然冲进去一堆红卫兵,把他们家里东西全砸了,说是老院长的中医是四旧,是要被破除的旧东西,院长太太还被剃了阴阳头,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江大珍叹了一口气,现在现场的中学都不上课了,所有学生都吵闹着要加入到革命的队伍中去,老师校长人人自危,那还有人有心情上课,幸好小学还好了一些,孟向学还能照常上课,可是长此以往,恐怕连小学也得收到波及。 老师都成被批斗的对象了,谁来给小学生上课啊。 “奶,我回来了——” 一个高亢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这个沉重的氛围,众人转头,一个穿着军绿装,带着军绿帽,胸前别着一个主席徽章的女孩走了进来。 看到坐在客厅里的三人,脸上露出一抹厌恶。 第22章 一更半 来人正是江大珍的继女,孟家的小孙女孟向文,。 她身上穿着的是现在最时髦的装束,在县城,稍微有些条件的人家都有这么一身衣服,这就相当于现代人追求名牌的心里一样,在这个时代,男的一身中山装,女的一身列宁装,穿出去都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 孟向文穿的就是时下最流行的装束,仿的是绿军装,现在县城供销社的绿布可紧俏了,有布票都不一定买的着。 江大海有些艳羡的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心里想着,家里今年也攒了不少布料,到时候去县城扯上那么一匹布,给儿子做上这么一身衣服,那该有多神气啊。 “乡巴佬。”孟向文在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其实也算不上轻声,至少在客厅里的几人都听见了。 江大珍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她可以容忍这个继女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可是她现在这样当着她的面羞辱她的家人,若是只有她一个,她也就受着了,可是她大哥和她小外甥又什么错,平白被人看不起,文家人说是要好好照顾文琴的女儿,难道就是照顾出这么一个没教养的人出来吗! 江大海一把把自己妹妹按了下来,他虽然对这个刚刚出现的小姑娘有所不满,但是也明白对方的身份,江大珍虽然也是她妈,但是带了一个后字,原本就难做了,要是为了他们两个骂了对面那个小姑娘,恐怕又得闹出不少事端。 江大海想着,自己难得来县城,还是别给自家妹子添麻烦了。 江一留深深地看了对面那个刁蛮的小姑娘一眼,也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不懂事的小丫头罢了,他都四十几的高龄了,也不打算和那小丫头计较。 他低垂下眼,想起了孟向文上辈子的结局,左右也是个可怜人。不过,他最爱的还是姑姑,对这个一直热衷于给小姑找事,挑拨表哥和姑父父子之情的女人没什么同情心。 孟向文看对面三人一副有气不敢发的模样,得意地哼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簇新的衣服,大摇大摆的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连声招呼都没打。 正当气氛正尴尬的时候,瞿老太端了几杯水出来,才打断了这个沉重的气氛。 瞿老太一进厨房,先是把那些江家带来的东西打开好好看了一下,没想到江家居然这么大方,送过来的都是优质的山货,山菇被晒得干干的,一打开,满鼻子的菇香,黑木耳又大又完整,县城的供销社可 找不出这么好的货色。而且江家给的分量还不少,足够他们吃好长一段日子的了。 瞿老太将这些东西好好藏起来,从橱柜里拿出一罐麦乳精,替江一留泡了一杯麦乳精,还十分大方的放了两勺,替江大海泡了一杯绿茶,又拿了不少麻饼和桃酥,叠了厚厚一盆,这才满意地端了出去。 “文文回来了。”瞿老太虽然对这个孙女一心想着姥姥家有些不满,但是这么久没见着孙女了,心里还是想念的,一脸惊喜地说到。 孟向文躺在沙发上,随意喊了声奶奶,有气无力的,看到瞿英手上端着的麦乳精后,顿时眼前一亮,直接伸手将那杯麦乳精端了过来,一饮而尽。 喝完,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看着那一盆糕点,顿时又不满了,阴测测地看了眼江大海和江一留,嘴里嘀嘀咕咕的,只是瞿英在场,她到是安分了很多,不敢像刚刚那样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不过,她即便不说,江一留也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把他们当做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或许还要加一条,就是帮着她后妈来抢孟家东西的坏人罢了。 瞿英看自己给媳妇小外甥倒的那一杯麦乳精就这样被自己孙女一口饮尽,瞪了她一眼,只能回去再倒一杯。 “大哥,小宝,吃点糕点吧,你还别说,这桃酥卖的贵,可味道还真不错,你们接完人回去也晚了,多吃点糕点填下肚子,到时候我再给你们装一些,等会饿了路上吃。” 江大珍笑着招呼道,江大海刚刚已经说了,不能留在这里吃完饭,怕去的晚了,让革委会那群人不高兴,江大珍也无法,只能现在多让哥哥和小外甥吃点东西了。 这年头,桃酥可是高级糕点,是逢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最佳礼物。 供销社有专卖礼盒装的桃酥,说是礼盒装,其实就是纸包的盒子,只是包法很讲究。里外三层,最里面那层是晒干的荷叶,第二层是厚草纸,最外层用黄纸或是白纸,再用细麻绳捆紧,最后在礼盒的最外层贴上红纸,上面写的就是食品厂的名字,相当于现代的商标。 一个礼盒装的桃酥重量约在一斤左右,买这样一斤桃酥可得花不少粮票和现金,江家这些年的条件也算宽裕,但还是在逢年过节才舍得去供销社买上这么一盒。 通常情况下,那一盒桃酥都死留给江一留的,只是他私底下又会分大半给四个姐姐,吃到他嘴里的,也就更少了。 桃酥的主要原料是鸡蛋 和面粉,只是这时候面粉金贵,里头还会掺杂一些杂粮,相较于后世加了各种奶油,香脂的桃酥,江一留显然更偏爱前者。 香、酥、脆,配合着桃酥面上那一层香喷喷的芝麻,吃到嘴里,滋味妙不可言。 江大海就挑着麻饼吃,这个东西比桃酥可便宜多了,他也没客气,现在不吃点东西,到时候赶路可要受罪了。 江一留也没客气地拿起了一块桃酥,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哼,饿死鬼投胎。”瞿英不在了,孟向文的刺当然就收不住了,看着眼前两个吃着他们家糕点的家伙,开口讽刺到。 江一留上辈子,什么苦没受过,什么脏话没听过,孟向文的段位还低了点,还是专心的吃着手里的桃酥就当她的话是一阵风,听过就忘了。 他可以,江大海却不行,手上的糕点都不知道是该接着吃完还是放下,一脸悻悻,对于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没了好感。 他们也没招惹她吧,小小年纪怎么就这副嘴脸,平日里大珍还不知道受了多少气呐。 江大海一想到自己妹妹,刚刚鼓起来的火又灭了,被一个小姑娘说几句怎么了,妹妹还要在孟家过日子呐,媳妇总是没有孙女亲的,要是让瞿老太对妹妹有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就糟了。这么一想,也只能闷闷地吃着手上的麻饼,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孟向文看两人一声不发啊,关顾着吃糕点的模样,心中更加不屑,果然像小姨说的那样,江大珍就是个面慈心苦的,表面上对她好,背地里还不是顾着娘家那一群穷亲戚。会计的位置落到她手里,恐怕以后就要不回来了。 孟向学不怕,他一个男孩将来无论继承爷爷还是爸爸的位置都可以,可是她不一样了,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做哪些粗活,工人的位置压根就不适合她,而会计多好啊,只要坐在办公室里,也没什么活干,还受人尊敬。 这原本就该是属于她的,却被这横插一脚的女人给夺走了,她有那么多外甥女,将来这个位置落到谁手上还不一定呐。 孟向文越想越气,正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瞟到了端着麦乳精出来的奶奶,顿时住了嘴。 “你们在聊什么呐,我在厨房好像听到了文文的声音。”瞿老太乐呵呵地将麦乳精端到江一留的面前,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没什么,正说起我大哥他们到时候要赶路回去的事呐,我说等会给他们带点糕点,好让他们在路上吃 。”江大珍开口回答道。 现在建屋子,根本就没有隔音这个说法,厨房里客厅并不远,这里的说话声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她可不信老太太没有听见刚刚那些话。 只是江大珍是个聪明人,也了解瞿老太的小心思,孟家丑事只能在只有一家人的时候说,现在当着她大哥和外甥的面指责孟向文,即便错误全在她身上,老太太肯定不开心。 而现在,她这个受委屈的反而替孟向文说话,老太太即便面上不表示,暗地里总会补偿一些,那些糕点,不就是最好的东西吗。 嫁到孟家这么多年,江大珍早就将家里这几个人摸透透了,既然委屈已经受了,拿点东西补偿才是最实惠的,她可不像文家那么蠢,有这么好的一个亲家,还把人越推越远了。 瞿老太听到媳妇的话,果然很满意,也不心疼那些糕点,十分客气的从客厅的矮柜里拿出一盒包装精致,还没拆封过的桃酥出来。 “我啊,一看一留就喜欢的不行,而且你们还拿了那么多好东西过来,这和糕点就当时我这个做奶奶的一点心意。”说着就将桃酥塞到江一留的怀中。 江大海连忙推辞,他们上门就是来送东西的,怎么到头来反而又拿了些东西回去呐。 “大海,你呀就别和大娘客气,你要是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瞿老太把脸一板,江大海顿时就不敢再说话了。 瞿英满意地点了点头,余光看了一眼自家不省心的孙女,心中叹了一口气。 总不能这个孙女就这样被文家人带成那副德行吧,看样子晚上还得跟自家两个男人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减少一下孙女和文家人的接触。 孟向文看到江家人连吃带拿的,气的脸都红了,她哪里知道,瞿老太是在替她擦屁股呐,她刚刚那些话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会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小小年纪,一点教养都没有,以后那户人家有胆子娶这样的媳妇。 可惜,瞿老太的一番苦心注定是被辜负的。 “给我这个月的粮票和布票。”孟向文觉得,自己在这个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直接伸手,说出了她这趟回来真是的目的。 这年头,每个城镇户口每个月分到的口粮和各种补贴,都是靠户口本领取的,孟家的户口本都是连在一起的,瞿老太每个月都会去领一次。 因为孟向文一年里有一半时间待在文家的缘故,她每个月的口粮瞿老太都是直接交给文家 的,孟家不缺这点粮食,瞿老太也就没和文家计较这些。 这个月的粮食月初就送过去了,离月底还有一段日子呐,孙女怎么又开口要粮了。 介于江大海和江一留在场,瞿老太只能压低火气,好言好语地问道:“粮食不是月初才刚送过去吗,怎么,粮食不够吃了?” 其实,还真不是粮食不够吃,而是这个月,孟向文在文家住的时间太长了。 以往,孟家给文家孟向文一个月的口粮,而孟向文只在文家住上半个月,这么一来,剩下的粮食自然就进了文家人的肚子,可是这次,因为会计岗位的问题,两家闹翻了,孟向文干脆就一直住在了文家,半字不提回去的事,文家其他人不介意,可是文大舅的老婆卢杏芳介意啊。 原本拥挤的家里面挤进一个大活人就足够让人头疼了,现在连这些好处都没了,她自然就忍不下去了,拐弯抹角的在孟向文面前说了一下家里的困难。孟向文一直当文家是自己最大的依靠的,一听这话,那还得了,立马就跑来孟家要粮来了。 而且,她还想要布票再做一身衣服,文家人口多,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文书磨了爸妈很久都没磨出布票来,自然就把算盘打到了自己的外甥女身上。反正孟家钱多,与其有布票用在江大珍和后头生的小崽子身上,还不如给她做一身衣服呐。 孟向文和这个小姨的关系一直都是最好的,不用她开口,直接拍拍胸脯答应了下来,反正她和小姨身量差不多,再做一身不同款式的,两人还能换着穿呐。 孟向文完全没考虑过孟家人愿不愿意,在她看来,这点东西不是必须的吗,他们要是不给,就说明他们偏心,这样一来,她也就不认他们这些家人,反正,只有姥姥姥爷关心她,只有小姨在乎她,至于爸爸和爷爷奶奶,早就被那狐狸精和她的儿子勾走了,有她没她都无所谓。 “你就说有没有吧,要是没有我就回家去了。”孟向文不耐烦地对瞿老太说到,不就是要点粮票和布票吗,问东问西的,给外人糕点怎么就这么大方了。 瞿老太气了个仰倒:“回家,这不就是你家吗,你回哪个家。”她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若不是估计外人在场,她都想剖开孙女的脑袋看看,这文家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糊汤。 孟向文看今天似乎要不到东西了,狠狠瞪了眼江大珍,连带瞪了她身边的江大海和江一留,起身离开,临走还把门狠狠甩上。 “嘭”的一声,瞿 老太一个激灵,随即怒气更盛,手指颤微地指着门口,“这孩子,这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江大珍上前替老太太拍着背,安慰道:“妈,你别急,文文还小,等她长大了就懂事了,晚上我让平川拿点粮票和布票过去,这么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也是难免的,家里又不缺这点东西,反正只有文文和向学两个孩子,给谁不是给呐。” 这种时候不刷老太太的好感度,更待何时呐。 老太太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好受了很多,老人都是护短的,自己的孩子自己可以骂,但是别人要是骂了,那心里没准就不痛快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孙女没毛病,现在这副模样都是文家挑唆的,她就一个孙女一个孙子,两个都爱,哪里真能舍弃一个。 江大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别看老太太现在气的狠了,等过两天,孟向文来道个歉,老太太就能把这一切都翻篇了,到时候,她这个讲继女坏话的人就里外不讨好了,还不如现在说点好听的,让老太太开心些,她的日子也好过些。 “让你们看笑话了。”老太太气一舒,自然想起了两个旁观了一切的人,脸上有些尴尬。 “没事,现在还都这样,我家四个闺女呐,也喜欢发脾气。”江大海摸摸脑袋,憨笑着说道。 江一留都快翻白眼了,他这爸爸怎么也不老实啊,他四个姐姐最懂事不过了,除了二姐有时候有些暴脾气,其他的哪个跟那大小姐像了。 不过老太太听了却很开心,絮絮叨叨地跟江大海讲起了养儿的烦恼,江大海根本就没有反驳的机会,只能僵着笑脸,听了一个多小时的唠叨,直到借口时间差不多到了,这才得以脱身。 等出门的时候,他们来时带过来的大包小包又重新装满了东西,都是瞿老太硬塞进来了,还说和江大海聊天很开心,让他常来城里看看她这个老太婆,陪她聊聊天。 江大海抱着这些东西,站在门口,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怎么事情一下子就发展成这样了呐,只是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把人接回去,这次他可不敢在走那条路了,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还守在那。他干脆绕了条远路,多花了十几分钟,这才赶到革委会。 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下来了,江一留看着远处的灯光,内心充满了激动。 第23章 三更 江大海看革委会的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影在晃动,心里想着,是不是人都已经到了,赶忙抱着儿子跑过去。 “怎么这么久才过来,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吗!”还是中午那个男人,挺着将军肚,一脸不悦地看着江大海。 江大海没有和他辩驳,只能一个劲地说着好话。将怀里的孩子放下,也没有细看院子里的人,转身跟那男人朝办公室走去,还有些文件需要他带回村里去。 江一留的视线在院子里划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影,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然,他没有那个运气,说来也是,哪有那么巧合的事,阮靖国就这样下放到他们这里来,以往看他采访的时候,也没听过他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啊。 只是丧气只是一时的,江一留很快就鼓起了信心,仪仗别人总是一时的,这辈子他知道这么多将来的发展,难道还怕拼搏不出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吗? 江一留心理调适能力很棒,很快就调整完自己的心态,开始朝站在院子里的几个男人看去。 这次下放改造的有三个人。 一个长得十分瘦小,带着一副眼镜,只是眼镜架似乎出了问题,用白色的胶布包着,在金边眼镜架上十分明显。这人的身形有些佝偻,看上去就更瘦小了,一身灰白的衣服上打着好些个补丁,即便衣服破旧,上面还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看得出来,主人绝对是一个爱干净的老人。 那人感觉到江一留的视线,将目光转过来,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江一留有些佩服对方豁达的心态,他们在被劳改之前,恐怕已经受过不少罪吧,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有如此心态,绝非常人。 江一留也对他回了一个微笑,人畜无害。 那人被他的笑震了一惊,自从那以后,可很久没人对他这样笑过了,白昉丘心中叹了口气,想着对方还是个孩子,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只是,终归因为这久违的笑脸对那个陌生的孩子,有了不少好感。 站在那个瘦小男人身边的是一个体格十分高壮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纪,一双虎目,怒目生微,看着他的眼睛,就会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威慑力,让人不敢小觑。 江一留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曾经在美国见过的,参加过战争的特种兵的感觉,眼前之人,绝对杀过不少鬼子,才会积累如此杀气,不过此人眼神极正,是个正 义之辈。 只是似乎现在有些发福,肚子大的可怕。 江一留吐槽了一下对方高高凸起的肚子,在心中给对面的人标注了一个不好惹的标签,转而将视线转向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老人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江一留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就是爷爷说的那个阮爷爷。 他看上去约莫一米七五的身高,腰板挺的直直的,即便是多日的苦难也没有压弯他的脊梁,满头花白的银丝,眼角和额头的皱纹诉说了他这些日子收到的苦难。只是那人的眼中没有丝毫戾气,反而像爷爷说的那样,充满了睿智和豁达。 江一留心中想着,对面之人即便不是阮靖国,也绝非等闲之辈,如果他能熬过这些年,凭借着他这份心性和他的履历,必能平反,一飞冲天。 江一留看了眼在场的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次下放到他们村的人都还算不错,没有真正的刺头。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其中,爷爷的那位老首长恐怕没少下功夫吧。 江大海很快那好文件,做好交接出来了,革委会的小头头指着院子里的三人,不屑地说到:“这几个人每个月都要写一份悔过书送上来,还有,他们是去劳动改造的,要用劳动,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们可不能放纵了这群臭老九,必须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自己的错误,知道了吗!” 那人对江大海说到,心中想着,青山村可是这十里八乡最破最远的地方,也不知这几人得罪了谁,居然把人送到了鸟不拉屎的青山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呐。 心中幸灾乐祸,可是对眼前的三个人,一点同情都没有。跺了跺手脚,现在到了晚上,天气也更冷了,男人可不想待在院子里吹冷风,也没理院子里的人,径直朝屋里走去。 “快上车吧!”江大海催促这三人赶快上驴车,自己把儿子抱到了板车的角落里,小心地给他盖上被子,等众人都坐下了,这才急忙驾着驴车离开。 等驴车出了县城,到了一块寂静的路段,江大海朝四周看了看,没见到任何人影,这才笑着和马车上的三人打起了招呼。 “我叫江大海,是江城的儿子,不知哪位是阮叔,我爹在家里念叨了好久了。”江大海憨厚地笑着,看着眼前的三人,一下子有些吃不准。 “你就是大城的儿子,果然长得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么说来,这个是你儿子了,长得倒是和你不太像。” 开口的正是江一留刚刚猜测的那一个人,他笑着回答道。 江大海摸了摸脑袋,笑的有些得意:“我儿子长得像他舅舅,长得可俊了,要是像我,那不就是大老粗了吗。” 在江大海看来,这也是自己儿子聪明的象征,连长相都知道挑好的长,那脑子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连日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看江大海憨实的模样,对接下来的生活稍稍充满了一点期待。 早在下放之前,老首长就派人调查了青山村和江家家里的的情况。 阮援疆仔细看了看窝在被窝里,小脸通红的那个孩子。 他和老首长都知道自己那个老伙计的脾性,虽然人品没话说,为人又讲义气,就是重男轻女那一点,真的是让人怎么劝都说不听。可是,这总归是江家的家务事,他们这些好战友也不能硬逼着人改吧。 若是放在五年前,江家大房还没生儿子之前,他们估计不会将下放的点选在青山村,因为据他们的调查,江家老二一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和这种人住一块儿,难保将来不发生些什么。 老伙计虽好,可谁也不敢赌金贵的孙子和老战友放在一块,他会选择谁。 江家大房就不同了,从他们的调查看来,两夫妻都是憨厚的,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听话懂事,更难能可贵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五岁的小孩。明明受万千宠爱在一身,却丝毫没有养成他几个堂哥那样骄纵的脾气,对待自己的几个姐姐也十分友善,是个好孩子。 在拿到调查报告的时候,阮援疆就对那个孩子有了好感,当然,现在的江一留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讲话。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都城人民医院的老院长,白昉丘白老前辈。”阮援疆指着那个瘦小的老头子说到。 江大海和江一留都大吃一惊,江大海吃惊的是对方的身份,都城大医院的院长,那不就是当年的御医吗,有这样的人来他们村子,以后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也不用去县城了。 江一留也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么一个大人物居然也被下放了。 “这个是我的老部下霍武,是个部队里的散打冠军。”阮援疆只是介绍了一下他们的身份,却没有告诉江大海他们下放的原因。 江一留听到对方的履历心中一动,他不是一直嫌弃自己的身子骨弱吗,有这么好的一个老师在身边,他也不求 以一挡十,只求能强健筋骨,这样他就满足了。 这么一想,看着霍武的眼神越发火热,看的霍武怪不好意思的。 “咕咕——”也不知道是谁的肚子饿了,在寂静的林中小道里,肚子叫的声音越发响亮。 江一留将视线转到了霍武的肚子上,那鼓鼓囊囊的肚子忽然开始动弹起来,厚实的大衣里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头有些泛黄的头发,上面的蝴蝶结歪歪扭扭的,睡眼惺忪地看着对面直直盯着她的小男孩,小脸一红,又钻了进去。 “这是?”江大海被这个突然冒出头来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吃惊地朝他们问到,上头直说送来三个大人,没说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啊。 阮援朝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只是目光转向小女孩的时候又变得极其温柔。 他自嘲了一下,也没打算瞒着:“这是我孙女,名字叫阮阮,她爸爸是我大儿子,可惜,两夫妻都在越战的时候牺牲了,只留下她一个小娃娃和我这个老头子一块生活。不怕你笑话,我这事一出,我那另外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跟我断绝了关系,原本按照阮阮烈士子女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和我一起受这个罪,可是这孩子太拗了,一定要和我一块过来。” 阮援疆嘴上抱怨着,眼底还是透露出了些许欢喜。 江一留心中了然,一个遭受众叛亲离,被至亲骨肉出卖的老人,若是没了这个小孙女的陪伴,恐怕再坚强的一个人都会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吧。 估计刚刚肚子叫的就是这个小丫头了,江一留看她的模样,有些回想起当初美玲刚刚被送到他身边时的样子,怯生生的,仿佛稍微大一点声音就会把人吓跑。 想起上辈子的外甥女,江一留有些惆怅,这辈子,他既然打算改变大姐的未来,是不是美玲也就不存在了呐?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想到她可怜的身世,江一留忍不住对她怜惜起来。 “这里有些糕点,等回到村里,还得过一段时间呐,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江一留从包裹里拿出瞿英给的糕点,除了那袋包装完整的,还有不少散装的糕饼。 他们都是下放改造的,除了在出发前吃了几个窝头,上了火车以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小孩都受不住,别说大人了。此刻看到摆在面前的糕饼,肚子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江大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点事都想不到,还没自家儿子机灵,连忙跟着一 起招呼。 “从这赶到我们村,还得花一两个小时,叔,你们先吃点糕饼充充饥,等到了家,再让我妈煮一些热腾腾的饭菜。” 江一留看着缩在霍武大衣里的小姑娘,掀开自己的被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她坐过来。窝在别人的大衣里头总归还是不舒服的,没有被窝来得暖和。 阮阮先是朝爷爷看了一眼,看到爷爷鼓励的眼神后,鼓起勇气朝江一留的方向爬去。 江一留仔细的把被子盖在她身上,两个孩子一起挤在被窝里取暖。现在他们都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也不妨事。 “给,这个是桃酥,可好吃了。” 江一留细心的将桃酥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手绢里吗,让她拿着吃,也不用担心噎着。 阮阮接过手绢,对这个和善的小哥哥笑了笑,甜甜地说了声谢谢,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眉眼弯弯,就像是年画上的小福娃一样可爱。 阮援疆坐在一旁吃着糕点,眼神一直注意着一旁的两个小人儿,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来到这种乡下地方以后,自家从来就没有吃过苦的孙女会不习惯,而且阮阮天生胆小,平日里和几个堂姐弟相处,连被欺负了都是一声不吭的,他还真怕这孩子来了青山村以后没有玩伴,会越来越闷。 现在看来,或许他还真的来对了地方。 阮阮显然有些饿极了,吃的有些快,桃酥有些干,很容易就呛到了。 江一留见此赶紧拿出随身带的小水壶,在壶嘴擦一擦,递给她,一边帮她顺着背。这从小将外甥女带大,照顾一个小女儿,简直就是顺手拈来。 接下去,他可不敢放任阮阮那种吃法了,干脆接过小手绢,一块一快的将桃酥递给她,看着她吃完一看,再把另一块递过去,生怕她又呛着。 “谢谢小哥哥。”阮阮双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细心照顾自己的小哥哥,觉得这个小哥哥简直太厉害了,比她家里那几个哥哥姐姐好太多太多。 小小的阮阮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总之就是很好,跟爷爷还有大武叔一样好。 “天色不早了,我们赶快出发吧,白叔,阮叔,霍兄弟,你们坐稳了。” 去青山村的山路很颠簸,幸好今天出发的时候,苗老太给板车垫了厚厚一层的褥子,尤其是江一留那个小位子,更是软乎乎的,恨不得整个人陷进去。 漫漫路 途中,一群人就聊天打发时间,阮援疆和白昉丘像江大海询问青山村的情况,霍武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即便坐在马车里,还是直挺脊背,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警惕着四周的情况。 江一留和阮阮就窝在角落里,小声地聊着天。 毕竟是拥有十几年育儿经验的人了,对付一个小姑娘还是手到擒来的,只是一会的功夫,江一留就将小姑娘哄得迷迷糊糊的了,将她的家底掏的一干二净。 阮家是苏城名门望族,在当年战乱的时候迁居到了海城,阮爷爷还有两个兄弟,他是最小的那一个。为了保住阮家的产业,在当时形势最艰难的时候,阮爷爷的大哥带着全家和三分之一的家当去了米国,二哥带着三分之一的家当去了港城,当时的阮援疆深感国家危机,也为了守住阮家的祖业,选择留了下来,并将所有家族资产捐献,用于抗击外敌的事业。 江一留了然,在这个时候拥有海外关系,那可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霍武是阮家的家臣,当初被家人卖给了阮家,说是仆人,阮援疆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从小让他接受和自己儿子一样的教育。 当年的越战,阮阮的爸妈死在了战场上,是霍武冒死,把他们的尸首带回来的。 江一留朝着那个直挺挺的男人看了一眼,霍武紧闭的眼睛睁开,直直朝他射过来,眼神之锐利,直刺内心。 江一留心脏一紧,但好歹也有了这么多年的阅历,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反而十分坦然地和他对视一眼。 霍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又将眼睛闭上。江一留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一个厉害小子。”霍武闭上眼睛的时候想着,嘴角稍稍勾起一丝弧度,没有了一开始的冷凝。 可惜江一留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还一心想着从阮阮口中多探听些外面的事。 为了防止自己打探消息的意图太明显,江一留和她聊天的时候还夹带了很多村里生活的趣事,听得阮阮双眼发亮,知道他有四个感情很好的姐姐之后,还十分羡慕。毕竟,她虽然有众多的兄弟姐妹,可是没有一个人喜欢和她一起玩。 阮阮小心地偷看着身旁的小哥哥,江一留的视线一移过来,她就害羞地扭开头,心里却喜滋滋的,一留哥哥这么好,他的姐姐也绝对是好人。 双手紧紧捏着胸前兜兜里的小布偶,那是她妈妈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闻着山间的绿草香,心情无比安定。 第24章 安排(一) 时间就在驴车晃晃悠悠中过去,板车里垫着厚厚的褥子,心思浮动了好些日子的几人居然都沉沉睡了过去,等被江大海叫醒的时候还一副晕乎乎的模样,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霍武是最先清醒的,他显示在心中狠狠批判了一下自己的警觉心,随后就将注意力转到了一旁的阮阮身上。 四岁的小姑娘睡得很沉,连江大海刚刚的说话声都没有将她惊醒,小小的脑袋就靠在身旁的小男孩身上,侧脸被挤压的扁扁的,小嘴微张,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可疑液体。 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由于很小就没有父母的缘故,阮阮一直是一个孤单敏感的孩子,以前他和阮老忙于外头的事务,又不知道怎么带一个小女孩,就放心的将孩子交给了阮老二和阮老三的媳妇照看,还特地请了个保姆协助照顾。 那时候,阮家一家人都是住在阮家在海城的老宅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起玩耍的,阮阮的吃喝穿着,都是几个孩子里最好的,他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恨那些个人隐藏的太好,他和阮老这么些年都没有发现阮阮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惜,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霍武闭上眼,不去想自己当初发现那一幕时想要杀人的冲动。 现在的阮阮变得更加胆怯,每晚入睡总是不安稳,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将她惊醒,他们找了很多办法,看了很多大夫都无济于事,心病还须心药医,从那次以后,他和阮老就不放心将阮阮交给别人照顾,干脆将孩子带在了身边。 离那边的人远了,阮阮的心病自然就好了一些,不过也可能因为那些年的经历,小小的孩子变得特别懂事,不吵不闹,生怕他们不开心,这让他和阮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霍武双拳紧握,他还记得自己在阮阮爸爸死前的承诺,这辈子,他会好好的保护阮阮,绝对不会让她被任何人欺负,以前的错误无法挽回,从今天起,他一定会看顾好阮阮,或许下放,并不是什么坏事。 霍武怜惜地看着熟睡的孩子,这段日子,他和阮老疲于应对外界和家庭内部的问题,还忙着安排几人的后路,都忽视了阮阮,这些日子,她恐怕一直在担心受怕吧。 “轻一点,晚上天冷,用毯子裹着,防止着凉。”江一留十分淡定在一旁指挥着,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条厚厚的毯子递过来,让霍武给阮阮包上。 裹上厚毯子的小姑娘总算安稳了,在霍武怀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 姿势,接着甜甜的睡过去。 霍武看了看一旁只到他大腿,却比他更细心,懂得照顾人的小男孩,一下子有些沉默,总感觉刚刚好像从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老妈子的影子,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大海啊,你这儿子可真懂事啊。” 一旁的阮援疆松了松自己坐久了,有些僵化的筋骨,笑着说道。 江大海摸了摸脑袋,心中无比自豪,他的儿子,那当然是最好的,只是嘴上还稍微谦虚了一下:“这孩子一直很懂事,家里的四妮就是他一直照顾着的,农家的孩子吗,都是这样的。” 阮援疆揉肩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江大海的四闺女似乎比一留还大一点吧,大海是不是把话给讲反了。 白昉丘倒是笑了笑,对江一留刚刚递毯子的行为表示赞赏,这么小却这么细心的孩子,很少有了。 不过,等日后相处久了,他会亲眼见到江一留这做弟弟的,是怎么像一个老妈子一样,把几个姐姐像孩子一样护在身边的。等那时候,他就会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当时的想法是有多么浅薄了。 牲畜棚离大队部很近。 这么晚了,以前看管牲畜的莫老头在去年过世了,现在牲畜棚没有固定留人看守,只是每家每户轮流派巡逻,牲畜棚的屋子太破旧,屋顶破了个洞,都漏风了,大冷天的睡在这,都能把人冻死。很少有村民愿意在那过夜,顶多就在轮到自己守夜的时候勤快点,多起床跑几趟。 江大海带着几人去的时候,那儿一片寂静,只有牲畜发出的呼噜声。 一靠近牲畜棚,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粪便的臭味,在村里,牲畜的粪便可是好东西,是用来沤肥的宝贝,每隔几天,村人就会来清理一下一下大棚里积攒的粪便。 以前莫老头在世的时候很勤快,每天都会打扫牲畜棚,将粪便集中堆放起来,这样味道也不会这么大。显然,今天的粪便并没有人来清理,那一股味道,让几个曾经生活在大都市的人都忍不住作呕的冲动。 不过,几人都是有阅历的人,知道这个味道可能会是他们以后常常伴随的味道,忍住脸上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江一留从进入牲畜棚起,就在关注几人的表情,看他们没有露出厌恶鄙夷的表情,心中稍稍满意。 他就担心这些人受不了这种生活,现在看来,几人都是心智坚韧之人。 江大海将驴和板车脱离开,把毛驴赶进驴棚里,将驴棚锁上,防止毛驴逃脱。江一留帮着又往食槽里添了些饲料,做完一切,这才带着他们朝大队部走去,没走多久就到了。 此时的大队部灯火通明,除了生产队的大队长莫大栓和江老头,还站着三个人,都是队上的干部和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个是队上的会计程明,一个是妇女主任杨秀还有一个是退伍老兵孙荣,他和江老头一样,都上过战场杀鬼子,在青山村,两人都是极有威信之人。 江城一看到自己的老队友,那叫一个激动啊,只是老首长在发来的电报里说了,两人的关系要隐蔽处理,怕牵连到他们,即便心里再激动,也不敢上去和他相认。 阮援疆和江大海显然也早被知会过这一点,从迈进大队部的那一刻起,双方就好像陌生人一样,远远没有刚刚的和睦融洽。 江一留被江大海抱在怀里,若有所思。 莫大栓几个正围坐在大队部大堂的八仙桌旁,屋子里升了一个火盆,整间屋子暖洋洋的,和外面的寒风凛冽天差地别。 江一留在进门的一瞬间舒了一口气,看了看被霍武抱在怀里的阮阮红扑扑的小脸蛋,放下心来。 “这就是下放的那几个人?”莫大栓上前,从江大海手里接过上头传达的文件,看了看那三人,一个瘦弱的老头,一个儒雅的老头,看上去,只有最健壮的那个青年有点危险性,可是看三人的样子,没一个像坏人啊。 “莫大哥,这三个就是上头分配给我们村,要求劳动改造的臭老九。”江大海指了指身后的几人:“这个是前都城人民医院的院长,白昉丘,这是华清大学的教授阮援疆,也是腐朽的资产阶级,还有这个霍武,是部队上的,只是做了违反军纪的事,被要求下乡劳动改造。” 在场的几人有些哗然,这都是什么身份啊,搁以前,那就是御医和状元啊,几人看了看站在那的白昉丘和阮援疆,一下子就觉得两人看上去特别与众不同了,身形一下子高大起来,纷纷有些自惭形秽。他们这一屋子的泥腿子,还真要让这些贵人来做那些低贱的活计? 上头的信件可是写了,要求这三人住最破的房子,做最苦的工作,可是怎么看,这三个里面,也就只有霍武一个是可以干活的。 “队长,你说让他们做什么好呐。”杨秀扯了扯莫大栓的袖子问道,说完又指了指霍武怀里的那个小女孩:“咋还带了个女娃娃过来,这女娃娃又该 咋办呐。” 阮援疆从江城的眼神中了解到村里真正主事的那一个,对着莫大栓一脸苦涩地说到:“这是我孙女,她爸妈都在越战中牺牲了,就只有我一个亲人,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把孩子一块带来了,你们放心,这孩子就和我一起,从我的伙食里拨一点出来给她就行。” 劳改的人也是计工分的,只是他们做的多,能得到的工分却少,按照阮援疆的身体,恐怕他拿到的工分还不够养活自己呐。 不过,阮家当年也算一方巨鳄,当初他虽然将大半家产全都捐了出来,私底下,还是留了不少好东西,这些东西里,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能换到足够他们祖孙吃一辈子的粮食了。 阮援疆想到缝在衣服夹层里的粮票,心中稍定。 烈士子女?几人没有问,为什么烈士的父亲会被下放,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原因。可是对于那个孩子,却莫名的多了几丝敬意,这年头的人,还是十分淳朴的,对于这些为了国家而牺牲的人的子女,一向都是高看一眼的。 孙荣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当年,他那么多战友死在炮火下,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尤为艰难,他只要省下些东西,都会给那些死去战友的亲人寄过去,在他眼里,阮阮就好像是他那些战友的女儿一般。 他的脾气很冲,直接嚷嚷起来:“不就是一个女娃娃吗,我们青山村难不成还养不起一个小娃娃,以后就让她安心住在我们村,只要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她饿着。” 莫大栓知道孙叔的脾气,也没搭话,朝江城问了问:“江叔,你怎么看。” 江城也不知道自己老伙计怎么把孙女带来了,也没多想,对孙荣的话表示附议:“人娃子还是烈士子女,一个孩子也吃不了多少粮,村里不肯出,那就我来给,老头子每个月的补贴,养活一个孩子还是够的。”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阮阮就这样被拍板留了下来。 接下去,讨论的就是几人的吃住和劳动的问题了。 第25章 安排(二) 莫大栓看着眼前三人,两个沉稳睿智的老人,一个看上去有些凶悍的兵王,怎么安排他们,还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莫大栓掏出拴在腰间带子上的烟枪,想着抽口烟再说。这是青山村老少爷们的习惯了,有事没事抽口旱烟,快活赛过活神仙。 “有孩子在呐,烟味大,别把孩子呛着了。”江老头急忙制止到,他的宝贝孙子还在呐,自从有了小孙孙,他都不敢在家里头抽旱烟了,实在憋不住了才去外头抽几口解解馋。 江老头说完还瞪了一眼自己办事不靠谱的大儿子,让孩子跟这来做什么,又冷又饿的,来得时候就该先回家一趟,把小宝和那小丫头放家里才对嘛。 江大海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只以为他老爹又犯轴了,也没在意。 “江大叔就是太小心了点,不就点烟味吗,怕啥,等一留在大点,没准抽的比我还溜呐。”莫大栓开着玩笑说到,话虽如此,却是小心的将旱烟收了起来。 “这位大哥说的,没错,抽旱烟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一旁的白昉丘对江城的话十分赞同,作为一个负责的老大夫,他也不建议大人在孩子面前抽烟。 “这烟草里含有的烟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吸食过量会导致血管损害,还会引起呼吸上的疾病,更严重的可能会得肺瘤,到时候可就无药可医了。” 一说起自己学术领域上的知识,原本有些沉默的白昉丘显得精神奕奕,侃侃而谈到:“你们别以为这烟没抽到孩子嘴里就没事了,闻着烟味和直接抽嘴里没什么区别,孩子体弱,比我们大人更容易生病,这旱烟啊,最好别再孩子面前抽了。” 烟碱就是现代人熟知的尼古丁,肺瘤就是肺癌,以前认为瘤是人体气血凝结滞留之物,所以称之为瘤,古时候人们觉得瘤字不好,还常用柳来称呼。 在场的人不明白烟碱是什么东西,但是听他这么一讲,就觉得有些不明觉厉,这可是给贵人看病的大夫,还会说错不成,莫大栓看着腰间的旱烟,那是抽也不是,不抽也舍不得。 “我看白大夫说的中,我说我家大妮子怎么老咳嗽呐,准是她爸一天到晚在家里抽旱烟害的,回去我可得说说他。”一旁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觉得总算找到了自家闺女咳嗽老不好的原因,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大骂一顿。 白昉丘遥遥头:“这孩子咳嗽的原因有好多,也不一定全是由旱烟引起的, 如果大妹子放心的话,可以把孩子带来让我看看,只是我现在手头上没有现成的药,可能得上山采些药回来研制。” 白昉丘早在上山的途中就观察过了,虽然黑夜中看不清楚,但大致的形状还是确认的,大青山这么大,那些普通的药草总还是采得着的。 杨秀哪有不乐意的,开心还来不及呐,这年头没什么大毛病,没人敢去医院,一是手续太复杂,这种证明办下来就要人半条老命,而是价钱太高,而且药品稀少,像他们青山村的医疗站,就一个赤脚大夫,无论什么毛病,就只知道开点手头上有的药,没药的时候就抓瞎了。村里人有时候有个病痛,就咬咬牙熬过去,长此以往,积了不少的毛病。 杨秀灵机一动,开口提议道:“队长,不如就让这位老先生去医疗站吧,每天给村里人看病,没病人的时候就去山上采草药,县城收购站不是也收草药吗,这样一来,上头也挑不出毛病,村民也受到实惠。” 白昉丘对此倒是求之不得,像他这样一把年纪的,让他下地干活可得要他老命了,采草药虽然也累,可是是自己喜欢的,还能趁机搞研究,一举两得。 在场的都觉得好,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大夫待在他们村里头。 至于剩下的阮援疆和霍武,莫大栓仔细想了想。 霍武倒是简单,看他这身板就知道一身蛮力,下地干活还是个好帮手,可是阮援疆一把年纪了,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这身板干的动农活?干啥啥不成啊。 “我看牲畜棚那里不是空着吗,不如就把我们几个安排在那吧,老头子虽然老了,看管几头牲畜的力气还是有的。”阮援疆开口道。 江一留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自己开口去牲畜棚那种地方住,毕竟有他爷爷在,怎么的也能给他争取一个更好的工作和住处。 不过正是因为明白,他的心里反倒更加尊敬眼前的这位老人。 阮援疆眼神制止正要开口说话的江老头,他们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虽然这个村子里还是好人多,可是难免会有几个看不惯他们这些外来人的村民。 住在牲畜棚,一是为了让队上对上头有个交代,二来,他知道江家的几个孙女每天早上都会送饲料去牲畜棚,这样一来二往的,他们和江家的接触也不会太显眼,不给那些有心人攻讦江家的机会。 阮援疆的这个决定,白昉丘和霍武都没有异议,白昉丘都这把年纪了,阮援疆看的明白的事,他心里也 门清,霍武倒是不太明白,可是他从来都不会反驳阮老的意思,虽然心疼阮老一把年纪了还得跟牲畜同住,却也没开口制止。 心里想着,大不了他每天早起勤快些,把牲畜棚打理干净,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莫大栓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这样也好,我们村里人心实,也不搞外面那些虚的,反正你们在我们村里只要不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就不会为难你们。我们这儿偏,外头搞什么活动也不乐意来我们这,你们就安心的住在这吧。” 莫大栓又深深地看了对面三人一眼:“这工分我不能乱给,只能按上面说的那样,这点工分也只够你们勉强不饿死。” 阮援疆选了牲畜棚的工作,这个工作的工分按理是最高的,因为它最臭也最累,几乎过得去的人家,没人愿意去牲畜棚工作。 一般青壮年一天下地劳动可以计十到十二工分,而牲畜棚的工分,最低也是从十二起的。可是规定就是规定,像阮援疆他们这些下放劳改的人,只能计最低的工分,无论他们做什么活都一样。 这就是改造的意义。 莫大栓的意思他们自然明白,可是几人都是手有余粮的人,也不怎么在意。 莫大栓看他们这副表情就知道人家肯定还有些家底,暂时还饿不着,自然也就放心了。 “牲畜棚那的屋子顶被掀了一半,明天还得找人修修,今晚——”莫大栓看了看这几人,手上的包裹也不像是装了什么厚被褥的,原本想着让他们在大队部休息一晚的计划看样子是行不通了。 “而且牲畜棚那里的房子没有设土灶,前头莫老头每餐都是在他弟弟家搭伙的,就算现在立马搭灶头,显然也来不及。” 莫大栓有些担心这些日子几人的吃住问题,住到还行,修屋顶也就一两天的功夫,可是搭灶房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吧,这些日子,他们去哪吃饭呐。 “没事,就让他们住我家吧,这些日子就在我家搭伙。”江老头拍板道:“村里就先支些粮食出来,可以在年末的工分里扣。” 江家的老宅去年刚刚扩了两间,一间是给大妮她们四姐妹的,一间是给一留长大些住的,现在他还小,每天不是和爸妈睡,就是和几个姐姐睡,虽然他抗议了好多次,都被镇压了,五岁的孩子,谁放心让他一个人睡炕上啊,半夜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一留的房间虽然空着,可是火炕什么的 都是修好的,随时都能住人进去,农家的土炕又大又宽敞,睡他们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完全不是问题。 在场的几人都知道江家的情况,也觉得这么做很好,莫大栓还十分感激,觉得江大叔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忙,十分爽快的说到:“程明,你明天给他们三拨一个月的口粮出来,等年末分粮了,再从他们的工分里扣。” 会计程明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离年末分粮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了,江老头对莫大栓的做法没有任何异议。 几个人的吃住工作全都安排完了,天色也彻底暗下来了。 “大海和一留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赶紧回去,苗婶应该热好饭菜等着了。”杨秀摸了摸江一留的小脑袋,亲热地说到。 “白叔,明个我就带我家丫头来找你看病啊,你放心,江大叔一家为人和善,住在他们那最合适不过了。” 杨秀笑着说到,这江家人的确没话说,要是江家老两口能改掉那重男轻女的毛病,也就更好了。 白昉丘笑着点点头,对于老首长的选择,他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 江家和另外几人都不是一个方向,寒暄着告别,各自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几人都十分小心的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走进自家的小院,江城才松了一口气,将几人迎进堂屋,把大门紧紧关上,这才激动地和阮援疆紧紧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第26章 安排(三) 苗老太和顾冬梅都在堂屋等着,江大妮则是在灶头看顾着那一锅熬了很久的粥,注意着不要让灶头的火给熄了,大冷天的,粥要是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江家人早就已经吃过饭了,二妮也带着两个小妹妹回了房,这锅粥是给在外头的江大海和江一留备着的,江老头去大队部之前,还特地让老婆子多熬了些,怕自家那几个兄弟都没吃饭。 苗老太抓米下锅的时候可心疼了,这一来可就是三个大男人,家里的米哪够吃,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可不敢违抗自家老头子,要是让他不高兴了,遭罪的还是自己。 原本想着是熬给自家小孙孙的,可怜他今天吹了一天的冷风,想要让他吃些好的,苗老太还特地拿出了藏在自己房间里的那一袋细精米,熬得分量不多,就够儿子和孙子吃,现在还得加上那些客人的,这点米就不够分了,苗老太干脆又加了几把苞米面和晒干的地瓜条,熬了一锅糊涂粥,闻上去一股甜甜的番薯香和米香,在大家都饿着肚子的时候,别提有多诱人了。 趁江老头和那个陌生的老先生互诉衷肠的时候,顾冬梅招呼着大家在堂屋坐下,苗老太和江大妮则是把灶头上熬了小半天的粥给端了上来。 “我们这没什么好东西,以后,恐怕就要委屈你们了。” 江城看着那一锅白米掺苞米的粥,心里明白阮家的家底,这些年吃的,绝对不是这种东西,心里替自家兄弟有些委屈。 这话也不假,即便在那三年最艰难的日子里,阮家的财力还是能保证餐餐白米饭,两荤两素一汤的规格,苞米这种粗食,只在阮援疆上战场当参谋的时候吃过,那时候啃草根也是常事,阮援疆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自己的孙女阮阮吃不吃得惯这些。 白昉丘对给自己盛粥的江大妮道了声谢,双手捧过那一碗粥,江大妮羞红了脸,她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见到这么和善的长辈,这两个新来的爷爷,好像和自家爷奶不一样。 盛完白昉丘和阮援疆的,江大妮又盛了一碗给霍武,霍武的体格高壮,江大妮还特地选了一个大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 苗老太那叫一个心疼啊,暗骂自家孙女不会做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里敢开口骂呢,只是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奶,我要吃你腌的小菜。”江一留注意到苗老太的脸色,端着自己那一碗粥撒娇说到。 “对,光喝粥没小菜怎么行,我这就 去给你们拿。”天大地大,孙子最大,苗老太哪里还有空盯着大孙女盛粥,风风火火地回了灶房,去盛腌在坛子里的腌菜。 苗老太刚刚那个表情,几个活成人精的如何看不出来,不过,他们一点也不介意,苗三凤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一心顾着自己的小家那是人之常情。在这种情况之下,苗老太能允许几人上门,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阮援疆几人,并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芥蒂。 “爷爷。” 被霍武抱在怀里睡得一脸香甜的阮阮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小鼻子嗅啊嗅的,显然是被粥的香味诱醒的。 “一留哥哥——”阮阮揉了揉眼睛,总算清醒了些,看到坐在对面朝她笑的江一留,轻声喊了一声,又将头塞回霍武的怀里,过了一会才探出头来,羞红着小脸,眼角的余光朝江一留看去。 江一留心中讪笑,他长得有那么吓人吗,刚刚不是还和他聊的很开心。 江大妮早就看见那个被裹在毯子里的小姑娘了,虽然有些疑惑,怎么和电报里说的不一样,又多出了一个小女孩,但是也没有开口问,见她醒来,就用小碗替她盛了碗粥。 霍武将阮阮放在自己边上,把碗勺递给她,让她自己慢慢吃着。 阮阮看了看那个给她盛粥的温柔的大姐姐,这个就是一留哥哥的姐姐吗? 粥里虽然加了不少苞米,但是煮的够久够烂,一点也不卡嗓子,阮阮乖乖的坐在一旁,小心地舀着粥,一滴都没有撒出来,一边吃,一边还不时地看着对面的江一留,不过,只要江一留将眼神转过来,她又立马避开,恨不得将脸埋进粥碗里。 江一留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阮援疆看孙女吃的开心,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总算放下心来。 喝碗粥也就一会的功夫,几个大人开始商讨接下去的事,这可不是江一留几个孩子能听的,他再怎么撒娇卖乖都没用,小孩子的嘴巴不严实,要是听到些什么说出去,那可就惹麻烦了。 最后两个孩子都被大妮带回了屋里,这些日子,阮阮就跟着她们几姐妹一块住,阮援疆几人毕竟是大男人,霍武更是个粗汉子,照顾阮阮这样的女孩子还是得让女孩子来。 江一留晚上是和几个姐姐一起睡的,因为有他在,晚上烧炕的柴火就会足一些,要是只有大妮几个,苗老太可舍不得给她们烧上一晚上的热炕。所以为了几个姐姐 着想,江一留一到天冷就会开始赖着跟她们一块住。 阮阮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火炕,江大妮替她脱了最外头的几件衣服,仔细替她叠起来放在炕头,只留下最贴身的那件小衣,然后紧接着将她放在炕上,替她盖上厚厚的被子。 她摸着垫着褥子,散发着阵阵热气的炕床,发出一声惊呼。在看到一旁睡熟的二妮三妮四妮后又急忙捂住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一旁的江一留。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咪,可爱的模样让江一留和江大妮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阮阮看自己惹了笑话,急忙将整个身子都缩到被窝里,江一留怕她闷着,急忙帮她把被子掀开些,露出她的小脑袋。 阮阮红着脸,乖巧地笑了笑。她从小就在南方长大,睡得一直都是木床,后来再大点,港城的二爷爷托人给她送了一个叫席梦思的床垫子过来,那个弹簧垫可软了,睡着再舒服不过了。 阮阮的眼神有些暗淡,她最喜欢的床垫子就在他们来这的前几天被一群冲进家里的陌生人给烧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烧阮阮的东西,可是大武叔叔抱着她,不让她过去阻止。 江大妮没有预料到会多出来一个小姑娘,这样一来,家里的被子就不够了,现在家里多出的那几条被子都被送去了隔壁房间。 江大妮想了想,干脆让弟弟和四妹去挤一条被子,阮阮是客人,而且又是个小姑娘,总不能让她和弟弟挤一个被窝吧。 江一留也没反对,左右自己和四姐都是奶娃娃。阮阮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着江一留和江大姐,嘴唇微动,最后还是没开口。 炕火烧的很足,暖烘烘的,伴随着屋外的阵阵寒风和隔壁小声的说话声,几人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江一留就被屋外的响动声吵醒,迷迷糊糊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早就没有人了。江一留瞬间清醒过来,这么早,四姐这是去哪了。 原来四妮早在大妮几个起床的时候就醒了,连带着一起醒的还有睡眠很浅的阮阮,大妮忙着带两个妹妹去割猪草,就拜托最小的四妮照看着些阮阮。 “一留最懒了,总是赖床,二姐说一留是小懒猪。”才一会的功夫,在江一留不知道的情况下,四妮就和阮阮好的像连体婴似得了,指着刚刚醒过来的江一留对着阮阮说到。 这个新来的小妹妹娇娇软软的,四妮觉得,从这个妹妹身上,自己终于找到了做姐姐的感觉,毫不吝啬地 在她面前揭自己弟弟的短。完全忘记了,以前她也是借弟弟的光,跟着赖床的那一个。 阮阮看了一眼江一留,软软地说到:“一留哥哥很厉害的。”想替江一留平反。 江一留才不和四姐计较,从被窝里钻出来,拿起炕头的衣服穿了起来。 “奶还在做早饭,你这么早起床做什么?”四妮拉着阮阮玩挑花绳,看弟弟这么早起床,奇怪地问道。 “没事,我就出去看看。”江一留没解释,他只是听到外面好像有练武的声音,想到刚刚住进来的霍武,这才起了心思,想看看霍武的实力。 小院里,寒风阵阵,一个光着膀子,满身结实肌肉的男人在那里打着军拳,每个动作虎虎生威,一拳挥出,仿佛带着一股疾风,站在门口看着的江一留眼神越来越亮,看着霍武的眼神,仿佛盯上了一块大肥肉。 第27章 习武 早在江一留刚刚靠近的时候,霍武就已经发现了,只是他有习惯,不完整的打完一套拳法不会停下来,即便那小鬼的小眼神再灼热,霍武都按照自己的频率,将拳法打完。 这一套拳法,整整打了小半个时辰,等霍武的最后一个动作完毕,整个身上已经泛起一层薄薄的汗珠。 江一留十分上道的将手上的毛巾递过去:“大武叔,先擦擦汗,这么冷的天,要是着凉就不好了。” 霍武从他手上接过毛巾,草草的擦掉身上的汗水,将挂在院子的晾衣绳上的衣服拿下来,快速地套在身上,三两下功夫,衣服就穿好了。 他一直没有开口,想看看这个殷勤的小鬼在打什么主意。 昨个,他对他可没有这么热情,别以为他没发现,这个小鬼刚见到他们几人时眼里的打量和探究。据他观察,江家的其他人可没这个心眼,也不知道这一家的老实人里怎么就出这么精怪的一个小子。 “大武叔,你刚刚练得是什么功夫。”江一留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在霍武身后,装做不经意地问道。 霍武了然,这是想跟他学功夫啊。他的眼神从江一留身上划过,随即闪过一丝失望。 身板太弱,才入深秋就穿的跟个球似的,这就说明了他体质虚寒,看他那小胳膊就比麻杆再粗点,细皮嫩肉的,这种体格,可学不来他的拳法。 江一留没看到霍武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探究地问道:“大武叔,你那拳法我可以学吗?”小眼亮晶晶的,充满了希冀。 他也不求能练得和霍武一样厉害,只要能锻炼好身体就成。江一留苦笑着看着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身板,作为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可不能被身体给拖累了。更何况习武也是一种优势,以后出去闯荡遇上什么麻烦,好歹还能有个抵抗之力。 霍武没有明确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在江一留以为这是霍武的拒绝时,前方传来霍武的声音:“明早五点起床和我去跑步,你要是能坚持两个月,我就教你打拳。” 在霍武看来,江一留虽然比同龄人更沉稳些,可是毕竟是被江家人当宝贝宠着的,他的这个要求,那小鬼恐怕根本就坚持不下去,这样一来,也算是变相的拒绝了。 他和阮叔还得在青山村待下去,江家的态度尤其重要,他还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而和江家人产生什么隔阂。 “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霍武走进他们几人现在住的那间屋子,阮援疆和白昉丘就站在小窗旁看着院子里的那一幕,见到霍武进来,笑着问道。 霍武摇摇头:“身子骨不行,恐怕就是小孩子一时兴起,坚持不了几天。” 不是霍武看不起他,而是他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些,五岁的孩子,总是惰性大于自制力的,霍武的教学方式,连他手下的兵都吃不消,他可不信那个小毛头就能撑下来。 “我跟你打个赌如何。”白昉丘笑着摘下眼镜,小心地擦着有些起雾的镜片。这个小地方可配不了眼镜,平日里得更爱护些使用。 霍武有些好奇,难不成白叔觉得那小子能坚持下去? “赌什么?”霍武试探地问道,他知道白叔看人厉害,可没准也有走眼的一天不是。 “就赌你行礼里的那几包烟。”白昉丘笑的像个成精的老狐狸,别以为藏得深了他就不知道,昨个霍武整东西的时候露出来的那一角,早让老头子看见了。 霍武急忙走到炕头翻开自己的包裹,见到那宝贝还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对着白昉丘没好气地说到:“白叔,昨个晚上不是你自己说抽烟不好吗,怎么现在又惦记上了我这几包烟。” 霍武烟瘾不大,只是平日里心情烦躁的时候喜欢抽根烟,现在买烟都得要票了,这几包烟还是临走的时候,以前他手下几个兵东拼西凑送给他的。 白昉丘嘿嘿地笑了几声:“老头子别的爱好没有,就爱抽几口,我都这把岁数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蹬腿了,当然是趁能享受的时候享受一把了。” 这乡下地方的土烟太辣,他昨个一家在江老头那闻过,那味道他可吃不消,霍武包里那几包烟就不一样了,凭他多年抽烟的经验,那几包烟可不是战斗牌或是大前门那种普通的香烟,而是专供市里省里领导的牡丹牌,这个牌子的烟又柔又绵,就适合他这个年纪的老头子。 也不知道这好东西,他从哪搞来的。 他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皱在一块,看着霍武的眼神不怀好意:“难不成,你是不敢和老头子赌这一把?” 霍武明知道这是激将法,但还就是受不了白老头那语气,看了看手上的几包烟,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白老头看他意动,干脆又添了一把火:“我看你手上有四包烟吧,老头子也不多要,就赌两包,我要是输了,就把我珍 藏的酒票给你,赶明让大海去县城的时候换酒回来。你想想,酒不比烟差吧,而且就算你输了,你还有两包烟呐,而且还多了个好徒弟,小小年纪就有那韧性,将来的成就,并不在你之下。” 有酒!霍武的神情越来越松动,香烟这东西他是可又可无的,可酒就不一样了,无论品质好坏,只要够劲就行。霍武想着似乎一切条件都有利于自己,看了看白老头,咬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刚刚一直作壁上观的阮援疆看两人商讨完赌注,乐呵呵地也凑上来一脚:“大武啊,你这不是还剩两包烟吗,要不,老头子也和你赌一把?” 那表情,简直就在说霍武输定了。 怎么,难不成阮叔也觉得那小子能坚持下去?霍武看着这两个吃定他了的老人,心里想着,接下去绝对不能让那小鬼好过,他就不信了,那小鬼真能坚持下来。 阮援疆和白昉丘相视一笑,那神情只有两人自己才懂。 回屋的江一留打了一个喷嚏,想着该不会又要感冒了吧,急忙给自己又添了一件衣服。 **** 一大早吃完早饭,所有人都赶去大队部集合,每天要干的活都是有分配的,因为不同的工作工分不同,队上的会计会记下每人每天的工作和分配的功夫,等到分粮分钱的时候统计分配。 江城自从有了孙子后就坚持每天去队里做些清闲的活,工分不多,但是也能给孙子攒点家底。 阮援疆几人也得一块去大队部,莫大栓昨天晚上说了,今天要在大队部跟村里人介绍他们的身份,几人就跟着江家人一块朝大队部走去。 阮阮还小,这些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几人将她留在了江家,苗老太就待在家里,还有四妮和江一留两个同龄人陪着,他们十分放心。 苗老太的态度和昨晚也大不相同了,如果说昨晚,她看着阮援疆几人的表情还有些不情愿的话,那今天,她一脸灿烂的模样,简直就是恨不得这些人一直在江家住下去了。 江一留心里门清,能让奶奶露出这副表情,昨晚,他们几个肯定没少给奶奶好处,估计就是粮票布票之类的东西吧。按照几人的身份,这些东西肯定不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有本事将下放的点改到这来,在来之前,肯定做了不少准备。 江老头带着几人赶到大队部的时候,村里的人基本都来齐了,听到响声,齐刷刷地把头朝阮援疆几人看去,见到只是两个老头和一个 青年壮汉,纷纷有些失望。 这年头,各个村里都有不少下放劳改的反动份子,还有不少下乡的知青,这两帮人都不是什么能干活的,前一批还好些,毕竟身上带着罪,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也会尽量多做些活。 后一批那就真不行了,都是娇滴滴的城里娃,干点活就像要他命似的,每天就知道浑水摸鱼,有事没事就去县城疏通关系,想早点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不行,就换到其他富裕些的生产队去,反正就是死活不想在青山村待了。 稍微有几个懂事的,也挽救不了那些知青在村里人心中的形象。 青山村自从最前头那批知青后,又来了好几批人,现在村里的知青站足足有十三个知青,被莫大栓分到了各个小队里,每天的活都得让小队其他成员帮忙做完,村里人早就有了不少怨言。 原本想着这次下放了几个反动份子,总不用像照顾那些奶娃娃那样累了吧,现在看来,是不用照顾奶娃娃了,来了两个祖宗,除了那个年轻些的能干活,剩下两个一脚迈进棺材里的,又能做些什么呢。 村里人纷纷叹气道。 莫大栓看村里人的表情,就知道大家肯定想岔了,赶紧把昨个几个干部的分配方案给村民说了说,大家看阮援疆几人的表情顿时就不同了。 一个大夫,一个壮汉,还有一个自愿承包最累最臭的牲畜棚,这种好事,哪里求的来,看阮援疆几人的眼神顿时就不那么排斥了,反而友好了很多,连莫大栓提出让他们提前支取些粮食,也没有一个村民反对。 “几个就选几个人去修牲畜棚的屋顶和建灶房,计十二分,有想去的就去程会计那报名,这段日子,这些人就先吃住在江大叔家,等什么时候牲畜棚修好了,就让他们搬过去。” 莫大栓稍微解释了一下阮援疆几人住在江家的原因,接着就是每天例行的分配任务了。 “你看看你爸,粮食多了宁可养那几个反动份子,也不肯帮衬着些我们。” 角落里,范晓娟拉扯着自家男人的衣袖,愤愤不平地说到。 这几年,她老了很多,没了江家老两口的支援,她和江大川只能自己下地挣工分,皮肤早就没了以前的白嫩。 当初他们和江家老两口争执,断了联系,家里没粮,范晓娟只能厚着脸皮回娘家,想把这些年送到娘家的粮食要回来,几百斤的粮食,最后只讨回来几十斤,就这样,现在回娘家,家里 的大嫂还总是拿这件事刺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范晓娟不恨娘家人,反而将所有的怨气都冲向了江家众人,怨气也越来越深。 江大川听完媳妇的话,阴郁的眼神从远处几人身上划过,一声不吭。 第28章 融入(捉虫) 阮援疆几人也算是彻底在青山村安顿了下来。 白昉丘的医术没话说,他的医术是祖传的老中医,年轻时留过洋,学了西方的医术,算得上中西合并,在缺少医药的青山村,他能自己上山采药,做成药剂给村民服用。不少村民的陈年旧疾,都在他的手下治愈,如果不是介于他身份的缘故,神医之名恐怕早就传出去了。 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抵消村民对他的敬意。 是人就可能生病,会生病,那就不能得罪医生。青山村的村民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这点浅薄的见识还是有的。 霍武也不用说,他那一身力气,做什么活都利索,除了一开始不习惯农里的劳作,手脚有些生疏外,之后的那段日子,干起活来简直比在地里干了大半辈子的老把式还利落,别人收一块地的功夫,他能收一块半,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三人之中,可能就属阮援疆的活最麻烦了,好在霍武每天上工之前,都会替他清理大半的积粪,他做起来也轻松些。 牲畜的饲料都是队上的妇女帮着准备的,倒也不需要他费心,总的来说,三人在青山村的日子还算惬意。 没有批斗,没有政治,身体也比来之前好了不少。 ****** “阮阮,还有多久啊——” 江一留蹲着马步,头上顶着一个装了半盆水的搪瓷盆,双手小心的扶着,整个身子打着颤,看着一旁坐在小马扎上的两个小丫头,咬着牙问道。 大冷的天,额头上还冒着汗珠,足以见他有多累了。 “还有三分钟。”阮阮看了看手里银色的小怀表,有些犹豫地说到。 大武叔说了不能作弊,一定要看着一留哥哥扎完半个小时的马步,可是一留哥哥看着很累的样子,要不,还是少说点时间吧。 阮阮有些心虚地说到,其实表上的时间还剩下六分钟,她把时间直接缩短了一半。 圆嘟嘟的小脸蛋,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就是不敢直视江一留的目光。四妮就站在阮阮身后,帮她扎着小辫子,一点都没有搭理自己受苦受难的弟弟的意思。 只是扎辫子的技术不好,两个小揪揪一高一低,歪歪扭扭的,也幸亏阮阮不在意,任由她在自己头上发挥她的创意。 这时候,手表还是个稀罕东西,至少在青山村,没有一人家有这玩意,江一留只在姑父那里 见过。海鸥牌的手表,是孟平川去海城考察学习的时候买的,足足花了一百二十块钱,还用粮票和人换了不少外汇券,去的时候白白胖胖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干瘦的跟猴子似的了,就知道拿着快手表傻笑,那段时间江大珍没少回家抱怨。 不过说是抱怨,江大珍心里对那块手表还是很稀罕的,这年头,家里有块手表,可是极出风头的一件事。 前些日子,阮阮手里拿着的还是一个金色的怀表,显然比孟平川那个海鸥表更高级些。金色圆形的表身,外壳是花型镂空,上面还镶嵌着一颗颗暗红色的宝石。按下表上的小暗扣,怀表一打开,一边嵌着一张黑白老照片,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不用她开口,江一留就猜到那应该是阮阮牺牲的父母,那张照片,可能是他们结婚时的喜照。另一边就是表盘,可以清楚地看到时间。表上串了一条长长的链子,好让她挂脖子上。 江一留第一次看到阮阮掏出这个怀表的时候,还紧张的提醒了那个马虎的小丫头,让她以后在外面,千万不能把怀表拿出来。 钱帛动人心,乡下人朴实,怜惜她父母壮烈牺牲,可总是有那么几个偷鸡摸狗的,这种东西要是让人知道了,恐怕阮家爷孙两个都会被人盯上。 江一留不放心之余,还隐晦地提醒了一下阮老爷子,第二天,阮阮手上的怀表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光面的银表,外表平凡无奇,不像那个金表一样惹眼,平日里就塞在大衣里面。 阮阮父母的照片也被重新换到了这个怀表里,除了每天帮江一留计时的时候,轻易不见阮阮把怀表拿出来,估计是江一留和爷爷的话起了作用。 江一留有些好奇阮爷爷身上怎么有这么多怀表,也没开口问,他能做的就是提醒一些他们注意不到的细节,阮阮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也不希望她出事。 “阮阮,你可不能给那小子放水啊。” 从外头进来的霍武听见两人的对话,又朝怀表上瞅了一眼,提醒道。这小子到底给他小侄女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帮着他来欺骗他这个叔叔,简直不能忍。 霍武瞪了一旁蹲着马步的江一留一眼,心里寻思着是不是给他再加点难度。 霍武是个正直的人,虽然和两个老人打了赌,但也没真的刁难江一留,让他通不过测试,他给他指定的锻炼计划,都是按照他这个年纪和身体情况布置的。 每天五点起床绕着村子跑两圈,休息十分钟后蹲马步,马步要 蹲半小时,如果坚持不下来,就算他放弃。 已经小半个月了,江一留风雨无阻的坚持了下来,也没见他喊累,倒是让霍武高看了他一眼,觉得可能真的是他看走眼,这小子没准真能撑过去。 霍武朝小脸通红的小侄女笑了笑,将手上从山里摘来的野果递给她和坐在她身边的四妮。两人惊呼着接过野果,一溜烟跑到水井旁,拿起盛满水的水桶,将野果子草草清洗了一下,开心地瓜分起来。 霍武和江一留的锻炼不同,他每天陪着江一留跑完圈就会去大山里溜一圈,时常都能给家里几个孩子带点野果子回来。 村里的孩子不敢往深山里去,只敢在山脚下找点野果吃,山脚那些地方,早被村里的淘孩子翻遍了,现在又是深秋,果子本就稀少,也就只有艺高人胆大的霍武还能找到这些零嘴出来。 “我看了,还有五六分钟,可不准再像刚刚那样偏袒那小子了,那次再让我抓着,我就不给你们带果子了。四妮,你帮我盯着点阮阮啊。”霍武看了一眼抿着嘴,满头大汗的江一留,对着水井边的两个小姑娘叮嘱道。 阮阮的嘴里塞着野果,鼓起一个大包,眼睛瞪的圆圆的,看了看手里酸酸甜甜的果子,又看了看一旁的江一留,有些纠结,四妮拍着小胸脯替她保证:“大武叔,你放心,我替你看着他们。” 那表情,一点姐弟爱都没有,几个野果子就把她收买了。 好不容易时辰一到,江一留把手上的搪瓷盆放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脚,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这点程度就这样了,我看接下去的训练你恐怕也撑不下去了,不如早点认输吧。”霍武换好上工的旧衣服出来,看到瘫倒在地上的江一留说到,嘴上打击着他的信心,眼里的赞赏却是藏不住的。 江一留喘着粗气,若说一开始,他对学武还没有这么热忱,现在霍武的话,彻底激起了他心底那股执拗,他还就非学不可了。 霍武自然看见他眼底燃起的不服,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他就说吗,才五岁的孩子,平日里总是不温不火的,哪里像个孩子,这样还正常些。 家里的大人都上工去了,苗老太就领了些糊火柴盒的活,在家里做,看着几个小不点。 “小宝啊,快过来吃早饭了。” 苗老太在屋子里一声喊,三个孩子都从院子往里走去。 桌子上摆着三碗苞米糊糊,两碗鸡蛋羹,以往这鸡蛋 羹的待遇也就江一留能享受到,自从阮阮来了以后,享受这待遇的人又多了一个,看在阮家给的丰厚的伙食费的份上,苗老太也不会让人家家里的小姑娘委屈了。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你们乖乖吃啊,四妮,看着些弟弟妹妹,奶奶去后院喂鸡。”现在家家户户的鸡鸭都是按人头养的,每年的鸡苗鸭苗都有定数,要是养死了,可没地补去。苗老太养鸡可精细了,哪只鸡一天能下两个蛋,她都能把它当祖宗供着。 “四姐,给。”阮阮看苗奶奶一走,舀了半碗到四妮的碗里。第一次碰到这个情况的时候,她还好奇的问过,为什么几个姐姐没有鸡蛋羹吃,苗老太跟她说丫头都是不用吃这些好东西的。 这让阮阮有些奇怪,她也是丫头,为什么她就有鸡蛋羹吃,不过她乖巧的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每次从自己的碗里分一部分给四妮。 “阮阮,你放心,等我以后挣大钱了,给你做一屋子的鸡蛋羹。”四妮看着碗里的鸡蛋羹,没有矫情地推拒,只是对阮阮甜甜地笑了笑。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着糊糊配蛋羹,笑的一脸甜蜜。 江一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碗里没有动过的鸡蛋羹分了一些到阮阮的碗里。在小孩子眼中,分享食物是一件代表友情的事,能促进相互之间的感情,四姐如果跟阮阮交好,对她的将来也有好处。 “苗婶子,一留在家不?”屋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一留眼睛一亮,放下手上的碗冲了出去。 “小舅舅。” 来人正是顾冬梅的哥哥顾夏实,江一留一个飞窜冲到顾夏实怀里,那股子力气,差点把顾夏实扑个趔趄。 “才多久没见,你小子长结实了。”顾夏实看了看自家小外甥的身板,惊喜地说到。 “嗨,小宝这段日子总是跟着他大武叔瞎练什么功夫,下巴都瘦了一圈。”苗老太从后院出来,看是顾夏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指着他怀里的乖孙子说到。 每天这么早起床瞎折腾,老太太可心疼了,要不是老头子拦着,加上小宝最近身子似乎真的好了些,老太太一准拦着了。 “锻炼好啊,练好身子,将来当兵吃国家的粮。”顾夏实捏了捏江一留的小胳膊,对着苗老太说到。哄得苗老太见牙不见眼。 “对了,石头,你今天来有啥事吗?”苗老太笑过一阵,好奇的问道。 “没啥事,就是想带一留去县 城玩一圈。”顾夏实对着苗老太说到,看到后头出来的两个小丫头,对着四妮亲热地叫了声,又指着其中一个疑惑地问道:“这是?” “是我们村下来劳改的一个老教授的孙女,爹妈都在越战牺牲了,这不牲畜棚还没修完吗,这段日子就在我们家吃住。” 苗老太凑到顾夏实耳边小声解释,不敢让阮阮听见。 顾夏实了然,这老教授跟江家肯定有点关系,不然,苗老太对那小丫头的态度可不会这么好,就凭他这双利眼,想瞒着他,那可不简单。 他今天的目的可不是这些。 “苗婶子,一留我就带走了,午饭就跟我一块吃,你别惦记了。”顾夏实抱着小外甥对苗老太说到,又对一旁的两个小姑娘笑了笑:“等舅舅回来给你们带糖吃。” 说完,抱着江一留离开。 “诶,你怎么去啊。”苗老太追了上去,大冷天的一走几个小时,哪里吃的消啊。 “我骑车来的。”顾夏实得意地露出身后的自行车,全黑色的车身,相较于后世的自行车,这个自行车又大又笨重,车身几乎高到顾夏实的腰间。车后的坐垫上缠了厚厚一层绒布,顾夏实将怀里的小外甥放在坐垫上,自己跨上自行车,准备出发。 “行啊,石头,都买上自行车了。”苗老太惊呼地感叹道。顾家的条件啥时候这么好了,这自行车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不是我的,这自行车是我跟人借的,时候不早了,苗婶子,我跟一留先走了。”顾夏实看苗老太似乎还有不少话想问,急忙蹬起踏脚,打完招呼一溜烟地跑了。 “慢点,慢点,别摔着我孙子诶。” 远处传来苗老太焦急地呼叫,顾夏实全当没听见,让小外甥抓紧自己的腰,飞快骑着。 “小舅舅,我们去干什么啊。”江一留坐在后座上,好奇地问道。 “带你去见识一下好东西。”顾夏实没有明说,买了个关子,让江一留好奇的心痒痒。 第29章 大肥章 早晨的县城显然比江一留上次来时更热闹些。 不少工人都赶着去工厂上班,匆匆忙忙地疾步行走,生怕迟到。有自行车的就悠闲了些,在周围行人的艳羡下,时不时地按着自行车上的铃铛。丁零当啷的,从巷头传到巷尾,也没人嫌闹。 顾夏实将自行车停到了国营饭店的边上,解下拴在车把手上的链条,将后车轮和一旁的柱子拴在一块,小心的把钥匙藏到胸前的兜里。 坐在车后座的江一留没等他抱,自个儿跳了下来,把顾夏实唬了一跳。 “还真当自己是小伙子,要是摔破点皮,你奶非要我的命不可,看你以后还怎么跟我一块出来。”顾夏实摸了一把小外甥的脑袋,板着脸,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没等江一留被吓着,他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 “走,舅舅今天带你吃点好吃的。”顾夏实撸了一把小外甥的呆毛,牵过他的手就往饭店走去。 县城的国营不大,一间空旷的屋子里摆着五张桌子,柜台处做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自顾自地磕着瓜子儿,听到两人进来的响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位大姐,这里有没有素面啊。”在他们之前进来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衣衫整洁,颇为局促的对着柜台处的女子问道。 “呸,谁是你大姐,会说话吗?”那女子嘭地一声把手上的瓜子拍在桌子上,还飞溅出去好几颗,散落在柜台四周,站起来,粗肥的手指都快指人鼻子上了。 中年男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个瑟缩,又轻声地问道:“那,姑娘,这里有素面吗?” “眼睛瞎啊,那么大招牌立在那,不会自己看啊,乡巴佬。”中年女子缓缓坐下,肥大的屁股做的木椅吱呀吱呀的直响。 中年男子被噎了回来,好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我不认识字。” “哈哈哈哈哈,文盲还来我们国营饭店吃饭,不识字就滚蛋,老娘哪有闲工夫给你每个字念一遍。”中年女子捧腹大笑,啃瓜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颗颗瓜子塞进她肥厚的嘴唇里,没一会儿功夫,脚边就堆满了瓜子壳。 “大叔,素面要□□票加八分钱。”江一留看那大叔实在窘迫,小声开口提醒道。 这年头在国营单位上班的普遍觉得高人一等,尤其是供销社之类的地方,东西总共就那么一点,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完全没有后世什么 顾客至上的说法,反而还得让买东西的人巴结着他们。 “谢谢你啊,小弟弟。”那个中年男子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呆愣了一下,向江一留道了个谢,小心看了眼柜台的女子,摇摇头,最后还是走了出去,没有买自己刚刚开口想要的素面。 “什么东西,呸。”那女子看了眼离开的那个那人,将口中的瓜子壳狠狠一吐,喷了老远。 “行啊你小子,比你舅舅能。”顾夏实经常往城里跑,这种画面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惊讶于自己外甥小小年纪就能认识这么多字,他和小宝一样大的时候还在着鼻涕挖泥巴吧。 顾夏实心里美滋滋的,看着眼前这个肖似自己的小外甥,恨不得把他从自己妹家抢回来,反正他也没媳妇,估计这辈子就打光棍了,刚好让小宝给自己当儿子。 不过,用屁股想就知道不可能,要是这想法传出去,恐怕就江家老两口都能把他生吞了。顾夏实一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想吃什么?”顾夏实指着一旁的招牌问道。 这时候国营饭店的菜色还比较少,根据每天从农场送上来的食材,菜单上的菜色每天都有所不同。 江一留不知道小舅舅最近在鼓捣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是发了一笔小财,只是他不想让小舅舅太破费,想找菜单上最便宜的东西来一份。 “今天还有牛肉面啊,哪个农场的老牛死了。”顾夏实看着菜单惊讶了一下,这年头牛是耕地的主力,也是每个生产队的宝贝,不到老死是不会宰杀上桌的。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同志,来两碗牛肉面,再加一碗大杂烩。”顾夏实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外甥:“这牛肉面轻易可吃不到,我们今天就吃这个。” 江一留空间的超市里还有不少上等牛肉呢,只可惜都拿不出来,幸好空间的时间是静止的,不然上辈子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他,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呐。 上辈子,他在美国待了十几年,牛肉反倒是他吃的最多的肉类,美国牛肉很便宜,品质一般的牛肉,每磅只要三四美元,超市促销时还会有特价,有段时间,他看到牛肉就想吐,反倒是蔬菜价格十分昂贵,平日里想补充维生素,只能多买些便宜的水果。 重生这五年,能吃到荤腥的日子极少,一下子见到牛肉面,江一留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了看菜单上的价格,一碗牛肉面要三两粮票加一毛钱,比素面也贵不了多少,江一 留也就没有反驳舅舅的话。 “人民万岁!!一共七两粮票,外加两毛五。”中年女子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上的瓜子,拿起笔在一张字条上哗哗地写了几行字,将字条撕下来,递给顾夏实。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自己去取菜口拿。”接过顾夏实递过去的粮票,仔细点了点,放到柜台上的铁盒子里,挥挥手让两人离开。 江一留被这个具有时代特色的对话逗得有点想笑,这年头,无论干什么,总得在前头先加一句主席语录,也不管和这段对话有没有联系。 “走,我们去拿面去。”顾夏实牵着外甥的小手,走到了另一个窗口,将字条递了进去,里面的人接过字条,一声不吭地朝里走去。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左右,两碗热腾腾的面和一碗大杂烩就端了出来。 此时国营饭店一个人都没有,两人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桶筷子,几把勺子,还有辣椒酱,芫荽末,蒜瓣之类的调料。这个都是随便加的。 江一留看着眼前比自己脸还大的面碗,吓了一大跳,这年头的分量也太足了吧,满满一碗牛肉面,每碗面上都放着两块厚实的牛肉片,每一片都有江一留半个手掌大,拇指粗的厚度,对于它的价格来说,已经是极其划算了,毕竟这年头肉票难得,粮票却是家家户户都挤得出来的。 江一留有些奇怪,看起来这国营饭店的饭菜也不贵啊,怎么来这吃饭的人这么少呐,看了眼坐在柜台的胖女人,心有戚戚,没准都是被吓跑的。 “快点吃,晚了面就驼了。”顾夏实在自己的面碗里加了几筷子的芫荽末,又加了一勺子辣酱,搅拌了一下。“这面里头加芫荽可香了,你要不也加点。”说完拿起装芫荽末的碟子,就想往江一留的面碗里倒。 江一留赶紧捂住自己的面碗,芫荽就是现代人常说的香菜,这种香料,爱的人很爱,恨的人很恨,觉得有一股子怪味,江一留就是极度厌恶香菜的人之一。 “我就吃原汁原味的。”他到是有点想加一勺辣酱,可是白爷爷给他开的调理身体的药剂需要忌口,不能吃重口味的调料。 “你这小子也太不懂欣赏了。”顾夏实摇了摇头,唏哩呼噜地吃起自己面前的面条,边吃边口齿不清地对他说着:“这大杂烩也不错,都是前天剩下的饭菜乱炖的,有菜有肉,价格还只要荤菜的一半,味道也香。” 牛肉炖煮的时间很久了,几乎入口即化,香料的滋味早就 渗进肉里,轻轻一咬,那一股肉香和酱香就在嘴里爆开,江一留恨不得将舌头一块吞下去,都快分不清是这厨子的手艺高超,还是自己太久没吃肉,出现的错觉了。 将面上的两快肉吃下肚,他才开始吃盖在肉下的面条。 煮面的面条汤头是牛骨头炖出来的,浓香四溢,面条是手工揉制的,劲道弹牙,十几年后,机器横行,可就吃不到这么正宗的手工面了。 即便这个面的味道极其出众,江一留的小肚子总是有限的,吃了小半碗,肚子就已经溜圆了,一口都塞不下了。 顾夏实也不嫌弃,将他吃剩下的面三两口吃下肚,还将剩下的小半碗大杂烩扫荡干净,一滴菜汁都没剩下。打了个饱嗝,抹了抹嘴,带着江一留离开。 “舅舅带你去个好地方。”顾夏实带着外甥穿过几条小巷,嘴上神神秘秘地说到。 这七拐八拐的,走了足足二十几分钟,江一留早上刚跑了几圈村子,又蹲着半小时的马步,这两条小腿就跟面条似的,早就走不动了,只是想了想舅舅语气里的神秘,咬咬牙,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就当是饭后消食,紧紧牵着舅舅的手跟紧他的步伐。 幸好没多久,两人就到了地方。 这是一个用高墙围起来的院子,外面竖了一个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废品回收站,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的女人搬了把小马扎坐在外头,体态微丰,看到顾夏实过来,眼前一亮,站了起来,极为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小伙子,你又过来了,还是给孩子找小人书呢。”目光一转,看到顾夏实身边的江一留,喜笑颜开,蹲下身,在他白嫩的小脸蛋上拧了一把。 “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宝贝儿子把,长得还真和你一模一样,我要是有这样俊俏的儿子,我也舍不得让他受委屈啊。” “就是,孩子就那么点要求,我哪里舍得拒绝。” 顾夏实没有解释,直接认下了江一留这个儿子,一脸为难的对那个女人说着:“孩子吵着要看小人书,我这个当爸爸的总不能连几本小人书都不给吧,上次拿去的那几本这小子都看腻了,吵着闹着要来自己选,我能拿他有怎么样,当爸妈的总是拗不过孩子。” “姐姐,这里有小人书吗,我要看小人书。”江一留脑筋一转就知道了舅舅的目的,这时候的废品回收站可是有不少宝贝。他的心头也一片火热,装着懵懂的样子对那中年女子说到。 “这孩子,我 能当他妈了,还喊我姐姐,咯咯咯——”那女人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看着江一留的眼神更加和蔼了。 是个女人都在意自己的年龄,这是不分时代的。 顾夏实给自己小外甥使了个赞赏的眼色,对着那笑的一脸开心的女子说到:“大妹子,还是老规矩,我就给孩子找几本小人书。” 顾夏实说着,小心地上前,用肥厚的外套挡着,递了一块钱过去。 那女子小心朝四周看了看,飞快地接过那张纸币,对两人说到:“行了,进去吧,送废品的要下午才过来,你们就慢慢找,不过,那些不该碰的东西你们可别碰啊,好几户人家可都是因为不干净的东西遭了秧。” “我知道我知道。”顾夏实连连点头:“你看我前几次有拿过不该拿的东西吗?” 女人想想也是,那种烫手的山芋谁会要呐,打开门放他们进去,将门关上,自己又像往常一样,翘着腿,坐在小马扎上,仔细看着四周。 江一留知道,上辈子,自家舅舅藏了不少值钱的古董,看样子都是在这时候收下的,现在家里有古董可不是什么好事,各地各处都闹着破四旧呢,谁知道这古董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尤其是书册画卷,闹得不好,一家人都得搭进去。 而且这年头古董不值钱,一个清乾隆的官瓷,恐怕还比不上一斤白面来得诱人,谁能猜到些被人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将来会值那么多钱呐。 当然,有远见的人也还是有的,比如此刻站在江一留面前的小舅舅。 废品收购站很大,除了空旷的院子,还有三间瓦房,书册废纸之类容易被雨水沤烂的东西都放在屋子里,院子摆的都是大型的器具和一些破铜烂铁。 “乱世黄金盛世收藏”。顾夏实指了指那些像是垃圾一样堆积在院子里的东西,“你别看现在所有人都将它们当废物处理,用不了多少年,这些东西的价值就会提升。” “我们的国家不会一直乱下去,我们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不会被抛弃。”顾夏实感叹了一句,他不会认为江一留年纪小听不懂这些,他这个外甥可机灵了,他知道他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自己在这翻翻,没准能找到些有趣的小人书。” 顾夏实带着外甥进了一间屋子,里面简直就是一座纸山,各种各样的纸张堆叠在一起,几乎到了屋顶的高度,江一留都担心自己从里面抽一本,那纸山就塌了。 “舅舅 就在外头” 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 顾夏实感兴趣的东西都在外头,把江一留往屋里一放,就安心的出去了。 这些废纸顾夏实看不上,江一留却对它十分感兴趣,找了一个角落,开始翻找起来。 纸山里多是些不值钱的旧杂志和旧报纸,江一留翻了好一会,都没找到什么稀奇的东西,弯腰久了,背有酸痛,揉了揉自己的腰,有些失望,寻宝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站起身活动筋骨的时候,江一留的眼神无意间看到纸山的角落里,露出一角鲜艳的色彩,眼神一亮,跑过去将压在它上面的纸张扒拉开,露出底下那本保存完好的小人书。 他可不是因为上面童心一起,才想着找这些小人书,而是在后世,这些保存完善,存世较少的小人书,是能值大钱的。 例如他现在手上这一本——《牛虻》,1955年新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还是精装本,在后世,这么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被炒到了两万块的高价,你别看这钱好像不多,可是在这个年代,这样一本小册子,只要花几分钱就买的到,可谓是一本万利。 可惜,早些年县城的街头巷尾还摆着不少小书摊。你可以选择花几分钱买,也可以选择花一分钱,在小摊子旁坐上一整天,摊子上所有的小人书你都可以随便看。家里宽裕点的,大人都愿意给孩子一分钱,让他们在小书摊安分地享受一整天的时光。 因为价格低廉,那些小书摊的生意十分红火,几乎每天都围满了孩子,连大人,也会忍不住被那些有趣的小人书吸引,买上几本带回家去。 自从文革开始后,这些小书摊都消声觅迹了,家家户户手上的那些小人书不是损坏了,就是被怕惹麻烦的大人当引火纸给烧了,存世极少,更别提保存完善的了。 江一留之所以会对这些小人书的价格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经也有过一本小人书——《渡江侦察记》,1957年出版的,是当初小舅舅送给他的,那一本书在后世炒到了十万块钱的高价,只可惜,在他小时候被堂兄江爱国抢走,最后那本小人书是什么下场,他至今都不知道。 江一留偶然间得知那本小人书的价值后,就总是会不经意的留意那些讯息,可以说,对于这些小人书的价值,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 有了一本《牛虻》提高士气,江一留一鼓作气的钻进书山里,想再找几本值钱的小人书。 一些破破烂烂的小人书值不了多少钱,江一留秉着绝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理念,将那些书也都收集起来,保存完好的小人书早被他小心地收进了空间,他特地清空了一个货架,用来放置这些东西。明面上就摆了两三本表象有些破旧的小人书,以防引起舅舅的怀疑。 江一留叹了口气,看着翻了一小半的书山,人家重生六零年淘宝,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淘到王羲之的字,唐伯虎的画,他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呐。找了这半天,就没见到什么字画之类的东西。 不过宝贝毕竟是宝贝,若真这么好找,也就不会那么值钱了。 江一留的失落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力充沛地朝另一堆书山走去。这些可都是他将来的起步资金,而且错过了这次机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县城一趟。 “啪嗒——” 脚上不知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一个重心失稳,江一留就摔倒在了地上,幸好大冷天穿的厚实,膝盖没摔疼,只是手掌破了一块皮,火辣辣的疼。 他直接将嘴凑伤口上舔了舔,都说口水是最好的消毒用品,现在也没药膏给他覆伤口,空间里的创可贴太显眼,他也不能拿出来,只能用这种土方法止血了。 江一留一边舔着伤口,一边朝那个绊倒他的罪魁祸首看去。 一个细长的木盒静静地倒在一旁,圆形的桶身,盖子似乎被他不小心踢开,隐隐露出盒子里雪白的一角画帛。 江一留眼睛一亮,连手上的疼痛都忘了,跑过去,将那木盒和一旁的木塞捡起来,仔细观摩。 这木盒质地坚硬,通体乌黑,切面光滑,打磨的镜面光亮,入手微凉。光看着盒子,就非凡品,江一留更加期待这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会是何人的画作。 他正要将里面的画卷掏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将画盒送入空间,拿起地上放着的几本小人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这是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啊。” 顾夏实从外头进来,看着散落了一地的报纸书刊,指着灰头土脸的小外甥笑着说到。 “翻了这么些,有没有找到什么宝贝啊。”顾夏实开着玩笑,眼里带着笑意,一看就知道他今天的收获不错。 江一留见到来人是小舅舅,松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几本小人书递过去给他瞧瞧。虽然舅舅待他真心实意,可是空间之事太过逆天,他 不敢赌那可能性,这个秘密,他会一直藏在心里,谁也不说。 “果然还是个孩子。”顾夏实随意翻了翻那几本册子,将这些东西还给小外甥,“你要喜欢,下次我再带你过来。” 江一留有些舍不得剩下那半还没有翻过的书堆,只是小舅舅都开口了,只能跟着他一块出去。 “小舅舅,你找到什么宝贝了?”江一留好奇的问道,看他身上似乎没藏什么东西的样子,难道是宝贝的体积比较小? 这还真让他猜对了,因为出去的时候会经过守门的那个女人,顾夏实从来不敢拿体积太大的东西出去,即便大冷天衣服有些厚,里面塞了大的东西,还是一目了然的。 顾夏解开大衣的扣子,神秘地往里头掏了掏,拿出两个还没江一留手掌大的东西,递到他手上,嘴上叮嘱着:“这可是宝贝,别摔坏了?” 江一留一手接过一个,凑到眼前仔细观摩。 一个是瓷质的鼻烟壶,椭圆的形状,小巧精致,上面描画着一个体态风流的古代仕女,洁白如玉的瓶身,只是鼻烟壶上并未刻有印记,不知到底是何朝代。 另一个是玉质印章,连江一留这样不懂玉石之人都看的出来这个玉的品质,绝非一般的玉石,乳白色的印章,触手温润,流光溢彩,可惜,印章的一角被磕碎,留下了一些残缺,大大损害了它的价值。 “你这么点年纪也看不懂,总之这都是好东西。以后等你再大点,我就教你怎么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顾夏实看他一脸严肃,似乎真的看得懂的样子,笑着从他手上拿过那两件宝贝,塞进棉衣的夹层里,扣上外套的扣子。 “你看,那可是真正的宝贝,海南黄花梨木做的椅子,以前,可是只有贵人老爷能用的。”顾夏实牵着外甥的手往外走,在经过院子里那一堆杂乱堆放着的家具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指着一个放在木柜旁的椅子,心痛的说到。 在他看来,这把椅子以后肯定能值老鼻子钱了,可惜就是带不出去啊,这么大一把椅子,瞎子都看见了。 顾夏实叹了一口气,对这把椅子的下场表示惋惜,废品回收站这些木质家具,最后的下场都是劈成木块,被当做普通木头,用来生火做饭,这简直就是糟蹋宝贝啊。 可惜,再心疼也没用,这东西他也带不出去。 江一留闻言,心中一动,假装不在意地问道:“舅舅,你还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木 头吗?” “这有什么难的。”顾夏实不屑地说到:“你看这木料,花纹美丽,色泽柔和,重点是这木头的纹路细密不乱,即便是结节处纹路都没有交叉混乱,这可是别的木料都不具备的特点。” 顾夏实将小外甥抱到椅子前,让他凑近那把椅子问问味道。 “什么也闻不出来啊?”江一留回头,看着小舅舅疑惑地说到。 顾夏实神秘地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在椅子的扶手处小心地刮了一下:“你现在再闻闻。” 江一留疑惑地靠近那个被划了一下的地方,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冲入脑海。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刚刚还闻不到任何味道啊。”江一留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黄花梨的特性,它的香味不是持久的,会随着和空气的接触渐渐消失,一旦刮开新的表面,这香气也就又出来了。” 顾夏实看着小外甥佩服的眼光,心里很是受用,指着一旁的一些家具,又给江一留详细科普了其他木材的特点,直到讲的口干舌燥,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好啦,下次再带你来这见识见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都快到晌午了,早上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化完了,顾夏实摸了摸肚子,牵着江一留的手往外走去。 “找完小人书了?”守在门口的女人听到里头传来的敲门声,将门打开,看着江一留手上厚厚一叠的小人书,笑着说到。 “是啊,这孩子选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选到几本他相看的,耽误了些功夫。”顾夏实摸了摸外甥的脑袋,装出一副纵容孩子的慈父的模样。 女人锐利的眼神从两人身上隐晦的划过,没看出什么问题,满意地点了点头,“孩子嘛,都这样。” 说完,将废品回收站的门拉上,谁都没注意,在门关上的一瞬间,院子的杂货堆里少了一把椅子。 三个人都很满意这次的行动。 女人满意在白赚了一块钱,废品站的东西都是公家的,里面的东西都是没人要的破铜烂铁,少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顾夏实满意在花了一块钱,却找到了两件更值钱的宝贝。 江一留也满意,一分钱都没花,找到了几十本值钱的小人书,一个神秘的画轴,外加一把几乎确定是海南黄花梨的太师椅,这次出行,他就是那最大的赢家。 ****** 第30章 小肥章 江一留不知道自己在草丛里蹲了多久,直到脚都麻的没有知觉了,那两人才分开,一个朝村外走去,一个朝村里走去。 他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肚,直到那种酸酸痒痒的麻劲消了,才跟着前头的人影往村里走去。 ***** “你个妮子,怎么今天这么晚了才回来,家里一堆事呐。” 大妮一进屋,就听到了奶奶连珠带炮的指责,这才想起自己在路上耽搁太久了,都过了做午饭的功夫了。手脚无措地站在大门口,手上紧紧捏着一本小册子,惴惴不安。 屋子里的人早就已经开始吃饭了,因为多了些人的缘故,堂屋里摆了两张桌子,长辈和男丁做一桌,顾冬梅带着几个孩子做一桌。 “行了,大妮每天来回跑也够累了,不就今天耽搁一天吗,饭都做好了也别骂她了。”江城看自己的老伙计也在呐,用脚子桌子底下轻轻踹了苗老太一下,暗示她适可而止,别让人看看笑话。 江老头都发话了,苗老太还能怎么样呢,轻哼一声,表示不满。 “这学校到家里一来一回两个小时的功夫,以后你还是和二妮三妮她们一样,带点干粮在学校吃吧,家里也不缺你做这些事。” 江大海看了看爸妈的脸色,又瞅了瞅一旁的阮叔和白叔,把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想说的话摊开来说了一通,其实江家还真不缺江大妮每天来回跑做的这些活,苗老太一个人待在家里,做个午饭的功夫还是有的。 “爸——” “胡咧咧啥呐,姑娘家就是要勤快些,不然谁愿意娶啊,你想把闺女烂手里啊。”江大妮还没回话呐,苗老太先炸了。 “家里这几个女娃娃都送去上学去了,家里的活谁做啊,你看看村里头,哪户人家把家里的女娃子都送去上学了,除了我们家,还有吗?”苗老太饭也不吃了,把手上的碗往桌子上一放,显然积怨已久。 阮援疆和白昉丘有些尴尬,这毕竟是江家的家务事,他们即便有不同的见解也不方便插手,只是心里对苗老太这种狭隘的看法十分不满。 “阮兄弟,我们这乡下地方和你们海城可不一样,你们可以把闺女养成大家小姐,我们可不行啊,你说村里的姑娘啥都不会做,将来能找到婆家吗,你们还觉得我这个做奶奶的狠心,可是我不狠心行吗,你们看,现在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们江家的几个姑娘勤快能干,再过几年,恐怕上 门相看的人都能把我们江家的门栏给踏破了。” 苗老太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谁让乡下闺女的命贱呐,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大珍一样幸运的,找了城里对象,当上正式工人,更多的是读了几年的书,回到村里,接着做一个农妇。 苗老太的话听上去好像有些道理,其实纯属胡搅蛮缠,毕竟江大妮几个又不是不干活,没看她们几姐妹每天那么早起来去山上割猪草,跟着村里的妇女煮猪食,干的活并不比别人少,江大海只是不想让闺女每天下午也来回跑罢了,少干这么点活,也不会让村里人给江家几姐妹打下懒惰的标签。 这个逻辑,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想的清楚,可是江大海是谁啊,是苗老太最孝顺的儿子,一看她妈做出这副伤心的模样,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就戳破了。 坐在另一桌的顾冬梅看自家丈夫三两下就退却了,看了眼横眉怒目的婆婆,也将心理的蠢蠢欲动按压下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阮援疆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这几个闺女摊上这样一个爹,也真是命苦。江大海为人真诚,是个好人,就只有这一点,让他不知该如何评价。 “奶,我回来了。” 在外偷听了一会的江一留急忙站出来,小小的个子捧着两大袋东西出现在了院子里。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舅舅呐,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不会是让你自己走回来的吧。” 孙子一回来,苗老太哪还有心思管教孙女呐,从屋子里走出来,接过他手上那两袋东西,往外头张望了一眼,没见到顾夏实,有些不满地说到。 “你这衣服是怎么了,刚刚摔倒了?怎么把膝盖给摔破了。”苗老太一看他灰头土脸的模样,膝盖上还破了个大洞,仿佛天塌了一样嚎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裤子扒了,看看身上有没有磕到。 “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江一留涨红着脸,制止了苗老太想要扒他裤子的动作,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呐,他还是要脸的。 “小兔崽子,多大点人了还会害羞,小时候还是我给你换的尿戒子呐。”苗老太看他动作灵活,不像是磕伤的样子,松了一口气,拍了一把他的屁股,笑骂道。 “小宝,你舅舅呢。”顾冬梅一下工就听婆婆说二哥把儿子接走了,开头还想等二哥把人送回来还能聊聊家里的情况,没想到顾夏实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舅舅把我送到门口就走了。 ”江一留没说实话,眼神隐秘的从自家大姐脸上划过,看她一脸坦然,心里的疑惑也就更大了。 “真是的,也不吃点午饭再回去。”少个人还省些粮食,苗老太一听是这样,脸上也就有了笑意,对客气的顾夏实更加有了好感。 “吃饭吃饭,都杵在门口做什么。”江老头一听孙子没事,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拍了拍桌子,让大家赶快吃饭。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江大妮也松了口气,做到顾冬梅的旁边,拿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 “奶,这包是舅舅买的肉包子,晚上蒸了大伙分着吃,这包是舅舅给买的零嘴,我就先拿回屋了。” 江一留从苗老太手里拿过其中一个包裹,一溜烟跑回屋里。 “诶,慢着,什么东西,奶奶帮你藏着,你们那屋有老鼠,小心被老鼠叼了去。”苗老太哪里是担心老鼠,她是担心江大妮几个。 自个孙子是个糊涂的,有点好东西就想分给那几个丫头,她可不糊涂,丫头早晚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吃这么好做什么,要是养出一张刁嘴,还不让人说闲话。 江一留就是知道苗老太这性子,才不肯把东西交给她,这一包糖果到了苗老太手里,最大的可能就是每天抠唆出一两颗,看着他吃进嘴里,再多的,也就没有了,大姐几个,恐怕连糖渣子都吃不到。 等苗老太跟进屋,江一留早就将东西藏好了,苗老太粗粗地翻了一下炕上的褥子,什么都没找着。 “你这孩子把东西藏哪了,奶奶最疼你,还会抢了你东西不成。”苗老太就像是狼外婆一样,哄着眼前的小孙子。 江一留把头一转,捂着肚子:“奶,我饿了。” “饿了,手上那么多包子你怎么就不吃一个呐,难不难受啊,外头粥还热着,奶奶这就就去给你盛啊。” 饿肚子多难受啊,反正糖果也跑不了,苗老太决定等吃完饭好好翻一下这间屋子,她就不信她找不着。 可惜,糖果此时正在江一留的空间里待着,苗老太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江一留从屋子里出来,趁苗老太去灶房盛粥的功夫,向女桌那眨了眨眼睛,这下四妮几个都知道他把东西藏好了,捂着嘴偷笑,弟弟把东西藏好了,晚上,她们几姐妹就又有东西吃了。 阮阮才来这儿几天,也知道了江一留和苗奶奶打游击战的水平,也跟着一块偷笑。 江一留是坐男桌的,稍微侧一 侧身就能看见女桌的动静,江大妮的位置正好在他斜对面,他一边喝着奶奶刚盛出来的粥,一边仔细的观察着自家大姐。 十四岁的人,还没发育完全呢,稀疏泛黄的头发扎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瓜子脸,狭长的单眼皮,鼻头圆圆的,嘴唇红润饱满,只是略微泛黄的肤色,让这张脸逊色了不少。她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棉袄,更显得整个人灰扑扑的,胸前一点起伏都没有,可能是穿的多的关系,还显得有些臃肿。 江大妮注意到弟弟在看自己,对着江一留笑了笑,温柔中带着一丝稚气。 江一留闷闷地扒拉着碗里的粥,大姐才这么小,怎么可能现在就开始找对象呢。 其实村里人结婚都很早,十五六岁相看对象,十七八岁就结婚的也大有人在,先把婚事一办,等到了年纪再去领证,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这年头可不兴离婚,只要办了酒席,在大伙眼里那就是一家人了。 江一留重生回来,压根就没想过让几个姐姐这么早结婚,时代发展这么快,他还想让几个姐姐去外头看看,不希望她们一辈子就被捆绑在了这个小山村。 因此,江大妮这么早就找对象,对江一留来说是很不能接受的。 而且那个男人是谁,多大年纪,家住哪里,这些江一留都不清楚,他担心自家单纯的大姐被骗,她还太小了,或许根本就分不清自己现在的感情。 这可不是以后,能够自由恋爱,哪家闺女谈过对象,附近几个村人都知道,想要继续下一段感情那就困难了。 自由恋爱,男女平等,这些宣传语几乎到处可见,可是真正执行起来太难,像他们这样的小地方,哪家哪户孩子成亲不是父母相看的,自由恋爱的也有,只是很少,而且你自由恋爱个一次,别人还不会说你什么,你要是来个两三次,一家子的脊梁骨都能被那些闲言碎语戳断了。 不是江一留想法封建,而是在这个时代,做那个挑战规则的人太难,江大妮的性子太软,绝对不会是挑战成功的那一个。 江一留一个劲地扒拉着碗里的稀饭,现在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晚上二姐几个回来,得在她们耳边敲敲边鼓,直接去问大姐太显眼,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二姐几个跟大姐一直待一块,对这件事,总归会有些了解吧。 ****** “三姐,我今天跟小舅路过你们学校,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呢布大衣,带着眼睛,梳 着大背头的男人,长得就跟相片里的人似得,那人是谁啊。” 晚上,江一留和三姐一块趴在火炕上,大姐和二姐还在外头帮忙,四姐和阮阮被顾冬梅拎到灶房洗澡去了,房间里头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江三妮今年也已经九岁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馋,嘴里喊着一颗糖果,手上拿着一条果丹皮,脑子里开始想着弟弟说的人是谁。 换做机灵点的二姐可能现在就会怀疑了,去县城的那条路根本就不经过红旗村,江一留又怎么可能见着他们学校里的人呢。 三妮单纯了些,这也是江一留为什么避开她们,只问三姐一人的原因。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三妮幸福地咬了一口手上的果丹皮,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到,“你说的是大姐她们班的国语老师吧,我们学校里的女生可喜欢他了,长得好看,教的课也好,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大姐他们那边,居然能让容老师来上课。” “容老师,大姐的国语老师,他是红旗村的人吗?”江一留装做好奇地问道,只是手心捏的更紧了,师生恋,这可不是好听的名声。一不小心,可要惹出大祸来的。 “容老师是海城来得知青,现在就住在红旗村的知青屋里,只是他学问好,大家就让他在学校里教书。”这些事出去一打听就知道,三妮对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确定我看到的那个是容老师吗,没准只是跟我描述差不多的另一个人呢。”江一留有些不信地说到。 “不可能。”江三妮直接反驳道,“我们学校有呢大袄的就只有容老师一人,还是他家里人从海城寄过来的呐,你要是是在我们学校附近看见的,那就是容老师没错了。” 她对弟弟怀疑她的眼光很不满,直到江一留又给她递了一颗糖果,这才喜笑颜开。 不是江一留小气,而是他怕三姐吃坏牙齿,这时候牙医可不好找。 事到如今,基本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三姐口中的容老师了,不是江一留贬低自家大姐,而是根据三姐的口述,那样一个招人喜欢,条件好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十几岁的乡下土妞呢,怎么想都不靠谱。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大姐被那个男人骗了,十几年后知青回城,被抛弃的那些另一半,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江大妮和妹妹干完活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小弟眉头紧锁的一张脸,和三妹小老鼠似的乐滋滋的模样。 “三 妮,你是不是抢弟弟的东西了,多大人了还这么馋。”江大妮见到三妹手上的糖果,还以为是弟弟生气了,连忙训斥道。 “不是,这都是舅舅买给我们几个的,三姐吃点又怎么了,大姐二姐,你们也吃,吃完我藏起来,别被奶奶发现了。”江一留哪里舍得让三姐挨骂啊,急忙替她解释。 江大妮也就说说而已,小弟对她们几个姐姐一向大方,哪里会舍不得一些糖果。 “算你小子懂事。”江二妮捏了捏自家弟弟的小脸,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自从弟弟出生后,她和大姐虽然还是要干一样的活,但是现在能上学,能吃饱肚子,家里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压抑,江二妮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弟弟带来的。直到现在,她都忍不住感谢老天,将小宝送到他们家里来。 江二妮吃着糖,想着同村那些有兄弟的小姐妹,有谁的兄弟像小宝这么贴心,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她们几个姐姐,别人家的男孩,不跟姐妹抢东西就不错了。这样乖巧的弟弟,在江二妮看来,爷爷奶奶怎么偏心都是对的,虽然偶尔心里也会有些不舒服,但这不是针对小宝的,而是针对这点时代对性别的歧视。 “大姐,你们班那个容老师很厉害吗,刚刚我听三姐讲了,你说我上学的时候会不会轮到他教我们班啊。” 江一留装做不经意地问道,眼神一直盯着大姐的脸色。 “容老师。”江大妮的表情十分正常,“他教的国语很好,人也很热心,你要是将来上学让他教国语,倒也不错。” 没有羞涩,没有惊慌,江一留有些纳闷,这不像是一个小姑娘聊起心上人的表情啊,难道是他搞错了?还是弄错了对象? 江一留决定,最近这段日子多观察一下大姐的情况,实在不行就偷偷跟着她们几个去学校,反正村里的孩子都是放养的,实在不行出事了他还能躲空间呢。 总之,他一定得把这件事给搞清楚了。 ****** “白大夫,白大夫,快去救命啊。”三更半夜,大家都在睡梦里呐,突然传来了一声粗狂焦急的男声,在江家的院子外大声嚷嚷。 江一留有心事,睡得很浅,一下子就被惊醒过来,睡眼朦胧地朝窗外看去。 几个人拎着煤油灯站在屋外,隐约看得见影子,窗户上蒙着一层白雾,看不清来人是谁,只是声音听上去很熟,江一留还没彻底醒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子,让自 己清醒点。 “出什么事了——”房门外传来几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江老头询问的声音。 江一留心里清楚,那些大人这会儿应该都起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白爷爷这么晚了赶过去。 “一留哥哥——”阮阮睡得迷迷糊糊地,看到江一留起床穿衣服,轻声问道。 “你接着睡,我出去看看。”江一留帮她掖了掖被角,套上衣服走了出去。阮阮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家里的几个姐姐都是雷打不醒的,此刻呼吸声此起彼伏,一点都没有要起来的动向。 江一留套上厚实的外套,走到屋外,堂屋里已经点起了煤油灯,爸妈爷爷奶奶还有借住在他们家的三人也都到齐了,看着来人。 “你怎么也出来了,大冷天的。”江大海看自己儿子半夜爬起来,嘴上呵斥了一下,想把人抱回去。 “莫大叔,出什么事了。”江一留好奇地朝队长莫大栓问道,看他和后头那几人的脸色,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莫大栓此时也没有心情和一个孩子解释,拉着白昉丘就要走:“野猪下山了,把人给咬了,现在流了一地的血,等着您老过去救命呢。” 莫大栓和白昉丘解释道,说完回头看了江老头和苗老太一眼,有些纠结,还是他身后的人看不下去,替他说了:“江叔苗婶,你们也一块过去吧,被咬的是大川。” “什么!” “大川被野猪咬了。”苗老太一下子慌了,这几年,他们和江大川一家一直没有来往,互相憋着气,可终究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听到他出事,哪里会不急呐。 江老头的脸也绷不住了,神色担忧。 “我这就回屋拿家伙,我们马上出发。”白昉丘神情一正,急忙赶回屋里,拿上了他看病的工具。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离开 “小宝,你赶紧回屋。”江大海对儿子说完,自己急急忙忙地就跟了上去。 野猪下山,这件事江一留还有些印象。 青山村的深山里有许多猛兽,只是他们平日里就待在深山里不出来,不会影响到村民的生活,唯独野猪群例外,常常下山偷吃村民种在地里的东西,那东西皮厚,耐打,让村民不堪其扰。 上辈子,三年饥荒的时候,附近的几个村,差点都把青山村的树皮给扒光了,人饿的眼睛都绿了,有什么吃什么,别说野猪了,就是来 一头老虎,都能把它连皮带骨嚼了。那几年过后,大山村就再也没出现过野猪的影子,直到这些年,渐渐修养过来,当初躲进深山的野猪又出来了。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野猪群下山偷吃了毁坏了几亩地的番薯,村里损失惨重,后来还是莫大叔去了县里开了文书,召集了一群青壮小伙上山,打死了十几头野猪,这个情况才好一些。 打来的野猪,除了上缴给县里一部分,其他的都让村民分了,那段日子,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家家户户的饭桌上都有肉吃,连上辈子的江来娣都分到了拇指大的一小块肉,可以说是极为难得的了。 江一留沉思着,上辈子野猪下山似乎没有伤到过人吧,大半夜的,都在屋里睡觉,谁会没事跑田里头去,江大川出现在那里,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很满意现在的日子,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和江大川一家扯上关系,爷爷奶奶如果因为江大川受伤而心软,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江一留决定跟上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 山脚下聚集了一群闻声赶来的村民,里里外外挤了好几层,江一留借着人小,挤了进去,看到被围在里头的江大川,还有江家其他人。 江大川现在的样子十分吓人,浑身上下都被血给染红了,身上的厚棉袄被野猪撕扯开,露出泛黄的棉絮,最可怕的是他脚上的伤,一大块肉被撕扯下来,几乎可以看见里头的白骨,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冒。整个人直冒冷汗,哆嗦着,双眼无神。 不少小媳妇看到这一幕,都把脸转了过去,不敢直视。 “大川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出事了我和孩子怎么办呐。”范晓娟哭号着瘫坐在地上,拼命摇晃没什么反应的江大川,还是一旁的人看不下去,把她拖到了一旁,让她别耽搁白大夫救人。 江一留看了看四周,地里都是野猪跑过的痕迹,埋在地底下的番薯有不少被翻了出来,被野猪啃的七七八八,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尿素袋,里头装着大半袋红薯,还有一个被丢在一旁的铲子,他心里大概清楚,自家二叔晚上的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了。 村民也不是傻的,自然也知道江大川倒着搞什么勾当来了,可是现在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副模样,再多的火也撒不出来啊,一切都只能等江大川好了,再慢慢算账。 “爸,妈,求求你们,给我点钱吧,把大川送去县城的医院看病,他是你们亲儿子啊,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范晓娟哭的一脸眼泪鼻涕,像个疯婆子一样跪倒在江家二老面前,不断地磕着头。 “白老哥,你怎么看。”江老头没理会这个媳妇,皱着眉像白昉丘问道。 白昉丘摇了摇头,拿出自己随身带来的布包,里面全是长短不一的银针。 “现在我只能先给他止血,不然,没到医院他的血就流干了。”白昉丘没说,即便到了医院,江大川这条腿恐怕也得瘸了,那么大一块肌肉被野猪啃没了,以后走路肯定有影响。 “不行,你别碰我家大川,谁知道你被下放是为了什么,没准就是看死过人呐,我家大川到你手里,不就被你害死了吗。” 范晓娟一把推开正要施针的白昉丘,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 “你就知道给村里人开那些苦药渣子,知青都说了,中医都是愚昧骗人的,你就是个骗子。” 能被下放的有什么好东西,村里人蠢,把他当神医供着,她范晓娟可不蠢。 再耽搁下去,人可就真的没救了,白昉丘示意江家人将范晓娟控制起来,任凭范晓娟怎么哭闹,他还是上前拿出银针替江大川止血。 他是个大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在他眼前死去。至于之后的事,白昉丘苦笑一声,要不是他这个脾气,现在也不能在这待着了。 江一留叹了一口气,白爷爷恐怕要惹上麻烦了。 第31章 医治 江大川脚上的伤口血淋淋的,可能是刚受伤时疼得在地上打滚的缘故,伤口上沾满了泥土砂石。 白昉丘唤来两个身体强壮的汉子,把已经失去意识的江大川按住,江大海毕竟是他大哥,自告奋勇的上前,按住弟弟的上半身,另外一个村人,按住江大川完好的了一只脚。 “谁家离这近,去拿点食盐过来,顺便带上一盆水。”白昉丘看人固定住了,对一旁的村民说到。 “我,我家就在这边上。” 虽然平日里大家伙都看江大川不顺眼,可是现在人躺地上了,哪里还是计较的时候,能帮一把自然得帮,食盐和水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你干什么,杀人了,白昉丘要杀人了。”一旁被几个妇人拦着的范晓娟看白昉丘拿着些长针在自己男人的脚上一阵乱戳,本来就够心急的了,现在看他又要盐要水的,又不是做菜,这不是瞎扯淡吗。 “江大海,你这是联合外人要害死你弟弟啊,你个丧天良的,你不得好死。” 治病而已,要做菜的盐干什么,几个拦着范晓娟的妇人也有些纳闷,拦着她的手劲一松,范晓娟顿时挣脱了开去,朝白昉丘冲去。 “你给老子安静点,是不是真想看你男人没命啊。”莫大栓受不了这女人胡咧咧个没完,直接上去把人给拦下来。“白大夫这么做这让有他的道理,除了他,现在还有谁能救大川。” 这年头的人对村里权利最大的队长还是存有畏惧心理的,范晓娟这么一个泼妇也不例外,看莫大栓板着脸,眼睛一瞪,顿时就安分了些。 “野猪在野生状态下,性杂食,有时会食用腐肉,它的牙齿上可能带着病菌,得先用盐水帮伤口做个消毒,不然可能会引起感染,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白昉丘看大家都对他的举动有些疑惑,开口解释道。 “来了来了,东西拿来了。” 围着的人给他让了个道,一个村民捧着一盆水,夹着一个小陶罐走了过来。 白昉丘加了适量的食盐放进水盆里,又拿出一块干净的手绢,裹成一团,塞进江大川的嘴里。这盐分对伤口的刺激极大,他怕江大川过于疼痛要到舌头,那样就更麻烦了。 伤口上撒盐,那得多疼啊。围观人中胆子小些的,早就蒙上了眼睛,即便如此,还是被江大川的惨叫声吓到。 “啊——”白昉丘用着食盐 水清洗着他伤口上的污垢,已经失去知觉的江大川就这么活生生地疼醒,四肢胡乱动弹,江大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按压下去。 白昉丘眉头紧锁,小心地清洗着伤口,丝毫没被江大川的举动影响,直到伤口上的砂石草屑都清理干净了,才把那一盆染红了的食盐水移开。 这期间江大川的醒了又晕,晕了又醒,生不如死。 范晓娟的咒骂声也是从来没有停过,不仅骂白昉丘,把江家的所有人都一块骂了进去。围观的村民看她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皱起眉来。 “好了。”白昉丘将他的伤口用纱布包扎了一下,没将他脚上插着的银针取下,对着一旁的莫大栓说到:“你们赶紧送他去医院吧,我手上的器械有限,这么大的伤口,只能去医院缝合了。” 大冷的天气,白昉丘的额头硬是沁满了汗珠。 “我早就说要送医院的,你们还非拦着,我把话放这了,大川的脚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范晓娟一听白昉丘的话,一下子又抖了起来,觉得还是他没用,到头来还得去县城找厉害的大夫来看病。 幸好在场都是明事理的,没一个人理睬她,纷纷帮忙抬着江大川上驴车。 “好了,大家伙都回去吧,每天还得上工呐,这里有我们几个就成了。”莫大栓对着围在一旁的村民说到,这会儿大家都是随便套了件衣服出来的,冷风一吹,不少人都冻的凉飕飕的,三三两两地回自个家里去了。 板车上垫了厚厚的褥子,江大川就躺在板车上,江城和苗三凤是江大川的爸妈,这时候肯定得跟着一块去,江大海作为亲大哥,自然也少不了他。 顾冬梅被几人赶了回去,家里还有一屋子的孩子,总得有一个大人看着。 “白大夫,你对大川的情况最了解,而且这几根针,我怕县城的大夫摆不定,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去吧。”莫大栓是村里的大队长,村民出了这种意外,他是一定得跟上的。 白昉丘正准备跟着顾冬梅和阮援疆几个一块回去,听莫大栓叫到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随即答应了下来。 “小宝,你怎么跑这来了。”围观的人都走光了,原本躲在一旁的江一留自然就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胡闹,这大冷天的,是不是又想生病啊,你给我赶紧回去。”江大海心里一正紧张,摸了摸儿子的小手,还挺暖和的,没有冻着, 这才稍稍放心了一点。 “爸,我也想一块去。”江一留还想看看接下去的后续,他这二叔二婶可不是善茬,要是出了什么事,难保之后不赖上白爷爷。 “不行。”江大海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算了算了,让小宝跟着吧,前头的人都走远了,这黑灯瞎火的,让他一个孩子走回去,这才危险呐。”江老头开口制止到。 还没等江大海答应,江一留就灵活地爬上了驴车,做到了苗老太的身边,江大海只能默默去前头跟着莫大栓一块赶驴车。 几人一心想赶到县城,仿佛忽略了什么,匆匆忙忙出发了。 ****** 牲畜棚的草垛里钻出个人影,灰布大袄,凌乱的头发,双眼红肿,不是刚刚哭天抢地的范晓娟又是谁。 她在草垛旁跺了跺脚,看着远去的驴车,咬咬牙,往自家屋子走去。 那两个老不死的有的是钱,她就不信了,他们还真能看着大川出事。范晓娟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想着明天一早再过去,那时候钱都付完了,江家老两口还能逼她要钱不成。 她得先回去了,两个儿子还在家呐。 范晓娟的脚步越来越快,仿佛做贼心虚一般,匆匆忙忙消失在夜色中。 ****** 县城机械厂的职工医院,是他们县城最大的医院,莫大栓和江大海想也没想,就架着驴车朝那赶去。 机械厂的职工医院原本是专为机械厂的工人服务的,只是这些年,机械厂的效益越来越好,这职工医院的规模也渐渐扩大,逐渐成为整个县城里设备最先进,大夫水平最好的医院,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非职工人员开始找关系进这医院看病,长此以往,机械厂干脆就将医院的受诊范围扩大,不是机械厂的职工,也能来这看病。 江一留看着眼前的医院,放到后世,这规模可能连一个社区小医院都比不上,可是在现在的眼光看来,那已经是极其气派的了。 这医院有三层楼高,在普遍的平房和小二层中脱颖而出。医院门口的水泥墙上,竖着挂着一块牌匾,白底黑字写着机械厂职工医院。 医院的墙壁被粉刷成了白色,大理石的地面,干净又气派,只是大冬天的进这屋,一股寒气从地底钻了上来,让人忍不住一个哆嗦。 “怎么回事呐,别把驴车赶进来,这里是职工医院,可不是牲畜站。”大堂 值班的护士正打盹呐,就被他们吵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对不起啊大夫,我等会就把驴车赶出去,我是青山生产队的队长,这是我们的队员,他被野猪咬了,现在整个人昏迷不醒,要赶快看大夫。” 莫大栓拿出队上的证明,对着那护士解释道,说完还拉开江大川身上盖着的被子。护士一见到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的江大川顿时就惊了,连忙推醒一旁还睡着的护士,让她赶紧去叫院长和主任。 科室里又出来好几个小护士,跟着一起将江大川抬到担架上,往屋内走去。 医院的职工楼就在附近,不到十分钟,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就匆匆赶来,一看就是刚起床的模样,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睡印。 “小徐,病人呐,快带我们过去。” 两个老大夫一到医院就急忙朝诊室走去,边走边向护士询问病人现在的情况。莫大栓跟在后头,一句话都掺不上,刚想说些什么,直接被关在了诊室外头,差点还撞到鼻子。 “白叔,这两人能行吗?”莫大栓还记得白老头扎在江大川腿上的那几根银针,虽然刚来的那两个大夫看上去和白昉丘差不多年纪的样子,但他还是觉得白昉丘更厉害些,怕那两个大夫不会摆弄那玩意,到时候出了问题可咋整啊。 “没事。”白昉丘摆摆手,里面的大夫如果不知道,还是会出来的。 “白老哥啊,这次真是谢谢你啊,我那二儿媳妇,哎——”江老头拍了拍大腿,对着白昉丘感激地说到,只是一提起范晓娟,有有些尴尬。 “不碍事。”白昉丘露出一个宽容豁达的笑容,对他摆摆手,医者仁心,他的工作就是救活所有能救的病人,至于病人家属的态度如何,从来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江一留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句著名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看着白昉丘的眼神也有些不同,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带着功利之心,对他有所讨好的话,现在,他才真正的将眼前这个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小的老头放到了心底。 这位老人,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爷爷,二婶呢,她怎么没有跟着我们一块过来。” 江一留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他说怎么感觉少了些什么呐,原来是范晓娟压根就没有跟他们一块来县城啊。 “大川出了这种事,她刚刚不是叽叽喳喳叫的最欢吗,现在 跑哪去了?”苗老太刚刚担心儿子,还没注意到范晓娟这个人,孙子一提起,她立马记起来了。 众人有些纳闷,江大川来县城,她这个做人媳妇的怎么没跟着啊,刚刚不是她一直吵着闹着要来县城的医院吗? “江大川,江大川的家人在那里。”一个小护士从诊室走了出来,几人赶紧围了上去。 “我是江大川他爸,我儿子怎么样了。”江城忍不住开口问道。 “医生正在给他缝合伤口,你们先去前面把钱给交了。”护士低着头,从手上的册子上扯下一个单子,交到江城手中。 “哎呀坏了,出来的急,钱都没带身上。”江城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这才记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随手套的,口袋里根本就没钱啊。 莫大栓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看我,都急糊涂了,光记得带上队里的证明,把钱给忘了。” 显然,这些人里,没一个手上有钱的。 “你们都没带钱啊。”那护士抬起头,看着几人窘迫的模样,皱了皱眉:“这样吧,你不是带了队上的证明吗,去前头找护士填一下单子,只要到时候把钱补上就行。” 这时候的医院还是很人性化的,无论有钱没钱,都会先帮你把病治了,只是欠下的费用会从你以后的工资里扣除,当然,每个月会留下必要的口粮和生活支出,直到欠款还清为止。 这个年代,出行都得靠证明,没有证明,车票火车票全都买不着,欠钱的病人即便想跑也跑不了,医院对此还是很放心的。 “好,我这就过去。”莫大栓过去收费的地方填单子,以后,江大川这笔医费要是没有一次性缴清,就得从他们一家挣的工分里扣了。 “我说她怎么跑没影了,原来是怕出钱呐,这个没心肝,丧天良的东西。”苗老太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自家二儿媳没有跟上来的原因,这是吃准了他们会出这个医疗费。 可惜,她没想到他们会没带钱,也没想到医院还有赊账这个功能。 “这笔钱,你不准心软拿出来,他们两个有手有脚的,早晚都还的清。”江城眉头紧锁,显然也看明白了儿媳妇的算计。 范晓娟要是好言好语地说,他们没准一心软,还就把钱给了,可她现在来这么一招,他江城还就不吃这一套。 苗老太心里也有气,像莫大栓打听清楚医院这个运作方式后也不吭声了,横竖饿不死,总不能就这样纵容 着那几个,让他们就这样缠上来吧。 这一次两次的,老太太心里可还记得当初他们说的那些话呢。 江一留很满意现在的发展,只求等二叔的伤势结果一出来,他们两人还能坚定自己现在的决定。 一伙人就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等了几个钟头,医院的小护士送来几条被子,还有一个暖瓶,和几个杯子,让他们渴了自个倒点热水喝,还能暖暖身子。走廊的穿堂风冷的很,一不小心就会着凉。 有个小护士见他们还带着个孩子,特地用医院废弃的暖水瓶灌了壶热水,让他抱着取暖。 “出来了,出来了。”大家都快等的睡着了,诊室的门至于打开,两个大夫也走了出来。 “大夫,里面的人怎么样啊,没事吧。”苗老太第一个迎了上去。 走在前头,看上去更年长些的大夫叹了口气,脸上难掩疲色,对着苗老太说到:“他左腿小腿的肌肉都被野猪啃掉了,以后走路肯定有影响,幸好你们把人送来之前先止了血,还给伤口紧急消了毒,总算命是保住了。” 早在送江大川过来的时候,几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那么大一块肉啊,大夫又不神仙,还能让那块肉长出来不成,现在能把命保住,已经算是万幸了。 江城也瘸了一条腿,还不是好好活着。 “不知是哪位帮伤者做的处理,手法之精湛,让我叹为观止。”老大夫说完江大川的情况,忍不住向他们打探起来,表情热切。 这样医术高超的人,不该留在乡野地方,来他们职工医院,他这个院长的位置给他做也无妨啊。 莫大栓有些尴尬,毕竟白昉丘的身份还是反动份子,说出去...... 老大夫不明白几人为什么是这个表情,眼神无意中在白昉丘身上划过,顿时愣住了:“你......你不是白老院长吗.......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啊。” 老大夫显然认识白昉丘,脸上布满了惊讶的表情。 “伤者的伤口是白老院长处理的吧,难怪,难怪.......” 江一留看老大夫的年纪比白爷爷还大,现在却是一副小迷弟见到偶像的激动模样,咧着嘴,双手无措,他忍不住瞅了瞅白爷爷。 白昉丘不知道眼前之人怎么会认识自己,也不打算细谈自己的经历,摆摆手:“我现在就住在青山村,你也别叫我老院长了。” “怎么?”老大夫刚想询问,就顿住了,联想最近热火朝天的运动,自然明白了白昉丘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造孽啊。”老大夫叹了口气,他身旁更年轻一点的医术扯了扯他的衣摆:“老师。” 老大夫回过神来,止住接下去的话语,对着众人干咳了几声。只是看着白昉丘的眼里还是透着一股子的敬意。 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句话放在哪个时候都管用,这个老大夫对下头吩咐了几句,江大川住院的事宜被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一间三人住的病房,只安排了江大川一个人,剩下的两张床都是给他们这些陪床的亲属睡的。 “江叔,苗婶,这天都快亮了,我得先回去了,村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呐。”莫大栓看一切都安排好了,也就开口告辞了。 野猪下山伤人这么大的事,他还得回去和队上的干部商量一下该怎么处理这事,还有跟上头的报告该怎么写,这些都得等他回去做主呐。 “对对对,时候都不早了,白老哥,还麻烦你和大栓跑这么一趟,等我回去,做一桌好菜谢谢你们。”苗三凤虽然小气抠门,但是这些人情往来她还是懂的,尤其是白昉丘大夫都说了,要是没有他,老二的命都要没了。 “大海啊,你和小宝在这也没意思,跟大栓一块回去吧,记得去把范晓娟给我叫回来,自己男人还在医院呐,他这个做人媳妇的,不来医院守着像什么话。”江老头敲着床头的桌子,气愤地说到。 “你就跟她说,她要是不来,我们两个老的也就撒手不管了。”江老头现在无比后悔给儿子娶了这么一个媳妇,以前大川也没坏成这样啊,肯定都是这不着调的媳妇在后头怂恿的。 “对,你快回去吧,小宝一夜都没合眼了,看着脸色难看的,你回去让冬梅给小宝多炖两个鸡蛋,看着小宝吃。”苗老太心疼地摸了摸小孙子的脸,催促江大海赶快回去。 江一留已经听到了结果,自然也没有反抗,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 二叔的腿瘸了,这以后.......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难不成还斗不过一个江大川,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算是白活了。 江一留心里笃定,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给二房任何伤害自己一家的机会。 莫大栓带着几人上了驴车匆匆忙忙离开,他们走后没过多久,一个风尘仆 仆的中年女子,手上拎着一个包裹,出现在了职工医院的大堂里。 “护士,有没有一个叫江大川的病人送来这里。”来人正是范晓娟,她刚刚跑去县城另一头的人民医院,没找到人,这才匆匆忙忙赶来职工医院。 “江大川,在二楼左手侧的第一间,你去那找他吧。” 医院总共就那么几个病人,江大川昨晚被野猪咬了送到医院来,护士中间早就传遍了,范晓娟一问,护士就把江大川的病房告诉了她。 “护士,那江大川的腿咋样了啊。”范晓娟正要上去,又停了下来,看着护士忐忑地问道。 “伤的太厉害,以后恐怕走路会有点跛,不过,不影响生活和劳动。”护士回答道。 “瘸了,你说我男人瘸了。”范晓娟手上的包裹掉了下来,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第32章 心结 “这位大姐,你没事吧。”小护士略带同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妇人,她该不会是那个江大川的媳妇吧,据说他们都是乡下人,吃粮都得靠自己挣来的工分,现在男人瘸了,还得再修养些日子,以后一家子的负担也就更重了。 “你放心,江大川的腿只要修养好了,不会太大影响他以后下地干活的,大姐,你先别急啊。”小护士好心地劝说道。 范晓娟有些六神无主,也没仔细听小护士后头的话,满脑子就是自己男人瘸了,以后就是个废人了。 没见他公公跛了一条腿,连重活都做不了,每天就挣那么点工分,连自己都吃不饱,要不是有部队里的补贴,一家子的日子哪里会过得这么滋润,可是江城有补贴,他们一家没有啊。 “对了,江大川的医费还没给呐,你是他家属的话记得去前头把钱给交了,不然就得从那么队上的工分里扣了。” 小护士也还有事要忙呢,看她不吵不闹的,随意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 “什么,医药费还没给,那两个老东西呐,一分钱都没拿出来。”范晓娟之所以躲这么久才出来,就是想把这医疗费给赖过去,可是现在听护士这么一讲,这钱还得他们一家来出,凭什么啊。 正要离开的护士被她的话拦了下来,皱着眉有些不满,这个大姐是怎么回事,楼上那对老夫妻不是江大川的爸妈吗,她怎么直接叫人家老东西呐,也太没教养了吧。 “昨晚几个人匆匆忙忙地把人送过来,哪里还会记得带钱,医院先给他记账上了,有你们村里的证明,到时候还不上钱,就从你们的工分里抵账。” 说完,也不再理睬她,转身离开。 “诶,护士,护士——”范晓娟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捡起包袱向她追去,她还得打听清楚这医药费得花多少钱呢。 ****** 莫大栓驾着驴车回到青山村时,天已经彻底亮了,村里的村民有不少已经起床,在外头挑水砍柴,这些活都得在上工之前做了。 “大海。”驴车刚进村,就被路过的村民拦了下来,看上去匆匆忙忙的,脸色慌张。 他正要说话,就看见被江大海抱在怀里的江一留,要说的话一顿,露出一丝欣喜:“原来孩子跟你一块去县城了,你家媳妇还以为孩子出事了呐,现在一家子在村里头找人,都快急疯了,你快带着孩子回去吧。” 江一留都忘了自己昨天出来的时候没有跟人打招呼,唯一醒过来一会的阮阮也是迷迷糊糊的,就算还记得,也只记得他起床出去了,却不知道他跟着他们一道去了县城。他们一早起来找不到他肯定很着急吧。 江一留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顿,亏他还总觉得自己重生一世,比其他人都明白,却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来。 “谢谢你啊,大山,我这就带着孩子回去。”江大海也想起来,自己昨个把儿子带走,家里人还都不知道,媳妇现在肯定急疯了,还以为孩子出事了呐。 “白叔,你慢慢走回去,我先带小宝回家,省的他们急坏了。”江大海和白昉丘打了声招呼,抱起儿子就朝家里狂奔。 “快去快去。”白昉丘急声催促道,他也是急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件事。 江大海一路抱着儿子狂奔,没一会功夫就到了家门口,院子里的门还开着呐,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只有四妮和阮阮两个孩子坐在堂屋的台阶上,眼睛还红肿着,看见江大海抱着江一留进来,急忙迎了上去。 “弟弟,弟弟。”四妮又哭又笑的,扒拉着江大海的腿,想要爸爸把弟弟放下来。 “你跑哪里去了,妈妈和阮爷爷他们都出去找你去了,有人说你可能被野猪叼山里去了,妈妈和大姐都吓坏了。” 四妮抽抽噎噎的,摸着弟弟的小脸,她没说,自己也被吓坏了。 “四姐。”江一留有些后悔,当时他就只想跟上去瞧瞧二叔家的情况,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他早就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是一个容易让大人担心的年纪。 “江小宝——” 屋外一声女人的怒吼,“你个死孩子,你跟你爸他们跑县城干嘛去啊,大半夜的,你是想吓死我啊。” 顾冬梅气冲冲地冲进来,刚刚她正在山脚下找人呐,有一个村民跑过来告诉她,她儿子回来了,原来昨晚他是跟大海他们一道去县城了。 顾冬梅这提了一早上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可是这怒火,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她怎么也忘不了早上起床,大女儿跟她说儿子不见的那个心情,还有听见阮阮说儿子半夜似乎起过跟着他们一块出去后,心底的惊慌就更压不住了。 村里好人多,知道小宝半夜跑出去再也没回来后,还帮着她一块找,可也有些和她们家关系不好的,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着野猪下山,野猪咬人之类 让人心慌的话,让顾冬梅本就高高提起的心更加惊慌了。 “你个死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就知道乱跑。”顾冬梅气红了眼,从院子里晒着的一堆树枝条了,随手拿了一根,扬起手就向儿子身上打去。 村里人打孩子是常事,不是说不打不成材吗,即便是听话如大妮,小时候也被爸妈打过,跟别说脾气不好的二妮了,小时候隔三差五就得被抽一顿。 唯独江一留,这辈子就没有被碰过一根手指头,除了因为江家二老的纵容外,还有就是顾冬梅这个做妈的,不敢打这孩子。 “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半夜偷跑。”顾冬梅一手拉扯住儿子,一手拿着枝条一下下地挥在他屁股上。 江一留疼得直咧嘴,却不敢叫出声来,也不敢反抗,因为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 “妈——”大妮想要去拦着,却被二妮给拦了下来。 二妮眼眶红肿,衣服也有些凌乱,她也是一早就知道弟弟不见跟家里人一块去找的,现在看弟弟挨打,即便心里也不好受,却还是拦住了大姐,想要给弟弟一个教训。 这次是因为跟爸爸他们走了,下次呐,万一真遇到野猪或是别的野兽,那该怎么办呐。 其他人从来都没见顾冬梅这么生气过,以往她在大家的印象中,只是个柔顺甚至有些怯弱的形象。现在看她这么一爆发,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阮阮和四妮抱在一块,看着挨打的江一留,闭着眼,嘴巴嘟的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好了好了,小宝才多大啊,有你这样下狠手的妈吗。”江大海忙上去拦着。却被顾冬梅一手甩开。 “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也不知道回家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急吗,你知道吗?啊?” 顾冬梅也不打孩子了,直接蹲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走了走了,都要上工了,大家也别围着看了。”阮援疆对着院子外围观的村民说到。 大伙看了看天色,的确不早了,热闹什么时候都能看,这工分少挣一点,那就是少了一天的口粮,纷纷拿着家伙离开。 阮援疆和霍武毕竟也是外人,跟着晚到的白昉丘一块朝大队部走去。 “冬梅。”江大海推了推顾冬梅的肩,顾冬梅一手将他甩开,江大海也没辙了,手足无措地看着身旁的几个孩子。 “小弟,你快跟妈道歉啊。”江大妮对 着一旁的江一留提醒道。她妈不就是气弟弟没知会一声就出门吗,弟弟一道歉,妈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江一留屁股上的伤口还火辣辣的疼着,顾冬梅这次下手可没手软。他看着眼前嚎啕大哭的女人,她今年三十多了,常年的劳作看上去跟四十几的人也没什么区别,双手捂在脸上,满是红肿皲裂的冻疮,十根手指头肿的像红萝卜一样。 重生这五年,他在意几个姐姐,在意掌控着他们命运的爷爷奶奶,甚至在意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江家二房,唯独很少在意眼前这个女人。 父母对每个孩子来说都是最特殊的存在,江一留对他们的恨如此之深,还不如说是上辈子的江来娣曾经对他们的爱又有如此之深。 每当他在因为父母愚孝,偏心二叔家的两个堂哥时,她未尝不想父母能够把眼光转移到她们几姐妹身上来,嘴上说着恨,心里未尝不带着盼。 父母子女,这本就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别叫我妈。”顾冬梅直冲冲地说到。 都说当妈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顾冬梅也不例外,从江一留出生起,一直都是听话懂事的孩子,即便还是婴儿时期,他也像别的孩子一样哭闹,顶多在饿了和要拉肚子的时候哭几声,可以说是顾冬梅带过的最好带的孩子,更别说这个儿子的出生,让她和闺女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对于江一留这个儿子,她一直都是最看重的。 可是这个孩子,天生就和她隔了一层,有时候对着她笑吧,她都觉得那笑是虚的。顾冬梅搞不明白了,她对那孩子不够好吗,怎么他对几个姐姐都能那么贴心,对她这个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的妈就这么冷淡呐。 顾冬梅捂着脸,难受的不行。 “妈,对不起,我错了。”江一留没想好怎么平衡前世和今世的落差,但是今天的事的确是他的错,他也的确得和顾冬梅承认这个错。 “好了,孩子都道歉了,而且这件事主要错在我,小宝才五岁,他懂什么,都怪我,我昨天晚上就应该把小宝送回家,再不济也得回来说一身。”江大海看儿子都认错了,也急忙对着媳妇劝说道。 顾冬梅这火,只是压抑久了的爆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而且她心里明白,等江家二老回来,知道小宝挨打后,她肯定也逃不了一顿骂,可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那是她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 “妈 ——”江大妮在一旁小心地喊了一声。 顾冬梅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算了,你们上学都快来不及了,快准备准备,早饭还没烧呐,你们就拿几个馍馍随便吃点吧。” 顾冬梅说完就去了灶房,几个大的可以用馒头解决,几个小的还得吃热的呐。 事情看上去就这么告一段落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丝放松的笑意,只有江一留的心沉甸甸的,他知道,在他妈心里,这件事还没过。 “小宝,我带你进屋去擦点药,屁股疼吧,以后别顽皮,让家里人为你担心。”江大妮牵着弟弟的手进屋,嘴里不断念叨着。 江一留心中苦笑,自己昨天还在为大姐担心呐,没想到反倒是自己做的蠢事让全家为自己先担心了一把,果然重生以后,自己过于自负了吗。搁上辈子,他有事出门都会先和美玲说一声,怎么一重生,反倒忘了呢。 “嘶——” 药油涂在屁股上,火辣辣地疼,江一留忍不住轻呼出声。 此时他白嫩的屁股上横七竖八的布着好几条淤红的伤痕,没有破皮,可是红肿的可怕。 “该——”二妮和大姐一块给弟弟抹药,一掌重重地拍在江一留手上的屁股上,疼的他差点弹了起来。 “知道痛了以后就不会干这傻事了,二叔一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还大半夜的跑出去看热闹,有爷奶和爸妈在,用的着你个小毛头吗。”二妮气用力地帮弟弟揉着屁股上的伤口,“忍着点啊,帮你把淤血揉开了,到时候能少受些罪。” “四妮看着点,中午我和大姐没在,你记得帮弟弟再上一次药啊。”二妮对着一旁的四妹叮嘱道。 四妮和阮阮两个紧紧地看着她们的动作,小眼一眨不眨的,用力地点了点头。 “吃颗糖,吃糖就不疼了。”三妮看弟弟涨红着脸,以为是太疼了,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这是江一留昨晚给她的,她原本想着今天带去学校吃的。 江一留含着嘴里的糖果,将被拉到膝盖的裤子又往上提了些,好歹把大腿遮住了。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这辈子他可是个男孩,被除了姐姐之外的女孩子这么看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大妮几个还得去上学,帮他上好药,拿上点干粮就匆匆忙忙离开了。顾冬梅在灶房熬了点粥,也急急忙忙地上工去了。 江大海倒是请了半天的假,他还得去江大川家 里看看,把他媳妇叫医院里去。 ****** “范晓娟——范晓娟——” 江大川家的院子大开,只是屋里的大门上了一把锁。江大海拍了拍门,没人响应,又往里头大喊了几声,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江大海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探着身从窗户外往里瞧了几眼。屋子里打扫的很干净,炕上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的,整个屋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大海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江家大房二房不是早就闹翻了吗,江大海怎么突然就在这出现了?江大川邻居家一个老太太出来倒水看见了院子里的江大海,对着他招呼道。 “大娘,你见着范晓娟和爱国爱党了吗。”江大海朝那老太太问道。 “爱国爱党一大早就去上学了,我一早还看见小娟给他们做早饭呐,只是没见着大川,他去哪儿了啊。” 那个老太太显然还不知道江大川被野猪咬的事,不过,过不了今天,恐怕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了,毕竟昨天见到这一幕的人不在少数,村子拢共就那么点大,这么大的事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整个村子。 “大川出了点事,大娘,你知道范晓娟去哪了吗?”江大海没细说,只是焦急地向那个老太太打听。 “我看她送走两个孩子,就拎着个小包裹匆匆忙忙的走了,已经离开一两个时辰了吧。”那老太太狐疑地看着江大海,心里也思忖了起来,这江大川一家是怎么了,难道两夫妻吵架,范晓娟被气回娘家去了? “大海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给大娘说说呗。”这范晓娟为人泼辣,和邻里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她那两个孩子也是个爱闯祸的,没少欺负附近人家的孩子,只是小孩子吵架,大人也没法掺和,只能心里记了一笔,这老太太就等着看江大川一家的笑话呐。 而且村子里的女人喜欢聊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太太端着盆子凑近江家的小院,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江大海,等着他的回答。 “没什么,大妈,我先回去了,要是你见着我弟媳妇,来我家告诉我一声啊。”江大海对着老太太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老太太没打听出来消息,有些悻悻,端着盆子走回了屋里。 江大海在回去的路上纳闷地想着,这范晓娟拿着东西,应该是去县城里了吧? 第33章 谋算 江大海心里应该去了医院的范晓娟此时在哪呢? 可不是在机械厂职工医院,而是在打听完医药费后跑回了自己娘家,也就是顾冬梅娘家大前村隔壁的小丘村。 “妈,你说这事可咋办呐,大川他成瘸子了,这医药费得七十九块,我把家底掏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那护士还说大川这伤得好好修养,两三个月下不了地,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他,这接下去的日子,我们一家子可怎么过啊。” 范晓娟盘腿坐在火炕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身材瘦小,有些佝偻的老太太坐在她身旁,小声地安慰她。 范晓娟的妈苗桂芬,和她的婆婆苗三凤,真要算起关系来,还是隔了好几层的亲戚,她们的上一辈是隔了一层的姨表兄妹,其实到了他们这一辈,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只是都姓苗,差不多年纪,小时候又住在一块,因此常常被放在一起比较。 苗桂芬长得矮小,吊角眼,颧骨高凸,样貌上完全比不上苗三凤,苗三凤年轻时候可是村里的金凤凰,脸盘正,条儿顺,干活卖力,求亲的人把她家门栏都踏平了。 这让和苗三凤家面对面的苗桂芬打心眼里记恨,一心想要压过她。当然,这一切苗三凤可不知道,不然也不会给儿子相看了苗桂芬的女儿。 “这事办的。” 苗桂芬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女儿,心里有些心疼,可是自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苗桂芬还有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一大家子现在还住在一块,就是因为没钱建新房子。 这人一多,摩擦自然也大。原先苗桂芬还想着从这个女儿手里扣点钱出来,谁知道这江家老二和那老两口闹翻了,这下子是一点油水也没了,别说大儿媳妇二儿媳妇了,连她这个当妈的看到范晓娟回娘家,有时候都会有些不满。 “小妹啊,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你看你大哥和你二哥,都是当爸的人了,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家里可没有多余的钱支援你们一家。” 说话的是范晓娟的大嫂卢慧,自从范晓娟回娘家要回粮食后,她这个大嫂卢慧看小姑子就不怎么满意了。 “不是我说你,江大川都出这种事了,他们家那两个老的都不表示些?那么多钱难不成都留着给大的?这也太不公平了。”卢慧掀开布帘进来,眉毛一挑,看着范晓娟不满地说道。 在她看来自家小姑子实在是太蠢,这么一 个香饽饽不去抱,还把人得罪了,凭白便宜了别人。她要是范晓娟,死皮赖脸也要缠上去,爱国和爱党还是江家的孙子呢,那两个老的难不成真能看着孙子饿死。 卢慧眼神闪烁,在她看来,江大川受伤,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两个老不死的最偏心了,现在他们宝贝大儿子给他们生了孙子,哪里还看的到我们一家,你看看这几年,他们有给爱国爱党送过一口吃的吗,全喂了那个小杂种,他们根本就没有心。” 范晓娟早就忘了两家是怎么闹翻的了,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错,在她心里,就是江家二老偏心,全是他们的错。 范晓娟拍了拍火炕,气狠狠地说道:“而且大川那腿,谁知道是不是真没事啊,他要是不能下地干活了,那我跟孩子该怎么办啊——” 范晓娟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扯着嗓子哭嚎,恨不得把屋顶都震塌了。 卢慧捂了捂耳朵,看着她那副涕泪横流的模样,心里满是不耐烦。 “大夫咋说的,他那腿不能下地干活了?”卢慧就是中途回来喝杯水,隔着布帘听到了小姑子的声音,就听了半截,江大川到底是怎么受伤,伤的怎么样,她还没听明白。 “对,让你大嫂帮你拿个主意。”苗桂芬被这个大儿媳妇可是哄得服服帖帖的,看卢慧似乎有办法的样子,忙对着女儿劝说道。 卢慧见此顺势脱鞋一块坐到炕上。 范晓娟对这个嫂嫂也比较信服,即便之前因为粮食的事情闹了点不愉快,可是在她看来,娘家就是娘家,只有他们才不会害自己。听她妈这么一说,老老实实的把昨晚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你说大川在送医院去之前,你们村下放的那个臭老九给他治过了?” 卢慧眼前一亮:“这绝对是那个姓白的问题啊,这世界上有用盐治病的吗,他以为是腌咸肉呐,还用盐,瞎扯淡。”卢慧嗤笑一声,点了点范晓娟的脑袋:“你也是蠢,任由那老头子乱搞。” “我有什么办法啊,莫大栓都站他那一头,江家那两个老不死的也不吭声,还让江大海压着大川不让他动。我就一个人,我能打的过这么些人吗?” 范晓娟也委屈啊,她也不信那个信白的,在她看来,这山上随便采些草药就能治人了,这不是瞎扯淡吗? 范晓娟这个想法,其实和这个时代的背景有关。 近百年来,中医有五次存废之 争,最近的一次,就是一九五零年,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中提出的“团结中西医。”这是我国卫生工作的三大方针之一。 遗憾的是,这个政令在执行初期,被人错误理解,将中西合并,理解为将中医改造为西医。几乎所有中医进修学院,学习的都是现代医学,中医的传承几乎断绝。等上头察觉到问题时,那十年岁月来临了。 因为中医的特殊性,这里头许多的理论都被归结在四旧中,在当时的人的眼中,中医是不可取的,中医的理论,是需要破除的。 在那个年月里,全国上下许多老中医被迫害,许多中医的典籍被焚烧。 中医危矣。 范晓娟当然不太懂得这些,她都是听青山村的知青说的,那些知青就十分不屑青山村里的人把白昉丘当成宝,范晓娟做梦都想成为城里人,对那些知青的话自然也是深信不疑,早就在心里对白昉丘存有偏见了。 “反正现在大川的脚已经这样了,你干脆就将责任都推到那姓白的身上,将来大川有什么问题,都让那姓白的负责。” 卢慧的眼神闪烁,听说那姓白的以前是都城大医院的院长,应该有不少钱吧,到时候自家或许也能占些便宜。 “拉倒吧——”范晓娟听完卢慧的主意撇了撇嘴:“那个姓白的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来我们村子里的时候,就带了一身换洗衣服,还是打着补丁的,现在每天就靠着队上预支的那些粮过日子,赖上他,我们一家都喝西北风去!” 范晓娟早就和江大川观察过住在江家的那三个人,穿的都是最普通的布料,都已经洗的发白了,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 而且他们刚来的时候,一人就拎了一个小包裹,平日里也就跟着江家人吃了苞米面,地瓜粥,也没见有什么特殊。 “这不能吧,他不是以前当院长吗,就一点钱都没攒下?”卢慧有些怀疑的问道。 范晓娟翻了个白眼:“我早打听了,说是全被家里的几个亲戚拿走了,他们三个,两个是鳏夫,一个是光棍,因为思想有问题,他们的亲人主动站出来跟他们断绝了关系,家里的好东西也都被抢走了,现在都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卢慧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听她这么一说,那满肚子的小九九顿时就消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通,江大川要是真有什么问题,这小姑子一家,不就是个大麻烦了吗。卢慧想,怎么也不能留下这一家子的糟心 亲戚,还是得想点办法。 卢慧的眼神在范晓娟身上上下打量。范晓娟长得不像苗桂芬,也不像她爸范老头,她长得更像她奶奶,虽然算不上大美人,但也算是清秀,不然,当初苗三凤也不会给儿子相看上她。 这几年,范晓娟吃了不少苦,整个人黑了不少,皮肤也显得有些粗糙,可是样貌底子毕竟还在那,就算生了两个儿子,稍微有些发胖,稍微撺掇一下,在同龄人里,也是能笑傲群雌的。 卢慧地眼神在小姑子丰满的上围上划过,又瞅了瞅她肥硕的屁股,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前头生过两个儿子,有的是大把老光棍愿意娶,到时候自己还能再赚一把彩礼钱。 卢慧眼中异彩连连,看的范晓娟忍不住挪了挪屁股,像离这个大嫂远点,却被卢慧一把捉住了双手。 “晓娟呐,我是你大嫂,我也希望你的日子能好过些,现在大川都这样了,要是江家老两口真的一狠心,放着不管,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地日子怎么过。”卢慧苦口婆心的说着,仿佛心里真的为这个小姑子感到焦虑。 范晓娟一下子就被她这个模样迷惑了,哭丧这;脸说道:“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还能怎么办。” 她一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恨不得再哭个两场。 “你有没有想过,和江大川离婚?”卢慧眼神闪烁,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惊天炸药。 “卢慧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里有撺掇小姑子离婚的,晓娟要是回来,你养她啊,这不是胡闹吗。”苗桂芬气狠狠地拍了一下大儿媳的背,神情不满,“我是让你来出主意的,可不是让你出馊主意的。” 这年头,农村里两夫妻离婚是极少的,谁家要是出了这么一个人,那是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 “大嫂,你这话是啥意思啊。”范晓娟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垂了垂眼皮,带着试探的问道。 卢慧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范晓娟心里早就有过了这个想法,对促成这件事的把握也大了不少。 “这婚哪是那么好离的,大川现在这副模样,我要是提离婚,这唾沫都能把我淹死。”范晓娟本质上就是个自私的,早在江大川刚出事的时候,她就有些不想跟他过了,现在还欠医院这么多钱,她凭什么要跟一个瘸子过苦日子呐。 “晓娟啊,你说江大川这么晚了出现在田里是为了什么,那锄头和尿素袋都是拿来干什么的,他这 可是侵占集体粮食啊!而且偷那么多粮食又不拿回家,肯定是偷偷拿去城里卖了,这又是一个罪过,搞资本主义,跟这种人断绝关系,你有什么错,你那是响应主席的号召,跟坏分子划清界限,谁敢说你,那就是站在坏份子那一头。” 卢慧掷地有声,范晓娟都忍不住被她的话感染。 “可......可是那粮.......”范晓娟有些说不出口。 江大川每晚去田里偷番薯这事,范晓娟也知道,他去黑市卖的番薯换来的东西,也是进了一家人的肚子。范晓娟要是用这件事做借口,她怕江大川攀扯到自己,到时候不就糟了吗? “你怕什么,你又没被抓个正着,江大川敢攀扯你,那就是污蔑,是蓄意报复。他要是敢说这件事你们一家都清楚,他有没有想过爱国和爱党?他就不怕他两个儿子也被一块批斗?” “你放心,你和大川离婚就回家里来,我和你大哥还能少了你一口饭吃。”卢慧见她已经意动,拍了拍范晓娟的手,柔声地说道。 见她这副模样,范晓娟简直感动的不行,一个劲的流泪。嘴上不说,心里却开始谋划起了卢慧的这个计策。 ***** “你今天缺了一天课,今天拉下的锻炼,之后几天可得全部补上。” 江一留趴在炕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苞米粥,就见霍武走了进来,站到他面前对着他说道。 “大武叔,你是说我还有机会!”江一留高兴地都快蹦起来了,只是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让他又老老实实趴了下去,眼中却难掩惊喜。 他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今早地锻炼,他和霍武的赌注就作废了呐。 霍武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说话也硬邦邦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要是还敢这么做,我可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一定一定。”江一留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生怕霍武反悔。 第34章 小伙伴 “小宝,小宝,你在家吗?” 小院里传来一阵鬼哭狼嚎,江一留的眼皮狂跳,听这声音,那几个人今天跑他家来了。 坐在他身边的江四妮却很开心,从炕上利索地爬下去,打开门,把屋外的一群小孩放了进来。 “一留哥哥——”阮阮看着冲进来的四个小孩,有些紧张地往江一留身旁凑了凑。 第一个跑进来的是一个带着帽子,穿着灰布大袄的小男孩,看上去和江一留差不多大,瘦小的像个猴子,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灵动,鼻头冻得通红,看着火炕烧的正热,欢呼一声,脱掉鞋子就爬了上来。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个锃光发亮的大脑门,对着趴在炕上的江一留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大门牙,眼神瞟到阮阮身上时,顿了顿。 “光瓢,你跑太快了,都不等等我。”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小胖子,脸颊肥嘟嘟的,跑起来两侧的肉还一晃一晃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他身上穿的棉袄是全新的,干净又漂亮,只是稍微大了些,穿在这个小胖子的身上还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习惯,做衣服也好,做鞋子也好,都喜欢稍微做大点,小孩子长得快,要是做的合身,很快就穿不了了。 “还不是你太胖了,不是我说你,铁蛋,你以后少吃点,吃不完的东西可以让我来帮你一块吃啊。”光瓢对着小胖子挤眉弄眼,打趣地说道。 被叫做铁蛋的小男孩没理他,自顾自地脱鞋爬到炕上来,瞪了那个叫光瓢的小男孩一眼。 之后跟着四妮走进来的是两个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麻花辫,唇红齿白,正牵着一个头发枯黄,穿的有些破旧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几人都是四五岁的年纪。 江一留的眼神在转到那个怯弱的小女孩时,恍惚了一下,随即闪过一丝戒备。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表现出来,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大家一块上来。 前头三个都是青山村的孩子,第一个光头的小男孩叫江伯通,是江城大堂兄的孙子,和江一留也算的上是远方堂兄弟。 他这人最讨厌洗头发,每次洗头都像是要他命一样,鬼哭狼嚎的,他妈干脆就带他去了村头的理发师傅那剃了个光头,这样一来,也不用洗头发了,每天洗 脸的时候顺手抹一把就成了。 久而久之,也没人叫他大名了,改叫他光瓢,他自己也还挺喜欢这个名儿,每次别人这么叫他,他就乐呵呵的。 第二个小胖子大名高全顺,小名铁蛋,他们家也是青山村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他爸在外当兵,每个月会寄不少补贴回来,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所有的东西都是紧着他一个人,所以才养成了这副肥嘟嘟的身材。 第三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叫莫向芳,是大队长莫大栓的小女儿,也是阮阮没出现前,整个村子里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 莫家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惯,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疼爱,甚至女儿家更受宠些。 莫向芳的大姐莫向红就是村子里第一个上学的女孩,可惜城里的初中现在停课了,已经学完小学课程的莫向红只能回家,帮家里做点家务。 莫向芳还有三个哥哥,都已经是壮年劳动力了,除了大哥结婚分出去了外,其他两个哥哥还住在一块,家里挣的工分多,也舍得给最小的妹妹花钱。一直以来,莫向芳的衣服头花都是村里最多的,也是村里小姑娘最羡慕的那一个。 这三人是江一留重生以后交的朋友,准确的说,是三个自己黏上来的朋友。 上辈子的江来娣每天有做不完的活,黑黑瘦瘦又十分胆小,自然没有教到过什么好朋友。 等她再大点,就被江大珍接去了城里,让她上学读书,那时候的江来娣开始长开了,性子也好了许多,可是跟青山村是彻底没了接触,更别提交好村子里的同龄人了。 江一留也不知道,这一世,这三人怎么会主动黏上他,要知道,上辈子,这三个可是村子里所有孩子的小头头,在青山村的孩子里,几乎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 其实,他们几个之所以黏上来,这还多亏了他现在这张脸。 爱美是所有人的天性,这辈子的江一留吃好穿好,长得白白嫩嫩的,如果说莫向芳是孩子群里的村花,那他就是那株闪亮的村草。 而且,可能是由于上辈子亲手养大过一个孩子的缘故,江一留对这些吵吵闹闹的小屁孩格外有耐心,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却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安全感和包容感。或许正因如此,村里的孩子都十分喜欢他。 “小宝,听说你今天一早被你妈打了,没想到,你也会有挨揍的一天啊。”光瓢挤眉弄眼地对着江一留说道,伸手就想去扒他裤子,看看他屁股上的伤重不 重。 村里孩子挨揍是常事,可放在江一留身上就不正常了。 他可是村里所有小孩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乖巧、懂事、听话,所有他们能想到的赞美都不足以形容江一留在青山村家长眼中的完美形象。 哪家孩子这个年纪不到处调皮捣蛋,反而帮着家里人做事,遇到村里人,还会礼貌的喊大娘大叔。看看白白净净的江一留,在看看自家从泥堆里滚出来,拖着鼻涕的瘦黑猴子,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可就是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今天居然挨打了,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吗,三人一听到这件事,就匆匆忙忙朝江家赶来了。 江一留好歹上辈子是个女孩,哪会这么轻易让别人看自己的屁股,死死拉住裤子,不让光瓢得逞。 “你别拉一留哥哥的裤子,他不想让你看。”阮阮在一旁眨着大眼睛,看光瓢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坏孩子,声音软软糯糯的,让人生不起气来。 “咳咳——”光瓢下意识的松开手,看了眼那个像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姑娘,红着脸没有再动手,总算让江一留松了口气。 光瓢的表现可不是春心萌动,这个年纪也没有这种意识,他这只是看到一个好看的异性下意识的表现罢了。 “小宝,你妈为什么打你啊。”铁蛋看着自个儿好朋友挨打,心有戚戚:“以后你妈再打你,你就告诉你奶奶,这样你妈就不敢打你了。” 铁蛋觉得自己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妈可是说了,小宝娘就是看苗奶奶没在家才敢动手的,等苗奶奶回来,她就惨了。 铁蛋也不知道啥意思,但是只要小宝不再挨打就行。 “没事,我一点也不疼。”江一留龇了龇牙,扯了扯嘴角笑道。不管他妈到底是为了什么打了他,他都不打算告这个状。 一来,他自己的确做错了,别人会因为他是个五岁孩子原谅他,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不是五岁小孩子了。而来,奶奶要是记恨上他妈,家里就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现在的生活他很满意这辈子,他虽然可能永远不会敬爱那几个长辈,但是还是会坐到一个孩子该做的一切。 莫向芳倒是不是为了江一留挨打过来的,她早就听说江家来了个长得顶好看的小姑娘,这让一直认为自己长得最漂亮的莫向芳有些受挫,忍不住过来看看那个从来不出门的小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把莫向芳迷倒了。 这个小妹妹长得好可爱!莫向芳一看到她就想起了上次去省城探亲,在一栋很高的商场里看到的洋娃娃。 那个洋娃娃皮肤白白的,还有又大又蓝的眼睛,一头弯曲的卷发,还有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可以替换。 可惜,那个洋娃娃太贵了,还得要外汇券,莫家再疼女儿,也拿不出外汇券来啊。莫向芳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可爱的洋娃娃,现在看到除了瞳孔的颜色,其他地方和娃娃如出一辙的阮阮,顿时就激动了。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莫向芳像一个狼外婆一样凑近阮阮,轻声问道。 “我叫阮阮——” 人如其名,一样可爱。莫向芳眼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吓得阮阮忍不住向她觉得最可靠的一留哥哥靠了靠。 “芳芳,你别吓到阮阮妹妹,她胆子可小了。”四妮对着莫向芳说道。 莫向芳有些失望,她长得很可怕吗,怎么这么可爱的小妹妹要怕她呐。 “阮阮,这个是向芳姐姐,她为人热情又细心,你可以把她当做大妮姐她们一样的小姐姐。” 江一留眼睛一亮,阮阮自从来了青山村后就一直不敢出去走走,就是因为阮援疆担心村里的孩子介意她坏分子孙女的名声,要是有莫向芳这个队长的女儿在一旁看着,就不需要有这种担心了。 在青山村,莫大栓的权利最大,每户人家的长辈都会告诫自己的孩子别招惹莫家的孩子,莫向芳只要不惹事,可以在村子里横着走。阮阮跟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阮阮看了看江一留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莫向芳友善的神情,对着莫向芳笑了笑,想了想,溜到火炕叠放被子的地方,从被子底下掏出一颗包着糖纸的糖果,递给了莫向芳。 好朋友就是要分享好东西,这是阮阮来了江家以后,从江家几个孩子身上学到的,以前,她的哥哥姐姐只会抢她东西,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互相分享的感觉。 可能是火炕太热的缘故,糖果早就化了,莫向芳打开糖纸,被融化的糖水沾了一手,她也丝毫不在意,将沾在手上的糖水舔了个干净。 莫向芳舔干净手上的糖水,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红红的橡皮绳,塞到阮阮手中:“交换了礼物,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阮阮接过红头绳,对着莫向芳甜甜地笑了笑,那可爱的小模样,简直萌了莫向芳一脸血。 一直跟在莫向芳身后 的那个小女孩看到莫向芳递给阮阮的红头绳,眼里闪过一丝嫉妒。 “你是小宝的朋友,以后也就是我们的朋友,你放心,有我在,这个村子里没人能欺负你。”光瓢拍了拍胸脯,高抬着小脑袋说道。 他也很喜欢这个长得漂亮的小妹妹。 小胖墩铁蛋一直都是随大流的,看自己的小伙伴都喜欢那个新出现的小姑娘,也表示会和光瓢一样,好好保护阮阮这个小妹妹。 阮阮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小伙伴,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跟她讲着村子里的趣事,小脸开心的红扑扑的。 江一留心中闪过一丝欣慰,之前他忽略了这一点,阮阮再安静乖巧,也只是个孩子,每天闷在家里,对她的成长终归是不好的。他这个超熟龄的玩伴也不知道该陪她玩什么,现在有了这几个玩伴,阮阮多出去走走,性子也能开朗些。 “我也想跟你们做朋友。” 跟在莫向芳后头出现的小女孩,看他们聊得这么开心,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莫向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还没跟大家介绍身后的这个小女孩。 “她叫于小草,是大柱婶的侄女,以后就住我们村了。” 大柱婶姓于,是村子里第一个外来媳妇,她不是渝川县的人,据说老家在南边,是大柱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媳妇,这么多年,没人见她跟娘家联系过,还以为她娘家没人了呐,怎么忽然冒出一个侄女来。 光瓢皱着眉看了眼那个怯懦的小姑娘,在她期盼的眼神里,干巴巴的说了句:“既然是向芳带来的,以后就跟着我们一块玩吧,只是我不喜欢女孩子哭哭啼啼的,以后你要听话点啊。” 江一留好笑的看了眼叉着腰,假装大哥的光瓢。眼神转向于小草时闪过一丝晦涩。 她现在还是个孩子,或许,该给她一个机会。 一群人说闹了很久,直到大人都放工回来。 “都吃午饭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几个孩子这时候才感觉到时间不早了,急忙下炕穿上鞋,跟他们约好下午再聚,匆匆忙忙朝自家的方向跑去。 ******* “怎么样啊,晓娟在家吗?” 吃午饭的时候,顾冬梅摆好桌子上的碗筷,朝江大海问道。 因为苗老太没在家的缘故,今天早上顾冬梅特地跟大女儿说了,让她中午不用回来。今天一大早江 大妮就跟着她跑遍了村子找儿子,也累得不行。中午这么点日子她还能在学校的桌子上趴着睡一会。 江一留也好奇的朝江大海看去,因为屁股上有伤的关系,他吃饭的时候只能跪在椅子上,模样有点可怜,顾冬梅的眼神在这个儿子身上划过,闪过一丝心虚。 江大海摇摇头:“没见着她人影,不过听隔壁的大娘说她一早就走了,可能去城里了吧。”江大海咬了一大口馍馍,今早落下了半天的农活,中午得多做点,补回来才行。 阮援疆听了他的话,微微皱眉:“这样可不行,你下午还是再去县城一趟吧,顺便替你爸妈拿些换洗衣服过去,大川估计还得在医院住很长一段时间。” 他说完看了看一旁的白昉丘,按照昨晚范晓娟表现出来的德性,他还真担心这件事会攀扯上他这个老伙计。不过阮援疆也明白他的个性,所以昨晚才没拦着。 江大海拍了拍脑袋,吃饭的事到不用担心,小妹家就在城里,他妈已经说了到时候会去小妹家知会一声,毕竟大川也是小妹的二哥,可是这换洗衣服还得从自家拿过去。 反正早上都请了半天假了,干脆今天就不去上工了,正好把爸妈这几天的口粮送过去,省的妹妹难做。 江一留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他那个二婶可是最自私不过了,现在二叔的腿瘸了,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只求千万别牵连到白爷爷。 江大海三两口吃完饭,急急忙忙地就朝莫大栓家走去,他带的东西有些多,可能得再借用一下驴车,这个得队长批准了才行。 ****** “你要进城?”莫大栓正要出门,就见江大海急急忙忙赶过来,“这样正好,我下午也得再去城里一趟。” “队长,你去城里做什么?”江大海有些话好奇的问道。 莫大栓叹了口气:“我得去城里打报告啊,这么一群野猪时不时地下趟山,村里哪吃的消,我打算召集一些青壮年,上山去打野猪。” “大野猪!”江大海的声音重了点,他脸上一片欣喜,搓了搓手掌:“队长,你到时候记我一个呗,我有的是力气。” 一头大野猪那得有百八十斤了,作为出力的那一个,起码也能分个十几斤肉吧。 江大海想了想自家五个孩子,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敞开肚子吃过肉呐,。现在山上的野味不让随便打了,必须开条子向上头请示过才行。 这打野猪,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啊。 “行,到时候就算你一个。”莫大栓扯了扯嘴角,江大海健壮有力,即便他不开口,他也会算上他一个。 可是这野猪可不是那么好打的,莫大栓现在心里也没底啊。 第35章 打猎(一) 江大海跟着莫大栓去了县城,家里又只剩下了江一留他们三个孩子。 四妮和阮阮在火炕上玩着翻花绳,穿花绳的玩法很简单,只要一根绳,把它接成一个圈,加上两双手,就可以翻出各种花样。 这时候玩具少,翻花绳的材料简单,几乎家家户户的女孩都是个中高手,靠着一根绳子,可以消磨一天的时光,怎么玩都玩不厌。 阮阮才刚接触这个游戏没多久,就彻底迷上了,四妮也很开心,因为平日在家里都没人陪她玩,江一留到是可以,只是他的技术太高超,十个四妮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可是一个可以独自将花绳翻出巴黎铁塔造型的男人,四妮在受到一次次挫败之后,就再也不想和她那个怪胎弟弟玩了。 江家还有不少小玩意,比如说挑棍用的散棒。 江城在从军前当过一段时间的木匠,虽然后来记忆生疏了,磨些细棒还是没问题的。江家有足足一两百根被打磨得光滑细长的散棒,都是江城在空闲的时候打磨出来的,因为这种小东西折损的比较快,江城特地多做了些,好让小孙子随时都能玩。 这些散棒粗细适中,所有的毛刺都被抛的干干净净,握在手里,一点都不会扎到手。 除了这个,江家还有各色陀螺,滚铁环。江一留一度觉得,之所以光瓢几个会黏上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手上这些别家孩子没有的玩具。 毕竟,这年头的长辈可没有那个闲工夫花那么多的时间,就为了给孩子做那些小玩意。 “小宝,小宝——” 说曹操曹操到,江一留刚想到那几个家伙,他们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江家。 “还是你家好,天冷就整天烧着炕,哪像我们,恨不得多罩件衣服把自己裹起来。”几个人一溜烟的爬上火炕,发出一声舒服地叹息。 光瓢摘下头上的帽子,摸了摸自己的大脑门。这光头虽然不用洗头发了,可是大冷天的着实遭罪,不带上一个厚帽子,这脑袋就是全裸在外头的肌肤,都快把里头的脑子给冻僵了。 他和铁柱两人脱掉了笨拙的大棉袄,火炕间热气重,不穿袄子都够暖和了。莫向芳和于小草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不好意思大咧咧的脱衣服,只是安静地爬上炕,老实地坐好。 “小宝,我刚刚听我爸跟你爸说,他们要上山去打野猪去。” 莫向芳 眼睛扑闪扑闪的,显然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 “野猪!”光瓢惊呼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在他看来,野猪=猪=肥肉,一头野猪,那得有多少肉啊。 江一留到不意外,这辈子像上一世一样遇到野猪下山,虽然中途出现了江大川这个意外,这只会更坚定莫队长像上级申请打野猪的决心罢了。 “打了野猪村里是不是可以分肉了,我要吃好多好多肉。”铁柱摸了摸自己肚子上堆叠了好几层的肥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咧着嘴直笑。 “为什么我们还是个孩子呐,不然我们也能上山帮着一起打猎,这样也就能多分到一些肉了。”莫向芳叹了口气。 青山村对于上山打到的猎物,是有自己的分配方式的,除了上交国家的那一部分,剩下的会分成两份,一份按照村里的人头平分,还有一份是分给上山打猎的那些人的,谁出的力多,分到的猎物自然也就更多。 毕竟上山打猎时存在风险的,没有足够的回报,谁会乐意接下这种危险的差事呐。 “你放心,到时候分到肉,我就把我那份分点给你。”四妮凑到阮阮耳边小声说道。 这是从分享鸡蛋羹开始攒下的革命情谊,这时候的四妮完全没想过奶奶会不会把那些分给她的肉藏起来。 阮阮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这些,听四妮这么一讲,笑的眉眼弯弯,决定明天吃鸡蛋羹了,一定要多分一点给四姐姐。 江一留趴在炕上,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心里微微一笑。阮阮怎么可能会没有肉吃,上山打野猪这么大的事,为了保险起见,莫大叔一定会将村里的青壮年都带上,大武叔武力这么高强,怎么可能会拉下他呐。 几个孩子热烈的讨论起了关于上山打野猪的事,没人注意到于小草尴尬的神情。 她和阮阮一样,都不是青山村的人。 她现在虽然吃住都在青山村,可是户口关系还在原址,所有的口粮都是从她姑姑家省下来的,不仅村里分猪肉轮不到她,连分粮也没她的份。 她住在姑姑家这些日子,已经引来了不少闲言碎语,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姑姑会因为她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忍耐,可姑姑的夫家并不会。 这些日子,她之所以想尽办法和莫向芳搞好关系,不就是想让江大柱一家看在莫大栓的面子上,忍耐下来吗。这些日子,她吃的比任何时候都少,只要饭桌上有一个人的脸色不好 看了,她就放下筷子,假装吃饱了,肚子基本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可是为了留下来,她只能忍耐下去。 于小草第一次知道阮阮的存在是在姑姑的嘴里,那个女孩和她一样没有父母,爷爷还是反动份子,现在寄居在江家。 在于小草心里,阮阮应该和自己一样,又瘦又小,备受欺凌才对。 可是看到白嫩漂亮,受尽所有人呵护的阮阮,于小草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明明是跟她一样的遭遇,凭什么她就能过的比她好呐。 于小草看了一眼笑的刺眼的阮阮,垂下了眉眼。 “谁说孩子不能上山,我爷爷的本事我早就学的十成十了,让我上山,就算抓不到野猪好歹也能抓几只野鸡啊。”光瓢牛皮哄哄地说道。 光瓢的爷爷江塘是村里的老猎户,在大青山上的一切没有归为国有之前,只要他进山,就几乎没有空手出来过。光瓢常听他爷爷回忆以往的英雄事迹,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和他爷爷一样出色的猎手。 “哇——”铁柱发出一声感叹,光瓢的爷爷在村里可是传奇人物。 据传,早年在大青山的深山里是有熊瞎子的存在的,江塘年轻时候,艺高人胆大,大冬天的独自一人进山,就遇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原因,从冬眠中醒来的熊瞎子。 万籁俱静的冬天,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熊的面前,结局可想而知。 传言黑熊不吃死人,其实这是谣传,熊是杂食动物,它什么都吃,只是更爱吃活物罢了。在饥饿的时候,熊是连死尸都吃的。眼前这头从冬眠中醒来的黑熊,显然已经饿到了极点,躺下装死,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江塘从他师傅那里了解过熊瞎子的习性,熊瞎子之所以叫瞎子,是因为亚洲黑熊高度近视,看不清百米外的东西,只能靠气味,声音来辨识。 江塘没有立马抱头鼠窜,而是慢慢的将自己身上的东西一件件脱下来,将那些东西放在地上用来吸引熊瞎子的注意力,那些东西沾有他的气味,自己则是慢慢后退,直到脱完最后一条裤子,到了一个看不见黑熊影子的转角,他才撒腿跑了回来。 大冬天的,江塘跑山下的时候整个身子也已经冻得不行了,全身多处冻伤,幸好医治及时,侥幸捡回一条命。 作为一个从熊瞎子手下活下来的猎人,江塘受到了全村人的敬佩。 只是他自己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再也不敢鲁莽上山,每当村子 里的人提起这件事时,他非但不引以为傲,还会告诫村里人远离深山,对自己的儿孙更是耳提面命,不许他们在成年前,独自进大青山。 光瓢的性子显然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江塘,才七岁的人,一提起打野猪,整个眼睛都闪闪发光。 江一留留意到他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内心有些不安。 “我们要不就趁大人进山的时候偷偷跟进去吧?”光瓢有些安奈不住内心的小猛兽,对着在场的几人说道。 “胡闹——”江一留板着脸反驳,“大冷天的,我们几个孩子进山不是找死吗,现在山里一堆饿着肚子的野兽,就凭我们这几个小胳膊小腿的,打得过它们吗?” “而且野猪群极难对付,那些大人要一边照顾我们,一边打猎,没准会因为分心照顾我们而受伤。你难道忘了大爷爷的规矩了,是不是还想尝一顿竹笋炒肉。” 江一留担心光瓢不听劝,自己一个溜到山里去,语气不由地重了些,板起脸批评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大人,唬的光瓢一愣一愣的。 “小宝,你怎么跟我爷爷似得。”光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他前半年偷偷溜进山里,被他爷爷知道后,用极细的枝条狠狠抽了他一顿,那痛,他至今还记得呐。 犯事挨过打的孩子都知道,有时候粗一点的树枝打人并不会很疼,越是那种细的枝条,抽到肉上,才会火辣辣地疼,而且那伤好的极慢,每天睡觉都睡不好。 光瓢咂咂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好了好了,我不去就是了。” “就是——”铁柱在后头跟了一句,别看他胖,他的胆子跟他的身形是成反比的,小的不行。 铁柱之所以能跟光瓢还有莫向芳一样,称霸青山村幼儿圈,靠的全是他那个泼辣又护短的奶奶莫大娘,谁要是敢动他一下,别管到底是谁的错,莫大娘那不带重复的叫骂足够把哪户人家逼疯。久而久之,村里的孩子在家长的告诫之下,都不敢招惹小胖墩了,生怕惹了小的,来了个老的。 刚刚听光瓢将起上山这事时,可把他吓坏了。还是江一留出声制止,他的心才安稳下来。 光瓢瞪了小胖子一眼,气呼呼地别过脸去。 江一留看着他那不安分的小眼睛,心里想着在大人上山去的那一天,得好好盯着他不可,要是他真的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上去,那就糟了。 心中叹了一口气,说好奋斗的 这一世,至今就只从废品站拿回了几件宝贝,更多的时候,只能围着一群或可爱或熊的孩子打转。难道这一世,他的真正任务,其实是来当幼儿园园长的? 江一留捂着脑袋,只觉得屁股不痛了,脑袋却开始难受了。 第36章 打猎(二) 江大海和莫大栓在县城门口分开,因为去县委会的路和去机械厂职工医院的路刚好是两个方向。 “大哥——”江大海刚要进去的时候,就见到妹妹江大珍从医院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铝制的大饭盒,看样子是刚送完饭打算回去。 “你来的正好,我刚要把爸妈这几天的口粮给你拿过去呢,这些日子爸妈要麻烦你了,等大川好了些,就让他媳妇照顾,爸妈也能回去了。” 江大海身上背着两个大布袋,一袋是换洗衣服,还有一袋是要拿到妹妹家去的粮食,大约十几斤苞米面,还有一些番薯。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我还能缺爸妈一口饭吃不成,家里粮食也不多,这些就给大妮几个,让她们吃饱饭,我这个做姑姑的就开心了。” 江大珍皱着眉,把大哥递过来的粮食推了回去。 江大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大妮她们哪里会饿肚子,爸妈这些年对她们好多了,不缺这一口饭吃。” 江大珍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袋粮食江大珍是怎么也不肯收,江大海只能收回去,想着妹妹的婆婆似乎很喜欢山上的山货,过几天进山,要是打到了野猪,就分一点给妹妹一家。 “范晓娟呢,她怎么没和你一块过来?”江大珍朝哥哥后头看了一眼,没见到她那个二嫂的影子,纳闷地问道。 “她没来医院?”江大海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那个大娘可是说了,范晓娟一大早就来县城了,没道理半天过去了,还没到县城吧,那她拿着一个包裹是去哪了。 江大珍听到大哥的话,看他□□的脸色,脸色瞬间一变:“那个女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大川都躺医院了,她发什么洋疯,不来医院照顾男人,跑哪去了?” “不行,我今天反正不上工,等会我和你一块回村,我倒想看看,那女人搞什么鬼。”江大珍对着大哥嘱咐了一番,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她得先回去放饭盒,还得跟婆婆知会一声。 江大川万般不好,他现在都这样了,好歹是亲生的兄妹,江大珍的心子再偏,也不能看着二嫂这样对待自家二哥。 江大川还没醒,医生说是失血过多,估计要过一会才能醒过来。 苗老太就拿着一根棉签,蘸水给他擦着嘴唇,让他的嘴唇不至于干裂,江城愁着一张脸,坐在病床旁,长吁短叹。 “范晓娟呐。”苗老太看大儿子拿着东西进来,疑惑地问道,口气不是很好。 任谁儿子躺医院,儿媳妇却没个人影,脾气都好不到哪里去。 江大海有些犹豫,看爸妈憔悴的脸色,没将范晓娟不见的事说出来,想着等他找到范晓娟再告诉爸妈这件事。 “她等会就来,爸妈,我给你们带了换洗的衣服,你们到时候记得换啊,过几天我来拿那么换下的衣服,让冬梅帮你们洗。” “都这时候了,她还这么悠闲,家里是有金子让她收拾啊。”苗老太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出布袋里的衣服,放到一旁的床上,叠的整整齐齐,一边嘴里嘟囔着,对那个媳妇,很是不满。 江老头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儿子,眉头微微一皱,好几次想开口问,还是没有问出口。 “你拿粮食来做什么,我和你爸都有大珍照顾呐,快把这些东西拿回去。”苗老太翻开另一个袋子,看到里面的苞米面和番薯,点了点大儿子的脑袋。 “你还嫌家里粮食多啊,我和你爸把大珍养大,还不能吃她一口饭了。”苗老太脑子一转就知道儿子的想法,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大儿子的脑袋打开看看。 你说她苗三凤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这么憨的一个儿子呐。孟家有钱有粮的,他们就吃这几天罢了对他们来说就是毛毛雨,用的着他急巴巴地送粮食过啦吗。 不过转念又想,这儿子憨一点也好,至少听话,以后也不会亏了他们老两口,苗老太这心里是又烦恼又开心。 “妈,我还得赶回去上工,二弟就麻烦你和爸了,我先回去了。”江大海听着苗老太喋喋不休的教导,想想妹妹也应该回来了,将装粮食的布袋绑紧,急吼吼地离开。 “行吧,你回去让范晓娟动作快点,这里躺着的可是她男人。”苗老太扒着门框,对着儿子急急里去的背影大喊一声,被路过的护士告诫了一番,才停下吼声。 ****** 这厢,莫大栓正站在县委办公室,一个严肃刻板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室里,仔仔细细地看着莫大栓申报上山打野猪的申请。 “主任,我们村统共就那么些地,昨天一晚上就被野猪群糟蹋了几亩番薯,那些畜生尝到了甜头,以后隔三差五就会下山,长此以往,我们村里头可吃不消啊。” 莫大栓看那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忐忑地问道。 “嗯。”曹主 任应了一声,放下手上的文件,看了眼站在眼前,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啊。”曹主任的眼睛不大,却极其锐利,莫大栓被他这么一瞅,还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啥事啊,曹主任,你给点提示呗。”莫大栓小心的问道。 眼前这个曹主任是主管生产的,跟莫大栓这样的生产队的队长接触也比较多,为人虽然严厉些,平日里不苟言笑,却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比起那些整日笑眯眯的笑面虎讨喜的多。 莫大栓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曹主任怎么这样看着他。 “老莫啊,我一直对你很放心的,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怎么就包庇一个企图侵占集体粮食的坏分子呐。”曹主任拍了拍桌子,看着莫大栓生气地说道。 “这话怎么说,曹主任,我莫大栓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你这么说简直是冤枉啊。”包庇坏份子可是大罪,莫大栓是怎么都不能接受的。 “哼。”曹主任轻哼了一声,看莫大栓一脸疑惑的表情,心里一松。 “江大川是不是你们队上的,昨晚他是不是因为半夜偷挖番薯,所以才被野猪袭击,现在还在职工医院躺着吧,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有上报上来。” 曹主任看着莫大栓,看他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江大川昨天晚上才送医院呢,这么几天县委就还知道了,莫大栓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嘴上却立马表态:“主任,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还没查明白呢,这不是想着等江大川醒了,把事情搞清楚再上报吗。领导的时间都是宝贵的,我也不能拿还没查清的事来浪费领导的时间啊。” 莫大栓能当这么久的生产队队长,除了村里人对他的信任,他的办事能力和脑子也是一流的。 现在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和有理有据的解释顿时就把曹主任给唬住了,脸色好了很多。 “嗯,你这样处理是对的,等那个江大川一醒,你就把事情问清楚,我们渝川县可不能纵容这种坏份子,他要是真的偷了集体的粮食,必须要收到组织上的批斗和处分。” 曹主任点了点头,对于莫大栓的解释表示满意。他也不喜欢那些一出事就一惊一乍的下属,莫大栓这种做法就很好,有理有据,还节省领导的时间。 他对莫大栓的办事能力还是信任的,也就没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我给你 批个条子,你到时候到公安局去领几把猎枪,打完野猪记得把猎枪还回去。”曹主任拿笔在纸条上哗哗写着:“还有,打到的野猪记得一半得上交县里,你可别忘了。” 都快过年了,要是能打到野猪,县委的领导还能分些猪肉过个好年。 这也是曹主任这么爽快就同意莫大栓上山打野猪的原因,不然,这公安局的猎枪可不是那么好批的。 莫大栓看此行最大的目的解决了,顿时喜笑颜开,恭敬地伸手接过曹主任递过来的条子,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到时候我们一定把最肥的野猪送上来,上交国家。” 临出门,莫大栓有些犹豫地回过头,对着曹主任问道:“主任啊,江大川这是县里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村里好像没人进城啊。” 江家人到是进城了,莫大栓想着,总不能是江家人自己举报自己吧。 曹主任喝了一口热茶,也没隐瞒:“是江大川的媳妇,她今天一早去了管委会,跟管委会的人揭发了江大川的罪行,她要求组织允许她和坏份子离婚。” “范同志的觉悟很高啊,管委会的主任对她高度赞扬,等江大川的事一确定,组织上就会批准范同志的请求,还会对她进行表彰。” “范晓娟!”莫大栓惊呼了一声,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范晓娟把自己男人给举报了,这女人到底想看啥啊。 “嗯——”曹主任看他这副模样,有些不满。 莫大栓忙换了个脸色,收起脸上的惊讶,跟着曹主任夸了范晓娟几句,这才转身关门离开。 门一关上,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走到楼下,看着等在驴车旁的江大海和江大珍,神情凝重。 第37章 处理 “队长,你说什么,范晓娟那个女人把大川给告了!”江大珍的嗓门有些大,震的莫大栓耳膜疼。 他正是估计到这一点,特地先去了公安局批了猎枪,等到了县城外的无人小道上才开口说出这件事,怕的就是江大海和江大珍两兄妹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直接嚷嚷出来,要是让人听见就不好了。 “凭什么啊,那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呀。”江大珍狠狠拍了拍板车旁的扶手,双眼瞬间就通红了。 偷窃集体粮食,那可是重罪,要是被发现,那是要坐牢的。 江大珍还记得那几年最艰难的时候,隔壁村有一个社员,他家孩子病的快死了,家里只剩下难以入口的糠米面,为了让孩子死前吃一顿饱饭,那人偷偷潜入了生产队保管粮食的地方,偷了一小袋白面,接过被邻居举报了。整整判了五年,被送到了西北的农场劳动改造。 江大珍一想到二哥可能也会像那个社员一样被送去别的地方劳改,她就受不了。 “我去小丘村找那女人去,她咋就那么狠心,她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以后,爱国和爱党两个怎么办。”江大海喘着粗气,范晓娟这么做,是想把这个家都毁了啊。 “我也去——”江大珍不甘示弱地说道,江大川就算是偷了集体的粮,那也有一半进了范晓娟的嘴里,她想害了大川就走,门都没有。 “去什么去,胡闹!” 莫大栓恨不得拿手上抽毛驴的小鞭子抽抽他们迷糊的脑袋:“曹主任都说了,范晓娟是要当典型树立起来的,你们是嫌江大川进去了不够,还想把自己搭进去不成。” 莫大栓昨晚又何尝没有见到江大川偷挖集体的粮食,可是在他看来,这是他们青山村的事,江大川有错得罚,但是没到坐牢的地步。他原本想着等江大川的腿好后,从他的工分里加倍扣除队里的损失当做惩罚。现在范晓娟那么一闹,计划全打乱了。 这时候,莫大栓就分外想念自己的老旱烟,只是他媳妇知道抽旱烟不好后就将他的烟枪收起来了,现在瘾头上来了也只能忍着。 “那天晚上看到大川偷挖番薯的村民太多,上头调查的人下来,想瞒是瞒不住了,现在,只能将罪往轻了说,能少罚就少罚些吧。” 莫大栓叹了口气,虽然在青山村的青年里他最看不惯的也是江大川,可是现在他瘸了腿,总不能再把人往死里逼吧。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呐。 江大珍显然也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大川在医院,范晓娟又跑了,爱国和爱党咋办啊。” 她扭头看了眼大哥,似乎现在也只能把人放大哥家了,只是那两个小侄子脾气不好,早年也跟家里头闹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大妮她们几个相处好。 江大珍有些心疼突逢巨变的爱国和爱党,可是更心疼几个早年一直被那两兄弟欺负的侄女。 江大海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就让他们住我家去吧,反正我家现在人多,也不差两个侄子。” ****** 猎枪不是好批的,即便有曹主任给的条子,在拿猎枪的时候,莫大栓还是受到了层层拷问,才从公安局拿到了三把猎枪。几人因此在县城耽搁了很长时间,等他们驾着驴车赶回村里的时候,家家户户屋顶的炊烟都已经升起,上学的孩子也早该到家了。 江大海和江大珍两人一下驴车,就匆匆忙忙往江大川家走去。 “哇——爸爸——妈妈——”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院子的空地上嚎啕大哭,还有一个比他更大一点的孩子,满脸恨色。 “别哭了,快起来。”瘦瘦高高的人影,伸手拉着地上的弟弟,可是力气不够,没拉起来不说,自己还被弟弟挣扎的动作带的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作孽啊,这范晓娟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可怜两个孩子。” 院子门口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江大海和江大珍好不容易挤开人群走进去,才看出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是小侄子江爱党,刚刚摔倒的那个是大侄子江爱国。 这是怎么了。 江大海和江大珍上去把人扶起来,拍干净他们两人衣服上的泥巴。 江大珍细心些,看到打开的大门,还有堂屋里几个摔碎的瓷碗,和一些掉落在地上的苞米粉,心中已有定论,这范晓娟,是狠心到儿子都不要了。 “大海啊,今天下午村里人都上工的时候,范晓娟突然带了几个娘家的哥哥嫂嫂回来,把家里的粮食都搬空了。我还不知道发生啥事了呐,想着大川还在医院,几个孩子也还在上学,就拦了一下,还被那女人推到在了地上。等我把村里的男人叫回来的时候,这家里都已经被搬完了。” 早上和江大海聊过的邻居大娘对着江大海说道。她已经听说江大川的事了,显然范晓娟这个狠心的女人是不打算要这个家了,把粮食都搬光 ,根本就没想过两个儿子该怎么办。 那个大娘看着哭得狠了的江爱党,有些唏嘘,爸爸瘸了,妈妈又跑了,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呐,干瘦的老脸上闪过一丝同情。 “这个女人。”江大海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的紧紧的,仿佛范晓娟出现在他面前,那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挥上去一般。 被江大珍搂在怀里的江爱国几乎是绝望的。 江爱国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在农村,就是一个半大小子了。他长得瘦瘦高高的,皮肤有些黑,头发不知道多久没剃了,前头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江大川的旧棉袄改的,早就被洗的泛白,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刚刚那一跤还把衣服摔出了口子,露出里头硬邦邦,有些发黑的棉絮。 到了这个地步,棉袄早就不暖和了。 江爱国出生起,他所得到的东西都是村里孩子中最好的,不论是吃还是穿,即便弟弟出生,也没有分薄他所受到的宠爱。 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里,江家的一切以后都是他和弟弟的,江大妮几个只是偷他家东西的小偷,他可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没有人会责骂他,包括江大妮几个的父母,他的大伯大娘。 江爱国有时候可以从大娘眼里看到不满与厌恶,那有如何,只要爷爷奶奶在,那个女人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江爱国一直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别人的艳羡中,一路走下去。 直到,大伯家那个堂弟的出生,一切都变了,他妈一直在耳边念叨爷爷奶奶的偏心,感叹他们家以后生活的变化。让年幼的他开始出现危机感,并且敌视那个新出生的堂弟。 因为他的错误,家里和爷爷奶奶闹翻了,以往所有的补贴全部被切断,他们能吃的,只有队里分的粗粮,因为江大川和范晓娟多年没有从事重劳力的缘故,他们领到的工分永远都是同一辈里最少的,家里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 从那天起,江爱国开始尝到了挨饿的滋味,白面馒头,新衣服几乎都成了童年的记忆。 没当家里没粮的时候,他妈就会在他和弟弟面前念叨老宅里那些人的可恶,江爱国和弟弟在这种环境下,每次看到江家老宅的人都是十分敌视的,对着同龄的小辈吐口水,扔石子更是常事。 可是大房那几个姐姐都不怕他们了,尤其是江二妮,有时候看他们这么做,还会联合其他人逮着他们一顿打。让江爱国 受了一肚子的气无处爆发。 江爱国最爱爸爸,因为每次家里断粮,只要爸爸出去一趟,就能带回粮食回来,他不喜欢妈妈,因为妈妈觉得一切都是他害的,每次家里一缺粮,他妈就会拿着藤条追着他满屋子打。 现在,爸爸的腿瘸了,妈妈走了,还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江爱国很迷茫,看着哭闹不止的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前的两人,一个是他大伯,一个是他大姑,但是他知道那两人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们一家,现在他们家出事了,他们应该很开心吧。 “哥哥——哥哥——”江爱党抽抽噎噎的扑进江爱国的怀里,眼泪鼻涕全擦在了将爱国的衣服上。 江爱国抱着弟弟,想着自己已经十一岁了,或许也能下地挣工分了,江大妮比他还小的时候就在干活了,江大妮做的到的事,没道理他做不到。 总不能让爱党饿死吧,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他就只剩下弟弟了。 范晓娟在带着家里东西离开的时候,就不再是他和爱党的妈妈了。江爱国咬了咬嘴唇,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江爱国往日里喜欢逞勇斗狠,透露着一股暴虐的眼神里,第一次透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胆怯,慌张,与害怕。 “回家,收拾些换洗的衣服跟大伯回家吧。”江大海摸了摸两个侄子的脑袋,大人间有再多矛盾又如何,孩子还小,以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教教就成了。 江爱国诧异的抬头,看着那个一直被他敌视的长辈,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他难道不怕自己再欺负他家孩子。 没等他想明白,江大珍和江大海就风风火火地进屋,替他们收拾起了所有该带上的东西。 江爱国愣愣地站在院子里,江爱党的哭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你大伯和你小姑都是好人,现在你家这样了,以后住大伯家千万别再闯祸惹事了,要听话些。” 邻居大娘听到江大海的话,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对着院子里的两个孩子细细叮嘱道。 “大海是个好人呐,爱国,你以后要懂事些了。” 开口的都是住在江大川家附近,往日里跟他家有过节的人。不少人跟着附和,都是一个村子的,大家都是知道大房二房过节的,都替两个孩子能有这样的亲戚感到庆幸。 这些人仿佛都忘了他和弟弟曾经欺负过他们家的孩子,都为他们感到 开心。 江爱国把弟弟搂进怀里,垂着头,厚厚的刘海盖住眼睛,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第38章 处理(二) 江大川家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范晓娟拿走了,邻居大娘说了,他们是拖着一辆板车来的。 江大海和妹妹进去的时候,屋子已经被翻得一团乱,火炕上就只留了两床泛黄发黑的棉胎,连被套都被拆了去。这两床棉胎可以留住,估计也是因为里面的棉絮早就没有保暖的效果了。 江大珍看着这一幕,内心的火忍不住的往外冒:“那个女人到底想干啥,我们两个要是不来,这么冷的天,爱国和爱党两个非活活冻死不可。” 现在天气寒冷,尤其是青山村,就处在山脚下,夜间风大,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烧火炕,条件差点的就一家人挤一块,所有的被子厚衣服全盖身上,这才抗的过去。 江大珍将火炕上的棉胎狠狠扔到地上,拍着胸口喘着粗气。 或许范晓娟也是看准了江大海的为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将家里的东西全拿走。江大珍只要这么一想,心里就无比的怄气,感觉像是被那个女人算计了一样。 “行了,先帮两个小的拿几件换洗衣服,等会吃完晚饭,我陪你再一块回城,现在都这样了,也没办法再瞒着爸妈了。”江大海翻着衣柜,回过头对江大妮说道:“对了,你跟着一块回来了,爸妈的晚饭怎么办啊。” 江大珍头也不回:“我中午给爸妈留了粮票了,让他们肚子饿或是我有时候赶不及送饭的时候去医院的食堂自个打饭吃。我问过护士,医院提供一荤一素一汤,还有大米饭,只要有粮票,绝对饿不着,没准吃的还比我送的好呢。” 江大海一听,放下心来,自己果然没有妹妹细心,不过这次让大珍破费了,等打到野猪,一定要选一块最肥的给妹妹一家。 他们整理完东西出去的时候,江爱国和江爱党两个就站在院子里,还是维持着他们进去时的姿势。 “走吧,回家。” 江爱国听到回家,被刘海盖住的眼睛闪了闪,在江大海拉他的时候顿了顿,脚像黏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江大海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还站着干什么,都吃晚饭的点了,肚子还不饿吗。”说完又扯了一下江爱国的胳膊。 范晓娟一早匆匆忙忙离开,就只给他们两兄弟每人带了两个馒头,即使早饭又是午饭,现在肚子早就饿了。 江爱党的眼眶还红肿着,摸了摸肚子,看向一旁的哥哥。 江爱国沉默了一会,还是 老老实实跟着江大海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重新被锁上的大门。 ****** 江大妮和二妮在院子里洗衣服,霍武在一旁劈干柴,将柴火片成一小块手上长度,两三个拇指粗的小木棍。 “爸,小姑——”江大妮和二妮看到许久不见的姑姑十分开心,放下水盆里的衣服,将湿哒哒的手在身上的棉袄上抹了抹,开心地迎了上去。只是视线在转向两人后头的江爱国和江爱党时,笑脸立马就沉了下来。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又不是你们家。”江大妮也知道了二伯的事,虽然也不喜欢那两个小时候一直欺负她们几姐妹的堂弟,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江二妮就忍不住了,像个小炮仗立马爆炸。看着那两兄弟,面带嫌恶和警惕。 江爱党看到她们的表情,只想扭头就走,可是他心里清楚,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弟弟还饿着肚子,只有待在这,他们才有饭吃。 忍着悲愤,双脚黏在了院子里,一动不动。 “大海啊,这是怎么回事。”在灶房做饭的顾冬梅跑了出来,看到两个侄子,眼中闪过一丝晦涩,对着江大海笑着问道。 江大川出事了,范晓娟总还好好的吧,怎么就把这两个孩子领到家里来了。 “冬梅啊,大川没有出院之前,爱国和爱党就住我们家了,你再理床被子出来,他们两个晚上就睡我们那屋吧。” 江大妮她们都是女孩,江一留还小,又是亲弟弟,这才住一间,让爱国和爱党挤进去,显然不合适。 顾冬梅没有反驳江大海的话,看了江大海背后的两个孩子一眼,默默走了进去,低垂着眉眼,脸色不是很好看。 江爱国和弟弟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四周或友好,或厌恶的审视,仿佛全身被剥光了一般,捏着弟弟的手忍不住握紧,江爱党感觉到疼痛,好不容易止住的哭泣又有冒头的趋势,抽抽噎噎,眼眶里还泛着水光。 “两个弟弟接下去就住我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相处啊。”江大海看了眼不说话的侄子还有生气的女儿,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在里头和稀泥。 “对啊,都快吃饭了,别傻愣着了,爱国,把东西拿进去。” 江大珍推了推侄子,让江爱国两兄弟往屋里走,以前的事的确是两个侄子不对,二妮受了委屈,这么表现无可厚非,江大珍也不想因此责怪几个侄女。 江一留在房间里隐约听到了 几人的对话,想到范晓娟自私自利的性格,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始终,他爸会把两人接回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范晓娟跑了。 江一留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一想到上辈子,生活滋润,直到她离世前,都仗着拆迁分到的十几套房子,潇洒得意的一家人,这辈子居然变成了这样,就忍不住心情舒畅。 夫妻恩爱,母慈子孝,简直就是笑话,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磨难,就看出了他们的自私,不知道江大川醒过来,知道被媳妇抛弃时,会是什么表情。 江一留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江大川知道这件事以后的样子了。 白昉丘配的药油十分有效,江一留的屁股在抹了三次药油后,已经不像早上那么疼了,屁股上淤红的痕迹稍微淡了些,只要再抹两天药,估计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了。 他穿上衣服,跟着四姐和阮阮走出门,正好看到从对门爸妈房间放好东西走出来的江爱国。 现在的江爱国其实很难和江一留记忆里上辈子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堂兄重合。 上辈子的江爱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在青山村这个小地方,他一直都是最出挑的。那时候,江大海没有儿子,江老头的补贴,江大海夫妻赚到的工分,几乎都贡献给了二房。上辈子的江来娣从来没有见他穿过现在这样破旧的衣服过。 白胖的脸蛋,健壮的体格,干净整洁的衣服,嚣张明亮的衣服,这是上辈子的江爱国,江一留看着眼前干瘦阴郁的少年,勾了勾嘴角。 这是上辈子的江来娣和姐姐们的模样吧。 江一留在观察他的时候,江爱国也在看那个频繁出现在他妈,不,是那个女人嘴里的孩子,那个抢走他们家一切的小男孩。 江爱国看着他身上暖和厚实的棉袄,想着自己和弟弟身上破旧的衣服。 五年前,自己和弟弟也拥有过这些。 “小宝怎么瘦了,是不是这些日子没有吃好。”江一留正和江爱国互相凝视,就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干净的皂角香,还有一股雪花膏的香气。 “小姑姑——”江一留咧着嘴,一扫看到那个前世仇人的阴霾,在江大珍怀里蹭了蹭,一副开心的模样。 三妮和四妮也开心地扑了过来,江大珍就两只手,哪里抱得了三个孩子,只能这个抱一下,那个抱一下,倒成了屋子里最忙碌的那一个。 “吃饭了 。”顾冬梅端着饭菜出来,看到和儿女亲密互动的小姑子,心中艳羡,明明自己才是他们的亲妈,那些孩子却亲大珍这个姑姑更胜于自己,这多少让顾冬梅有些挫败。 “好,吃饭吃饭。”江大珍晚上还得赶回县城里去,得趁天色还没暗就出发。 “这个就是阮阮吧,长得还真可爱。”江大珍摸了摸阮阮的小脑袋,对她的小模样赞叹了几声。 阮阮害羞地捂了捂脸,朝着江大珍笑了笑。 晚饭是最简单的苞米粥,还有两盆闷番薯,加凉碟腌菜,一叠是腌萝卜,一叠是咸菜。 因为江老头夫妇不在家,干脆就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江大珍还是第一次见到阮援疆几人,今天下午在医院,她已经听父母讲了这几人的事,心里也有些底。她对爸爸把一群反动份子放家里的行为有些不安,但是她也知道江老头的脾气,不敢轻易触他霉头。 今天这么一看,除了身材高大健壮的霍武,其他两个老人都是十分豁达睿智的模样,应该也不会给家里添麻烦,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给,这个是你的。”江二妮一群孩子坐在一块,饭菜刚端上来的时候,江二妮就动手开始分了起来。 一盆闷番薯,江大妮把大的全分给了自家人,只留下两条手腕粗细的小番薯,那就是江爱国两兄弟的了。 两叠腌菜江二妮也没打算分给他们,一人一勺夹到了妹妹弟弟的粥碗里,一片咸菜叶都没留下。 粥是一人一碗分好的,江二妮看了看他们面前盛的满满的粥,冷哼一声,想着大姐还是太心实,明天她一定要在大姐之前把粥盛了,两个吃白食的,凭什么吃那么多粮。 江爱党看着其他人手里的大番薯,对于自己手上的小番薯十分不满,还想伸手去离他最近的四妮手上抢,被江爱国拦了下来,将自己手上同样大不了多少的番薯塞到了弟弟手里。 江爱党有了两块小番薯,比起别人也差不了多少了,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脸。 第39章 处理(三) 江大海和江大珍吃完饭,没有逗留,拉着顾冬梅进屋不知说了些什么后就匆匆忙忙离开。 半夜,江一留被顾冬梅起床的声音吵醒,因为江大海不在的缘故,顾冬梅跟两个隔房的侄子睡显得有些别扭,干脆抱着被子来和女儿们挤一张炕。来之前,她还小心的给自己房间柜子上了把锁。 江一留迷迷糊糊,听到了身旁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顾冬梅抱着被子出去,两人在堂屋聊了许久,可能是怕吵醒睡觉的人,他们的声音可以压轻,江一留根本就听不清两人讲了什么。 只是他感觉他妈似乎很不开心,即便压低了声音,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怨气,江大海不知说了些什么,才把人安抚下来。 过了许久,外面才没了动静,江一留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去的日子,江爱国两兄弟十分安分,没错,是安分。 每天就是默默的吃饭,上学,吃饭,清洗自己的衣服,几乎没有其他的活动。除了江大海去县城回来后,两兄弟会向他询问江大川的情况外,几乎没有开口说过别的话。 江二妮到是时常给两兄弟挑刺,可是江爱国隐忍了下来,不仅忍了下来,还把弟弟看住,不准他像以前那样去欺负江家的小辈。 江一留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或许也会同情这个被妈妈抛弃,寄人篱下的孩子吧,可惜,他忘不了。 江大川被送去医院的第六个晚上,回来了,被人用驴车送回来的,同行的还有江老头老两口,他们也坐在板车上,一路照顾着江大川。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借驴车去接你们啊。”江大海和老婆放工回来,看到躺在自家门前的陌生驴车,和陌生的赶车人,急忙上前问道。 “向前叔!”顾冬梅倒是认得来人,欣喜地喊道。 “大海啊,这是冬梅他们村子的,你也该喊声向前叔,今天我不是正打算回村里,告诉你大川可以出院了,让你接驴车接他们回村吗,正巧碰到了石头和你向前叔,石头知道我们要回村,特地摆脱你向前叔送我们回来的,你快谢谢你向前叔。” 苗老太拉过儿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二哥又去县城了?”顾冬梅皱着眉,对这个不好好劳动挣工分,每天往外跑的哥哥十分头痛。她二哥都三十几的人了,到现在都没娶上老婆, 他这副不务正业的德行,得付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你二哥那是去办正事。”穿着羊羔皮坎肩的小老头乐呵呵的说道,也没解释他口中的正事是什么。 “向前叔,谢谢你啊,我们等会就吃饭了,你留下来一块吃顿便饭吧。”江大海上前握住老汉的手,感激地说道。 “不用不用,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大前村去呐,别留了。”老汉摆摆手,执意离开,等他们把躺在床上的江大川抬下来后就驾着驴车离开了。 江大海和江老头把江大川抬到了他们老两口的房间,江大川现在还需要人照顾,根本就不能独自待在自己家。 “爸,怎么这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 江大川估计在路上睡着了,两人抬动他的动作也没使他醒过来。江大海压低声音,指了指炕上的弟弟问道。 “在医院多待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大夫说你弟弟已经没什么事了,只要回家好好养着,每隔十天半个月去医院换个药就行了,我和你妈还想他在医院再待几天,大川自己闹着要回来。” 因为范晓娟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拿走的缘故,江大川的医疗费全是江老头给的。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消瘦了一大圈的小儿子,以前他可从来不会想这些,巴不得从他的口袋里多掏出点东西来呢。 只求这一次,有了教训,大川这孩子能真的改好。 江爱国和江爱党放学回来,看到多日没见的爸爸,别提有多开心了,连这几日一直绷着脸的江爱党都忍不住破了功,扑在江大川怀里,哭的涕泪横流。 “胖了!” 江大川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他在医院的这段日子里,最担心的也是家里的两个孩子,他之所以闹着要回来,除了心疼医药费,最主要的还是不信任江家大房的人,毕竟自己儿子当年是怎么欺负大房那几个闺女的,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二妮虽然苛责江爱国和江爱党,但好歹还是给他们留了足够吃饱的饭量,老宅的伙食比江大川家可好多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凭江大川和范晓娟两人挣的工分,还真不够一家人吃,不然江大川也不可能铤而走险,去偷地里的粮食。 不过几天的功夫,江爱国和江爱党也不至于真的胖了,只是肤色比以往红润了很多,这就足够让江大川满意了,同时,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丝愧疚。 他住院的这几天,他心中偏心眼的爸妈出钱又出力, 和他有矛盾的大哥替他跑前跑后,又帮他照顾了两个孩子。可是他信任的老婆,丢下他和孩子跑了不说,还把他告了。江大川的心里虽然还是没有放下对老宅的心结,可是心态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大哥,谢谢你。”江大川躺在炕上,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脑袋,嘴唇蠕动了好一会,才对站在一旁的江大海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大海一瞬间有些晃神,他们两兄弟自从那次闹翻后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笑了笑,宽慰地看了眼江大川:“都是兄弟,说什么谢谢。” 兄弟! 江大川心中默念了好几遍,看了眼那个憨笑的男人,垂下眼,没有再说一句话。 ***** “牲畜棚已经修好了,灶头也晾的差不多了,我们明天一早就搬过去。”吃完晚饭,阮援疆喝了一口茶,对着一旁的江老头说道。 江老头正要开口,就被阮援疆拦了下来:“大川回来了,调查组的人应该也快来了,要是让他们看见我们住在这,恐怕对你们一家都有影响。” 堂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重,莫大栓早就提醒过他们,江大川从医院回来,恐怕革委会的人过不了多久也会来村里,调查当时的情况了。 阮阮有些惊慌,看了眼身旁的江一留和四妮。 江爱党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江爱国的拳头却紧紧捏起,只是桌子挡着,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 “好吧,明天一早我和大海就帮你们搬东西。”江城想着,反正也是在一个村里,也能照顾得上,只是他一想到阮老哥和白老哥这样的人物,现在居然得去住牲畜棚,心里就提不起劲。 “阮阮要不就留在我们家吧,她一个小娃娃又不碍事,而且牲畜棚那么脏,一个女娃娃住那,多不方便。” 开口的是苗老太,她可不是好心,而是她舍不得阮援疆给的充足的补贴。替江大川看病花了不少钱,苗老太正想着从哪里贴补回来呢。 虽然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不得不说,还真巧算到了阮援疆的心思。 在他看来,自己受什么罪都无所谓,可阮阮不行。牲畜棚那种地方,打扫地再勤快都弥漫着一股粪便的臭味儿,哪是女孩子能待的地方。 阮阮舍不得玩伴,也舍不得爷爷,可是这件事她做不了主,阮援疆直接拍板把孙女留在了江家。 第二天一早,江家所有能动弹的人都开始帮忙,阮 援疆几人没带什么东西过来,被子褥子什么的都得从江家搬过去,而且牲畜棚只修了个顶,屋子里一堆东西还得整理。 十分幸运,在阮家搬离没多久,管委会的人进村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考察上次下放的那些反动份子。 “不错不错。” 莫大栓陪着几人过来的时候,阮援疆正在打扫猪圈里的猪粪,霍武在一旁帮忙,因为收拾屋子的缘故,白昉丘也没去山上采药,看到那些人出现,立马拿起扫帚,打扫了起来。 今天县里整整来了十几个人,都穿着干净整洁的棉大袄,为首的那一个更是不得了,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袍,带着顶军绿色的棉帽,一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很是气派。 那些城里过来的人一靠近牲畜棚就捂紧了鼻子,不过看着这个脏乱的环境,对青山村给与几人的改造任务,十分满意。 “江大川呐,我们得到消息,他已经从医院回来了是吧,你们让人把他抬去大队部,把队上的同志都召集起来。范同志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们要针对江大川的违纪行为,给与他适当的处罚。” 看到了满意的场景,十几人中的领头之人,捂着鼻子,带着手下匆匆忙忙离开牲畜棚,这里的味道重,他们可待不住。 莫大栓挥手叫来一个路过的村民,让他去江家,通知这个消息。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40章 处理(四) 江大川是躺在担架上,让人抬过来的。 跟他一块过来的,还有江家的所有人,包括江爱国和江爱党两人,学校今天不上课,他们不知道他们妈不仅跑了,还把他们爸给告了,见到江大川被抬了出去,也紧跟着过去了。 江一留屁股上的伤也已经好全了,至少江老头夫妇至今没有发现小孙子被打这件事,家里也没有一个人提起,顾冬梅也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江一留就被二姐拉着,跟着大伙一块向大队部走去,边走边观察着江大川的脸色。 江大川现在身上穿的都是江大海和江老头的衣服改的,他留在家里的那些棉袄大衣,只要是稍微好点的,都被范晓娟搜罗了去,不知道是给她爸还是两个哥哥了。 江大川应该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了,可是他苍白干瘦的脸上却是一片沉寂,低眉顺眼仿佛已经任命一般,江一留有些看不懂,难道他就这样放弃了,他所了解的二叔,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一个人。范晓娟敢这么对他,他起码也得从范晓娟身上扯下一块肉来吧。 江一留可不信他偷粮的事范晓娟会不知情。即便要定罪,这里头也该有范晓娟那一份。 因为估计江大川的缘故,江家人是最晚到的,他们来到大队部的时候,村里人基本都来齐了,乌压压一两百个人,所有正在上工的人也从地里回来了,还有老人孩子,都围坐在大队部的空地上,场地正上方,摆了一排桌子,那些位置,就是留给革委会的领导的了。 范晓娟也已经到了,陪她一起来的是范家的几个男丁,还有她的大嫂卢慧。江大川的视线在划过范晓娟身上时,闪过一丝晦涩,紧接着又在范晓娟的大哥范晓辉身上停留。 范晓辉身上那件看上去簇新的棉袄是他的,是他们一家还没和老宅闹翻之前做的。江大川对这件衣服很宝贝,自从家里条件变差后,他就再也没穿过一件新衣服,那件大衣被保存的很好,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他才会将他从樟木箱里拿出来穿个几天,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看上去还是跟新的一样。 江大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看着范晓娟的眼神彻底没了温度。 “那是咱爸的衣服,怎么穿在大舅身上。”江大川的衣服江爱国两兄弟当然也认得,江爱党身上向范晓辉的方向指着,好奇的问道。 “还有妈,她是回来看我们的吗。”江爱党不像哥哥那么成熟,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扯了扯 江爱国的衣摆问道。 “她不是我们妈,我们妈已经死了,以后我们就只有爸爸了。”江爱国的话语一顿,看到身旁的众人,又补了一句:“还有爷爷奶奶,大伯大娘。” 补充的这句话不知道是否处于真心,却让所有被他点到的人心里妥帖了些,一旁的江一留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江爱党显然没有理解哥哥的意思,妈妈明明就在前头,怎么就死了呢,只是看大哥和爸爸的脸色难看,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江大川一到,就被几个革委会的人连带身下的板车,一块拖到了大队部摆着的桌椅前头,范晓娟就和范家人坐在他地右手侧。 江家的其他人被带到了村民坐着的那一块,江爱国想往他爸那里跑,被江大海狠狠箍住了双手,不让他乱动。那些人可不会因为他是个孩子而放了他。 范晓娟看着身侧面无表情的男人还有远处敌视地看着她的儿子,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屁股,不敢再向他们看过去。 “没事的,你想想以后的日子,都到这一步了,难不成你觉得江家人会饶了你?”卢慧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范晓娟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大嫂,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仅剩的一点愧疚摒弃。大嫂说的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还年轻,不想被那群人托了后腿。 人都到齐后,莫大栓才领着几个领导从屋子里出来,在他的示意下,村民们热烈鼓掌欢迎领导的到来。 为首的那个军大衣看了眼莫大栓,对于他这番做法十分满意,挺了挺胸,高昂着头做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上,等他坐下,其他人才开始入座。 村民们还没见过这种阵仗,议论纷纷,坐在江家附近的村民好奇地向他们打听,这江大川和范晓娟怎么就坐到前头去了,那些领导都是来做什么的? 江家人心中焦虑,根本就没有心情回答他们的问题,只能含糊的糊弄过去。 军大衣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说明了自己的来历,这时候村里人才知道,范晓娟那个女人不仅把家里的东西全搬走了,还把自家男人给告了。 这种事在那个年代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可是在青山村这个比较封闭的小村庄里,可是头一份,在村里人看来,范晓娟那女人绝对是脑袋里塞了牛粪啊,正常女人,怎么做的出来这种事。 你要是嫌弃男人腿瘸了,你就不跟他过呗,别人也顶多在 你背后说你几句,还能把你怎么着了,可是她的做法就是在把江大川往死里逼啊。 而且,江大川套了个劳改犯的名头,江爱国两兄弟都得被牵连,以后想当工人,想当兵都过不了政审那一关,两个孩子的前途全都毁了。 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狠心的妈啊,这下子,所有村里人看范晓娟的眼神都不对了,连村里那些同样从小邱村嫁过来的媳妇都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洗礼了一遍,仿佛她们会是下一个范晓娟似得。 范晓娟如芒刺背,坐立不安的向大家讲述了她控告江大川的理由。也就是很多村民在那天晚上看见过的那一幕。 范晓娟说完,还指了几个当日在场的村民,让他们帮忙作证。 所有被范晓娟点到名字的村民心里都是骂娘的,这种事情得罪人不说,还没有任何好处。革委会的人都说了,要是做伪证被查出来是以同伙罪论处的,他们就是同情江大川,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啊,只能支支吾吾的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很好,这么多社员都作证了,江大川的罪行基本也能确认了。江大川,你可有什么不服的地方想要反驳啊。” 军大衣喝了口热茶,面带微笑地朝江大川问道。 范晓娟的背脊挺得直直的,浑身僵硬,不敢朝身侧看去。 江大川沉默了良久:“我认罪,接受组织的惩罚。” 军大衣对江大川的配合很满意,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我大概清楚了,等我们回去和党委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置江大川才合适,如果不意外的话,五年的劳改是没跑了,鉴于江大川认错态度良好,我会和组织商量,将处罚放轻点的。这段时间,江大川就留在村里养伤,等伤一好,组织的判决也就下来了。” 五年劳改,现场的村民听到这段话,一片哗然,几个番薯而已,居然要判这么多年,村民一想到每次收割后自家孩子还会去稻田里捡稻穗,去番薯田里挖没挖干净的小番薯,顿时就慌了,想着以后可千万不能让孩子这么干了。 这个时代,法律还不完善,渝川县根本就没有独立的司法审判机构,很多案子都是党委、政府和法院一起商量定罪的。这也是为什么军大衣说要回去和党委商量的原因,光是革委会,还没办法定下江大川的罪责。 江一留很意外,江大川为什么没有攀扯范晓娟,难道他心里还有那个女人?这完全不符合他那个二叔的脾性啊。 江爱国的双目赤红,多少次想冲上去,却被江大海拉了回来,用手把他的嘴捂住,江爱国的牙齿就狠狠咬在江大海的手掌上,江大海也咬牙忍着。 最后还是江一留看不下去,直接在江爱国的耳边来了一句:“你要是想让你爸更难做,你就上去吧。” 江一留的话说完,江爱国挣扎的动作才轻下来,江大海缓缓松开禁锢他的双手,看了看手掌上深深的牙齿印,叹了口气。 江爱国抱着头,将脸埋在膝盖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江爱党双眼迷茫,看了看远处的爸爸,又看了看自家大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连和两兄弟最不对付的江二妮都没再开口嘲讽,看着两兄弟的眼神多了一丝同情。 革委会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临走的时候,莫大栓给领头的军大衣送了两只肥硕的母鸡,说是感谢领导莅临指导的谢礼。看军大衣的脸色,应该是非常满意的。 当天晚上,江老头就让老婆子从自家的院子里拎了两只母鸡给莫大栓送过去,他明白,莫大栓的做法,也只是为了让那些人对江大川的处置轻点罢了。 这件事上,苗老太一点都没有心疼,抓了两个最肥的母鸡,给莫家送了去。 范晓娟一行人走的时候十分狼狈,在经过出村的小树林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扔过来的粪球砸了一身,身上干净体面的衣服上顿时污臭不堪。等他们跑过去的时候,人早跑了,根本就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只能互相埋怨着,逃命似的匆匆离开。 当天晚上,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江爱国就独自一人呆坐在院子里,任凭大家怎么叫他他都不理,连江大川的话都不管用。 苗老太没有办法,只能给他留了两个馒头用灶头的余火闷着,让他自己想吃的时候自己拿。经过几天这件事,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谁也没有心情去哄一个孩子。 冬天的黑夜来的十分早,没过多久,外面就黑压压的一片。 江一留透过屋子的窗户,看着还蜷缩在院子里的江爱国,沉默了半响,穿上大衣去了灶房,将两个还有余温的馒头放在大衣里走了出去。 “你爸要走了,江爱党可只剩下你一个哥哥了,你可千万别把自己饿死了。”说完就将馒头塞进他的手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江爱国抬起头,月光下隐隐看的见他红肿的眼睛,哑着嗓子,对着江一留说道。 “真巧,我也不喜 欢你。”江一留笑了笑,一口大白牙在黑夜下闪闪发光。 江爱国离开了江一留进屋的背影,和手里带有余温的馒头,神色莫名,将馒头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第41章 打猎(三) 江大川的事让青山村的村民都低沉了不少,都告诫自己家的孩子,对江爱国两兄弟客气点,千万不要欺负人家,这或许是淳朴的青山村人唯一能想到并做到的事了。 江大川的腿离能下地起码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暂时还不会给他分配劳改的农场,毕竟没有哪个农场有闲工夫养一个伤员。这样一来,倒也给了大家一个心理过渡的时间。 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很快,就有一件喜事冲淡了村里压抑的氛围。 在革委会离开的第三天,野猪再一次下山了,村里人隔天一早去地里的时候,又有几亩番薯地被野猪翻得一塌糊涂,埋在地底的番薯被野猪挖出来,啃得七零八落的,莫大栓只能让村里人把那两块地里完好的番薯挖出来,其它被野猪啃过的番薯,被送到了牲畜棚里,给队上的牲畜做饲料。 当天晚上,村里人吃完饭,莫大栓就把人全叫去大队部集合,商量上山打野猪的事。 冬天进山,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这个季节,山里有很多猛兽都找不到食物,处于饥饿状态的野兽,是十分恐怖的。这也是莫大栓去县城申请猎枪的原因,有了那三把猎枪,遇到熊瞎子之类的猛兽,也能有一拼之力。 村里人都知道其中的危险,却都对上山一事欣喜不已。 这年头家家户户的肉票都少的可怜,每家积攒的肉票大多都是用来兑换肥肉的,那些肥膘会被用来耗猪油,真正吃到嘴里的估计就只剩下一点猪油渣了,根本就过不了瘾。 所以一听莫大栓说要上山打野猪,大家还能留下一半,村里人都兴奋了,恨不得现在就去山上把猪窝给端了。 “野猪是啥味道啊。”一个黑乎乎,拖着鼻涕的小孩看大人都一脸兴奋的模样,好奇的问道。 “还能啥味,当然是肉味了。”一个年级大点的老人一脸回味的说道,他还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山上的猎物都是随便打的,谁打到就归谁,吃不完的还能卖钱。当年他和村里人一块抓到一头小野猪,那肉吃的叫一个爽,敞开肚子都吃不完。 可惜就那么一次,现在他都有多久没尝到肉味了,老人舔了舔嘴,一脸回味。 “野猪肉有一股腥臊味,做起来可臭了,不过要是做的好,那味道可是一流的。”苗老太看孙子孙女一脸好奇,勾着嘴角,略带矜持地说道。 “没错,我们村子里,也就苗姐 做的野猪肉最好吃了,香味能飘出十里地去。”坐在一旁的大婶笑着说道,“等打到野猪,我可得来你们家学学这手艺,省的我家那口子嫌弃我糟践好东西”。 苗老太没有回话,只是看她的眼神,对那人的话十分受用,连背都挺直了些。 大妮几个都没吃过野猪肉,只能幻想着那个味道流口水,江一留上辈子还是江来娣的时候可是吃过的,虽然只有小小一块,可那味道足够让人回味一辈子,他至今想起,嘴里都会不自觉的分泌口水。 江一留对于这次的狩猎,忽然期待了起来。 江大海看着儿子女儿亮晶晶的眼睛,顿时豪气万丈,拍了拍胸脯:“你们放心,我一定多打几头野猪回来,到时候分到的猪肉随你们吃。” 说道随便吃,几个孩子的笑意越发加深,连这些天一直都板着张脸的江爱国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虽然很快又隐了回去。 “对,奶奶给你们炖上一大锅,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苗老太也没有在这会破坏氛围,老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走,临走之前也得给他吃顿好的。 “安静安静。”莫大栓站在最前头摆了摆手,还在议论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已经和塘叔商量过了,明天的天气就适合上山,这次打野猪,估计会在山里耽搁几天,而且也不知山里头到底是什么个情况,想去的人自愿报名,等会议结束,到程会计那里报名。十八岁以下,四十五岁以上的就别凑热闹了啊。” “大栓啊,我今年四十六,还有一把子力气呢,我能参加不?”一个瘦弱的汉子笑着说道,看他的身板,不像是四十六的,倒像是五十的。 “二春,就你那身体,连我都比不过,那上山那不就是给野猪送粮食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毫不留情的说道,顿时全场大笑。 那个叫二春的被嘲笑了也不生气,挠了挠头:“我不就说笑吗,逗大家一乐,哈哈哈。” 大家看他这样子,顿时笑的更欢了。 “队长,这次打到的猎物咋分啊,冬天打猎可不是闹着玩的,随时都会有危险,愿意上山的总得多分些肉吧。” 有插科打诨的,自然也有正经提问的。原本还在说笑的众人听到这个问题,顿时就提起了耳朵,想听听莫大栓的回答。 莫大栓点点头,也早料到会有人问这个问题:“深山里有许多猛兽,愿意上山的都是冒了险的,按照以往的惯例, 除了一半上交到县里以外,剩下的一半按人头分给村里人,还有一半平分给上山的村民,这次,这个规定要改改了。” “怎么改?”一个壮年汉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听队长的意思,上山的这次能多分点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只从县里借来三把枪,光凭这些,打野猪是万万不够的,所以我特地让塘叔陪我们一块进山,他是老猎户,对山上猛兽的习性十分了解,有他在,大家也能安全一点。所以打到的猎物,塘叔必须得多分点。” 莫大栓口中的塘叔就是光瓢的爷爷江塘,也是江城的堂兄,他今年已经六十三了,这么大年纪上山,的确冒了很大的风险。大家交头互耳,对于莫大栓这番话,没有任何意见。 江一留朝大爷爷那里看去,一个瘦小精炼的小老头坐在人群里,嘴上还叼着老烟枪,只是没有点火。光瓢坐在爷爷身旁,看到江一留看过来的视线,咧着嘴朝他挥了挥手,那得意的样子仿佛上山的不是他爷爷,而是他。 江一留眼皮一跳,想起那小子前些天打的那个主意,想着明天可得把他看牢了,决不能让他偷偷溜上山去。 “剩下的野猪肉,留四份按人头分,四份分给上山的村民,还有两份留给贡献大的村民,谁打的野猪多,分到的野猪自然也就多。” “人头只能分四份,那分到每个人头上才多大一块肉啊。” 有胆大的,自然也有胆小不敢让自家男人大冬天上山冒险的,对于这些人来说,按人头分到的肉自然就是他们唯一的收获了,这一下子少了一份,可是不小的损失。 “大柱娘,人家冒险去山上打猎,咱们这些什么都不干的,能分到东西也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你要嫌少,叫你家大柱去啊。”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起哄,让一开始说话的老太太羞的脸色通红。其他和她一样心思的人顿时就不敢开口了,仔细想想也对,都是凭白得的野猪肉,能平分四份也不少了。 “行啊,咱们都没意见了,只是这三把猎枪该咋分啊。”有个村民举手问道。 这也是村里人最关心的问题,手上有猎枪,还怕几头野猪不成。 “咋的,这猎枪给你,你会用啊。” 莫大栓对着开口的男子啐了一口,那男子嘿嘿笑着不回话。 莫大栓申请到的猎枪是老式撅把式猎枪,操作还算简单,但是这子弹有限,上头就批了三十颗子弹,平均 下来,每把枪就只有十颗子弹,每一颗都得省着点用,可不能让不懂枪的村民糟践了。 “我和村里的干部商量了,这三把枪,一把给塘叔,一把我来拿,最后的一把,就给霍武了,他以前是部队的特种兵,用枪老练,这枪教到他手里,上山的村民的安全也更有保障,还能多打些野猪,这样一来,村里人分到的猎物也就更多。” “大家觉得怎么样啊。”莫大栓对着众人问道。 村里人对江塘和莫大栓拿枪,那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至于霍武吗。 大家转头朝坐在角落里的阮援疆几人看去,视线停留在高大健壮的霍武身上,点了点头,这猎枪到他手里,的确更有用些。能打到野猪才是真的,谁管霍武是什么身份啊。 “好,那就这样了。想去的就去程会计那里报名,记着啊,十八岁以下四十五岁以上的别凑热闹。”莫大栓不放心,再次重申了几句。 大家笑嘻嘻的应声,各家各户围在一起,热烈讨论起来。 第42章 打猎(四) “大海一定得去吗?”就在江家人围在一起讨论的时候,顾冬梅弱弱地开口问道。 在她看来,自家人口多,即便按人头分,也能分到不少野猪肉,完全没必要让江大海冒这个风险。只是她自己下意识的忽略了,分到的肉多,吃肉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苗老太先是皱眉,可是仔细想想,大儿媳妇说的也没有错。 老二伤了腿,前途未卜,要是连老大也发生什么意外,那这个家该怎么办啊,准确来说,江大海已经是江家唯一的顶梁柱了。 “哼,我的儿子要是连这点挑战都怕,那就是给我们江家丢脸。以后出去也别说是我儿子。” 江城作为江家的一家之主,对这件事有绝对的权威,作为一个曾经刀头舔血,甚至在战场瘸了一条腿的江城来说,上山打猎只是一件小事,这种小事都做不到,以后江家交到他手里,还能有什么希望。 “爸,我当然会去,我还要多打几头野猪,好让家里人吃一顿好的。”江大海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对着江老头说道。 “嗯。”江老头略带满意地点了点头,表情愉悦。 一旁的顾冬梅默默低下头,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满。 好不容易摆脱的二房一下子又黏上来了,江大川是注定要劳改的,他那两个儿子怎么办,还不是丢给他们家照顾。现在自家男人要上山去冒险,那一家却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家里坐享其成,怎么想都让人不舒服。 可是她明白,现在公婆对江大川可是心疼的紧,她的这番心思绝对不能露出来,只能在心里腹诽,独自生着闷气。 “弟妹你也不用担心,有大武在,不会让大海出事的。”阮援疆看苗老太和顾冬梅的脸色不太好,在一旁笑着安慰道。 对啊,霍武手上可是有猎枪的,而且他的体格一看就很有安全感,不是说他曾经是部队里的兵王吗,保护一个江大海那不是信手拈来。 这么一想,大家心里头都松了一口气,连江一留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微微收紧的眉头放松了点,他虽然无法心无芥蒂地接受与上辈子不同态度的父母,但是他也不希望爸爸出事。 报名的时候,除了少数几乎人家,几乎每户人家都派去了一两个男丁,去的最多的还是江塘一家,除了受年龄限制的男丁,江塘家的男人全都报名了。他们都是从小受到江塘熏陶长大的,对于打猎的技巧手段都了然于心, 对于这次上山,早就势在必得了。 最后统计名单,足足有三十七人报名,远远超出了莫大栓的预期,他原本想着只带二十个左右的人上山,因为在山上,有时候人多不不意味着力量大,反而可能是拖累。而且这趟上山可能会花个三四天的功夫,地里的活也不能全落下,还是得留人工作,这样有什么紧急情况,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没办法,大伙只能在这三十七人里投票选出了体格最健壮,或是打猎经验丰富的二十人,幸运的是,江大海依然在内。 ******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男人就上山了,江一留也很早起来,虽然霍武不在,但是他还是很自觉的开始自己每天的锻炼。 或许是习惯的缘故,每天绕着村庄跑两圈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那么困难了,江一留还多跑了半圈,剩下的半圈选择慢步走回去。 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简直就是在全身乏力时最好的享受,那一种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的感觉,让江一留渐渐爱上了每天一早的锻炼。 等他到家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躺在江老头老两口屋里的江大川了,因为走了二十几个男丁,地里的任务一下子就加重了,连苗老太都被叫去了地里帮忙干活。至于最悠闲的四妮和阮阮,因为交了新朋友的缘故,一大早就去了莫向芳的家里,一群小姑娘一道玩耍。江一留就这样被无情抛弃了。 其他人都已经吃完早饭了,江一留跑去灶房,掀开大铁锅上的木盖,里头为他留下来的早饭还冒着热气。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很是应景。 “不——不好了——光瓢——光瓢他,他从西山的小路跑,跑山上去了。” 铁柱气喘吁吁地跑来,一手撑着江家的木门,一手捂着胸口,对着坐在堂屋里吃早饭的江一留说道。从山脚一路跑到这,路程不远,但足够让他这么一个懒于锻炼的小胖子,去了半条命。 此时他张着嘴,不断喘着粗气。 昨晚会议结束后,江一留就叮嘱铁柱注意着点光瓢,怕他自己溜到山上去。原本只是以防万一,他没有想到那小子还真的做了这个蠢事。 “除了你还有谁看见了,有告诉那些大人吗?”江一留也没心情吃早饭了,急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今天一早听你的话去他家找他,他妈说他一早就出门来找你了,只是我听鱼蛋说见他往西山跑了,就立马跑过来告诉你这件事。” 铁柱喘着气,昨天是小宝让他看着点光瓢的,他觉得有必要来告诉他一声。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来找过我!”江一留想着,光瓢肯定是往山上去了。 江一留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现在跑到大人今天上工的那块地,通知那些大人上山找人,一来一回得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个时间里,光瓢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从他家赶去西山小路只要五分钟,如果他动作快一点,或许可以在光瓢靠近深山前,将他抓回来。 “你现在去地里通知大人,我去西山看看,能不能把人追回来。”江一留对着铁柱叮嘱道,铁柱重重地点点头,转身跑着离开。 ****** 大青山是一座很大的山,最高的主峰高约四千多米,主次峰蜿蜒起伏,几乎整个渝川县都被它包裹在内。 江一留在进山之前,特地从空间内找出了一块布条,将脚踝处用布条紧紧裹紧,不留一丝缝隙。 冬天的枯草堆和石缝里躲着不少冬眠的毒蛇,要是被咬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据村里的长辈所说,大青山早年有不少毒蛇出没,类似烙铁头和五步蛇,一旦被这些蛇咬了,没等来救援,他估计就没命了。 除此之外,他还从空间的生活用品区里找了两把趁手的菜刀,美国的菜刀可不像中国那种粗狂的大菜刀一样笨重,反而像是切水果的小刀,细长轻巧,这点重量刚好适合江一留现在这个年纪。一切准备妥当,他才往山上跑去。 刚入山的地方是一片平缓的坡度,江一留平日里习惯了锻炼,这点坡度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为了早点找到人把光瓢带回来,他还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几乎是跑着上山的。 冬天山上植物的树叶都基本掉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树枝树干,还有一些树上挂着枯黄的树叶,大风刮过,就窸窸窣窣的掉落一地。 江一留踩着地上的枯叶,走了都快小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见到光瓢的影子,忽然间,在一根低矮的枯枝上看到了一顶灰色的小布帽,上面还打了个补丁,江一留认得出来,这是光瓢的帽子。 既然帽子在这,那就说明他一定来过这里,江一留又鼓起了信心,加快步伐往大青山的更深处跑去。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拿上了那顶帽子,光瓢丢了帽子,估计现在脑袋早就冻僵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江一留想着,给他一个教训,也能让他以后少干些不靠谱的事。 *** *** “光瓢,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上山呐。”铁柱领着四五个大人往西山的小路跑去,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光瓢,吃惊地问道。 光瓢摸了摸自己锃光发亮的大脑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走到了靠近山腰的地方,想了想,又回来了。” “你个死崽子,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往山里跑了,帽子呢,帽子是不是丢山里了。”听到消息赶来的光瓢妈抹了抹脸上的泪,气呼呼地朝他跑去。 “妈,别打我,我错了,啊,别打我屁股。”光瓢一边跑,一边捂着被他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扫把打到的屁股,在村子里到处逃窜。 “好了好了,孩子回来就行了,别打孩子了。” 从地里匆匆忙忙赶来的大人心中也有气,想着教训这熊孩子一顿也好,不痛不痒地劝着,没一个上前制止的。 跑去山上的孩子回来了,所有提着一颗心的村里人都松了一口气,光瓢被揍了一顿,可怜兮兮地被他妈扯着耳朵拎回家,估计等他爸和爷爷回来,还得一顿好打。 铁柱今年也才五岁,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就是找到光瓢,现在光瓢回来了,任务也应该结束了吧。迷迷糊糊的,忘了上山去追光瓢的江一留,跟着自家老妈回了家。 等到有人发现江一留失踪,那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江一留也不知跑了多远了。 第43章 打猎(五) 江一留捂了捂咕咕乱叫的肚子,透过枝杈的空隙,可以看到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半空中,现在应该已经十二点左右了,一般来说,早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他从空间内拿出一罐鲜奶,又拿出了一袋面包,找了一块开阔的空地,将枯叶扫到一边,直接坐在地上吃起了午饭。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开始观察起了四周的地形。 无论是这辈子的江一留还是上辈子的江来娣,都没有进到过大青山的深处,他现在所在的半山腰已经是他所熟知的极限了。 每一个青山村的孩子都会被家长告诫不能去深山里玩耍,那里有很多猛兽,山里的孩子也没人违背过这一点。 上辈子的江来娣常常跟着几个姐姐进山采野菜,找枯枝,对山脚和山腰这段距离非常了解,即便是在美国呆了十几年,在踏上这片土地时,记忆还是原封不动的展现出来。 江一留咽下最后一口牛奶,将牛奶盒跟面包袋收回空间内,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接着往山里头走,还有一条就是原路返回,等和上山救援的大人汇合,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然后作为还是孩子的他就老老实实回家,等着上山的大人把光瓢给带回来。 从理智上来说,江一留会选择第二条,只是最稳妥的做法。可是从情感上来说,江一留还是想选择第一条。 重生的这五年,除了还是婴儿,无法动弹的时期,其他时间,他几乎都是跟光瓢他们几个待一块的。他虽然总是在嘴上抱怨这几个小屁孩粘人又爱闯祸,可是在心里,光瓢几个就像是他的晚辈,对于那几个孩子,他一直都是以长辈的立场照顾的,特别是光瓢,和他家还有那么一丝亲缘关系,江一留平日里对他的关注也就更多了些。 在江一留心里,这几个孩子的地位可能仅次于被他一手带大的美琳。 思考再三,江一留还是决定往山里头走去。 并不是他鲁莽,而是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最大的金手指,就是他的空间,在进入深山的时候,一旦遇到什么猛兽,他还能躲进空间里去。正是因为有这个依仗,江一留才会如此大胆的进山。 不然,江一留苦笑了一声,所有人都是自私的,要不是有这个空间,恐怕他能做的也只是待在山脚,等着救援的大人进山找光瓢吧。他还是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他已 经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休息了十分钟,捏了捏酸胀的小腿,接着往山里走去。 进山的道路不是盲目走的,江一留一路都在留意那些被踩碎的枯叶,村里的男人今天天还没亮就进山,这么大一群人,走过的道路会有明显的痕迹,那些树叶就是最好的标记。 从秋天开始枯黄的落叶,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已经变得非常脆了,人的脚步踏上去,可以把一片完整的落叶,踩的四分五裂。二十几人经过的地方,那里的树叶会和别的地方有明显的差异。 江一留一路都留意着碎叶和被折断的树枝,光瓢的爷爷是老猎户,也一定教过他这些,他想着光瓢一定是想去找那个上山打野猪的队伍,跟着前人留下来的痕迹追上去,就一定能找的到光瓢。 ***** 这厢江一留往山里跑,山脚下的人也开始为找他发了疯。 “小宝,小宝。”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江一留还没见着人影,顾冬梅急的在村子里到处喊人。 “妈,二伯说今天铁柱好像来找过小宝,不知说了些什么,小宝就出去了,你要不去铁柱家问问!” 大妮喘着粗气跟了上来,跟她一块过来的还有苗老太和江爱国。 “对对对,铁柱一定知道,我们快去高家问问。”苗老太被江爱国扶着,一脸焦急地说道。 顾冬梅动了动嘴角,真想大声问一句,江大川是死人吗,就算瘸了一条腿,没道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可是看了眼婆婆,还是不敢说出口。 现在还是找儿子最重要,顾冬梅就跟着他们一块朝高家走去。 “小宝?他今天没来我家啊,我帮你问问。”铁柱的妈妈朝屋里大喊了几声,铁柱跟着端着饭碗的高老太走了出来,胖嘟嘟的小脸上还沾了一粒米饭。 “铁柱,你知道小宝去哪了吗,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吃饭啊?”苗老太上前对着铁柱问道。 铁柱双眼迷离,显然还没想明白,忽然间就脸色一变,粉嫩的脸颊顿时没了血色,嘴巴一咧,眼眶一红,大哭了起来。 “小宝去山上找光瓢了,我给忘了,哇——” “怎么回事,你给说清楚,什么叫小宝去山上找光瓢了。”顾冬梅挤开苗老太,揪着铁柱的胳膊问道。 他们都还不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可铁柱他妈知道啊,她立马就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呢,铁柱妈现在恨不得就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打一顿,要是江一留出了什么事,恐怕江家人都得发疯,光瓢和她儿子,都得让人家给打死。 “你这死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呢。”高老太当机立断,在江家人动手前,把饭碗放边上,撩起袖子就往孙子的屁股上打去,至于力气的轻重,只有她自己知晓。 整个院子里就是铁柱嚎啕的哭声。 “完了,完了,我的乖孙啊。”苗老太瘫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大声哭嚎。这都半天过去了,谁知道小宝已经跑到哪了,这山里可都是饿肚子的野兽,他一个五岁孩子,细皮嫩肉的,不是给野兽送粮食吗。 “奶,现在应该赶快去叫村里的大人进山找人,可不是哭的时候。”一院子的女人,都如丧考妣,还是江爱国沉稳些,对着他们说道。 “没错,没错,快去叫人。”顾冬梅就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哪还有心情跟高家人计较,把孩子找回来才是正经的。她都这把年纪了,再生一个压根就不靠谱,江一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了,顾冬梅想了想江一留出生前她过得日子,打了个寒颤。她的儿子,绝对不能出事。 村里人听到大队部的广播,才知道出了这么一件事,昨天报名上山最后却没被选中的男人都自主到山脚集合,其中就有光瓢的两个伯伯。 江塘生了四个儿子,这趟上山的除了他,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大孙子,因为江家去的人太多,为防众怒,光瓢还有两个体格强壮的伯伯就没有被选上。 这个祸是光瓢惹出来的,上山找人怎么也少不了他们两人的份。 “二堂婶,对不起都是光瓢那小子惹得麻烦,我们两兄弟一定会把小宝安全地带回来的。”光瓢的二伯江大林愧疚的说道。 站在他身旁的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光瓢,捂着屁股,哭的涕泪横流。 在知道江一留为了找他进山后,他又被家里人揍了一顿。光瓢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一个举动会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对于江一留冒着危险进山找他的行为,光瓢是又感动,又害怕。 在这一刻,光瓢的心里彻底将他当做了自己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那一种,他在心里发誓,只要小宝安全回来,他以后一定乖乖听他的话,再也不做这种傻事了。 孙子儿子还生死未卜,无论是苗老太和顾冬梅都没有心思搭理这件事的罪魁 祸首。 “大林啊,小宝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把人找回来啊。”江城在一旁对着这个堂侄说道,神色萎靡,面上溢满了担忧。要不是顾忌着自己那条瘸腿,江城恨不得自己上山。 他可怜的乖孙啊,现在一定又冷又饿,还不知道在受什么罪呢。 江大林将侄子扯了回来,没有介意苗老太和顾冬梅的冷脸,这件事错在他们家,他们怎么做他都该受着。 “二堂叔,你放心,我和大森一定把人带回来。”江大林说完,带着四五个村民朝着山里走去。 ***** 江一留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越进到深山,树木灌丛也就更茂密,幸好有前头狩猎队开辟的道路,江一留沿着被砍刀劈开的灌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去。 时间越久,他越开始怀疑光瓢是否真的上山了,要不是手上的帽子提醒着他,他都快要怀疑铁柱给了他一个假消息了。 江一留捏了捏腿,正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会,忽然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是靠近狩猎队扎的营地了吗?那不就意味着光瓢就在前头吗。 江一留咽了咽嘴里不自觉分泌的口水,开始朝香味传来的地方跑去。 第44章 打猎(六) 入眼是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落叶和枯枝都被扫到了一边,空地上搭着两个大帐篷。帐篷十分简易,用树枝做支架固定,上头罩着一块军绿色的帆布,帆布的几个角压了几块大石头,防止它被风吹走。 两个帐篷中间的空地上用石块堆积了一个简易的火灶,上面放着一个铁锅,江一留闻到的那一股奇异的香味,就是从铁锅里散发出来的。 “什么东西。”守在帐篷外的几个大汉举起手上的砍刀,警惕地看着簌簌作响的灌木丛。 “大山叔,是我。”江一留连忙出声走了出来。 江大山就是光瓢的爸爸,他前头还有三个哥哥,分别叫大木,大林,大森,等到他出生的时候,江塘想不出四个木的字了,干脆给他取名叫大山,因为山里有很多树。 好多年之后,江塘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字木森(gua第四声),可是江大山的名字已经叫惯了,也就没有再改。 现在营地里就七八个人,江一留看了一圈,没有见到他爸和霍武,心里想着他们可能是去打猎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山上来了,你不要命了。” 江大山看江一留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往深山里跑,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代他爸妈打他一顿。 江一留早在靠近时将手中的菜刀收了回去,现在就是两手空空的模样。不,此时他手上还有一顶光瓢留在山上的帽子。 江大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儿子头上的帽子,急忙朝江一留身后看去:“是不是光瓢那小子怂恿你一块过来的,那小子呢,叫他出来,看老子不打死他。” 江大山一想,小宝多听话的一个人啊,哪会这么没分寸的往深山里跑,一定是自己那个不懂事的儿子鼓动的。江大山越想越气,额头爆着青筋,拳头捏的紧紧的,一副马上就要爆发的模样。 光瓢没在这? 江一留眉头一皱,难道是他中途从别的小路折回了? 这是最好的结局,就怕他没有回去,而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迷失在了山里。 “大山叔,我是为了找光瓢才上山的,这顶帽子是我在半山腰发现的,可是直到我追到这,都没发现光瓢的影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中途回去了,如果没有,我担心.......”江一留眉头紧锁,将手上的帽子递给江大山。 “我在上山前已经上铁柱通知 村里的大人了,他们应该也上山找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走到哪儿了。” 江一留说完这句话一愣,对啊,他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大人的脚程按理是远远高于他的,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大人上山了的话,按理早就该追上他了,到底是大人没上山,还是光瓢可能早就已经回去了。 江一留心里思索着,越发觉得,可能真的是后者。 “那个臭小子,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等找到人看老子不打死他。”江大山将帽子往地上一丢,嘴里叫骂着,眼神却十分着急,显然十分担心生死未卜的儿子。 江一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可是这也只是猜测,并不一定是真的,在没有见到光瓢之前,他们的心都放不下来。 “小宝,你怎么跑山上来了,就你一人,你不要命了。”身后传来江大海的吼声,江一留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把抓住衣领,揪了起来。 江大海将儿子提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见到有什么伤口,这才把心放下。 他这个乖巧听话的儿子,这几次做的事都足够吓破他的胆,上次半夜偷溜出门,这次干脆直接进山,他这是打算把这几年积攒的淘气捣蛋一下子爆发出来吗。江大海捏了捏拳头,这次他都忍不住学自家媳妇,狠狠揍他一顿了。只是手举起又放下,终究还是没动手。 他身后跟着的就是狩猎队的其他人了,每个人背后都背着一两个猎物,看样子收获不少,霍武捡起被江大海甩在地上的一只山鸡,走了过来。 他的眼神对上被江大海拎在手上的江一留,明明没什么波动,但是江一留就是忍不住脊背一凉,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江一留老老实实的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苦笑,这次好像又闯祸了。 “队长,大哥,光瓢那小子偷溜上山了,小宝是为了找他上来的,这是他在半山腰捡到的帽子,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现在申请下山,我要去找他。” 野猪肉哪里有儿子重要,江大山现在可就一个孩子,光瓢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是被惯出来的。 “胡闹,我是怎么教你们的,等找到人我一定要好好罚他。”走在人群最后头的老头板着一张脸,脸上的皱纹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那老人正是江塘,也就是光瓢的爷爷。他穿着一身厚实的羊皮大袄,腰间系着一条绳子,腰上插了一把弯弯的镰刀,磨得极其锋利,隐隐闪 着寒光。 “队长,爸,我陪老四下山,现在天快暗下来了,老四一人回去我不放心。”江塘是这次打猎的重要人物,肯定是不能回去的,光瓢也是江大木的侄子,他不能看着不管。 江大山朝大哥感激地看了一眼,转头看向做主的莫大栓。 江大木和江大山都是这支队伍的主力,这两人完美的继承了江塘打猎的手艺,少了这两人,也是不小的损失。莫大栓在心里狠狠骂了光瓢这个不省心的孩子:“你们赶快下去吧,等天一黑,这娃子恐怕就更危险了。” 莫大栓往人群看了几眼,又指了三个村民:“你们陪大山他们一块下山找人,等找着人再回来。” 每个娃娃都是家里人的心头肉,莫大栓扪心自问,今天丢的要是自己的孩子,他也一样会急破胆。 没人反对莫大栓的意见,被点到名的跟着江大山一块整理东西,往山下走去。 “大木哥,你回去记得去我家里说一声,小宝就在我身边,让他们别担心。”江大海对着离开的几人说道。 江大木应下,匆匆离开。 不是几人不想把江一留一块带回去,而是天色快暗下来了,这时候在山间行走是十分危险的,带着一个孩子根本就顾不过来。而且江一留都走了一天的山路了,也不一定有那个力气再走回去。 商量下来,众人只能将他留在了身边到时候仔细看顾着些,十几个大男人,总能护的住一个孩子吧。 “行啊小宝,一个人跑到山上来,胆子还挺大,是个真爷们。”十几个男人整理着打来的野味,除了今晚要吃的,其他都得收拾好了。 血腥味会引来野兽,那些暂时不吃的野味的伤口,得先用黄纸裹紧,再用泥土盖住,防止味道传出去。 一个村人听了江一留上山的目的,一边给野味抹着泥土,一边啧啧称赞。小小年纪就有这胆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其他村人也是这个想法,没想到江家这小孙子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居然不声不响的就爬上山来了。不愧是江城的孙子,跟他爷爷一样烈性,放早些年,也是个勇士。 “放屁,什么真爷们,我看他就是糊涂。”江塘一边给今晚要吃的野鸡褪毛,一边气呼呼地说道。 “你们几岁,他今年才几岁,五岁的娃娃就敢往山上跑,不要命了,他也就运气好,一路没碰到什么野兽,大冬天的,不小心踩到一条毒蛇就够要 他小命了。” 江塘丢下手上的野鸡:“我以前怎么跟你们几个说的,一个两个都当是耳旁风了,光瓢跑山上来了你就追,他糊涂你也跟着犯傻啊,这时候你就该在山脚下等大人,你就顾着光瓢,就没想过你要是出事的话,你爷奶,你爸妈,还有你几个姐姐怎么办。” 江塘感激江一留对自己孙子的真心,他是个好孩子,可是这事干的糊涂,他不能因为感激就不教训他,这次是运气好,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江一留看着眼前谆谆教导的老人,心里不是没有感触。他有前世的记忆,可是他忘了在所有人面前,自己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前几天刚被打了一顿还是没让他长长记性。现在这么晚了,家里人都急疯了吧。 重生一世,他果然变得有些自大了。明明当时最佳的选择就是在跟到山腰的时候折回去,等待上山的大人才对。这样最安全,也最保险。 江塘摸了摸江一留的脑袋:“以后做事前,多想想家人。大爷这话有些重,你也别生气,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江塘叹了口气,想到现在还没找到的孙子,压下心头的担忧:“你鲁莽上山是错,回去你爷爷也会罚你,不过你为了朋友上山,这是义,这一点,大爷爷会奖赏你。” “赏啥,我看就得揍他一顿。”江大海看着儿子气呼呼地说道。 “我说赏就赏,小宝虽然鲁莽了些,但是不是我说,他这脑袋瓜子还真是好使,十个你都比不上你这儿子。” 江塘的眼里闪过一丝欣赏,江大海纳闷了,开头不是还在批判小宝一个人鲁莽上山吗,怎么又扯上脑子了。大堂伯该不是担心光瓢急坏了吧。 霍武笑而不语,看了眼老实坐在一旁的江一留,更加坚定了收他为徒的心思,看在他这次还算聪明的份上,回去少罚点,就每天多跑个两圈吧。 其他人不知道江塘为什么这么说,心里好奇,想听听江塘的解释。 第45章 打猎(七) 江塘拿起自己褪了一半毛的野鸡,接着刚刚停下来的动作。 “你看小宝的脚踝,细心的用布条缠了起来,裤管和鞋子中间没有一点空隙,这是为了防止不小心踩到冬眠的毒蛇,被毒蛇咬到。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细心,你们说我该不该夸。” 众人面面相觑,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裤脚,想着是不是也找些布条缠起来。 “塘叔,上山的时候你怎么也不提醒一声,我们也好把脚缠起来啊。”一个村民苦笑着说道,现在到哪去找布条啊。 “这还需要我说,你们小时候我没教你们?不就是笨吗,小宝这么小都记得牢牢的,你们这些大人反而比不上,大海,我刚刚那么说你没意见吧。” 江大海摸了摸脑袋,他也是忘记缠布条的那一个,可是被夸的是他儿子,还是忍不住有些自豪。 江塘褪完野鸡的毛,将内脏掏干净,交给刚刚说话的人,让他拿去旁边的小泉里洗干净。 他们驻扎的营地就在一个泉眼的边上,这个泉眼是活的,村里那条小河的源头就在这。 “放心,有我在你们还不需要怕几条毒蛇。”江塘嗤笑一声,看了看那几个没缠脚踝的小辈:“布条我早就给你们备好了,就知道你们肯定不记得我以前说的话了。” 江塘打开自己背上来的包袱,掏出一捆布条递给他们。都是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有些还看得出打过补丁的痕迹。 没有人嫌弃,纷纷接过布条将脚踝缠紧。 “小宝,你再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位置的。”江塘还嫌对那些人的打击不够,对着江一留问道。 江一留这时候也明白了,大爷这还是借机在教育村里人呢,没有添油加醋,就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 “你们看,小宝小小年纪,就知道跟着被踩碎的落叶,切口光滑的树枝,压到的灌木丛来判断那是我们走过的痕迹,你们说,我该不该夸他。” 江塘直直看着江大海:“大侄子,你这儿子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你可得好好教啊。”说完又转向江一留:“可是,聪明归聪明,要是仗着这一点,做出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来,可就不美了。小宝,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江一留陷入了沉思,江塘咧嘴:“好了,教训的话回去再说,今天是我们到山上的第一天,今天就让老头子,给大家做一顿好的。” 江 塘拍了拍手,气氛顿时就热烈了起来。 要知道,上山打野猪的这段日子,遇到的野鸡野兔之类的野物,都是能打的,中午忙着赶路,他们就只吃了些果腹的干粮,真正等着的,就是晚上这顿大餐。 “也算你小子有福,今天跟这上山,这锅里的东西,你在别处可吃不着。”一说起这个,莫大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面前的铁锅说道。 江一留沉重的心情稍减,忽然好奇锅里煮的是什么东西,他刚刚就是被这味道吸引过来的。 江塘掀开锅盖,一股氤氲的热气冒气,带着一股不知名的肉香和蘑菇的香气,在场的都是许久没有尝过肉味的,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一留靠近锅子,探头望了望。 锅里的汤已经煮了许久,但还是呈现清澈如水的模样,切成小块的肉随着沸腾的汤翻滚,一块块蘑菇吸保了汤汁,漂浮在汤锅里。 “这是什么肉?”江一留好奇地问道,他还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的肉汤。 江塘神秘地笑了笑:“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个就是鼎鼎大名的飞龙汤,早些年可是进贡给皇帝的珍品。” “飞龙汤!”江一留惊呼一声,那不就是榛鸡吗,他可从来没有尝过榛鸡的味道,毕竟在后世,榛鸡已经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虽然后面出现了养殖榛鸡,可是她已经去了美国,飞龙汤,一直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只是榛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才成为保护动物的呢,江一留看了看一旁的大武叔,将他也盯着那锅飞龙汤,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现在榛鸡应该还是能吃的吧。 “好了,这汤也煮的差不多了,把碗拿过来,每人都盛一碗暖暖胃。”江塘拿铁勺在汤里搅动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往里头撒了一小把盐,对着大伙儿说道。 江塘一发话,全场一阵欢呼,纷纷哪来自己盛汤的碗,递给江塘。江一留没有碗,幸好莫队长为防万一,多带了一个,就将那个碗给了他。 江一留碗里的肉是最多的,连汤都盛了满满一碗。 “这就是你的奖励,奖励我已经给了,回去你爷爷要是打你,大爷可就不管了。” 这只榛鸡是江塘抓的,没有一个人反对他的分配,端着自己手里的汤碗,拿出从山下带上了的馍馍,将硬邦邦的馍馍放进汤里泡软,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 “好吃,太好吃了,这飞龙肉咋就这么嫩呢 。改明我们多抓些,带回去让村里人尝尝。” 大家伙纷纷响应,他们在山上吃香喝辣,留在村里的人还顿顿苞米粥,烤番薯,想想就觉得不是滋味。 “放心,到时候多抓些野猪回去,让村里所有人都有肉吃。”莫大栓趁机鼓舞大家的士气。 听莫大栓这么一讲,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大口吃起了碗里的馍馍,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猎。 “暴遣天物。”江塘看着他们的吃法,摇了摇头。江一留注意到他给自己盛了一碗,将剩下的一小锅盖上盖子留了下来。应该是给大山叔几个留的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找到光瓢没有。 “多吃点,爬了这么久的山累了吧,中午饭是不是也没吃啊。”江大海刚刚还抱怨着儿子,现在就开始心疼了,夹起自己碗里的榛鸡肉往儿子碗里放去。 “不用了,我这些够吃了。”江一留将饭碗移开,没有接受江大海夹过来的榛鸡肉。 “诶,好好,爸爸自己吃,你要是不够一定要跟爸爸说啊。”江大海觉得这是儿子孝顺啊,别人家的孩子见着肉眼睛都绿了,自己儿子还知道考虑他,江大海这么一想,顿时什么气都没了。 江一留夹起一块鼎鼎大名的榛鸡肉,它的肉质雪白细腻,放入嘴中,极嫩极鲜,还带着一股蘑菇的清香,明明只加了一点点盐作为调料,却鲜美的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块吞下去。 江一留咽下嘴里的榛鸡肉,又喝了一口飞龙汤,一股醇香在嘴中迸发炸裂,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感受着唇齿见交缠荡漾的鲜香,将汤咽入喉咙,飞龙汤的余味,还是久久回荡在嘴中,迟迟不肯散去。 江一留看了看碗里模样朴素的清汤,终于明白世人为什么会对它有如此赞誉了。这时候看了看用馍馍泡汤的大家,大爷说的暴殄天物果然很有道理。 “好喝吧,今个先让你喝这鼎鼎大名的飞龙汤,明天还有好东西等着你呢,咱们这大青山可是好地方,可惜——” 江塘一谈起自己的打猎本领,就忍不住抬了抬下巴,有些得意,可惜,他的这门技术,在现在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空守着这座宝山,看着漫山遍野的野物,却不能动它们分毫,想想就觉得憋屈。 江塘叹了口气,随即眼里又冒出一丝火光。怎么着,这次难得进山,一定要吃他个痛快。 江一留听大爷这么一讲,对接下去的日子也就更加期待了。 一碗飞龙汤, 即便吃的再仔细,还是很快就消灭完了。这时候架在火堆上烤着的野鸡已经开始散发出阵阵扑鼻的肉香。野鸡的表皮已经被烤制的金黄酥脆,不时有油脂从野鸡身上滑落,流向火堆中,噼里啪啦一阵做响,香味也更加明显了。 江塘从自己随身带着布袋里,掏出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的是他自己调制的酱料,拿出一把刷子,沾着酱料就往烤鸡的表面刷去。一股香甜带着微酸的香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江一留咽了咽口水,摸了摸有些鼓起来的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在吃些。 “爸,莫队长,我们回来了。” 众人听到响声回头,刚走一两个小时的人居然回来了,难不成是找着人了? “我们还没走到山腰就看见了上山来找小宝的二哥和三哥,他们说光瓢早就吓得下山了,只是铁柱这孩子忘了小宝上山来找光瓢这事,等吃午饭了,二婶发现小宝不在家,大伙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江大山笑着说道,儿子没事他也就放心了。 “我们知道消息就马上回来了,我已经跟二哥他们说了,小宝在我们这,让他们趁天还没黑赶紧下山回去跟二叔二婶他们报平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家伙总算松了一口气。江一留的心也算是安下来了。 “你小子,山下人找你都找疯了,以后可别这么鲁莽了,光瓢那小子我也饶不了他,回去看我不往死里揍他。” 江大山拍了拍江一留的脑袋,告诫到。 江一留苦笑,原来是铁柱忘了他上山去找光瓢了,怪不得一直没人上山,他只记得自己现在是假的五岁儿童,却忘了铁柱是真五岁娃娃,让他传话,怎么可能靠谱呢,当时就该跟二叔大声招呼。 不过,江一留心里明白,自己对那一家还是心有芥蒂,怎么可能主动和二叔搭话呐,难道他当时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吗。只是过于自负罢了。 江一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今年五岁,我还是五岁孩子,从今天起,他可得牢牢记住这条铁训。 第46章 打猎(二合一,二更补在这一章) 吃过丰盛的一餐晚饭,所有人都捂着肚子,餍足地看着那一地连骨头都被咬的碎碎的烤鸡残骸。 江塘将所有食物残渣收了起来,在附近的一棵大树底下挖了坑,将它们埋了起来。 “这些食物的气味容易引来别的食肉动物,在山上过夜,一旦吃完这些食物,就要及时将它们掩埋。” 江塘说完又开始往他那个百宝袋里头掏去,拿出一个黑色的小布袋,露出一个十分神秘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皱在了一块。 他从黑袋里掏出两坨黑乎乎的东西,往火堆里一丢,顿时一股刺鼻的臭味弥漫在了空气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江一留将脸埋在膝盖上,有些好奇大爷刚刚丢进火堆里的东西。 “塘叔,你这是丢了啥啊,这么臭。”莫大栓率先问了出口。 江塘看着大家的表情,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拿着树枝拨了拨火堆,使得火焰冒的更高了些:“这可是黑熊和老虎的粪便,点了它,那些弱小的食肉动物就不敢靠近,即便是黑熊和猛虎,过来也会掂量掂量,这样一来,我们晚上也能安全些。” 江塘看了看少了两坨粪便,一下子空了小半的黑布袋,面上惆怅:“老头子积攒了这么些年,也就找到这些,这可都是宝贝啊。”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看自己的爱人呢,心里一阵恶寒。 有了江塘的这番话,大家的精神更振奋些,觉得四周黑压压的环境也不那么吓人了。 江塘的动作还没完,大家还记得为了煮汤烤肉特地用石头垒起来的土灶吗?江塘将土灶的火熄灭,将石块一块块拨了出来。 “每个人都拿一块石头过去,用布裹紧,这就是大家今晚最好的暖壶了。”江塘说完,拿起布袋里一件单薄的衣服,小心的将石块裹紧,抱紧怀里,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 “好暖和,今晚有了这个,就不用担心冻僵了。”莫大栓笑着照江塘的话做,抱着这粗制却滚烫的暖石,对着江塘比了个大拇指。 因为是上山打野猪的缘故,他们不能随身携带太多东西,被子是两三个人合盖一条的,人多挤在一起也更暖和,只是肯定没有家里的火炕来的舒适。有了这简易暖石,这大冷天的夜晚大家也能好过些。 所有人都纷纷向江塘道谢,江塘眯着眼,享受着大家的称赞,显然心情很好。 当天晚上,轮流守夜的人怀里 抱着一块暖石,脚上烘着一块暖石,热度稍减了就将石头放回火堆里,用烤热的石头替换,一点都没有被山间的寒风冻着。 睡觉的人躺在遮风的简易帐篷里,几个人挤一条被子,又有暖石取暖,更加冻不着了。舒舒服服的度过了山间的第一个晚上。 江一留睡在江大海和霍武的中间,两人正直壮年,是火气最旺盛的时候,加上两人将自己那块暖石放到了江一留的怀里,第二天一早,江一留是在两人怀里热醒的。 摸了摸肚子上的石头,居然还带着微微的热意。 这就是生活的智慧,在山脚之下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老人,到了深山里反而如鱼得水,将他们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江一留看着坐在不远处早就醒来的大爷,忍不住感慨道。 接下去的两天,一行人仿佛置身于天堂,餐餐都有肉,江塘是山里的大师,同样的野物,他能烹煮出不同的味道。让大家大饱口福。江一留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一碗蛇羹,还意犹未尽。知道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的时候,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抖了一地。 大家吃吃喝喝,身后的背囊里早就装满了山鸡野兔,只是此行的最大目的——野猪,还丝毫没有踪影。 “塘叔,你说这野猪到底去那儿了,我们已经上山这么多天了,还没找到野猪的影儿。”莫大栓有些急迫,这些天,山上的气温越来越低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雪,一旦下雪,这山上就危险了。 在深山里,不能永远驻扎在同一个地方,现在大家伙正背着所有的家当,一边寻找野猪群的身影,一边寻找今晚的驻扎地。 江一留背上也背着一个小包裹,肚子微凸,回味着早上那一锅野鸡粥的味道,他老老实实地跟在大家的身后。 上山这三天,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胖了起来,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有所变化,以前待在村里,顿顿苞米粥,杂粮馒头,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脸上带着一股菜色。现在个顶个的精神饱满,要不是记挂着山下的妻儿,恨不得这辈子就留在山里了。 想想这次狩猎完以后,他们就不能随意捕捉山里的野味了,还真叫人失望。 江一留现在十分听话,规矩大人的指示老老实实地走在人群中间,他的身旁是拿着砍刀的江大海,和腰间别着匕首,手上拿着猎枪的霍武,十分安全。 在打猎这件事上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毕竟 野猪不会和人比脑子,他现在这个小身板碰上任何一头小野猪,都只有被啃的份。这些天大家已经教导过他,只要一遇到猛兽,他就只要负责一个劲的往树上爬就成了,不给大家拖后腿,就是他最大的贡献。 “别动——” 莫大栓的话音刚落,江塘就蹲下身,举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来。 “塘叔,怎么了?”莫大栓压低声音,紧张地问道。 “这是野猪的粪便,还是湿润的,说明野猪刚从这里经过,而且看着脚印,经过的野猪还不在少数。”江塘蹲着身,用树枝拨动着身前的一堆粪便说道。 粪便,又是粪便,这塘叔是跟粪便较上劲了。 身后众人的脸色有些青,显然这些天,那几坨刺鼻的野兽粪便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嗷——嗷——”低沉的吼声,灌木丛窸窸窣窣地抖动着,隐约还能听到动物跑动的声音,咚咚咚,数量还不少,甚至大家伙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小宝,快爬到树上去。” 霍武将枪一提,一手抱起江一留,将他抱到身边最粗的一棵树上,江一留也没愣着,抱紧树干,蹭蹭蹭地爬了上去,小心地将双腿跨坐在最粗的树杈上,身子紧紧贴着树身,透过枝杈看着下头的场景。 两头牛犊子一样大小的野猪,从灌木丛里挤了出来,浑身漆黑,那一身厚实的鬃毛上裹满了泥浆和枯叶。在这两头野猪出现后,又有十几头野猪沿着被它们压扁的灌丛,走了出来。 十几头野猪,红着眼睛,看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发出威胁的吼声,那一对尖长的獠牙,散发着阵阵寒光。 野猪不同于家猪,它们喜欢在泥水中洗浴,每天在粗糙的树皮、岩石上摩擦自己的身体,把皮肤磨成坚硬的保护层,一般的武器,很难刺破它们那一层厚实坚硬的皮肤。这也是莫大栓为什么要去公安局申请枪支的原因了。 野猪的獠牙十分锋利,它们需要靠那对獠牙拱起泥土,吃到埋藏在地底的食物,埋藏的很好的花生,红薯之类的农作物,也逃不过野猪的摧残。这也是为什么农民这么讨厌野猪的缘故。 “砰——” 江塘还没说话,莫大栓率先开枪了,只是枪法不准,一枪打在了最早出现的那头野猪的后腿,不仅没有将野猪打死,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性。大吼一声,朝着众人扑来。原本胶着的两方瞬间交织在了一起。 村 里的汉子常年在地里劳作,最不缺的就是那一把子力气。这次挑选出来的二十人,又是村里最强壮的,手上拿着砍刀,朝野猪群砍去。只是野猪的皮厚,他们这些砍伤顶多让野猪更加疯狂。 “别砍背,找机会砍它们的肚子和脑袋。”江塘抽出空来提醒道,他手上也有猎枪,只是现在一群人跟野猪都挤一块了,他可没有那么好的枪法,保证自己不打到人,只能用手上的砍刀。 江一留躲在树上,看着越发疯狂的野猪群,为下面的人捏了一把汗。不过他很快就没办法关注别人了,他自己就被一头小野猪盯上了。 那头野猪是野猪群里最小的野猪,不过即便是最小的,也比江一留大了一圈,她注意到了躲在树上的江一留,围着大树转了一圈,开始不断用侧身撞击大树,想把树上的人给撞下来。 江一留差点掉下去,紧紧用四肢缠紧树身,不敢松手。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这棵树真的被撞断了,他不被野猪咬也会被摔死。江一留静下心来,拿起背上的包裹,趁没人注意,塞了几个超市健身器械区的哑铃进去,抱紧包裹,紧紧盯着树下,看着野猪再一次朝树干撞去,将包裹往下一丢。 “嘭——”几十斤的重量,那头野猪的脑袋顿时就被砸的稀烂,身子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眼前的危机总算解决了。 “砰——砰——砰——”还没等江一留松口气,就被接连的枪声震惊,转头朝大人和野猪群搏斗的地方看去。 霍武半蹲在地上,拿着猎枪,毫不犹豫的朝着人群和野猪胶着的方向开枪,眼神坚毅。随着枪响,一头头野猪趴倒在地上,没有一丝动静。 微皱的眉头,紧闭的双唇,江一留趴在树上,只能看见他没被帽檐遮住的刀削般的下颚。看着他果决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神枪手啊。 江塘眼睛一亮,从莫大栓手里抢过他的猎枪,连带自己的,全往霍武的方向抛去。霍武用光自己的子弹,拿起江塘抛过来的猎枪,接着朝野猪群射去。 几乎每一声枪响,就会有一头野猪倒下。等枪声停下,周围已经没有一头会喘气的野猪了。 众人面面相觑,看了看手上毫无用武之地的砍刀,又看了看倒了一地的野猪尸首,说好的打野猪呢,他们到底是干啥来了。 “好你小子,不愧是当过兵的,这枪法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江塘率先打破这沉寂的氛围,笑着走近霍武,拍了 拍他的肩膀说道。 所有人如梦初醒,看着站起身的霍武,那眼神已经不是狂热可以形容的了。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个一直埋头在地里干活的男人,上山以后也沉默寡言的男人,居然会给他们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毫发无伤,他们就收获了一整个野猪群,这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这些人中,最开心的就要数江大海了,原先自家儿子这段日子每天早早起床锻炼,他还有些心疼,可现在看到霍武的本事,恨不得直接将儿子塞他怀里。小宝要是能从霍武身上学到点本事,以后部队招兵,进去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江大海嘿嘿笑着,似乎已经看到自家宝贝儿子,一路从小兵到营长,走向人生巅峰的场景了,看着霍武的眼神,冒着熊熊火光。 诶,怎么前些天就让他们搬回牲畜棚了呐,江大海毁的肠子都青了,心里想着,下山以后,他可得看着点小宝,这么好的晨间锻炼,可得让他好好坚持下去。 地面上的威胁已经没有了,江一留抱着树干,从树上爬了下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压在野猪头上的包裹里的哑铃收了回去,又随手从身边捡了几块石头塞进包裹。 “这是——” 大家看着江一留艰难地拖着一头比他还大些的野猪过来,惊呼地问道。 “刚刚我躲在树上,被这头野猪发现了,幸好我在上树前偷偷藏了几块石头在包裹里,把这头野猪给砸死了。”江一留面不改色地说道。 江大海背后一阵冷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家儿子居然差点被野猪攻击了,想将儿子抱起来,仔细检查一下他全身,却被那非同寻常的重量吃了一惊,小宝有那么重吗? 江一留笑了笑,将背上的包裹甩在了地上,嘭的一声,将湿软的地面砸了一个小坑出来,包裹里的石块也显露了出来。 “包裹上沾了血,里头的东西估计也被野猪学浸透了。”江一留面带惋惜,心里却十分冷静,他刚刚特地在石块上沾了野猪的血,再将它塞到包裹里,一切都无缝。 没有人怀疑,纷纷赞叹他的冷静机智。 “塘叔,我算是服了,你说的话没错,我们这群大人还真比不上小宝这么一个五岁的孩子来的聪明。” 他们五岁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腿软了,哪里还会记得上树之前拿些石块在包裹里。现在出了霍武,小宝就是他们这群人中,唯 一一个亲手打到野猪的人了。 作为大人,忽然间有些惭愧啊。 江大海看着众人欣赏赞叹的模样,比江一留本人还开心,咧着嘴,笑的一脸得意。这么聪明的儿子,可是他的种,别人羡慕不来的。 江一留有些汗颜,他这纯粹是作弊,他本人可真不像大家说的那样聪明。可是这时候,他也只能害羞的笑笑,一副被大家夸的不好意思的样子,躲到了江大海的身后。 “好了,你们别逗小宝了,我们得快点把野猪拖回山下,时间越久,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猛兽就越多。” 江塘正了正神色,指着那一头头倒在地上的野猪说道:“等会大家就随变吃些干粮垫垫肚子,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回到山脚下。” “塘叔说的没错,野猪也杀了,现在我们得赶紧回去了。”莫大栓跟着应和道。 大家也知道这事的严肃性,纷纷动了起来。 等大伙一块搬动野猪的尸首,才发现霍武枪法的精准,几乎每一颗子弹都从野猪的眼睛里穿过,脑袋里被炸成一堆浆糊,可是野猪身体的表皮还是完整的。 野猪皮保暖性好,又厚实耐磨,做护具或是护膝之类的保暖用品是最好不过的了,这里有将近二十头野猪,那能做多少护膝出来啊。 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他们一开始在野猪身上砍得那些伤口了,不仅没有伤到野猪,反而破坏力野猪皮的完整性。 大家苦笑着将野猪聚到一堆,清点起来。 “一共有十八头成年野猪,六头小野猪,加上被小宝砸死的,一共二十五头,比我们刚刚粗略估计的还多了些。” 看着堆成小山的野猪,大家都笑的合不拢嘴,这么多野猪肉,没人都能分不少呢。只是这么多野猪,怎么拿回去,这还是个问题。 要知道,成年野猪一头大概有120-150公斤,七头小野猪每头也有六七十公斤的重量,他们总共也就二十人外加一个孩子,怎么才能把野猪扛回去呢。 大伙都将视线转向了江塘,在山上,还是他最有办法。 江塘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看到灌丛里枯黄的藤蔓,灵机一动。 “大家快点编织一个毯子出来,将野猪放在毯子上,拖回去,一人拖一头大野猪,小野猪就一人拖两头,力气大的多拖点,我们还有其他的野物。” 江塘这个法之很好,所有人都开始动了起来 。 打猎霍武是好手,可这种山里人才会的编绳技巧,他还真就抓瞎了。 这种时候不刷好感度,更待何时。 其他人的动作很快,搓完草绳开始编织了起来,很快就毯子的雏形就在他们手下呈现。霍武闷不做声地看着江大海的动作,两只大手慌乱地跟着一块动了起来。可是往日里最灵活的双手这时候压根就不听使唤,别人编的是熨帖的草席,他编的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乱麻。 霍武看着手里那一堆不知道是什么形状的草席,满脸黑线。 正当他打算厚着脸皮向江大海请教或是让他帮忙编织一块席子的时候,江一留就将自己编好的席子递了过去。 因为是用来拖野猪的缘故,席子的网眼不需要很密,只要够结实够大,能放的下野猪就行。 作为一个上辈子干惯了家务活,动手能力破表的女人,江一留不仅能独自将翻花绳翻出巴黎铁塔的造型,编织草席这项技能,也完爆了这群粗手粗脚的大汉。 江大海几人编织的草席只是勉强入眼而已,江一留递给霍武的那个草席,每个网眼大小一致,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席子上,结实完整,不易变形,同样的席子放在一起,立马有了一种高定和淘宝摆在一块的惨烈差距。 “师傅,这是作为徒弟孝敬你的。”江一留恭恭敬敬的将手上的席子递上,霍武轻轻咳嗽了一声,把自己手里那堆乱麻丢到一边,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江大海在那编织着还剩一半的席子,眼里闪过一丝嫉妒,自家儿子编的席子,居然不是给他,而是给了别的男人,心好痛啊。 江一留没有理会江大海的神色,接着砍了一堆枯藤,将它搓成坚韧的麻绳。山间的小路有很多尖利的石子,草席很容易就会滑破,多做几张席子,可以预防不备之需。 大伙的速度很快,只花了大半个小时的功夫,每个人都编了两三张席子,等到附近找不到枯藤了,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好,大家赶快把野猪放到席子上,把它拖到山下去。”江塘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背,指挥大家的行动。 江一留也没闲着,在大人忙着搬野猪的时候,拿了些重量轻些的山鸡野兔放到席子上,准备拖下山去。 拖野猪可比背野猪轻松多了,但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到了午饭的点,大伙都只是拿出早就冻得硬邦邦的馒头,边走边吃,再累也不敢停下来。 天 色渐渐暗下来了,在上山呆的时间越久,也就越危险。 “回来了,上山的人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江一留一行人刚到山脚,就看见了几个刚下工,从地里往家里走的村民,看着他们一个个完好无损,后头还拖着一头头死的不能再死的野猪,纷纷欢呼着往村里头跑去。 莫大栓刚想把人拦下来,帮他们把野猪运回去呢,人就跑了个没影。 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一伙人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还有力气把野猪拖回村里,莫大栓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刚刚跑掉的那些人,打算在之后几天,给他们穿一个小鞋,就是这么任性。 幸好,他们没有烦恼多久,整个村里的人都接到了消息,从家里朝着山脚跑来。 那可都是野猪,都是肉啊。 跑在最前头的是江家人,江一留一眼就看见了一瘸一拐,脚步却比其他人都快的爷爷,还有紧紧跟在他身后跑来的奶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小宝,奶奶的小宝诶。”苗老太一把将小孙子搂到怀里,心肝啊宝贝疙瘩啊叫个不停。江一留被紧紧抱在怀里,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哼,回去再教训你。”江城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压抑不住的开心。 江一留就像是一个礼物一样,被家里人递来递去,几个姐姐都仔仔细细将他检查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仅没瘦,反而还胖了。都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天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好多野猪啊,这是把一个野猪群给端了吧。” “队长,啥时候分野猪啊。” 之后赶来的人,要么和上山的亲人打招呼,要么就挤向莫大栓,询问这些野猪的事情。一会功夫,野猪群和莫大栓就被村里人围地水泄不通。 “别挤,别挤。把野猪抬回大队部去,咱们今晚就分肉。”莫大栓勉强站住身,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主席万岁——”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的人面上都带着笑意,不用莫大栓吩咐,就自发的将野猪扛了起来,风风火火地朝大队部赶去。 “吃肉喽,吃肉喽——”小孩子虽然扛不动野猪,但也知道分肉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围着抗野猪的大人一阵欢呼。 以往安静的小山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笑闹着朝大队部赶去。 第47章 分猪肉 大队部前的空地上点了数十盏煤油灯,将一大片空地照的如白昼一般,二十几头大野猪就被平整堆放在空地上,所有村民围聚在一旁,眼神就没从野猪上移开过。 十八头大野猪,七头小野猪,其中有一半是要送到县里去的。 “队长,一共二十五头野猪,给县里交一半,要不就交七头小野猪五头大野猪呗。”一共村民在一旁插话道,这大野猪可比小野猪重多了,还能多分些肉呢。 “就你聪明,当城里人都是傻子。”莫大栓啐了他一口,指了指其中八头大野猪,五头小野猪:“把这几头搬到一旁去,明天一早我就送城里去。” “队长,哪里用的着这么多,县里又不知道我们打了这么多野猪。”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有些不情愿,他们冒了这么大的险上山打来的野猪,就这么凭白便宜了别人,想想就有些憋屈。 “你们懂什么。”莫大栓没有搭理他们,自从范晓娟这事后,他就长了个记性,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天有人不满他这个村长了,把这事往上一告,那就是铁证。 而且,莫大栓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送上去这么多野猪肉,县里也总该有些表示吧,他可是听说了....... 不过,那件事莫大栓还没有把握,还是不打算告诉村里人了,省的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好了好了,大家保持安静,每家每户派一个代表出来,等处理好这些野猪,咱们就开始分肉。”莫大栓站到桌子上,一手拿着一个扩音喇叭,最后两个字话音刚落,全场就爆发了一声欢呼。 野猪不像家猪,不能烫熟了再去毛。野猪的皮有大用场,必须事先连毛带皮的剥下来。村里人三三两两一组,热火朝天的给野猪剥皮。 大伙儿都还没吃饭,一想到即将到手的野猪肉,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剥皮破腹取内脏,这都是农家人做惯的事,没多少功夫,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合作下,野猪就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十头大野猪,两头小野猪,去掉皮毛内脏,用称粮食的秤砣称了一下重量,足足有一千二百三十四公斤,其中的四份是按人头均分给村民的,青山村一共有四十三户人家,老人孩子全算上一共有二百二十七个村民,平均下来,每人还能分到两公斤左右的猪肉。对于村民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特别是家里孩子多的,例如江家,简直就 是乐开了花。 苗老太在心里估算着自家能分到的猪肉,眼睛眯成一条缝,乐的合不拢嘴。 “队长,我们家能不能不要猪肉了,我想用分到的猪肉换一副野猪肚。”就在大家都喜气洋洋地讨论的时候,一声怯弱的女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单薄的冬衣,枯黄瘦弱的高个女子。她的身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在这个缺少营养的年代,一般男人都没有她来的高,正是如此,细竹竿一样的身材,配合着颤颤巍巍的身姿,显得格外醒目。 她看到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到她的身上,缩了缩肩膀,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胸口,后悔说了这么一番话。 野猪肚可是个宝贝,因为野猪的食性很杂,竹笋草药鸟蛋蘑菇,野兔山鼠毒蛇蜈蚣,只要能吃的东西野猪都能吃下肚。长期在各种中草药浸泡下的野猪肚,蕴含着丰富的微量元素,对于胃部疾病,有着显著的功效。 江一留记得她,她的名字叫做姚芳,也是个可怜人,她出生于邻村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在十六岁的时候被她爸妈嫁到了青山村,说是嫁,其实应该说是卖。 她的夫家姓莫,按辈分她也算是莫大栓的表侄媳,只是这关系很远了,江姓和莫姓是村里的大姓,正要论起关系来,几百年前都是一个祖宗。 姚芳既幸也不幸,娶她的那户人家只有一个独子,可惜是个傻子,因为没有人愿意嫁过来,他们家才会答应姚家出的价钱,将姚芳娶回来。 莫家老两口都是良善人,因为觉得愧对她,对待姚芳就像是亲生女儿一样,莫家那个傻子除了呆了点,平日里也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还能做点小活赚点工分,不像别的傻子一样疯疯癫癫到处闯祸。 姚芳一点都不嫌弃痴傻的丈夫,每天都会把傻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给他剪头发修指甲,平日里还会耐心地教他一些生活常识,所有人都艳羡莫家娶到了一个好媳妇,莫家也感激这个好媳妇,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记得给姚芳留一份。 嫁到莫家,姚芳的日子反而生活的更滋润了,一家四口,倒也其乐融融。 两年后,姚芳生了个儿子,健康活泼,把莫家老两口乐的不行,眼看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有一天,傻子失踪了,等被人发现时,已经是一具尸体,漂浮在河面上。 莫家的老头子受不了打击病死了,莫家老太太的身体也垮了下来,瘫倒在了床上,吃喝拉撒都得让人伺候,一个家, 彻底的毁了。 这些年,姚芳既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有些人看她年轻,劝她改嫁,可惜都被她回绝了,没有一户人家,愿意让她带着婆婆和儿子嫁过去,只能自己咬咬牙抗下去。 前些年,姚芳的父母还闹到村子来,想把姚芳带回去,说是给她相看了一户人家,彩礼都收下了,那是村里人第一次看这个温顺的小媳妇爆发,拿着菜刀从家门口,追了娘家人一里路,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她娘家人出现过。 江一留会记得这个女人,除了她们曾有一样悲惨的家庭,还有就是姚芳的儿子——莫东来。 江一留看了看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妇人,垂下了眼眸,低声不语。 “算了,队长,你就当我没说吧。”姚芳搓了搓衣角,小声说道。 野猪肚那多珍贵啊,他们一家三口人,加起来也就六七斤的猪肉,哪好意思用这些猪肉,换一副猪肚啊,姚芳想到儿子每晚捂着胃在炕上辗转反侧,还对她佯装没事的表情,紧紧闭住住酸涩的眼睛,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个没用的妈。 “拿去吧——”莫大栓挑了一副最小的猪肚,这副猪肚的疔很少,疔是猪肚里的肉芽,疔越多,代表猪肚的功效越好。 可是就是这样,姚芳就已经感激地不行了,接过小猪肚,对着莫大栓连连感谢,又对着村里人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看她喜极而泣的模样,原本颇有微词的村民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姚芳,实在是难啊。 “你这猪肚是要做给家里人吃吧,你先让他来我这看看,我给你配一剂药方,配合着野猪肚,可能功效更好些。”白昉丘慈眉善目地对着姚芳说道,野猪肚要是用不少,照样没什么功效。 姚芳听了白昉丘的话,惊喜地连连点头。 这只是分肉的一个小插曲,所有人都满心火热,等着莫大栓接下去的分配。 “我们这趟上山,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一群野猪,全是霍武兄弟的功劳,我们几个,一点力都没出,这野猪就全被他一人打死了,这么一来,我之前说的分法就有点不厚道了。” 除了一块上山的,所有人都被莫大栓的话吓了一跳,一个人干翻一群野猪,那是什么样的本事啊。可是,敬佩归敬佩,一个下放改造的反动分子分走大半野猪,总归让人心里不爽快,这野猪可是他们大青山上的,哪能全便宜一个外人呢。 “但是。”莫大栓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 大喘气,把村里人吓得一愣一愣的,“霍武兄弟说他要不了这么多的野猪肉,他打算将自己能分到的那一部分野猪肉分八成出来,送给村里人。” 大伙看霍武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高风亮节说的就是霍武这样的人吧,纷纷为自己刚刚的小心眼感到抱歉。 “八成,那得多少肉啊。”苗老太疼的心肝乱颤,在她看来,霍武分到的肉就是她分到的肉,霍武又不会做饭,小侄女还在她家住着,到时候这些肉怎么处理,还不是她说了算。 到手的肉跑了大半,苗老太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 顾冬梅显然跟苗老太一个想法,余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霍武,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江老头白了自家老妻一眼,对于霍武的做法,表示赞赏。 这么多的猪肉,霍武要是收下了,立马就成了全村人的眼中钉,他们几人在村里安稳和平的日子也会被打破,只是割舍了一部分的肉,却换来全村人的好感,那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江一留看了眼阮爷爷和白爷爷,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吃惊,看样子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阮援疆感受到了江一留的注视,转过头来,对他和善的笑了笑。江一留立马回了一个天真稚气的笑脸。阮援疆眼底的笑意更盛了。 “我们商量了一下,上山的村民每人多分二十斤野猪肉,剩下的,除了给霍武兄弟的那一份,余下的猪肉,一半平分给村民,一半用来做杀猪菜,咱们村好久没有一块吃饭了,明天,就当是提前庆祝过年,大家敞开肚子,吃个痛快。” 莫大栓青筋暴起,对着喇叭大吼出来,紧接着就被村里人的欢呼声盖过。 杀猪菜啊,那是多久之前的记忆了。老一辈的曾经尝过那味道,咽了咽口水,对着晚辈讲述那记忆中的美味。 大家一边商量着明天的杀猪宴,一边排队去领自家能分到的野猪肉。 苗老太带着家里人去抬分到的猪肉,看着整整两箩筐的猪肉,一筐是已经切开分好的,还有一筐是一头完整的小野猪,只是没了皮子和脑袋,里面还有两只野鸡和一只肥硕的野兔。 “大栓啊,这猪肉不对吧,我们家也没那么多人啊。” 每家每户只能领自己的那份,霍武的和她们家是分开领的,按理不该有这么多肉啊。苗老太估计了一下,加上老二一家,他们家也就十二个人,按人头也就能分 到三十多斤吧,加上大海上山分到的,满打满算五六十斤,那一头小野猪就够这个数了。 “苗婶,你少算了小宝啊,这趟上山,除了霍武,也就小宝杀了头野猪,这是他应得的。”莫大栓笑着说道。 “啥,小宝杀的。” 江家人惊呼一声,没有惊喜,第一反应就是生气,瞪了江大海一样,把儿子置于危险的环境,这是个当爹的该做的事吗,回去可得好好教训一下他。 明明是计划回去教训偷偷溜上山的江一留的,因为莫大栓的话,一群人顿时就调转枪头,将火气聚集到了江大海的身上。 此时的江大海还乐呵呵的,看着筐里的小野猪,笑的一脸自豪,一点都不知道即将降临到他头上的狂风暴雨。 这趟上山,所有人都满载而归,除了他们一家,江塘家也是收获满满,所有人都抬着自家分到的野猪肉,乐呵呵地朝家里走去。 可以想象,今晚弥漫在村子里,那一股扑鼻的肉香。 第48章 大餐(捉虫) 江家人抬着猪肉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几个孩子里最馋的三妮和爱党,看着那两大筐野猪肉,眼睛就没移开过,恨不得黏在猪肉上。 他们回去的时候,江大川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等着,看到他们拎回来这么多的猪肉,怔了一怔。 “吃野猪肉,今晚吃野猪肉喽。”江爱党看见爸爸站在门口,欢呼着扑进他的怀里,让江大川一个趔趄,要不是有拐杖称着,恐怕会直接朝后头倒去。 “爱党,回来。” 江爱国皱着眉,朝弟弟挥了挥手,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在场众人身上略过,虽然很快,但还是捕捉到了大伯娘脸上那一闪而逝的不快。他眉眼低垂,将懵懂的弟弟揽到身边。 “吃,大家都吃,这些肉,足够吃到过完年了。” 苗老太没有发现这院子里的潜伏在平静下的波涛汹涌,指着那两筐野猪肉,笑的合不拢嘴。 “都是咱们小宝厉害啊,小小年纪就打了头野猪回来,你们这次可是沾了小宝的光。”本就偏心眼的苗老太,此时更是越看小孙孙越喜欢,恨不得直接将人揉进心坎里,时时刻刻都不放下。 江老头也与有荣焉,挺了挺有些弯曲的后背,孙子这么厉害,绝对不是像他那对没用的父母,这完全是因为遗传了他江城的优秀基因,有他江家儿郎的风范。 最小的江四妮和阮阮那几乎就是用看英雄的模样在看他了,那么大一头野猪,他都能打死,从今以后,他在两个小姑娘心里已经是可以媲美武松的人物了。 江一留看着两个小姑娘的小心眼,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打死野猪,真的不是他的本事啊。 “江老弟,弟妹,老头子又来打搅了。”阮援疆几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他和白老爷子的手上都拎着一串山鸡野兔,身后的霍武扛着一筐野猪肉走了进来。 “爷爷,大武叔——”阮阮欢呼着扑了上去,几人下意识的抬了抬手上的野味,不让血水沾到阮阮的身上。 “我们几人都不会处理这些东西,这么多肉放着也只能臭掉,还请弟妹帮忙处理,我们几人就厚着脸皮每天来蹭饭了。” 苗老太看着那一堆的野味,脸上笑容更盛,恨不得开出一朵花来。 “这有什么麻烦的,大冷天的这些肉也经放,只是这么多肉,可不能一下子吃完了,赶明我帮你们做成熏肉,不仅味道香,还能放个一年半载,想 吃的时候就拿出来,蒸熟或炒菜都好吃,保证不麻烦。” 苗老太想着,这些肉,他们家也能沾不少光啊,下定决心,得对寄住在自己家的阮阮再好点,现在阮阮在她眼里可不是没用的女娃娃,而是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啊,有她在,阮老头几个有什么好东西,不都得搬过来。 阮阮看着苗老太朝她和蔼地笑着,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怪怪的。 “咕——” 空旷的院子里,这一声肚子叫格外的清晰。众人将视线转向发出这个声音的江大海,正想说些什么,又传来一声咕叫声。 “不是我——”江大海摇了摇头,他发誓,他的肚子只叫了一声。 “是我,我和爸今天中午就吃了两个馍馍,肚子早就饿了。”在大伙面前肚子叫,让江一留有些尴尬,可是在上山的时候,人多眼杂,他根本就不敢把空间内的食物拿出来。刚刚又因为分肉的缘故,在大队部耽搁了好一会,现在他的胃早就空空荡荡,黏在了一块。 “小宝饿了,那赶紧做饭,冬梅、大妮,别傻站着了,把这些肉都抬回灶房里去。”苗老太催促道,要是饿坏了她的小乖孙,那可不得了。 野猪那么重,哪是大妮几个搬得动的,霍武和江大海上前帮忙,将最重的那几筐肉搬了进去,江大妮几人就负责拿山鸡野兔,江爱国看大妮几个拿那一大串野物有些吃力,上去帮着拿了一些。 江一留挑了挑眉,看了眼神色平静的二姐,在他上山的这几天里,这江爱国似乎有些化解了双方的矛盾。 “好了好了,你们都去外面待着。”苗老太把大伙赶到堂屋里,厨房里就留了顾冬梅和江大妮两人。 “离吃饭还有好一会呢,你们几个小的先吃点桃酥垫垫肚子。”苗老太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桃酥,三个孙子一人一块,江一留又多分了一块,苗老太想了想,又拿了一块给阮阮,其它的仔细的收了起来。 大家对苗老太这样的做法已经司空见惯了,三妮四妮几个小的没有分到桃酥的也没有说什么。到是二妮看了看爱国和爱党手上的桃酥,眼神暗了暗,看了眼苗老太,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江大海显然没有几个孩子那样的待遇,苗老太从灶房拿了一个中午剩下的馍馍过来,随手递给他,让他先吃了顶顶肚子。江大海也不嫌弃,三两口就将馒头吃下了肚。 “今晚我给大伙露一手。”苗老太系上围兜,拿着锅铲,站在灶 房外对着大家笑着说道。看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阮老爷子和白老爷子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他们来青山村这些日子,每天吃的都是清粥小菜,苞米馍馍,虽然算不上难吃,但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唯一出彩的就是苗老太腌的那几缸小菜,只是分量太少,吃的也不过瘾。 两位老人以前都是吃香喝辣的,现在嘴里寡淡得很,今天难得有这么多食材,正想着大饱口福呢。 “我这老婆子,做菜那是这个。”江老头比了比大拇指:“待会你们可得好好尝尝,不比你们城里大厨做的差。” 对于苗三凤的厨艺,江老头是万分自信的,想了想今晚老婆子可能会做的东西,江老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我可得好好尝尝了,看看弟妹的厨艺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阮援疆知道自家老伙计的脾性,除了在子孙上有些看不开,其他时候,从来不说大话,能让他如此自豪,这苗三凤,一定有一手。 大人在那讨论的热火朝天,对厨房里正在烹制的美食充满期待。江一留也趁苗老太不在场,将手上的桃酥分了一个给几个姐姐。 “三妹四妹,不准拿。”二妮瞪了想要伸手接过来的两个妹妹一眼,二妮在几姐妹里的威严比大妮更盛,几个妹妹都有些怕她,被她这么一瞪,手又缩了回去。 “弟弟还饿肚子呢,你们好意思拿弟弟的桃酥,越来越不懂事了。”二妮绝对弟弟都把两个妹妹宠坏了,明明他才是最小的那个,现在反过来哄着三妮和四妮,有什么好东西都分给她们。 “二姐,我可吃不下这么多桃酥,我还想留着肚子吃肉呢。”江一留摸了摸肚子,撒娇地说道。 江二妮想想也是,弟弟的肚子才多大啊,吃了两个桃酥就吃不下多少东西了,那不就便宜那两个小子了吗。 而且今天吃晚饭的时间比往常推迟了好久,说实话,她也有些饿了。 三妮和四妮看二姐的表情松动,小小欢呼一声,拿过那块桃酥,小心分成三块,三姐妹一人一块。 江爱国看江一留递了一块桃酥给了江二妮几人,将正要伸出去的手收回,把桃酥折成两半,一半给了弟弟,一半小心的放到了衣服口袋里。 一直关注着两兄弟的江大川注意到了这一幕,心里微酸,眼神变得坚毅,终于做下了那个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晚的决定。 小小一块桃酥被分成三块,两口就吃完了,也 就尝个味道。四妮舔了舔嘴唇:“桃酥真好吃,以后等我赚钱了,我要买一屋子的桃酥,每天早饭中饭晚饭都吃桃酥。” 三妮嗤笑了一声:“傻蛋,桃酥哪有肉好吃,等我赚钱了,我要买一屋子的桃酥和猪肉,中午吃桃酥,晚上吃猪肉,这样日子才完美呢。”那沾沾自喜的模样,仿佛自己想出了一个多棒的主意。 二妮看着两个说着傻话的妹妹,摇摇头,也没戳破她们的美梦。她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实现这个愿望,哪有那么容易呢。 可江一留心里清楚,只要几姐妹好好读书,到时候走出这座大山,这些微薄的愿望,轻而易举就能实现。 “好志气!” 几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并不轻,几个大人听的一清二楚,白昉丘拍了拍手掌,对于这两个孩子有些幼稚的愿望表示赞赏。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目标吗,朝着这个目标前进,才有拼搏的动力。白爷爷相信,只要你们好好读书,将来桃酥会有的,猪肉也会有的。” 白昉丘一脸赞赏,并不因为这个愿望有些可笑而随意看轻。三妮和四妮还不太懂白爷爷这番话的意思,但也知道这是在夸奖她们。内心激动,小脸涨的通红,一下子充满了斗志。 谁也不知道,未来两个商场上的女强人,她们当初的奋斗初衷,只是为了一屋子的桃酥和猪肉,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饭菜来啦!” 灶房的门帘被掀开,一阵扑鼻的肉香从厨房内传了出来。 “咕——” 不仅堂屋几个没吃东西的大人肚子叫了起来,连刚刚吃了桃酥的几个孩子,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咽了咽嘴里疯狂分泌的口水。 第49章 大川的决定 苗老太率先走出来,手里端着家里最大的盛菜的盘子,那是江老头曾经闲来无事的时候用树干打磨的,几乎有脸盆那么大。因为太大的关系,从做完以后一直都没拿出来用过,今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苗老太两只手牢牢端着盘子的两边,小心不要让肉的汤汁撒出来。 第一碗菜,是青山村的硬菜——山鸡炖野兔,别看这名字听上去像是一碗大杂烩,那味道绝对是一流的。浓稠鲜亮的酱汁,扑鼻的肉香,山鸡和野兔都是山上野生的,平日里在山里蹦蹦跳跳,全身的肉质紧实细嫩。 堂屋里就点了两盏煤油灯,可见度有些低,即便如此,大家伙还是看着苗老太手上的这碗炖肉,垂涎三尺。 紧跟着苗老太出来的顾冬梅手上端着的也是山鸡炖野兔,只是分量少了点,这一盘,是放到女桌的。 只是一盆山鸡炖野兔,显然不能展示出苗老太的手艺,紧接着这盆菜,几人又陆陆续续从灶房里端出了爆炒兔肉,辣炒鸡杂,酸菜兔肉,怕全肉太腻,苗老太还炒了一碗肉沫白菜,可是这会大家的眼神都被那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肉菜吸引了,只有一点肉沫的白菜,完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了,厨房还炖着山菇炖小鸡,等大家吃完饭,再来一碗热腾腾的野鸡汤,这顿饭也就齐活了。” 苗老太看着大家的表情,将最后一盘菜放下,面带得意的说道。 “等会等会,怎么就结束了,野猪肉呐,我咋没看见野猪肉呢。”江老头听了老婆子的话,眼神恋恋不舍的从一盘盘肉菜上挪开,有些不满的说道。 天知道他想念自家老婆子做的野猪肉等了多久了,江城喉结动了动,这山鸡野兔的味道虽然也很好,可他就是忘不了当年那野猪肉的味道。 苗老太听了自家男人的话,瞪了他一眼:“我还把野猪肉藏起来了不成,只是这野猪肉啊,今天还真没法吃。” 这土生土长的野猪,和后世养殖的野猪不同,那肉有一股极其重的膻味,不喜欢的人还会觉得那肉有点臭。这山上打来的野猪,要是及时放血,那臭味还能轻些,可是在山上给野猪放血危险性太大,莫大栓几人打到野猪,是直接将野猪拖回来的,猪血全封在肉里,那味道也就更重了。不知道的人把野猪肉当做普通猪肉处理,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也就一般。 苗老太能将野猪肉做的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自然有她自己的处理方式。 “想去掉野猪肉那臭味,得先用淘米水泡几个时辰,幸好大栓分我们的那头小野猪是母的,要是换成公的,膻味更大,就是不知道那些切开的肉,是公猪还是母猪了。” 苗老太对着大家解释道:“那野猪肉跟咱们养的肥猪不一样,它的身上基本没有肥肉,把皮一剥,都是瘦肉,又韧又结实,等我半夜把猪肉炖灶上,明天晚上就让你们吃上又酥又烂的野猪肉。” 明天中午队上要做杀猪菜,家里的猪肉可以炖的更久些,保证皮酥骨烂。 江一留在一旁听着奶奶对做菜的事情讲的头头是道,忽然有些好奇,他记得奶奶娘家也是普通贫农家庭吧,怎么会这么多做菜的法子,按理,普通人家也没办法接触到这么多食材,没有机会让她练出这一手老练的厨艺啊。 “啥时候吃饭啊,我饿了。”江爱党凑近哥哥耳边,小声问了一句。他似乎被江爱国在背地里教育过,这些日子很老实,再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试图抢过四妮几人手里的东西。 “吃吃吃,我这就给你们盛饭,托野猪的福,咱们今晚就奢侈一把,吃白米饭,不加番薯,十足十的白蒸饭。” 苗老太脸上泛着笑意,那几筐野猪肉让她心情大好,也难得大方了一次,蒸了整整一锅白饭,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到饱。 江老头没能吃到心心念念的野猪肉,有些不高兴,其他人看着那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肉菜,早就按耐不住了,等在顾冬梅和大妮盛完饭后,纷纷开动了起来。 大家的第一目标,都是冲着最大最肥的肉块去的,江一留夹了一块炖山鸡,肥嫩的鸡肉被浓稠的酱汁紧紧包裹,在煤油灯下泛着晶莹诱人的光泽。鸡块和野兔炖在一块之前,似乎大火翻炒过,一块咬下去,立马感受到了它表皮的酥脆,紧接着就是内里的柔嫩,可口的酱汁在嘴里迸裂。 江一留咽下嘴里的山鸡肉,夹菜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了些。 这么多道菜里,江一留最偏爱的反而是那道听上去有些古怪的酸菜兔肉,以往江一留只吃过酸菜鱼,还从不知道,连兔肉也能和酸菜一起炖。 苗老太用的酸菜是自家腌制的,酸爽可口,兔肉吸饱了酸辣的汤汁,变得极其开胃,一口兔肉下去,仿佛整个味蕾都活了过来,只想吃点,再吃点,一刻都不想停下来。 整顿饭下来,大家都忙着吃菜,几乎没有一个人讲话,前所未有的安静,最后连肉汤都被大家用来拌饭,除了几片备受冷 落的白菜,所有的饭菜都被吃的精光,每个人的桌子前,都堆积了一堆骨头,捂着肚子,打了个舒服的饱嗝。 “江老弟啊,你可真有福气,弟妹这做菜的手艺我算是服了,放到都城和海城,弟妹这手艺也丝毫不逊于那些大饭店的师傅啊。” 阮援疆摸了摸自己微凸的小腹,比了个大拇指,毫不掩饰对苗三凤手艺的赞赏,乐的苗三凤把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顿菜,真是我这么多年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顿了。”白昉丘的中医是祖传的,从小就被培养了少食多餐的健康饮食习惯,每餐绝对不会让自己超过八分饱,特别是晚上,他还会刻意的降低食量。可是这以一切,都在今晚破了功。 这里头固然有许久没有吃肉的原因,苗老太的手艺也是极大的因素。 “我这手艺哪能跟城里的大厨比,阮老哥你可别这么夸我了。”苗老太嘴里说的谦虚,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看着大家如此捧场,心里刚刚那一丝心疼,彻底没有了。 “厨房还炖着鸡呢,我给大家盛一碗。” 苗老太十分热情地往灶房走去,阮援疆几人的手正要拦住她,苗三凤已经风风火火的钻进了灶房。 “刚刚不小心吃太撑了,这肚子那里还吃的下啊。”阮援疆叹了口气,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个表情。 话虽如此,最后几人还是喝了一碗山鸡汤,别无它由,那锅野鸡汤实在是太香了,不喝简直对不起自己受到诱惑的鼻子啊。 当天晚上,阮援疆几人空着肚子带着一筐猪肉过来,回去的时候,没了猪肉,却带了一个个撑到爆的肚子,一个个用手撑着腰往牲畜棚的方向走去。 今天苗老太难得没有对江大妮几人实行饭菜限定,大妮和二妮还好些,知道克制,吃到肚子撑了就没有再吃下去。两个小些的肚子都高高鼓起了,还想往肚子里塞肉,江一留时刻注意着两人,联合着大姐二姐把人拦了下来。 直到那锅没有喝完的鸡汤被端回厨房,两姐妹才恋恋不舍的把目光收回来。 阮阮的年纪比两姐妹更小些,但是十分听话,几乎江一留一阻止,她就乖乖把碗筷放了下来,那乖巧的模样让江一留忍不住恍惚,想起了自己养大的侄女美琳。美琳跟她一样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么懂事。 可惜,这辈子估计不会有美琳的存在了。 吃完饭,家里的女人负责洗完擦桌,男人负责把水缸里 的水挑满。几个孩子就在院子里,玩耍消食。等所有的活做完,大人们被叫去了江老头老两口的屋子,几个孩子则被赶回了房里。 因为阮援疆几人搬到牲畜棚的缘故,曾经他们住的那间房变成了江爱国江爱党两人的房间,按理江一留也该住过去,但他暂时在不想和那两兄弟住一块,也就趁着年纪小,和几个姐姐挤一块。 江一留有些好奇,大人们会聊些什么,假借上茅房的名义,偷偷从房里溜了出去。 “爸,妈,我的判决估计也快下来了,还不知道我会被送去哪里,这些年,爱国和爱党也只能拜托你们老两口了。” 江一留趴在门框旁,皱着眉。 现在青山村家家户户屋里的门都是草帘或是布帘,根本挡不了声音,江一留躲在门口,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爱国和爱党都是我们的孙子,总能给他们一口饭吃。”江老头看了看消瘦了不少的儿子,叹了口气。 从古到今,只有老子抗不过儿子,做爹娘的,哪怕被孩子伤透了心,只要孩子肯回头,做父母的总是会原谅他。江老头现在正是如此。 “老二啊,你以后可要老老实实做人了,不要再想着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了。”苗老太痛心地说道,一想到儿子不知要被送去改造,心里恨毒了范晓娟。 “你当初——”苗老太话没说出口,在她看来,自家儿子当初还是心软了,怎么就白白放过了范晓娟呢,据说那个女人现在攀上了一个城里的老鳏夫,马上就要做城里人了。那种女人,哪来的福气。 江大川摇摇头,从棉袄的夹层里掏出了厚厚一叠票据。 “这是我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那个女人不知道,这些年,我拿了不少东西去黑市里卖,别看苞米面番薯之类的东西在咱们村里不稀罕,可是城里多的是缺粮的人家要。这些钱和各种票据都是我跟人换的,当初我给了范晓娟一部分,其他的我留了个心眼藏了起来。” 江大川叹了口气,“我要是攀扯范晓娟那个女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疯将这件事说出来,偷集体粮食也就做个几年牢,这倒卖粮食,严重的,可能就要吃枪子了,我也只能忍了下来。” 江大川眼底闪过一丝阴郁,这事还没完,范晓娟把他害的那么惨,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你都敢做。”江城压低嗓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 江大川苦笑一声: “爸,我已经知道错了,这些东西你们就收下吧,爱国和爱党每年都能分到不少口粮,加上这些,也够他们这几年的嚼用了。也算是我这个当爹的一点心意。” “大川,你这么说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哥的了。”江大海将票据推了回去,坐在他身旁的顾冬梅隐晦地掐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疼的江大海龇牙咧嘴的。 “老大媳妇,你这是做什么!”苗老太瞪了顾冬梅一眼。 “没,没啥。”顾冬梅缩了缩肩,不敢再有什么举动。 苗老太朝顾冬梅轻哼一声,江老头的脸色显然不太好。 “爸,妈,这些东西你们就收下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江大川没有意外顾冬梅的举动,换做是他,可能跟顾冬梅也是一个反应。谁会愿意养几个吃白食的孩子在身边,顾冬梅自己有儿有女,哪会稀罕他们二房的孩子。 这些钱江大川原先是想好好藏起来的,只是他怕自己不在的时候,顾冬梅会亏待自己的两个儿子。江大川有些后悔,如果他当初做的不那么过分,或许今天他也不需要担心这些了吧。 第50章 上学 江一留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声音很轻,身后之人显然打着跟他一样的主意,想要来偷听这些大人的谈话。不需要多想,江一留就知道了来人。 江爱国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些大人的谈话,因为他清楚,这很有可能关系这自己和弟弟接下去的生活。当他看到江一留趴在门框边上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经过这段日子的起起伏伏,江爱国对这个堂弟说没有一点憎恨那是假的,被他妈潜移默化的灌输了那么多年,对于江大海一家,他从骨子里带着一股厌恶。可是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这种厌恶在渐渐褪去。爸爸也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以后想在这个家过得好一些,千万不能得罪了这个小堂弟。这多少让江爱国有些憋屈。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江爱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熊孩子了,这些日子,他也意识到了这些年范晓娟给他和弟弟灌输的那些想法的错误性,对于江一留,他不再敌视,可是短时间内还是亲近不起来。 江一留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将头转了回去。江爱国就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侧耳贴着门站着。 此时,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些东西,我和你妈就收下了,你放心,我们两个在一天,那两个孩子就饿不着,好歹,他们也是我们江家的孙子。” 江老头接过江大川递过来的东西,说话的时候深深地看了顾冬梅一眼,“谁要是敢亏待那两个孩子,就给我滚出江家。” 既是敲打,也是威胁。 顾冬梅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面上不显,心里却很委屈。 早些年,她没有生儿子,江家老两口拿他们家的东西养二房几个她也就认了,谁让她没用,没能给江家传宗接代。可现在儿子也生了,还是这么聪明优秀的一个儿子,凭什么公婆还要他们再养二房那两个小子。她表示一下不满,有错吗。 当初分家的时候可是说好了,江家老两口让他们养,公婆以后的补贴也是他们一家收着,当初为了这一点,老二一家可是分了一间漂亮整齐的大瓦房,加上那些年被他们讹去的钱粮,怎么算他们一家都亏大了。 顾冬梅一想到这两个孩子接下去要一直住在老宅,就有些不爽快,按照她公婆的个性,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保准留给几个孙子,除了小宝还有一份,自家几个女儿原本能分到的东西就少了一大块,更过 分点,恐怕几个闺女的日子又会倒退到几年前,成了苦哈哈的小白菜。 顾冬梅在心里感叹,骂自己没用,就只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却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可是她也怕啊,才露出些态度就让公婆不满了,要是直接开口,他们该不会把她赶回娘家吧。 顾冬梅想到这一点,又往江大海身后缩了缩,想着既然江大川也给了东西了,只是几年的功夫,也养的了几个孩子。这么想着,也就不敢发话了。 江一留虽然听得见看不见,可是里面众人的表情,他也能估个八九不离十。眼神朝身后之人瞟了瞟,他们住在家里这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也就他妈一直看不清,凭白惹来老两口的不满。 “咳咳,爱国爱党的事讨论完了,我们也该来说说小宝了。”江老头咳嗽了一声,把大伙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看着他,想听他说些什么。 躲在门口的江一留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谈他,谈什么? “小宝这孩子,乖巧听话,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连三妮四妮两个姐姐都不及他懂事,以往,我对他最放心不过了。” 江老头说完顿了顿:“可是你们看看最近这些日子,他干的这两件大事,差点把我的魂都吓掉了,尤其是独自上山找人这事,实在是太莽撞了,我实在是不放心啊。这次是运气好,要是哪天我们一个不注意,这小子又跑山上去了,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江老头忧心忡忡,他最得意的就是小宝这个孙子,你看看现在村子里哪户人家不羡慕他,有一个长得可爱又聪明的乖孙,要是这个乖孙出什么事,老头子的命也能去半条。 “你们爸说的对,小宝这胆子也太大了,别人家孩子关他什么事啊,火急火燎地跑山上去了,你看人铁柱不就乖乖待在家里吃饭吗。我们家这宝贝啊,真是太乖太重感情,真让人不知道怎么说了。” 苗老太用手拍了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只是这话也不知是骂还是夸。说是骂吧,可那语气,简直就在说我家孙子天下第一好,让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爸,那你说咋办呢?”江大海试探地问道,他爸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我想着,小宝今年过完年虚岁就六岁了,不如明年开始,就让小宝跟着大妮几个去上学吧,每天在学校待着,晚上下学我们也下工了,这样也闹不出事来了。而且小宝这孩子,聪明,早点上学也能早点学东西,对他将 来也有好处。” 这是江老头在他们上山的这几天苦思冥想的,阮老哥说的对,别看现在高考取消了,国家只要想进步,还是得需要人才,这取消的高考迟早得恢复。况且,就算高考不恢复,多读点书,将来考专校,学门技术,将来也不愁没饭吃。 躲在门口的江一留愣了愣,他没想到爷爷居然会有这个想法,什么时候开始读书对她来讲到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小学初中这些知识对他来讲是轻而易举的,毕竟按照现在这情况,小学老师的文化水平还不一定有他高呢。 但是他关心一点,那就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那天从县城回来,在村门口看到的那一幕。虽然根据他事后了解观察,大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心里依旧放不下。如果上学,他就能顺道监视大姐的一举一动,这样一来,他也能放心点。 江一留现在的心情很忐忑,自从重生以后,他一直是打着改变几个姐姐的人生的目的前进的,要是因为他的插手,大姐几人的人生发生改变,不是朝着好的,而是朝着更坏的方向前进,他恐怕会愧疚一生。 所以,爷爷提出让他早点上学,对他来讲,反而是件好事。 “小宝还这么小,人家学校收吗?”江大海虽然开心自家儿子能早点读书,可还有点担心,毕竟现在的孩子,八九岁上学才是常事,甚至十几岁上学的也大有人在。小宝还那么小,要是被那些大孩子欺负怎么办啊。 “收,我已经打听过了,红旗小学一共就三个班,小班,中班,大班,只要出的了学费都能上,红旗村队长的儿子就在那上学,人家和我们小宝一样大。”江老头既然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到时候让四妮一块跟着小宝上学,还能看着点小宝,小宝要是被欺负了,还能去叫大妮她们帮忙,有四个姐姐看着,小宝总不会出事的。”江老头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好。 “不仅有大妮她们,爱国和爱党也不能看着弟弟被欺负啊。”江大川笑着说道。在他走之前,一定要好好叮嘱两个儿子,现在看来,爸妈最疼的就是小宝了,和小宝相处的好了,爸妈只会更高兴,大哥一家也会对他们两个更好些。 他这话一出口,江老头老两口果然很开心:“都是一家子兄弟,当然要守望相助,大川说的对,有爱国和爱党在,保准没人欺负小宝。” 江大川果然是个机灵人,就这么一句话,不仅哄的老两口开心,连原先不高 兴的顾冬梅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了一个笑意。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等过完年一开学,就送小宝和四妮去上学。”江老头拍了板,大家也都对此没有异议。 “行了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都会去歇息吧。”江老头挥了挥手,江大海和顾冬梅正要离开,江老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揪住下炕的江大海的耳朵。 “爸,爸,你这是做啥啊。”江大海伸着手,脑袋被扯到江老头面前,可是丝毫不敢反抗,只能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都忘了跟你这小子算账了,你是怎么当爸的,居然把孩子丢到一旁,让他一个五岁的娃娃去打野猪,你还长本事了。” 江大海龇牙咧嘴,耳朵被揪得通红,急忙跟江老头解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也是你这当爸的错,野猪都撞树了你这个当爸的都没注意到,要不是小宝机灵,让野猪撞下来了,我看你这当爸的怎么懊悔。” 江老头原先还以为是自己孙子赤手空拳打死一头野猪呢,心里还纳闷,难道自家孙子每天跟着霍武锻炼,已经厉害到这地步了?原来还是他想太多。 不过,即便如此,江大海这做爸的,还是逃不了一顿教训。 最后临出门的时候,江大海的两只耳朵都红了,一只是江老头揪的,一只是苗老太揪的。 “明天你送肉给你妹妹,记得让川平帮忙弄些粗盐回来,这么多的肉,除了要做成熏肉腊肉的,其它的得用盐腌起来,家里可没有这么多盐了。” 苗老太在他出门之前叮嘱了一声,江大海捂着耳朵,瓮声瓮气地应了下来。 他和顾冬梅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堂屋一片寂静,江一留和江爱国早在江老头说让他们出去的时候就跑回了屋里,也正因如此,江大海也算在孩子面前保留了一丝颜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51章 学武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江一留的生物钟就已经将他叫醒。伸手揉了揉眼睛,蹑手蹑脚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接触到空气中的寒气,整个人打了个冷战,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了。 三两下穿好衣服,趴在炕上,伸手从地上抓了一双半旧不新的胶鞋,系紧鞋带跺了跺脚,鞋子还有些大,江一留想了想,往一头塞了一块布,这下总算合脚了,满意地往屋外走去。 “光瓢,铁柱,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江一留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坐在堂屋里的两人,还有他们的父母也都在场,看到他一出来,纷纷把头转了过来。 “小宝——” 光瓢和铁柱两个鬼哭狼嚎地跑过来,抱着江一留大声哭嚎,被两人紧紧缠住的江一留还没缕清思路呢,整个人就被缠地喘不上气来了。 “小宝,你没事就好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再也不到处乱跑了。”光瓢抽抽噎噎的,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得,开口说道。 “还有我,都怪我,忘了你上山去找光瓢这件事,都是我太笨了。”铁柱小胖子瘪着嘴,一脸愧疚,眉头都快皱出了一个囧字。 江一留讪笑,那件事其实他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过既然两个小的有认错之心,他还是不要拒绝的好,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后做事也能稳妥些。 铁柱为人胆小,他到不担心他出什么事,就是光瓢,胆子忒大了点,有了这次的教训,就算不能彻底改了他这毛病,也能让他稍微老实一段时间。 “苗婶啊,这是我家那口子从部队里寄来的饼干,给小宝甜甜嘴。”铁柱妈拿出一个铁皮的罐子,巴掌大的铁罐,上面还画着两个小娃娃,看上去十分高级。 “这是建军寄给铁柱的吧,我们哪好意思收下。”苗老太推拒了一下,可是铁柱妈执意让苗老太收下。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铁柱就留下来陪小宝说说话。”铁柱妈把饼干罐往桌子上一放,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没错,苗婶,我们两个也回去了,光瓢就留这了,两个孩子都吃过早饭了,你不用管他。”江大山也放下一袋东西,拉着媳妇匆匆离开。 苗老太这话还没说出口呢,人都跑远了。 “这一个两个的,真让人搞不明白。”苗老太看他们这奇奇怪怪的举动,有些纳闷,看到桌子上那两样东西,想着还是得先拿进 屋藏起来,可别被猫叼走了。 “小宝,那你就陪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会,等会你大武叔就过来了。”苗老太叮嘱了一句,就拿着东西回了屋里。 江一留朝屋外看了看,觉得今天的事有些古怪,这天还没亮呢,怎么这两家人就跑他家来了,而且这年头罐装饼干可是高级货,铁柱奶奶怎么舍得送这种东西来他家,要知道,高老太和他奶奶一样,都是一毛不拔的性子。 还有大山叔,刚刚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 江一留一边进行每天起床后正常的洗漱工作,一边观察着两个小伙伴的神色。 “小宝,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光瓢好奇地看着他手上的牙刷,和那一嘴的白沫。 现在牙膏和牙刷已经普及了,可是青山村的人还是习惯用最原始的茶叶,每天起床喝一口浓茶,将茶叶在嘴里嚼烂,然后再吐掉,这就是最省钱的刷牙方式了。 县城的供销社里有好几种牙膏的牌子,最著名的要数中华牌牙膏了,可惜那些牙膏牙刷都得用工业券才买的到,这年头村里人根本就没有门路搞到这种票券,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江家这管牙膏是江大珍送来的,随同送来的还有几把牙刷,可是江家人都习惯了老式的刷牙方法,牙膏在他们看来,虽然稀罕,可是味道怪怪的,用起来还麻烦,只试了一两次,就被弃之如敝屐。 几个姐姐倒是在江一留的强烈要求下,开始早晚使用牙膏刷牙,每过一段时间,江一留就会拆开牙膏底端的铁皮,灌一些和这个牙膏味道差不多的牙膏进去,减缓牙膏消耗的速度。即便如此,那一管牙膏现在也就剩下扁扁一管了,他心里还捉摸着能用什么法子再买一管牙膏回来。 江一留吐掉口中的白沫,拿起一旁的搪瓷杯漱了一下口:“这是牙膏,用它刷牙可干净了。”说完用毛巾擦了一下脸,对拿着牙膏一脸好奇的光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两个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到底是来干嘛的。” 光瓢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大脑袋,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像一个害羞的小媳妇,扭扭捏捏的不说话。 江一留满脸黑线,心中越发好奇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其实就是大山叔佩服大武叔的厉害,知道你现在正每天跟着大武叔练武,想让光瓢也跟着你一块练练,我奶听到这一茬,也有些心动,你也知道,我奶一直希望我能跟我爸一样当兵,为高家争光。” 铁柱挺了挺自己的胸,脸上的肥肉晃了晃,一脸向往地说道。 “就是就是。”有了铁柱出头,光瓢也不那么扭捏了:“现在村子里都传遍了,说你就是因为跟大武叔习武,这才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野猪,大家都说大武叔就是那话本里的绝世高手,当他徒弟,以后就不怕没有肉吃。” 江一留无语地拍了拍脑袋,这谣言的威力,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大山叔和大爷难道没和你说那小野猪是怎么死的,你怎么信外面传的那些话,你看我这小身板,像是能赤手空拳打死野猪的吗?” 江一留无奈地说道,看了看自己比鸭蛋大不了多少的拳头,有些好奇这谣言的源头。 “谁知道呢,反正昨晚大家聊起来的时候都这么说。”光瓢嘿嘿笑了笑:“我将来想当兵,我爸说了,大武叔是神枪手,跟他学点东西总没错。” 光瓢说起自己的梦想,脸上的表情正经了很多,不再那么嬉皮笑脸。 江一留看的出他的认真,沉默了一会:“等大武叔来了,我帮你问问,至于他收不收,那就不一定了。” 江一留的许诺让光瓢开心地蹦了起来,铁柱就是跟风的,看大家这么开心,也跟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等将来我们再大点,县里来招兵的时候我们就去报名,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光瓢拍了拍胸脯,对着铁柱和江一留说道。 “到时候我当营长,小宝是参谋,至于铁柱......”光瓢看了看他胖嘟嘟的身材,停顿了一秒:“你就当伙头兵,咱们三兄弟还在一块。” “伙头兵好,我爸说了,部队里的伙头兵吃的可好了,我要当伙头兵。”铁柱咽了咽口水,想了想昨晚吃的香喷喷的野猪肉,据说当了伙头兵,天天都能有肉吃呢。 江一留笑了笑,都还是孩子,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你们这是——”江一留正在想怎么说的时候,霍武走到了院子里,手上还拿着两包沙袋。 光瓢和铁柱一看到霍武出现,眼睛刷得亮了起来,那热切的模样,不亚于现代一些小女孩看到偶像时的狂热。 江一留想了想自己现在在村里人心里的形象,作为独自杀了一窝野猪的男人,大武叔的形象恐怕更加威猛吧,不知是不是被传成了一个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的大侠。 “大武叔,光瓢和铁柱也想跟你一块学武。”江一留看到 光瓢向他使得眼色,扯了扯嘴角,朝着霍武说道。 霍武皱了皱眉,看了看站在江一留身边的两个孩子,一个瘦的像竹竿,一个胖的像小猪,怎么看,都比之前的小宝还不适合习武。 “光瓢就是塘爷爷的孙子,大山叔的儿子,铁柱他爸是当兵的,去年被派遣去了藏区。”江一留在他身旁小声提醒到。 霍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从江一留的小身板上瞟过。这小子还有心眼了,生怕自己不收下那两个小子。 “我收徒弟是有要求的,你们要是想跟我学武,就必须完成我定下的任务,不仅是你们两个,小宝也一样。” 霍武一脸严肃,光瓢和铁柱看他这副表情,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小宝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光瓢咬了咬牙,抬起头对着霍武坚定地说道。 铁柱看了看光瓢,又看了看江一留,也鼓起了勇气,大喊了一声:“我们能做到!”喊完这句话,那股气就被戳破了,整个人焉哒哒的。 霍武眉头一挑,这青山村还真是个怪地方,以往在部队里,他的气势一压,那些刚进军营的新兵蛋子就被吓得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可自从来到这,小宝不怕他不说,这两个孩子在他面前还敢回话,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了。 他不知还得在这小山村里待多久,或许一辈子都得留在这,师门的武艺总不能断在他手上。 “好,今天开始,你们就跟着小宝一起绕着村子跑步。跑完两圈后休息半小时再蹲马步,小宝,你负责看着这两个孩子,可不准放水。” 霍武朝着江一留说道:“你将这两个沙包绑脚踝上,今天开始练习负重跑,一样还是两圈。”说完将手上的沙包递给江一留,深深地看了几个孩子一眼,严肃的表情一变,笑着离开。 “啥意思,大武叔这是答应了。”光瓢戳了戳江一留的背,小声看着霍武远去的背影问道。 江一留点了点头,光瓢和铁柱顿时欢呼起来,“跑喽!”欢呼着跑着出去。 江一留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绑着沙袋,感受了一下有些沉重的脚步,慢慢的保持频率,朝两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第52章 坐卡车的驴(捉虫) 等江一留拖着像死狗一样的光瓢和铁柱回院子里的时候,苗老太已经去了大队部帮忙,阮阮和四妮两人将橡皮绳系在院子里两棵大树的树干上,玩的热火朝天。 “累死我了。”光瓢一回院子就趴在了地上,也没管那一地的泥巴,整个人半死不活的。铁柱长了个小心眼,趴在了光瓢的肚子上,那沉重的分量,让光瓢一声惨叫,一脚将人踹开。铁柱在地上翻了个滚,嘿嘿笑着。 “你们两个怎么也学小宝,每天把自己累个半死,也不知道你们男孩子脑瓜子里都在想什么,陪我们跳跳绳多有趣啊。” 四妮擦了擦额头跳出来的热汗,吐槽道,阮阮站在她身边,捂着嘴笑了笑,却没像她那样笑倒在地上的两人。在她看来,大武叔叔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叔叔,小宝哥哥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哥哥,这两人一定都没有错,跟着两人学习的光瓢和铁柱自然也不会有错。 “就你们小丫头片子才爱跳绳子,等我练好武艺,上山打下一群野猪,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光瓢在地上翻了个滚,气喘吁吁地说道。 江一留从灶房端着粥出来,听到光瓢的话,眉头一皱,这小子还惦记着那茬呢,看样子这种程度的锻炼还不够,还有心思想东想西。 “休息半个小时,别躺在地上,抖抖腿,松松筋骨,不然明天可就不好受了。”江一留对着躺在地上的两人说完,又朝阮阮嘱咐道:“阮阮,到时间了叫我一声。” 阮阮已经习惯了当一个活动的计时器,从衣领里拽出那个怀表,看了看时间,点头应道。 “对啊,还有蹲马步,啊啊啊,我都快不行了。”光瓢这时候才想起还有马步没蹲,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绝望了,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装死不动。 “你要是现在放弃还来的及,我会和大武叔说一声,他不会怪你的。”江一留神色不变,小口小口喝着鲜香可口的鸡肉粥,朝着光瓢说道。 “谁说放弃,我才不会放弃呢。”光瓢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又冲铁柱踹了一脚:“对吧,铁柱!” “啊——”累成死猪的铁柱晃了晃脑袋,白嫩的脸上两坨潮红,“哦哦”敷衍地应和了几句。 “我是要当兵的男人,才不会因为这些小小的挑战就趴下吗,不就是蹲马步吗,谁怕谁啊。” 江一留看他这副模样,面上不显,心里却很开心,转头端着碗回了屋里。 他一转身,光瓢就又趴在了地上,焉哒哒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看着天空。 “羞羞羞——”四妮朝光瓢做了一个捂脸的动作,她弟弟当初跑步的时候可没像他们两个这样要死要活的,果然还是小宝最厉害了。 光瓢瞪了四妮一样,却没爬起来去捉弄她。笑话,他可还要留着力气蹲马步呢。光瓢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张着嘴,嘿嘿傻笑。 ****** “小宝,四妮,阮阮,你们快去村口看啊,有车,我爸爸开着大绿车回来了。”莫向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瘦小的于小草。于小草显然跟不上她的步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着院子的篱笆,不断地喘着粗气。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光瓢,铁柱,你们两个咋也在小宝家呢?”莫向芳走进院子,看着以奇怪的姿势蹲着的三人,好奇地问道。 “他们几个想跟大武叔学本事,现在正在接受大武叔布置的任务呢。”四妮对莫向芳解释道,“你刚刚说大绿车,什么大绿车。” 四妮每天都能见弟弟扎马步,早就看腻了,现在她对莫向芳嘴里那辆大绿车比较感兴趣。 一提起这个,莫向芳就一脸兴奋:“你们没见着,那辆大绿车可大了,有房子这么大。”莫向芳激动地手舞足蹈,双手大大撑开,想给大家演示一下那辆车的造型。 “大绿车开起来轰隆轰隆的,可吓人了,我爸爸和大海叔就坐在车头,咱们村的小毛驴坐在车子的后面,那车子的后坐可宽敞了,能做好多人呢,我爸说了,以后咱们村里人要进城就方便了,坐在大绿车上半个小时就能到县城。” “哇,好厉害啊——” 在场的除了阮阮和江一留,恐怕还没有人见过车的影子,都不相信有东西能比驴跑的还快,纷纷按耐不住,想去看看。 “小宝,还要多久啊。”光瓢渴求的眼神紧紧盯着江一留,铁柱也是,他到不是对那大绿车感兴趣,而是他这一身肥膘,平日里又疏于锻炼,此时早就坚持不住了。 江一留接过阮阮手里的怀表,看了看时间,还差三分钟。不过那两个小子今天还是第一天,能坚持下来已经不错了,毕竟他们是真小孩,不像他,有着成年人的自制力。 “时间到。”说完将怀表盖上,对阮阮眨了眨眼,阮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可还是乖乖地将怀表收了起来。 于小草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阮阮将怀表收起来的那一幕,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以为是一条银项链,眼里闪过一丝妒色。 “咱们快过去吧,卡车后头都坐满人了,我们去晚了可就没地方坐了。”于小草细声细气地在后头提醒到。 “走走走!”光瓢一想到那神奇的大绿车,一下子就生龙活虎了起来。江一留可不会这么轻易把两人放走,盯着他们做完腿部放松活动,才宣布解放。 “你们两个记着,锻炼完一定要放松筋骨,不然明天根本就起不来。”江一留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叮嘱。 光瓢随意地做着动作,心思早飘到了大队部。铁柱到是十分听话,照着江一留的指示,将整套动作完完整整地做了一遍。 “好了,走吧。” 在江一留宣布解放以后,所有人都欢呼着冲了出去,他笑着叹了口气,跟躺在江老头夫妇屋里的江大川说了一声,也紧跟着离开。 大绿车,他也有些期待。想想上辈子,村里分到第一辆解放牌卡车,那已经是七几年的事了吧,几乎是在所有村子都配齐了拖拉机,大卡车以后才轮到他们村,谁让青山村地方偏僻,人口又少呢。 那小山一样的野猪肉还是派上了用场,江一留沿着小路走着,上辈子没有大武叔,村里就抓了三四头野猪,能交到县里的自然也就少了。这辈子,多了这个变数,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不过都是好的改变,江一留只希望,一切都能像现在一样,越来越好,上辈子的江家没给他好的回忆,可是这个记忆中的家乡,他始终抱有着最真挚的祝福。 他们几个孩子赶到的时候,大队部早就挤满了人,有些人正在地里上工呢,扛着锄头,满腿泥巴就跑过来了,围着那辆大家伙,啧啧称赞。 “大栓,你可真有本事,这家伙,红旗村都还没有吧。”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嘴上牙齿都掉了一半,摸着绿色的铁皮车身,激动地说道。 “哪里——”莫大栓面带得色:“这还得感谢大武抓的那一群野猪,今天我把野猪往县委一送,整个县委都震惊了,纷纷夸青山村工作做的好,这不,上头给县里批了四辆大卡车,除了县里留两辆,一辆分到了红旗村,还有一辆,就给我们村了。” “红旗村也有啊?” 这村与村之间也是有竞争的,这红旗村是渝川县几个生产队里最富庶的,地比别的村多,每年上缴的粮食也远远高于其他 村,每年干部开会,红旗村的队长都是县里表彰的对象,青山村嘛,不上不下,因为莫大栓会做人,县里领导对他的印象都不错,可是这青山村贫瘠也是真的,山里东西轻易动不得,村里人勤劳肯干,每年的收获,也只能保证不垫底罢了。 这红旗村和青山村最近,村里人难免会有些小想法,原以为这大绿车就自己村有呢,一听红旗村也有,顿时就焉哒哒了。 “做什么美梦呢,你当咱们村是什么好地方呢,就这,也全是看在那些野猪的份上,其他村子比我们村强多了,抢破头都没抢着一辆,你们现在都该偷笑了。” 莫大栓打了刚刚开口的小年轻一脑袋瓜子,说话的人灰溜溜地溜进人群里,全场一阵爆笑。 “以后有了这卡车,咱们村的东西要送进城里也就方便了了,不用大冷天的赶着大灰进城了。” “厥哩——”坐在卡车后头的大灰驴听到了它名字,仰着脑袋大叫了一声。两只前蹄扒在卡车沿上,长长的耳朵在空气中抖了抖。 “大灰要享晚福了,有了这大家伙,它也不用那么累了,你们瞧瞧,除了咱们大灰,还有哪头驴坐过卡车,咱们人都还没这福气呢。” 青山村,每一头大型牲畜都是农家人的宝贝,几乎在场每一个村名都曾经给大灰刷过背,清扫过大棚,都是有感情的了。 “大栓叔,让咱们也坐坐这大卡车呗,咱们也想感受一下做大卡车的滋味。”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凑近莫大栓耳边,恳求地说道。 “玩玩玩,就知道玩,这大家伙可是吃油的,县里每月就批一点柴油,可不是让你们糟蹋的。”莫大栓跳起来又给了他一记打,没错,这个小年轻就是刚刚被打的那一个。 “不过——”村里人正失望呢,莫大栓画风一转:“等过段日子,大家伙去县里采办年货,我用卡车送大伙去。” “哦——”听了莫大栓的话,原本有些失望的村名又欢腾了起来,围着大卡车欢呼。 江一留看着热情洋溢的村民,这时候的人就是那么淳朴,什么事都能让他们感到开心,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充满干劲的,日子再苦再累,也总相信明天会更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是最幸福的吧。 “这是啥,自行车。” 从卡车后头把毛驴搬下来的村民看到了放在卡车后坐上的一亮半旧不新的自行车,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好奇地问道。 “这是我的,我这就搬下来。” 江一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探了探脑袋,紧接着就看到他爸扛着一辆自行车,从卡车后头跳了下来。 “好家伙,这自行车是海城牌的吧,值老鼻子钱了,大海,你家这是发财了。”一个村民显然比较识货,一下子就看出了这自行车的牌子。 “不是,我家哪里买的起啊,我妹夫家买了新自行车,这辆车就留给大珍骑了,可大珍胆子小,死活学不会。今天我不是给他们送野猪肉去了吗,我妹夫就让我把自行车带回来了,说是让大妮几个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江大海笑着解释道。 “大珍有福气啊,嫁了个好人家。”村里人纷纷感叹,:看样子女娃子读点书还是有好处的,你看大珍不就是个例子吗,要不赶明,我也送我家丫头去读书,不求嫁的跟大珍一样好,有她一半,能帮衬着家里,我也就满足了。 村里人纷纷议论,以往知道江大珍嫁的好,可从来没有这么直面感受过这种冲击,这可是自行车啊,几百块钱的自行车啊,就算是旧的,也值不少钱呢,说送就送了,没有一点心疼,这江大珍的夫家,该有多阔气啊。 村里人纷纷咂舌,想让自家闺女学习江大珍的心情也越发迫切了。 江大珍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阴差阳错地改变了村里一些女孩子的命运,或许长辈的出发点是基于利益的考量,可是对那些女孩来说,却是真正地改变了她们的一生。 命运在这个分叉口转了个小弯,一切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小宝,你家有自行车了,以后借我骑骑,我还没骑过自行车呢。”光瓢戳了戳江一留的肩膀,欣喜地说道。原本还因为不能坐大卡车伤心呢,一看到江大海扛着自行车出现,这小子又生龙活虎了。 江一留应了一声,这一幕也是上辈子没有的,估计也是野猪肉的功效吧。 不能乘卡车,除了在车子上攀爬玩耍的孩子,其他大人都渐渐退去,回地里上工。 “你们几个可得小心点,要是刮花了皮,让你们大人打的你们屁股开花。”莫大栓笑着没有制止,只是提醒了几句。 顽皮的小孩笑嘻嘻地应着,在卡车厢后头钻进钻出,好不快活。 莫大栓摇了摇头,将车门关上,“芳子,你怎么也在这,跟小宝几个玩呢?”莫大栓转身看到自家小女儿,笑着问道。 “我原本还想乘大绿车 呢,爸爸真坏。”莫向芳嘟着嘴,自己还特地把小伙伴叫了过来,接过她爸压根就没打算让大家坐大卡车。 “这事可不是你爸说了算的,别挂油壶了,等买年货那天,爸爸就开着大卡车带你去城里玩,你想买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莫大栓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粗糙的大手掌将她扎的整整齐齐的辫子都揉散了。莫向芳气呼呼地甩开了他的手,莫大栓也不介意。 “你们几个好好玩,到时候莫叔给你们买糖吃啊。”莫大栓还有事呢,关切地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芳芳姐,你爸爸真好。”于小草艳羡地说道,看着莫大栓远去的背影,眼神幽幽,她爸爸活着的时候,也和大栓叔一样,将她当成心头的宝贝。 “那当然,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莫向芳也很得意,要不羞涩地接下了这个赞美。 江一留皱了皱眉,心中思索着。 “小宝,四妮,你们看,这是小姑给的自行车。”江大海像献宝似得将自行车扛到儿子的面前。 “自行车——”身旁的几个孩子都欢呼着黏了上去。 “走,叔叔带你们去学自行车去。”江大海笑着说道,眼神却不时瞟着自家沉稳的小儿子。 “走喽——”大伙都开心地拍着手,江一留也不得不应景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激动,让自己不过分地异于常人。 江大海看着儿子高兴的模样,嘴角咧地更开,眼底压抑不住的笑意,果然小孩子都喜欢这些,他没有推拒妹夫的好意果然是正确的,以后有了什么好东西,要再给妹妹一家送点过去。 一群孩子拥着江大海离开,江一留走在最后头,看着大家开心的模样,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真希望,所有人都能这么一起开心下去,直到永远。 也希望,江一留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高大男子,这辈子,这个男人不要再让他失望,江一留这么想着,眼底划过一丝暗淡。 忽然,左手被一个软软的小手拉住,江一留朝身边一看,阮阮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江一留的心底划过一丝暖流,这个敏感的小姑娘,怕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阮阮想学自行车吗?” 阮阮歪了歪脑袋,点了点头。 “那好,咱们跑快点,不然这位置就要被前头那几个人抢了。”江一留拉紧阮阮的小手,嘴角勾起,朝着大家远去的方向跑去。 第53章 两年后 “好了,今天就到这了。”一个穿着整洁的蓝布棉袄的男子放下手上的东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身后的小男孩说道。 他身后的小男孩头戴一顶大棉帽,帽子的做法十分精巧,在耳朵两侧多缝的一块兔皮,将他的耳朵包裹起来,细长的绳子在下巴打了个蝴蝶结,保证帽子密不透风。 “好——”男孩应了一声,嗓音清脆,随着他的话语声,原本低垂着看着地面的脑袋抬了起来,露出一张精致秀气的脸蛋。 圆圆的小脸,脱去了幼时的婴儿肥,显得更加俊秀,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一双清澈黝黑的大眼睛,不时地扑闪着,睫毛密密的往上翘起,像两把小扇子一样,随着眼睛的眨动,挠向你的心底。 顾夏实看着自己的小外甥,不住的感叹这孩子长得真好,江大海那五大三粗的样子,走在一起,别人都以为小宝是他儿子呢。 一想到这,顾夏实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最近是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了,大家要么藏得更严实了,要么就在早些年都被砸光烧光了,看样子,在过完年前,都不用来城里了。” 顾夏实摸了摸藏在棉袄里的那一个小玩意,想到今天一天也就找到这么一件小东西,忍不住叹了口气。 江一留听了舅舅的话,看了看这个几乎被他们舅甥俩翻得底朝天的废品回收站,也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们县总归不是什么富裕的县城,自古以来也没出过什么达官显贵,流传在县里的古董宝物都是有定数的,找宝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江一留一想到自己这两年偷偷藏到空间里的宝贝,忍不住笑了笑,那些可都是他将来的创业资金啊。 顾夏实通常找的都是小一点的古董器物,所有被他鉴别出来的大型古董,都被江一留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收进了空间内,现在空间里的古董已经堆了一座小山。顾夏实第二次来没见着那些古董也不会怀疑,毕竟这废品回收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理一次,他只会以为那些东西全被打碎处理了,除了唏嘘,不会有别的想法。 “好啦,你今天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舅舅帮你小心藏起来,等你长大了,这些古董值钱了,舅舅再把东西还给你。” 顾夏实朝小外甥伸了伸手,这几年,他也教了小宝不少分辨古董杂器真假的知识,有时候,小宝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捡到好东西。顾夏实担心外甥还小,要是被别有 用心的人看到就不好了,毕竟这些东西是会惹上麻烦的。 所以,通常情况下,江一留找到的东西最后都会被顾夏实收走,代为收藏。 江一留今天的收获很少,只找到了几本装订比较古朴的古书,其中一本就已经破旧不堪了,江一留翻动书页的时候都担心这纸会风化碎裂,只敢翻看了第一页,就不敢再动了。那本书上面写的字都是他不认识的古文字,只能连蒙带猜的看出来这一本古医书,至于到底讲了些什么,他就不明白了。 除了那本医书外剩下的几本都是流传最大的三字经等启蒙用书,看样子值不了多少钱。 顾夏实在研究古玩这方面其实也就是个半桶水响叮当,别看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其实也就多看了一些书,又和村头那个自称是满清后裔的孤寡老头学了些皮毛。那个老头可能当年就是个纨绔子弟吧,最精通的就是器物杂项方面的鉴定,在诗书字画方面,就没教过顾夏实什么东西,所以顾夏实一看外甥递过来的那几本古籍,也有些抓瞎了。 “看上去可能是好东西吧,不过这本书也太破了,收起来估计也没人要。”顾夏实摇摇头,现在这种文字古籍是最麻烦的东西,放手上烫手不说,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出手,实在是个大麻烦。 顾夏实直接劝小外甥把那几本书丢了,江一留趁小舅舅不注意,将那本最破旧的医书收了起来,打算到时候带回去让白爷爷看看。 这两年,他一边和霍武学武,一边还想跟着白昉丘学医。可是,重生真的不是万能的,即便多了一世的记忆,也不意味着他学什么都能成功。 学医,就是他的一大挫败。明明已经十分用工的将白爷爷给的医术背的滚瓜烂熟,对于那些复杂的穴位,高深的阴阳五行理论,他还是抓瞎了。白昉丘不止一次的叹息,他这背书的天分,能当一个好的抓药师傅,要是让他看诊,这病人的坟头的杂草可能都有三尺高了。 江一留在这番话的打击之下,总算彻底放下了学医的热忱。不过,他始终没有熄了跟白昉丘学医的心,自己不行,不是还有四个姐姐吗,总有一个能行吧,等几年以后中医平反,学医就是一条好出路啊。 他原先想过温柔细心的大姐可能最适合学医了,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得了老爷子青眼的是脾气最为火爆的二姐,现在除了上学的日子,二姐就会被白爷爷逮到山上去,教她识草药,也不知白爷爷给了奶奶什么好处,二姐不干活了也没见奶奶有什么不满的。 江一留想将这本医书带回去,给白爷爷看看,也不知对他们有没有用。 顾夏实带着外甥整理了一下衣服,朝外头走去。 “找完小人书了,你这当爸的还真疼孩子。”看门的大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朝着两人笑笑。 “有什么办法呢,就一个儿子,他闹着要看小人书,当爸的还能拗过他不成。”顾夏实无奈的笑笑,手里拿着几本早就准备好的小人书。 为了防止别人怀疑,他们都是隔一两个月才来一趟回收站的,即便如此,看门的大姐对他们“俩父子”还是印象深刻。 “就一个孩子啊,那可不行,最近不是传要那啥计划生育了吗,都说以后一户人家里只能生一个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的,抓紧时间和你媳妇多生几个,不然到时候老了要后悔的。” 那大姐咋咋呼呼地看着顾夏实说道:“一个孩子顶什么用,谁知道孩子将来孝不孝顺啊,万一是个白眼狼,将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说完,意识到顾夏实身边站着的江一留,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这小娃娃长得机灵可爱,将来一定有出息,你们两口子也不用愁了,哈哈哈——” 江一留一脸黑线地看着对方浮夸的笑容,不过想起对方刚刚提到的计划生育,上辈子,正真开始计划生育,是在1971年,也就是在明年。没想到他们县里这消息还挺灵通,这么快就有风声传来了。 江一留记得,上辈子他们这一开始查计划生育并不严,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妇联才开始查的紧了,几乎所有违反规定的孕妇都被抓去强制打胎,没有怀孕的也被要求上环,那时候,几乎整个县城里都是和妇联打游击战的超生孕妇,有些甚至逃回了远在别处的娘家,等生完孩子,才偷偷摸摸回来。 江一留记得这些,是因为他记得小姑姑会明年上半年检查出身孕,那时候刚好出了这一项计划,那个孩子是江大珍千盼万盼才盼来的,自从生了孟向学,她就一直想再生个女儿,那时候计划生育查的不严,几乎怀上的都生下来了,可是江大姑那一胎却掉了,说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自己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了。 全家人都骂小姑姑的傻,可是江一留觉得这里头一定有隐情,他至今也忘不了小时候姑姑红肿着眼回家的模样。 那段日子,江大姑几乎一直都是以泪洗面的,直到后来小姑夫来了家里,跟小姑姑两人在房间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姑姑最后 还是跟着小姑夫回去了,从那以后,小姑姑对她们几姐妹更加疼爱了,将对自己那个未出世女儿的爱全都弥补在了她们几姐妹身上。在几姐妹心里,小姑姑比亲妈还要亲。 江一留想着,这一世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帮小姑姑保住那个心心念念的孩子。 “小宝,小宝——” 顾夏实的手在自家小外甥眼前晃了好几下:“你这是想要回收站里的那几本书,要不小舅舅再去帮你找回来?” 顾夏实看小外甥发呆,以为他在想着没拿出来的几本书,说完扭头就要回去。 “不是,我就是想到了早上吃的肉包子,嘴馋了!”江一留回过神来,拉住小舅舅的手,笑话,那本书已经在他空间里了,小舅舅一回去什么都没找到,不就坏事了吗。 看他舔着嘴馋坏了的样子,顾夏实笑了笑:“不就是几个包子吗,舅舅给你买,先吃多少就吃多少。” 顾夏实拍了拍胸脯,豪气地保证道。 说起小舅舅的收入来源,江一留也有些好奇,他从来都没见小舅舅挣钱过,可是每次带他出来,小舅舅都是一副不差钱的模样,无论是钱和票,样样都不缺。而且现在在家里,似乎除了他,没有别人知道小舅舅有这么丰厚的家产,连姥姥都不清楚小舅舅到底在干什么。在家人面前,他还是那个没用,靠妈妈养的二流子,所以至今没有人肯给他介绍对象。江一留想劝劝他吧,小舅舅就会用再也不带他出来威胁他,事情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结婚有什么好的,哪有一个人来的自在,难不成等我老了,你和你几个姐姐还看着舅舅不管了。” 这是顾夏实常说的一句话,江一留想着,自家舅舅可能想法可能真的超脱于这个时代,后世的不婚主义更适合现在他的这个想法,可是放到现在,这句话一传出去,估计有很多人会指着他的脑袋骂他神经病。 重生以后,江一留也不觉得人一定要有结婚生子的必要,只是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小舅舅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开心的度过一生。 “好了,这些东西是给你妈的,让她给大妮几个做一身新衣服,都老大不小了,还是每天穿她的旧衣改的袄子,以后相看对象,也让人看不起啊。” 顾夏实从供销社扛出来几块布料,对着江一留说道,大妮过完年就17了,放在农村,已经是可以找对象的年纪了。 因为县里的初中停课的关系,大妮小学毕 业就没事干了,苗老太想让她回来家里干活,可是江大珍替外甥女找了一个学徒工的活,每个月有十几块钱的工资,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县城里。这样一来,江大妮彻底和那个容老师没了联系,让江一留也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想大姐这么早就嫁人,不过做新衣服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可看着点你妈,这些布料别又让你奶给拿走了,今年过年,我可要看着你大姐几个穿着新衣服上门。”顾夏实郑重提醒道,不是他小心眼,而是苗老太的前科实在是太多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江一留一想到姥姥家那个混世大魔王和那个尖酸刻薄的大舅妈就不痛快,只是一想到和蔼的姥姥,也只能忍下去了。 他早晚得想办法让大舅二舅分家,省的这辈子姥姥又被那女人害死。 第54章 医书 当天晚上吃完饭,大家都坐在大堂里喝茶消食,堂屋里升了个炉子,暖洋洋的,外头的寒风凛冽丝毫没有影响到屋里人。 “这么好的布料给大妮几个做衣服不是糟蹋了吗,她们几个穿冬梅的旧衣服不是挺好的吗,小姑娘家家打扮地太好,心要野的,我看这些布料还不如给小宝和爱国爱党裁几件新衣。” 苗老太和顾冬梅坐在一旁,稀罕地摸着那几块簇新的布料,心疼地说道。 小桌子上放着六七块布料,除了顾夏实给的,还有江一留借着顾夏实的手往里头添的,都是最普通的蓝色、绿色、灰色的布料。 这些年,江一留已经习惯了这种一点点将空间里的东西偷渡出来的做法,当然,每次的行动都十分小心,一点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顾冬梅听了婆婆的话,眉头一皱,自家弟弟买来的布料凭什么给那两个小子做衣服,不自然地放下手上的布料,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妈,大妮都不小了,现在又住在城里,要是没件新衣服,会让人看不起的,到时候怎么相看对象啊。”她舔着脸,对着苗老太说道。 “奶,我和弟弟有衣服,这些布是石头舅舅给大姐二姐她们买的,哪能给我们做衣服啊。”江爱国揪住想要跑过去摸新布的弟弟,懂事地说道。 江大川早在腿伤痊愈后被送去了黑省一个农场改造,他最后被判了四年监禁,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一年前范晓娟又改嫁给了一个县里五十几岁的鳏夫,据说是个工人,家里还有前妻留下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范晓娟和后头那几个孩子搞好关系还来不及,早就忘了留在青山村的这两个儿子。 经缝巨变,江爱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为了讨好江家大房的人,每天自觉帮着大妮和二妮几个做事,苗老太拦了几次,江爱国还是照旧帮忙,久而久之,连最敌视两兄弟的江二妮都和他缓和了关系。 江爱党还和以前一样,又懒又馋,可是有他大哥约束着,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欺负几个姐姐妹妹,老实了不少。 江一留想着,这辈子如果那几人不再做一些招惹他的事,或许他们可以平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我想穿新衣服——”江二妮嘟着嘴,这是小舅舅买给她们几姐妹的,凭什么不给她们做衣服。 江二妮现在也十四岁了,是个半大姑娘,因为每天跟着白昉丘满山跑的缘故,整个人黑黑瘦瘦的。不 过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也知道要漂亮了,一手紧紧拽着一块深绿色的布料,久久不肯放手。 “死丫头,才几岁的人了就知道跟大人顶嘴了。”苗老太作势要打,江二妮倔强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弟妹啊,女娃娃大了自然就要漂亮了,而且这布料还是石头买给她们的,就给她们一人做一身衣服吧。” 这种家务事白昉丘按理不该开口的,只是江二妮现在是他徒弟,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姑娘挨打。 “这哪一样啊,这——”苗老太正要反驳,就被江一留的话打断。 “奶,舅舅可是说了,过年回姥姥家的时候要见着大姐几个穿着新衣服,要是舅舅不高兴了,以后不带我去城里了怎么办啊。” 装作不满的样子,小嘴高高嘟起,让爱孙如命的苗老太立马就慌了。 “行行行,都做都做,每人都做一身行了吧。”江一留一出马,苗老太也只有妥协的份。 二妮对弟弟使了个眼色,江一留也趁苗老太不注意,眨了眨眼。二妮捂住嘴,忍住偷笑的表情,就知道有小弟在,奶奶就没招了。 “这么多布料呢,我仔细量量,用的省些,总还能再给小宝做几身小衣。”苗老太虽然松口了,但还是没熄了将这好布料划拉一点给自己心爱的小孙孙的打算。 这种无关痛痒的主意,也没有人在意,二妮几个有新衣服就心满意足了,剩下的给小弟做几身小衣又如何呢。 几个小姑娘欢呼着让妈妈帮忙量尺寸,商量衣服的款式。 “家里也还有些布票呢,干脆赶明去城里全换了,今年大家伙都做身新衣服。”苗老太估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布票,开口说道。总不能家里的女娃娃都穿新衣服了,男人们还穿着去年的旧棉袄吧。 “这样也好,弟妹啊,我这里还有些布票,麻烦你帮阮阮做一身新棉袄,多余的布料就当是麻烦你的谢礼了。” 阮援疆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的布票和一张大团结。苗老太接过去一看,好家伙,这些布票和钱足够给阮阮做个十几身的衣服了。 “这也太多了,阮阮一个孩子也用不上这么多的布料啊。”苗老太贪,可也不是那么贪,自家老头子把他们当兄弟,她也不能这么坑人家啊。 “我看你们的衣服也挺旧了,这些布料足够给你们每人做一身还有多,干脆我再帮你们裁一身衣裳吧。” 阮 援疆连声道谢:“那就麻烦弟妹了。” 苗老太摇摇头,就这样她也还有的赚,可以给小宝多做一身衣裳,老太太乐还来不及呢,哪会嫌烦。 苗老太和顾冬梅热火朝天地给大家量起了身,江一留趁这个时候从棉袄的大口袋里拿出了那本古籍,递给白昉丘让他帮忙看看。 “这本书——”白昉丘小心地接过江一留递给他的破旧古籍,凑近煤油灯仔仔细细翻看起来,不时点头,又不时摇头。 “白爷爷,这本医书是哪个朝代的。”江一留看着他这副表情,有些疑惑,心里像小猫挠痒似的。 “这本书是古代中医学的经典著作《千金要方》,乃是唐朝神医孙思邈所著,《千金要方》乃传世名著,共有三十册,这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其中的第二十六卷,主讲食治和养生。”白昉丘的眼睛就没从这卷医书上离开过,一边仔细翻阅,一边向江一留解释。 “不过——”江一留还来不及激动,白昉丘之后的那席话就将他的期盼戳破。 “这本书并不是原本,应该是后人抄阅的手本,《千金要方》是医学典籍,流传有序,其手抄本留世较多,连我手上也有一本古籍,保存还比这本更加完善。” 捡宝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江一留原先还以为找到了什么宝贝呐,没想到只是一本普通医术,这多少让他有些失望。 “白爷爷,你需要这本医书吗,要是不用,我就丢了吧。”江一留悻悻地说道,他当然不可能真丢,只是想放回空间里,省的惹来什么麻烦。 “你还想丢了它,暴遣天物,我只说这本医书是普通的手抄本,可并没有说这本书没有价值。”白昉丘笑着说道,看着手上这本医书啧啧称赞。 峰回路转说的就是江一留现在的心情,原本暗淡的眼神刷的亮了起来,期盼地看着白爷爷,这普通的手抄本到底哪来的价值呢。 “当初拥有这本古籍的定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他得到这本《千金要方》后,在上面标了许多注释,几乎凝聚了他所有的研究,在书的后半册,他加订了半册药膳方子,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用药之精妙,我不如他——” 都说药补不如食补,撰写这些方子的老大夫显然在这方面做到了极致,白昉丘看的越多,也就越自惭形秽。 原以为他在中医学上已经远超于常人了,现在看来,一山还有一山高,他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 “这本古籍你是从哪里发现的,可还有别的册子。”白昉丘想着,千金要方共有三十册,那位先人要是在别的书册上也做了心得注释,对于现在的中药学来说,就是个伟大的发现。 “这是我和小舅舅去县城的时候,在一个垃圾堆上捡的,我略微看得懂书上的一些字,知道这是本医书,就捡来了,当时那堆垃圾里就只有这一本。”江一留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去废品回收站淘货是他和舅舅的秘密,即便白爷爷是个好人,他也不能说。 “可惜啊——”白昉丘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本书册可能是县里一些怕惹上麻烦的人家丢的,这年头,所有人都视中医为洪水猛兽,恐怕其他几册医书大半都毁在这场浩劫里了吧,要不是小宝好奇将这本书册捡了回来,这本瑰宝,恐怕也会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白爷爷,这本医书很值钱吗?”原谅江一留,他就是个俗人,这辈子,他只想赚多多的钱,让一家人过上幸福富裕的生活。 “无价之宝——”白昉丘说了一句:“不过在这年头,这本书一文不值,不然,就算开一家药膳店,也足够你赚的盆满钵满了。” 白昉丘祖上是御医,后来自己开药堂,做药膳,在民国时靠着这两个铺子发家致富,在这方面,他还是有经验的。可惜现在所有买卖都是国营的,不允许私人买卖,被抓到那是要掉脑袋的。 “小宝,这本书先借白爷爷几天,我将它翻译成简化字,而且这书上有些药理观点实在精妙,我还想研究一段日子。”白昉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拿着那本册子,不肯撒手。 江一留求之不得,反正这本要方在他手里暂时也派不上用场,白爷爷研究透彻以后也会交给二姐,他想要的就只有后头那半册药膳方子。 现在不能做买卖,不代表将来不可以,江一留可记得后世对养生的狂热,这药膳要真如白爷爷所说的那么精妙,这就是无价之宝啊。 江一留只恨离改革开放还有将近十年,现在空有宝贝,却什么都做不了。不仅是药膳方子,他手上那些古董在七八十年代也换不了多少钱,看样子,在那些年,他还得想一个靠谱的挣钱方法。 第55章 莫向东 这几天,江家的女人显得特别的忙碌,要在过年之前赶完全家人的衣服,这可不是简单的任务,苗老太和顾冬梅两人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来洗衣做饭,幸好还有二妮和江爱国,其他几个孩子也因为要做新衣服的事干劲十足,几乎包办了所有家务。 “换我了,换我了!” 天还蒙蒙亮,乡间的小路上呼呼地刮着寒风,几乎呼出一口气都能结成雾,四妮跟着自行车飞快跑着,一边在后头大叫。 江一留摸了摸坐在自行车后座,被咯的酸疼的屁股,跳了下来,换四姐坐车后座。 “怎么又是四妹,明明就该轮到我了。”三妮一边靠近,一边嘟囔着说道。 “一会儿,就一会儿。”四妮撒娇着朝着三妮说道,三妮嘟了嘟嘴,勉强答应下来:“就一会儿,记得等会就轮到我了。” 四妮听了随口应了几句,双手紧紧抱着正在骑自行车的二姐的腰,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四妮,等会让我也坐一下呗。”背着一个军绿色斜挎包的小光头小跑着凑近四妮身边,讨好地说道。 “叫四姐,不准叫我四妮。”四妮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板着脸说道。四妮比光瓢大了三个月,可是按年龄却算是大了一岁,四妮这么说也没错。 什么四姐,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吗,光瓢看了眼比自己矮的小姑娘,艳羡地看着那辆威风的自行车,不过四姐这个称呼就是说不出口。 江一留就在后头小步跑着,看着一群人插科打诨,这几乎已经是他们每天上学的常态了。 当年江老头和家里人商量完,一开年就送几个孩子去了红旗小学,阮阮也被阮老头塞了过来,光瓢和铁柱纯粹是不想和好兄弟分开,在家吵着闹着总算得偿所愿,也成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我也想骑自行车,我爸就是不让,好像我会把自行车弄坏似的。”莫向芳穿的严严实实,裹着一块红色的大围巾,瓮声瓮气地说道。 继江家之后,村里又有了两户人家有了自行车,一个是莫大栓家,一个是村里的会计程家。江家的自行车一下子就不是村里独一份了,不过也只有江家,才舍得把这珍贵的自行车给几个孩子骑着上学,其他人家都恨不得把自行车供起来,每天擦两次油。 江一留听了莫向芳的抱怨,看了看她的小短脚,这还真不是大栓叔小心,就凭向芳现在的个子,恐怕根本就跨不上自 行车杆子。 这年头的自行车座椅的位置特别高,个子矮点的都踩不到踏脚,因此众姐弟里就只有江二妮和江爱国两人能骑,剩下的几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前头横杠的位置,和后头的座位。为了公平起见,所有的人都是轮流的,这也是出现开头那一幕的原因。 “阮阮,你快点把围巾围好了。”二妮卖力地骑着自行车,脑袋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低头看着坐在横杠上,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小姑娘,叮嘱她把围巾围好。 阮阮吐了吐小舌头,乖乖地用围巾把脸遮起来,这样一来,暖和是暖和了,可是这哈出的热气全被围巾挡住,湿乎乎地热气弥漫在脸上,让她有些不舒服。可是被二姐严肃地盯着,阮阮也不敢把围巾拿下了。只敢在二姐不注意的时候,将围巾掀开一点,感受一下干冷的空气,再把围巾围上。 这种阳奉阴违的举动换做之前的阮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这几年的相处让她活泼了许多,也越来越信任江家几个哥哥姐姐,平日里的举动也就不再那么拘谨。 于小草就跟在几人身后,听着他们的笑闹,却没有插话,默默地看着几人眼中闪过一丝艳羡。于小草今年也开始上学了,是她姑姑给教的学费,据说送她上学的那一天,大柱嫂还和她婆婆干了一架,还是莫大栓和几个村干部去劝的架。 最后的商议结果不知道,反正于小草跟着一块来上学了。 几个孩子吵吵闹闹,二妮和江爱国的相互接力骑自行车带着几个孩子,一行人终于到了学校。 红旗小学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唯一的一所小学,学校只有几间平房,除了大中小三个班的教师,就只剩下一间教职工的办公室,十分简陋。 学校的占地很大,除了一块空地作为学生的活动场所外,其它的都是农地,种的蔬菜瓜果都是学校教职工的伙食,平日里所有学生除了上课外,还得帮老师们种地除虫,这也是现在小学的常态。 江爱国将自行车推到了教职工休息室的前头,仔细将自行车锁好,然后几个孩子就分别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二妮和江爱国是大班,江爱党和三妮是中班,其他人都是小班。 他们今天来的很早,教师外面都没看见有什么人,正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教室里的谈话声,江一留的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人自然也停了下来。 “向东,你们家已经拖欠了两个学期的学费了,你 跟你妈说一声,让她改天来把学费补上,要是实在没钱,粮食什么也能抵充学费的。” 一声温柔和煦的男声从教室内传出来,江一留一听就知道是容靖的声音,也就是曾经教过他大姐的荣老师。 屋内沉默了一阵,一直都没有声音传来。 “向东,你是个好学生,老师也希望你能一直学下去,你家要是实在困难,老师就先帮你把学费补上,等你——” 最后还是容靖开口,态度依然温和,还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戳伤孩子的自尊心。 “不用,我会想办法把钱补上的。”一声清冷干净的嗓音打断了容靖的话。江一留即便没有看见,也能想象得到容靖此时尴尬的表情。 莫向东还是像上辈子那样,江一留有些晃神。 “小宝,你咋还不进去啊。”光瓢不明白江一留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开口催促道,这下子教室里的两个人都知道外面有人在偷听了。 江一留咳嗽了一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了进去,将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一本红宝书低着头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其他人压根就没仔细听教室里的谈话,欢呼着冲进教室,跟容靖鞠了个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玩闹了起来。 “向东,如果有困难你就来找老师,老师会帮你的。”容靖面色如常,推了推鼻梁上金色的眼镜框,和煦地笑了一下,拍了拍高瘦男孩的肩膀,转身离开。 江一留的余光一直注意着两人,心里忍不住佩服起了容靖的涵养,其实从这两年的相处看来,容靖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他热心和善,愿意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一点也不因自己的城里人的身份而看不起别人,教导学生也十分有耐心。 在大姐还在学校的那半年,他也没发现容靖对待大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按理这样一个好老师,江一留应该喜欢才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心里还在计较当初见到的那一幕,看到容靖总觉得怪怪的,有时候看到他笑,脑海里还忍不住会蹦出笑面虎,伪君子的想法,因此对于容靖这个备受学生喜欢的老师总是爱戴不起来。 容靖的身影在教室里一消失,莫向东就从讲台走了下来,经过江一留的位置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江一留忍不住将背挺直,直到对方走过才放松下来。 “小宝,向东他妈没给他交学费吗?”莫向芳是江一留的前桌,她转过头来戳了戳 江一留的手,小声问道。 “不知道,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难道你想学三婶做个碎嘴婆。” 三婶是青山村里最八卦的女人,几乎所有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三婶知道了,用不着第二天,全村的男女老少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莫向芳听江一留拿她和三婶比,气个半死,拿起手上的书就要甩他,早就将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江一留嘻嘻哈哈地躲避莫向芳的攻击,心里却还记着刚刚听到的那段对话。 上辈子的他并没有上过红旗小学,自然也不知道莫向东身上发生的事,作为恢复高考后,青山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还是以渝川县高考状元身份出去的男孩,之后的十几年里,莫向东一直都是村里人的骄傲和谈资。 江一留一边躲避莫向芳的攻击,一边偷偷朝身后看去,莫向东的个子像他妈姚芳,瘦瘦高高的,才九岁的孩子,却异常沉默,平日里几乎就没见他离开过自己的座位,除了去教职工教室像老师请教问题,其他时候每天捧着几本书,认真学习。 同样是青山村来上学的孩子,可他从来不跟着他们几个一块来上学,平常跟他们也从不交谈,很多时候,大家都忘了教室里还有莫向东这么个人。 江一留却忘不了,莫向东,可是上辈子的江来娣在懵懂的时候,唯一喜欢过的男生。 说喜欢其实也算不上,顶多就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冲动吧,可是即便如此,对于上辈子从未有过交往对象的江来娣来说,莫向东已经足够特殊了。 这辈子的江一留再一次见到莫向东时,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悸动,有的只是一阵怅然。 从知晓自己性别转换的那天起,江一留就一直在思考自己这辈子的性向问题,作为一个活了几十年的女性,她的性向绝对是男没错,可是作为这辈子的江一留,他不能,也不可以继续这个选择。 生活不是游戏,重来一世的江一留比任何人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而且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己以一个男人的身体继续和男人在一起,要是他真的这么做,绝对会在江家发生轩然大波,或许这个决定会毁了现在他满意的这个局面,将一切推回到重生之前。 他只是个普通人,比起那些惊涛骇浪的生活,他更喜欢平平淡淡的幸福,或许在十几年后,他会娶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他可能没办法爱上她,但是会尽最大的努力尊重她,爱护她,他们会有几个孩子 ,温馨却平淡的生活下去。这才是江一留会做的选择。 江一留看了坐在最后桌的男孩一眼,将眼神收回,抛开上辈子那隐秘的小心思,莫向东的确是个人才,坚毅隐忍,行事果决,如果能好好相处,将来也是一条助力和人脉。江一留决定再观察观察,看看莫向东会怎么做,按照上辈子的发展,他一直在学校安稳地待到了毕业,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最后接受了容靖的资助。 结果没等江一留出手,第二天莫向东就将拖欠了两个学期的学费交了,还是在江一留几人在场的还是交给容靖的。 容靖先是错愕了一下,之后又恢复成和煦的表情,将学费收下,又对莫向东体恤地说了几句话,不外乎就是不要硬撑着,有问题一定要及时找他沟通之类的话。莫向东从头到尾都僵着一张脸,直到最后,连容靖都有些尴尬了,僵笑着把人放了回去。 此时江一留的心思也不在莫向东身上了,临近年末,学校的课程也快结束了,江大珍忽然来口信,说是帮大妮相看了个对象,这让江一留一直提着的神经瞬间绷紧。 第56章 对象(捉虫) “珍子,你说说你给大妮相看的那户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啊!” 苗老太盘腿坐在炕上,一边磕着江大珍带来的瓜子,一边有些期待地问道。生这么多孙女,不就是想着长大以后让她们嫁一个好人家,多赚一份彩礼,以后帮衬着些家里吗。 “对啊,小妹,你说给我听听。”顾冬梅放下手上缝了一半的棉袄,关切地问道,别的她也不求了,只要那人好,能和大妮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顾冬梅对这个女儿又愧又爱,一直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大妮这个女儿,是她这个当妈的不争气,大妮小小年纪就要干那么多的活,所有的弟弟妹妹几乎都是大妮帮她带大的,连她这个做妈都比不上她在二妮几个身上花的心思。 “八字还没一撇呢!”江大珍跟苗老太一样盘腿坐在炕上,将瓜子壳吐到地上。 “小宝你别扫,等会让你二姐三姐来扫。”苗老太看小孙子拿了一把扫把走进来,急忙放下手上的瓜子想下去阻拦。 “奶奶,老师说了让我们放假在家要多做一些家务,孝敬长辈,这是我应该做的。”江一留拽紧扫把,一脸严肃地说道,白白嫩嫩的小脸像大人一样板着,将在场的几个女人都逗笑了。 “咱们家小宝就是听话懂事,在村里那些皮猴里简直就是独一份,有小宝这么孝顺的孩子,我和你爸将来也不用愁了。”苗老太笑呵呵地,看着小孙子乐的眉眼弯弯。 “还是小宝懂事,我家向学在家恨不得当祖宗,只手不动,偏偏家里的老头老太太还护着,我想让他做点事还得挨骂。”江大珍看着小侄子稀罕的不行,恨不得抱回家里当自己儿子养。 “男孩子都是干大事的,家务活你这个当妈的当然都得做全了。”苗老太不以为然,点了点闺女的脑袋:“你以后别老差遣向学,多让他和你家老头子学学,再过几年孟家老头就退休了,可不能把那工人的位置拱手让人了。” 江大珍翻了个白眼,也没和她妈辩解,反正在她妈眼里男人做的是都是对的,女人做再多都还嫌不够,亏她自己还是个女人。 江一留在一旁慢腾腾地用扫把划拉着地面,看着一群人聊着聊着又换了个话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可不是真来给她们扫地的,他的目的就是打听小姑给大姐相看的那个对象到底是什么人,大姐过完年才十七岁,离领证还有好些年呢,他不想大姐这么早就嫁人。 幸好还 有一个顾冬梅牢牢记得大闺女的事,看话题岔开了,立马又圆了回来。 “小妹,你还没说你给大妮相看的那个对象呢。”虽然听人夸奖儿子让她这个当妈的很开心,可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大妮的婚事,这可是关系着女人一辈子的大事。 江大珍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端起炕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大口。 “那小伙子是川平他们机械场的一个正式工人,名叫向前进,今年二十二岁,现在已经是二级工了,每月除了粮食补贴,还有四十五块钱的工资,那小伙子我见过,长得不错,人也老实。这也是凑巧了,有天平川忘记带饭盒,我有抽不出时间,就让大妮给送了过去,人家小伙子见了大妮一次,就对上眼了,小伙子害羞,还不好意思向平川打听,还是我家那口子见他那些日子不太正常,硬是给逼出来的,你们说这是不是缘分。” 江大珍捂着嘴,朝顾冬梅挤了挤眼睛:“我看多亏大嫂长得标致,生的几个孩子就没有一个丑的,这不,好对象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瞎说什么呢,家里那几个孩子明明也像你大哥,你大哥哪里丑了。”苗老太听前半截还挺开心,可是听后半截自家闺女这么吹捧他们老顾家的样貌,她又不爽了。 看看小宝,长那么俊,明明就是继承了大海那高挺的鼻梁,至于其他方面,老太太自主地选择了无视。 同样的,江一留也很不开心,在心里给那个还未见过的向前进打上了色狼的标签,只见了一面就喜欢上了,那喜欢得有多廉价啊。江一留直接忽略了这个年代人结婚的方式,在心里给对方打了个大叉。 顾冬梅听了小姑子的话有些担忧:“那向前进是哪里的人啊,家里有几口人,兄弟姐妹情况如何。” 向前进再好,要是家里人拎不清,那也不是良配。 “这还没关系呢,大嫂就开始想打听人祖宗十八代了。”江大珍咯咯笑了声,看顾冬梅窘迫的模样,也没多逗她:“我这做姑姑的做事哪会那么不靠谱,你想问的这些,我都已经打听过了。” 江一留一听,立马竖起耳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现在大家都在等江大珍的话,也没人注意到他此时的模样。 “向前进家是小丘村的,他们家没准咱妈还有印象。”苗老太也是小丘村的,只是爹娘和几个兄长去世后,和那里的亲戚就没了什么来往,那年头缺衣少食,少一门来往的亲戚也就少一门支出,估计现在苗老太的几个侄子侄 女站在她面前,她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了。 “小丘村的,还姓向,这我还真没多大印象,他爸妈叫什么?”苗老太好奇地问道。 “他爸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就听人说村里人都叫他向老实,因为他为人实在是太憨实,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名字。”江大珍开口回答道,忙里偷闲,又砸了颗核桃。 这核桃味道不错,江大珍满意地砸砸嘴,待会拿点回去,刚好堵家里老头老太太的嘴。有来有往,才是亲戚间相处之道。江大珍就很满意大哥在生了小宝之后的变化,每次去城里找她都会记得给她带点村里分的好东西,这样一来,公婆看见她家这群亲戚的脸色也好了,她想帮衬些娘家,也不会引来公婆的抱怨。 江大珍一直都是个聪明人。 “你说的向前进就是他家小子,那我就有印象了,向老实两夫妻的风评不错,在村里也从来没有和人吵过嘴,不过我记得,他家孩子有点多吧?”苗老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这到不假,向前进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三个姐姐,除了他和最小的那个弟弟没结婚,其他的已经成家了,也都分了出去,兄弟姐妹多也有多的好处,至少将来也多了人帮衬。” 在农村,分家的兄弟就是两家人了,除了要一同赡养长辈,其他的除了人情往来,也就没其他纠葛了,只要长辈拎得清,就不会做出让一个分家的儿子贴补另一个儿子的事来。 江大珍瞅了自家老娘一眼,前几年小宝没出生的时候,自家爸妈就挺拎不清的,幸好现在改了过来。 “这么多兄弟姐妹,还是排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就这点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得劲。”苗老太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让孙女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总得把本钱捞回来,向家这情况,能拿出多少彩礼来。 “向老实老两口将来是跟小儿子过的,大妮要是和前进结婚,以后也会留在城里,和老家的牵扯也不多,最主要的是向前进这个人,小两口把自己的日子过红火了,这才是真的好。”江大珍不以为然地说道:“而且这八字不还没一撇么,大妮年纪也还小,还能慢慢寻摸,现在不是提倡自由恋爱吗,可以让两个孩子处一处。” 江大珍身边不是没有更好的对象,只是她也明白,自己这个大侄女虽然性格好,可是真到结婚的时候,有老太太压着,她爸妈估计拿不出多少嫁妆来,自古以来,一个女人嫁妆的多寡都决定了她将来在婆家的地位,她要是真将侄女介绍了个 城里对象,估计婆家的闲言碎语都能把大妮给愁死。 大妮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像她妈,太弱气,向前进是她家那口子手底下的工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对大妮好点,而且没有婆家人在身边,对大妮来说也松快些。 江大珍没有姑娘,自然把几个侄女放在了心尖尖,里里外外都为大妮想了周全。 “那行,再看看,赶明我就回小丘村一趟,让我侄子打听一下向老实一家的为人。”苗老太想着好闺女不愁嫁,她孙女现在好歹也是吃国粮的人了,虽然只是个学徒工吧,难说哪一天就转正了呢,到时候没准还有更好的选择,对于向前进这个人选,显得不那么热络了。 顾冬梅到觉得自家小姑子说的挺好的,她半辈子都被公婆压着,自家女儿要是找一个不跟老人过的男人,肯定比她快活。 “小妹,你要不找机会让大妮和那向前进见见,看看大妮的意思。”顾冬梅冒着老太太的眼刀,怯怯地说道:“要是大妮对那人没意思,也省的我们白忙活。” 苗老太一听有点道理,这又不是老时候了,吃顿饭还能割肉不成。 “行,正好平川过几天要请工友来家里吃饭,我让他带上向前进,让大妮过过眼。”这种小事江大珍哪里会不答应,也怪她急昏了头,都忘了大妮还没见过向前进呢,就往家里急吼吼地报信了。江大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口说道。 “小姑姑,我也想去城里,我想大姐和向学表哥了。”江一留放下扫把,抱着江大珍的胳膊撒娇说道。 “对,要不你也带着小宝过去,让小宝也瞅几眼,回来跟我们说说。”苗老太眼睛一亮,孟家请客那伙食一定很好,正好让孙子去吃顿好的,而且按照自家闺女对小侄子的疼爱,小宝去县城这些日子,她总得给孩子买点好东西吧。 苗老太时时刻刻都不忘从闺女身上扒点皮,江大珍也知道她妈的个性,横竖她自个儿也乐意在几个侄子侄女身上花钱,对于她妈这点小心思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真要和苗老太计较,她早八百年就把自己气死了。 “行,你向学表哥现在也放假了,他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要回来找你玩呢,这趟带你过去也好,省的他一天到晚不着家,就知道在外头跟别的孩子捣蛋。”江大珍亲昵地摸了摸小外甥的脑袋,乐呵呵地说道。 江一留就窝在小姑姑的怀里,正好算算日子,小姑姑这时候也该怀上了,他在姑姑家也能盯着点。 ****** “妈,你怎么今天到城里来了,我不是说了月底我会请假回家吗?” 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站在机械厂门口转角的小弄堂里,对着面前矮小枯瘦的老妇人问道。他穿着机械厂统一的深蓝色制服,两只袖套上还沾着机油,显然是正在上班的时候被突然叫出来的。 “向前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二嫂前天跟我说,她娘家有一个小姑娘,现在也在城里上班,想介绍给你认识。”老太太的面容有些怯弱,明明在说一件喜事,可是脸色却不是很好看,眉眼间带着一丝愧疚。 “妈,我不急,你别让我二嫂瞎操心了。”向前进想起前段日子见着的那个小姑娘,黑黝黝的皮肤变得黑红黑红的,气血上涌,也没注意到他妈的不对劲。 “你都多大年纪了,你四弟都有孩子了,我能不急吗。而且你二嫂说的那户人家妈看着真不错,对方是独生女,现在也是正式工人,和你再般配不过了。”老太太有些急切地说道。 向前进眉头一皱,老实憨厚的脸上瞬间显得有些凶横,把老太太吓了一跳。 “算了算了,你要是不想见人小姑娘,就当我没来过。”老太太一个瑟缩,喏喏地说道。 向前进知道,一定是自己的模样又把老太太吓着了,揉了揉脸,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妈,不是我不想见,而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只是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等事成了,我就带她回村里去见你们。” 向前进有些忧愁自己的模样,明明他的性格一直都很好,样子也老实憨厚,可是只要眉头一皱,就凶狠的像要打人,也不知那小姑娘会不会被自己吓着。 “什么,你有喜欢的对象了!”老太太的声音瞬间拔高,看着向前进吃惊的表情,脸色立马僵住:“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也不早点和妈说一声,不然,我也不会摆脱你大嫂二嫂帮你相看合适的对象了。” 向前进松了口气:“妈,以前我每月的工资都是寄大半回家,现在我想结婚了,要提前攒聘礼,以后寄回家的钱可能会少点。” 向前进知道家里供出他这么一个中专生不容易,每个月挣到钱大半都寄了回去,一开始工资少的时候,几乎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每餐都是两个窝窝头,一碗凉白开对付过去。不过现在要结婚了,他也该为自己的小家打算打算了。听结婚的工友说了,女孩子喜欢新衣服,香肥皂,还有各种各样的稀罕东西,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向前进想着,大妮的年纪还小了些,离扯证还有好几年,每个月他扣下十块钱,几年后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你一个大男人攒什么钱,还是让妈给你攒着,以后等你结婚了,不都是要给你的。”老太太僵着脸,笑着说道。 “不用,以前给你们的都是我孝敬你和爸的,不用给我留着了,以后每个月我也会寄钱回去,当是我这个儿子的孝心。”这些年向前进陆陆续续也寄回老家八九百了,还没算上粮票布票,这笔钱,放哪都是一笔大数目。 “这——”老太太动了动嘴,还想说些什么。 “妈,我出来太久了,到时候会计要扣工钱了,不多聊了,我先回去了。”向前进也不是真傻的,这些年,他寄回去的钱到底还剩下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不想和爸妈计较罢了。 “诶——”老太太还想把人拦下,向前进就匆匆忙忙进了厂门。 “这都什么事啊。”老太太拍了拍大腿,面上有些慌张,想着要赶快回去和几个媳妇商量一下,这老三给的钱少了,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 第57章 孟事(捉虫) “妈,这么点核桃哪够吃啊,你再多给我装点,还有山菇也不错,山菇也多装点。”江大珍和苗老太在灶房里装东西,江大珍看着手上那一篮子装的浅浅的核桃,不满意地说道,伸手想往老太太身后那一个大麻袋里掏。 山核桃在山里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大青山后头有一片核桃林,每年除了上交县里的,每户人家还能分上几袋子。 他们这里核桃的品种是野核桃,呈椭圆形,果实较小,顶端有些尖,果壳坚硬,只有拿石头或者小榔头才砸的开,核桃内部棱俏较多,果仁十分难取。山里的人都不爱吃这些,嫌费事,只有孩子们爱拿着几个核桃,用石头砸着吃。 “够了够了,你一个大人了还好意思和侄子侄女抢东西吃。”苗老太紧紧拴紧麻袋,用背挡住江大珍的手。 最后老太太还是磨不过江大珍,硬是让她装了整整一篮子走,心疼的老太太直抽气。 “你个死囡子,就知道回娘家剥皮,小宝这几天在你那可得把人照顾好了,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老太太狠狠揪了一下闺女的手臂,穿着厚厚的棉袄,江大珍一点感觉都没有。 “行了行了,亏待谁我也不敢亏待你孙子啊,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呢。”江大珍摆摆手,朝屋里喊了几声:“小宝,小宝。” 江一留已经准备好这些天的换洗衣服,放到了他军绿色的斜挎包里,鼓鼓囊囊地背在身上。 “小宝,你记住帮你大姐好好看看那个向前进的为人,记着到时候回来跟妈好好讲讲知道么?”顾冬梅揪着儿子的手臂,在他出门前小声地叮嘱道。 “这钱你拿着给你大姐,她都老大不小了,以后每个月发了工钱也别一股脑地寄回来,自己留一点在身上。”这么大的姑娘,也该留些钱,买点新衣服新头绳。 江一留看了看手上的零散纸币,有一毛两毛的,最大的面值也不超过一块,每一张都被压得整整齐齐。 顾冬梅看儿子拿着那些钱不说话,一瞬间有些心虚:“小宝啊,你姐不容易,你看你爷爷奶奶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你,妈就这点钱,也只能紧着你几个姐姐。” “小宝,你该不会生气了吧。”顾冬梅有些忐忑地问道。可是小儿子是一家人的心头宝,家里的老头老太太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他,将来家里的东西都是小宝的,她这个当妈的只能自己先帮几个闺女攒些钱,只是她这当妈的没用,家里的钱都握在婆 婆的手里,这么些年,也就攒下这些钱,都不够小妹做一件新衣服的。 这么想着,顾冬梅又有些自怨自艾。 “没有,这些钱我会交给大姐的。”江一留攥紧手上的钱,一瞬间有点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 “那就好!”顾冬梅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 门外头,江大珍又催了几句,顾冬梅看了看儿子,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记着帮妈看看那向前进,记住啊。”说完匆匆推着小儿子出去。 “时间不早了,妈,大嫂,我和小宝就先走了,过些日子我再把人送回来。”江大珍牵过小侄子的手,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 “向红姐!”江一留走到村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向芳的大姐,此时她穿着一身碎花的棉袄,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面带粉腮,手上还拿着一朵彩纸扎的花,看见了江一留两人,将花往身后一放,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大珍姑姑,小宝,你们这是回城里啊。”莫向红扯了扯嘴角,眼神有些游移地说道。 “是啊,这么些日子没见,向红已经成大姑娘了,你妈也该给你相看婆家了吧。”江大珍笑着打趣道。 “哪有!”听江大珍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莫向红的脸更加红了:“大珍姑,我家里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说完匆匆忙忙离开。 江大珍也没有多想,看了看莫向红跑远的身影对小侄子说道:“没想到莫大栓五大三粗的,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标致。” 莫向红的长相是这个年代最讨喜的,脸盘圆圆的,胸大屁股大,照老一辈的说法,这就是旺夫相,保准生儿子。而且莫向红读过书,又是莫大栓的女儿,几乎从她十五岁以来,去莫家打探口风的人就没少过。 “小宝,你向红姐也老大不小了吧,还没相看对象呢。”江大珍八卦地打听到,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打探的对象是自己还没满八岁的侄子,“她要是还没相看对象,我们厂里还有不少没结婚的小伙子,我可以帮忙介绍介绍。” 肥水不流外人田,莫家和他们家关系不错,江大珍也乐意帮忙。 江一留满脸黑线,不懂为什么小姑姑这么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向红姐也是,大姐也是,这才多大年纪啊,又不是嫁不出去。 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大姐的事,也没注意到向红姐刚刚的不对劲。 “向红姐过完年就二十了,其 他的我也没听向芳提起过,或许人家家里还不急吧。”江一留叹了口气,对着兴致勃勃的小姑姑说道。 “二十啦!”江大珍吃惊了一下,农村里的姑娘这么大了还没相看人家,倒也是少数,没准是莫家要求高吧。江大珍这么一想,倒是有些熄了想做媒的心思。 两人就慢慢走着,江大珍不敢骑自行车,来村里的时候就是走来的,江大海还在地里上工,也没法用自行车带他们回城,所幸两人都不是娇生惯养的,江一留更是已经习惯了每天早起锻炼,两个人一路聊着天,一个多小时的步程也不是那么难熬。 “妈,大妮,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终于在天色暗下来之前赶到了城里,江大珍带着小侄子在门口跺了跺鞋子上的泥,看着婆婆瞿英脸色不是很好看,板着张脸在小楼下的自来水笼头旁洗着菜叶子,手劲很大,白菜帮子都快被撕成碎块了。 江大妮不时心有揣揣地看着瞿老太,不时低头洗着衣服,两人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江大珍有些纳闷,她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老太太还特别喜欢大妮这个勤快懂事的孩子,现在这是怎么了,难道大妮不小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着老太太了。 “瞿奶奶——”江一留笑着扑了上去,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就像是挂历上的小男童。“瞿奶奶,小宝可想你了,小宝听说你喜欢吃山菇,特地让奶奶给你装了好大一筐呢。” 江一留厚着脸皮撒起娇来,还真没有人抵挡的住,加上瞿英一向都喜欢儿媳妇娘家这个机灵的小鬼,一下子绷着的脸就松开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干净,将抱住自己腰的江一留揽进怀里,小的眼角的皱纹都皱成了一团。 “奶奶也想小宝了,都怪你姑姑,每天藏着掖着不把你带回来,奶奶还留着一罐黄桃罐头,谁都不给吃,就给小宝留着。” 江大珍看着搂在一块的一老一少,刚刚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 “妈,你这可不能怪我,你看小宝每次过来你眼里就只剩下了小宝一个人,我这个儿媳妇在你心里一下子就没地位了,你说说,我是不是该把小宝藏起来。”江大珍也上前揽住婆婆的手,三十多岁的人了,撒起娇来还跟小姑娘似的。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你了。”瞿老太拧了拧儿媳妇的鼻子,状作生气,只是眉眼间的笑意更盛了。 她就喜欢这个儿媳妇这性格,活泼爱笑,跟她呆一块,一整 天都不会闷,哪像前头那个,斯斯文文的每天端着,吃饭就跟小鸡啄米似得,她看着都累。只是死者为大,瞿老太摇了摇脑袋,不去想她。 “妈,你刚刚那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江大珍看老太太的心情变好了,疑惑地开口问道。 “还能有谁!”一提起这个,瞿英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下巴朝家门口的方向抬了抬。江大珍一下子明白了,估计不是像她刚刚想的那样,惹老太太生气的另有他人。 她就说嘛,以大妮那温顺的性格,被欺负了没准还夸人好,哪里会惹到老太太呢。 江一留顺着瞿奶奶的视线看过去,小楼的大门开了一条缝,看不清里面的模样,心里有些好奇,现在孟爷爷和姑父都还没下班吧,到底是谁惹老太太生气了,难道是表哥? “文文回来了,还带了对象回来,现在就在屋里呢。”瞿老太太淡淡地说道,对那个不着调的大孙女很是不满。 “文文带对象回来了!这不是好事吗,妈,你怎么板着一张脸呢。”孟向文这些年,基本就住在文家不回来,就是回来,也不外乎要钱要粮这些事。孟家老两口的心也冷了,只是看在唯一的孙女的份上,只要要求不过分,他们也都不会拒绝。 江大珍想了想,她这个继女过完年也18了,也是时候相看对象了,自己找了更好,省得到时候让她这个做后妈的帮忙,到时候弄得不好,她还里外不是人。 “好什么好!”瞿英冷哼了一声:“你以为她就是来通知一声,人家是来讨房子的。”瞿英想着,他们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大孙女的,怎么招惹了这么一个讨债精。好好的一个孙女被文家人教成了这样,瞿英心里简直就是恨死以前的老伙计了。 “这——” 江大珍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婆婆说了这么一句话,心里一下子也不痛快了,不是她这个做后妈的心狠,以往孟向文来家里要钱她也没拒绝过,可是房子不一样,在中国人心里,房子就是一家人的根,而且哪有要出嫁的女儿像娘家讨房子的。 江大珍心里不痛快,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这件事她这个后妈也没有开口的立场,怎么做,还是得等公公和平川回来了再说。 “行了,外面风大,你带小宝进去,大妮,你也别忙了,去里头陪小宝说说话,你们两姐弟应该也有不少话要说。” 老太太接过江大妮手里的菜篓,她还想在外头再呆一会,反正现在 她是不想看见那个让人看着就来气的大孙女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就出现的未来孙女婿。 “大妮,你带着弟弟进去,妈,我帮你吧。”江大珍挽起袖子就要帮瞿老太洗菜。 “不用,就这点菜,一会功夫就洗完了。”瞿老太摇摇头,将几人推了进去。 江大珍看婆婆是真的不想她留着帮忙,刚好她也好奇孟向文找的对象,牵着侄子的手,跟着江大妮一块朝屋里走去。 “容老师——”江一留一进客厅,就看到和孟向文并排坐在沙发上,衣冠笔挺的男人,大吃一惊。 第58章 孟事(二) 江一留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容靖见面,容靖只是红旗村的知青,按理和孟向文这个娇娇女一点关联都没有,怎么会以孟向文男友的身份出现。 上辈子,江一留被姑姑接到孟家的时候,孟向文已经和孟家闹翻,也不怎么出现在孟家,偶尔闹上来,也是独自前来,他只知道孟向文后来过得不好,更多的,他就不清楚了。 容靖看到江一留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脸色微变,只是掩藏的很好,谁也没有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 “一留,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文文,他是——”容靖微微笑着,朝坐在身旁的孟向文温和地问道。据他所知,江一留是青山村的吧,和孟家又有什么关系。 “哼——”孟向文看着走进来的三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带了一个吃白食的来还不够,又带了个讨债鬼过来,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孟向文的长相与她的生母极其相似,消瘦的身材,白净的脸蛋,鼻梁高挺,下巴微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不似文琴那么清高,反而显得有些刻薄。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比较漂亮的小姑娘。 此时她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崭新的列宁装,脚上蹬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之前那一头及腰长发被剪短,变成了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细碎的刘海被两枚夹子小心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孟向文每天抱怨孟家人,亲近文家人,但是现在她能有如此光鲜亮丽的打扮,不得不说,靠的还是她最讨厌的孟家。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孟向文才如此反感江大珍接济娘家,对她来说,江大珍给江家越多,意味着她能拿到的东西越少。 容靖听着孟向文的解释,眉毛不动声色地微挑,他只知道孟向文的爷爷是机械厂的副厂长,奶奶是纺织厂退休的会计,爸爸是七级工,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她是家里的独女。此时容靖看着突然出现的江大珍,似乎事情和孟向文描述地有些出入。 江大珍被继女的话气到脸色发白,即便她涵养再好,也忍受不了小辈对自己如此放肆的辱骂。 “孟向文,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回来只是来吵架的,你就给我滚出去,我们孟家还不需要你这么一个不像话的孙女。” 江大珍正要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声音。孟大昌正站在门口,刚刚孟向文奚落的话语他听的一清二楚,身后跟着的儿子孟平川此时也脸色铁青,显然被女儿的话 惹恼了。 孟大昌今年已经快七十了,还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他年轻时候做过苦力,建国后,学了一门技术,在机械厂上班,工作的强度也不轻,由此锻炼了一身强健的体魄,即便现在做到了副厂长的位置,不需要那么劳累的工作,他还是习惯每天适量健身,虽然已经满头白发,可是依旧面色红润,说气话来中气十足。 “孟爷爷,小姑父。”江一留向着两人打招呼,对于他们的突然出现,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他也不是圣人,被指着鼻子骂了,怎么可能不生气。 “小宝乖——”孟大昌在家里是个不苟言笑的长辈,平日里一张脸板惯了,笑起来有些怪异,嘴角一抽一抽的,极力想做出一副慈祥的样子。 “大珍啊,你去柜子里拿一些糖果饼干出来,小宝也该饿了吧,过一会才吃饭呢。”孟大昌和崔英一样,很喜欢儿媳妇这个小侄子,谁让他长得太严肃,连孙子孙女都有些怕他,江一留估计是为数不多愿意亲近他的孩子了。 江大珍高声应和了一声,兴高采烈的打开客厅的矮柜,将招呼客人用的零食都拿了出来,公公和平川来了正好,省的到时候她被倒打一耙,说她苛待继女。江一留和江大妮被拉去了餐桌,江大珍可不想侄子侄女接着受孟向文的脸色。 孟大昌的话让孟向文气到清秀的小脸都开始扭曲,她在家里坐了这么久,什么东西都没拿出来招待她,那些个乡下人一来,就好吃好喝的供着,凭什么,她才是孟家的女儿不是吗? 小姨说的没错,都怪那个江大珍,要是没有她,没有她生的那个贱种,孟家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了。孟向文的手紧紧拽着身下的沙发套,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容靖的眼神从在场众人身上划过,在移到孟向文身上时,闪过一丝鄙夷,这个女人跟他隐瞒了很多,她所谓的独女似乎也该打个问号,如果是这样,他的计划是不是该改动一下呢。 容靖心里想着,面上却还是一副风光霁月。 “文文。”容靖温柔地笑了笑,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几下,那宠溺关怀的眼神,让孟向文高涨的火气顿时消了,一下子想到了此行的目的,整个人像戳破的皮球,蠕动了一下嘴唇,朝着孟大昌和孟平川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爷爷,爸爸。” “哼——”孟大昌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当做没见着她这个人,对于这个孙女他是彻底放弃了,反正他已经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孙子了,何必为一个养不熟的孙女 而置气呢。他不会在其他方面亏待她,更多的,她也别想了。 孟大昌转身朝餐桌走去,看模样似乎和江大珍带来的两个小鬼聊得很开心,不时传来一阵豪迈的笑声,孟向文紧紧咬着下唇,脸色难看。 “既然来了,那就吃顿饭再走。”孟平川从对这个女儿心疼宠爱,到现在的失望,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可是孟向文总归是他女儿,他不可能真的狠下心不理她,只能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跟着孟大昌朝餐桌的方向走去。 “你们——” 孟向文正想说些什么,右手被身旁的容靖紧紧握住,作为从一开始就被人当透明忽略的男人,此刻还表现着一如之前的儒雅,丝毫没有因为别人的冷落而生气。 江一留一直偷偷关注着两人,心里对容靖的危险等级又加深了一度。 “容靖,他们——”孟向文觉得在心上人面前被这样对待,简直就是一种羞辱,容靖现在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很没用,这些想法无疑让孟向文更加焦躁了。 “没事,伯父他们可能有些生气我的突然造访,等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在和长辈说说我们的想法,我会争取让他们认同我,将你嫁给我的。” 容靖看着眼前的姑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仿佛她就是他的全部。孟向文看着容靖的眼神,溺毙在他的深情里,脸蛋红的发烫,心里酥麻,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 孟向文迷迷糊糊的,听着容靖的温柔安慰,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抱着这一信念,孟向文难得老老实实地跟容靖坐在客厅,和餐桌处其乐融融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妈,奶奶说你带小宝来家里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扶着瞿英进来,来人正是江大珍的儿子孟向学,今年十一岁的他个子已经和瞿英差不多高了,他手上端着满满一盆洗干净的白菜叶子,兴奋地朝屋里看去。 一进门,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他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姐,孟向学的热情就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冷了下来,孟向学撇了撇嘴,奶奶怎么没告诉他,那个人也在家里啊。孟向学没有理会孟向文频频向他射来的眼刀,扭头向屋里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餐桌旁的表弟。 “小宝——”孟向学欢呼着迎了上去,将坐在椅子上的江一留紧紧抱住,两只大手掌放在他的头上狂搓,将江一留仔细梳理过的发型揉成了一个鸟窝。 “你这次来一定要多住一 段日子,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无聊,今晚你就跟我睡,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孟向学觉得这个表弟十分对他的脾气,无论他说什么,表弟都能接的上话,从来不会冷场,最主要的是,孟向学知道表弟有不少小人书,他上次去舅舅家的时候还没看过瘾呢,也不知道表弟有没有帮他带过来。 “行了行了,看把小宝捂的,气都喘不过来了。”江大珍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将侄子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还说无聊呢,每天都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哪里游荡,我可告诉你,这些日子乖乖的,别把小宝给带坏了,不然老子大嘴巴子抽你。”孟大昌对孙子威胁地比划了一下手势,只是眼里带着笑意,一点都不吓人。 孟向学假装配合地缩了缩肩膀,老实地闭上嘴,乖乖在江一留身旁坐下,朝着江一留挤眉弄眼。 江一留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明明经历了这么多次,他还是受不了表哥的热情,也不知上辈子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那副稳重的模样的,一想到今晚要和有话唠趋势发展的表哥谁一间房,顿时觉得人生黑暗。 “那是你弟弟?”容靖看着跑进来的孟向学,朝着孟向文问道,语气里有着一丝冷淡。 孟向文居然不是独女还有一个弟弟,这么一来,她似乎就没有想象中的价值了。 孟向文自然想起了自己对容靖说的那些话,有些忐忑地看着容靖,虽然她心里从来没有把孟向学当做过自己的弟弟,但是她隐瞒容靖也是事实,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你会介意吗?”孟向文小心地问道。 “怎么会呢,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家人。”容靖和煦的笑了笑,打消了孟向文的疑虑,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那微笑里的僵硬。 “行了,你们两个也别闹了,今晚咱们吃锅子,方便又暖和,你们几个帮我把菜端出来。”瞿英朝着孙子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也过来坐吧。”转头面相孟向文和容靖时,脸色就显得有些冷淡了。 崔英说的锅子就是火锅,她拿出一个黄铜锅,将早就准备好的木炭放到锅里,汤底是自己调配的骨头汤和红油汤,乘着汤底加热的功夫,一群人将配菜端了出来,满满当当摆了一盘子,江家拿来的山菇也早就用温水泡开,切了一整盘。 桌子上最显眼的就是其中两盘羊羔肉,孟向文见到那两盘肉,就毫不客气地拉着容靖坐到了摆着肉的那边椅子上。 所有人的表情都淡了淡,但也没人跟她计较。 第59章 房子(一) 食不言寝不语,这在普通人家是不常见的,尤其是在渝川县,大家都习惯了边吃饭边聊天,对于忙了一天的长辈来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时间和小辈聊天。 瞿英得意跟大家讲着她今天的战绩,今天下面的农场往供销社送了两头羊,她凭着退休这几年练下来的手力眼力,愣是从一群如狼似虎的老太太手里抢下了一个羊腿。瞿英将羊腿肉割了下来,一部分用盐腌了起来,又片了两盘羊肉,剩下的羊骨头连着没刮干净的肉熬了一锅羊肉汤,现在这锅底就是她从今天早上开始熬起来的,浓香四溢。 今天的涮菜也很丰富,除了那两叠羊肉,还有白菜,土豆,各色山菇,冬笋,豆腐,瞿英今天还抢到了一副羊肠,被她洗的干干净净,切成了条状,摆了一盘。火锅的蘸酱是瞿英自己调的,里面加了蒜末葱花和香油。 “容靖,你多吃点,平日里在那乡下地方,可能都吃不到这些好东西吧。”汤底一滚,孟向文就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筷子的羊肉,放到锅里烫熟,十分热情地招呼容靖。不仅如此,她自己也毫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现在荤菜在城里也不多见,孟向文也馋肉馋的紧。 瞿英眉头皱了皱眉,就没见过这么赶着倒贴的姑娘。 “爷爷,奶奶,你们也多吃点。”孟向学看他那个大姐毫不客气地扫了大半碟子的羊肉,立马抢过另一盘,烫熟了分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当然,也不忘照顾有些客气的表姐表弟。 一个是只顾自己的孙女,一个是惦记着自己的孙子,两厢对比,傻子都知道自己该向着谁了。孟大昌和瞿英看着小孙孙,眼里都透着暖意,看向孙女时,那笑意顿时就停住了。 “多吃点,不然就被她抢光了。”孟向学凑近江一留耳朵旁小声提醒道:“羊肠烫火锅也好吃,可惜今天没有猪脑,你不知道那味道,啧啧。”孟向学砸了咂嘴,吃了口辣锅里涮出来的羊肉,满足地闭上了眼。 江一留喜欢吃火锅,尤其喜欢各种内脏,只是猪脑的模样让他有些不敢下嘴,一直都是敬谢不敏的。 瞿英调锅底的手法一般,加的都是中规中矩的香料,奈何羊骨汤太香,那一锅浓白的清汤锅里烫出来的蔬菜都吸饱了鲜美的汤汁,让人根本停不下来嘴来。 孟向文一向是个不看人脸色的,或者说是不在意孟家人的脸色,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看羊肉被夹光以后,就盯上了那盘肥嫩的小蘑菇。 “这山菇还挺香的,容靖,你也多吃点。”孟向文不仅自己吃的很快,还能在百忙之余帮容靖多抢点饭菜。 容靖也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了,忍不住胃口大开,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对孟向文夹过来的菜还是来者不拒。 别看容靖外表光鲜,内里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容靖是海城人,他家在民国时期还是当地的豪绅,可是祖辈不争气,在他爷爷那一代就没落了,家产全被败光,只留下一间老弄堂的小破楼,一大家子挤在一块,不过也正因如此,在文革来临时,一家人都没受到什么波及。 家业是败掉了,可是容靖的爸爸一直沉浸在以往的辉煌里,一心想要重振容家,家里的规矩都是按照古礼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容靖总是表现的跟一副贵公子一样的原因。容靖家里有三兄弟,他是排在中间的那一个,没有长子来的让人重视,也没有幼子来的招人疼,虽然容靖一直认为自己是三兄弟里面最优秀的,可父母的目光却从来不在他身上停留。 自从国家出了知青下乡的规定后,容家三兄弟至少得有两个儿子下放,容父舍不得大儿子,容母舍不得小儿子,容靖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剩下的一个名额被容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抹了过去。容靖很恨,凭什么样样不如他的大哥和小弟能继续待在海城做城里人,而他就要来到这个贫瘠的乡下,给一群乡下人教书。 别看容靖表面上和善,其实他打心眼里瞧不上红旗村那一群泥腿子,厌恶学校里那一群脏兮兮,穿着旧衣服,拖着鼻涕的小鬼,也讨厌那群又土又村,却暗暗喜欢自己的村姑。在这个方面,他和孟向文的想法真的是如出一辙。 容靖想到这,眼色一暗,嘴里的羊肉嚼起来都不那么香了。 “奶奶,怎么就这点羊肉和山菇啊,你再去弄一盘来。”孟向文看桌子上只剩下了一些往日饭桌上常见的白菜和土豆,不满地放下筷子,对着瞿英说道。 “有这些就不错了,你在文家还能天天吃这些。”瞿英不满地回呛到,对于这个没分寸的孙女,她是越来越没耐心了。 这能一样吗,文家又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孟家有的是钱,她想多吃点肉又怎么了。 孟向文正想说话,被容靖压了下来:“这白菜也很好吃,文文,你多吃点。”他帮孟向文烫了一片白菜,沾了酱料细心地吹到不那么烫,放进她的碗里。 孟向文顿时被这体贴入微的举动迷倒了 ,甜蜜地吃着白菜,忘了说话。 “瞿奶奶做饭的手艺真好,这汤底的味道好极了。”容靖的长相真的很有欺骗性,白净俊秀,加上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没有人会讨厌这样一个书卷气的男人。 瞿英刚刚也是因为孙女无缘无故带着一个男人回来而迁怒容靖,此时看他从头到尾都对他们的冷落保持礼貌,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未来孙女婿,倒也多了一丝好感。 “容先生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我们渝川本地的。”最先和容靖搭话的是孟平川,对于女儿的婚事,他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一个。 “我是海城人,是下派到红旗村的知青,我现在在红旗小学任教,也是一留的老师。”容靖放下筷子,十分有礼貌地回答孟平川的问题。 “哦——”孟平川好奇地朝江一留看去。 “容老师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高年级的学生都很喜欢他。”不仅是男学生,还有女学生,江一留虽然不喜欢孟向文,但也不想让她嫁给这么一个动机不明的男人,他不认为孟向文能有那个魅力,迷倒眼前这个让人无法捉摸的男人。 孟平川听出了江一留言语下的暗示,对容靖的感觉淡了淡,太招女孩子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 “爸,容靖可厉害了,教那一群乡下人简直就是屈才,你不是和渝川小学的校长很熟吗,让他把容靖调到县里来吧。”孟向文单纯的以为江一留是在夸容靖,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看着孟平川一脸期盼。 “胡闹!”孟平川瞪了她一眼:“小容是下放到农村接受组织锻炼的优秀青年,是你爸三言两语就能调动的吗?而且小宝都说了,村里的孩子都很喜欢他,要是把小容掉走了,那些孩子岂不是会很难过。” “一群乡巴佬难过就难过呗!”孟向文嘀咕了几句。 “我很喜欢红旗小学,也和那里的学生有了感情,我不会离开的。”容靖一脸正色地说道,深情地眼神从江一留身上划过时,让江一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想到孟向文的爸爸居然还认识渝川小学的校长,这倒是意外之喜,容靖原本有些淡了的心思顿时又有些回转。 孟平川听了容靖诚恳的回答,脸色好了不少,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男人。 “爸,我今天和容靖过来,是想谈谈我们两个之间的大事。”孟向文看她爸爸的脸色似乎有所回暖,试探地开口问道。 容靖碍于某种不能说的心 思,也没有制止孟向文接下去的话。 “我和容靖打算结婚了,只是容靖的情况你也知道,他现在还住在红旗村的知青屋里,一间房住了五个人,我总不能住乡下吧,我们家不是还有一套房空着吗,我就想要那套房子。” 孟向文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停下来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现在城里的房子,除了原有的房子登记了一批私有产权外,其他房子都是单位分房,这种单位福利房是集体产权,不能私人专卖。除此之外,在文革期间,政府还没收了一批私有产权的房子分给工人,那些多是漂亮的洋房,里面的奢华的装修被杂碎重组,隔成一个个单间,往往一栋洋楼里,能住十几户人家,甚至更多。这种分房,也是不能转卖转租的。 单位分房考虑级别,工龄,年龄,还有家庭人口数目,孟大昌和孟平川所在的机械厂是全县经济效益最好的,各项福利待遇自然也是最好的,而且两人都是高工级,老资历的师傅,分房自然少不了他们两个。 孟家除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外,还有两套房子。 一套是孟家的老房子,是一间小平房,只是面积挺大,有六七十平房,虽然老旧了些,但是粉刷一下也能住人。还有一套是机械厂分给孟平川和文琴的房子,只有两间房,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也是孟家搬到现在这套小二楼之前的房子,只有三十多平,文家人就住在对面。现在住的这一套,是机械厂越做越大后,给高级职工和干部的福利房,又大又宽敞。 属于孟平川和文琴的那套房子,现在住着文家人,因为那间房子也有文琴的一半,原先分了现在这套楼房后,他们以为厂里会收回去,没想到一直都没有动静,后来文家找了上来,说是想要借那间房子,因为他们家人多,实在挤得慌,当时文孟两家也没有现在这么僵,孟大昌就做主借了出去。 这一借,自然也就还不回来了,所幸孟大昌和崔英也打算把那件房子留给孟向文做嫁妆,也不在意文家人此时的态度,他也想趁这个机会,让孙女好好看看她心里最亲近的家人,在房子面前,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这件事,江大珍也是知道的,她也没有反对。 可是孟向文此时提起的显然不是那一套被文家占了的房子,而是另一套老平房,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一下子就拿走两套房子,这就让江大珍无法接受了。 不仅是她,孟大昌和孟平川显然也被孙女女儿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到了。 第60章 房子(二) 江大妮有些尴尬地拉了拉弟弟的衣角,这些事是孟家的家务事,他们两人待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好。 “诶呀——”江一留状作不小心,将那碟装着香油的蘸料倒在了身上,惊慌失措地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想把衣服上的香油给擦掉。 “小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大妮,你快带小宝上楼换件衣服,这件脏衣服打上胰子放水里泡着,不然可能会洗不干净。”江大珍急忙催促到,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向学屋里墙角的樟木箱子里有他穿不下的衣服,本来也打算带回去给小宝的,你就拿那箱子的衣服给小宝换上。”她想起侄子只带了两间贴身的换洗衣服,似乎没带棉袄来,又补充了一句。 大妮清脆地应了一声,拉起弟弟的手往楼上跑去,咚咚咚,脚步声轻快了不少。 江一留和江大妮一离开,除了孟向文和容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是家丑,虽然江家也是亲家,但是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江一留也正是想到了这些,才故意打翻酱汁。他可不想以后孟爷爷和瞿奶奶一见到他就想起今天孟向文干的蠢事,对他们有所隔阂。 “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孟向文看着那两个吃白食的离开,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文文——”容靖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对于孟向文那一番辱骂他人的话语显然不太满意。 孟向文见他这样,嘟囔了几声:“好了,我不说就是了。”语气中带着小小的抱怨,可是心里却甜甜的。 她就是喜欢容靖这一点,正人君子,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如此风光霁月的男人以后绝对不会亏待她,等容靖回了海城,她也就成了海城人了,不用在待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 孟向文乐滋滋的,只是心里一凛,容靖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城呢,因为知青的身份,他做老师只是抵了他上工的工分,只能挣到足够一人吃的粮食,再多也就没有了,在回海城之前该怎么生活她还得帮容靖考虑考虑。孟向文想好了,孟家只有她怎么一个待嫁的孙女,她出嫁,怎么着也得陪嫁一套房子,再加上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两三百的压箱钱吧,至于以后不够花,再上门要就成了,难不成孟家还会看着她饿死不成。 “小容,这也是你的意思吗?”孟平川没有搭理早就放弃的闺女,转头朝容靖问道。 容靖看着孟平川考量的眼神,脊背绷直,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我知道这很不应该,只是文文一直都是娇生惯养的,让她和我一起住到乡下,她肯定受不了,伯父放心,那套房子就当是我们暂借的,等我和文文回了海城,我们就会将那套房子还回来。” 容靖的语气很诚恳,既表达了为孟向文考虑的意思,又明确表示自己不贪图孟家的房子,让孟家众人的脸色好了不少。 只是那套老房子,孟家还真不能给他们。 现在他们住的这一套房子和借给文家住的那一套房子,都是属于集体产权,是不能私底下售卖或租住的,只有那套老房子,在六十年代产权登记的时候,记在了孟大昌的名下,是私有产权,可以自由租售,现在那套房子就被孟大昌租给了一个家里人口多的老工友,每个月还有十五块钱的租金。 换句话来说,除了那套老房子,其他房子都有可能被厂里收回,对于孟家来说,那套老房子才是全家人的保障。 “你傻啊。”孟向文扯了扯容靖的衣角,那套老房子可能卖不少钱,到时候去海城,两个人身上也总得带点钱吧。 “那套老房子你是不用想了,那是我们老孟家的根,只会留给向学。”孟大昌自然看见了孙女的小动作,板着脸说道。 “凭什么——” “你给老子闭嘴!”孟大昌重重拍了拍桌子,桌子上的盘子都震了一震,孟向文从来没有见过爷爷这么严厉的样子,一下子被吓到了。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有姑娘家结婚还要娘家出房子的。”孟大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容靖,容靖心里一沉,面上却浮现出一抹惭愧。 “我和你爸早想好了,那套现在借给你大舅一家的房子就给你当嫁妆了,虽然小了点,住你们两个人也尽够了,至于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孟大昌说完,哼了一声,转身上楼。 “你爷爷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反正你也一直喜欢亲近文家人,现在也好,住到一块去,那套房子你是接着借给你大舅一家,还是收回来做新房,都随你的意思,既然他们这么疼你,应该不会扣着那间房子不放吧。” 瞿英言尽于此,对于文家人,她是看透了,除了文老头对这个外孙女可能真的有一点疼爱,其他全是搅屎棍,在里头搅的天翻地覆,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拿点好处吗,她到是想看看,那套房子,她这个好孙女还要不要的回来。 瞿英说完话,就揉了揉额头,说了一句头疼想休息,就跟着老头子往 楼上走去。 孟向文看着奶奶的背影,很想反驳,可是对方也的确分了她一套房,无论说给谁听,恐怕都会觉得孟家人仁道,这年头,哪户人家会舍得给孙女一套房,说出去,恐怕绝大多数的姑娘会觉得孟向文好福气。 可是孟向文不觉得,她只认为自己委屈极了。 “狐狸精,你满意了吧。”孟向文拍了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冲江大珍大吼了一声,捂着脸往门外跑去。 “伯父,伯母,不好意思,文文也是有口无心的,我去劝劝他。”容靖抱歉地朝两人鞠了个躬,转身匆匆离开。 “爸,你和爷奶真的该好好管教管教大姐了,每次都让我妈受气,我妈又不欠她的。”孟向学简直是烦死这个大姐了,每天像看什么垃圾似得看着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葱,每次只要他上门就没好事,偏偏他妈还一直让他忍着,到底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向学,她是你大姐!”江大珍瞪了儿子一眼,眼里满是不赞同。 “算了算了,反正以后你们别想我再搭理她。”孟向学揉了揉脑袋,气呼呼地上楼。 “大珍,让你受委屈了。”孟平川看了看身旁宽和的妻子,充满歉意地说道。 “哪有什么委屈,我嫁到孟家吃好的穿好的,一点都不委屈,况且文文还是个孩子,我哪会和孩子计较。”江大珍笑着说道,一边整理满桌狼藉的桌面。 她越是这副宽容的模样,孟平川就觉得越愧疚,可是他嘴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只能在日常生活里,对妻子更加好了。 二楼一共有五间房,最大的两间是孟大昌夫妇和孟平川夫妇的房间,分别在楼梯的一左一右,再进去些就是孟向学和孟向文的房间,还有一间是书房,正对楼梯口,江大妮现在就住在书房,里面放了一张弹簧床,大妮身量不大,那张弹簧床足够躺下两个她。 江一留在孟向学的房里换好衣服,没过多久就听到楼下重重的摔门声,从屋子的窗口看下去,隐隐看到黑暗中一前一后跑着的两个身影,自然知道楼下的两人讨厌的人走了,估计还是不欢而散。 江一留不知道楼下是什么情形,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不过没等他思考多久,就听到了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孟向学隔壁是孟大昌夫妇的房间,紧接着关门声之后的又是一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江一留估计,恐怕是老两口上来了。 “小宝,要不我们下去吧? ”江大妮迟疑地开口问道,她手上还拿着江一留换下来的脏衣服。 “好。”江一留想着留下只剩下姑姑姑父还有小表哥,倒也不用担心尴尬的情况。 江大妮听到弟弟的话,松了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江一留就跟在他身后。 江一留在经过孟大昌老两口房门口的时候脚像被黏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江大妮走在前头,没有发现弟弟的举动,径直朝楼下走去。 江一留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若有所思地朝楼下走去。 之前,她一直好奇孟家人对孟向文的纵容,这年头,疼女儿的人家不是没有,可是没有一户人家像孟家一样,即便孙女做的再过分,还是对她予取予求,原来一切的源头,还是出在文琴身上。 文琴家的条件不如孟家,她爸是孟大昌的工友,妈妈只是普通主妇,没有工作,还是农村户口,城里的补贴一点都领不到,加上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苦巴巴的。 可是文琴却不像这种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她心高气傲,以自己的样貌和身段为荣,对身材的保持到达了苛刻的地步,猪肉嫌太油,羊肉嫌太膻,其他人家稀罕的东西在她眼里是避之不及的。 这些瞿英都不在意,唯独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文琴居然不想生孩子,这让只有孟平川一个儿子的孟家老两口怎么受的了,以离婚威胁文琴,逼他生个孩子出来。 文琴迫于压力,只能选择生孩子,可是,即便在怀胎十月的时候,她依然保持每餐半碗饭,几口菜叶子的习惯,还经常和劝她多吃点的瞿英发生矛盾。之后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 生前对这个媳妇满怀抱怨,可是现在她为了给孟家生孩子而死了,即便错在文琴,瞿英也充满了愧疚,因此对孟向文格外纵容,想把亏钱给文琴的都弥补到孙女的身上。 江一留朝楼下走去,心里一直回想着刚刚听到的那段话,其实在他看来,这件事的错全在文琴,如果她不想生孩子,一开始就该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不敢,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如果孟家老两口一开始就知道她那个打算,压根就不会让儿子娶她。这年头的父母,有哪几个能接受思想如此新潮的媳妇。 只是不知道现在他们对孟向文的亏欠还有多少,按照孟向文最近几年的行为,恐怕再多的疼爱与愧疚也会被耗光吧。 “小宝,快快快,我们上楼去。”江一留走到一半,撞上了正要上楼的孟向 学,满头思绪被打断。 “我让你带的小人书你带了没有。”孟向学一身郁气一扫而空,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几本小人书来去去孟向文带来的晦气,江一留还没开口回答,就被兴奋的孟向学像赶鸭子一样地往楼上赶去。 江一留看着充满活力的表哥,孟向文与他又有何干,反正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在乎的人,幸福快乐,这样足矣。 第61章 三块钱 江一留除了收集一些具有升值价值的小人书,也收了些可能不值钱,但是内容有趣的小人书,毕竟这年头活动太少,看书也是一个不错的消遣,这些书都被他藏在空间里。 江一留假装从包裹里掏东西,偷偷从空间里偷渡出来几本孟向学上次没看完的小人书,就把那个叽叽喳喳的小表哥给打发了。 第二天一早,江一留醒来看见孟向学红通通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就知道昨晚他一定是熬夜看书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江一留想着今晚一定要注意着点他的动静。 “大妮啊,你身上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好几年了吧,还是你妈的旧棉袄改的,都大姑娘了,一直穿旧衣服怎么行,等会姑姑给你些布票,你带着两个弟弟去供销社看看,让弟弟们给你参谋下,选一身漂亮的衣服。现在供销社出了一大批成衣,不用自己回家裁,直接就能上身,虽然贵了点,但是方便,我做个路过看了眼,有些就适合你们小姑娘穿。” 一大早,饭桌上江大珍忽然说出这么一段话,让江大妮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眼坐在主位的孟大昌和瞿英,咬了咬下唇,有些担心两位老人不满姑姑的做法。毕竟这年头,布票可是很难得的。 “对啊,大妮,你姑姑说的没错,大姑娘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昨天晚上,江大珍早就和瞿英通过气了,也知道江大珍是为了明天向前进上门的还是,让两个小年轻给彼此一个好印象。瞿英一点都不生气媳妇帮衬娘家人,她也是女人,自然知道江大珍的心思,相反,对于江大珍的坦诚,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孟家的条件估计在整个县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不是因为他们赚的多,而是因为家里人口少,一家六个人,三个正式工人,一个退休工人,每个月的工资加补贴都不是小数目,孟大昌是孤儿,瞿英和娘家人在战乱的时候走失了,两个人都无牵无挂,没有穷亲戚要接济,而且两人这辈子就只有孟平川一个儿子,什么都是留给他的。 孟平川和江大珍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上交一半作为生活费,其他的都可以自己随意使用,孟平川的钱一直都是放在江大珍手里的,只要她想,私底下接济娘家,瞿英也不会知道。 不过江大珍很聪明,做事有分寸,每次想往娘家拿什么东西,也会提前告诉瞿英一声,让瞿英觉得这个媳妇乖巧懂事,婆媳之间相处,自然也就更融洽了。 “姑姑,小舅舅给大姐买了布,奶奶和妈妈已经在帮大姐做衣服 了。”江一留心里有数,姑姑忽然想起帮大姐买新成衣,绝对是为了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向前进,这让他有些不高兴,气鼓鼓地说道。 “舅舅是舅舅,姑姑是姑姑,能一样吗!”江大珍瞪了眼拆台的小侄子,往热腾腾的豆浆里加了半勺糖,端到他面前:“喝你的豆浆去。” 江大珍有些纳闷,小宝平时挺机灵啊,这白赚一件衣服的事怎么就推了呢,她哪里知道江一留此时欲哭无泪的想法啊。 江大妮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根据小姑姑这些日子的表情,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对于自己的未来都是有些期盼的,她知道姑姑给她选择的对象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心里有些小小的期盼又有些羞涩,一手端着白粥,恨不得把脸埋进粥碗里。 江一留自然没有错过大姐的表情,这让他有些纠结,如果那个人真的不错,大姐又喜欢,那他还应该阻止吗? 江一留食不知味地喝着豆浆,机械般的嚼着手上的馒头,思绪有些复杂。现在他还没见过那个向前进,一切还是等见到了真人再说吧。 吃完饭,江大珍将一个灰色的布夹子递给江大妮:“里头的布票应该够了,几天你也别上班了,我帮你请一天假,你就好好陪小宝到处逛逛,袋子里还有点钱,到时候你给两个小的买点吃的,别让他们饿着。” 江大珍站在家门口对着江大妮说道,江大妮还想推拒,被江大珍塞了回来:“我上班快迟到了,你也别推了,以后等你结婚了,再孝敬姑姑也是一样的。” 说完,江大珍乘上自行车的后坐,用大围巾将脸裹住,由孟平川带着去上班去了。孟大昌早两人一步离开,江大妮看了看手里的灰色布夹,抿了抿嘴唇。 “好了,家里的事都做完了,大妮啊,你就带着向学和小宝出去逛逛吧,家里有我看着呢。” 江大妮和江一留帮着瞿老太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还把客厅厨房重新打扫了一遍,连以往最爱躲懒的孟向学,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弟弟都在干活,也不好意思地上前帮了忙。 瞿英看江大妮还有上二楼打扫的架势,忙把人推了出去,在磨蹭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买到衣服呢。 大妮这才不好意思地出了门,站在小巷口,望着眼前两条马路,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 “大姐,你怎么不走啊。”孟向学有些纳闷地说道。江一留看出了大姐的窘境,恐怕来城里这些日子,大姐还 没去过供销社吧。 “大姐,往那走。”江一留干脆走到前头带路,他跟着江大海和舅舅顾夏实来了县里好几次,主要的路都摸熟了。 江大妮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跟着弟弟朝前头走去,孟向学拍了拍脑袋,大姐来了这么些日子,他还没带大姐出来逛过,真是太粗心了,接下去的日子可要带大姐多出来走走。孟向学心里想着。 十几分钟后,等他们赶到供销社的时候,供销社门口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位大姐啊,这明明就是钱嘛,咋就不能买东西了。” 一个驼着背的老汉站在供销社的门口,他的面前是一个一手叉着腰的泼辣女人。那个老汉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棉袄,鼓鼓囊囊的,衣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里面漏出一些麦秸来。可以看出,老人的衣服里塞得根本就不是棉花,看上去厚实,可是根本就不怎么保暖。 老人一头花白凌乱的头发,脸上沟壑纵横,双眼浑浊,眼球表面凝聚着红色的血块,看上去有些可怕。他的十指关节突出,手上的皮肤像干枯的老树皮,处处都是皲裂的伤痕。 此时他手上拿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钱,看着眼前女子的表情满是哀求。 “你个死老头,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啊,都跟你说了这三块钱面值的纸币早就作废了,你无论走到哪都买不了东西,而且你看看你手上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这点布票还想买衣服,我看做梦来的快一些,走走走,别脏了我的地方。” 女人没好气地把老头子往前一推,那老汉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没看到人都一把年纪了,你家没老人啊,也不怕遭报应。”围着的人都对那女子表示了谴责,纷纷上前把老人扶起来。 “呵,你们人好,那倒是出钱给他买布啊,一个个吃饱了撑着,多管闲事。”那女人丝毫没有因为大家的指责而害怕,反而气焰更加嚣张,这年头能在供销社工作的,都是有点来头的,一个个心高气傲。 这下子,围观的人也没话说了,谁也没钱给陌生人买布料啊。 “这位大姐,你再瞅瞅,这三块钱是国家发给我的,怎么会不能用呢,你再瞅瞅。”老汉被扶起来,也没来的及拍身上的灰,颤颤巍巍地从一叠毛票里掏出来一张面值最大的三块钱纸币,像那女子递过去。 老汉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 怎么就不能用了,他难得才从山里出来一趟,为的就是用这么多年牙缝里扣下来的钱给闺女做一身新衣裳,闺女这辈子都没穿过新衣服,嫁人的当天,他这个没用的爹总得让她长回脸。 老汉都想到自己拿着布匹回去时闺女的笑脸了,可这钱,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都说了不能用,你烦不烦啊。”女子将老汉的手一拍,他手上的纸币被拍飞,掉到了江一留的脚下。 江一留看着眼前的这张三块钱面值的纸币,这套纸币是我国发行的第二套人民币,发行时间是1955年,这种三元纸币在六四年就停止兑换和流通,那段日子国家开始回收这种三元纸币,也不知道眼前的老人为何没有去信用社兑换,不过现在都七几年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换,江一留有些不清楚现在银行的规矩。 他看着手上还算新的纸币,内心有些激动,第二套人民币,除了这稀有的三元纸币,其他的他都收集齐了,要知道,这完整的一套纸币,在后世被炒到了几十万的高价。 在江一留沉思的时候,已经有人向老头解释了供销社不收三元纸币的原因,老头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小娃子,麻烦你把那张钱还给我吧。”老头神色暗淡,朝江一留伸了伸手,碍于大姐和表哥在场,江一留将纸币递了回去。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不买东西的别再这里挡着。”女子像得胜将军一样,拿着鸡毛掸子朝人群挥了挥,对比老人黯然离去的模样,让人心里更不是滋味。 “大姐,表哥,你们等我会,我马上回来。” 江大妮带着孟向学走到了供销社里头,挑起了衣服,江一留咬咬牙,往老人消失的尽头跑去。 “等一下,老爷爷。”江一留朝着前头佝偻着背走着的老汉喊了几声,老汉回了头,眼眶通红,他看见追上来的江一留,用衣袖抹了抹脸,和善地说道:“小娃子,你有啥事啊。” “老爷爷,我用这块布和你换那三块钱。”此时江一留手上放着一块军绿色的布料,大小刚刚好能裁一件绿军装,这也是现在最时髦的衣服款式。这么大的布料,除了足够的布票,起码还得花个十几二十块钱。 “这.......”老汉双手颤抖,想摸摸那崭新的布料,又怕自己的手把好好的布给勾坏了。 “小娃子,你把这块布拿出来的时候,你妈不知道吧,快点拿回去,不然就要被打屁股了。”老汉内心一番挣扎,还是拒绝 了江一留的提议,并且好心劝说道。 “没事,我家有的是钱——”江一留昂着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一副天下第一,老子第二的架势,把老汉唬的一愣一愣的。 今天他身上穿着的是孟向学的旧衣服,料子都是极好的,老头觉得,这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闺女的婚礼一辈子就只有一次,老汉想了想自己年近四十才得来的宝贝,为了她,自己就昧一次良心。 老汉咬咬牙,做足了心理斗争,可是终究做不出这个决定。 “我就要那三块钱,爷爷,你就跟我换吧。”江一留看出了老人的动摇,再接再厉地磨到。 “你要是真想要,这钱就给你了,反正也没用了。”老人叹了口气,他一辈子都没做过没良心的事,如果他真的骗了一个孩子,女儿即便穿着新衣服出嫁又如何呢。 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包裹里拿出那张纸币:“本来我就打算回去烧了它的,你喜欢就收着吧。” 江一留有些呆愣,接过老爷爷递过来的三块钱纸币,咬了咬下唇。 对于老人来说,这张纸币必然不会好好保存下去,或许,给他点真真有用的东西才是最合适的。 江一留接过纸币,将手上的布匹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地跑了个没影。 “小娃子,小娃子!”老汉佝偻着背,根本就追不上他,气喘吁吁地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布料,布料有点重,中间还有块微微鼓起的东西,老人将布料掀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小袋包裹严实的白面还有一块新鲜的猪肉。老人的嘴角抽动,望了望江一留远去的方向,浑浊的眼里滑下一行热泪:“好人呢,好人一定要有好报啊。” 老人将布料和那一小袋白面猪肉仔细塞进怀里,佝偻着背,继续朝刚刚行走的方向走去。这下子,女儿可以有一场体面的婚礼了,他也对得起早死的老婆子了。 江一留看着老人走远,才从转角处走了出来,摸了摸怀里还有些余温的纸币,转身离开。 第62章 复学 “小宝,你跑哪里去了,一下子就找不到人影了,下次有事离开告诉大姐一声,知道吗?”江大妮站在供销社门口,跟孟向学两人探头四处张望,见到江一留的身影,高兴地迎了上去。 江大妮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关切地叮嘱道。 “大姐,我肚子饿了,去买了三根麻花,你们也吃一根吧。” 江一留手上抱着一包黄油纸,里头盛着三根炸的金黄酥脆的麻花,表面挂着白色的糖霜,看上去十分勾人食欲。 “不是才吃完早饭吗,怎么又饿了,是不是没吃饱啊。”江大妮摸了摸弟弟的肚子,平坦干瘪,看样子今天早上真的没吃饱。江大妮有些自责,弟弟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怎么不盯着点,反而让他饿了肚子。 其实都是因为江一留早上光顾着想那个素未谋面的向前进,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豆浆,这对每天锻炼,胃口逐渐变大的他来说根本就填不饱肚子。 “今天国营饭店还卖麻花了,中午我可得让我妈多买点。”孟向学没有跟小表弟客气,拿过一根麻花开心地啃了起来。 这年头油是十分珍贵的物质,麻花耗油大,国营饭店一个月也就卖个两三次,能买到全凭运气。 “这一根我帮你们收起来,你们等会要是饿了和大姐说。”江大妮没有吃剩下的那根麻花,反而用黄油纸仔细包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背着的斜挎包里。 江一留也没有反对大姐的举动,反正到时候那根麻花他和表哥都不会吃,最后还是会进大姐的肚子。 “大姐,你选好衣服了吗?”江一留看了看大姐空荡荡的手,好奇地问道。 “没,大姐说等你回来选。”孟向学满口麻花,含糊着说道。 “要不咱别进去了吧,舅舅不是给买了布了吗。”临门一脚,江大妮反而有些退缩,刚刚供销社社员那泼辣刁钻的模样也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大姐,你要是不买我妈你姑姑铁定生气,来都来了,不进去怎么行。”孟向学三两口吃完手上的麻花,拉着江大妮往供销社里头走去。 临近年末,供销社货物的种类丰富了不少,各种糖果瓜子都堆得高高的,放在货架上。柜台里站着三个中年妇女,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在外头叫骂的女子,不知聊到了什么,三人捂着嘴,咯咯咯地笑着,花枝乱颤,根本没有搭理进来的几人。 除了被码的整整 齐齐的布匹,墙上还吊着几件成衣,都是最普通的款式。 七十年代,几乎所有人的衣柜里,都只有蓝、黑、灰三种颜色的衣服。这个时期,中国工人的制服也多为蓝色,甚至有西方媒体报道这一现象,将中国人形容为“蓝蚂蚁”。 但是,无论外界如何看待,在这个时期中国人的心里,能穿上深蓝色的工作服和草绿色军装,是一件无比荣耀和自豪的事。 江大妮淳朴善良,可还是有些小女孩的心思,一进到供销社,所有的目光就被吊在墙上的一套军绿色的女式军装给俘获了。 “同志,那套衣服多少钱。” 比他们早进来的一对母女显然也看上了那套衣服,向站在里头闲聊的柜员问道。 “四尺布票,外加二十五块钱。”说完将头扭了过去,继续几人刚刚的话题。 问话的中年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乖乖,这么贵啊,算了,咱们别买了,妈回去用你哥哥那套旧军装帮你改一下吧。” 女子纠结了片刻,对站在身旁的女儿说道。 “我不,我就要那件衣服,隔壁的晓红都有了,我也要有。”小姑娘撒娇卖乖地对着身旁的妈妈说道。 那女人终究还是抵不过女儿的软磨硬泡,加上家里也的确不是挤不出这些布票和现金,最后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 “同志,帮我把那件衣服包起来吧,我要了。” “烦不烦啊,有事不会一次性讲完啊,还有完没完了。”被打断话题的女子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句,但是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将墙上的衣服取了下来,随意地折叠了一下,往妇人的手里一丢,指尖在柜台上敲击了几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给钱。” 那妇人显然也已经习惯了供销社柜员的脾气,将衣服递到女儿怀里,连忙应声从斜跨的布包里将布票和现金掏了出来,仔细数了两遍,才在柜员越来越难看的眼神中将票据递给她。 江大妮就看着这一幕,直到那对母女消失在了供销社门口,现在墙上挂着的就剩下了一套深蓝色的布棉袄和一件灰色的呢料大衣。 正当江大妮失望的时候,柜员又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一套军绿装,挂在了墙上,让江大妮眼前一亮。可是摸了摸钱包,江大妮还是有些忐忑于那件衣服的价钱。 “同志,扯三尺五的布料得多少钱。”江大妮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身量比较小,要是剪裁仔细的话, 恐怕三尺五的布料就足够她做一身的衣服了。 “有布票吗?” 女人瞟了瞟江大妮身上洗的发白的棉袄问道。 “有!”江大妮应声,她看了一下,姑姑足足给了她五尺布票。 “再加上十五块钱。” 江大妮一阵欣喜,算了算了,如果自己扯布坐衣裳的话,那就便宜了半尺布外加十块钱。简直太划算了。 “同志,麻烦帮我扯三尺五的布,谢谢。”江大妮红着脸说道。 江一留扯了扯大姐的衣角:“大姐,你会做衣服吗?”江大妮缝个口子还行,江一留还没见过她做衣服,以往这些轻松的活都是苗老太独自包办的,顾冬梅帮着打打下手。 “我跟厂里的白奶奶学了点,而且自己做能省好多钱呢。”江大妮俯下身,凑近弟弟的耳旁小声说道。 江一留皱了皱眉,想知道大姐口中的白老太是什么人,可是江大妮显然不想在外头多聊关于那个白老太的事。 裁布料需要一点时间,柜员得小心量好布匹的尺寸,防止被人占了公家的便宜,江大妮跟着过去,江一留就和表哥待在柜台前。 “听说县里的初中要复课了,你家老大还读不读啊。” “你说的是真的,那些老师校长不都被抓去批斗了吗,这是又要放出来了?” 江一留耳朵灵敏地听到柜台里剩下的两个女人的讲话。 “听说是主席的命令,停止武斗,将校园还给学生,外头的学校早就都复课了,我家老爷子昨个才说起呢,说是要把那些坏分子都先叫回来,白天上课,晚上再让他们进行劳改。”女子神神秘秘地说道,提起她口中的老爷子时闪过一丝得意。 另一个女人显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艳羡:“希望一切都跟你家老爷子说的那样,你也知道,我家老大,到了年纪,不尴不尬只能做个临时工,等初中一开学,我就让他去上学,初中毕业就能包分配了,怎么也比当个临时工来的好。” “你就放心吧,我们家老爷子说了,通知马上就下来了。” ....... 之后两人接着聊了什么,江一留没有在意,心里一直回想着县里初中恢复正常上课这件事。 大姐运气不好,她读书的年纪刚好是学校最乱的那几年,如果现在初中恢复上课,大姐完全可以接着回去读书,江一留想着怎 么回去跟家里人提起这件事,在他看来读书是利大于弊的,大姐不像泼辣的二姐,和在他的潜移默化改变下的三姐和四姐,她的个性早就已经定型,温柔不争,你让她出去拼一番大事业太不现实,大姐的性格更适合安稳的工作。 只是现在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姐的年纪,她今年已经十七了,初中毕业那就二十了,在他看来女人二十是最好的年纪,可是大姐并不一定这么认为,毕竟在大众的眼光里,二十岁早就是嫁人生子的年纪了。 江一留想着,今天晚上去大姐房里打探一下大姐的口风,看她会做出什么选择。从江一留心里出发,他还是希望大姐能够读下去的,因为他看的出来,大姐真的很珍惜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老家里她房间的柜子里还整整齐齐叠放着当年的书本,上面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还有一件事,江一留想着能不能他也来县里读书,小学的知识对他来讲实在是太简单,每天在学校里,除了陪阮阮几个玩耍,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干,这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太无聊了。而且对于七十年代末,他有自己的规划,在校园里耽搁太久,显然不符合他的计划。 “小宝,我们该走了。” 江大妮开心地抱着怀里的布料,还有同色系的丝线和纽扣。 江一留的思绪被打断,看着笑靥如花的大姐,笑了笑。 几人离开没多久,供销社门口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苍老的妇人,死死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 这人正是几年没有出现的范晓娟。 前些年,她经大嫂介绍,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城里老头,媒人介绍时,将这户人家夸的天花乱坠,什么有房(三十平)有车(自行车),家里孩子已经成人,不需要他们长辈照应,范晓娟当时烦恼于村里的流言蜚语,打听了一下那个男人的工资,稀里糊涂地就嫁了过来。 谁知道一切都是骗人的,那个老头子爱喝酒打人,前一任老婆就是怀孩子的时候被打了一顿,这才难产去的。范晓娟嫁过来这一两年,身上就没有少过伤。而且她已经是离过一次婚的人了,名声也早没了,要是再闹离婚,估计就要回娘家住一辈子了。 这户人家家里孩子成群,都已经嫁娶,最大的两个儿子年纪比她也小不了几岁,娶得媳妇也都是厉害货色。自从她嫁过来,那两夫妻就搬到了那套只有三十平的小房子里,还拖家带口的,十几个人挤在一块,她就是想给老头 子再生个小的,也找不着机会。两个儿媳妇还隔三差五的向老头子告她的黑状,老头子的工资两人也盯的牢牢的,一分都到不了她手里。 嫁到那个家,当牛做马,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些年,范晓娟的日子,过得是真苦。她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在现在这个丈夫的对比下,曾经勉强果腹的生活显得是那么的幸福,有爱护她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可是想起现在还在黑省改造的江大川,她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日子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度过。 刚刚范晓娟是在老头子的逼迫下来供销社买酒的,身上围着块大围巾,就是为了遮盖嘴角的淤痕,她自然没有错过江家姐弟从供销社出来的情形,也看见了江大妮手上那块军绿色的布匹。 凭什么她的日子这样哭,那个以往的受气包却过上了好日子,范晓娟咬了咬牙,心里闪过一个恶毒的主意。 第63章 刺绣 “大妮,你怎么买了一块布料回来这等做完得花好几天的功夫吧,我给你的布票不是够了吗?” 江大珍中午下工回来,看见侄女正拿着一块布,婆婆瞿颖在帮她用皮尺量尺寸,立马就猜到侄女可能为了省钱,没有买已经做好的成衣,有些不满地说道。 她可是已经和丈夫说了,明天带工友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把向前进带上,可现在侄女身上就那么一身旧衣服,会不会给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江大珍胡思乱想,总想第一次正式见面,让侄女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论这事成不成,态度首先就得摆出来。 “新做一件衣服是来不及了,我那还有一件去年新作的衣服,我还没怎么穿过,我看稍微改改,大妮也能穿。” 江大珍在自己身上和侄女身上比划了一下,思考了一番拍拍手,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就是太棒了,风风火火地就要上楼去翻柜子,将压在箱底的那件衣服找出来。 江大妮看姑姑这副样子,心有惴惴,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原本开开心心拿着布料比划的手有些不安地放了下来。 “行了行了,大妮不也是想省点钱吗,我看大妮这样就很好。”瞿英啐了媳妇一下,对着一旁的大妮说道:“我有点口渴了,大妮你帮我去倒杯水来。” 大妮放下手上的布料,应声离开去了厨房。 “妈,我这不是急了吗?”江大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刚刚那个想法还是没息。 “小姑娘家脸皮子薄,你先别把事挑明了,让他们自然的处处,没准大妮根本就和向前进对不上眼呢。” 瞿英顿了顿,“还有,我看衣服根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向前进是娶媳妇还是娶衣服啊,大妮长得不丑,人又勤快,这么急急咧咧地买衣服做新衣,没准还让人觉得大妮上赶着要找对象呢,我看着就是误打误着,刚刚好。” 江大珍觉得婆婆说的有些道理,自己侄女的条件其实也不算太差。祖上三代贫农,爷爷是伤退老兵,自己小学毕业,做事又勤快利索,除了家里兄弟姐妹多了些,可能不能给她太多嫁妆外,其她条件简直就是这年头人家相看媳妇的最佳人选。 这时候可不像以后,挑媳妇还要看对方的模样长相,家世背景,有没有钱,家里有没有当官的。这年头有钱和做官,那就是个麻烦,什么样的人最好找对象,军人,工人和农民的孩子最吃香 。 三代贫农,这简直就是根正苗红的好苗子,江大珍无不惋惜,自家侄女没有读完初中,不然她在帮着敲敲边鼓,纺织厂招工的时候总能给她一个正式员工的岗位,多少人都是在政审这一关上被卡下来的,除了大侄子和二侄子,江家其他孩子都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这么一想,江大珍又松了一口气,她光想着家里老头老太太对几个侄女的苛刻,在婚事上替她们发愁,却忘了,就是这个出生,在这个年代,反而给了她们一个更有利的条件。 婆婆说的没错,没了向前进还有别的对象呢,再说了,向前进上次见到大妮她也穿着这身衣服啊,向前进不还是对侄女看对眼了吗。 “奶奶,水还有点烫,你晾凉了再喝。”两人说完话没多久,大妮端着搪瓷杯出来,不知是被氤氲的热气熏得,还是听到了什么,小脸红扑扑的,贝齿咬着下唇,眼神有些游移。 瞿英和江大珍都是过来人,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刚刚两人的对话,江大妮都已经听了去,这才露出这副小女儿的姿态。 “我,我先上去裁衣服了。”江大妮看姑姑用暧昧地眼神看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脚尖在光滑的地板上打转,一把撩起被放在木椅靠背上的布料,慌慌张张地说完话,往楼上跑去。 孟家的缝纫机被放在二楼的书房,也就是江大妮现在住的那间屋子,刚刚瞿英已经帮她量完了尺寸,她现在借口要裁衣服,倒也没错。 瞿英笑着摇摇头:“年轻真好啊。”当初她老头子追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一副表情,现在老了,一副臭牛脾气,一点都没有当年追她的浪漫了。转眼她都是要当太奶奶的年纪了。瞿英的笑脸在想到大孙女时顿了顿,想到小孙子,脸色又好看了不少。 “小宝来了,就多住一段日子,我看向学和他这个表弟最投缘,有小宝在,向学都开心了不少,也不一个劲地往外窜了。” 她哪里知道,孟向学这么开心,还是为了江一留手里那一些小人书,江一留除了在晚上限制他看的太晚,其他时候都是放任自流的,一是因为现在的小人书,内容都是健康向上的趣味故事,二是看小人书有不少生字,为了看懂那些生字,孟向学就不得不去翻自己最讨厌的字典,这样一来,也算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学习了。 江大妮抱着布料匆匆忙忙跑到自己的房里,看到弟弟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缝的一些小布包,有些害羞地想要收起来。 江一留手上拿着三个小布包,都是手工缝制的,针脚细密,每个布包上还缝着一些小图案,一个是一朵盛开的菊花,还有两个上面两朵一模一样的牡丹,只是其中一个绣法精绝,巧夺天工,看着那一朵怒放的牡丹,仿佛能嗅到它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另一个就显得略逊一筹,针法有些稀疏,可是配色很好,虽然有不少瑕疵,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 “我绣的不好,等我以后练好了,就给你和二妮三妮四妮一人缝一个单挎包。”江大妮将床上散放的小物件收了起来,仔细放到一旁的小木箱里,江一留隐约看见了一些丝线,以及一些从旧衣裳才下来的废弃布料。 “大姐,我以前没见你修过这些,是你白天说的那个白奶奶教的?”江一留好奇地问道。 “是啊。”江大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也忘了刚刚在楼下听到姑姑要给她相看对象的羞涩。 “教我刺绣的是我们纺织厂打扫茅厕的白奶奶,她刺绣可厉害了,你刚刚看到的那朵漂亮的牡丹花就是白奶奶绣的。”江大妮一提起自己喜欢的东西,双眼闪闪发光 “可是白奶奶命不好,以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绣娘,现在到处搞批斗,白奶奶被诬陷是旧社会的毒瘤,被要求清扫一条街的茅厕,没有人愿意接近她。”江大妮的语气有些低沉:“其实白奶奶很善良,她一点都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 江大妮觉得有些压抑,像青山村的阮爷爷,白爷爷,还有大武叔,他们一个个都是好人,怎么就要受到这些对待呢,相比于住在青山村的那些长辈,无亲无故的白奶奶,显得更加可怜了。 江一留沉默了一下:“大姐,你口中的白奶奶怎么会教你刺绣呢?” 江大妮一想起这件事的起因,还有些不好意思凑近弟弟耳边小声说道:“那天我在厂里上班,衣服的袖子不小心被茅房木门的钉子给勾到了,袖子被扯下来一半。” 幸好那是在纺织厂,缝缝补补的针线从来都是不缺的。只是江大妮有些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窘境,拿着针线,偷偷摸摸躲了起来,想自己缝好衣袖再出去。 正当她缝了一半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原来白奶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了她的身后。可能和生活环境和性格有关,江大妮是白云雅接触的所有人里,少数不嫌弃她现在的身份,不嫌弃她满身屎尿味的姑娘,白云雅看她把袖子缝的歪歪扭扭的,实在看不下去,接过她手上的衣服 和针线,拆了她之前缝的那半截,将那条破口密密实实地缝合,还帮她把衣服上有些不太牢固的接线口重新加固了一遍,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接缝的痕迹。 江大妮看着她那一手行云流水的动作,一下子就被迷倒了,想着自己要是学会了,以后回家就能帮弟弟妹妹缝补衣服了,没错,她学习刺绣的初衷就是这么简单。 “白奶奶说我在配色上很有灵性,而且很有耐心,要是我能够坚持练下去,就能有她一半的水平了。” 江大妮以往温和的双眼闪着潋滟的光波,说起白云雅的夸奖,整张脸都散发着江一留以往从未见过的光彩。 江大妮很温柔,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是怯弱的,从小的生活经历,让她不敢有自己的想法,每做一件事,都是先考虑别人,再考虑自己。在弟弟妹妹说着自己以后的理想的时候,江大妮也一直都是充当一个优秀的听众,为弟弟妹妹加油鼓劲,江一留想了想,他似乎从来没有从大姐口中听到过她想要什么。 江一留沉默了,或许正是因为大姐的温柔和纵容,重生回来,他渐渐开始用自己的想法改变大姐的一生,却从未想过,大姐想的是什么。例如这次的相亲宴,他根本就没考虑过大姐的想法,下意识就想着拒绝那个男人,却没有想过,或许大姐真的会喜欢上那个男人,或许那个男人真的会是大姐正真的归宿。 只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后会有一番作为,给大姐更好的生活,就凭这个,他就能操控大姐的情感了吗? 或许他做错了,他该做的是规避那些不该发生的事,而不是试图操控身边人的生活。 就像是现在,大姐因为一个老奶奶的夸奖如此开心,而在生活中,大姐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仔细照料他们的生活,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几个姐姐,包括他,有夸奖感谢过大姐一句吗。 “可惜,白奶奶说我的手太粗糙了,根本就不能绣那些华美的绸缎,不然手上的干皮恐怕会把那些丝线给勾花。”江大妮看了看自己从小劳作,显得有些粗糙的双手,可是她一点都不介意,开怀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接触不到绸缎啦,我只要能学到一点本事,给你们几个小鬼做一身漂亮的衣服就行了。” 江大妮没有说,白奶奶劝她少做点家务,把手养回来,她对图案和色彩方面的天赋是稀有的,如果专心刺绣,或者将来会有一番作为。 “大姐,这是我刚刚偷偷在供销社买的,以后你就每天擦擦手,应该会有 点用。”江一留从怀里掏出一罐蛤蜊油和一罐雪花膏,放在床头。 “小宝,你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那不是瞎费钱吗。”江大妮有些心疼,她哪里用的上这些东西。 “大姐,其实我来县里的时候咱妈给了我一些钱,让我交给你,可是我花了一点,现在就剩下这么点了,你可别跟妈说。” 江一留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零碎碎地零钱,他当然不可能用妈妈给大姐的钱,那些买蛤蜊油和麻花的钱都是他自己的,这么说,只是让大姐更好接受罢了。 江大妮看着垂着头认错的弟弟,叹了口气,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以后可不能乱花钱了,知道吗。” 说完又从那堆散钱里拿了张一块钱:“大姐用不了这么多,你拿着和向学买点零嘴吃。” 江一留接过了那张钱,现在的他明白,或许自己收下了这一块钱,大姐会更开心。 离开书房的时候,江一留转过头,对江大妮郑重地说了一句:“我觉得大姐绣的很好,在我心里,比白奶奶绣的更好。” 说完,红着脸出去。 江大妮坐在床上,听着弟弟的话,嘴角向上,笑的无比开心。 第64章 打鸡血(捉虫) 孟平川在机械厂干了半辈子,在厂里也结交了不少老工友,而且以他的资历,几年前就开始带徒弟,厂里收的新工人都会在他手底下培训一段日子,也算有些师徒情谊,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有不少人来拜年,多多少少都会带些家里的土产来,这让孟平川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机械厂不是什么小厂,这里头的人情往来也是一门学问,所以孟平川干脆每年过年前请厂里的好友和懂事上进的徒弟来家里吃饭,把饭菜准备的丰盛些,给家里经济紧张的亲友开个荤。 同样是一个厂里的,比起那些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堆,自己还生四五个个工友来说,没有兄弟需要接济,又只有两个孩子的孟平川日子不要太悠闲,这也是他们不推拒的原因,有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等着每年这一餐。 瞿英从一早上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又是杀鸡,又是剖鱼的。 大公鸡是江大海天还没亮就送来的,那时候江一留还和表哥窝在被窝里,等他们下楼的时候,江大海早就赶回村里上工去了,瞿英和媳妇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准备在厨房里面杀鸡呢。 别看瞿英现在日子过得滋润,以前也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杀起鸡来动作干净利落。 江大妮将烧开的水倒到一旁的铁皮桶里,加了个盖子,让水不要凉的太快。江大珍帮着揪住大公鸡的翅膀,大公鸡估计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了,两只鸡爪不住地动弹,咕咕叫着。 “这公鸡肥的很,看这力道。”瞿英啧啧称赞了一声,现在可不舍得用粮食喂鸡,喂些糠麸就算不错了,有些地方,人还只能靠吃糠麸过日子呐,像江家一样,把鸡喂的这么肥的,可算是少见了。 瞿英一把揪起大公鸡的脑袋,拇指和食指扣紧公鸡尖锐的喙部,另一只手把鸡脖子上的毛拔掉了一些,将脖子的鸡皮裸露出来,随后伸手,将早就打磨锋利的菜刀往公鸡脖子上一划,那鲜红的鸡血就哗啦啦地流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瓷盆里。 “太好了,今天有血豆腐吃喽。”孟向学和江一留走到厨房,正好看到这接鸡血的一幕,开心地嚷嚷起来,“奶,我要吃麻辣味的血豆腐,你记得多加点辣酱,我能多吃两碗饭。” 孟向学开心地说道,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想到了那麻辣爽滑的滋味。江一留被他感染的,也忍不住有些嘴馋。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这小子的口味,快点洗脸刷牙去。”瞿英啐了孙子一口,看着 他乐呵呵地说道。 渝川县人多嗜辣,家家户户的小院里都种着一小块辣椒苗,就是为了做辣酱用的。孟家从来都不做辣酱,家里吃的那些辣酱都是江大珍从家里带过,这东西不用钱,只是费些功夫,苗老太自然不会吝啬,何况每次上门拿辣酱的时候,闺女的婆婆总会意思意思拿点糖果糕点回去,对苗老太来说,反而是占了便宜。 “咚咚咚——”孟向学正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碗鸡血,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瞿英几人都脱不开身,就让孟向学去开门。 “瞿大姐,我听说你家杀公鸡啦——”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手上挽着一个竹篮,笑着走了进来,见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大公鸡,以及放了一半的鸡血,发出一声惊呼:“你们家已经开始杀鸡啊,诶啊,我来晚了一步了。”老太太拍了拍大腿,表情懊悔不已。 “钱钱姥姥,你这是?”瞿英有些不太明白她来家里的目的,好奇地问道。来人是孟家的邻居,住在隔壁的小楼,只是条件没有孟家好,那幢小二楼里住了三户人家,老太太家占了二楼一层,可是足足住了十二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连个打转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放血也没多久,应该还能用。”老太太独自嘀咕了几句,接着朝瞿英说道:“瞿大姐啊,我想用鸡蛋和你换公鸡血,你知道我家那口子现在这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医生说打公鸡血有用,可是供销社里好久都买不到公鸡了,我这不听说你家亲家送了一只公鸡来,就想——”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公鸡虽然难得,可供销社偶尔还是买的到的,只是一只完整的大公鸡实在太贵,照他们家的水平,很难供得起,这不一听说孟家杀鸡,她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江一留听到老妇人的话,皱了皱眉。 这打鸡血的治疗方法,就是在文革时开始流行的,几乎所有人都将这奉为治病救命的良药,把这个法子吹的神乎其神,即便六五年的时候,卫生部已经下达了不准医务人员给病人注射鸡血的通知,还是有人孜孜不倦的买公鸡,私下里注射鸡血,并对它的功效,奉若神明。 即便放到了科技进步的后世,迷信此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也不怪大家信奉这个土方,而是当人体少量输送血液后,身体会产生应激反应,造成情绪亢奋的假象,让人以为真的是鸡血起了疗效,实际上,鸡血里的细菌病毒,会对人体造成不少的副作用,过量打鸡血,反而会对身体造成 负担。 “钱钱姥姥,这报纸上都说了打鸡血不可信,现在医生都不让打了,你可不要相信这些东西,钱钱老爷身体不好,就该去医院配点药吃。” 瞿英现在闲赋在家,除了做些家务事,也爱看报纸,这打鸡血的法子她早在报纸上看到过,报纸上都说了打鸡血对身体没好处,她自然也想阻止一下。 “瞿大姐,你这不是舍不得吧,我也不会白拿你,我都带着鸡蛋来了。”老太太脸上表情一淡,掀开手上挽着的竹篮盖头,里面放着三颗圆滚滚的鸡蛋。 瞿英又好气又好笑,可总归是邻居,也不能真把关系闹僵了,打鸡血虽然没什么用吧,可也没听说出过什么毛病。瞿英摇了摇头,在孙子眼巴巴的神情下把碗递了过去。 “钱钱姥姥,你最好还是带着孩子姥爷去医院看看,吃药看病才是正经。” 老太太没听瞿英的话,他们家又不像孟家那么宽裕,瞿英说的好听,又不是她出钱。 瞿英最终也没有收下那三颗鸡蛋,说是让她给她男人补补身子,那老太太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喜滋滋地端着瓷碗离开。 “没了血豆腐,还损失了一个瓷碗,失败。”孟向学耸了耸肩,这碗让那老太太拿走了,估计是拿不回来了。 “人小鬼大,人家是长辈,你要尊重点。”瞿英点了点孙子的小脑袋,板着脸教训到。 孟向学努了努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孟大昌和孟平川中午都是不回来吃饭的,机械厂效益好,像他们这种等级的老师傅每个月还有伙食的补贴,不多不少,刚好够两人每餐在厂里的时候吃一顿。 因为忙着晚上的菜色,中午这一餐,几人随便吃了点前一天的剩菜配着辣酱应付了过去。 孟大昌几人下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此时孟家餐厅里的四方桌上摆了一块大圆盘,原本只能坐七八个人的位置,瞬间就变成了能容纳十六七人的大餐桌。 餐桌上摆了不少饭菜,冷菜有小葱拌豆腐,酸辣白菜,糖渍西红柿,凉拌豆腐皮,还摆了两盘给男人下酒的花生和瓜子。 热菜还在厨房的锅子里热着,瞿英一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立马就知道是儿子回来了,催促着媳妇和大妮将烧好的热菜端出去。 辣炒鸡杂,红烧鲤鱼,鲢鱼炖豆腐,以及用前天买来腌制的羊肉做的一盘白切羊肉和 一盘葱爆羊肉,这几道硬菜一端出去,那香味就让刚刚跟着孟平川进门的几个汉子狂咽口水。 江一留在几人一进来的时候,就将目光集中到了那几个看上去年纪比较轻的小伙子身上,像探照灯似得对几人上下打量,思考哪个才是传说中的向前进。 “大妈,嫂子,不好意思啊,又来你们这蹭吃蹭喝了。”一个跟孟平川站一块的中年男子乐呵呵地说道。 “什么话,大妈家你们想来就来,大妈还要谢谢你们平日里对平川的照顾呢。”瞿英笑着回答道,双眼迷成了一条缝:“赶紧坐下别客气,我这厨房还有菜呢,平川,你可要把人照顾好了。” 瞿英对儿子叮嘱道,而后带着儿媳妇和江大妮又往厨房里走去。 “大家都坐,也不是什么外人,别客气。”孟大昌坐到主位上,对着儿子的朋友徒弟招呼道。 孟向学早就拉着表弟做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饭菜边上,央着孟平川帮他打开一罐黄桃罐头,一人一半倒进碗里。 江一留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再饭菜上,很快,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的身上。 他的个头很高,坐在椅子上还比一旁的人高了半个脑袋,皮肤黝黑,长相憨厚老实,虽然算不上俊美,但也五官端正。此时他身上套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和身旁所有的工友都一样,是厂里的制服,只是大冷的天,别人里头都穿着高领毛衣,就他一个人穿着薄薄的衬衫,可能是工作的时候出汗较多的缘故,江一留2.0的眼神都能看见那领子上发黄的污迹。 而且在所有人都开心地喝酒吃肉的时候,那个男子虽然筷子上夹着肉,可是夹了老半天了也没见他吃下去,眼睛一直没从厨房门口挪开过,这下子,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 第65章 向前进 “前进你小子第一次上门也别不好意思,快点吃,不然那些肉可要造没了。”坐在孟平川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夹了一块炒鸡杂,放嘴里大口嚼了起来,那香辣脆爽的滋味让男人忍不住闭上眼,灌了一口辛辣的白酒,大呼一声痛快。 “瞿姨和嫂子的水平越来越高了,这鸡杂做的绝了。”男子连连竖着大拇指,对着那碗鸡杂赞不绝口。 “平子,这次你可夸错对象了,这碗鸡杂可不是我和你嫂子做的。”瞿英端着一盘梅干菜扣肉出来,刚刚听到他的那番话,笑着回答道,眼神还从一旁的向前进身上滑了一圈。 “不是瞿姨和嫂子做的?”男子挠了挠头,忽然想起刚刚跟着两人端菜的小姑娘,想起孟平川似乎说过他妻子的侄子侄女这段时间住在他家,难不成是那个小姑娘做的? 男子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今天被孟平川请过来的几个小伙子,嫂子的侄女现在也十七八岁了吧,是时候相看对象了,看样子他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碗鸡杂还有那碗葱爆牛肉以及现在还在锅子上炖着的菌菇鸡汤,都是你嫂子的侄女做的。”瞿英的话肯定了男子的猜测。 江大妮的手艺都是跟着苗老太学的,虽然没有学到精华,但是比起普通人,还是高出一截的。 “嫂子的侄女这做菜手艺可真是绝了,谁要是娶了她,以后就不愁吃不到好菜了。”男子喝了一口酒,朝着一旁的几个小年轻意有所指地看去。 向前进黝黑的脸庞涨的通红,专挑瞿英口中江大妮做的那几道菜大口吃了起来,心里乐滋滋的。 “咳咳咳——”别看向前进块头那么大,看上去粗犷的东北汉子模样,其实他一点辣都不能吃,此时嘴里嚼着一口火辣的炒鸡杂,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还是嚼吧嚼吧艰难的把那块鸡杂给咽了下去。 坐在他身旁的人递给他一碗水,向前进感激地看了一眼,想也不想的大口灌了下去,谁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水,而是白酒,一口辛辣的白酒下喉,那辣味就像是在嘴里爆炸一般,冲劲上脑,向前进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了。 “哈哈哈,这个呆子。”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唯独江一留,默默地吃了一口黄桃,心里想着,这么蠢的男人,他大姐应该看不上吧? 向前进被大家笑话了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忐忑地往厨房的放下张望了一下,刚刚他那副蠢笨的模样没有被那姑娘看了去吧,她会不 会嫌弃他又傻又呆,这么想着,向前进整个人都萎靡了,嘴里那冲天的辣味也没觉得有多难熬了。 “大妮,你看那向前进怎么样?” 向前进猜的没错,刚刚那一幕早被厨房里的几人看了去,此时江大珍正指着他朝江大妮说道。 “你昨个应该也听见我们的对话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倒也不着急,你要是喜欢可以先处处,不喜欢小姑就帮你回绝了,你也不用挂心。”江大珍看侄女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是侄女脸皮薄,不好意思,接着开口说道。 “这件事你爸妈和爷奶也都知道,向前进是小丘村的,除了最小的弟弟,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经成家搬了出去,我帮你打听了,向前进爸妈以后跟着小儿子过,你要是和向前进能发展下去,以后就在城里过自己的小日子,也不用和亲戚妯娌相处。” “他挺老实的。”江大妮的双手揪着一脚,垂着头,良久才想蚊子叫似的发出轻轻的一声回答。 老实?江大珍有些摸不准,侄女这是嫌他笨呢,还是喜欢他老实憨厚呢。不过看到江大珍涨的通红的脸蛋,心里了然,这绝对不是讨厌啊,看样子大妮对此也不是抗拒的。 “行了行了,别再门口杵着了,把鸡汤端出去,这一桌菜也算齐全了,大妮忙活了一天,也让她坐下一块吃饭去吧。” 瞿英端着一盆菌菇鸡汤,递给江大珍:“我这还要煮碗桂圆甜汤,你们两个就出去吃饭吧,大珍你去帮大妮认认人。” 瞿英给媳妇使了个眼色,江大珍勾了勾嘴角,端着鸡汤催促侄女跟着自己一块出去。 “嚯,大公鸡,嫂子,这菜够多了,让婶子别忙了,快点出来吃饭吧。” 盛鸡汤的汤碗足足有脸盆那么大,除了满满当当的一盆鸡肉,还漂浮着各色山菇,金灿灿的鸡汤,上面飘着星星点点的浮油以及红彤彤的枸杞,让人看着就胃口大开。 “你们难得来家里一次,可不得把你们招呼好了。”江大珍眉眼一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整个人利爽大气,笑呵呵地和孟平川的工友说笑着。 “这是我娘家侄女,名字叫大妮,现在在纺织厂做学徒工。” 江大珍扯过站在她身后装鹌鹑的侄女:“你们尝尝那碗鸡汤,这可是大妮从今天早上开始熬起来的,骨头都炖酥了,味道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大家也都不吝于赞美,纷纷夸奖今天饭菜的美味,听的江大珍心满意 足。 江大珍把侄女拉到侄子身旁坐下,自己则是坐到了孟平川身边的空位上,江大妮坐在弟弟江一留的身旁,向前进自然就在她对面,她低着头不敢向前看,心里羞得不行。 对面男人的视线太火热,江大妮低着头都能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整张脸热的仿佛着火一般,江大妮想着,自己得找些事来转移视线。 “小宝,这花鲢鱼刺多,姐姐帮你把小刺挑了你再吃。”花鲢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用来跟豆腐一起清炖,味道浓郁醇香,只是鲢鱼刺多,小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被鱼刺卡到。 江大妮小心地帮弟弟把鱼刺都挑了,放到他碗里,她也没有厚此薄彼,同样帮表弟孟向学也挑了一块鱼肉。孟向学嘴里塞满了肉,还抽空含糊地朝江大妮说了声谢谢。 向前进就坐在江大妮的对面,看她对两个弟弟细心的举动,心里浮想联翩。他要是能娶到大妮,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大妮也会是个好妈妈吧。 这么想着,向前进觉得一开始喝的那碗白酒发挥了功效,整个人晕晕乎乎地,不自觉的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那个呆子,江大妮咬了咬嘴唇,扒着碗里弟弟分给她的小半碗罐头黄桃,嘴里甜,心里也甜。 全程两人就没搭上话,一个呆,一个羞,江大珍到是想帮两人找话题聊,可是两人都不接话茬,让江大珍郁闷极了。 “不行了,吃不下了。” 一顿饭吃完,所有人都捂着肚子瘫倒在了椅子上,有些人还松了松腰带,才勉强不让自己被勒死。 “吃了这一顿,我今年的肥膘算是养回来了。”除了孟家,大家都是拖家带口,有一大堆亲戚要接济的,平日里每餐也就两个馒头就咸菜,难得见到荤腥,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吃到嘴里。 “师娘,我来帮你吧。” 孟家的饭菜很好,可是向前进今天就没吃出什么味来,看江大妮和江大珍两人在收拾桌子上的碗筷,自告奋勇地上前帮忙。 “行啊前进,以往不声不响的,今天变机灵了,还知道讨好师娘了,有出息。” 有个中年男子调侃道,向前进自从进了机械厂就是由孟平川带着的,这一声师娘也不算过。那男子恐怕是少数没看出向前进心思的人了,只以为他想拍孟平川的马屁,采用曲线救国方式,提升自己在孟平川心里的地位。 “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帮忙的,你就陪你师傅去 客厅坐坐,这里我们女人家来就行了。”江大珍怎么看不出向前进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看侄女羞怯地连碗都端不稳了,要是让向前进进厨房帮忙,也不知家里的碗盆还能剩下几个。 向前进的请求被拒绝,心里有些失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江大妮端着碗筷走进了厨房。 因为种种原因,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向前进也没和江大妮搭上话,恋恋不舍地挪动着脚跟,从孟家离开。 “妈,你怎么过来了,这么晚了,你要怎么回去啊?”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向前进回到厂里分配给自己的宿舍,他妈正站在楼下,也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身上的棉袄都带着一股湿气。 “快跟我进去吧。”向前进皱了皱眉,拿出衣服口袋里的钥匙,将人领了进去。 向前进的宿舍不大,也就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所有的衣服就堆在床脚的小柜子里,只是房间被整理的整整齐齐,床上的桌子被叠成了豆腐块,书桌上的一些书册和笔记也叠的整整齐齐,一点都不像普通单身汉的房间。 老太太跟着儿子进了屋,看了看儿子红光满面的脸,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今天的来意说了出来。 第66章 平均主义 向前进的妈名叫殷红,今年也就五十出头,可是已经苍老的像一个七旬老妪。此时她身上穿着一件向前进的旧厂服,深蓝色的布料已经被洗的发白,空荡荡的套在瘦小的老太太身上,殷红将袖口和腰部用布条狠狠扎紧,不让寒风透进来。即便如此,在外头不知呆了多久的老太太也早已冻得脸色发白。 向前进拿起放在书桌旁的暖壶,用自己的杯子给殷红倒了一杯还有余温的开水,殷红把冻僵的手放在杯子上,喝了几口温开水,舒了口气。 看着向前进期期艾艾地说道:“前进啊,我今个跟你大嫂去看了她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人姑娘真不错,懂事又有礼貌,长得还俊,我觉着吧,你也不要一下子回绝,跟人姑娘见一面,没准你们就看对眼了呢。” 殷红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儿子的目光。 向前进没有理会他妈的话,眉头紧锁:“殷秀丽也来了,她就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回去了!”向前进实在是烦透了那个据说和他妈是同一个祖宗的大嫂,整个一搅家精,他可不信殷秀丽会给他介绍什么好对象,而且看他妈这副表情,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向前进一瞬间觉得心有点累,他自认几个兄弟里,他已经算的上是最孝敬的了,每个月他寄回家的那些钱和粮票到底有多少进了他爸妈的嘴,有多少进了他那些兄弟姐妹的嘴,他心里也清楚。只是他都已经付出那么多了,那些人总是不知足。 “前进啊,人姑娘真的挺好的,妈也不会害你啊,人家是家里的独女,家里在县城还有一套房子,小姑娘顶了她妈的工位,现在也是挣国粮的人了,跟你多般配啊。”殷红见老三的表情有些难看,硬是顶着压力,开口说道。 “条件这么好能看得上我,恐怕人家不是要家人,而是想要上门女婿吧。”向前进一听他妈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真有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找不到对象。 殷红脸色一僵,在向前进越来越冷漠的表情下唯唯诺诺地开口道:“人家家里有关系,能帮你小弟送去县里的初中上课,你知道你小弟最聪明了,他要是读书,肯定能考上中专,到时候也能做个工人,吃个铁饭碗。” “前进啊,你可不能自己日子好过了,就不讲良心了。”殷红顿了顿,张了张嘴说道。 向前进气到发笑:“什么才叫讲良心,我给人做上门女婿就是讲良心了,妈,偏心不是这种偏法的。” 向前进看着眼前 这个在他印象中怯弱老实的妈,心中无比失望。 以往他妈跟他要钱要粮,他还能拿是他妈耳根子软,被大嫂二嫂几个挑拨来为她开解,可现在看来,或许他妈心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儿子,不然,有那个当妈的会让自己儿子去给人当没有地位的上门女婿,他们有想过他的脸面吗。 “不是不是——”殷红看儿子赤红的眼,吓得连忙摆手:“妈没想让你真给人做上门女婿,这不是想让哪户人家先把你弟弟读书的事解决了吗?” 殷红觉得自己委屈,老三每个月赚的这么多,家里哥哥弟弟日子过得艰难,让他帮称着些又怎么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三成了城里人,家里其他的孩子还苦哈哈地土里刨食,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忍心呢。 现在儿子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思,这让殷红觉得自己这三儿子就是被自己婆婆教坏了,自私又没有兄弟情。 不过想起儿媳妇的嘱托,殷红觉得自己还是得把他们的计划好好给儿子分析一下,她相信老三一定会理解的。 “我和你大嫂想过了,那姑娘家不就是想要一个跟他们姓的孩子吗,到时候你就和人姑娘领证生孩子,那姑娘家有钱,你的工资交给妈,妈帮你攒着,等你小弟读完书,做了工人,你要是不想做上门女婿了,就和那姑娘了离婚,重新娶一个,生一窝跟咱们老向家姓的孙子,到时候你弟弟绝对忘不了你的好。” 殷红觉得大儿媳妇的这个想法好极了,那姑娘也给她们家传了根,小儿子也成了工人,老三虽然会牺牲几年,不过他那时候也不到三十,还是个工人,自然有人愿意嫁给他。再说了,老三也不吃亏啊,小儿子会感激他一辈子的。 至于那笔钱,殷红到时候会不会还给向前进,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了,殷红的梦想就是平均每个孩子的财富,所有的孩子都过一样的好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兄弟姐妹之间不就是要互相帮衬着点吗,老三先出点亏,将来他那些兄弟一定会回报他的。 向前进听完他妈头头是道的计划,心里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了,看着他妈的眼神无比陌生,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这就是小丘村人人称赞的老好人,一辈子都与人为善,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老太太,居然会说出这么一个恶毒的计划,向前进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殷红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尴尬于儿子看她的表情。 “妈,你说这主意是不是大嫂出的,那女人能 不能更恶毒点,你们这么做有没有想过那个姑娘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利用,到最后一脚把人踹开,换成大姐二姐和小妹被人这样对待,你还能忍下去。” 向前进指着殷红,对她们这个异想天开,自私到极点的想法唾弃不已,要不是眼前的人是他妈,他都想把人轰出去了。 “胡说个什么,你几个姐妹日子过得好的很。”殷红一听儿子诅咒三个女儿,先是生气,可一想到自己让儿子做的事,顿时就无话可说了。 “我,我,你的儿子都跟着那姑娘姓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除了你,他们家去哪里再找一个当工人的上门女婿回来。”殷红有些气虚不足地说道,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她做的事是对的。 “而且你看咱们村的范晓娟,她还把自己瘸腿的丈夫给告了呢,现在还不是风风光光地嫁了城里人,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那姑娘条件不必范晓娟差,有了跟她姓的儿子,她爸妈也不会逼着她,没准以后还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 殷红振振有词地说道,这些都是她儿媳妇在她耳边说的,殷红虽然觉得女人改嫁那都是破鞋,可是现在的目的就是说动自己的三儿子,只要小儿子能过上好日子,其他几个儿子的生活条件也能提上来,她只好委屈别人家的闺女了。 “妈,我累了,今晚你睡床,我去隔壁和朋友挤一晚,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向前进挠了挠脑袋,转身朝门外走去:“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让殷秀丽安分点,以后每个月,我会寄十块钱回去,再多也没有了,你和大嫂也别想这些歪门邪道了,我的对象我自己会找,你们也别想强按牛饮水。” 宿舍的门啪的一声关上,站在屋子里的老太太被吓了一大跳,拍着自己的胸口缓着气,不敢相信自己孝顺懂事的儿子居然有一天会忤逆她的话。 “这孩子真的变了,十块钱,十块钱能干什么,以往他可是每个月往家里寄三十块钱,还有一些粮票布票的,秀丽说的没错,一定是前进看上的那个狐媚子勾的,还没嫁过来就想着挑拨家里兄弟姐妹的感情,拦着前进不帮衬家里,这种人,千万不能让她进向家的门。” 殷红想着,向前进就算是不肯做上门女婿,将来也一定要娶一个贤惠的女人,把赚来的钱交到家里,帮衬所有日子过得艰难的兄弟。 前进还年轻,不懂兄弟姐妹的重要性,她这个当妈的一定要把人教好,不能让儿子做那种一有出息就忘了兄弟 姐妹的白眼狼。 ******* 当天晚上,同床的工友呼噜声震天响,向前进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木板看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就敲响了自己的寝室门,把还睡的迷糊的殷红叫了起来,送她回村。 “前进,你昨晚没睡好啊。”殷红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青黑的眼带,心疼地说道。 向前进轻哼一声,带着老太太就要离开。 “前进你小子,原来不声不响看上了孟老大的侄女。”昨晚笑向前进拍师娘马屁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刚从国营饭店买了油炸鬼出来,看到了走在前头的向前进,停下自行车笑着说道。 他还是昨晚和其他工友一块回去,听人说起才发现向前进的心思,今天一早见到正主,自然要取笑一番。 向前进和他打了个招呼,却没打算多谈大妮。昨晚和殷红的那一番话,让他意识到自家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扯得清的,大妮性子太柔,现在他们家这么一滩烂摊子,他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把大妮给扯进来。 那人看向前进的表情有些不对,也没多谈,寒暄了几句,提着早餐,骑着自行车离开。 “前进啊,妈肚子饿了,你给妈买个馒头吧,妈就在这等你。”殷红指了指国营饭店的招牌,对着向前进说道。向前进虽然对殷红有了怨言,但也不会看着她饿肚子,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国营饭店。 殷红见向前进的身影一消失,就朝着刚刚骑自行车离开的男子的方向追去。 “大兄弟,你等等——” 男子听到后头的喊声,有些纳闷地停下了自行车,回头看去,殷红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后。 “这位同志,我是前进的妈,我想问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个孟老大的侄女是什么人啊。”殷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原来老太太你是前进的母亲啊。”男子刚刚还好奇站在向前进身后的人呢,只是向前进没开口介绍,他也没好意思问。 “你还不知道吧,前进这小子喜欢上了我们厂里高级工的侄女,大妮那姑娘勤快懂事,还做的一手好菜,前进要是真能和那姑娘在一起,大妈你可就享福了。” 殷红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又着重打听了一下那个孟平川是什么人,以及其他一些问题。男子以为这只是老太太想知道儿子心仪对象的条件,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她。 “同志, 谢谢你啊。” 殷红问到了自己想问的所有问题,感激的跟对方道谢,趁着向前进还没从国营饭店出来,回到了原位待着。 向前进拿着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和刚进去时一样。向前进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殷红某一瞬间的僵硬。 “城里的馒头用料也太好了吧,这是白面吧,啧啧啧,这才搀多少苞米面啊,看着馒头软乎的。不行不行,这两个馒头都留着,你小弟和几个侄子难得吃到这些好东西。” 殷红解开腰上缠着的布条,把两个刚蒸笼里拿出来的滚烫的馒头塞进棉衣里头,接着将棉袄缠紧,对着向前进说了一声:“咱们快点回去吧,家里还有红薯,一样顶饿。” 这下子换殷红走在了前头,她还急着回去和最聪明懂事的大儿媳商量怎么处理向前进减少家用这件事。 第67章 狼与狈 向家的房子在小丘村也算是顶顶气派的,六间宽敞的大瓦房,在一众的土坯房里鹤立鸡群。 现在农村的房子多数都是用泥土堆砌起来的房子,在粘土中掺杂些木屑,稻草等材料,增加墙体的耐用性,等墙砌完,在内外层刷上一层石灰水泥浆,用铁片刮平整,这屋子的主体也算是做完了,屋顶就搭些木梁,再铺上些瓦片,这就是大多数农家人遮风挡雨的家了。 这种土坯房耐受性较差哦,一般隔个一两年就得自己修补一次,有个狂风暴雨的,屋子渗水也厉害得紧。 向家的砖瓦房也算不上真正的青砖大瓦,其实还是土坯的底子,只是在屋子的外头砌了一层大青砖,看上去气派又干净。向前进这些年寄回来的钱早就够向家正真建起一座大瓦房了,只是这样一来,起码得花个四五百块钱,家里这么多年依靠向前进攒下的积蓄一下子就要去个大半。 这老房子将来肯定是留给最小的向光明的,其他几个儿子媳妇怎么肯呢,所有人都退了一步,就成了现在这个徒有其表的“大瓦房”,未做补偿,其他几个早就分出去的儿子每人又分了五十块钱,当然,这一切向前进都是没份的。 现在这气派的房里就住了向家老两口,以及还没有娶媳妇的向光明,向前进也有一间屋子,只是他不怎么回来住。其他几个哥哥姐姐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因此这几间大房子,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向前进陪着殷红回去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只有几只母鸡在院子里啄小石子吃。 “这灶还是冷的,前进啊,要不你喝点开水填填肚子,你们厂里不是包午饭吗,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吃饭了。”殷红捂了捂藏在棉袄底下的馒头,还是舍不得拿出来给儿子吃。 前进这么壮的身子,饿一顿也不打紧。 “井筒里还有些生番薯,你要不啃几个再走,脆甜脆甜的,你侄子最爱吃那个了。”殷红看了看儿子冰冷的眼神,张了张嘴说道。 向前进看了她一眼,觉得现在屋外的寒风都没有自己的心冷。 “别麻烦了,我先回去了,该说的话我昨晚也说了,你知道我的个性,让殷秀丽消停点,不然,别怪我不认他这个大嫂。” 向前进眉峰隆起,配上染着红血丝的眼睛,显得有些狰狞。 又是这副吓人的模样,殷红从脊背窜起一股凉气,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教的,混不吝的 就知道吓她这个做妈的。 “知、知道了。”殷红低垂着眉眼,低声应和到,抓着衣摆的手捏的更紧了。 向前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知道他妈这是还没听进去,有些挫败,不过只要自己不答应,他妈和大嫂谋算再多都没用。一晚没睡的脑袋阵阵抽痛,向前进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殷红看着儿子走远,将院子的大门一锁,朝着范家走去。 “前进啊,我听人说你带着你妈回来了,正要回去看看呢。”一个瘦小的老头看见向前进,开心地迎了上去。 那老汉满头白发,背有点驼,黧黑的脸上满是皱纹,他此时正看着向前进,眉眼弯弯,搓着手上干掉的泥巴,喜不自胜。 他的长相老实和善,和向前进有八分相像。 “爸——”向前进看到老汉,亲热地喊了一声,原本的满腔郁气也散了大半。 原来这老汉就是向前进的父亲,也就是苗三凤口中的向老实,看他的模样,的确是个老实人。 “你大嫂也真是,把你妈丢在你那里不管,你每天上工多累啊,还去给你找麻烦。”向老实想起这件事就来气,看了看有些疲惫的儿子:“前进啊,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要不今天就别去上工了,不就是少一天工钱吗,身体要紧。” 向老实有些心疼这个三儿子:“别太拼了,你也是二十多的人了,也该考虑自己的大事了,以后每个月少寄点钱回来,你大哥他们几个有手有脚的,哪里用得着靠你这个弟弟养了,你别听你妈的,她脑子拎不清。” “爸,我有喜欢的姑娘了,下个月开始我每个月寄回家十块钱,剩下的,我要留着攒起来娶媳妇了。” 在向老实面前,向前进显然松快了许多,对殷红没办法讲的事,在向老实面前他完全可以坦诚相对。 向老实原本以为自己的提议会被儿子推翻,毕竟他每次谈起这件事,儿子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让向老实有心帮帮这个儿子,都无从下手。 可是没想到,这个一直都任他家老婆子剥皮的儿子忽然间想明白了,向老实是又惊又喜。 “好好好。”向老实搓了搓手,乐的眉眼都皱在了一块:“是哪家姑娘,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向前进红了红脸:“人姑娘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呢。”想起昨天晚饭时自己的表现,向前进有些丧气,觉得自己现在在江大妮心里肯定没什么好印象。 “你这小子,加把劲啊!”向前进拍了拍儿子的肩,向前进比他这个当老子的可高多了,向老实差点要踮起脚尖来才够得到他的肩膀。 “你妈那你别管,爸替你做工作,你就好好攒钱,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娶媳妇。”向老实知道老三给的钱少了,自己那拎不清的老太婆一定会在几个儿媳妇的撺掇下作妖,他这个做爸的别的做不了,管个老婆总能管住的。 老三为这个家做的也够多了,接下去的日子,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有了向老实这个承诺,向前进心里又多了一丝期盼,他们家一直都是他妈做主的,可是他心里明白,他妈骨子里还带着老封建的想法,那就是以夫为天,他爸要是真的愿意帮他做他妈的工作,他的压力顿时就会轻不少。 想到这,向前进在和和向老实告别离开小丘村后,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这厢,殷红已经来到了范家的小院,朝着院子外喊了几声:“苗婶子,苗婶子,你在家吗?” 几声响声过后,一个瘦小精明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 “晓娟也在家呢,苗婶子,我想找你打听点事。”殷红的眼神在从范晓娟身上瞟过时,脸上带出了一丝有些不屑又尴尬的表情。 “殷大妹子,你怎么上我家来了,快进来吧。”苗桂芬走到院子里迎了迎,向家在村子里的名声可比他们家强多了,自从大儿媳给闺女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现在苗桂芬出门都感觉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虽然好处是拿到手了,多少还是让老太太有些难看。 此时殷红上门,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他们一家和村里人破冰的时机啊。 殷红跟着苗桂芬进去,范晓娟给殷红倒了一杯水,殷红道了声谢,不着痕迹的将水杯往里头推了推,连喝一口的打算都没有。 “我这一段时间没来了,这屋子到和以前不一样了。”殷红看了看被粉刷一新的房子,窗户上还挂着一块簇新的布帘,桌子上摆着一整套崭新的茶碗,连桌子也是新打的,这范家是发财了? “嗨,这不是晓娟这孩子孝顺吗,没趟来都带点东西回来孝敬我和她爸。”苗桂芬眼里是压抑不住的骄傲。虽然现在村里人都对他们指指点点,但是这实惠却是实打实的。 卢慧也不知找了什么关系,把范晓娟说给了城里人,彩礼就给了足足一百块钱,这还不算其他锅碗瓢盆的。那个老头子虽然脾气不 好,爱打人,但是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交一半给范晓娟做家用的,只要算计的好,每个月也能省下点钱来。也不知卢慧给范晓娟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是她将范晓娟推进了一个火坑,范晓娟却还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大嫂,没趟回来总要给家里带点什么东西。 殷红一听这些东西都是范晓娟带来的,顿时就对范晓娟高看了一眼,觉得范晓娟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知道顾着家里,一点都不自私,哪像她那个儿子,跟她这个当妈的别外心。 殷红这么一想,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晓娟啊,我记得你前头那个是青山村的,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江大妮的闺女,她有个姑姑嫁到了城里。” 范晓娟眼睛一瞪,心头一凛:“大娘,你打听江大妮做什么?” “哎——”殷红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家老三,他看上那闺女了,我就想找你打听打听,那闺女的性子到底怎么样。” 向前进可是小丘村出了名的出息人,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中专,一毕业就当了工人,还有了城里户口,一下子和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拉开了差距。 范晓娟一听江大妮那个死丫头居然被这种出息人看上了,心里就像是被蚂蚁咬似得,钻心的疼。 她没有错过殷红眼里的不满,眼珠子一转,低下头,叹了口气。 “晓娟,你这是怎么了,难道那闺女有什么问题?”殷红急切地问道。 “这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范晓娟咬了咬牙,面上有些犹豫。 “晓娟啊,你这是要急死大娘啊,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范晓娟看鱼儿上了勾,低垂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毒的笑意。 “既然大妈问了,我也就说了,那个江大妮,就是我前头那个男人大哥的女儿。” 殷红没想到会这么巧,这江大妮居然是范晓娟前夫的侄女。 “大妮这姑娘吧,长得好又勤快,只是——” 范晓娟犹豫了良久,殷红都快等不及了,范晓娟才开口:“只是这大房一家吧,性子都有些独,自己的东西都看的牢牢的,半分不肯接济亲戚,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的事,还不是大房紧紧扒着粮食不放,他才会去偷粮。” 范晓娟神色暗淡:“这是原则错误,我也不能看着他错下去,只能向组织申报这个问题。要不是江家大房不讲情面,我们一家现在还好好的。” 范晓娟抹了抹泪 ,那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让一旁的苗桂芬和殷红都忍不住有些感触。 “没想到那江大妮居然是这种性子。”殷红拍了拍桌子:“怪不得我家老三说以后要少往家里寄钱了,一准是那个女人在背后挑唆。” 范晓娟看她生气的模样,擦泪的手遮住了嘴唇,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畅快表情,她就知道殷红的软肋,她最在乎的不就是向前进那些工资吗,如果向前进娶了一个守财的女人,那些钱她可就一分拿不着了,她不信,都这样了,殷红还能放任向前进娶那个江大妮。 “而且,大妮这姑娘吧,作风有些问题,我还住在青山村的时候,好几次看见一个知青模样的男人跟她拉拉扯扯,这件事以前我是不想说的,毕竟我曾经也是她二婶,只是前进这么好的人品,大妮这姑娘真配不上。” 范晓娟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把殷红哄得一愣一愣的,一下子就把范晓娟当做了知心人,握着她的手,大吐苦水。 “大娘,我有一个主意,你要不听一听。” 范晓娟耐心地听完她那些鸡毛蒜皮的废话,黝黑的眼睛闪了闪,轻声说道。 殷红仿佛被蛊惑一般凑进她耳朵旁。 范晓娟的声音很轻,除了殷红,连坐在两人身旁的苗桂芬都没听清他们的对话。 范晓娟说完坐直了身体,拿起那碗殷红动也没动的茶水喝了一口。殷红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有紫,怀疑地看了看范晓娟,只是心底的欲望始终占了大头,咬咬牙应了下来。 范晓娟将殷红送出门外,看着那个村里交口称赞的老好人,嗤笑了一声。 ****** 狼,凶狠贪婪,要是被它盯上,在你稍不注意的时候,就会被咬下一块肉来,狈,没有前腿的狼,依靠狼而行动,协助狼坐下罪恶的勾当。 范晓娟和此时的殷红就是狼和狈,而江大妮这个被盯上的猎物此时还毫不自知,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第68章 反击(一) 接下去的日子,向前进开始借着向孟平川请教问题的理由,频繁的登孟家的门。当然,基于某种不可说的小心思,他每次上门,手里的东西从来就没空过,都是些小孩子爱吃的零嘴,其中偶尔夹杂着发卡,小手绢之类的女孩子爱用的东西。 在孟家,他这司马昭之心早就路人皆知了,江大妮对他的态度,也从之前的羞涩,蜕变到了现在见面也能聊几句的质的飞跃。 “真巧。” 向前进站在孟家去纺织厂必经的一条小路上,看着穿着自己新做的绿军袄,俏丽娟秀的姑娘,红着脸说道。 向前进的眼神从江大妮的发鬓略过,看到她头上没有别自己送的发卡,稍微有那么一点失落。 “那个发卡很漂亮,我怕弄坏了,留在了家里,想等着不上工的日子戴。”江大妮看向前进失落的表情,急忙开口解释道。 她现在也摸不清自己对向前进的意思,毕竟向前进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对她表示好感,并且对她体贴入微的男人,而且向前进的条件并不差,江大妮说不动心也是假的。 只是她们现在毕竟还没有确定关系,向前进每天借着给姑父送东西的名义送些小玩意给她,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总是收别人的礼也不好,偏偏向前进打的是感激姑父的名义,江大妮想拒绝也不成,只能想着在别的方找补回来,江大妮才安心些,只是现在江大妮还是没有想到,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好还清这一份人情。 江大妮的话立马让向前进打起了精神来,从刚刚垂头丧气的流浪犬瞬间又变了了一个精神奕奕的痴汉忠犬。 跟在江大妮身后的江一留看着这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男人,什么憨厚老实都是骗人的,这明显就是一个厚脸皮的赖子啊。 纺织厂的位置和机械厂的位置完全在两个地方,这样都能说是凑巧碰到,江一留就算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也不会相信啊。因此,在昨天晚上无意间听大姐提起这件事后,江一留想也没想就决定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每天陪大姐上工,顺便监视某个心怀不轨的男人。 现在男女大防比古时候还严重,稍微有些身体上的接触都会被说成是乱搞男女关系,是要被批斗的,即便是夫妻,也不敢在外头有什么亲密举动。江一留心知两人走在大马路上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可是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江大珍每天早上都是由自 己男人骑着自行车带去纺织厂的,孟平川将人送到后再去机械厂。向前进仅凭着自己的两条腿,每天多走这么多的冤枉路,多少也让江一留有了那么一丝丝好感,至少在现在看来,他对大姐也是有心的。 只是现在这个男人学会了用装可怜这招来博取大姐的同情,看来这个男人也是有几分心眼的,江一留从来就不反感聪明的男人,向前进要是真像他外表这样又呆又愣,他才要担心呢。 想到这,江一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真是被向前进给磨坏脑子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又不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姐夫,他现在就开始担心起向前进的智商岂不是默认接受他当自己的姐夫。 “小宝,你怎么没事拍自己脑袋。”江大妮嗔怪了他一句,拍了拍他的手。 “不是,我想起表哥让我给他带果皮丹,等送你到工厂,我还得记得去一趟供销社。”江一留随意找了个理由解释自己刚刚的动作。 “你也真是,我都多大的人了,哪还用得着你这个小不点来送我去厂里。”江大妮嘴上说着责怪,脸上却挂着笑意。 一旁的向前进苦笑着看了看身旁的江一留,他哪里是为了送大妮上工,想要监视他才是真的吧。 向前进觉得自己心上人的弟弟还真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无论他用多少零食诱惑,江一留都丝毫不为所动,将大妮守得严严实实的,仿佛装了雷达探测器,只要他出现在大妮四周,这个未来小舅子就会像幽灵一样凑过来,害的他想跟大妮再凑近一步,也找不到机会。 看了看插在他和大妮中间的小鬼头,想起大妮在老家似乎还有三个妹妹,向前进只求她们不要像小宝一样这么难缠,不然,恐怕他的追妻之路,真要漫漫无期了。 向前进一路陪着江大妮走到了纺织厂前的一条小路口,再走下去,就要直接到纺织厂了,向前进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地步,在小路口,恋恋不舍地和江大妮道别。 江一留一直将大姐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厂门,才放心地离开,走了十几步路,忽然想到了大姐口中那个白奶奶,想着既然来了纺织厂,不如进去见见那个老太太。正要往回走,转过身忽然看见纺织厂门口鬼鬼祟祟地站着一个男人,眼神正死死盯着大姐的背影。直到大姐的身影消失,那个男人才回过头来,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江一留清晰的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长相,顿时惊的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了起来。 要说江一 留上辈子最恨的人是谁,绝对非眼前走过的这个男人莫属了。 王善水,上辈子,这个凶狠残暴的男人,他还得叫一声姐夫。没错,那人就是江大妮上辈子的丈夫,也是那个婚后一直虐待大姐的鳏夫,上辈子大姐会那么早死,这个男人至少要付上八成的责任。 他的样子和上辈子没有丝毫变化,凌乱的头发掺杂着一半的银丝,衣服皱巴巴的,沾满污迹,也不知多久没有洗了,嘴角有一道豁口,据他自己说是当年逃荒来渝川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落单的鬼子,被鬼子伤的,当然,那个鬼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他拼死给杀了。他一喝醉酒就喜欢喝人吹嘘这件丰功伟绩,只是身边的人从来也没相信过就是了。 他的两只眼睛高高凸起,像牛眼一样瞪着,眉头常年都是隆起的,额头刻着几条深深的纹路,长相凶狠。在他身上,相由心生这个词体现的淋漓尽致。 江一留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这辈子,江大妮和这个男人毫无交集,为什么这个男人又开始出现在了大姐身边。 江一留想也不想就沿着王善水离开的方向走去,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盯上大姐,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江一留一路都很小心地跟在王善水身后,霍武平时除了教他们最基础的炼体术外,也会传授他们一些跟踪和反跟踪的技巧。江一留现在小孩子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掩护,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会做出跟踪这件事来,也不会对他有所防备。 他一路尾随着王善水来到了条小弄堂里。江一留曾经陪着小舅舅走街串巷地捡“垃圾”,对这条小巷也有点印象,似乎是矿场的职工楼,这里住着的应该都是渝川矿场的工人,江一留有些纳闷,王善水来这里做什么。 上辈子他虽然不喜欢王善水,但是他们家的情况他还是有点印象的,似乎没有什么亲戚在矿场工作吧。 渝川县只有两座铁矿,只是这两座铁矿并不是什么富铁矿,开采出来的铁矿石冶炼后锻炼出来的钢铁,也就只够县里机械厂内部消化罢了,因此,在矿场工作的工人待遇远远比不上机械厂,纺织厂之类的大厂,分给工人住的房子,也没有其他两个厂来的气派。 江一留跟着王善水,看着他停留在了一栋小二楼前,伸手敲了敲门。 他小心地躲到一堵横墙的后头,探着头朝王善水站着的方向张望,随着王善水敲门声音越来越重,那扇小木门终于被打开,江一留探着头看到出来的女人,眼里的瞳孔 瞬间放大。 范晓娟,他早该想到的。上辈子,大姐就是在范晓娟的一手安排下,嫁给了那个脾气暴虐的鳏夫。 “你来这里做什么!”范晓娟看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人影后才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让你别来找我吗,要是让我家那个看见,可是有大麻烦的。”范晓娟一想到自己现在的丈夫就打了个哆嗦,昨天晚上她又被那个老头揍了一顿,理由就是她那个大继儿媳看到了她买了糕点回娘家,怀疑她私吞每天的菜钱,这让小气的老头万分不悦,狠狠教训了她一顿,现在范晓娟一衣服下,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在现在这个家,老头子的工资条范晓娟是一点都碰不到的,每个月老头子只给她必要的饭菜钱,多的一分钱都没有,范晓娟每天只能绞尽脑汁在那少的可怜的菜金上动手脚,省下个一毛五分,攒下来回娘家充阔气。 范晓娟最要面子了,几年前回家要粮这件事让她丢尽了脸面,现在嫁了个城里人,反倒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往,这让做了这么多错事的范晓娟如何接受的了。至少,在村里人面前,她的日子一定要是滋滋润润的,看着那些人羡慕的眼光,才会让范晓娟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错。 现在唯一让范晓娟好受点的就是老头子嗜钱如命,他挣得那些钱,不仅她碰不着,连老头的几个孩子也碰不到,这让范晓娟多少有了点希望。老头子攒的那些钱早晚都会到她手里,这些打,她也不能白挨啊。 第69章 反击(二) 王善水朝范晓娟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牙缝里还塞着一根韭菜叶,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一朝范晓娟靠近,范晓娟就忍不住朝后头倒退了几步,仅有的理智勉强压制了她想要捂鼻的冲动。 又老又丑又脏的男人,配那个小贱人正正好。 “那小妞我看了,人太瘦,屁股也小,这种女人怎么生的出儿子来,不过长得还行,也算是有个优点。”王善水对着范晓娟说道。 范晓娟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你去找那个江大妮了?”她可不想这蠢货做些什么,引起对方的怀疑。 “你放心,我就在纺织厂外头照你的形容看了一眼,没有和她搭话。”王善水撇了撇嘴:“你真有把握我睡了她之后她不会吱声,反而乖乖地嫁给我?”王善水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范晓娟低垂了眉眼,随即抬头笑了起来:“那丫头从小就胆小懦弱,你要是睡了她,以此威胁,她就是想不嫁都不行。” “而且,江大妮还有三个妹妹,她要是敢闹开去,你就说是她浪荡犯贱,主动勾引的你,她要是能狠下心放着三个妹妹的未来不管,她就不是江大妮了。”范晓娟心中笃定,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放心,在让你动手之前,我自然会想办法把她的名声弄臭,到时候这件事即便传了出去,别人也只会相信你,而不是相信她。”范晓娟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犹豫,就知道是筹码加的不够:“你就放心看下去,马上你就能看到一出好戏了。”范晓娟想到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一切,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好,我就信你一次。”王善水舔了舔嘴唇,看范晓娟如此笃定的态度,心里也信了几分,他先看看那女人会做些什么,要是她真有本事,自己也白赚一个媳妇,没什么损失的。 想到那嫩乎乎的小闺女即将躺倒他身下让他随意玩弄,一股子邪火就冒了上来,王善水看了着眼前虽然老了点,但却身材丰满的女人,有些蠢蠢欲动。 她男人也不在家,不如....... “你老实点,这里来来往往可有不少人经过。”范晓娟看他那猥琐的眼神,心中一凛,呵斥道:“我们可说好了,我帮你免费娶一个黄花大闺女,你给我二十块钱,其他的,你想都别想。”范晓娟压低了声音,对着王善水威胁道。 王善水的心思被戳破,一下子有些丧气。 “行了,你快走吧,要是被人看见就不好了。”范晓娟催促了几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就将门紧紧关上,站在门口的王善水差点被撞个正着。 “臭娘们!”王善水骂骂咧咧地嚷了几声,往门口吐了口黄浓痰,转身离开。 确定王善水离开后,江一留才从横墙背后站出来,此时的他双目赤红,手指紧紧掐进手心,若不是还残存着几分理智,他都想直接从空间里拿一把大砍刀,将那两个贱人砍成肉酱。 江一留喘着粗气,深深地朝范晓娟的家门看了一眼,这事没完,死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他要让他们把上辈子欠大姐的,连同这辈子的仇,一块报了。 生不如死,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江一留不知道范晓娟刚刚对王善水许诺的前招是什么,总之对于大姐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既然如此,他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对于那些贱人,就不需要讲什么礼仪道德了。 ******* “叔叔,叔叔,有一个叫范晓娟的阿姨让我告诉你,有一件事想找你商量,让你去她家找她。”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扯了扯站在纺织厂门口的王善水的衣角,对着他脆生脆气地说道。 那女人昨个不还让他别去找她吗,怎么今天主动找上门来了。王善水有些纳闷,也没去细想范晓娟怎么知道自己纺织厂门口,以为是昨天的对话,让范晓娟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虽然不解,却还是嘟囔着朝范晓娟夫家的方向走去。 “大哥哥,糖——”小男孩见人走远了,蹬蹬蹬迈着小腿跑到了纺织厂旁的小巷里,朝着一个用大围巾遮住脸的胖男孩伸了伸手。 胖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用暗哑的嗓音说道:“这是大哥哥和你之间的秘密,你可不准告诉别人哦。” 小男孩懵懵懂懂的,接过糖欢呼着跑了开去。 胖男孩解下围巾,脱掉身上厚实的大棉袄,露出实际上消瘦的身材。 鱼儿上钩了,江一留朝着王善水离开的方向慢慢悠悠地走去。 ****** 王善水赶到范晓娟家的时候,房子的门是虚掩着的,王善水试探的敲了敲门,屋里也没有响动声传来,等的不耐烦的王善水干脆推开门走了进去。 范晓娟现在住的房子是小二楼的一层,还被分成了两半,隔壁住着的是另一户人家。房间很小,除了兼具吃饭、客厅、卧室功能 的堂屋,还有一间不足十平方大小的卧室,是范晓娟和现任丈夫的房间,现在这里头还住了老大老二两家的孩子,至于两对大人,干脆在堂屋摆了架高低床,每天就在这老房子里盯着,生怕后娘把老头子的钱都骗走了。 范晓娟压根就不在堂屋里,王善水动了动鼻子,这大冬天的怎么有一股花香,他也没在意,以为是范晓娟那个女人摘了花来装扮房间。 不在堂屋,那应该就在卧室吧。 王善水咽了咽口水,搓了搓手,猥琐地说道:“晓娟,晓娟,你在房里吗,你不吭声你大水哥可就进来了。” 良久也没听到回声,王善水心头一热,朝着卧室走去,还没把门打开呢,就觉得一阵眩晕,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确定屋里头没有了动静,早就等在屋外的江一留戴着口罩走了进来。 他先是把放在客厅墙角里的一个小瓷瓶盖上盖子,收到了空间里,接着把屋子的窗户打开,房间内那一股奇怪的香味顿时就散了去。 那个花香,其实是用木菊花淬炼出来的。木菊花具有强烈的催眠效果,光是闻到花瓣的气味就能让人和动物昏昏沉沉。江一留手上这瓶是加强升级版,在密闭的室内空间,药效更加强烈。 江一留手上这瓶药是白昉丘给的,他相信江一留的性格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加上他又担心江一留在什么时候又做出像上次那样偷溜上山的事,想着将这瓶药给他防身使用。 江一留心中苦笑,他终究还是辜负了白爷爷的用心,用这瓶药做了坏事,可是在他看来,那两个人都是罪有应得,他只是想将他们想对大姐做的原封不动回报到他们身上罢了。 他摇摇头,闪过那一丝对于白爷爷的愧疚,心中又冷凝起来,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走过去踹了他一脚,丝毫不留情地拽过他的衣领,将人拖到了卧室里。 范晓娟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王善水的个头不高,但也是个成年男子,江一留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人抬到床上。看着衣冠齐整的两人,江一留皱了皱眉,干脆上手,将两人的衣服扒了个精光,大冷的天,两个赤条条的身体就交缠在了一起,不论是谁看见,都会觉得两人在做那些不好的勾当。 江一留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正要离开,忽然看见范晓娟脱掉的棉袄里露出来的一角白纸。 他好奇地将白纸拿出来,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大字,还按着 两个血红的指印。 江一留看着这缺横少划的字直皱眉,只是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东西,他耐着性子将纸条上的字连蒙带猜地认完,刚刚报复完有些平息的怒气一下子又冒了上来。 这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叫殷红的女人和范晓娟的协议,只要范晓娟帮她搞臭大姐的名声,那个殷红就许诺给范晓娟二十块钱,按下手印表示凭证。 江一留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殷红的女人,为什么她要这么对付大姐,江一留相信,以大姐温和的脾气,根本就不可能做什么得罪人的事。 他将纸条放进空间,深深地看了眼相互搂抱着的范晓娟和王善水,转身离开。 “嘭——” “谁啊,这么缺德,大白天的来砸窗户。”范晓娟家隔壁的人家走出来一个胖胖的妇女,气呼呼地走到自家被砸的稀烂的窗户面前,看着躺在地上的熟悉的搪瓷杯,气的怒火中烧。 “范晓娟,你个臭不要脸的给我出来,大白天的你把我家窗户给砸了,必须得赔钱。” 胖妇女的嗓门特别大,那些大冬天窝在家里的妇女都走了出来,围着范晓娟和胖妇人两家的小院议论纷纷。 “你以为躲着就没事了,老娘这就把你拎出来。”胖妇人手上拿着的搪瓷杯上贴着写有范晓娟男人名字的胶条,这也是胖妇人如此肯定凶手就是范晓娟的原因。 她男人上工去了,能砸窗的不就只剩下范晓娟了。两家因为小院的占地问题,一直都有摩擦,胖妇人觉得,这就是范晓娟对于自家的报复。 她气呼呼地冲到屋子里,外头围观的人还以为会听到两人的对骂声呢,没想到听到的只有胖妇人的尖叫声,互看一眼,紧跟着走了进去。 可别出什么事了。 躲在人群里的江一留看着一切都如他所料的发展,裹着厚实的围巾,穿着宽大不合身的大棉袄,低着头消失在小巷里。 他只是把范晓娟想做的回报到了她身上,他没错。 第70章 反击(三) 范晓娟是在一阵头晕目眩中被一桶凉水泼醒的,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头发就被大力地拉扯住,从床上拽了下来。范晓娟的脑子木木的,想张嘴让拽自己的那个人停下手,可就是张不开嘴。 “嘭、嘭、嘭。”棍棍都打到肉里,范晓娟放声哭嚎了起来,剧烈的疼痛终于让她清醒了些,睁大眼看着四周的环境,自家那个男人凶神恶煞的举着一根小腿粗细的棍子,想要吃人一般看着她,房间门口还围了一群叽叽喳喳,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女人。 范晓娟有些摸不清头脑,她不是开着门在客厅里面拨花生壳准备晚上煮完盐水花生给老头子做下酒菜吗,怎么现在躺在卧室里,还有这么多人围着她。 “你个贱人,这个奸夫到底是谁,臭不要脸的,都是改嫁的女人了还敢给我爸带绿帽子。”范晓娟的大儿媳妇从人堆里寄了出来,拽住她的头发拎起她的脑袋朝床上看去。 “嘶——”范晓娟感受到皮肉在粗糙的石地面上划过的火辣辣的感觉,疼的嗷嗷大叫,也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身上可能一丝未挂。 范晓娟尖叫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和下身,要知道,现在围在卧室外的可不仅仅是女人,还有好几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死咪咪地瞅着她光裸的身躯。 范晓娟的脑子一片空白,完了—— “这个男人是谁。”老头子拿着棍子,阴测测地说道。 范晓娟的头发被紧紧一拽,整个头皮仿佛都被剥起,疼的她睁大了眼睛,朝着床上看去。 王善水正呼呼大睡地躺在床上,身上被浇了一桶凉水,浑身湿哒哒的,大冬天的,门和窗户又大开着,整个人冻的发青,可是依旧一点醒来的动静都没有。 范晓娟看到王善水此刻的模样,心就凉了大半。这分明就是捉奸在床的情形,范晓娟幻想过无数次这种事的发生,可是无一例外,女主都不该是她。 范晓娟咬紧牙关,努力回想在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可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就是好好坐在屋子里,没有喝茶,也没没有被人打晕的迹象,怎么就昏过去了呢。而且没有人知道她私底下和王善水的联系,包括殷红。 难道是王善水? 范晓娟想起昨天王善水对自己的觊觎,以及那淫邪的眼神。没错,一定是这样。 “老于,都是他,是他强迫我的,我是冤枉的,我刚刚还在客厅帮你拨花 生呢,就被人打晕了,醒来就是这副模样,老于,你要相信我啊。” 范晓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顾不上此刻自己光裸的模样了,抱着老头子的大腿一阵哭嚎。 于老头一瞬间有些犹豫,揪着范晓娟头发的女子一看就急了。 “爸,你别信这个老贱人的,堂屋里压根就没有什么花生,我看是这个贱人想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偷人,被人撞破后想以此抵赖。” 范晓娟的大儿媳妇早就看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后妈不顺眼了,自家男人的几个兄弟一直因为前头婆婆的关系和这个爸不怎么亲,老头子估计也察觉到了这点,才想娶个年轻媳妇再生几个小的。 笑话,爹不亲钱亲,老头子想再娶谁也不介意啊,只是这钱可不能交给后头这个女人,大儿媳妇一想起老头子给范家的那一大笔彩礼,就肉疼的紧。只是人都嫁过来了,证也领了,他们顶多也就只能在日常生活里给范晓娟找点不痛快,其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次正好,可以一举将这个女人赶回去,还能把那一笔彩礼,原封不动的让范家还回来。 “爸,这个男人还没醒呢,你先把人弄醒,看看他怎么说?”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可不信,范晓娟没这个意思,那个男人会自己找上门来,看他这副模样,不像是他们矿场的人呢。 老头子的媳妇说完,给站在门口的弟媳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块上前将睡在床上的男人从床上拉起,往地上狠狠一推。 王善水牙齿格格作响,感觉被冻在冰块里,忽然扑通一声,被人拉起往地上一甩。 那两个女人使了个心眼,将人推到了范晓娟的身上。 范晓娟光着身,此刻被冻得有些发僵,即便察觉到两人的不怀好意,可还是避不过去,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一下子压在身上,发出一声惊呼。 “晓娟,晓娟,你大水哥来找你了。” 王善水木着脑袋,感受到身下的绵软,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是依着直觉伸着手在范晓娟身上乱摸,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嚯,还真是奸夫淫妇啊。” “就是,还说是被强的,看着一口一个晓娟大水哥的,我看这女人在嫁给老于之前早就跟这个男人有一腿了。” “就是就是,据说这个女人前头那个男人就是为她和两个孩子去队上偷粮才被野猪要断了腿,结果还被这女人告发了,你们说这 种没良心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真的,你这是从哪听说的?” “我三姑的二舅的大表弟........” 围在外头的人对着屋子里的两个光溜溜的身体指指点点,老头子的两个媳妇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看着老头子铁青的脸和气到颤抖的双手,心里大呼一声痛快。 范晓娟一下子肯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测,一定是王善水这个男人趁着她不注意弄昏了她,她深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找上王善水,反而把自己推入了泥沼里。 “我们听说这里有人搞破鞋。” 一群穿这绿军装,系着红袖标的小青年走了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一对男女,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及兴奋。 所有的人看到这群人进来,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将门口的位置让给了几人,生怕让的慢了,就被扣上什么大不敬的帽子。连于老头和他两个媳妇也是如此,倒退了几步,离地上的两人远远的。 “大庭广众之下搞破鞋,简直就是人民的耻辱,对于这种坏分子,我们必须要给与狂风骤雨般的批评,同志们,把人带走。” 领头的男子振臂一呼,后头那群小青年都欢呼着冲进屋子里,驾着迷迷糊糊的王善水和清醒过来,看着这群人不断反抗的范晓娟就要离开。 “同志,给这个女人穿一件衣服吧,她这样光着身子出去,不是让我党的优秀青年被动犯错误吗。” 大家都料到范晓娟估计是要被拉出去游街批斗了,同为女人,虽然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可是让一个女人光着身子在外头游街,还是过了些。最先撞破这件事的胖妇人拿起地上丢了一团的棉袄,递给架着范晓娟的青年。 领头的男人想想也有道理,让范晓娟把外套套上,架着两人就从屋子里离开。至于同样光着身子的王善水就大家一致忽略了。 主角都走了,除了于老头和他两个媳妇,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笑话,这时候还留在这不就是看笑话吗,那就是结仇了,还是得趁于老头清醒点前离开。 某某某今天没过来,估计不知道这件事把,她可得去说给她听听。所有离开的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兴奋,不出意外,这就是她们接下去几个月的谈资了,那些不在场的,估计都会来向她们打探这些消息呢。 没有电视网络的年代,这些八卦就是女人们茶余饭后唯一的消遣了。 胖妇人也跟着 大家一块出来,走到家门口,看到碎了一地还没有收拾的玻璃渣时,才想起自己去于家的正真目的。 只是胖妇人有些纳闷,既然范晓娟在和男人偷情,那用杯子砸他家玻璃的到底是谁?胖妇人灵光一现,想起在场无比积极的老于头的几个儿媳妇,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一准是她们几个发现婆婆偷情,又不好意思出面,这才使了这招的,胖妇人一阵郁气,这么一来,对方绝对不会承认这件事,这个亏,他们家是吃定了。 胖妇人气呼呼地拿出扫把,想把玻璃渣子打扫干净,不然家里那几个孩子回来,伤到脚就不好了。 怎么还有石块在这里,胖妇人眼尖的发现那石块底下露出蓝灰的一角,蹲下身移开石块,发现被压在底下的是一张两块钱的纸币,两块钱配一块玻璃早就够了,还能剩下点给孩子买几颗糖果。 胖妇人喜滋滋的将钱塞进口袋里,算于家那几个媳妇会做人,既然如此,她就好好帮她们保守这个秘密,反正错误的源头也在那范晓娟,她要是不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哪会被几个媳妇抓到把柄。 ****** “前面这是在干什么?” 江大妮好奇地看着大街上围聚在一起的人群,还有越来越多的人群朝那里涌去。 “听说是矿场一个工人的老婆和人通奸被抓奸在床,现在正在被批斗呢。”朝人群走去的一个老太太热心地朝江大妮解释。 “大姐,瞿奶奶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去接江大妮下工的江一留自然知道被批斗的那两个人是谁,他不想脏了大姐的眼睛,也不想让她看到范晓娟回去胡思乱想,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大姐支开。 江大妮本就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听到弟弟的话,也不朝那群人看了,拉着弟弟的手就要朝孟家赶去。 “对了,大姐,你知道殷红是谁吗?” 江一留想了一天,还是没想到那个叫殷红的人为什么要联合范晓娟来伤害大姐,干脆就直接开口向江大妮询问。 “殷红?”江大妮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们厂里没有这个人啊,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人?” 不认识?那就更怪了。 江一留皱了皱眉,抬起头时又是一副单纯可爱的模样:“就是我今天在你们厂外等的时候听人说起的,觉得这个姓挺奇特的,就随口问问。” 江大妮恍然大 悟:“原来是这样,那可能是我们厂里我不认识的人吧。” 江一留低下头,那个殷红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他还得早点把人找出来才行。 第71章 回村 “你们两个可算是回来了。”江大珍站在小楼外,看着两姐弟手牵着手回来,笑着说道。 江大珍每天都是由孟平川骑车接送的,江大妮来了以后,她原本是想陪着侄女一块上下班的,可是在江大妮熟悉了路线后,就婉拒了小姑姑的好意。骑车接送也是夫妻间的浪漫,江大妮可不想因为自己打搅了姑姑和姑父培养感情的时间。 “小宝——”江大珍后头出来一个人,正是多日没有见到的江大海,此时他冲闺女和儿子招了招手,笑的一脸灿烂。 “儿子诶,你可想死你爸了。”江大海一把抱起还没回过神来的江一留,用自己的胡渣挤着儿子白嫩嫩的小脸,亲热地说道。 以前江一留也不是没来孟家住过,可是从来没有一天待了像这次这么久过,江大海足足快小半个月没见着儿子,吃饭都不觉得香了。 “大哥,你跟小宝吃了饭再回去吧,天都这么晚了。”江大珍看了看有些暗下来的天色,对着大哥说道。 江大海没料到一向懂事的儿子会闹小脾气,一下子有些吃惊。 “大哥,要不让小宝再住几天,反正再过两三天,大妮也就放假了,到时候让他们两姐弟一块回去吧。”江大珍也舍不得侄子,摸了摸江一留的脑袋开口说道。 “这哪行,你又不知道爸妈的脾气,他们可是给我下了军令状了,让我一定要把小宝带回去。”江大海苦笑着说道,不仅他想儿子想到吃不下饭,两位老人也想啊。 “小宝,别闹了,快和你大姐上楼收拾一下东西,天一暗下来,这自行车就不好走了。”江大海对着儿子催促道,江一留也意识到,想要再赖在孟家,看样子是不太可能了。 马上要过年了,大姐只是一个学徒工,三天以后就能放假回家,这三天,那个叫殷红的人不一定会动手,而且现在范晓娟出事,更让她有所顾忌,短短的几天,大姐也不太可能会出什么状况。 想到这些,江一留稍稍松了一口气,装作被说动的模样,拉着大姐上楼整理衣物。 “小宝,我不想你走。”孟向学紧紧抱住可爱的小表弟,舍不得撒手。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就恋恋不舍地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江一留满头黑线,这不是舍不得他,而是舍不得他带过来的那几本小人书吧。 江一留怜惜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肝,推开那个无情无义的小表哥,黑着脸拉着大姐的手向楼上走 去。 孟向学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对于自己的想法被小表弟看穿没有一点的尴尬,蹑手蹑脚地跟在后头,心里想着,怎么着也得让小宝把他没看完的那几本小人书留下来啊。 “你没看完的那两本书我放在枕头底下了,记得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看书,要是让我知道你不听话,以后我就不给你带小人书了。” 江一留像一个长辈似得教训着高了他整整两个头的孟向学,偏偏孟向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小鸡啄米似的乖乖点着头,心思早就飞到了自己的枕头底下,欢呼着扑倒了穿上,从江一留睡的那半张床的枕头底下翻出了两本还没看完的小人书,如痴如醉地看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小表哥,江一留实在无法将他和前世那个冷硬稳重的军哥哥联系在一起。 “大姐,我想要一个你做的小布包。”江一留看人已经支开了,转头对着正在替他整理包裹的大姐开口请求到。 江大妮有些犹豫,毕竟那些布包都只是练手之作,她并不是十分满意,可是弟弟都开口请求了,她纠结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下来。 江一留的本意也不是真的向大姐要东西,而是为了避开小表哥,将东西交给大姐。 “大姐,这是我特别调配的辣椒水,要是遇到什么坏人,你就拿着罐辣椒水喷他。”一走到书房,江一留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外壳是塑料做的,里面装的是他从防狼喷雾里到出来浓缩辣椒水。 随着年纪的增长,江一留发现自己对空间的控制也更加灵活了,从一开始只能灵魂进入,到现在灵魂身体只有切换进入,从一开始只能操控两米范围内的东西,到自由拿取十米范围内的东西,那瓶木菊花药汁就是江一留躲在外头,趁范晓娟开门的功夫,从空间内放置到屋子里去的。而且凭着意念,不进入空间,他也能用精神操控里面的物品,只是这样极其耗神,只能通过充足的睡眠补回来。 “这是什么?”江大妮好奇地按了按瓶上的按钮,江一留还来不及阻止,一股刺激呛鼻的水雾就从瓶口喷射出来,幸好江大妮将瓶口朝向了两人对面的位置,不然估计此刻两人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咳咳咳。”江大妮咳嗽了几声,看着手上的喷壶像看见什么宝贝似的。 “这东西可真厉害,像咱们村的喷雾器一样。” 江大妮说的喷雾器是农药喷洒机,那是一个高80厘米、直径25厘米左右的 圆筒。喷药时,要先将喷雾器放在地上,把气打足,然后背在身后,拉动杠杆将圆筒内的农药喷洒出去,等筒里面的气耗尽,药液雾面变小了,再放在地上打足气,再背起……如此反复。耗力费时,半天打不了几桶药。 江一留给的这个小喷雾虽然和农药喷洒机差不多,但是显然操作起来比它更简单,至少这个小瓶子不用打气就能用。 “小宝,这个东西你哪里来的?”江大妮紧张的看着眼前的弟弟,这么稀罕的东西,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拿的到的。 江一留早在将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理由:“这是阮阮给我的。” 阮阮的来历大姐也知道,她身上携带的那些个精致夺目的怀表大姐也看到过,她能拿出这么一件东西,大姐自然不会怀疑。 “你怎么能拿阮阮这么贵重的东西。”江大妮皱了皱眉,阮阮的身世多可怜啊,她的弟弟不仅不好好照顾人家,还从人家小姑娘手里骗这些好东西,这让江大妮更加生气了。 她的弟弟可以不聪明,可以没出息,但绝不能是这种欺骗小姑娘的男人,江大妮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教训弟弟的念头。 江一留自然没有错过大姐的神情,也知道她一定是想歪了:“大姐,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和阮阮借这东西玩玩,我用咱爸给我做的小陀螺交换的,下次你回去我就将东西还给她。”江一留正色地说道。 江大妮松了口气,手里的东西也没那么烫手了:“你今天就拿回去吧,这东西放在我手上也没什么用啊。” 江大妮将小喷壶朝弟弟手里塞去,江一留连忙拒绝。 “大姐,你就把东西守着,反正也就三天时间,这几天我一直都睡不好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你把这东西随身带着,我也能放心点。”江一留面带忧虑地说道:“反正也就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就回家了,到时候我再把东西还给阮阮。” 江一留想着,阮阮那丫头最听他话了,随便像个借口就能把那乖巧的小姑娘糊弄过去,也不怕大姐找阮阮询问。 江大妮的秀美微拢,看弟弟的担忧不似作假,心里也有些惴惴,现在到处都在要求破四旧,去迷信,可是农里人又有几个是不信鬼邪的,至少江大妮是信这神神叨叨的。握着小喷壶的手渐渐捏紧,脸上有些犹豫。 “那,那我就留三天,等我回去了再还给你,到时候你可要记得还给阮阮噢。”江大妮将小喷壶仔细收到衣服的口袋里, 对着弟弟说道。 两人都忘了拿小布包这件事,江大妮还是等爸爸把弟弟带走了,才想起来他们最早一起去她房里的目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算了算了,等这三天她再给弟弟和阮阮他们绣几个更好的带回去,收到礼物,弟弟和妹妹们应该都会开心吧。 ******* “弟弟!” “小宝哥哥!” 听到自行车刺耳的刹车声,屋里的几个人都欢呼着跑了出来,把江一留围个水泄不通。 “好你个小子,是不是在姑姑家过惯了好日子,都不肯回来了。”江二妮揪着弟弟的耳朵,装作生气地说道。 江一留嘿嘿笑着,二姐压根就没用力,一点都不疼。 “是啊是啊,是不是吃了好多好吃的,我看到那天咱爸把家里的大红给带走了,大红的味道好不好啊。” 大红就是那只被宰的大公鸡,因为头上的鸡冠特别红,由此有了这么一个名儿。 江一留看三姐流着口水的模样,笑着拍了拍怀里的包裹:“姑姑给我拿了不少糖果和肉干,晚上我们一块分着吃。” 几个孩子一起欢呼,分零嘴,自古都是孩子最开心的事。 “行了行了,别围着小宝了。”苗老太坐在屋里呐,看小孙孙迟迟不进来,站在门口催促道。 “小宝,你饿了吧,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的酸辣鱼。”苗老太稀罕地摸了摸小孙孙的脸:“胖了胖了。”老太太乐呵呵地说道,看来这孟家也没亏待她的乖孙。 吃饭的时候,苗老太特地把那盆红彤彤,散发着酸辣香味的鱼片摆在了江一留的面前,还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的红薯饭。 “小宝,你见着那个向前进没有,那小伙子人咋样啊。”顾冬梅这段日子最在乎的就是这件事,江一留刚一坐下,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江大妮的婚事也确实是江家的一件大事,听顾冬梅这么一提,饭桌上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到了江一留身上。 江一留放下正要夹鱼片的筷子,对于向前进这个人吧,短暂接触下来,他也没什么恶感,自然做不出抹黑他的事来。 “他人挺高挺黑的,看上去挺老实也挺喜欢大姐的,每天都绕着远路送大姐上工。只是我和他接触的不多,我觉得现在定下来还太早了,大姐和他显然还没到那个地步。” 江一留思索 了一下,尽量中立地讲述向前进这个人的性格和态度。 “看样子那小伙子对大妮还挺用心的。”苗老太思索着,小伙子越用心越好啊,这样一来,彩礼也能要的多一些。 老太太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把大孙女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奶,你不是让表舅去问了向家的情况吗,怎么样了?”江一留好奇的问道,向前进这个人他是接触了,可是对于婚姻来说,对方的家庭也是至关重要的。 “向家人风评很好,尤其是向前进他爸妈,小丘村的人提起向老实和殷红,就没一个不夸的。”苗老太想了想,向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家,向前进争气,公公婆婆和善,大妮嫁过去也不受气,谁也不能说她这个做奶奶的亏待孙女了吧。 “什么!”江一留手上的筷子瞬间掉在地上,脑子里回想的都是苗老太刚刚说的那段话。 他一直苦苦找寻的殷红居然是向前进他妈,江一留低下身,假装去捡掉在地上的筷子,眼底一片幽深。 这向前进,绝对不能嫁。 第72章 二合一 “筷子都脏了,奶帮你拿一双新筷子。”苗老太看孙子把筷子掉在了地上,立马跑回灶房,拿了一双新筷子出来。 “爷爷,我这几天待在县城里,打听到一个消息。” 短短几息的时间,江一留的心中闪过很多处理的办法,可是现在看家人的意思,显然对那个向前进已经十分满意了,一般的手段,根本无法熄灭大家想要撮合大姐和向前进的心思。 也是,在这个年头,有一个工人的工作那就是个香饽饽,更何况,据奶奶打探到的消息,向前进的父母还是极易相处的老好人,大姐嫁过去也不会受罪,简直就没有比向前进更好的对象了。 如果江一留不是事先在范晓娟的衣服里找到了那张纸条,或许他现在也是其中满意的那一个吧。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人风评不错的老好人,为何会在没有见过大姐的情况下,联合范晓娟陷害大姐,用的还是这样恶毒下作的手段。不过他也不需要想明白,他只要知道,大姐一旦嫁给向前进,就会遭遇这种恶毒的婆婆,就能彻底激发他拆散大姐和向前进的心。 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自古以来,婆媳问题本就复杂难解,现在两人还没在一起,殷红就对大姐抱有如此恶意,更何况结婚以后,那时候她就有更多的机会,更恰当的理由折磨大姐,如此一来,岂不是又在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爷爷,我听说开年后,县城的初中就要开始恢复上课了,大姐只有小学的学历,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纺织厂当个学徒工,我想大姐的成绩这么好,如果能上初中,到时候考个高中中专绝对不是问题,这样一来大姐一毕业就能分配工作,只要小姑在纺织厂招人的时候活动一下关系,大姐就能做一个正式工了。” 他们一家没有城市户口,要是想要包分配,必须取得中专及以上的学历,不像城里人,只要初中毕业,好坏都能分一个工作。六十年代轰轰烈烈的知青上山下乡活动,也是为了缓解就业分配的压力。这些年因为某些大家都知道的政治问题,县里几家工厂实际上已经好久没有招过工人了,现在人手紧缺,江一留听姑姑说过,不出两年,纺织厂肯定要开放招人了。 “初中复课了。”一直坐在上首没说话的江老头放下手上的饭碗,他的重点全在孙子的前半段话上。 “是啊,现在城里都传开了,据说上头的文件都下来了,正月一过就会宣布。”江一留十分肯定的说道,这件 事,在孟家的饭桌上也提起过几次,孟大昌和渝川小学的校长有点交情,估计是从对方嘴里打听到的。 在场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有高兴的,也有不满的,当然,像三妮四妮这几个还小的,没心没肺,压根就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对她们来说,小学毕业都还很遥远呢。 “大妮都十七岁了,初中加中专,五六年过去,都二十多的老姑娘了,白费钱,当上工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苗老太对孙子的提议很不以为然,反倒是看了看坐在一旁安静吃饭,不参与这些话题的大孙子眼睛一亮:“爱国的年纪倒差不多了,到时候就送爱国去城里读初中,到时候当个有出息的工人。” 江爱国的眼神闪了闪,他自然知道上初中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有机会上高中,甚至有可能上中专。要知道,在初中停课的这些年里,所有的中专生名额和大学名额,都是县里推荐的,他们选人的第一点,就是要求根正苗红,江爱国两兄弟有一个劳改的爸爸,在第一关,两人就会被刷下来。 江爱国咬紧了嘴里的筷子,看着有些不满的大伯母,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舍不得说违心的话来拒绝。 和江爱国一个年纪,却没有被老太太提及的江二妮有些不满,她也小学毕业了,怎么就不提她呢。 “爷爷,我也想去县里上学。” 自从江二妮被白昉丘正式收为弟子后,江老头就对这个孙女高看了一眼,现在,江二妮也算是所有孙女里的头一份,她的脾气本就比较大,现在好了,更加烈性了,有啥说啥,有时候惹到了老太太,江老头也会替她说些话圆过去。 “小丫头片子学点字就差不多了,你不是还和你白爷爷一块学那什么花花草草吗,读初中就是白瞎时间,划不来。” 苗老太想也不想就拒绝,孙女有再好的工作又如何,结婚了就全是男方家的了,他们辛辛苦苦花钱将人供出来,就为了让他们给别人家挣钱,别逗了。 苗老太嗤笑了一声,那表情就是这事免谈。 “奶,临时工每个月才十五块钱的工资,一旦成为正式工,工资立马就翻了一倍,随着工级的递增,工资还能上涨。大姐说了,她要是能当上正式工人,以后每个月就给家里一半的工钱。以后就算结婚了也照给。” 江一留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半的工资那得有好多钱呢,到时候就能给我买一堆好吃的好玩的, 我看表哥家里有好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我也想要。” 江一留知道,对于老太太来说,孙女的前途不重要,钱和孙子才是她的心头肉。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植根在苗老太脑海里六十多年了,江一留不觉得自己能改变她这个固执的想法。其实对付这个顽固的老太太,抓住她的软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真的?”苗老太有些怀疑,孙女真的愿意交一半工资上来,就算孙女愿意,她将来的丈夫能愿意?不过一半的工资,对于老太太来说,那还真是不小的诱惑。 苗老太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初中的学费和小学一样,每年是两块钱,江大妮现在每个月都会寄回家里十块钱,如果她要去读书,这纺织厂的活肯定是留不住了,算下来,一年就损失了122块钱,六年就是、就是,老太太掰了掰手指,掰了好一会,只算出个大概数字,六年她得损失七百多块钱,按孙子的说法,大妮要是每个月都上缴一半的工资,算上工资增长的速度,她这笔钱,三四年后就能回本了。 苗老太算了又算,脑子都算糊涂了,勉强得出一个结论,这笔买卖暂时看起来还是划算的,似乎送孙女去上学,也不是那么不容易让人接受了。 “奶,以后我的工资也上交一半到家里,我也要去上学。”江二妮自然不觉得小弟这是在害他们,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过老太太这一关,她可能彻底会失去这个改变一生的机会。 上初中,她的未来就有无限的可能,窝在乡下,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更何况,六年以后事情到底怎么样还难说呢,她不信小弟会害她们,他既然会帮大姐撒这个慌,就绝对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她可不信大姐那个软面团会想到这么破釜沉舟的办法,绝对是机灵的小弟自己想出来的。 在场的,除了钻到钱眼里的苗老太和有着其他心思的顾冬梅,估计所有人都看出来这里面的小九九,要知道小宝以往最在乎的就是几个姐姐,怎么可能为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就要往几个姐姐的工资里挖一半,你看家里那些好吃的好穿的,他哪一样没分给过几个姐姐。 作为同样看不穿的顾冬梅,此时的思绪非常复杂。 她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变了,江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为什么还要去抢几个可怜的姐姐的东西,亏她以往还觉得儿子对几个姐姐挺好的,几个闺女将来也有了希望,现在看来,恐怕坑死几个闺女的还是这个儿子。 顾冬梅揪着心,不知道该怎 么帮助几个女儿。 二妮也是,这么傻的要求她怎么能答应呢,她不是一向最精了吗,大妮单纯被儿子骗也就算了,她怎么也上当了呢。工人意味着能找到更好的对象,可一个要上交一半工资给娘家的媳妇,没有那个男人能受的了。顾冬梅这么一想,似乎已经看到了两个女儿悲惨的未来,对江一留这个儿子也有了些怨念。 这个生来和她不亲的儿子,是不是来跟她讨债的。 顾冬梅甚至阴暗地想到了自己在儿子去小姑子家里时,让他带给大女儿的那些钱,是不是被小儿子偷偷昧下了,心里打定主意,在大妮回来后要找她好好问问,看儿子有没有私底下藏钱。 苗老太没有发现媳妇的不对劲,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了二孙女的事。 江二妮这个问题更好解决,她不像江大妮,现在还有个临时工的工作,也是江大妮运气好,纺织厂的会计室要收人,收的还是临时工,江大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把侄女找了过去。江二妮碰不到这种好事情,她一旦小学毕业,最大的可能就是像莫向红一样在家待着,做些简单的活计或是下地挣工分,这么一来也挣不到多少钱。 苗老太算了一下,要是送二孙女去读书,一两年就能回本,这买卖简直就是太划算了。 “行,送,都送,不就是读个书吗,奶也不是那种狠心的老太太,既然你们两个娃子这么想读书,奶奶就送你们上学。” 苗老太乐呵呵的,两个孙女每人都上缴一半的工资,以后自己的小乖孙不用上工都能躺着收钱了,要是之后的两个小孙女也能像这两个一样,孙子就能收两整份工钱,那日子,岂不是过得比谁都滋润。 “这可不是老太太我逼得,是你们几个自己答应的,到时候可别反悔赖账,这么多双耳朵都听着呢。”苗老太觉得不保险,又加了这么一段话,心里想着要不在几个孙女去读书前让她们写一张纸条,以后也好有个凭证,省的她们到时候挣钱嫁人了,反口否认这件事。 江老头精明的眼神从孙子微笑的脸上划过,心中赞叹了一声,他不在乎孙子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也没打算戳破自家老太婆心里的美梦。 二妮是聪明的,想来也明白了小宝这么做的原因,只要她们这些做姐姐的知道感激,那么江家将她们供出来就不吃亏,四个姐姐每人帮衬小宝一点,小宝将来的路就能更加轻松。这种好事,江老头又怎么会拒绝呢。 两位老人此时心里的想法完全 不同,可是目标都是一样的,就是想从孙女身上得到些好处,回报在孙子身上。 “如果送大妮去上学,向家那事怎么办啊。” 苗老太兴奋过后,想起他们刚刚的话题,大妮要是去读初中,在初中没毕业前还是不找对象来的好,可是向前进这个人选还真不错,他年级也不小了,让他等大妮三年,人孩子能愿意? “妈,要不别让大妮上初中了呗。” 顾冬梅对向前进这个人选满意的简直不能再满意了,住城里,不和长辈同居;父母和善,和其他几个媳妇都相处融洽;向前进本人为人上进老实,挣得又多,顾冬梅真怕错过了这个,女儿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对象了。 更何况。 顾冬梅埋怨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就他那个馊主意,以后什么好人家愿意娶一个吃里扒外的媳妇,大妮的一辈子都毁了。 顾冬梅想着,与其几年后拖成老姑娘,还不如让女儿现在就嫁了,至少衣食无忧。 “妈,你说啥呢。”二妮是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嫁人有什么好的,像她妈一样给婆家当牛做马一辈子,还半点好处落不着。 手有余粮,心头不慌,自己手里有钱,女人才能立得起来。 江二妮觉得,像她大姐一样绵软的女人,要是遇到个表里不一的丈夫,刁钻泼辣的婆婆,连骨头都能被人啃光。自己若是能挣钱,这底气自然也能足点,大不了一拍两散,没了你我还能一个人过的好好的,不稀罕你每个月给的那些生活费,这才是江二妮理想中的生活态度。 虽然她知道大姐不一定能做到她这样洒脱果决,可是一旦真像她妈说的那样做了,作为一个不挣钱的女人,大姐以后估计受了委屈也只敢往肚子里咽,生怕被赶回娘家拖累他们几个弟弟妹妹。 江二妮当然不怕大姐的拖累,她就怕大姐想不开,忍着熬着,憋出什么事来。 她想的一点也没错,上辈子的江大妮就是一直都独自苦苦熬着,最后还是在弥留之际,实在是放心不下襁褓里的女儿,才把几个妹妹找了过来,在那之前,几个妹妹只知道她的日子过得一般,却不知她过得如此艰苦。 顾冬梅没想到第一个上来反驳自己的就是二闺女,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这个傻姑娘,她是在为她们着想啊,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顾冬梅寄希望于身旁的丈夫,她知道,丈夫也 是心疼闺女的,应该不会同意这个荒谬的决定。可是她失望了,江大海此时看着二闺女,一脸赞同。 “大姐要是能考上中专,就是板上钉钉的工人了,到时候找的对象,自然可以是比向前进更优秀的男人,初中毕业大姐也就二十来岁,城里的女孩这个年纪没找对象的也多的去了,何况大姐长得不差,人又勤快,什么对象找不来。” 江一留蛊惑性地开口说道,潜意识给大家灌输了,一旦大妮当了正式工人,就能找到更好的对象的暗示。 坐在他身旁的二妮终于察觉到一丝怪异,一开始对向前进十分满意的弟弟似乎在听奶奶说完向前进的家人后,极力反对大姐和向前进在一起。 为什么,难道是向前进的家人有什么问题? 江二妮压下心底的疑惑,弟弟不会害大姐的,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大妮的事就看两个孩子的缘分吧,开年后,就送大妮二妮和爱国去城里读书,具体手续还得麻烦一下亲家,让他帮个忙。”江老头一锤定音,给这件事的决定划下一个句号:“饭菜都凉了,大家都开始吃饭吧。” 放下了心头的大事,江一留的心情好了不少,即便放凉的酸辣鱼片味道有些腥冷,他也吃的津津有味。 ****** 第二天天还没亮,江一留就早早地起床,准备接受大武叔的测验。去城里的这些日子,他也没放下腿上的功夫,厚实的棉裤底下各自捆着一块两斤重的沙袋,只有晚上上床的时候才会解下,而且每天在送大姐上工之前,他都会绕着职工楼跑上半个小时,再蹲会马步,一点都没有因为离开了青山村而放松。 江一留早在去年就被霍武收为了入室弟子,光瓢和铁柱两个也通过了霍武的测验,和他一块被霍武收下。 收了拜师礼,喝了拜师茶,霍武才告诉他们几个,原来他的本事并不都是在军队里学的,而是在被阮家收养后,被阮家的武师收为弟子,跟那个武师学的本事。 他们这一系,归属于中国武术八大拳系之一意形拳,与武当、太极、八卦并称为内家四大拳派。 当然,真正的古武术并不像后世的电视剧中美化的那般,只要练习,就能飞檐走壁,无所不能。据霍武所说,他习武三十于载,也只能勉强感受到一丝气机,在行动上比常人更加敏捷,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他受益无穷。而且形意拳迅猛雄悍,拳法之迅猛犹如电闪雷鸣,待到拳法小成之事, 以一挡十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霍武练了三十几年,现在也只是小成而已。这还是因为那时候阮家是一方富户,对于这些精心培养的家仆不吝各种天材地宝的培养,从小就帮他们铸造了一副钢筋铁骨。 据他所说,他们的师祖现在已到大成境界,只是在二十几年前,师祖护送阮家的长房去了米国,几个师叔护送二房去了港城,现在早就联系不上了,他们虽然被霍武收为弟子,却没在祖师爷面前磕过头,还算不上真正的形意拳派弟子,那些只能传给嫡支的秘籍暂时不能教授给他们。 霍武花了两年的时间为他们巩固下盘的基础,只让他们做腿部的锻炼,拳头上的功夫,他们现在一点都还没学到。 “用力,再用点力。” 牲畜棚一间堆放草料的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声呵斥的声音。 江一留觉得腿上像灌了铅一般,额头的汗水不断的留下来,一下一下,机械地用腿踢踹着挂在半空中的装满糠麸的麻袋。 “行了,休息一会。” 霍武看他实在是没力气了,让他到一旁休息,换铁柱上场。 江一留退到一旁,不敢立马坐下休息,捏了捏酸痛的腿部肌肉,不住地喘着粗气。 “嘭——嘭——嘭——”铁柱的腿部力量显然比江一留大的多,每一次抬腿,都能把那一袋重重的糠麸踢到半空中。 说来奇怪,他们三个人里,最适合习武的不是坚韧的江一留,也不是灵活的光瓢,反而呆呆胖胖的铁柱是三个人里根骨最好的。 霍武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看走了眼,这个小胖子,或许就是他师傅当年对他说的那种万里挑一的练武奇才,天生就是为了习武而生的,因此,霍武对铁柱的看管就显得格外严格。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他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师傅一面,将自己的徒弟带到师傅面前,听到师傅的一句赞美。 这两年的锻炼,小胖子的小脸蛋都瘦了一圈,成功的由一个有着三层下巴,三层游泳圈的小胖子,变成了一个只有双下巴,两层游泳圈的小小胖子,也算是可喜可贺。 江一留有些纳闷,觉得自己比起书中那些穿越的前辈差远了,人家重生后顺风顺水,学什么都能成功,而他呢,想学医,二姐比她更适合,想学武,铁柱比他更有天赋。 幸好他还有点阅历,会自己调节这其中的落差,不然恐怕得郁闷死吧。 江一留安慰了一下自己,勤能补拙,天赋不够,努力来凑。他现在能做的,就死付出比常人更大的努力,勉强不让自己被比下去。而且,他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他不适合学医习武,可是必然有一项是他擅长的东西,他会耐心的慢慢发掘。 “阮叔,阮叔。” 几人正在练习,就听到门外传来莫大栓的声音,霍武叫停铁柱的练习,好奇地走了出去。 “阮叔去找城叔了,队长,你有什么事吗?” 现在是农歇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地里也没什么活计,莫大栓怎么在这个时候找来了。 “好事,大好事啊。”莫大栓乐呵呵的,“海城来信了,是政府寄来的。” 第73章 来信 什么好事能和阮爷爷扯上关系,江一留记得,那些文革里被批斗的老一辈,都是在七十年代末期才开始陆续平反的,现在在七二年,似乎离平反的日子还差得远吧。 这也和江一留上辈子所处的环境有关。上一世,阮建国和白昉丘等人并没有被下放到青山村,她那时候关注最多的就是队上的野猪有没有长膘,山上的猪草有没有被割光,时局和政治离她太远,除了大致的走向,一些细节的问题她都不是十分了解。 其实,早在71年,某个野心家出逃身亡后,时局就出现了转机,一些在六十年代被批斗的老领导陆续开始恢复工作,也是他们提出了拨乱反正,整顿秩序的口号。 71年底,72年初,都城政府下令恢复了归国华侨可以来去自由自由的政令,因为这几年来,太多满怀热情,回国参加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爱国志士在这几年里,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被阶级敌人、敌特,他们的子女亲属被牵连批斗,饱受歧视和屈辱,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华侨,死在了这场浩劫里。 为了不让这些侨胞的怨念升级,负责侨务工作的部门向上级提出恢复上条政令的意见,让想出国的华侨通过合法途径申请,缓解国内侨胞的矛盾。除了归国华侨,那些想出国探亲或继承财产的国人,也都可以获得批准出国。 只是70年代初期,虽然已经有不少老领导开始恢复工作,可是主流思想依旧是极“左”的,海外关系等同特嫌,出国更几乎等同叛国投敌。出国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做下决定,就没有后退的机会。 莫大栓送来的这封信就是从海城寄来的申请表,阮援疆那个远在港城的二哥,一听说这条政令恢复实施,就开始想尽办法,想把这个还在国内受苦的弟弟带回去。据说,年后阮援疆的侄子就会回国,办理带他和阮阮离开的所有手续。 霍武也能离开,替他办理申请的是他的大师兄,也是个孤儿,在户口本上,登记的是他的大哥,自然也是亲属,以探亲的名义申请出国,也是允许的。只是霍武曾经是个军人,他的申请审核会更复杂,估计只有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把人带出去。 只是此时显然关于霍武的申请还被积压着,莫大栓收到的信件只提到了阮援疆和阮阮两人,并没有提到霍武。 当然,这件事的决定权还在阮援疆和霍武自己的手上,他们要是决定留下来,也没人会拒绝。 莫大栓觉得这对于阮援疆爷孙 俩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两人现在待在这山沟沟里,阮老爷子一个文化人还得做打扫牲畜棚的工作,现在既然阮老爷子的二哥找了过来,还要带他们离开,当然是去港城享福了。 当天正午,阮老爷子和白昉丘齐聚在江老头的房里,商量起了这件事。 “吧嗒吧嗒。”时隔七年,江城又掏出了他那管烟枪,满面愁绪的抽了起来。 “阮老哥,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去了港城,什么事都没了,依你的本事,还怕在港城混不出一番天地来?” 阮援疆看了看自己面带疑惑和痛惜的老伙计,苦笑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 阮援疆摇摇头,叹了口气:“当初分家的时候,大哥带走了家里三成的宝贝,二哥也带走了家里三成的宝贝,他们把所有的房契地契以及剩下的四成家产留给了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留在这,为了让我护住咱们阮家在华国的根吗。” “现在,阮家的祖先还在这,阮家的祖宅也在这,我要是就这样走了,我就是阮家的罪人了。” 阮援疆明白,想走容易,想回来就难了,只要他还留在华国一天,那些被收走的东西就有还回来的希望,可是一旦他离开,这阮家,就真的没了。 或许大哥和二哥不会怪他,可是他自己过不了自己心头的那一关。 阮援疆的心思,两人都懂,他心疼的根本就不是那些被收走的财富,而是心疼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母亲,现在正在病中,而他却无能为力。 落叶归根,根没了,作为落叶的他们,以后该去哪儿呢。 “别那么悲观,老首长都传消息来了,不少跟咱们一样被下放的老领导都回去了,我看离秩序恢复正常已经不远了。” 白昉丘乐观的说道,其实青山村也挺好的,远离政治,他可以尽情的沉浸在医学研究中,只是仪器太少,无法让他施展出拳脚,这让老头子稍许有些郁闷。 白昉丘的话也是阮援疆心里想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曙光。 只是此时充满希望的他们没有猜到,那一丝曙光,让他们又等了足足五年。 “阮老弟,你有没有想过阮阮那孩子怎么办?” 白昉丘看阮援疆已经做出了决定,也没打算再劝他,只是阮阮那孩子总不能跟着他们留在这里受苦吧。 “我决定让袁青把阮阮带回港城去。” 袁青是阮援疆二哥的长子,也是阮援疆最喜欢的一个侄子,这次来华国接他回去的就是阮袁青。算算年纪,阮袁青今年也已经快五十了,都是做爷爷的人了。 阮援疆因为当年的战争,一直无心自己的终身大事,直到四十岁,才在组织的介绍下,和组织里一个文书结了婚,两人只有政治情谊,却没有私人情感。因为局势的问题,阮援疆和这个妻子聚少离多,除了长子需要顶门立户,稍微大一点就被阮援疆带在身边之外,其他几个孩子都是交给妻子照顾的。这也是阮援疆无比后悔和自责的一件事。 那几个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有自己的责任。 “这——”白昉丘有些迟疑,“阮老弟,不是我质疑,只是阮阮现在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二哥一家人,你让她离开唯一的亲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阮阮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阮援疆苦笑一声,白昉丘说的,他又何尝不知呢。 “我们两个老头子还能熬,可阮阮还这么小,我怎么可以让她陪我一块受罪,现在政令刚恢复,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政令又被撤销了。阮阮有我这么一个爷爷,即便是烈士子女,以后上学工作,恐怕都要受不少罪,我不能拿阮阮的幸福做赌注。” “她要怨,就怨我这个做爷爷的吧。” 被几个儿子子女指证出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阮援疆红了眼眶,他的阮阮,从生出来就那么乖,那么可爱,他怎么舍得她受一点罪,吃一点苦。 刚离开,阮阮可能会苦,会闹,可是日子久了,阮阮就会习惯了,她会认识新的朋友,会有新的生活,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忘记在海湾的另一边,还有他这么一个爷爷。 阮援疆捂着胸口,老泪纵横。 “小宝哥哥,爷爷要把阮阮送到哪里去,阮阮不要离开爷爷,不要离开小宝哥哥。” 阮阮懵懵懂懂的,听着屋里传来的对话,小心脏像是被揪住了一样,阮阮做错了什么,爸爸妈妈不要阮阮了,现在连爷爷也不要阮阮了吗。 江一留有些懊悔,他一开始看到阮阮在房门外偷听的时候就该把阮阮拉走,而不是因为好奇,也留下来偷听。 看了看惊慌失措的阮阮,江一留把人拉到院子里,顺着她的背,帮她放松急促的呼吸。 “阮阮不会离开的,小宝哥哥有 办法,一定会把阮阮留下来的。”江一留心疼的将小姑娘揽进怀里,一声又一声,重复地安慰她。 “阮阮不要走。”小姑娘将脑袋埋在江一留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带着哭腔。 “阮阮不走,阮阮不走。”江一留又心疼,又心酸,可是现在出了安慰,他没有别的办法,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阮爷爷做下的这个决定,对于阮阮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等阮援疆几人从房里商量完走出来的时候,阮阮早就已经哭到睡着了,被江一留抱回了房里。 “阮爷爷,刚刚你们说的那些话,我和阮阮都听到了。”江一留跟着阮爷爷回到牲畜棚,在阮援疆进屋的时候跟了进去,对他说道。 “什么!”阮援疆惊愕失色,阮阮的心思敏感,他原本是想着等年后,带她去海城,趁她睡着的时候让侄子把人带走,等她一醒,已经在海湾的另一边了。可现在阮阮有了防备,会不会哭闹着不肯跟他离开去海城。 “阮爷爷,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阮阮送走,那个袁青叔叔,真的值得信任吗?” 江一留不敢赌人心,二十几年过去了,谁知道阮家二房的年轻一辈对他们这些远在大陆的亲人是什么样的感情,阮爷爷的二哥或许惦记他这个弟弟,但是其他人呢,会对阮阮这么一个小姑娘有感情吗? “袁青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华都是阮家年青一辈里最拔尖的,更重要的是,阮阮一定会喜欢他的。” 江一留听了阮爷爷的话,有些纳闷,他是怎么肯定阮阮会喜欢那个伯伯的呢? 阮援疆看他好奇,叹了口气,转身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件衣服,又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 江一留好奇地探头过去,那是一张全家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照片上的阮爷爷,那时候的他还正直壮年,穿着笔挺的西服,和另外两个中年人并排坐在一块。他们身后站着一排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以及几个抱着小孩的妇人。 “这是——”江一留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指着其中一个男孩,他曾经无数次在阮阮的怀表里看到过这张脸,只是一个年轻着,一个成熟些,脸部的轮廓和五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是算算时间,那时候,阮阮的爸爸根本就没有出生啊。 阮援疆似怀念似悲伤:“是不是很像,那就是阮阮的三伯阮袁青,也是我二哥的长子。他长得和阮阮 的爸爸有八分相似,不是熟悉的人,恐怕根本分辨不出两人。阮阮对于她爸爸,只有小时候的印象,她一定会喜欢上袁青的。” 江一留沉默了半响,离浩劫结束,还有五年的时间,越是临到消亡,就越是疯狂,谁也不知道之后的五年会发生什么,港城是一个好地方,去了那里,对阮阮来说,或许是个新生,可是新生,往往伴随着痛苦。 “阮爷爷,你去海城的时候带上我,我有办法让阮阮乖乖地离开。” 江一留觉得自己很卑鄙,利用小姑娘的信任对她做这种伤害她的事,或许几年以后,他们能够见面,阮阮再也不会甜甜的叫他小宝哥哥,而是怨恨地叫他骗子哥哥了吧。江一留苦笑一声。 阮援疆先是错愕,随即开怀大笑,他正愁怎么劝服小孙女,有小宝在,他就不用愁了。这孩子,从来就不像个孩子。 阮援疆心中啧啧了几声,怎么也想不出来,江家这一家子的基因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怪类,小宝这脑袋,应该是他们阮家的孩子才对啊。 第74章 二合一 阮援疆在港城的亲戚找来的事,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当然,他也一早就放出话去,说不会带着孙女离开,只是会在年后去一趟海城,见见多年未见的亲人。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偷听到他们对话的阮阮。至少阮阮在听到同村那些小孩的议论后,就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小宝哥哥真的劝服了爷爷,不再把她送走。对此,江一留只能表示惭愧,也希望阮阮在直到真相后不要太讨厌他。 村民虽然对阮援疆的选择有些惋惜,但更多的还是沉浸在他即将要去海城这件事上。 要知道,即便是在七十年代,海城和都城两座城市也早就在所有人的心里奠定了发达繁荣的形象,由于一部分下放知青夸大的宣传,在青山村百姓的眼里,这两座大城市的月亮都比他们这的月亮圆一点,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每个男人都能戴手表,餐餐有肉有鱼,几乎没有吃不饱肚子的人。 所有村民都觉得,那海城买的东西也绝对比他们这更时髦金贵些,虽然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一般,着装上也有严苛的规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爱美和想要攀比的心思。就算买不了海城的衣服,有一条海城买来的手绢也足够他们在城里的亲戚家吹嘘一段日子了。 这段日子里,不仅仅是阮援疆住的牲畜棚,连他常去的江家和白昉丘的卫生站也被来找人的村民踏地水泄不通,偏偏阮援疆之后还得在青山村住下去,想躲都没地躲。 “行了行了,都站在这干什么,不干活了,都这么闲我可就扣工分了。” 男人们可不会做这种堵人的事,来找阮援疆的多是村里的妇女,别看临近年末,地里的活少了,可是妇女们糊火柴盒,编麻绳,箍竹娄的活一点都没少,莫大栓这一声吼叫,那些原本还凑热闹的妇人一下子犹如惊鸟四散,一下子跑了个没影,生怕被莫大栓抓住,真把她们的工分给扣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们晚上来,看队长还有什么理由说她们。 阮援疆松了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都躲到江家来了,那些人还会照样缠上来,一群妇人叽叽喳喳围着他说话,闹得他头都大了。 阮援疆感激地看了眼救他于水火的莫大栓,谁知道,莫大栓把人赶走后,红着脸转过身来,对着他不好意思地开口:“阮大叔,我有些东西,想让你从海城帮我带点过来。” 阮援疆........ 莫大栓虽然同 样拜托阮援疆带了东西,但是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主意帮他解决了现在这个麻烦。 莫大栓起个头,让队上的会计帮忙统计大家要带的东西,当然,各种票据现金是少不了了,多退少补,汇成一本小册子,每样东西要带的数量一目了然。 真心求阮援疆带东西的人自然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那些乘机浑水摸鱼,想要在里头占点便宜的,自然对这个提议有点不满。 “队长,我们家手上没钱,能不能先欠着。”说话的是于小草姑姑的婆婆大柱婶,也是队上出了名的爱贪小便宜的女人老太太。 “行啊,大柱婶,你要是想好要买,到时候没钱就从你们家明年上边年的工分上扣,省的你到时候再哭穷。你要是想要,我可让程会计记下了。” 莫大栓蛇打七寸,原本还笑着的老太太脸色一变,嘴角都垮了下来:“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块破布吗,我们不要了。” “赔钱的东西,要不是多了你这张嘴,咱们家哪里会连一块布都买不起。” 老太太狠狠瞪了坐在媳妇身边瘦瘦小小的小丫头一眼,把一切都怪罪在了于小草的头上。 于小草的姑姑大柱嫂也没因为婆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和婆婆吵架,她要是这么斤斤计较,这日子还真过不下去了。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侄女的背。 于小草低着头,厚实的刘海遮盖住她的表情,瘦弱无助的样子,惹来不少旁人的怜惜。 “行了行了,大柱婶,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人小草每天帮你们家干活,吃的还是你们家的剩饭剩菜,要不是你家大柱太懒了些,至于买不起一块布吗。”莫大栓常常听闺女提起这个朋友,也愿意帮她说点话。 “我们家大柱怎么懒了,他那是身体不好。”江大柱可是大柱婶的逆鳞,也是她的心头肉,现在一天莫大栓说自己儿子懒,气的老太太直跳脚。 莫大栓摇摇头,也没打算和一个不讲理的老太太计较,接着一个个确认大家要带的东西,一个个收钱。实在没钱的,就先记账上,事先说明到时候交不上钱来是要从明年的工分上扣的,等对方确认没有异议,他才让会计把帐给记下来。 幸好这年头,大家都买不起大件,也没闲钱挥霍,看上去要买的东西多,其实就是些小手绢,雪花膏之类的小物件,加起来就写了两张纸,估计一个大皮箱就能装下来。 阮援疆有些搞不懂那些女人的想法,这海城供销社的 雪花膏和渝川县供销社的雪花膏还能有什么不同吗?难不成不同地方做出来的雪花膏,效果还不一样了? 他哪里明白,那是无论哪个时代都存在的女人追求名牌的心理。那雪花膏的壳子上,只要写了海城xx厂制造,对于村里人来说,那就是名牌,就是非一般的雪花膏。不过,其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海城雪花膏上会不会打上xx厂的大名,毕竟他们也没见过啊。 江家要买的东西并没有登记在小册子上,江大海和江一留父子两个到时候会陪着阮援疆爷孙俩一块去海城,江家要买的东西告诉他俩就成。 阮援疆的身份有些特殊,上头的文件写了,要求派一名当地的同志一块陪同前去,防止他在中途做出什么危害人民和国家的大事。说是陪同,其实就是监视,原本应该是莫大栓陪同前去的,可是年初是队上最忙碌的时候,他就干脆把这件事拜托给了江大海。 莫大栓早看出来江家和阮援疆他们几个下放改造的人关系匪浅了,他的这个决定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江一留,被阮援疆以见见世面的名义加到了随行名单中,大家一点都没觉得奇怪,苗老太还开心于大家对小乖孙的喜欢,这几天下厨都大方了不少,至少每天早上的稀粥,总算不再稀得能照见人影了。 “你个赔钱货,你不是和江家那小子玩的很好吗,人家都一块跟着去海城了,你不会求着人家买点好东西回来送你啊。” 别人都订下东西,开开心心地离开大队部,大柱婶觉得那些人的笑容刺眼极了,狠狠拧了下于小草的耳朵:“你怎么不和你那不要脸的妈学学,用用你的狐媚劲儿给家里划拉点东西回来,平日里装可怜你不是最行了吗,今天还勾的莫大栓帮你说话,啧啧啧,几岁的娃娃,毛都没长齐,连足够做你爸的人都勾引上了。” “妈!”大柱嫂脸色一白,紧张地看了眼小侄女,见她似乎懵懵懂懂,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松了口气,却没见到于小草低下头的一瞬间,幽暗怨恨的眼神。 “这种事你怎么当着孩子的面讲。”大柱嫂压低声音,看着婆婆的眼里有着一丝警告。 大柱婶吓了一跳,想起两年前为了送于小草上学这件事媳妇发狂的样子,一下子气势就弱了下去:“敢做还不敢说,不就是婊子生的。”大柱婶小声嘟囔着,声音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 “你这丫头还是太不机灵了,你看看江小宝家,还有莫向芳家,就连那个小胖墩和小光头,家里都 是有闲钱的,你就不能争气些,从那几个娃娃手里骗点东西回来。江家那小子不是最大方了吗,隔三差五就给那些孩子分糖,同样是一块玩耍的,你怎么就没分点糖回来,给你几个弟弟。” “还是你自己偷偷吃了,好你个没良心的。”大柱婶气势一涨,双眼一瞪,粗短的手指指着于小草就要开骂。 “他不喜欢我。”一直低着头的于小草轻声说了一句,把大柱婶要骂的话憋了回去。 “你这丫头不会机灵点,人家小宝不喜欢你,你不会哄得人家喜欢你啊,我和你说......” 老太太的话于小草都当做耳旁风,一点都没有听进去,透过厚实的刘海,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江一留跟着阮援疆远去的身影。 所有人都可怜她,同情她,只有那个男孩,从始至终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满防备的,似乎她所有的掩饰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于小草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喜欢怜爱那个失去父母却有爷爷照顾的阮阮,却对同样失去父母,饱受江大柱一家人折磨的她冷眼相待。 她也想像那个姑娘一样单纯,可是老天爷没有给她机会,他也没有给她机会。于小草收回自己的视线,许久没有修剪,指甲缝里全是污垢的手指深深嵌入手心。 “阮爷爷。” 阮援疆正在和江一留商量怎么把阮阮哄去海城,就被身后一声清脆的喊叫声叫停。 “向红姐。”江一留看着喘着粗气出现在跑着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莫向芳好奇地喊了一声。 “小宝,向红姐有些事想和阮爷爷说,你能不能先去边上玩会儿。”莫向红红着脸,咬着下唇不好意思地对江一留说道。 江一留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听话地走到十米外的草丛里,蹲下身,无所事事地拔着地上枯黄的野草。 “阮爷爷,我想托你帮我带五尺呢绒布,这是布票,还有二十块钱。”莫向红递过来的布票和二十块钱都是最小的面值,厚厚两叠用戏麻绳扎了起来,看上去是她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 “如果这些钱不够,能不能先欠着,等以后我挣钱了,我一定会还你的。”莫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呢绒布啊,那恐怕不是布票能买到的,得用工业券吧。”阮援疆受过西式教育,在被下放前,也是个穿西装,外套呢大衣的洋气人,他记得当年自己做衣服的时候,都是用工业区去买呢绒布,然后托裁缝裁衣服的。 “ 工业券!”莫向红惊呼一声,她哪里搞的来工业券,连这些布票都是她花了好长时间攒起来的,她妈以为她要布票做些女儿家的小衣物,还纳闷她怎么现在穿的还是以前的旧内衣,都被莫向红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阮援疆心中一动,记起莫大栓对自己的请求。莫家似乎给大闺女相看好了人家,这次阮援疆去海城,莫大栓托他搞一张缝纫机票,城里人缺粮,他缺票,莫家人疼女儿,想要在女儿出嫁的时候陪嫁一台缝纫机,这个举措,即便是放在城里,那也是大手笔了。 阮援疆也不敢保证能帮莫大栓搞到缝纫机票,只能尽力而为,他看莫向红此时含羞带怯的表情,心里想着,看样子这莫向红的对象是已经定下了,没见这姑娘都想着给对象做衣服了吗。 “向红啊,要不你换一种布料,呢大衣出去走亲戚还能穿一下,平日里也不实用啊。”据阮援疆对莫大栓的了解,他给女儿相看的对象绝对是那种实用性人才,知青之类的花架子莫大栓是绝对看不上的。 如果只是个农民或是工人的话,这么费钱的一套呢大衣,对方没准还看不上向红的大手大脚,做一套呢大衣的钱,都够做两身工装或军装了。 花大价钱做一件呢大衣来压箱底,实在是划不来。 “可是我就想要呢绒布料。”莫向红眼神暗淡,那人的衣服都穿了好几年了,都起毛了。那些土里土气的蓝绿布料哪里配的上他,只有穿上笔挺气派的呢大衣,才能凸显那人的气质。 莫向红想起那人这半年来提起家人时暗淡的眼神,多想替他抚平眉头的皱纹。 阮援疆看她倔强的模样,叹了口气:“那我先帮你记着,看看能不能用布票和人家兑换一些工业券。” 阮援疆收下莫向红给的布票和现金,这些钱想买五尺呢绒布肯定是不够的,只是莫大栓这些年对他们照顾颇多,有些事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是报答他,他也得帮莫大栓的女儿这个忙。 莫向红听了他的话,脸上一阵欣喜,连连道谢。正要离开时,又不止想到了什么,表情犹豫,欲言又止。 “阮爷爷,这件事你能别告诉我爸他们吗。” 阮援疆以为是小姑娘害羞,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莫向红看他答应,这才笑着离开。 不知道阮阮以后长大有了心上人,会不会也瞒着他这个爷爷,替那个臭小子做衣服。阮援疆看着欢快地跑开的莫向红,暗叹了一声想到。 既心酸又高兴。 “走吧。”阮援疆挥手叫来在一旁蹲着的江一留,两人相携离开。 江一留也没问莫向红说了些什么,总归对方也不想让他知道。 ****** 接下去的日子,全村人的话题一下子从阮援疆去海城这件事上,被转移到了另一件爆炸性的消息上。 范晓娟和人通奸被批斗了。 这个消息可比前一件事来的有趣多了,前些年,范晓娟举报自家男人,害的江大川被批斗,被改造的这件事大家还历历在目呢,现在她自己反而成了被批斗的那一个,青山村的村民无不拍手称快。 这种大事根本就瞒不住,小丘村也有不少从青山村嫁过去的媳妇,在范晓娟剃着阴阳头,和王善水被红卫兵压着回村的当天,就回到了青山村,朝着村里的人连说带划地描述了当天的那一幕。 前因后果详细的,仿佛范晓娟被抓奸的那一天她们在场似的。 “我就说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第二次嫁人了,居然还偷人,据说偷的还是他们小丘村出了名的二流子。” “还是同村的啊,你们说会不会早在大川没出事前那两个人就已经搞上了。” 范晓娟的人品,让人忍不住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她的做法。 “说知道呢,反正她现在那个男人一家都找到范家去了,闹着要退还彩礼,范家人怎么肯,可是人家于家亲戚多啊,硬是把范家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这件事是范家理亏,村里人谁都不想沾上这个腥,任凭范家人怎么哭闹,都没有前去帮忙,据说范家直接被搬空了,连地窖里的粮食都被搬走了一半,还是于家人厚道,还给他们留下了能撑到年中的口粮,换做是我,就全给他搬光,饿死那一家狗东西。” “该,当年范晓娟是怎么做的,还有两个儿子呢,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扒秃了,她就没想过爱国和爱党两个孩子,要不是大海一家仗义,那两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看这就是报应。” ......... 今天难得的出了个太阳,大正午的,一群小媳妇老太太围在大树底下晒太阳,聊得正欢呢,忽然仿佛被按下一个静音键,看着不远处,尴尬地停下了嘴里的话。 “家里的孩子还要喂奶呢。” “我家院子里还晒着薯干,我得回去收去了。” “等等我,我 也得回去收被子了。” ........ 一会功夫,大树底下围着的二十几个人就拿上椅子,跑的干干净净。 “大哥?” 江爱党哽咽着看了看一旁的大哥,范晓娟离开的时候,江爱党也已经九岁了,当初还哭着闹着要妈妈,现在陡然间又听到范晓娟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这么恶心的一件事,让江爱党无法接受。 “她不是我们的妈,她无论做什么,也和我们无关。”那个女人,他早就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江爱国低垂着眼,那种女人,为什么不死了算了。 江爱国和江爱党回到江家的时候,原本还在小声谈话的几人看到他们进来,顿时就止住了对话声。 “真是可怜的.......”顾冬梅看着进来的两个孩子,眼底有着一丝窃喜和居高临下的怜悯,正想要在公婆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作为大伯娘的慈爱的时候,被苗老太呵斥着叫停。 看着苗老太警告的眼神,顾冬梅闭上嘴,不再说话。 “马上就吃饭了,去洗洗手,你们大姐也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些小玩意,现在几个弟弟妹妹都在大姐的房里呢,你们两个也过去吧。” 苗老太慈祥地笑了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爱国垂着眼,点了点头,带着有些懵懂的弟弟往江大妮几个的屋子走去。 “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还不知道啊。”江爱国和江爱党一进屋,苗老太就指着顾冬梅呵斥道。 顾冬梅委屈地抬起头:“我这不是想安慰一下他们吗,有范晓娟这么一个妈,也不知道村里人以后怎么看他们呢。”最重要的事,这会不会拖累到几个闺女。 想想江爱国和江爱党有范晓娟这样的娘,没准这两个的根也已经从骨子里就坏透了。再让他们两个住在这,没准还会带坏其他孩子呢。 三年快过去了,江大川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两个小的赶回去。 “范晓娟是谁妈,我孙子可没这样的娘,以后这件事谁都不准再提起,我管不了别人的嘴,自己家里人的嘴我总是能管的住的。”苗老太狠狠剜了媳妇一样:“以后家里谁要是再敢提起那个女人,我就撕了谁的嘴。” 站在钱和孙子面前,苗老太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 顾冬梅看了看公公和丈夫看向她时不 赞同的眼神,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更加怨上了不讲理的婆婆,和那两个吃白食的侄子。 第75章 过大年(捉虫) 新年对于国人来说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按照迷信的想法,只要这新年过的顺顺当当,这第二年的日子,就差不到哪里去。 这些日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用的东西,几乎每户人家的炊烟里都散发着米面的香气。做糍粑,蒸面团,再节省的人家在这些日子里都会敞开粮袋大方一回。 托过年的福,忙昏了头的妇人们也没空聚在一起嚼舌根,让江爱国和江爱党松了一口气,他们实在是受够了那些包含同情和怜悯的眼神。 “我奶今天做了蒸血肠,味道可好了。” 铁柱坐在江家大院的台阶上,剥着瓜子壳,小肚子都已经高高凸起了,嘴巴还是不愿意停下。 “你都肥成猪了还吃猪血肠,小心过完年抬不起脚,师傅他老人家罚你。”光瓢嫉妒地戳了戳他肥软的小肚皮,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比不上小宝也就算了,连这小胖子都比不了。 “就算胖,我也是一个灵活的小胖子。” 铁柱被戳肚皮也不生气,嘿嘿地笑着,一脸憨傻,这话可是当初小宝说的,他那么聪明,绝对不会有错。 “我爸过几天就回来了,我都三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他给我带了啥好吃的回来,到时候我偷偷那出来,分给你们吃。” 铁柱的爸爸高建军常年驻守在新疆,每年过年都不一定能请假回来,他现在已经升到了排长,其实已经可以带妻儿随军了,只是新疆的日子太艰苦,高建军舍不得老婆孩子受苦,加上高家就他一个儿子,老家还有孤老的高老太在,铁柱娘得留下来照顾婆婆,随军一事就此作罢。 江一留听到铁柱的话眼睛一亮:“建军叔今年回来。”不知道他托建军叔带的那些东西建军叔有没有带回来。 “小宝,你是想吃玛仁糖了吗,我特地让我爸今年回来多带了点,到时候我分你一块最大的。”铁柱豪气地拍拍胸脯说道。 他口中的玛仁糖就是后世让人闻之变色的新疆切糕,是新疆维吾尔族民众的传统糕点,选用核桃仁、玉米饴、葡萄干、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枣等原料熬制而成,用料丰富,还是孩子最喜欢的甜味儿,高建军每次从新疆回来,都会给儿子带上整整一块,足足有农村杀猪的案板那么大。 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上高家去拜年的孩子都能分到一小块,所以,每年高建军回来的日子里,铁柱都是村里最受欢迎的孩子,每个 小孩都怕得罪他,到时候分不到那又香又甜的玛仁糖。 想起三年前吃到过的玛仁糖的味道,嘴里的瓜子都显得干巴巴的,没什么滋味。 “我想吃葡萄干。” 三妮舔了舔嘴唇,她喜欢吃所有甜味的东西,颗粒饱满,甜中带着一丝胃酸的葡萄干是她的最爱。 “我想吃羊肉。” 光瓢是无肉不欢的,高建军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头新疆的阿勒泰羊来回来,阿勒泰羊体型大,肉脂丰富,做起羊肉串来肉香四溢,那滋滋作响的油脂流入木炭是噼里啪啦的声音,都显得尤其动听。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恨不得高建军此时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一留看了看被彻底冷落的瓜子,摇了摇头,将盘里的瓜子小心的放到一旁的饼干桶里,紧紧盖上盖子,防止瓜子受潮。至于那一地的瓜子壳,在大年初一之前,是不能被扫掉的。 青山村有旧习,过年期间不打扫,迷信的想法认为,大新年的扫地会把财富都扫出去,这段日子里,家里的瓜子果皮越多越好,这样意味着来年的财富能累计的更多。 江一留对这个习俗不表示任何看法,虽然可能在卫生上不过关,可是在寓意上,何尝不是大家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 高建军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回到村子里的,说来也巧,那天莫大栓刚好开着大卡车送村里人去县城里采办年货,遇到了扛着大包小包从车站往外走的高建军,正好一块送回来了。 高建军回村引发了村里的一阵轰动,要知道,在他同辈里,他可是最出息的那一个,所有闲着没事干的大媳妇,小毛头都往高家跑去,等不及地就想凑热闹。 “吃糖吃糖。” 见到多年没见的儿子,高老太乐的合不拢嘴,十分大方的盛了满满一盘的糖果,分给挤在院子里的那些孩子手上,在分到江一留和光瓢时,更加大方,别的孩子就分个一两颗意思意思,这两人足足分到一大把,一只手都抓不住。 “建军,你这趟来能待多久啊。” 村里人羡慕高建军当兵补贴多,声望高,可是同时又有些同情他常年离家在外,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么大年纪了,只有高全顺也就是铁柱一个儿子。 “待不了多久,部队给我放了二十天的假,除去在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也就只能在住个十来天吧。”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争取在十天里面给铁柱造个弟弟出来。”男人的对话都是带着黄腔的,高建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眼一旁的媳妇,他心里的确也想的慌。 高建军长相普通,但是坚实的身板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现在也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看上去反而比常年在地里劳作的铁柱娘年轻些。 “那么多孩子在呢,也不正经点。” 铁柱娘白了那些臭男人一眼,看着自家男人时又面带羞涩,转过头去,整理高建军带来的东西。 “话糙理不糙,看村子里,哪一个不是兄弟姐妹一大串,就我们铁柱孤孤单单的,我看你们两口子是要抓紧些。” 哪个老太太不喜欢子孙满堂,以前是儿子不着家,她没办法,现在儿子要在家里待上十天半个月,怎么着也得造个人出来,就算是丫头也好啊,跟铁柱凑一个好字。 “我有兄弟!”铁柱大喊了一声,反驳他奶奶口中他孤单的那句话。 “行行行,你们几个都好到穿一条裤子了,奶让你爸跟你妈给你生个妹妹总行了吧。”老太太笑着安抚小孙子。 除了在场的孩子,所有的大人又是一阵哄笑,看着高建军和铁柱娘的眼神都充斥着揶揄。 “什么东西这么重啊。” 除了和铁柱玩的好的几个孩子,其他的大人都三三两两的离开,人建军还要忙着生孩子呢,他们就不打扰人家整东西,早点上炕培养感情了。 铁柱娘羞红着脸,手上的动作不仅没停,反而更加快了些。 高建军带来的多是些新疆的特产,类似各种果干还有玛仁糖之类的东西,换洗的衣服他并没有带,家里就有换洗的,带了只是更占空间罢了。 铁柱娘在整理其中一个大布袋的时候,被那重量吓了一大跳,也就一个铁皮桶大小的包裹,足足有三四十斤重,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些什么。 “哦,那个啊,是我帮小宝带的东西,上次走之前小宝特地托我从新疆带回来的。”高建军看了眼媳妇指的大布袋,随口说道。 “小宝让你带的?”铁柱娘有些好奇,那个乖巧的孩子让自己丈夫带了些什么回来,还这么重。 “石头,小宝让你带新疆的石头过来干什么。”铁柱娘打开布袋,看到里面那足足一袋子的石头,一阵头晕目眩,她丈夫该不会是傻了吧,小宝要石头,他就真背了一袋子的石头回来。这么重的东西, 那该多累啊。 “不累,战友开车把我送到车站上,除了中途换车,就没背过这些东西,花不了多少工夫,而且这东西可不是普通的石头。” 高建军随手拿起一块石头,透过不规则的切口,可以看到石头的外衣底下,有一层白白的玉肉。 “这是新疆玉龙河边上的玉石,值不了多少钱,但是看着比较漂亮,白白绿绿的。小宝不知道从那本书上看见了这东西,央着我帮他带一些回来。我看着东西不值钱,就在带兵野练时随手捡了些,这玩意,戈壁里和玉龙河边上都能捡到,不知不觉就捡了这么一大袋。” 高建军不以为意,他听媳妇在信上说了小宝对儿子的帮助和照顾,他只是帮忙带些石头罢了,算是什么大事。 江一留此时正和铁柱一块进来,正想向建军叔打听自己让他寻找的和田玉,就见到了他手上的那块玉料,石皮包裹下的乳白色玉石,略微泛着青色,从粗略看到的质地判断,起码也是特二级的和田白玉。要知道,和田玉中价值最高的就是白玉和翠玉,在他重生之前,特二级的和田白玉已经被炒到了一万元一克的地步,这么大一块白玉,起码也得有个两三百克吧。 沉稳如他,也忍不住喘起了粗气,从他现如今收集的宝贝里,除了那张从都城寄来的信件上的那一张错版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油票,就属那块和田玉的价值最高了吧。 “小宝你来了,正好,把我给你带的这些石头拿回去,有点重,让铁柱帮你一块扛。”高建军看他瞪大眼,一脸激动的模样,笑着指了指一旁装的满满的布袋,开口说道。 一袋! 江一留的脑子里循环播放着这个量词,看了看那个铁桶大小的布袋,这个袋子里能装下多少块石头,十块?二十块?那该是多少钱啊。 江一留忽然有些相信当初自己那个新疆同学的话,和田玉在早些年果然是比较容易捡到的,只是后世价值高了,捡的人多了,渐渐的也就难找了。 江一留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要不他干脆跟着建军叔去新疆,把那和田玉全装空间里得了,等和田玉的价值涨上来,他就可以躺在空间的玉石床上,幸福地度过一辈子。 瞎想什么呢,江一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傻了。做人要知足,有这么一袋玉石,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建军叔,这些石头要多少钱。” “不要钱。”高建军揉了揉 江一留的脑袋:“就是些普通石头,你要是喜欢下次回来叔再帮你带一些。” 江一留眼睛瞬间一亮,连忙点头应下。 其实高建军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就后悔了,捡石头简单,可这扛石头着实没有他嘴里说的那么容易,背着一堆土产还有一头肥壮的公羊,着实已经让高建军吃不消了,更何况再加上这几十斤的石头呢。 可是看孩子亮晶晶的眼神,高建军瞬间又有些心软,算了,几年就累那么一次,带就带吧。 “建军叔,这石头以后一定会变得非常值钱的,下一次的石头我不要了,就给铁柱留着。”江一留郑重地说道,可是在场的大人都把这话当成了一个孩子的说笑话。唯独一旁的铁柱无条件的相信了。 “我也要石头,我要这么大一袋石头。”铁柱比划了一下,足足是江一留手上那袋石头的两倍:“我要分一半给光瓢,爸,你下次来一定要记得带上啊。” 高建军苦笑着看着儿子认真的小模样,这玉龙河随处可见的石头能值钱到哪里去,这让他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草率地承诺。 几十年后,高建军看到那一袋子的玉石,会庆幸自己当初的守诺,扛石头时心底流下的泪,那就是现在脸上笑开的花啊。 第76章 回娘 夜深人静,几个姐姐都陷入沉睡的时候,睡在最角落里的江一留开始将意识沉入到空间里,开始整理这些年自己积攒下来的宝贝。 原本的超市被他重新规划了一下,原本货柜与货柜之间的宽阔走道变成现在只容两人并列通过的距离,超市内空出一大片空地,用来放置他这几年收集到的东西。 宽阔的空地上,一个个真假难辨的古董家具,一堆散放的木料残肢,这些都是被顾夏实基本推断为珍惜木料的家具,江一留也没有在乎真假,全都收了起来,这几十个家具里只要有几个是海南黄花梨或是小叶紫檀的木料他就赚了,反正这也是无本的买卖。 除了木质的家具,还有不少等身大的瓷瓶,颇具重量的青铜器具摆在空地上,按照种类摆在不同的位置,也方便区分。 至于类似书册、邮票之类极易损坏的东西,江一留特地清理出一个摆放粮油的货架,货架上原本摆放的东西都被他放置在了地上,其中一些面粉袋和米袋都已经瘪了,连油桶都空了好几罐,这些都是江一留在不知不觉中填补了家里的米缸和油壶,每次都只加一点点,肉眼几乎无法分辨,长此以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江一留将布袋里的玉石一块块拿出来,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将玉石放在空着的货架上。 高建军虽然不懂玉石,但是他也有自己基本的审美,他给江一留带回来的那些和田玉,都是他这几年收集的玉石里最温润通透,色泽纯净的,放到后世,都是极其珍惜的玉石。 这些年,空间内增加了不少好东西,可是超市内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却消耗的极少,除了一些生活必须的米油,和一些不容易引起大人注意的糖果零食,其他货品江一留几乎动都没动过,要不是空间内的时间是静止的,这整整一空间的货物恐怕都要白白浪费了。 江一留不是没想过按照上辈子一些同样带着空间穿越到六七十年代的小说主角一样,将空间内的物资拿到现实生活里去贩卖,累积原始资金,只是渝川县实在是太小,他的年纪也太轻,一个小孩子拿着粮食去黑市或者去一些机关工厂里头卖,容易引起一些人的怀疑不说,还极易碰到熟人,从而招来麻烦。 这些后世的无价之宝暂时还没办法直接转化成财富,物资又无法转换成金钱,眼看着经济腾飞的那几年就要来临,江一留看了看自己手上少的可怜的启动资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年后的海城行。 在海城的时候,他一定要想一个稳妥点的办法,甩开他爸爸空间内的物资消耗掉一部分。海城不同于渝川县,那里有许多双职工的家庭,他们的购买力强,只是苦于票据的供应,而对于江一留来说,票据什么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现金。只有累积了足够的资金,他才能在经济开始腾飞的那几年,把握时机,搏取自己的一番天地。 ****** “三妮四妮起床了。” 昨晚过年,一群孩子拿着一堆从县城里买来的小炮仗都玩疯了,直到大人都催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炕。 玩闹的后果就是今天一早爬不起来了,一个个都是在大妮和江一留的催促下,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哇,压岁钱。” 三妮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掀开枕头,看到静静躺在枕头底下用红纸包着的小红包,兴奋地欢呼一声。 其他几人听到三妮的欢呼声,也停下了穿衣服的动作,掀开枕头,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红包开始欢呼起来。 江一留的枕头底下有两个红包,比几个姐姐都多了一个,他知道昨晚爸爸和奶奶来过,江大海在所有孩子的枕头底下都放了个红包,苗老太则独独在小孙子的枕头底下放了个红包,这两个红包的厚度也是大不相同的。 江大海这些年手上也没攒下多少钱,他的收入基本都在苗老太的手里,只有偶尔进城的时候,苗老太会给他几块钱买点东西。 他给几个孩子的红包都是一样的面值,五毛钱,这笔钱放在农村孩子的手里,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在江一留出生前,几个姐妹都没有这个待遇,因为那时候苗老太对儿子手上的钱抓的比较紧,一分一毫都要抓在手里。现在有了孙子,而且孙子还那么喜欢那几个姐姐,老太太也就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大头都在她手上。 江家小辈的红包是从来都不用上缴的,一来因为数目不大,二来江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给零花钱的习惯,每年的压岁钱实际上就是每个孩子一年的零花钱了,这也是几姐妹收到压岁钱如此开心的原因。 “快点起来,等会就要去姥姥家了,小舅准备了不少好吃的等着你呢。”大妮笑着看了看头发蓬乱的妹妹,开口催促道。 三妮四妮眼睛一亮,小舅一直都是最大方的,他给的红包准不会少。这么一想,床上的几个孩子动作都快了不少,不用大妮催促,三两下就穿好了衣服,冲到外头开始洗漱 起来。 大年初一在他们这个地界一直都是媳妇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的日子,顾冬梅早在好几天前就开始忙活起了这事,几个孩子的新衣服赶在这几天做完,顾冬梅还细心地浆洗了一番,用烫斗把衣服烫的没有一丝皱褶,昨个新年几个孩子想穿新衣服顾冬梅还有些不乐意,终究拗不过孩子,昨晚熬夜又把穿皱的衣服又烫了一遍,一晚上都没睡上几个小时。 由于顾夏实经常带小宝去城里玩的缘故,苗老太在给媳妇准备的节礼上也大方了点,一块村里杀猪时分到的两斤猪臀肉,一条起塘时分到的大草鱼,两斤糖果,一袋核桃酥外加一瓶自酿的米酒。这礼放在农村里,也算是比较丰盛的了 “还好赶上了。” 正要出发的时候,阮援疆和白昉丘走了进来,阮阮和霍武跟在两人身后。 这个新年估计是阮援疆和孙女一块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所以昨天晚上,阮阮就跟着爷爷睡回了牲畜棚,看她面色红润的模样,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来来来,这是新年红包,一人一个。” 三人各自掏出一叠红纸包着的压岁钱,一个个分到几个孩子的手里,包括站在一旁的江爱国和江爱党也有,这么一来,每个孩子就多了三分红包,即便没打开,几人也知道这红包的分量绝对不会轻,一个个喜笑颜开,甜甜地叫着爷爷,吉祥话更是一溜串的往外冒。 每年大年初一都有些抑郁的江爱国和江爱党也忍不住嘴角挂上了微笑,还是个孩子,看到红包总是开心的。 苗老太乐的合不拢嘴,他们家可是有七个孩子呢,这么一来足足赚了二十一个红包,而他们只有阮阮一个孩子,即便她红包给的大一些,这钱也赚回来了。 “时候不早了,阮叔,白叔,大武兄弟,我们就先走了。” 江大海也客气地给了阮阮一个看上去就很厚实的红包,自从阮叔他们来了以后,每年过年都给他们家五个孩子红包,江大海不好意思的同时只能把给阮阮的红包再加厚了些。 “阮阮要不跟我们一块去吧。” 江大海是知道阮叔的决定的,看阮阮一脸寂寞的看着身边的几个孩子,想到阮阮离开后,和几个孩子估计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还不如让他们玩个痛快。 阮援疆没想到江大海会有这样的提议,可是人家媳妇带丈夫孩子回娘家,他孙女一块去又算是什么事儿呢,阮援疆一 时有些犹豫。 “对啊,阮阮跟我们一块去姥姥家吧,我姥姥可好了,还有我小舅舅,除了大舅妈和大表哥讨厌了点,其他都是好人,阮阮,你就跟我们一块去吧。” 四妮兴奋地接话道,自从阮阮来了以后,和她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和亲姐妹相比都差不了什么。 阮阮有些心动,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爷爷。 阮援疆心中暗叹一声,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阮阮看爷爷答应,欢呼一声,很快又克制下来,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加快脚步朝四妮和江一留走去,只是那上钩的嘴角和充满笑意的眼神让人看出此时她心里的高兴。 ****** 因为人比较多的缘故,江大海并没有骑上那辆宝贝的自行车,一家人就步行慢慢朝着大前村走去,一家子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得也快。 “妈——” 顾冬梅率先走进家门,此时赵红正在清扫院子里的鸡屎,看到闺女带着丈夫孩子回来,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激动地迎了上去。 “我估摸着你们还要等一会才到呢,四妮和小宝都长高了,都快到姥姥的肩膀了,大妮二妮都是大姑娘了,长得更俊了。” 赵红看着每个外孙女和外孙都觉得稀罕,怎么看都看不够。 “姥姥,姥姥,那我呢。”唯独没有被点到名的三妮不满地哼哼到。 “你是三妮啊,怎么胖了这么多,姥姥还以为是哪个大队里的猪圈没关好,让小猪崽子跑出来了呢。”赵红装作吃惊地说道。 三妮气呼呼地跺了跺脚,转过头去生闷气。 过年期间,家里的伙食好了不少,以前条件差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苗老太在伙食上卡的不那么紧了,三妮这易胖的体质一下子凸显了出来,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人足足胖了一圈,偏偏她又是个爱吃的,江一留觉得,自家三姐长大以后可能会为了如何控制自己的体型而烦恼。可是现在才十二岁的三妮看上去还是十分可爱的,胖乎乎的样子最招老太太的喜欢。 “姥姥是哄你的,三妮这样胖乎乎的才招人喜欢。”赵红笑哈哈的说道,将三妮搂在怀里哄了好一会才把人哄回来。 “这个小姑娘是?” 赵红指了指阮阮问道,她只在几年前见过一次阮阮,早就忘记了这个小姑娘,现在看到几个孙女后头跟着一个像外国娃娃似的小女孩,略带惊讶地问道。 “这是我阮叔的孙女,名字叫做阮阮。”江大海一解释,赵红就想起来了。 “也是个漂亮孩子。” 赵红称赞了一声:“快进屋,姥姥给你们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小宝,你去你小舅那屋把你小舅叫起来,他从昨个就盼着你们呢,结果今个儿到现在都还没起来。”赵红念叨了几句,催着小外孙去叫人。 “妈,大哥大嫂和达金呢?”顾冬梅在四周忘了一圈,没见着大哥一家,好奇地问道。 “他们去了你嫂子的娘家。”赵红给几个孩子拿着糖果瓜子,随口说了一句。 “回娘家,我嫂子和家里和解了?”顾冬梅好奇地问道,她只知道自家大嫂似乎几年前和家里闹了些矛盾,好几年都没来往,连她大哥的儿子结婚她都没去送礼。现在这是和好的节奏? “谁知道她,反正他们的事我都是不掺和的,他们一家不在也好,省的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还不痛快。” 赵红无所谓地说道:“小舅舅给你们买了橘子罐头和黄桃罐头,等吃午饭的时候姥姥就给你们开了吃,甜滋滋的味道可好了。” 赵红觉得自己小儿子就是个鬼灵精,这些好东西都藏得好好的,只有他大哥大嫂一家不在的时候才肯拿出来,大孙子达金有时候溜到二叔的房里想要顺点好东西,一分钱都翻不出来,还因为偷偷进小儿子的屋,被小儿子逮着打了好几次。 赵红没说的是,她自己也曾好几次借着帮儿子打扫的功夫去儿子的屋里翻了下,连火炕底下她都翻了,还是什么都翻不出来,也不知他儿子是怎么做到的。 顾夏实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的扣子也没扣好,歪歪扭扭的。 “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来,也不怕几个孩子笑话。”赵红怒视了儿子一眼,甩给他一块帕子,“灶房里有热水,快去洗把脸。” “这孩子,就是不肯找媳妇,也不知要让我操多久的心。”赵红摇摇头,叹了口气。 “啧啧啧,年纪大了,最重要的东西都忘了。”赵红拍了拍脑袋,急匆匆地走回屋里,把做个准备好的红包拿了出来,正要出门的时候,又停了下来,打开上锁的衣柜,从衣服的夹层里拿出一个人小布包,将一张五毛钱的纸币重新裁了红纸包起来,这才起身离开。 “过年怎么可以没有压岁钱,这是姥姥给的。”赵红将红包一一分了,连阮阮都没拉下。 几个孩子拿到了压岁钱,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村门口的代销社买点零嘴和鞭炮,顾夏实和江大海陪着几个孩子一块过去了,家里就留赵红和顾冬梅母女两说些贴心话。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咋瞅都觉得不对劲。” 赵红拉着小闺女回了屋,一进门原本高兴的一张脸就板了起来,严肃地看着顾冬梅问道。 “妈——”顾冬梅憋了这么一肚子的委屈,看到自己最亲近的老娘的时候顿时就忍不住了,嘴角一歪,大声哭嚎了起来。 第77章 赵母训女 “你哭啥,是江家那个老虔婆又欺负你了,还是大海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赵红原本板着的脸,看到闺女一哭,立马就僵不住了,紧张地问道。 顾冬梅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一个劲的在那哭,把赵红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等她哭痛快了,才开口说起这段日子里让自己感到不痛快的那些事。 赵红就坐在那,听自己的闺女讲述着她口里的委屈,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心疼,渐渐的转变成一股莫名的惊讶,最后化为平静。 “你说的就是这些?” 赵红心里就纳闷了,她承认自己因为小闺女生而丧父,从小对这个闺女最为骄纵溺爱,早些年,女儿没儿子撑不起来,她还会因为闺女胆小怯弱做借口安慰自己,可是现在儿子也有了,她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老太太再偏心女儿也圆不过去了。 “所以你生气就是因为小宝说以后让大妮工作后上缴一半的工资上来?”赵红神色淡淡,开口问道。 “什么叫就是,大妮这孩子多苦啊,从小就带着他们几个弟妹长大,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还吹了,小宝这孩子和我不亲也就算了,现在连她大姐那些钱都看上了,以后大妮几个还不知道受多少罪呢。” 顾冬梅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的命更苦了,都说养儿防老,她这个儿子从头到尾就没和她这个当妈的亲近过,她以后还能指望的上他? “我算是看明白了。”赵红摇了摇头,用手指重重地在顾冬梅额头上一点,推得顾冬梅差点往后头倒去。 “妈,你干啥啊。”顾冬梅气呼呼地捂着额头问道,她妈怎么不但不和她一样同仇敌忾,反而还推她。 “你现在想起你是大妮的娘了,以前小宝没出生的时候,那几个丫头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这个当妈的有为那几个孩子说过一句话吗?” 赵红举手按下顾冬梅想要反驳的话语:“你别说话,既然你这次来了,我们也把这些事彻底掰扯清楚,省的你在作下去,跟几个孩子彻底的离了心。” 赵红的话让顾冬梅万分不解以及委屈,她怎么不爱自己的女儿,只是那时候她没有儿子,腰板不硬,所以会眼睁睁地看着闺女被婆婆磨搓,她妈难道没见着她那时候的日子吗,她也是没办法啊。 赵红一看顾冬梅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心里的想法,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都怪她,当初就不该把小闺 女养成这副德性,同样是她的闺女,大女儿秋菊远嫁到z省,身边没有一个娘家人,照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赵红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女儿已经嫁人了,她也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女儿旁边,小闺女一受委屈,她这个当妈的就替她出头。 “我就问你,小宝对大妮她们几个姐姐怎么样。” 赵红知道,只是讲道理对她这个偏执的闺女已经没什么用了,她得把所有事都掰开来揉碎讲给她听,她才能稍微听进去些。 “也就那样吧。”顾冬梅想起儿子平日里对大妮几个的好,眼神闪烁,嘴硬地想要糊弄过去。 赵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连她这个平日里和几个孩子相处少的姥姥都看的出来小宝对几个姐姐的在意,她就不信冬梅这个当妈的每天和孩子住在一块,还看不出来。 “冬梅,你老实和妈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宝。”稀罕了,这世界上还会有不喜欢儿子的女人,冬梅对小宝这个儿子不是千盼万盼吗,而且正是由于小宝的存在,她的日子才开始好过起来的,不然凭那些年顾冬梅在苗老太心里的地位,初一回娘家还想带这么些好东西,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会不喜欢小宝呢? 顾冬梅心里那一丝隐秘的想法被戳穿,显得有些恼怒:“那孩子也不喜欢我啊,我看他就是来讨债的,就只和大妮她们几个亲。妈,你是不知道,有时候我看着那孩子的眼神,我这心凉啊,好像我不是他妈,就是个陌生人一样,你说,这样的孩子我怎么亲近的起来。” 一开始,顾冬梅对这个儿子也是抱有极大的期待的,她在他身上倾注了比对几个女儿更多的心血,顾冬梅嘴上不说,其实在十几年的婚姻生活里,她也早就不自觉的沾染上了重男轻女的思想。 儿子才是真正的依靠,生儿子已经是顾冬梅的执念了。 在她心里,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应该对她这个母亲,抱有同样的感情,她的儿子,最亲近的应该也是她这个母亲。 可是随着儿子渐渐长大,顾冬梅发现这个儿子一点都不符合自己的预期。 他聪明、懂事,他善良、乖巧,他亲近大妮几个姐姐,亲近石头这个舅舅,亲近江大珍这个姑姑,唯独不亲近她和大海这对父母,那个孩子看他们这对父母和江老头那对爷爷奶奶的眼神,是亲近中带着疏离的,有时候撒起娇来,都仿佛带着层 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感情。 这些心思已经在顾冬梅心里憋了很久了,几年前小宝半夜偷偷跑出去,她生气打了那个孩子,其实也是一种怒气的宣泄,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打了儿子会招来公婆的不满,这个儿子现在可是他们江家的宝贝,她这个做妈的连他一根手指头都碰不着。 从那以后,顾冬梅压下了心底对儿子的不满,这股怨气也越积越深,直到现在无论儿子做什么,她都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说完了。”赵红听完闺女不满的抱怨,听她讲着她对小宝这个儿子的失望。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但是心里却同样有一丝疑惑。 她每年能见到外孙的日子就只有那么十几天,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外孙,她也一直是疼爱有加的,同样的,外孙也十分亲近她这个姥姥,而且据儿子的说法,小宝这个孩子和他也很亲近。没道理对不怎么见面的姥姥和舅舅如此亲近,对冬梅这个朝夕相处的妈却没有感情。 “你说小宝对你和大海都不亲近,连对你公婆都是疏离的,那你公婆和你男人难道看不出来,他们都是怎么做的?”赵红反问闺女到。 “他们还能怎么做,有一个聪明的孙子还不乐疯了,现在家里就他最大,谁都得落在他后头。”顾冬梅嘟囔着说道。 赵红皱了皱眉,如果真像冬梅说的那样,没道理她看的出来的事,江城那个精明的老头看不出来。 “冬梅啊,你和小宝这辈子能做母子,那就是上辈子的缘分,不论是你欠他的,还是他欠你的,都是因为放不下,忘不了,这才有了这一世的缘分。” “你说小宝不亲近你这个当妈的,可你有试着让他接受你吗?”赵红摆摆手:“小宝如果真是这个性格,大海也看出来了吧,那他是怎么做的?反正绝对不是你这样。” 赵红握住女儿的手:“冬梅啊,这次真不是当妈的不偏向你,你看看你自己,从来都想别人来迁就你,大妮几个受欺负的时候你不出来说话,因为你觉得自己也苦,出来说话会让你婆婆将炮火对准你,现在生了个儿子,就因为他不亲近你,你就自我认定那就是个坏孩子,你有试着努力过吗,还是试试不行,就干脆放弃了,你扪心自问,小宝是不是真的会向几个姐姐要钱,还是以此为借口,让你婆婆同意大妮几个读书。” “冬梅,你不是个蠢人,妈不信你没看明白。” 赵红叹了口气:“你不苦,世界上比你苦的人多了 去了,你只是自私,觉得孩子都是你生的,他们就该围着你转,可是你除了生了他们,究竟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呢,真要算起来,你那个小姑子对几个孩子的付出都比你多。” “是我这个当妈的把你宠坏了,妈的这番话都是为你着想,大妮几个都是好孩子,以后有出息了绝对不会不孝敬你,可是你这个当妈的也不能把孩子的心伤透了。” 顾冬梅低着头,听了她妈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神色有些迷茫,默默地流着眼泪。 “擦擦眼泪,几个孩子都快回来了,妈今天说的这番话你回去再想想。” 最疼爱的女儿这么伤心,赵红的心又怎么不痛,可是要是让冬梅再怎么钻牛角尖下去,这个雷迟早会引爆。 长痛不如短痛,赵红想着,她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女儿应该懂点事了。 ****** 大前村和小丘村就隔了一条河,两个村子常常为了这条河的归属爆发矛盾。因此即便这条河最细的地方只隔了八九米,两个村子都不一样搭一条简单的小桥,想要去河对面的村子,还得再走上小半个小时,费时又费力。 大前村的代销社在村门口,再走几步路就是那条引起两村纷争的珲春河,河岸边的石滩上坐着不少的小媳妇一边聊着天,一边在拔凉的河水里洗着衣服。 三妮几个一见到代销社的影儿就欢呼着跑了过去,大前村的代销舍不大,也就一个货柜,小小的一间屋子,挤进去三四个孩子就显得有些局促。 江一留把阮阮推了进去,让她和三姐四姐一块挑选喜欢的东西,自己则是和大姐他们站在外头,等着他们出来。 正无聊的看着四周的时候,江一留忽然看见河的对面,一个高大的男子不断朝着他们挥手,仔细一看,正是向前进。一个大男人端着一桶衣服,在一群妇女里显得格外显眼。 江一留一见到他就想起他那个心思歹毒的妈,想也不想就拉着大姐往已经很挤的代销社走去。 向前进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消失在一间小房子里,失落的叹了口气。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记得大妮的姥姥似乎就是大前村的,大妮和几个弟弟妹妹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 向前进想起刚刚看到大妮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大棉袄,两股麻花辫妥妥帖帖放在胸前的俏丽模样,心头一热,可是想起她身旁的江一留对他防备的表情,心情又哇哇凉。 他确认大妮的弟弟刚刚看见他了,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不待见他。向前进一个大男人露出一丝小委屈的表情,蹲下身,卖力地洗起了桶里的衣服。 没关系,等过完年大妮就要回去纺织厂上班了,到时候他们就又有了培养感情的机会。 向前进暗自打气,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大妮要上学的事,还打算等工厂一开工就像往日那样在江大妮上工必经的小路上等着。 ****** “老三啊,你怎么就洗了自己的衣服,你弟弟换下来的棉袄你也一块帮忙洗洗啊。”殷红见到儿子端着一桶洗干净的衣服回来,略带抱怨地说到。 “行了,老三上工就够累了,你这个当妈的不忙着把衣服洗了,还在那抱怨个没完。”向老实抽了口旱烟,略带不满地说到。 “老三啊,你别理你妈,进屋休息会,你看你这些天又是打扫房子又是修理屋顶,也没闲过。”向老实心疼地对儿子说到。 向前进应了一声,晒完衣服就回了自己的屋。 殷红对于自家男人一直都是十分敬畏的,即便想解释,自己之所以没帮老三洗衣服,是为了帮老大老二和老四家的孩子洗衣服,可是也没敢说出口。她心里明白,她这番话不仅得不到丈夫的体谅,还会被丈夫责骂。 殷红略带不平地抱起房间里堆着的另外一桶衣服往小院外走去,里面是小儿子昨个换下来的棉袄。 正要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头戴一顶针织帽,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都女人,吓得又退了回去。 “不是去河边洗衣服吗,怎么又回来了。”向老实纳闷地问到。 “我累了,明天再帮光明洗。”殷红把衣服往地上一放,神色慌张地走回自己的房里:“我在屋里躺会儿,你们中午拿昨晚的剩菜随便对付下,别叫我起来。” 向老实摇了摇头,以为是她一早上帮三个儿子洗了三家人的衣服累着了,也没多想。 第78章 东窗事(捉虫) “砰砰砰——”殷红盘腿坐在火炕上,紧张地剥着手上的指甲,直到把指甲拨的坑坑洼洼都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正当她思绪混乱的时候,房间靠着外墙的窗户上传来急促的敲打的声音,窗户咯吱咯吱地响着,殷红被吓得从炕上跳了下来,站到离窗户最远的地方,紧贴着墙站着。 “殷红,我知道你在屋里,你也别想躲着我,你别忘了你自己写的按了手印的字条,那东西可还在我手里,你要是想要全村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你就再躲着,你看我敢不敢把事情给捅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已经这样了,你看我敢不敢。” 敲击窗户的声音轻了下来,隔着窗户传来一阵恶狠狠的女声,殷红的心吓得咚咚直跳,脸色惨白。 “什么声音?” 屋外头传来向老实的问话声,殷红想也回想就回道:“没事,房间的窗户忘了关了,被风吹的哗哗响,我这就把窗关上。” 人在过分紧张的情况下总是能爆发前所未有的冷静,殷红回完话,走到窗户边上,把紧紧关着的窗户打开。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果不其然,窗户外面站着的就是曾经和她有过交易的范晓娟,此时她的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唯一露出的眼睛周围还有着一圈青紫的伤痕。 “你要是不想让你家里人知道我们的交易,今天中午吃完饭就乖乖去村尾的小破屋等我。” 范晓娟看了眼面带惊慌和鄙夷的殷红,心里冷笑一声,说完这段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留下殷红独自一人站在屋子里,慌张又惊恐。 此时的两人都没有看到,在殷红隔壁屋子的窗户开了条小缝,一个人影站在窗户后,将她们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 这年头基本见不着反季节水果,想要在冬天,吃到夏天和秋天的水果,只能吃食品厂加工过的水果罐头。水果罐头可不是一般人家吃的起的,更多的时候只是在节庆日或者贵客上门的日子才会开上那么几罐充充阔气。 现在的水果罐头用料实在,食品厂在选择原材料的时候,基本不会选用出现腐烂败坏的果肉,而且这年头的食品添加剂比较少,水果罐头基本保持着水果原本的滋味,只是比它原本的味道更甜些,果肉又大肉软,一口咬下去,水果的甜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每个孩子都逃脱不了它的魅力。 对于孩子来说,水果罐头的魅力远远要大于新鲜的水果。 现在正值新年,所有人都愿意在这个时候难得大方一把,而且水果罐头不需要凭票供应,只要有钱就能买,这段日子里,县城里的供销社只要一摆上水果罐头,就会被一抢而空。江家去了县城两趟,都没买到一罐罐头,也不知顾夏实是怎么做到的,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足足五罐罐头,三罐黄桃的,两罐杨梅的,全都被他打开,让外甥外孙女吃个痛快。 “我听供销社的人说橘子罐头的味道更好,只是都被抢光了。”顾夏实还有些遗憾,外甥外甥女难得来一次,没给他们吃上最好的东西,让他这个做舅舅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也太多了,几个孩子哪里吃的完。”顾冬梅嗔怪了二哥一句:“要不给达金留一罐。” 顾冬梅不喜欢自己家那个阴阳怪气的大嫂,可是对于哥哥家的独子还是有一番感情的,毕竟如果二哥一直都不娶媳妇的话,顾达金就是他们顾家唯一的独苗苗了。 也不知是谁的问题,自从生下顾达金后,顾春辉和牛芳再也没有怀上过,顾家就只有顾达金这么一个男丁,顾夏实迟迟不肯娶媳妇,牛芳觉得自己就是顾家的功臣,有儿子在手上,脾气也越来越大儿了。 “提他做什么!”顾夏实原本高兴的脸一板,他那个侄子完全已经被他那个妈给教坏了,偷鸡摸狗他最行,正事一点都干不了。十六岁的人,早就已经定性改不过来了。 要不是他妈舍不得离开这座老房子,顾夏实早就带着他妈搬出去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把那家人赶出去,可是又顾忌他妈的感受,大哥再不好,也是他妈的长子,投鼠忌器,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 其实顾春辉为人还是不错的,老实稳重,在没有娶牛芳之前,一直都是一个和善的好大哥,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的怕老婆,自从有了媳妇,再也不敢多帮衬弟妹一丁点,整个人就成了一个软面团,老婆说什么,他应什么。 “行了行了,大家都快吃饭。” 赵红一看小儿子又不高兴了,头疼的厉害,后悔当初因为看大儿子性子太软,给他娶了个厉害的媳妇,原本四兄妹感情多好啊,现在闹成这副样子,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兄弟闹得跟仇人一样。 大好的日子赵红不愿意去想这些,难得今年初一媳妇回了娘家,少了个搅屎棍在这一天捣乱。这好心情可不能被这糟心事给毁了。 顾家的午饭十分丰盛,有鸡有鱼有虾,还有许多他们这不常见的海货。那些海货都是顾冬梅的三姐寄来的,她嫁去了z省,那里是有名的海鲜大省,顾秋菊嫁到了一个小渔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海鲜,而且她记挂着家乡的亲人,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寄些海货过来。 “这是什么?”三妮好奇地夹了一筷子类似糊状的东西,“这是螃蟹?”三妮看见那碗糊块状的东西上还有几块完整的壳,勉强能确认出这是螃蟹蟹爪的某一块残肢。 三妮吃过烤熟的小螃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捣成糊状的螃蟹。 “呕——”那块浆糊糊状的螃蟹一放进嘴里,又咸又腥的味道就让三妮受不了了,吐着舌头把那坨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吐了出来。 “太难吃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三妮吃了一大块黄桃肉才把嘴里腥咸的味道压下去。此时看着那盘糊状的东西避之如蛇蝎。 “你三姨说那是蟹酱,就是拿最肥最新鲜的梭子蟹切碎了用盐腌起来,因为要寄过来,放的盐多了些,姥姥特地等你们来了才拿出来,怎么,这玩意儿不好吃?” 要知道三妮可是出了名的不挑嘴,给啥吃啥,连她都觉得难吃,那到底是啥味道啊。 赵红不确定的问道,以往大闺女寄过来的海货就没有不好吃的,只是这蟹酱看上去就有些怪,她知道有些地方的人喜欢吃醉蟹,可从来没见过有人把螃蟹剁成小碎块腌着吃的,看三妮这副模样,让老太太也不敢下筷子了。 “这蟹酱的味道可好了,可是不能单吃,必须要用醋蘸着吃,一来可以杀菌除腥,二来也能去螃蟹的寒气。” 江一留看着面前久违的蟹酱,嘴里的口水早就开始泛滥了,他最爱的就是上辈子大姨做的蟹酱,大姨做的蟹酱选料都是最肥最新鲜的梭子蟹,蟹酱里红红黄黄的就是梭子蟹的蟹膏,是蟹酱里的精华。 没有经过任何手段烹制的蟹酱完美将海鲜的活色鲜香发挥到极致,蟹膏入口即化,蟹肉柔嫩饱满,一口下去,又咸又鲜的味道在嘴里回荡,细腻柔顺的口感,让你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说的好像你吃过这东西一样。”三妮嘟了嘟嘴,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可能沾了醋味道就变好了呢。 江一留瞬间僵住,他都忘了这辈子的自己还没吃过蟹酱了,一时激动,有些忘形了:“我是从书上看到的,阮阮是在海城长大的,一定吃过蟹酱吧?”他看着坐在他身旁的阮阮问道。 “嗯。”阮阮重重点点头,她以前在海城的时候可喜欢吃海鲜了,尤其是醉蟹和蟹酱,可是来了渝川后就再也没吃到过。 “蟹酱蘸醋可好吃了,不过不蘸醋也好吃。”阮阮看着眼前那盘久违的蟹酱,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小舌头舔了舔粉嫩的嘴唇,馋兮兮的样子就像是个可爱的小猫咪。 看着外孙和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都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赵红笑了笑,去灶房拿了个小碟子,倒了一叠陈醋出来摆在两个孩子的面前。 江一留和阮阮都没客气,夹了一口蟹酱蘸了点陈醋放进嘴里,蟹酱进入嘴里的一瞬间,脸上就浮现出了一副沉醉的表情。 在场的众人看他们这副表情,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半信半疑的学着他们的样子,夹了口蟹酱放进嘴里,连一开始已经抱怨过蟹酱味道的三妮也忍不住又夹了一小口蘸醋尝试。 “呕——” 几个小的还是控制不住,狂将嘴里一股怪味的蟹酱吐了出来,吃着碗里的黄桃和杨梅压住那一股味道。 大人倒还好些,勉强将嘴里的蟹酱咽了下去,可是再也没见他们吃过第二口。最后,那一盆蟹酱都进了江一留和阮阮的嘴里,胃口大开的两人还多吃了一碗饭。 赵红看着吃的开心的两个孩子,一会儿瞅瞅自己乖巧俊秀的孙子,一会儿瞧瞧他身旁精致秀气的小姑娘,越看越觉得般配。 那小姑娘的爸妈都是烈士吧,据说还是个大家闺秀,虽然她爷爷的成分不好,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她可是听说了,隔壁县一个以前被下放改造的老领导又回去了。 自家外孙和小姑娘要是好好培养下感情,以后....... 赵红心里思索着,在闺女回去前问问她的意思。照她看来,阮阮除了她爷爷的身份,样样都优秀,最主要的是和小宝和的来,你看着吃饭的口味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就是缘分啊。 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赵红的那些小心思,除了那道味道奇怪的蟹酱,其他的菜色吃的大伙宾主尽欢,一顿饭下来,其乐融融。 隔着一条河的某人现在显然没有那么轻松,脸上毫无节日喜气,白着一张脸,谨慎地朝村尾的小破屋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小心地环顾四周,偶尔碰到村里人打招呼,也只是僵着脸应声,随即匆匆离开,留下一脸莫名的村民。 殷红一路疾步来到了村尾的小破屋,这里曾经是村里的孤寡老头的 家,他没有亲戚子侄,在他死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来住过,现在四面泥墙倒了一面,剩下的三面围墙也摇摇欲坠,屋顶的瓦片坍塌了一半,里面连一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等你半个小时了。”看到殷红出现,站在屋里的女人笑了笑。 “我等他们吃完饭才找着机会出来,你说吧,你到底要什么?”殷红语气中带着一丝慌张,色厉内荏地问道。 “给我五百块钱,不然我就把你写的那份协议交给你儿子,你知道你儿子看到那份协议的后果吧。”范晓娟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威胁地说道。 “五百块,你疯了!” 殷红几乎是吼着说出这段话的,家里盖了房子外加给其他儿子分了钱后,根本就拿不出五百块钱来了。 “什么东西值五百块,我到是想看看。” 在两人震惊的眼神中,一个声音从殷红的背后传来。 第79章 东窗事(二) “老,老三。” 殷红的声音有着些许颤抖,整张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牙齿格格地碰撞着,眯着眼就要昏过去。 向前进一点都没有理会他妈的意思,看不看她一眼,径直朝范晓娟走去。 “向前进,你想做什么,你再过来我可就要喊人了。” 范晓娟也没料到向前进会出现在这里,心里暗骂殷红不会做事,连自己的儿子跟在她屁股后头都没有发觉。 这段日子,范晓娟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 在刚刚被抓奸的那段时间,她就和王善水被关在革委会的小破木屋里,只有一床破被子,她根本就抢不过恢复了神志的王善水,只能靠着那一件厚实的外套,冻得瑟瑟发抖。几天下来,小腿上长满了冻疮。 不仅如此,批斗几乎已经成了他们那几天的家常便饭。 游街,剃阴阳头,衣衫不整地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咒骂声,唾弃声,还有数不尽的毒打,几乎每次批斗完回来,衣服上,脸颊上都沾满了围观民众的唾沫。 烂菜叶臭鸡蛋这年头也是稀罕物,哪里舍得用这种东西砸他们,口水都是免费的,觉得口干了喝几口水就有了,范晓娟每次被带出去,身上就没有干净过。 这让有着些许洁癖的范晓娟每天都像生活在地狱一般,可是她却想不明白,一切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游街整整持续了一个礼拜,直到那群人的热度消退,她和王善水才被押送回了小丘村,而且那些人走的时候还和小丘村的大队长说了,她和王善水都是坏分子,要受最苦最累的活,现在小丘村的鸡鸭猪粪都是他们清扫的,肥料是他们沤的,最脏最累的活都是他们两个来做,几乎就没有轻松过。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于家人的那一闹,范家的屋子被砸了,东西都被抢了,连粮食都只留了仅够范家人撑到年中分粮的数量,范家人以前有多亲近这个给家里带来好处的小姑子,现在就有多恨她。 卢慧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小姑子是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还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现在她是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把范晓娟赶出去不说,只要在村里见到她一面,就是一顿冷嘲热讽,有时候不光动嘴,还喜欢动手。 范晓娟的大哥听她大嫂的话,爹娘虽然心疼闺女,但是更在乎儿子和面子,彻底不管这个女儿的死活。范晓娟没有地方去,又冷又饿,现在能 收留她的只有王善水。 这个男人现在和她一样,都是大家避之不及的臭虫,除了她,也没有那个女人愿意和他一块过日子,干脆两人就搭起了伙,坐实了村里人口中两人早就偷上了的事实。 范晓娟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王善水那天的事,可是王善水却一口咬定是她先勾引的他,也是她叫人把他唤去,只要一提起这事,王善水就会毒打她一顿,久而久之,范晓娟也不敢提了,只是心里却认定了一切都是王善水的错,心里恨毒了王善水。 要不是他,她现在还是村里人眼中风风光光的城里人,可是她再恨,现在也只能暗自蛰伏,打算找准时机就要王善水付出代价。 “你干什么!” 范晓娟惊呼一声,啪嗒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原本手上拿着的那张纸条被忽然冲出来的殷红抢了去,捏成一团塞进了嘴里。 殷红不断地翻着白眼,艰难地吞咽着有些粗糙的纸条,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看到的事,在她把纸条抢过去吞下的那一刻,倒在地上的范晓娟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那表情一闪而逝,没有人看见。 范晓娟一早就发现自己放在棉袄夹层里的纸条不见了,她以为是那天太乱,那张纸条掉了出来,被当做垃圾收走或是被人捡走了。 她在被批斗的那几天一直关注着外头的动静,那张纸条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没人拿着纸条来革委会告状,也没人拿着纸条来威胁她。范晓娟想着,那张纸条可能在某个角落还未被人发现,更大的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彻底消失了。 向家有钱,因为有一个孝顺又会挣钱的儿子,向前进自从当上工人以后,每个月大半的工资都寄回了家里,这也是村子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范晓娟估计,向家这些年起码攒了小一千,出去一些零散的花销和盖房的费用,五百块还是拿得出来的。 范晓娟想着,反正殷红不知道那张纸条丢失的事,以次来威胁她,没准还能要些好处。只要殷红一天不知道纸条丢失的事,她就可以以次为威胁,向她要钱要粮。她就不信,殷红有那个胆子敢让这件事传出去。她这种虚伪的女人最爱惜的就是自己一身洁白的羽毛。 “那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向前进沉着声问道,这一定和他有关,不然他妈不会那么紧张,范晓娟这个女人也不会说刚刚那些话。 可是,他和范晓娟一点接触都没 有,他妈会和范晓娟会有什么协议,还是有关于他的。向前进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什么都没有,老三啊,你宁愿相信那个贱货也不愿相信妈吗,一切都是她胡诌的,你可别相信啊。” 殷红把纸条一吞,紧绷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现在证据没了,范晓娟就算说破天去,只要她不认,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一个是出卖前夫,在嫁给现在这个丈夫后又通奸被抓的女人,一个是一直以来都与人为善,和气的老太太,相信谁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老三,我们走,和这个女人待在一块要是被人看见了,那身上的腥味可就摆不掉了。”殷红拉着向前进的手就要离开,却被向前进一把甩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前进的语调加重了些,看着殷红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压迫,殷红只是叠声地说着自己的无辜,却眼神躲闪地不敢直视儿子的目光。 “殷红,你该不会以为你刚刚吞下的那张纸条就是你写的那个协议吧,你以为我会傻的把真正的协议放在身上,等你来抢,你也太蠢了点。” 倒在地上的范晓娟嗤嗤地笑着,她的那一番话,让殷红脸色一白。 范晓娟刚刚手上拿着的是假的,真的还在她手上,那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岂不是把人得罪透了。 殷红双腿颤抖,摇着头,不可能,一定是那个女人在吓唬她。可是看着范晓娟笃定的眼神,殷红还是慌了,扣着自己的嗓子眼,想把刚刚吞下去的那张纸条拿出来看一眼,是不是范晓娟在唬她。 可是已经吞下肚的纸条怎么可能还吐得出来,殷红呕出了一堆中午喝下的稀粥和胃酸,心心念念的纸条却看不见影子。 “五百块,我只要五百块,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就把那张纸条给你儿子。”范晓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神情冷漠地对着殷红说道,说完径直朝小破屋外走去。 “到底是什么协议?” 向前进目光凶横地看着范晓娟,上前想把人拦住,可是被殷红紧紧抱住了腰,暂时动弹不得。 范晓娟被向前进此时想要吃人的表情吓了一大跳,看人被殷红拦下来,匆匆忙忙就朝外头跑去。 “没有,啥事都没有。” 殷红紧紧抱着儿子,一个劲地否认着,这是绝对不能让儿子知道,不然她就全完了。 向前进看着跑远了的女人和他妈疯魔的 样子,双手紧紧捏成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不住地喘着粗气,压制住想要打人的冲动。 ****** “这是怎么了?” 向老实坐在堂屋里,看着刚刚前后脚出去的媳妇和儿子一前一后回来,儿子铁青着脸,极其生气的样子,媳妇唯唯诺诺地跟着儿子后头,双眼红肿,似乎刚刚大哭过一场。 儿子一进屋就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媳妇在儿子房门前站了好一会,抹着眼泪离开,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到底怎么了?”向老实又问了一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老三这么甩他妈的脸,看样子是真生气了,而且错一定在他老婆子身上,不然以她的个性,早就该在他面前念叨儿子的不孝了。 “嘭——” “啪嚓——” 重重的两声巨响从向前进的屋里传来,吃完饭在自己房里休息的向光明揉着眼,面带不满地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三哥这是在干啥呐,拆房子啊。” “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向前进赤红着眼,喘着粗气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拿着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字,两个鲜红的指印显得格外醒目。 他的拳头捏的紧紧的,要不是殷红是她妈,他这一拳头早就挥上去了。向前进看着眼前万分陌生的女人,他到底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仇人啊。 “这怎么会在你手上,给我,你给我。” 殷红一看到这张熟悉的纸条,整个人顿时癫狂了,发疯似的想要上前去抢向前进手上的那张纸条。尖利的指甲在向前进高举着的袖子上划过,力气之大,连棉袄里的棉絮都被划拉了出来。 向老实和向光明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愣了好一会才想起去把人拉开。 “行了,大过年的这是做什么!” 向老实大吼一声,原本还撒泼似的哭闹着的殷红安静了下来,捂着脸,瘫坐在了地上。 向老实看她这副表情,疑惑地从满是悲痛的儿子手里接过那张引起麻烦的纸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差,在落到最后那个签名的时候,双眼一瞪,整个人就朝背后倒去。 熟悉的签名,会将红字边上那一个工写成王,将殷字的勾写成提的,向老实就只见过殷红一人,不用验指印,向老实都能肯定这是自家媳妇的签名。当初老三交他们老两口写自己的名字,老 婆子学了无数遍,可是每次写都会写错,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特色。 “爸——” “老头子——” 向前进和向光明扶住往后倒的向老实,蹲在地上的殷红看到丈夫现在的模样也紧张地站起身,朝向老实走去。 “你别过来。” 向老实大吼了一声,制止了殷红的靠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人为善一辈子,结果自己的老婆却长了一副阴毒的性子。 “老五,你去村口守着,你几个哥哥嫂嫂一回来,就让他们来家里,这个家分的还不够彻底,今晚,咱们就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分家。” 向老实艰难地吐出这段话,是他的错,纵容的其他几个儿子的贪心,让他们的欲念成了危害老三的枷锁,这几年的付出够了,他宁可不让老三认他这个爸,也要把老三彻底的从这个泥潭里拔出去。 向前进隐约猜到了他爸的想法,心里有些许不舍,可是看到一旁的殷红,心又冷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看着弟弟跑出去。 第80章 东窗事(三) 向老实的老娘现在还健在,今年已经八十九了,是小丘村出了名的长寿老人。 前些年老太太一直都是独自住在老宅的,糊点火柴盒挣点工分,尽量不给孩子添麻烦,几个孩子苦求了无数次,就是不肯跟着儿子一块住。直到这些年,年纪实在是太大了,才搬过去跟着大儿子一块过日子,向老实每年就按时给老太太送点口粮。 向老太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除了夭折的小儿子,其他四个孩子个顶个的孝顺懂事,小丘村的人一提起向老太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老善人,会教儿。 向前进刚出生的第二年他妈就又怀上了,前头还有四个哥哥姐姐。向前进从小就比平常孩子来的皮实,哭声震天响,腿脚又有力,几个哥哥姐姐都受不了他哭闹的魔音,因此在他断奶的第二天,向前进就被抱去托给向老太养着,直到五六岁了才回到父母的身边。 向家的老宅子和向老实家也就村头和村尾的距离,平日里常常见面,只是总归不住在一块,感情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来说,淡薄了些。 村里人常说,向前进之所以这么有出息,全是向老太教的好。 今天晚上,向老实的几个儿子媳妇全被叫了过来,连行动不便的向老太,也在大儿子的搀扶下来到了向家,可以说,除了出嫁的女儿,向家的人全都已经来齐了。 “老二啊,你这匆匆忙忙地把我和你大哥找来,唱的是哪一出。” 老太太的牙齿掉了大半,上下两排完好的牙齿加起来也不超过六颗,说话有些漏风。不过身体虽然老迈,老太太的精神还是不错的,一双老辣的眼睛在屋子里神色各异的小辈身上划过,在看到坐立难安的殷红的时候,顿了顿,又将眼神移了开去。 老二媳妇是个蠢的,常年被几个媳妇当抢使,只是这是老二家的家事,她这个一脚都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婆还是不要插手来的好。 老了老了,何苦再讨小辈的嫌呢。 “妈,大哥,我这几天晚上做梦,一直梦到小弟,他和我说他独自一人在地底下,膝下没有孩子,实在荒凉。”向老实一脸悲痛地说道。 他口中的小弟就是向老太最小的儿子,当初日子实在艰难,向老太一边逃着难,一边照料五个孩子,小儿子是在饥病交缠中,痛苦离世的,那年他才七岁,这也是向老太心中的一个死结。 “铜板给你托梦了。” 一提起小儿子,向老太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枯瘦的双手颤动着,向向老实抓去。 向老实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一个劲地点着头。 “老二,小弟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缺的,我给——”向老实的大哥话说道一半顿住了,现在到处都在批斗这种旧风俗,寺庙道馆,拆了一座又一座。有些激进点的地方,坟墓都被撅了,不论清明还是过年,都没人敢给先辈烧纸烧香。 向老实摇摇头:“小弟不求别的,就希望我们能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好继承他的香火。”向老实的眼神移向一旁的向前进,心中沉痛。 罢了,他这辈子注定和着孩子没有父子的缘分。 “过继!”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向老实都惊呼了一声,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尤其是那些可能被过继的男丁,心里都显得有些焦虑。 三叔什么都没有,要是被过继过去,家里的东西以后岂不是半点都分不着了。 “没错。”向老实应了一声:“小弟说他喜欢前进这孩子,我打算把前进过继给小弟。手续办的清楚些,妈当初在上头来人统计人口的时候,不是给小弟办了户口了吗,改天就把前进的户口从家里移出去,以后他就是小弟的儿子,是我的侄子,咱们这一房的事,以后就和前进无关了。” 向老太怕自己儿子没有户口,在地府做孤魂野鬼,因此特地在上头来统计名单的时候活动关系将夭折的小儿子也申报了户口,还是独立的一户,户口就挂在老太太之前一直住的那栋老房子上头。 向老实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表情难得的郑重。 向老太心中的激动刚消散些,看到老二这副表情,顿时就将事情的始末猜的七七八八。 把前进过继出去这么大的事,老二媳妇一点反应都没有,肯定是她捅了什么篓子,终于让老二受不了了吧。 可是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一想到膝下荒凉,无人承继香火的小儿子,向老太就无法拒绝儿子的这个决定。 当初,她也曾经意动过从两个儿子的膝下过继一个给小儿子,可是每个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过继给了小儿子,以后亲生的儿子就给叫自己伯伯婶婶,哪个做父母的接受的了。 因此向老太在心里琢磨了很久,都没有向几个孩子提起过这件事。 “老二,你怎么想着把老三过继出去。”向老实的哥哥有些纳闷,向前进可 是弟弟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过继谁也不能过继他啊。 “小弟亲口跟我说的,想让前进做他儿子。” 向老实这话一出口,就是有些纳闷的大哥也没话说了,二弟小时候和小弟的感情最好,没准真是小弟托梦了,二弟才想着把前进过继出去吧。 “爸,怎么能把三弟过继出去呢。” 殷秀丽一直给她婆婆使着眼色,可是殷红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殷秀丽的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也没引起对方的注意,眼看着这事就要拍板定下来了,殷秀丽顿时就坐不住了。 向前进这些年的工资大半都是上交给婆婆的,这钱一旦到了婆婆的手里,不就是到了她的手里吗,可现在向前进一旦过继出去,名义上就是小叔的儿子了,婆婆一下子变成了婶婶,还哪来的理由向他要钱。 最要紧的是公公打算把三弟的户口也迁出去,这下子彻底断的干干净净,一点牵制都没有了。 “我现在只是在知会你们,长辈的事,还没有你一个做媳妇的插嘴的道理。”向老实现在是烦透了殷秀丽这个常年在妻子和儿子之间挑拨的媳妇,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她留。 “我还活着一天,这个家就没有你插嘴的份。”向老实重重拍了下桌板,上面的茶碗都被大力得震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从来就没有见过向老实发这么大的火,被指着鼻子骂的殷秀丽更是把脸羞成了猪肝色,憋着一股子邪气,一声不敢吭,只敢在底下用手掐着丈夫的大腿,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火气。 “妈,大哥,我请你们来就是想请你们做个见证,协议我已经写好了,一式两份,前进留一份,大哥你那也存一份。” 向老实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两张纸,都是他一早就写好的。 向老实的大哥也算是看明白了,弟弟家似乎出了什么事,现在是非过继前进不可了。 协议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将向前进过继给向铜钱,从此向前进和向老实一家没有任何关系,向老实一家的财产向前进没有继承的权利,同样的,向老实家的任何人不允许用任何理由向向前进要钱,向家二老的赡养与向前进无关。 “老二,你可想明白了。”向老实的大哥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向老实沉默地点了点头。 “前进,你这孩子也没话说?”向老实的大哥又看向一旁的侄子。 向前进看了看他 爸,又看了看他妈,终是做下决定,点了点头。 “老三——”殷红看了眼儿子,语气里包含不舍和委屈。 “你闭嘴。”向老实看媳妇这般作态,气的恨不得立刻和她离婚,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居然因为怕儿子的钱被未来媳妇看管住,狠毒到想要毁掉人家小姑娘的清白,他一想到这个女人一副善良无辜的做派和他相处了几十年,他就浑身发寒。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平日里最爱讲求公平公正的女人,发起疯来才是最可怕的。 向老实的大哥叹了口气,看这件事已经注定,在向老太的示意下,将其中一份协议收了起来。 “老三,儿子,这是爸最后一次叫你。”向老实含着泪,双手微颤地唤来向前进。 向前进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向老实跟前。 “这东西你可要藏好了,以后谁要是敢找你麻烦,你就把它拿出来,现在你只是向前进,是向铜钱的儿子,向老实的侄子,你以后挣钱养家娶媳妇,都是你自个儿的事,没人能帮你,可是别人要是有事,也不能麻烦你。” 向老实抹了抹儿子脸上的泪:“别哭,日子总是越来越好的,找个好姑娘,生几个孩子,把你爸的香火继承下去,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 向老实说道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他的儿子啊,最优秀的儿子,就这么被他亲手送了出去。 向前进心中跌宕起伏,有悲痛,是为了他爸,有解脱,是因为他妈。 他看着手上那一份协议,视线被泪水遮蔽,显得有些模糊。 他心里明白,他爸口中让他藏好的东西是另一份协议,那一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裤兜里的协议。只要有那个东西在,他妈就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也不敢去找大妮的麻烦。 至于大嫂,没了她妈,她还有什么底气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爸——” 向前进大声喊了一声,跪在向老实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虽然在他心里,向老实永远是他爸,可是一旦过继,以后在大家面前,这声爸是再也喊不出来了。 向老实就流着泪看着儿子的举动,也没拦着。 三个响头过后,向老实的几个儿子媳妇的心中都有些迷茫,这三弟三哥过继了,以后自家的日子岂不是要难过了。殷红更是心痛如绞,懊悔自己当时鬼迷了心窍,居然还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现在好了,鸡飞 蛋打,这个能干的儿子是彻底没有了。 可是懊悔又有什么用呢,那张纸条在儿子手上,老太太是一点都不敢闹,生怕那件事传了出去,被指指点点是小,企图毁坏别人的清白,那可是要坐牢的。 ****** 当天晚上,向前进就收拾好了房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搬去了老太太曾经住过的老房子,这间老屋老太太原本是想在百年后分给两个儿子的,现在向前进过继给了小儿子,这间老屋就被老太太拍板给了向前进。所有的手续就在迁户口的时候一块办了。 老房子就三间土胚房,年久失修,根本就不值钱,向老太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丝毫异议。 向老实的大哥还觉得侄子亏大了,这些年给家里的钱一分拿不回来,用他的钱建的新房还没他的份,大过年的只能住土坯房,他这个大伯心疼还来不及,哪还会不满呢。 向前进搬东西的动静还挺大,当天晚上,不少人也看到了向老实家进进出出的人影,第二天一早,向前进被向老实过继给夭折的弟弟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所有人都觉得向老实傻,把最出息的儿子过继了出去,可是在觉得向老实傻的同时,也都盯上了向前进这个金饽饽。 有房有钱有工作,无父无母无牵挂,这种好对象,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接下去的日子,想将自家闺女孙女介绍给向前进的人都快把门栏踏破了,吓得向前进在工厂还没开工就躲回了城里。 第81章 怀孕 江大海带着老婆孩子在顾家呆了一天,几个孩子吃饱喝足,衣服的口袋里又装了满满的糖果糕点以及厚实的红包,因为要赶着在江大珍一家离开前见一面的缘故,赵红体贴的早早就做了晚饭,招呼几人吃完了晚饭抓紧时间赶路。 临走的时候,赵红还细心的把那罐蟹酱给外孙带上。 “你大姐说了,这蟹酱的时间放不久,现在天冷,蟹酱又加了很多盐,还能放一段时间,不过还是尽早让孩子吃完比较好,天气要是暖和起来,这蟹酱就要坏了。” 那些蟹酱还不够,赵红又从自己房里鼓捣出了不少东西,这下子,几人回去的时候,身上的东西反而比来时更多了。 赵红把东西交到女儿女婿手上,还对着闺女叮嘱了几声,顾冬梅看着年迈的妈和一把年纪依旧吊儿郎当的二哥,鼻音厚重地应了一声。 “行了,快点上路吧。” 赵红替闺女理了理衣领,在妈妈眼里,孩子再大那也是孩子:“妈今天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回去自己琢磨琢磨。” 赵红凑近顾冬梅的耳边小声叮嘱道,在旁人看来,那就是赵红舍不得闺女,两人在那说什么私房话。 顾冬梅点了点头,低垂的眼神从一旁已经长大她咯吱窝高度的儿子,心思有些复杂。 ****** “哇,小舅舅给了我们两块钱的压岁钱,姥姥也给了一块钱。” 一离开大前村,三妮四妮就忍不住打开包着压岁钱的红纸包看了起来,一看到这一笔巨款,两人都是一声惊呼。 加上今天阮爷爷他们每人给的那一块钱,算起来,他们几姐弟除了小宝还有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其他人现在身上都有足足六块五毛钱,这放在农村孩子手上,可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按照江家的情况来看,江大海和顾冬梅手上都不一定有这么多钱。 “你们小舅给了你们这么多钱!” 顾冬梅皱了皱眉,每人两块,这六个孩子就是十二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前些年二哥和妈给几个孩子的红包一直都是五毛的,怎么这次这么大方。 二哥挣不到多少工分,平日里还喜欢去县城里晃荡,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顾冬梅有些心慌,觉得自己二哥是不是在外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下子恨不得现在就掉头回去,跟二哥问个清楚。 “你干啥去?”江大海看媳 妇转身往大前村走去,纳闷地把人拦住。 “我找二哥去问个清楚,他手上哪来的这么多钱,是不是干啥坏事了,你看小宝隔三差五就被他带进县城里去,也不知道两人都干了啥,神神秘秘的。” 顾冬梅焦虑地说道,现在是不允许私人买卖的,作为一个农民,想要快速来钱,那就只能把自家分到的口粮悄悄拿去县城里卖,江家老二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可是这事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要吃枪子的。 顾冬梅担心二哥走了错路,也担心儿子被教坏。 “行了,你都在想啥呢。” 江大海无语地扯住她的衣摆:“大川偷了那些番薯才卖了多少钱,二哥想靠这个挣钱,不得把一家子的口粮都卖光啊,就算岳母同意,你家那精明的大嫂能同意,家里少了一颗大米她都能把屋顶给喊破喽。” “我看是你自己瞎操心,二哥这么机灵的人会犯这错误。” 江大海短短一段话就打消了顾冬梅原本的顾虑,是啊,卖粮也得有粮可卖,顾家可没有多余的粮食让二哥做这种事。 可是,这样一来,二哥到底是靠什么法子挣钱的呢? 顾冬梅有些郁闷,心里想着,找到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儿子。这可是件大事,哪里能藏着掖着。 “小孩子家家手上不能拿那么多钱,舅舅和姥姥的压岁钱妈帮你们藏着。” 往年几个孩子手里也就两三块钱的压岁钱,顾冬梅也没想过没收这笔钱,可是今年孩子的压岁钱涨了,这么大一笔钱放在孩子手里,显然有些不合适了。 “一、二、三,跑。”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搭理顾冬梅的话,一溜烟跑了个没影。阮阮还没回过神来呢,两只手就被江四妮和江一留一左一右牵着,一块跑了开去。 难得有这么多钱,他们才不要交到妈妈的手里呢,你看村里那些孩子,压岁钱上交后有哪个是要的回来的。 “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从哪学来的坏毛病,还有大妮,她一直都是最懂事的,怎么也跟着弟弟妹妹一块胡闹。” 顾冬梅看自己话音刚落,孩子就都逃了,气地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口喘着气。 “行了行了,那本来就是给孩子的压岁钱,就让他们自己留着花呗。” 江大海看着几个闺女活泼的样子,心底反倒隐秘的松了一口气,也没理会妻子不满的抱怨, 扛着丈母娘给的东西,慢慢悠悠在后头走着。 “行行行,你是娃的亲爹,就我一个后娘。” 顾冬梅在丈夫面前还是很放的开的,气呼呼地从江大海嚷了一句,眉头都拧成了个川字。 “既然你这么说了,改天我就把娃的亲娘给找回来。” 江大海乐呵呵的,看着媳妇咧着嘴说笑道。 “你敢!”顾冬梅作势就要扯江大海的嘴。 这一来一往,也让顾冬梅忘了自己刚刚那丝不愉快,几个孩子的压岁钱也算暂时保住了。至于回家以后,只要苗老太不发话,估计顾冬梅是再也不敢提起这个话题了。 笑话,钱放在闺女手里,那也好过被老太太收上去啊。 ******* “小姑姑。”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村里的主要道路两旁都点上了灯。 此时江大珍和丈夫孟平川正要带着儿子回去,正巧就碰上了从顾家回来的江大海一行人。 几个孩子一碰上江大珍,嘴里甜腻腻地喊着小姑,一个个亲热地围了上去。 “行了,姑姑哪会少了你们的压岁钱。” 江大珍打开自己随身的布包,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了出来,一个个分到几个孩子手上,江大海也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红包,送到了外甥的手里。 “姑姑,我昨个晚上做梦了,梦到了你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妹妹。” 江一留接过姑姑递过来的红包,看也不看就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双手贴着江大珍的肚子,郑重的说道。 上辈子,姑姑是在一个月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那时江大珍并没有发现自己怀孕的事,以为只是过年期间太忙碌了,导致月事紊乱,这也是江大珍的老毛病了,她也没有在意。 当时孟平川的朋友送了一只甲鱼到家里,可能是怀孕的缘故,江大珍那段时间胃口大了很多,不仅吃了不少甲鱼肉,连甲鱼壳都仔仔细细啃了一遍。 甲鱼性寒,具有通血络、散瘀块的作用,尤其是鳖甲,其堕胎之力比鳖肉更强,一般来说,孕妇是不能吃甲鱼的。 当天吃完甲鱼,江大珍就开始有些不舒服,小腹隐隐作痛,孟平川把人送去医院,检查完才知道江大珍怀孕了。 孟家人心里的高兴就别提了,这么些年江大珍就生了孟向学一个,孟家 老两口都想媳妇再生几个,只是之后江大珍再也没怀过。现在江大珍又怀上了,孟家人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甲鱼事件之后,江大珍足足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可是毕竟年纪有些大,胎气还是养不回来,导致江大珍之后的日子极其难过,时刻都要担心那一胎的安危。 江一留亲眼见过孟家人和姑姑对肚子那个孩子的在意的,所以在之后姑姑哭着回家,说是为了计划生育把孩子打了,他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别说现在计划生育查的一点都不紧,就是查的像后世那样严苛,姑姑也不可能这么随意地就流掉肚子的孩子。 江一留之所以提早通知姑姑这件事,就是想让她尽早察觉怀孕的事,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因为嘴馋吃了甲鱼,导致孕相不稳。 健壮的胎儿和虚弱的胎儿,想要人为地除掉,这难度也是不同的。江一留想着,上辈子姑姑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也就只有孟向文了。 “要是真像小宝说的那样,到时候姑父就包一个大红包给你。” 孟平川在一旁听到外甥的话,笑呵呵地摸了摸妻子的肚子。老一辈都说孩子的眼睛是最干净的,没准媳妇的肚子里此刻还真怀上了。孟平川想着,自己一直都挺努力的,怎么着也该有个老三出来了。 “瞎说什么呢。”江大珍用手肘锤了丈夫的小腹一下,娇嗔地说道。 不过听了小宝的话,她也忍不住有些心动,自己最近的月事似乎来得也不太准,要不改天就去机械厂职工医院瞅瞅,反正作为机械厂工人家属,她看这种小病也不用花钱。 江一留看自己的话似乎被姑姑姑父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大姐的眼神怪怪的。 小宝之前说做梦梦到她会遇到麻烦,还给了她一罐辣椒水让她防身,结果什么事都没遇上。现在小宝又说做梦梦到小姑怀孕。 弟弟该不会是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要改行当神公了吧,江大妮心有惴惴。 第82章 防小人 “人家说小孩子的梦很灵验的,我看不如让你白叔帮你看看,要是真怀上了,这段日子可得小心点了。” 苗老太一直都觉得自己闺女下的崽子实在是太少了些,就向学一个娃,怎么的都不让人安心。照她看来,小娃娃两个不够,三个也不嫌多,要是能生,当然是多多益善的,反正孟家养得起。 江大珍被苗老太说的有点心动,看了眼一旁同样面含期待的丈夫:“要不让白叔把个脉再走?” 孟平川点了点头:“不急,反正我们今天是骑车过来的,四十多分钟就能回城了,晚上骑车小心些,一个小时也尽够了。” 看两人都同意,苗老太立马催促大孙女去前头的牲畜棚那找人,江大妮看了看一脸激动的众人,实在不好意思戳破自家小弟这个不靠谱的神公给大家编织的美梦,只能犹犹豫豫地离开去找人。 这样也好,早点让小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不靠谱的,熄了他这个想做神棍的心。 江一留听了奶奶的提示,眼前一亮,对了,等白叔来了再让白叔讲些孕期的忌讳和一些注意事项,这样一来,小姑和小姑夫也会长点心,不会再在之后的日子里吃什么类似甲鱼之类孕妇忌口的东西。 一行人回到屋里等江大妮把白昉丘请过来,屋外头还是有点冷,尤其现在天色暗下来了,大风刮的呼呼作响。 “小姑,师傅来之前让我帮你把下脉呗。” 江二妮看着姑姑蠢蠢欲动,这些年,白爷爷就教了她一些理论上的知识,基础的医书她几乎已经倒背如流,可是实际上的案例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 “行啊,咱们二妮以后还要成为小神医啊,那行,你先来帮小姑把一下脉。” 江大珍虽然因为侄子那番话有些心动,可是实际上,心里基本没报多少期望。自从生了向学以后,她原本还想着再生一个乖巧懂事的闺女,可是之后无论她多努力,再也没怀上过。现在向学也十一岁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不报任何希望了。 江二妮指挥弟弟妹妹搬来两把椅子,让小姑坐在椅子上,左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坐到小姑身侧的坐椅上,将食指,中指,无名指依次按在江大珍左手“尺”、“关”、“寸”三个位置。 “还像模像样的。”孟平川笑呵呵地说道,看着江二妮煞有其事的把着脉,眼神盯紧,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看 出什么来了。”江二妮正把着脉,身后传来温和的问话声。 “师傅——”江二妮看身后站着的正是白爷爷,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无措地摆在身后。 “别慌,刚刚你的手势非常正确,刚刚的把脉,你摸出什么来了。”白昉丘将人按回椅子上,示意她接着把脉。 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鼓舞,让江二妮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平复下来,坐在位置上,接着之前的动作。 “脉来流利,如盘走珠。”这是医书中形容孕者脉象的术语,江二妮感受着手指下比常人更快的脉象波动,心中一喜。 “小姑,你最近可有什么不同以往的反应。”江二妮此刻表现的就像是一个老道的医生,把完脉后仔细询问她最近一段日子的身体状况。 站在她身后的白昉丘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之前一直担心二妮天赋虽好,可是那暴躁急切的脾气会不利于她走上行医这一行,可是现在看来,二妮或许很适合。 看她把脉时的表情,江大珍此时的脉象应该是孕脉没错,可是二妮却没有立马说出口,反而仔细询问江大珍最近的身体状况。 仔细,认真,沉稳,这是作为大夫最基本的素质。 作为第一次替人把脉的江二妮,已经完成的不错了。 “最近这几天我感觉有些乏力,还有就是饭量变大了点,不过这些日子因为过年的缘故忙的团团转,这些状况好像也算正常吧。” 江大珍看侄女严肃的表情,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的表现,不太确定地说道。 “月事如何?”江二妮接着问道,作为一个还没来初潮的小姑娘,问起这个话题一点都不觉得羞涩,到是一旁的江大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几步。 现在的男女界限还是比较分明的,就像是现在,江城和江大海都知觉地走到了屋外,虽然是父子兄妹,听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尴尬的。 至于孟平川和白昉丘,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大夫,到也无所谓了,其他还没结婚的小毛头也不需要在意,他们恐怕连月事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月事一直都是比较乱的,我自己也没在意,不过最近这个月的月事好像还没来过。”江大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江二妮一听就心中有数了,按耐住心中激动,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白昉丘。她本身就是想试试给孕妇把脉的感觉,真正的结论 还是得让白爷爷来。 白昉丘也没有推辞,坐在椅子上,替江大珍把了个脉。 “二妮,你说说你刚刚把到的脉象。”白昉丘把完脉,没有直接说出结果,反而问像了一旁的江二妮。 江二妮愣了一下,看大家此时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忍不住红了脸。 “脉象滑而有力,是怀孕没错。”江二妮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刚刚自己摸到的脉象以及向小姑提的那些问题,肯定的回道到。 “真的!”江大珍激动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是真怀上了! “小心点,别伤着孩子。”孟平川还来不及激动,就被江大珍这大大咧咧的动作吓了一大跳,上前把人看住,不让她这样大力动弹。 “白叔,二妮没看错吧。”江大珍不是怀疑侄女,而是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先是侄子做梦梦到自己怀了闺女,接着又是侄女给自己诊脉,确定自己真的怀上了。江大珍有些不确定地拧了一把身旁的丈夫,听到孟平川的痛呼才放下心来。 很好,不是在做梦。 “没错,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你的年纪毕竟有些大,平日里也要注意着些,不要太过劳累,有些忌口的东西也不能吃了。”白昉丘笑眯眯地说道,在场还有些抱有怀疑地人也放下心来,纷纷向江大珍夫妇表示祝福。 “太好了,我也有妹妹了。” 孟向学看大家现在都关注着他妈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妹妹,一点都不嫉妒,反而在那嘿嘿嘿笑的像个呆瓜。 “可惜是个闺女,要是个带把的就好了。” 苗老太尤不满足,自家小乖孙怎么就梦到是个闺女呢,要是个小胖外孙那该多好啊。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小宝,这是给你的大红包,还要谢谢你那个梦,不然我和你姑姑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现这件事。” 孟平川激动过后,打开钱包,把里头的钱全掏了出来,几张大团结,还有一些两块一块的大钞,其中一小半给了江一留,还有一小半给了二妮。 “真是的,平川你也太客气了。” 苗老太一看女婿开始掏钱了,乐呵呵地挤到了江一留和二妮的前头,替他们把钱收了下来。 “你们还小,这钱奶奶替你们藏着。” 苗老太在舔了舔手指头,笑的像个弥勒佛似得点起 了手上的那笔钱。好家伙,这一叠钱,起码也得有三四十了吧。 江一留和江二妮互看了一眼,摊了摊手,也没想过去苗老太手里把钱拿回来。 “白叔,这些钱就当做是给你的诊金。”孟平川还留着剩下两张大团结,递给白昉丘。 真不是他阔气,而是他实在是太开心了,时隔这么多年,他还以为这辈子就向文和向学两个孩子了,现在老婆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他都快奔五的人了,老来得女,他能不激动吗,恨不得把裤兜里所有东西都分出去,让大家体会他此时的兴奋。 “这把脉的可不是我,这诊金我不能收。”白昉丘摇头推拒,孟平川几次想把钱塞给他都被他躲开。 “行了,白叔不收下次我们来就买几包好烟,白叔最好这一口了。”江大珍看丈夫傻傻的模样,笑着把人拉了回来。 白昉丘笑了笑,也没说回绝的话。钱不能收,这谢礼,老头子还是好意思收下的。 “小宝,你这梦里还梦到啥了,姑那小闺女长得可爱不。”江大珍拉过一旁的小侄子好奇地问道。她现在已经对江一留口中的梦深信不疑了,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肚子里孩子的事。 其实姑姑肚子到底是男是女,江一留也不清楚,毕竟当初孩子流掉的时候太小,还看不出性别,江一留只是因为姑姑想生个闺女,才脱口而出说梦到妹妹的。 “妹妹很可爱,还很聪明懂事,嗯,还很健康。”江一留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祝福都送了上去,江大珍和孟平川听着侄子的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虽然孩子还没生出来,这一对父母已经对肚子里的孩子包含期待了。 “不过——”江一留话锋一转,让刚刚还笑着的江大珍有些紧张。 “不过什么?”孟平川紧忙问道。 “妹妹在梦里说要姑姑防小人,”虽然现在一切只是江一留的猜测,可是为了亲人,他也只能卑鄙点,让姑姑和姑父有点准备,如果上辈子真的是孟向文动的手,这辈子有了他的提示,姑姑也能避过这一劫。 “防小人。” 江大珍和孟平川显然想到一块去了,能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抱有敌视的,在他们身边,也就只有那个孩子了。尤其是江大珍,当初怀向学时孟向文做的那件事,她可还是犹记在心的。 “都说了是做梦了,也不一定准。”江大珍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拍了拍一旁丈夫 的手背,安慰着说道。 孟平川也僵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不过小心没大错,还是注意着点好。” 两人都没有直接提起,可是江一留的这番话总归在他们心底留下了些痕迹,在之后的日子里,也就更加注意了。 江一留看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虽然对也许被冤枉了的孟向文有些抱歉,但是更多的还是松口气的感觉。 第83章 海城行(一) 小姑姑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在短期内,估计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江一留躺在炕上翻来覆去。 大姐临时工的工作也已经辞了,就等着初中一复课就去上学,这么一来,她和向前进的缘分也断了大半。江一留想着自己在白天送到向前进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也不知道那个呆子会把那张纸条当成是一个恶作剧,还是相信纸条上那些话。 凭白受委屈从来都不是江一留的风格,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殷红既然敢做这种事,当然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如果向前进没有什么作为,他自然会找别的机会,让殷红受到应有的惩罚。 江一留闭上眼,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这趟海城之行,初五就要出发了,在这几天内,他得拟定好所有计划,把握住那几天的机会。 ****** 时间过得很快,初五很快就到来了。 “大海啊,你一路上可要照顾好小宝啊。” 苗老太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交到儿子的手上,满满一袋都是给他们准备的路上吃的干粮,都是苗老太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的,老太太忙了一宿,一晚上没闭眼。 现在的交通可没有后世那么简单,从渝川县想要到达海城,先得乘两三个小时的大巴车,然后到省城乘坐绿皮火车,他们得在火车上过个一夜,等到第二天的晚上,他们才能到达海城。 一路下来又累又饿,苗老太放心不下小孙孙,都想着把人拦下来了。 “现在天气这么冷,你们一群大男人哪里看的好两个孩子,要不小宝就别去了。”苗老太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人家是去海城看亲戚,小宝去算什么事啊,要是在去的路上,自己这根独苗苗出了什么岔子,她哭还来不及呢。 “阮阮也不想去。” 小姑娘紧紧扒拉着江一留的手臂,她可还记得自己那天听到的那段话呢,虽然爷爷之后跟她保证不把她送走,阮阮还是有些怕怕的,生怕自己一眨眼,爷爷和小宝哥哥都不见了。 “没事,阮阮,小宝哥哥陪你一块去。”江一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软乎乎的头发让江一留忍不住多摸了一把。 “孩子多见见世面也是好事,这么多人看着,哪会出什么事。”江老头摆摆手,示意几人赶紧离开。 阮援疆感激地看了自家老伙计一眼,几人就在鸡鸣鸟叫声中离开。 莫大栓今天特地 开了卡车送几人到县城里,他们赶到车站的时候天色刚刚亮了起来,正好赶上了最早的那班通往省城的大巴车。 现在正值初五,还有不少人走亲访友,去省城的人也不少,江大海拿着队上开的证明,走向车站里头那一排军绿色的售票站。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同志,我要五张去省城的车票。”江大海趴在售票小窗口上冲着里头的售票员说道。说完将自己手上的证明递给里头的人。 现在出行都得靠队上或者是单位的证明,没有这些证明,独自在外行走,不仅没法住招待所,不能搭乘汽车火车,走在异乡,还有可能被当做敌特分子抓起来。 军绿色的售票站里的人看了眼队上开的证明,在看到人员信息和出行目的后还忍不住往江大海身后等着的几个人身上瞅了几眼。 “大人一角五分,孩子六分。” 售票员扯下五张车票,等着江大海把钱递过来。 “一共是五毛七分钱。”江一留看他爸抓耳挠腮算不出价格来的窘迫模样,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一句。 江大海自豪地看了自家小儿子一眼,顿时心头不慌,从钱包里点了五毛七分出来,从小窗口里递了进去。 售票员确认无误后将车票递给他,现在车还没有出发,可是车辆已经等在了前头,车门大开,所有买好票的人可以先将行李放上车,等开车的时候,会有车站人员上来检票,到时候没有买票,想要偷混过关的都会被赶下车去。 此时司机在大巴车边上悠哉地抽着烟,等时间一到,就开车。 他们的行礼不算多,江大海和霍武各自背了一个大行囊,就是全部的家当了。他们就带了去海城这几天需要换洗的衣物,还有就是苗老太在他们出发前递给他们的那个大包裹。为了让阮阮放宽心,她的东西阮援疆都没有带上,他想着,反正去了港城,阮阮现在穿的衣服都会换掉,干脆就一件不带。 家里的那些东西,刚好也给他留作一个念想。 江一留一行人上车的时候,大巴车里头早就闹哄哄地挤了一堆人,,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着,可能是走亲访友的关系,不少人都把鸡鸭带上了车,大巴车内一股子的鸡屎鸭屎味。 大巴车内还有几个空着的座位,几人赶紧找准位置坐下,江大海原本想和儿子一块坐,可是阮阮又想和她的小宝哥哥坐一块,江大海就把儿子托付给了阮援疆,自己和霍 武坐到了后头的位置上。 他们的运气还算好,后头来的那些人可就没位子坐了,只能站在过道里,和那些鸡鸭作伴。 现在可没有超载的说法,只要大巴车还能挤下人,售票站的车票照常卖。 “行了,别再放人进来了,都没下脚的地方了。”站在过道里的人看见还不断有人挤进来,朝外头大吼了一声。 过年期间,几乎每天都是这副场景,检票员从车门往里头张望了一下,他压根就没办法进去检票了啊。 “行了,就发车吧,你也别进去了。”司机把抽了一半的烟熄灭,小心放进烟盒了,哈了哈手对着售票员说道。 售票员无奈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也只能放行了。 终于开车了,江一留无奈地松了口气。他坐在椅子上,可是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已经被过道上的人占了一半,看那人的趋势,还有往里头挤的迹象。 “小娃娃,让婆婆来抱着你坐吧。” 一个笑眯眯胖乎乎的老太太嫌那一半的位置还不够她坐,对着江一留招呼了一声,也没等他答应,一把将人抱起,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把江一留放在了自己右侧的大腿上。 她左侧的大腿上还坐着一个小男孩,也就两三岁的年纪,长得胖乎乎的,和老太太如出一辙的长相,此时看着坐在自家奶奶腿上的江一留笑了笑。 “跐溜”一声,江一留瞪大了眼,看着那个小娃娃把鼻涕吸进了嘴里,还舔了舔嘴唇,对着江一留露出一口小米牙,没过一会,鼻子上又垂下来一条透明晶莹的小鼻涕。 江一留浑身僵硬地冲对方笑了笑,扭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大兄弟,你这是带着孙子孙女去省城探亲呢。”老太太十分自来熟地和坐在边上的阮援疆搭话。 阮援疆正抱着孙女坐在靠窗的位置,江大海和霍武坐在离他们好几排远的位置上,由于车上挤了太多的人,双方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情形。 “我们是去海城。”阮援疆也僵笑着回话,显然他也看见刚刚那一幕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老太太一脸兴奋地拍了拍大腿,她忘了现在还有一个娃娃坐在她腿上,蒲扇一样的巴掌就拍在了江一留的身上。 “嘭”的一声,阮援疆和阮阮都闭上了眼,那手劲,光听着他们都觉得疼。 “大姐啊,你把孩子给我抱着吧。我怕累着你 。”阮援疆同情地看了眼生无可恋的江一留,想把人要回来。 “不用不用,你别跟我客气,看你这斯斯文文的样子,哪里抱得了两个孩子。”老太太一脸豪爽的说道,“你别看我长得苗条,其实我力气大的很,抱这两个小崽子一点都不累。” 阮援疆尴尬地笑了几声,看了眼老太太整整占据了一个半座位的身躯,对于苗条这个词的定义,他和她可能有着不同的理解。 “大兄弟,我也带着小孙孙去海城呢,这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我们一块呗,我听你的口音是海城人吧,正好帮忙带个路,你放心,这一路上这男娃娃就由我帮你带了。” 老太太说完蒲扇大的手将想要溜下她的大腿的江一留用力一提,紧紧搂进了怀里。 “你别跟我客气,就这么说定了。” 老太太的语速连珠带炮,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阮援疆看了江一留一眼,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一路上,江一留就像是一只被大象鼻子缠住的小象,动都动弹不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老太太的大腿可比车垫软和多了。现在的路有一半都是土路,早在时间和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坑坑洼洼的了,一路上,大巴车的颠簸引得车里的乘客惊叫抱怨连连,可是江一留坐在老太太软乎乎的大腿上,一点都没遭罪。 好不容易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结束了,大巴车内的人一窝蜂的挤了出去。 江一留从一堆鸡鸭的围绕下走车大巴车,呼吸了一口寒冷却全新的空气。 自由万岁。 “小娃娃,你咋跑这么快呢,等等婆婆啊。” 江一留刚想看看他爸和阮爷爷他们的身影,就被紧跟在他后头出来的老太太逮住了。 “小娃娃你可不能乱跑啊,小心被拐子拐跑了,婆婆和你一块等你爷爷。” 笑眯眯地老婆婆一把揪住江一留的衣领,把人紧紧看在自己身旁,眼神盯着车门,等着那个在车上和她“约定”一块去海城的老头子下车。 江大海下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儿子焉哒哒的被一个老太太揪在怀里的场景。 第84章 海城行(二) 江大海看着儿子一脸苦闷被一个老太太抱在怀里的第一反应,就是遇上拍花子了,这几年虽然已经很少听到谁家的孩子被拐卖,可是少并不意味着没有啊。一定是他儿子长得太俊太乖,这才被拍花子给遇上了。 江大海心里那叫一个急啊,三两步冲上前去:“你抱着我家孩子做什么,快把孩子放开。” 江一留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太太一把揽住脑袋,埋进了胸口,呜呜地想要说话,可是老太太压根就不给他机会。 “你是什么人,我刚刚在车上没见过你。” 老太太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黑壮的汉子,就这糙汉子能生出这么白嫩秀气的娃娃来,那不是说笑吗。再想想刚刚在车上坐她身旁的老先生,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面前这个男人,可一点都不像是对方的儿子。 肯定是个拍花子。 一瞬间,老太太和江大海的思想同步了。 老太太一手抱着自家的孙子,一手拦着江一留,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只要对方一靠近,她就大叫,周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呢,她可不怕他。 老太太心有惴惴,看着对方高大强壮的身板,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哪个孩子都是家里的祖宗,自家孙子要是被人拐了去,她该多着急啊。老太太想着,自己一定要替那个老先生把娃娃给看住喽。 “婆婆,他真是我爸。” 江一留好不容易从老太太的手掌下挣脱,大口喘着气,刚刚老太太那一下,差点把他给憋死。 “啊——”老太太听了江一留的话,看了看江大海,又看了看江一留,似乎,也许,大概,还真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诶呀,你看看我,我还以为你是拍花子呢,刚刚我就和这孩子的爷爷坐一块,也没见着你。大兄弟,真不好意思啊。” 老太太的表情顿时就尴尬了,几步上前拉住江大海的手,紧紧握住,不断地道歉。 把人亲爹当拐子给防了,这传出去可就成笑话了。 江大海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误会了,两人就这样互相握着手倒着歉,直到阮援疆和霍武抱着阮阮过来,才松开手。 “哎呀,老先生,我可等着你了,不是说去海城吗,我都把东西带上了。”江一留这时候才发现老太太背上背了一个鼓囊囊的布包,看上去装了不少东西,除了背上那个大布包,身 旁还放了两个超大的编织袋,也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是怎么提着这么些东西,抱着一个小娃娃上车的。 阮援疆看到老太太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不过出门在外,帮帮一个老太太也没什么,一行人干脆一块上路。 “小兄弟,谢谢你们啊。” 江大海和霍武一人帮着提了一个编织袋,等上了火车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这老太太也不知道在袋子里放了些什么东西,重的很,两个大男人一路拎着袋子走到火车站,都有些吃不消。 一路上,在老太太的热情谈话中,大家也都知道了她的情况。 老太太名叫翁虹,是渝川县纺织厂的退休工人,老伴前几年去世了,老太太就跟着独子一块过日子。她抱着的那个孩子是她的孙子,今年三岁,小名叫臭臭。 翁虹有个儿子,是城里煤矿场的,据老太太所说,她的儿子老实又孝顺,还十分能干,几乎样样优秀。 至于儿媳妇,翁虹一提起自家媳妇,就忍不住连声夸赞。 “秀秀可聪明了,可是我们厂里唯二保送的大学生。”翁虹的媳妇是从海城来的知情,下放的地方就是翁虹的老家,当年翁虹带着儿子回乡过年,儿子就和那个叫秀秀的知青看对眼了。翁虹一向尊重孩子的意思,看那小姑娘长得秀气,人也温柔懂事,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两人的事。 那个叫秀秀的姑娘从来没提起过父母,翁虹隐约知道似乎是小姑娘家里头重男轻女的厉害,对她并不好,婚礼的时候女方家里没一个人到场,翁虹不仅不介意,反而更心疼那个小姑娘。 她到了年纪退休后,纺织厂的岗位也留给了自己的儿媳妇。 前年纺织厂分到了两个大学名额,翁虹的儿媳妇就是其中之一,现在正在海城一所纺织大学上学,因为学业的缘故,两年都没回家了,翁虹寻思着孙子总见不着妈也不好,就想着今年开年带着孙子去海城探望一下儿媳妇。那整整两麻袋的东西,都是翁虹给儿媳妇准备的礼物。 “秀秀爱吃番薯和我做的熏肉,我寻思着她一个人在学校吃不好,特地都给带上了。我还给秀秀做了一身新衣服呢,也不知道她瘦了还是胖了,我特地做的大一点要是不合身还能再改。” 老太太一提起儿媳妇,那简直就是滔滔不绝啊,那个叫秀秀的女人已经被她夸出了一朵花来,江一留还从没见过眼前这个老太太这样,真把儿媳妇当闺女的。 江大海和霍 武互看了一眼,他说那袋子怎么这么重呢,合着里头装满了番薯啊。老太太一人把这些东西拎到车站,还真是辛苦了。 因为是一块买票的缘故,几人刚好就分在了一间车厢里。一间房间内有六张床,隔着一条小走道,上中下三层床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房间内还有一扇小窗户,可以透过火车身看见外头的景色。 他们把带来的行礼都推到了床铺的下头,把走道的位置空了下来。所有人就坐在下铺的位置上休息。 老太太那体格一坐上床铺,整张床都咯吱咯吱作响。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和老太太坐一块,只能将两个孩子支了过去。 “这坐火车还真麻烦,要是没你们帮着,我都不知道该坐哪辆火车呢。”老太太一落座,就连声向几人道谢:“臭臭,谢谢爷爷和两个叔叔。” 被她抱在怀里胖乎乎的小男孩用力吸了下鼻涕,虎声虎气地向几人道了谢。 “大娘,你这孩子咋养的,结实强壮,我家小宝就不成,东西也没少吃,怎么就胖不起来呢。” 江大海稀罕地看着对方孙子那一手的小肉窝,肥嘟嘟的双下巴,胖乎乎的孩子多招人喜欢啊,小宝样样都好,就是瘦了点。 “还能咋养,就是多喂饭呗,我家臭臭每顿都能吃三碗饭呢。”老太太比了比手指,一脸自豪得意。 江大海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吃的少了,回去还得让儿子多吃点。 “来来来,吃苹果,我老家亲戚寄来的,脆甜脆甜的,可好吃了。”老太太打开自己身上背着的大布包,掏出一袋用尼龙网格袋装着的苹果,一个个都有两个拳头大,红彤彤的,十分诱人。 “接着,别跟我客气。”老太太十分热情,看他们不接,一个个递过去。 “都是洗干净的,直接上嘴没事。”老太太看阮援疆打扮讲究,以为是他嫌弃自己的苹果,连忙解释道。 “咔嚓——”大伙看她一直盯着他们手上的苹果,只能不好意思地吃了起来。 苹果果然如老太太所说,脆甜可口,比起江一留空间超市里那些后世研发的极优品种都差不到哪里去。 “甜吧,老太太我可从来不说大话。” 老太太看江一留和阮阮吃的高兴,眯起了眼睛,一边还不帮自己的小孙孙切苹果丁,好让他吃的方便点。 “我媳妇也喜欢吃这苹果,我这趟可把苹果带足了,一天一个也够她 吃一两个月了。” 江一留看着时时刻刻被老太太挂在嘴边的秀秀,不禁有些艳羡那个幸运的女人,要是自家姐姐也能遇上老太太这样的婆婆就好了。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那个叫秀秀的女人能遇上翁虹这样的婆婆,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婆婆,我这里有糖果,给弟弟吃。” 礼尚往来,阮阮从自己的小兔兔形状的布包里拿出一把糖果,递给老太太。这个布包是大妮帮阮阮做的,小姑娘可喜欢了,一刻都不肯放下。 “臭臭,谢谢姐姐。” 老太太笑着接过糖果,推了推怀里的小孙子。 “谢谢姐姐——” 臭臭吸着鼻涕,江一留真怕他又把鼻涕给吃下去了,从口袋里那出随身备着的手帕帮他擦了擦。 “谢谢哥哥。”小胖子嘴里含着糖,仰着头冲江一留道谢。 虽然是个脏脏的小胖子,不过还是很有礼貌的。 就像那个老太太一样,一开始相处,让人觉得她咋咋呼呼的,还喜欢自说自话,可是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个过分热心的老太太,为人和善热情,听惯了她机关枪似得语速,还让人觉得挺有趣的。 如果,老太太能不把他的脸当玩具,他应该会更喜欢她。 江一留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老太太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肆虐,心中如是想着。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怎么都这么喜欢揉他的脸呢,他又不是面团。 江一留瞅了瞅一旁的“真面团”臭臭,明显是那小子的脸更好捏吧。 “这里是七号厢吧。” 房间内聊得正欢的时候,一对小男女敲门走了进来。 第85章 海城行(三) “你不是说你买了下铺吗,怎么一群人占着座啊。” 敲门的小年轻长得白白净净,头发上抹了发油,整整齐齐地梳成三七分,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睛,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黑色的呢绒大衣,大冬天的衣袖也高高卷起,露出手腕上银色的手表。 小年轻身边站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黛眉柳目,一身剪裁合宜的呢绒大衣,领口上别着一枚擦得亮闪闪的主席徽章。相较于现在小姑娘普遍素面朝天的打扮,眼前这个姑娘显然更加时髦,画了眉毛涂了腮红,嘴唇上还涂了极显气色的偏橘调口红。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齐眉的刘海,箍着黑色镶蕾丝的发箍,整个人精神又洋气。 这年头,敢这副打扮在外头行走的,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江一留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只是那个漂亮姑娘眼底那一抹鄙夷高傲,破坏了她清纯娇美的脸蛋,显得有些刁钻。 江家刚刚买到的票是连票,是从七号包厢03到06,显然01和02是刚进门的两个年轻人买下的。 “诶啊,小姑娘不好意思啊,这不还早着吗,爬到上铺去太麻烦了,就占了你们的位儿坐会。”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道,自个往边上挪了挪,又把孙子和一旁的阮阮抱腿上,江一留这次机灵了,躲到了江大海的身边。 现在出门坐火车,很多都是拖家带口的,有些人为了省点钱,一家子就买一张卧票,剩下的就买坐票或是站票,一家子挤在一张小床铺上。可是人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在上铺窝着啊,因此下铺就默认成了公共的座位。 有点公德心的会跟床铺的主人好好打声招呼,坐在下铺的时候也会尽量小心点,不把人的床铺给弄乱。那些素质差点的,一坐上去就脱鞋脱袜,抠脚嗑瓜子,怎么舒坦怎么来,好像自己才是床铺的主人。 因此,出行在外,一些讲究人就不爱买下铺的位置,上铺又太高,中铺因此显得格外抢手。当然家里有小孩,或是一些胆子小不敢爬中铺和上铺的人另说。 “小姑娘,快过来坐啊!”老太太看那对小年轻不过来,拍了拍自己身旁空出来的位置,“来来来,吃苹果,可好甜了。” 老太太想着,自己也不能白坐别人的铺子啊,看了看已经拿出来的那一袋苹果,热情地朝两人递过去。 “坐什么坐,脏死了。” 那小姑娘娇滴滴地说了一声 ,看了看因为坐过人有些凌乱的床单,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不管,你让乘务员帮我把床单给换了,一群脏小孩,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跳蚤。” 那个洋气的女孩颐指气使地朝身旁的那个小青年命令道,高高在上的语气让那个青年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厌恶。 “诶,小姑娘,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干干净净,哪里来的跳蚤。”翁老太太听了她的话顿时就有些不满了,这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这嘴怎么这么毒呢。 老太太气的把递苹果的手收了回来,自家的好苹果可不给这种人吃。 “倩倩,你别任性了,也就一晚上的功夫,要不你睡中铺,下铺的位置留给我。”那个高瘦的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好声好气地对着那个叫做倩倩的姑娘劝说道。 “凭什么!”那个姑娘柳眉一竖,气呼呼地推开了面前的青年,那男子一下子不防,往后头倒去。 “啊——”小姑娘惊呼一声,伸手就想去扶向后倒下的男子,可是显然动作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的头即将撞在中铺的顶角上。 “小心点。”霍武一个健步,利落地将人扶住。 “谢谢。”男子惊魂未定地冲霍武道谢。 刚刚失手的小姑娘看人被扶住,心中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不满地嘟了嘟嘴,她也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我就要下铺,我告诉你裴清,我爸妈现在很不满意我和你在一起,这次过年我陪你来这乡下地方,我爸妈已经很不开心了。你看看你们一家人,都是什么德性。” 方倩倩就是一个养在象牙塔里的大小姐,从来都受不得半点委屈。可是这趟和自己心仪的对象来了一趟他的家乡,看见他们家又小又破的房子和一堆脏兮兮的弟弟妹妹,让方倩倩在来j省之前为自己做的所有心里准备统统破灭,尤其是对方母亲粗鄙的言行,让方倩倩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爸妈的。 “我不管,反正等我回来以后要看见一个干净的下铺,不然我们俩就玩完了。” 方倩倩丢下一句狠话,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一双精致的小高跟牛皮鞋,踩在火车的铁皮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 她这一走,车厢内剩下的几人顿时就有些尴尬了。 “小伙子,这事闹的——” 翁虹将小孙孙和阮阮往怀里揽了揽,站了起身:“这位置我们也不坐 了,你去把人叫回来呗。”老太太叹了口气:“这闺女的脾气还真是——” “大娘,你做我们这吧,我和大海去乘务员那问问,能不能找几把凳子过来。”霍武和江大海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翁虹,打开车厢门朝后头的车厢走去。 他们还想顺便打听一下这火车上的三餐是如何解决的,他们自己带了干粮,可是大冬天的,也得有个加热的地方吧。 翁老太太也没和他们客气,抱着两个娃娃一屁股坐到阮援疆的身旁,还冲阮援疆笑了笑。 “对不起啊,大娘。”裴清不好意思地朝翁虹道歉,幸好遇到了一个讲理的老太太,要是换个人,今天这事还真没法了解了。 “小伙子,不是我说你,我看你一表人才的,怎么找了这么暴脾气的闺女。” 老太太其实潜意识里头还有那么一点颜控属性,对于这些长得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小姑娘都抱有迷之好感。此时她看这个裴清长得好又有礼貌,忍不住想劝他几句。 多好的小伙子啊,怎么就看上那么一个小姑娘。 老太太歪了歪嘴,刚刚那个小丫头居然说她家臭臭身上有跳蚤,胡说八道,她昨晚才给臭臭洗过澡呢。 “倩倩其实平日里脾气挺好的,只是第一次来我们j省不太习惯。”裴清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替那个小姑娘说话。 笑意温和的脸在转过身的瞬间变得冰冷淡漠,他想要的只有方倩倩给的起,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忍受这种女人。 翁虹看那孩子一直维护刚刚那个小姑娘,摇摇头不说话,日子都是人过的,没准人家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呢。她这个老太太就别多嘴,省的讨嫌。 裴清整理好床铺,拿起刚刚带来的小皮箱,冲几人点了点头就朝车厢外走去,看样子是去找那个叫倩倩的姑娘了。 “还好我们家秀秀文静乖巧,要是我儿子也看上这么个媳妇,我非呕死不可。” 老太太看人走了,表情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被气到晕厥的表情,坐在她腿上的臭臭显然极其习惯奶奶的表演,咯咯咯笑着拍着手,替奶奶打着节奏。 看她眉飞色舞的夸张表演,江一留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太太还真逗。 坐在她身旁的阮援疆显然没江一留那么开心了,小心地闪躲避开老太太的手舞足蹈。心中苦笑,这么“活泼”的老太太,他还真没见过。 “这火车 里的设备还真齐全,还有专门接热水的地方,那个乘务员小姑娘人还挺好的,知道我们带了几个孩子,特地给了我一个水瓶,我刚刚接了一壶热水过来。” 江大海手上提着一壶褐色的铁皮水壶进来,水壶的外壳上还印有两朵富贵牡丹,十分具有时代气息。 走在他身后的霍武则是拿着两把木质的小椅子,因为是要放包厢走道的缘故,两把椅子都很小,小孩子坐着还行,大人坐着,就有些吃力了。 “这也坐不开啊。” 老太太看了看两人拿来的小木椅,止住了脸上的笑意,皱着眉无奈地说道。 这小椅子,两把放在一块也不够她一屁股坐的啊,她虽然常说自己苗条,可自己那身板,她还能真不知道啊,这一屁股下去,这椅子还不给坐塌下。 “没事,就给几个小的吧,我和大海到时候就去上铺躺着,等吃饭了再下来,也就一天的功夫,就当是偷个懒,咱们今天就睡个一天。” 霍武笑着说道,制止了老太太想要站起身的心。 这下铺的位置本就打算留给翁老太的,她一把年纪还带着个那么小的孩子,让她爬上爬下,显然不那么现实。 “阮老哥你有福气啊,有那么两个好儿子。” 老太太冲着阮援疆比了个大拇指:“当然,我儿子也很孝顺的,下次回渝川了,我一定让蛋蛋好好谢谢你们。” 江一留已经对那对时刻被老太太挂在嘴上的夫妻感到麻木了,反正无论聊什么,老太太最后都能拐到自家儿子和媳妇身上,在老太太眼里,自己家人就没有不好的。 只是这蛋蛋又是什么鬼名字,和儿子在一块是打算组成臭蛋吗。他到是有些想看看一个大男人在被称为蛋蛋时的表情。 一瞬间,江一留的恶趣味又犯了。 第86章 海城行(四) “都到饭点了,大伙都饿了吧。” 老太太稀罕地看了一路的风景,这稀奇劲过了,自然就想起了眼下最要紧的大事。 她摸了摸自个儿小孙孙的肚子,觉得这肚子都不圆乎了,于是朝着包厢内的几人问道。 江大海和霍武躺在最上铺的床板上,听到老太太的问话:“是该吃饭了,我刚刚和乘务员打听了,火车上可以帮着加热我们自带的干粮,只收一毛钱的加热费。火车上也有餐厅,里头供应馒头米饭面条,只要有粮票和钱就行。” 江大海和霍武刚刚都仔细地打听了一遍,毕竟接下去的几餐都得在火车上度过。 “花那钱做什么,我听以前的同事说了,火车上的东西比别地卖的都贵,有钱也不能糟蹋啊。”老太太又开始翻起了自己背后的那个大布包:“全是大馒头,虽然味道一般吧,但是方便又顶饱,我带的有些多,大伙一块吃。” 老太太带了足足一袋的馒头,馒头应该是白面和苞米掺杂着做的,有些发黄。不过这年头,这种掺了白面的馒头放到哪都是稀罕的东西。 老太太愿意把自己的口粮和他们一块分享,已经是极其大方的了。不过由此可见,老太太家的条件不错,不然一般都老太太也不会这么败家啊。 “我们出门的时候,我妈也给我们带了不少东西,大娘,咱们到时候就分着一块吃吧。” 江大海拿出出门前苗老太递给他的包裹,一路上走的急,都没来得及看他妈给他们准备了什么东西呢。 深蓝色的布包打开,里面放着两个小小的饼干铁皮罐,饼干罐的盖子处还小心用黄皮纸又裹了一层,仿佛是担心罐子的盖子在途中漏开,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江一留拿过其中一盒饼干罐,将罐子的盖子打开,里面装着满满一罐深红色的辣椒酱,里面还有不少切碎的腊肉丁,盖子一打开,一股霸道的辣油香气就席卷了所有人的嗅觉。 “还是妈想的周到,怕我们不习惯,还把辣椒酱给捎上了。”江大海看着布袋里厚厚一摞煎饼,咽了咽口水,煎饼配辣酱最好吃了。 可惜这里没有足够的配料,要不在煎饼里卷上大葱木耳配三丝,那味道就更加棒了。 苗老太做的煎饼又韧又香,带着谷物的清香,一块案板大的圆形煎饼,薄薄的一片,抹上老太太自个儿配的酱,连阮阮这个小鸟胃都能吃掉整整两张煎饼。 “还有蘑菇酱。”阮阮不太能吃辣,她最爱的就是老太太自己做的那缸蘑菇酱。 苗老太最得意的黄豆酱配上各色山菇,咸香可口,回味无穷。 “咱们中午就吃煎饼和馒头吧,你们两去餐厅看看,有什么什么下饭的菜,光有酱料也不行,几个孩子还在张身体呢。” 阮援疆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东西:“这煎饼和馒头都凉了,也一块拿去加热一下。” 也就这么一天的功夫,也别矫情的区分你我了,一块搭伙吃呗。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好,江大海和霍武就拿足了他们这些人一餐的分量,把剩下的干粮收起来,朝火车的餐厅走去。 “爸,你等会。” 江一留把人拦了下来,这辣椒酱可以直接抹饼上吃,蘑菇酱可不行,没有加热的蘑菇酱会显得有些冷硬,阮阮肠胃不好,大冬天的吃下冰凉的蘑菇酱,一准闹肚子。 阮援疆笑了笑,他这个做爷爷的反倒没有一个小孩子来的细心。 江一留估摸了一下他们的食量,倒了一小罐蘑菇酱在饼干罐的盖子上,饼干罐的盖子刚刚好有大半个拇指深的厚度,罐子里的蘑菇酱先用黄油纸盖着,等吃完了再把盖子盖上。 在他们走后没多久,那对小年轻回来了。 “嘭——”方倩倩把门一甩,也没看房里的众人,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这火车上的东西难吃死了,又咸又辣,我就想吃碗红烧肉,全是肥肉,腻死人了,喂狗都不吃。” 娇滴滴的小姑娘嘟着嘴,和自己的对象不断地抱怨着。 “明天就到海城了,伯母一定做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你,今天你就忍耐一下。” 裴清还能怎么说,告诉她她眼中狗都不吃的大肥肉是自己以前想吃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或许不同家庭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裴清镜片底下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现在这个日子才是他想要的,方倩倩她爸是海城革委会的主任,这些年,在这个位置上捞足了油水,她妈又是食品厂的副厂长,方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到时候方家的一切都是她的。 裴清想起离开海城前方长征和他说的那些话,做上门女婿又如何,那种苦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更何况方长征自己以前也是个倒插门,当年方倩倩还叫黄倩倩呢,还不是他后来发达了,赶上了好时候当了造反派的头头 ,斗倒了海城几户名流显贵,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原本高高在上的黄家也得仰仗着他,他才能把女儿的姓氏换回来,还把住在郊区乡下的家人都接到了城里,安排了工作。 裴清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比方长征来的差,给他一个机会,方长征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他的眼神闪了闪,对着方倩倩的眼神也越发深情。 “我爸我妈最疼我了,一定会给我准备一桌子的饭菜。” 方倩倩得意的哼了一声,看了看一旁坐在那不怎么说话的江家人,看他们这副模样,肯定连火车上那难吃的红烧肉都吃不起。 她就讨厌这种打扮土气的乡下人,明明是一只土鸡,就不该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方倩倩想起那两个去年搬来,一直住在她家的堂姐和堂弟,尤其是那个一直装巧扮乖的堂姐,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趟回去我一定要把那女人轰出去,不就是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吗,保送上了大学了不起了,自从她来了家里,我的日子就没顺过。” 裴清知道她说的是谁,毕竟方倩倩也没少和他抱怨。不过目前看来,还是那个女人更胜一筹。 也是,能从被下放的知青爬到保送的大学生的位置上,这种女人,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方倩倩觉得自己和那个叫方秀秀的女人简直就是八字相克,自从她来了家里,就反衬的她不懂事,不聪敏,不孝顺。她爸不知为了那两姐弟骂了多少次了。 不就是个千八百年没见的老家的亲人吗,她从小到大连那边的爷爷奶奶都没见过几次,凭什么就让她对这两个早死的大伯的儿女有感情。 “饭来喽——” 江大海端着铁皮饭盒进来,加热过的馒头和煎饼散发着阵阵米面的香味。 加热过的蘑菇酱冒着阵阵热烟,山菇的清香和黄豆酱的咸香交织在一块,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餐厅的大师傅人看上咱们的煎饼了,用厨房切好的大葱和三丝跟咱们换了三张煎饼,还给我们盛了一大碗的猪肉炖粉条。” 江大海将一碗盛的满满当当的粉条摆在桌上,上面还切了好几片猪肉,一点都没辜负它的名字。 还是苗老太的手艺好,那厨房的大师傅在帮他们加热煎饼的时候问他们要了一口煎饼尝尝,一下子就被那筋道的面皮给迷倒了,换了煎饼后还死皮赖脸舀了两勺蘑菇酱,一边吃一边还欢迎 他们每餐都去餐厅加热,免费。 江大海说起这件事就忍不住有些激动,以往他们都知道老太太做菜做的好,可从来没有这么鲜明的认知,你看人火车上的大师傅都夸了。 用三张煎饼换了这一桌子丰盛的配料,对大伙来说都是件划算的事。 江一留帮着把椅子合并摆在一块,将面皮和包子放到车厢内的桌子上,加热过的蘑菇酱和刚刚打开的辣椒酱和大葱三丝放在椅子上,自己想吃就自己加,猪肉炖粉条也放在了大伙正中间。 “阮老哥好福气啊,嫂子这手艺真是没话说了。”翁老太太拿了一张煎饼撕成两半,其中一块小点的被她抹了蘑菇酱,裹了三丝仔细裹成一条卷饼递给孙子臭臭,自己则是拿了剩下那半张抹了渝川县人最爱的辣椒酱,裹上大葱大口吃了起来。 这一口咬下去,老太太心里就忍不住想了,同样是女人,这做菜的手艺怎么差这么多呢,这做饼的手艺,城里供销社的大师傅也比不上啊,怪不得人大厨愿意用猪肉炖粉条来换。 翁老太太的话让江大海有些尴尬,他妈是他爸的媳妇啊,跟阮叔可没什么关系。 “大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阮叔的儿子,这饼是我妈做的。”江大海想着,自家老头虽然不在,他也得先把这问题掰扯清了。 “我说呢,你这模样跟阮大哥和小宝也不像啊,你长得太粗糙。” 粗糙! 老太太心直口快,直接让江大海的心头中了一箭。 “小宝是我儿子。”江大海就差泪流满面了,儿子长的像俊秀的二舅子也不好,出去外头别人都以为不是他亲身的。 “诶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又给忘了。”老太太拍了拍脑袋,想起了今早乌龙的那一幕。 江一留就在一旁替阮阮过着卷饼,小小的刚好让她一口一个。 一想到自己要配合着阮爷爷,将这个信任自己的小姑娘送走,江一留心里就有些不好受。 江一留看着阮阮嘴角沾着蘑菇酱,冲他甜甜的笑着,心中苦笑,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酱汁。现在,他也只能尽量对她好点,好在下次进面的时候,让阮阮不那么记恨他。 他们吃的香甜,另一边的两人可不好受,因为火车上饭菜不合胃口的缘故,方倩倩吃了两口饭就不肯再动筷子了,自己不吃还闹着不让裴清吃,吵着回车厢,害得裴清也跟着没吃饱。 现在江家饭 菜的香味直往他们鼻子里钻,让两个人嘴里的唾液忍不住加速分泌,肚子似乎也有造反的架势。 可是这显然是人家自己带的干粮,想买都没处买去。 方倩倩还记着刚刚和对方的争执,也拉不下脸去和人买饼,只能嘟囔了几句,气呼呼地把脚上的鞋子一蹬,躺倒床上用被子把自个儿整个人盖住。 眼不见心不烦。 裴清将方倩倩踢到对方位置的鞋子捡回来,整整齐齐摆在床脚,点头朝他们表示了歉意。 做完这一切,裴清也爬到了自己的中铺上。 火车上的日子过得很快,有苗老太准备的东西,大家也没觉得吃的有什么不习惯,每餐还能用煎饼和厨房的大师傅换几个菜,几餐下来,一分钱没花却把火车上的好菜都尝了一遍。翁老太太的馒头也没浪费,在接下去的几餐里被大伙沾着辣椒酱和蘑菇酱给吃完了。 方倩倩他们长了记性,专门避开他们吃饭的点去餐厅,接下去的一天,双方虽然没有搭过话,可也没有第一次见面的小争执,也算是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历时三十多小时,火车终于到了海城,江一留透过窗户,看着这座未来的大都市,在火车带起的尘土中,揭开了它的面纱。 第87章 海城行(五) 火车进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许多人此时正迷迷糊糊地睡在床板上,被火车的鸣笛声惊醒,迷茫地透过车船看见灯火通明的车站,随意用手揉了揉脸,拿起自己的行礼就往火车外冲出去。 此时的海城火车站远没有后世的繁华,火车进站的地方就是一块水泥铺设的平整站台,站台顶上有个棚,地面中间每隔几米都放有刷着绿漆的长凳椅,许多人就裹着厚实的大衣或躺或坐在椅子上,守着自己的行礼。 海城站并不是这辆火车的终点站,他们下火车的时候就是别人上火车的时候,里面的人想往外走,外面的人想往里头挤,人都快被挤变形了。 “大娘,这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能行吗?”江大海艰难地帮着翁老太太把行礼提到了火车外,有些担心地问道。 他们在出发前早就已经给海城方面发过电报了,今晚会有人来车站接他们,安排他们接下去几天的起居。 “不用,大娘在海城也是有老乡的。”翁老太太摆摆手,看了看铁栅栏外头等候的人,眼前一亮:“我老乡就在外头等我,没事,这两天也麻烦你们了。” 老太太把睡的沉沉的小孙子用布带紧紧缠在身上,一手一个拎起大袋子,健步如飞地离开,走了一半还回过头冲他们笑了笑。 “接咱们的人呢。” 热情的老太太等到了来接她的人,他们可还没着落呢。 “哼——” 跟他们住一车厢的小姑娘轻哼一声从他们身边走过,还赠送了他们一个眼白,踩着高跟小皮鞋,嗒嗒嗒从他们身边走开,显然还记着仇。 “咱们也出去吧,没准人已经等在外头了。” 阮援疆对着几人说道,霍武点了点头,将怀里睡熟了的小姑娘抱紧,江大海则是牵紧了儿子的手,有些忐忑地跟在他们身后。 海城啊,他这辈子长这么大,最远也就去过县城。 “阮爷爷,等我们的人在那。” 江一留的视力很好,一眼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裹着军大衣,带着军大帽的男子,他的手上就举着一块牌子,上面简明扼要的写着阮援疆和霍武的名字。 “同志你好,我就是负责带他们来海城的江大海,这是队上的证明。”江大海从口袋里掏出县里和队上给的书面材料。 来接人的是一个很和善的小年轻,接过材料也没仔 细看:“你们还带着俩孩子,现在外头冷,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招待所,我们就先过去吧,到地方了我再和你们说说接下去几天的安排。” 海城的冬天十分湿冷,温度虽然没有他们那低,可是这刺骨的寒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恨不得缩紧脖子,把脸也一块埋衣服里。 这样的天气,别说孩子了,大人也受不住,听了来接他们的小年轻的提议,纷纷道谢跟着他离开。 现在的招待所装修都是比较简陋的,那个小年轻给他们选的招待所还算不错,有单独的卫生间,一天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他们一共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对方就给开了两个房间,都是双人间。 在他们招待所不远处,就是全海城最豪华的华侨饭店,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下头几层是饭店,上头几层是旅馆,一般的华侨还住不进去。 江一留牵着他爸的手从华侨饭店经过的时候,华侨饭店还是灯火通明,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不少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在饭店内走动。穿着西装的绅士,穿着旗袍套着貂皮大衣的女士,手挽着手,和一门之隔的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江一留看了几眼,就扭过头来,听着阮爷爷和那个小年轻的对话。 这个小年轻让他们叫他小徐,他是海城侨务办事所的,最近一段时间,海城侨务所估计应付了不少类似阮援疆这种情况的事。 “您这种情况政府还是允许移民出国的,只是国内现在只能帮你们办理移居港城的手续,无论是印尼侨胞还是米国的侨胞,都是一样的。” 阮援疆并不是什么政治人物,他在被下放以前,是海城大学经济系的教授,只是因为家里的海外关系,以及学者这个身份引来的麻烦。他的申请不像是那些敏感的人物,需要一层层的政治审核。 “你的情况还好些,本身就是港城的亲属提出申请,想要接你们过去,那些印尼和米国的侨胞就麻烦了,现在中印和米国都没有建交,一群人即便通过了申请,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港城和澳城,也不知会生活的怎么样。” 现在申请移民,公安局是不会开具护照的,给所有申请出国的人的都是“赴港澳通行证”,所有拿到证书的人可以在亲属的陪同下出境抵达香港或澳门。而到达香港或澳门的人,会得到一份需要定期申请延期的“临时居留证”,他们可以自己选择是住满七年后获取“永久居留证”,或是在亲属的打点下,去自己真正要 去的国家。 小徐看了眼那个气质温和的老人,海城的阮家,当初可是大名鼎鼎的,现在海城的面粉厂和纺织厂,以前可全是阮家的产业,还有那十几座花园洋房,一部分成了领导的住所,一部分被改造的乱七八糟,成了员工宿舍。 他听长辈说过这个老人,也很佩服,当初最艰难的那些年,是阮家把在国内的资产捐献了出来,至少海城老一辈一提起阮家,都是竖起大拇指的。 小徐的父母当年在还叫阮氏面粉厂的工厂内工作,阮家人从来不会克扣工人的工钱,工厂里的人有什么困难,厂里查明原因后,都会委予一定的帮助。他爷爷当年重病,也是阮家花钱请的大夫。 虽然这件事对于阮家来说,只是他们做过众多善事的其中一个,或许面前的老人根本就不记得当年因为他的善举而活下来的老员工,可是对于徐家人来说,老人的善举却永远记在他们心中。 这也是他此时对他们如此尊敬和善的原因,不然以阮援疆和霍武此时头顶上戴着的帽子,可收不到如此妥帖的安排。 种善因,结善果,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您的侄子已经从深城赶往海城了,估计会在明天下午到达华侨饭店,明天人一到,我会来招待所带你们前去见面。” “招待所提供早中晚三餐,每餐的供应时间写在柜台处,食宿的费用侨务所会结清,不需要你们自己付费。”这一点,小徐说了谎话,其实这笔钱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家人也都知道,并且支持他这么做。 当初阮老被方长征为首的造反派陷害,他们这些受过他帮助的人没能鼓起勇气站起来帮他说话,现在,也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当是弥补自己当年的袖手旁观的过失。 其他人并不知道小徐此时的内心活动,只是觉得这海城侨务所的干事素质还挺高,做事妥帖仔细。 夜已经很深了,小徐安排完几人的住宿,简单说完明天的安排就起身离开,霍武和江大海将人送到门口,回到房间内,把门关上。 “阮叔,明天我和小宝就留在招待所等你们,你和侄子时隔多年才能见到,我们也就不打扰你们了。”江大海想了想,对着阮援疆说道。 “正好这几天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明天我和小宝也能好好休息一天。” 阮援疆沉思了片刻,觉得江大海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好,明天我和大武带着阮阮去见袁青。” 明天他可能也顾忌不上大海他们,等他把所有的事和袁青说清楚了,再带着大海他们四处走走,村里人委托他们带的东西,得跑几个商场才买的全。 海城啊,他好久没回来了。 江大海松了口气,他这么一个乡下泥腿子,让他进华侨饭店那么高级的地方,他恐怕连手脚怎么摆都不知道了,留在招待所也好。 躺在床上的江一留,身边是已经睡熟的阮阮,他假装闭着眼,发出呼呼的呼噜声,脑子却在想,明天一天的时间,他该找什么理由溜出去。空间里的东西他可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在海城兑换呢。 几个人的谈论声渐渐轻了下来,霍武和江大海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房间内的灯暗了下来,江一留闭着眼,感受到老人在他们的床边站了良久,低下身,亲了亲睡在他身旁的阮阮。 “哎——” 一声叹息,带着万分不舍。 江一留都想睁开眼睛,开口告诉他,让他干脆就把阮阮留下吧,可是他不敢,因为他赌不起,五年太漫长,谁也不知道中间会发生些什么。 就像阮援疆做出的选择一样,离开,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见。 “呜呜——” 睡梦中的小姑娘不知梦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把被子踹到了一旁。 阮援疆替孙女把被子盖上,又替装睡的江一留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一晚上,江一留都能听到隔壁床铺辗转反侧的声音,他知道,那个老人和他一样,彻夜未眠。 第88章 海城行(六) 海城的早点和渝川县有着很大差别。 一行人一早起来去招待所的食堂,江大海看着一长排窗口里琳琅满目,随意选择的早点,简直挑花了眼。 “这个粢饭糕不错。” 阮援疆的心情有些沉重,可是看到这些久违了的家乡小吃,还是忍不住浮上笑靥。 长方形,扑克牌大小的粢饭糕被炸的金黄酥脆,内里的米饭软糯可口,老海城人喜欢把它陪着甜豆浆一块吃,可是阮援疆的口味有些怪,他喜欢吃咸豆浆,碗里放上油条、虾米、紫菜、葱花、酱油和香醋,将滚烫的豆浆往往里头一倒,捧着大碗,唏哩呼噜的大口吃喝,这时候也不用顾忌什么礼节。 江大海在阮援疆的解说下,拿了几个粢饭糕,几根油条,又拿了一笼糯米烧麦和一笼葱油花卷。 江一留从小就在北方长大,之后又去了米国,这咸豆浆的大名他听了很多次,可是一直都没有尝试过,干脆帮他爸端了碗甜豆浆,又给自己拿了碗咸豆浆,想试试味道。 “这海城真和我们那小地方不一样。” 江大海看了看面前摆着的早餐,机械厂的员工食堂他也去过,可没海城这这么多花样,机械厂还是他们渝川效益最好的大厂子呢。 江一留闻了闻自己面前那一碗冒着热气的咸豆浆,大着胆子喝了一口,那味道,怎么说呢。 他皱着眉,艰难地咽下了嘴中的那口咸豆浆,接着立马拿了一个烧麦塞嘴里,去掉嘴里那一股子的奇怪的豆味。他果然不该随意尝试的,甜咸党争斗了这么多年,这里头果然有着他们甜党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是这几乎没动过的咸豆浆该怎么办呢,这年头浪费粮食是会被所有人谴责的,而且江一留上辈子养成的节俭的习惯也不允许他这么做。看样子,只能捏着鼻子把这碗咸豆浆给喝下肚了。 “你喝这个。” 江大海把自己面前还没喝过的甜豆浆递了过来,江一留还没回过神,江大海就唏哩呼噜大口的把那碗咸豆浆喝下了肚。 “砸砸——”江大海皱着眉砸了砸嘴,显然也不太适应那咸豆浆的威力。 “这粢饭糕好吃,你多吃点。” 江大海看儿子一直看着他,给他夹了一个粢饭糕过去催促他快点吃饭。 江一留低着头,喝着温热的甜豆浆,心底流过一丝暖流。 阮援疆 喝着美味的咸豆浆,就着油条和粢饭糕,将父子两的互动看在眼底。 小宝这孩子看别人的事看的分明,可一到自己身上就迷糊了。也不知道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似乎对父母和他老伙计两口子有难解的心结,照理不应该啊,他们把他捧在手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他心底有了这么大的疙瘩。 越是聪明的人,外人的劝解就越听不进去,这心结只能由他自己解开。 ****** 阮袁青到的比他们预料的还要早,在吃完早饭没多久,侨务所的小徐就来了招待所,要带阮援疆他们过去。 “我要和小宝哥哥在一块。” 阮阮紧紧抱住江一留的胳膊,她可还记得上次爷爷说的,要把她送给那个伯伯的话,她担心自己今天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阮阮听话,小宝哥哥太累了,你看哥哥的眼圈都黑了。今天你先去见见袁青舅舅,明天小宝哥哥再陪你一块玩。” 江一留指了指自己青黑的眼圈,一晚上没睡,眼底的乌青分外明显。 “那,那阮阮留下来陪小宝哥哥一块睡。” 阮阮扒着江一留不肯放手,扭过头看着爷爷的眼神都透着些许警惕。 “阮阮乖,你看伯伯难得来一趟海城,你就不跟爷爷去见一下伯伯吗,爷爷保证,今天绝对不会让伯伯把你带走。”阮援疆蹲下身,对着阮阮说道。 “对啊,袁青伯伯从这么远的地方来见阮阮,要是没有见到阮阮,伯伯该多伤心啊。”江一留看着阮阮,“小宝哥哥就在招待所等阮阮回来。” 江一留摸了摸自己一早替阮阮扎的小辫子,看她犹豫纠结的小表情,心头一软。 阮阮看了看一脸鼓励期待的爷爷和小宝哥哥,也没注意到爷爷口中那句话中强调的今天不把她送走,犹豫了良久,终于松开手,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小宝,你这些天就陪阮阮好好玩玩。” 江大海不知道儿子早已知晓阮阮会被送走的事,看着江一留,好几次想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爸,我昨晚没睡好,我想再睡会。”江一留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趟,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行,爸也陪你躺会,等吃饭了叫你。” 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大海也不敢往外头走,儿子还在招待所呢,他可得把人看好了。 江大海虽然不困,也躺到了另一张床上,拿出那张村里人委托他们带的清单,看了起来。这些年,在儿子女儿的教导下,他也识了不少字,这简单的清单还是看的懂的。 这字怎么花了啊,肥皂两块,这二怎么有四个横啊? 江大海觉得脑袋晕晕的,似乎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花香,越来越困,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子歪倒在了床上。 “爸,爸。” 江一留看到他爸躺下,试探着喊了几声,对方似乎沉沉地睡了过去,还有鼾声传出。江一留利落地跳下床,把江大海有些歪扭的身子摆正,又替他盖上被子。 他想要出去也只能委屈他爸了,不过那香只是会让人睡过去,并不会对神经造成损伤,江一留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朝着睡的死死的江大海说了声抱歉,拿起房间的钥匙,转身离开。 在他走了没多久以后,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来到了招待所:“同志,请问这是不是住了一个叫阮援疆的老人,他还带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姑娘,身边跟着一个四十多的强壮男子。” 坐在前台的小姑娘想了想:“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对父子。” 小姑娘看了看一身干净整洁打扮的三人,也没什么防备心理:“不过你要找的那个老人今早跟着侨务所的同志离开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走了!” 那对中年夫妻中的妻子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焦躁地扯了扯丈夫的衣袖:“老头子要是真和堂哥走了那可怎么办啊,那可是港城啊,当初二叔分走了这么多好东西,可还全在他手上,老头子和那个小贱种就要去过好日子了,咱们儿子闺女还得留在这,我不管,你让老头子把我们一块送出去。” “轻点声。” 阮袁申对着媳妇轻声呵斥道,现在虽然允许侨胞移民出去,可也不能大大咧咧在外头嚷啊,不怕别人给你带一个投敌叛国的帽子啊。 “二嫂。”站在他们身后的年轻男子说道:“跟爸一块回来的那对父子应该还在招待所,不如我们先去和对方谈谈。” 阮袁恕,也就是那年轻男子,阮援疆最小的儿子,也是海城工农兵大学的大学生,作为第一个站出来和阮援疆这个坏分子脱离关系的人,他受到了组织的极大褒奖,这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也是他得到的褒奖之一。 作为一个前途大好的大学生,对于 哥哥嫂嫂嘴里一片繁华的港城,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现在最在意的就是老头子手里剩下的阮家宝藏。他不信老头子手里没有好东西了,反正他也要走了,那些东西又带不出去,何不留给他这个儿子。 二哥三哥和老头子一块走也好,这样一来,就没人和他抢那些东西了。 阮袁恕眯起眼,想起秀秀和他说的那些话,只要他能找到那批阮家宝藏,她的二叔就会提拔他进市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砰砰砰——” 跟前台的小姑娘问来了房间的位置,三人来到门口敲着门,可是屋里就只有一个已经昏睡过去的江大海,根本就不会有人来给他们开门。 “怎么没动静,该不是出去了吧。”阮袁申不确定地说道。 “真是的,两个乡巴佬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往外跑做什么。”庄帆不满地咒骂了几声,“现在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在门口等着吧,已经耽搁了半天的功夫了,少了不少工钱呢。” 阮袁申夫妇和老三阮袁宽夫妇现在都是双职工,可以说,倒了阮援疆一人,成就了其他所有的小辈,现在这些人的日子过得可比那些普通人舒服多了。 “下午让老三他们再来一趟,我就不信他们不回来了。” 阮袁申踹了一下门,对着身后的媳妇和弟弟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三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可显然,他们并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信心满满的几人显然没有考虑过被伤透心的阮援疆会不会答应他们这一系列过分的要求,在他们看来,哪有老子不原谅儿子的,只要他们认个错,赔个礼,老头子就应该感恩戴德的把他们迎回去。 此时的江一留一点都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事,他现在正穿着宽大厚实的破布大衣,脚上蹬着一双塞了几块增高鞋垫的布鞋,脸上涂了厚厚一层最深色粉底液,将脸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守在海城最大的纺织厂的门口,观察着进进出出的工人。 “大姐,要精粮吗?” 江一留看到一个穿着整洁的列宁装,手上戴着手表,正准备推着自行车进去的中年妇女,乘着附近没人,上前在人耳边小声问道。 这话一出口,顿时觉得有些违和,这话怎么这么向后世沿街兜售小黄片的猥琐大汉呢。 第89章 海城行(七) 精粮! 那个被拦下来的女工人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看着身旁十二岁(大雾)左右的农村孩子,想着是附近郊区的农民让孩子进城卖粮,来降低那些巡逻队的戒心,也没怀疑,压低声音对着江一留说道:“这说话不方便,你跟我去弄堂里说。” 看着架势,显然是经常做这种交易的。 也是,看她的穿着打扮,家里的条件一定差不到哪里去,现在城里每个人的粮食配比都有指标,即便是双职工的家庭,加上各种补贴,精粮的数量也还是有限的,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温饱有余,可是想要餐餐都吃精粮,那就有些困难了。 对于这种人,他们会想一些办法从黑市换粮,附近郊区农村的农民舍不得吃那些精细的粮食,往往会拿自家分到的细粮在黑市里兑换成粮票、工业券,布票之类对他们而言更重要,却分不到的东西。 别看同样是换粮食的粮票,老乡把十斤精粮换来的粮票,足够他们兑换成三四十斤粗粮了,对于农村人来说,饱肚才是最要紧的,可没法像城里人一样学会享受。 “精白面!”女子惊呼了一声,看着江一留从肥大的衣服里掏出来的一小袋面粉,现在市场上能换到的也就一些发黄发黑的标准粉,连富强粉都是极为少见的,更别说这些专供领导的特二、特一级的高级面粉了。 女工人摸了摸这些白的发光,又研磨的极细的面粉,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这么好的面粉要是做成饺子包子,味道该有多棒啊,而且现在正值正月,多买一些拿回娘家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 她也没问怎么普通的农民能搞到这么好的白面,吃到肚子里才是真的。 “怎么卖?” 女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向江一留问道。 “我不要粮票,我只要钱,你要是有工业券和侨汇券也行。”江一留眼尖地看到对方手上的手表是大名鼎鼎的浪琴牌,这个牌子的手表只有在华侨商店用侨汇券才买的着,说明对方一定有什么渠道能搞到这种稀罕的东西。 “不要粮票!”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就是狂喜,刚刚她还担心对方提出兑换的数目让自己无法接受,可一听对方愿意收钱不收粮票,顿时就不慌了。 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啊。 “行,现在市面上的富强粉都是一块三一斤,你这个比富强粉好些,就算一块四吧。”女子 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看对方还是个半大孩子,想因此来唬唬他。 江一留皱了皱眉:“我这面粉不要粮票,价格自然不能和外头那些需要粮票的面粉一个价,两块二一斤,你要是有工业券和侨汇券,还能再便宜些。” 女人在心里啪啪啪打着小算盘,江一留现在提的这个价格其实还是很划算的,现在黑市里普通面粉不要粮票也得两块钱一斤,整整翻了将近一倍,而且那面粉质量还没江一留手里的面粉来的好。 “行,就这个价,你有多少粮。” 女人点点头,生怕回答的慢了,这到手的粮就没了。 “我现在身上就二十斤,不过我爸和老乡在别的地方等着,你要是要的多,我也能拿出来,除了面粉,还有脱壳的大米。” 江一留的话让女子了然,她就说嘛,对方肯定是被家里的大人派来的。不过听他语气,估计他们手上的粮食还真不少。 “行,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我家那口子凑钱。”女人想了想自己的余钱,跟江一留定下了三十斤的面粉还有二十斤的大米,然后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去。 等她再出现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中年男子,一进隐蔽的小弄堂,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江一留点好钱数,就转身离开。 以此复制,江一留又在不同工厂、居民楼外蹲守,两三个小时内,就卖出了足足一千两百多斤的面粉,九百多斤的大米,其中有一次运气好,跟他买粮的那个人告诉了自己的同事,又替他招揽了不少生意。 幸好现在海城的电车还挺通达,省了他不少时间,而且电车票也就八分钱一张,他是个孩子,只要四分钱就行。 江一留算了算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抓紧时间跑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将身上的伪装全换回来,等他再次出现在大马路上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已经是一身干净气派的小号的绿军装。 “同志,我要买邮票,每一个种类我都要一套。”江一留走进最近的一家邮局,站在柜台外对着里头的人说道。 哪家的孩子跑这来捣乱来了。 邮局的工作人员心里想着:“小弟弟,别再外头胡闹,赶快回家去吧。” 那人的态度还算不错,没有立马斥责江一留,反而耐心地规劝他。 “叔叔,我有钱。”江一留掏出十张大团结摆在桌子上。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男子这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了,感情这不是来捣乱的,而是钱多到没处花的小屁孩啊。 也不知道是海城哪家的孩子,不过随手就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估计也出不了那几家了。 男子摇摇头,把邮局里现在有的邮票全拿了出来,面值最小的邮票是一分钱的,面值最大的邮票是八分钱的,他按照江一留说的,每一个种类都帮他拿了一套。 “一共是六十八块钱。” 男子将邮票递过来,又从他放在台面上的一叠大团结中拿走了七章,找回了他两块钱。 江一留稍稍肉痛了一下,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傻的将所有邮票都包圆的,可是除了后世大名鼎鼎的全国山河一片红和猴票,他也不知道还有哪些邮票值钱啊,他上辈子也没了解过这些,现在只能刚撒网,希望这些邮票里有能升值的吧。 江一留将台面上找回来的钱和邮票收进斜挎包里,又风风火火地离开,现在时间紧迫,他得在吃午饭前赶回去,可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站没有去。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败家子!” 看他走远了,邮局内的男子看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声,自家儿子长这么大,有个五毛钱的零花钱就乐的不行了,看看别人家的儿子,买起邮票来,眼都不眨一下,七张大团结没了,这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朋友,券有伐?” 江一留正站在此行的最后一站,海城友谊华侨商店前,看着位于转角口的华侨商店,足足四层高的店铺,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江一留捏紧了自己的布包,也不知道自己兑换的侨汇券,够不够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正要走进去,就被一个穿着灰布棉袄,腰间系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的男子拦了下来。 看他眼观八方的小心模样,让江一留想起了前一秒还在和别人兜售粮食的自己,连问的话都是如出一辙的。 此时位于江一留面前的男人,正是这个年代老海城的“黄牛”,也被称为“打桩模子”。 现在华侨商店内的商品只对华侨侨眷供应,身处海外的侨胞给国内眷属的汇款、赡家费,政府会根据侨汇额核发一定比例的侨汇券给国内收汇人,侨眷可以用侨汇券在专门商店或柜台购买商品。刚刚“打桩模子”问江一留“朋友,券有伐?”这个券,主要是指人民币兑换券侨汇券。 江一留听了对方的解释,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原来还能有这种操作。不过这其中的差价可不小,毕竟 打桩模子还是要靠这个挣钱的。 江一留思考的一下,还是把自己刚刚卖粮所得的现金,拿出大半兑换给了对方。 “打桩模子”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闲得无聊,随便拉住了一个要进商场的小男孩,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收获。 “好嘞,我马上帮侬换。”打桩模子乐呵呵地打开自己腰间的挎包,江一留看到里面厚厚一叠的侨汇券,打桩模子将江一留给的钱放到其中一个夹层里,又将侨汇券拿出来,两手的食指中指夹住那一叠厚厚的侨汇券,大拇指与食指从上往下一路唰唰地数下来:“拿好,侬数一数。” 江一留还没看清楚呢,对方就已经数完了。 江一留看了看对方信心满满的表情,将那一叠侨汇券清点了一遍,一点错也没有。 “这么多年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打桩模子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黄牙,接着回到华侨商店的门口,开始招揽起了生意,向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询问:“朋友,券有伐?” 江一留收好侨汇券,走进华侨商店,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的华侨商店,是有主要针对外宾的文化商品柜台的,那里头,可是有齐白石之类大师的作品,确保真迹不说,还是白菜价。他此行来海城,最大的目标,也是这个。 第90章 海城行(八) 书画圈似乎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国外赫赫有名的画家梵高,毕加索,国内近现代广为人知的画家齐白石,蒲华,生前都不是很富有,他们的画,有些明珠蒙尘,有些虽然被人欣赏,却卖不出价钱,几乎在这些画家在世时,他们都不是很富裕,有些甚至穷困潦倒。可就在他们去世后,他们的画渐渐被大众认可,在后世,被炒到千万甚至上亿的价格。 这时候,郭沫若、徐悲鸿、齐白石等书画家都是华侨商店和画店的常客,将自己的字画卖给画店,赚取微薄的薪资来满足添购画具,养家糊口的需要。在五十年代,这些后世鼎鼎大名的画家的话,甚至只需要一两块钱就能买到。 江一留一进华侨商店,也没看那些琳琅满目的零食,衣物,以及各色其他地方买不着的进口香水手表收音机,径直朝位于三楼的文化商品柜台。 这个点,在商场内闲逛的人很少,位于三楼的文化商品柜台更是门可罗雀,只有几个文书打扮的男女,在那跟柜台人员询问钢笔的价格。 江一留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摆着一幅幅书画的柜台。 一副有齐白石落款的《虾》画作,大小约为两尺左右,装裱仔细,江一留看了看它的售价,标注着三十二元侨汇券。他算了算,自己刚刚和门口的打桩模子兑换的侨汇券比例是三十块,兑换侨汇券二十二块,算下来,买下这张齐白石的画,大概要花上四十三元。 这简直,简直太便宜了。 现在画上四十三元,在二三十年后就能转变为几百万,要是留的更久些,等到2000年以后,那就是上千万甚至上亿。 虾,可是齐白石最拿手的作品类型,也是最容易卖出高价的。 江一留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脏,赶紧把墙上所有挂着的画一幅幅看了过去,算算自己一共能买多少张画。 齐白石的作品一共有三幅,江一留还找到了一副徐悲鸿的奔马图,画布比较大,大概有六尺大小,价格自然也比较高,足足要九十七块侨汇券。 钱到用时方恨少,江一留只恨时间不够,没法再卖粮兑换些钱来,把这里所有的画都买下来。 几番取舍,江一留将最耳熟能详的齐白石和徐悲鸿的几幅画作买了下来,还买了几幅吴作人、陆俨少的画作。 付钱的时候,售货员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这些画摆在商店里也有些年头了,几乎好几个 月才卖的出一副,都快长霉积灰了。难得卖出去的那几幅通常都是有侨胞来华的时候当做纪念品带出去的,一幅画四五十,在江一留看来是极其划算的,可在现在人看来,那就是脑袋里进了水。 有这钱,买什么不好。 江一留看了看只剩下十几块钱的侨汇券,这些钱连最便宜的那副画都买不起,他艰难地抱起那一卷卷被捆起来的画轴,朝楼下走去。 现在得赶紧回招待所去,谁也不知道阮爷爷他们会不会中途回来。 江一留匆匆的走出华侨商店,正抱着一个大洋娃娃的阮阮扯了扯爷爷的衣角:“爷爷,我看见小宝哥哥了。” 此时的阮援疆和许久未见的侄子阮袁青已经叙好了旧,几人正在政府人员的陪同下,在华侨商店买东西呢。阮阮手上的洋娃娃,就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阮袁青给买的。 阮援疆听了孙女的话,疑惑地朝身后看了看,可是这时候江一留早就离开了,他什么都没看到。 “阮阮看错了,这时候小宝哥哥还在招待所呢。”阮援疆摸了摸孙女的小脑袋。 三十年的时光,并没有冲淡他们叔侄的感情,虽然由于时间的更迭,对方的长相都开始有些陌生,可是只要一谈起当年在海城阮公馆的那些时光,两位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的叔侄,都忍不住感慨又唏嘘。 阮援疆的二哥阮经国去了港城以后,用从大陆带过去的财富迅速搭建起了人脉,先是娶了港城一个探长最宠爱的姨太太生的女儿做二房,又娶了港城一所大学校长的女儿做三房,他在港城这些年,开办了无数家工厂,这些年还创办了电视台,做起了影视公司,现在的港城阮家,在阮经国的发展之下,已经算是港城一霸了。 阮袁青作为二房的长房长子,一直是被阮经国当做阮家商业帝国的继承人培养的,两个小妈虽然也给他生了几个弟弟妹妹,可是毕竟年纪还小,并不能动摇他的地位。 阮援疆刚听侄子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虽然民国时也有那姨太太的风俗,可是二哥和二嫂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从来都没有红过脸,还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可现在曾经恩爱的夫妻现在已经分居,二哥常年就在二姨太和三姨太的住所轮住,阮援疆不知该发表什么感想。 时间,真能让人有这么大的改变吗? 现在的阮袁青也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相比较阮援疆记忆中还带着青涩的少年, 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也更有心计,毕竟现在的阮家变得更加复杂,为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妹,他也必须立起来。 这些转变,都是阮援疆之前所没有想到的,一时间他也有些不确定,该不该把阮阮送去港城。 可是最后还是阮袁青劝服了他,这些年,阮袁青和妻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儿,在见到阮阮的第一眼起,阮袁青就喜欢上了这个羞怯可爱的小侄女。 他知道三叔的顾虑,现在他早就从港城的阮家老宅搬了出去,跟他的母亲一块居住,他和妻子都是商业上的强人,常年忙于公司事务,儿子年纪又都大了,都住在寄宿制的学校,要是能把阮阮接过去,一来让母亲有个寄托,而来也能保证阮阮的健康成长。 父母虽然现在开始冷战,可是他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还是独一无二的。 当初刚进门的三姨太仗着年轻受宠挑衅了母亲的权威,足足被父亲冷落了半年,还是她向母亲认错后才渐渐复宠。阮经国虽然还是有些恼怒父亲这种不忠的爱,可是他也明白,阮阮要是能跟在他妈身边,不仅能受到最好的教育,阮家的内斗也不会波及到她的身上,三姨太的教训已经足够让所有人知道,阮家的这位大夫人惹不得。 “阮阮很喜欢那个小宝哥哥吗?” 阮袁青若有所思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脸,自己和三叔的对话里也多次听见他提起那个孩子,他到是有了些兴趣,而且江家人这么照顾三叔,他于情于理,都得谢谢人家。 “喜欢,小宝哥哥最好了。” 阮阮抱着洋娃娃,歪了歪小脑袋,甜甜地说道,眼睛都快眯成了小月牙。 “那好,咱们现在就回去看看阮阮口中的小宝哥哥。”阮袁青一把将阮阮抱起,被她抱在怀里的阮阮惊呼一声,眼神中却没有紧张,反而有着一丝欣喜。 这让阮援疆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袁青的长相对于阮阮果然太有吸引力的,她对阮袁青的亲近几乎没有一点排斥,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她还是渴求父母的关怀疼爱的吧。这一点,就是他所给不了的。 阮援疆肯定了自己的决定:“现在也到午饭的点了,我们现在过去,他们估计也没吃午饭,不如就一起吃顿饭吧。”阮援疆看着侄子提议道。 阮袁青自然不会反驳阮援疆的决定,一行人也不逛商场了,出门上了小轿车,朝供销社的方向开去。 江一留前脚刚回到供销社,后脚阮援疆几人就回来了。 轿车比起电车,总归是快了些的。 江一留刚准备把他爸叫醒,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小宝哥哥——”阮阮先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开始抱在身上的娃娃现在在霍武的手上,取而代之的是怀里几个穿着好看洋装的小人偶:“这是伯伯给大妮姐姐们买的,每一个都是阮阮自己挑的。” 阮阮将几个小人偶高高举起,和江一留献宝道,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的。 “这个是给四姐的,这个是给三姐的.......”阮阮将娃娃放在床上,一个个规划着,却没想过,自己可能不会有将礼物亲手送出去的那一天。 “大海还睡着呢?” 阮援疆几人走了进来,看着还打着鼾的江大海笑了笑。 江一留想起自己还没把他爸叫起来,连忙走到床旁,轻声叫他起床,实则用手按住被子底下江大海手上的中冲穴,通过刺激让对方清醒。 “小宝.......我怎么睡着了........是不是该吃饭了啊.......”江大海的思绪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显然没有清醒过来。 “是该吃饭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侄子阮袁青。” 阮援疆侧了侧身,将身后的男子介绍给江大海和江一留。 阮袁青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头发整整齐齐的用发胶梳成大背头,西装的前襟外垂着一条金链,里头估计放了一块怀表。他的表情和煦,和阮援疆长得有三分相像,只是不同于阮援疆的睿智柔和,他的眉眼间多了一丝锋利,显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那样好相处的人物。 第91章 海城行(九) 既然是为了感谢江家人对阮援疆这些年的照顾,阮袁青自然不会将午饭的地点定在招待所的食堂,在随行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群人来到了昨晚经过的那间奢华的华侨饭店。 江大海一进饭店,看见那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繁华古典的室内装饰,尤其是大堂顶部数千颗水钻镶嵌而成的巨大吊灯,折射出的光线几乎晃花人眼。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显得束手束脚,生怕稍微一个大力的动作,就损坏了这些名贵的东西。 “先生,西餐还是中餐?” 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向阮袁青询问道。 华侨饭店吃饭不需要提供粮票或是侨汇券,只是这价格一般家庭承受不起,那现在普通工人的人均收入来说,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是四十块钱左右,可是在这吃一顿饭,人均起码也得六七块钱了,一般来说,除了回国探亲的华侨,也就只有那些政府官员会来这种地方消费了。 “中餐。” 阮袁青朝服务生额首,考虑到江家人不懂西餐的礼仪,防止对方尴尬,还是吃中餐比较好。 “好的,先生请跟我来。”服务生在前头带路,领着几人朝二楼的包厢走去。 “阮叔,这很贵吧,太破费了,我们随便吃点面条就可以了。”江大海小声地朝阮援疆说道。 “江先生不必介意,三叔承蒙你们照顾,这顿饭,也算是我的小小心意。”阮袁青并没有错过江大海的那番话,眉眼和气地朝着江大海说道。 江大海没料到自己的话会被对方听见,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这阮先生那么和气的一个人,他见着总觉得有些低人一等,看着他吧,总是忍不住放低姿态。 几人跟着进了一间包房,服务员替他们送上餐具和茶水,又替他们拿来餐单,静静等待他们点单。 这年头,这种服务可是少见的,所以即便是这个年代,特权阶级和享乐主义还是存在的,只是一般人不知道也接触不到罢了。 “小绍兴白斩鸡,糯米鸡,熏鱼,四喜烤麸,阮阮和小宝想吃些什么?”阮袁青接过菜单,自然而然地报了几个他离开之前三叔喜欢吃的老海城特色菜,说完又将菜单递给一旁的江一留,又朝江大海微微一笑:“江先生也可以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他不知道江大海识不识字,特地把菜单递给了坐在江大海身旁的江一留 ,听三叔说这孩子很聪明,早就已经自学完小学的课程了。不过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现在大陆的基础教育,不说也罢,小学的课程,可能就是随便识点字罢。 江一留看着手上的菜单,心中赞叹一声,这年头黑白相机才刚刚走进普通人家的生活,彩色照往往得是在照相馆拍完黑白照后人工着色的,饭店另辟蹊径,将餐单上的每一道菜都配有绘画插图,绘画几乎以假乱真,即便不识字的人进来,看见照片也能选择自己想要的菜色。 “嘶——” 江大海看到儿子手上那本菜单上面菜色的价格,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汤白菜,就算加了凤凰汤,那也是白菜啊,就这村里家家户户冬天都藏着一大窖的东西,这里还卖一块五毛钱,这都够买上已经白面,包上几笼白面馒头了。 这还是菜单上看上去比较便宜的菜色,像是东坡肉、红烧鲫鱼之类的硬菜,没有六七块钱拿不下来,在江大海看来,这吃的不是饭,而是钱呢。 可是这是人家阮先生请客,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尽量帮他省点钱。 “小宝哥哥,阮阮要吃这个。” 阮阮点了点一张醉蟹的图片,又点了点一张松鼠鳜鱼的图片:“还要这个。” 江一留把阮阮点的两个菜报了上去,又点了一个红焖猪蹄,还有一碗东坡肉,都是肉菜,现在的条件摆在那里,点个肉菜,保准他爸爱吃,他知道江大海肯定不好意思点菜,只能帮他把菜点了。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居然开始在意江大海的想法了,甚至还会为对方考虑。 阮袁青这趟来海城带了四五个随行人员,现在跟在他身旁的就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前男子,政府随行人员也已经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离开了,也就是说他们这餐饭只有四个大人,两个孩子,现在他们点的这些菜也早就够吃了。 “江先生还想点些什么吗?” 阮袁青看江大海龇着牙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江大海连连摆手,自家儿子点的那两道菜就要足足十三块钱了,他一年下地辛辛苦苦,除了分到的粮食,顶多也就分到个一两百块,这十三块钱,他得干一两个月才挣得回来。 阮袁青看出了他的窘迫,将菜单收了回来:“加一份崇明糕,六碗米饭,再来两笼包子。” “酒水就来一壶绍兴黄酒,再给两个孩子来两杯牛奶。” 阮袁青知道北方人喜欢吃面食,担心对方吃不惯米饭,特地又替江大海和江一留要了些包子。 他将菜单递给一旁的服务员,对方将他们点的菜记下,这才关门出去。 “江先生,我三叔之后的日子还得靠你们的照顾了,这些小小心意,希望你能收下。”阮袁青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袋,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他已经劝过三叔和他一起离开了,阮家在大陆所有的财产他们都可以不要,只要人活着就行,可是三叔拒绝了他,他知道三叔打定的主意是不会改变的,劝服不了三叔,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让三叔在大陆的日子会更好过些。 这个世界上没人不喜欢钱,江家人是好人没错,可是条件实在是太差,有了些这些东西,能让三叔的生活更宽裕些。 “不不不,这些东西我不能收,阮叔是我爹过命的战友,照顾他是我们应该做的,况且,实际上我们也没做什么。” 江大海有些惶恐,也有些窘迫,总觉得原本亲近的关系,要是真收下这些钱,他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叔了。 阮援疆也没想到侄子会有这个举动,微微皱了皱眉。 “袁青,大海是个实诚人,你这样做岂不是打他的脸吗。”阮援疆摇了摇头:“不过小宝是我的干孙,也就是你的干侄子,作为长辈第一次见到小宝,也该表示表示。” 江一留看了眼阮爷爷,他什么时候变成阮爷爷的干孙子了,江大海也是呆愣的。 阮袁青看到他们的表情,心中了然,三叔只是想用更恰当的方式帮助他们,是他疏忽了,忘记了这里不是港城,江家人只是淳朴老实的乡下人,他这样贸然把钱拿出来,除了放对方尴尬外,没准还会让人觉得他瞧不起他们,从而埋下隐患。 “哈哈哈。”阮袁青笑了几声缓解有些沉默的氛围,“没想到三叔还收了个干孙,这样一来,小宝也该和阮阮一样叫我一声大伯,大伯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就当是大伯补给你的新年利是,你可一定要收下。” 阮袁青将信封塞到江一留的手中,江一留想将信封送还回去,阮袁青一个反手,微微用力,那信封就塞到了江一留的口袋里。 沉甸甸的一叠,棉袄的口袋鼓起了一个大包,可想而知这信封里装了多少钱了。 “来来来,大家吃菜。” 包厢的门被推开,刚刚他们点的那些菜被送了进来,阮袁 青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菜,江一留想将信封还回去都没有机会。 老海城的本帮菜习惯浓油赤酱,酱汁里还透着一股子甜味,阮家人吃的开心,江家人吃的新鲜。 等吃完饭结账时,阮袁青直接拿出一叠大团结递给服务员,就这么一餐饭,加上酒水整整花了一百零三块钱。 在江大海肉痛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了自卑,看着吃的开心的儿子,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父母妻女,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都吃不到的东西,还是他这个做儿子和做父亲的人没用,如果一辈子当个泥腿子,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呢,江大海忍不住有些沉思。 等一行人从华侨饭店吃去的时候,刚巧撞上了从招待所出来,无功而返正垂头丧气的阮袁宽夫妇,他们是特地请了下午的假来到招待所的,没想到都是吃午饭的功夫了,还是扑了个空,也不知道老头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谁知走到华侨饭店,正巧碰到吃完饭出来的阮援疆等人,顿时来了精神,大声喧哗着跑了过来。 “堂兄,你是袁青堂兄吧,我是老三袁宽啊,你还记得我吗。” 阮袁宽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阮袁申,想要去港城,最要紧的就是阮袁申的同意啊,自然得先把他给哄好了。 至于阮援疆,老头子什么时候哄都是一样的,他是他儿子,他还能不认他不成。 夫妻两人一拥而上,挤开阮袁青身边的阮援疆和江大海等人,粗暴的动作差点把阮援疆撞倒在地,幸好江一留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没让阮老爷子摔倒在地上。 第92章 海城行(十) 阮袁青跟着父母离开大陆的时候,阮援疆最大的儿子也才四岁,当时最小的儿子阮袁恕还未出生,老二阮袁申和老三阮袁宽都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若说阮袁宽对阮袁申这个二房的大哥有印象,那纯粹就是瞎话。 “大堂哥,我是袁宽啊,我总算见着你了,这是你弟妹严丽咱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二伯这些年身体怎么样啊,我这个做侄子都没有好好在二叔面前尽孝,真是愧疚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啊。” 阮袁宽的眼泪说流就流,要不是阮袁青在来之前就知道三叔家这几个孩子是什么货色,他恐怕还真信对方对于自家的深厚情感了。 可惜三叔的长子战死越南,三房一系连个传人都没有。 阮袁青看了眼躲在江一留背后的阮阮,这趟回去,他一定要把阮阮教好,如果以后还能回来,阮阮就是三叔一系唯一的传人,他懂得三叔的心性,从那些人联合外人伤他心的那天开始,他们就不再是阮家的人了。 “你们还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阮援疆的声音低沉,看着眼前的两人就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眼里透着冰冷,唯独没有伤心。 既然已经决定放弃他们,那么就连伤心的情绪都不该存有。 “爸,你这话怎么说呢。” 阮袁宽觍着脸:“你该不是还在生气当年的事吗,那不是逼不得已吗,我们要是不把你供出去,我们一家,还有二哥四弟都会受到牵连,你就是不管我们,也得管管阮菁和阮晖吧。” 阮菁和阮晖是阮袁宽的儿女,是一对龙凤胎,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因为机灵可爱,加上是寓意吉祥的龙凤双生,当年很受老爷子的宠爱。 阮袁宽的妻子严丽看了眼躲在人群身后的阮阮,那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居然有这样的运气,都把她跟老头子哄去鸟不拉屎的乡下了,还能给她翻身的机会。自己的儿女龙凤双生这么大的福气,未来尚且还不能确定,可是对方这个丧门星却能和阮袁青去港城,去那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严丽咬了咬牙,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老大家的那笔抚恤金,就该在那小丫头被泼了冷水发高烧的那天看着她烧死。 阮阮的父母在越战牺牲以后,她就是烈士遗孤,每个月都能领到部队给的赡养费,因为她的父母都是战死的烈士,她的抚恤金还比一般的烈士遗孤高一些,每 个月能领到三十块钱的生活费和十斤精粮,十五斤粗粮,还有肉票布票奶证若干。 当年阮援疆因为忙于学校事务的缘故,白日里将孙女托付给两个儿媳妇,阮阮的赡养费也都是让两人领的。可是除了阮援疆在家的时候,阮阮几乎就没有吃饱过肚子。那时的阮阮才两岁,懵懵懂懂的,只知道爷爷在的时候就能吃饱了,也不知道反抗。 除了挨饿,她平日里还会被哥哥姐姐欺负,因为她是二婶三婶口中的丧门星,克父克母还会克死别的亲人,久而久之,阮阮真的相信父母的死是自己的缘故。 即便后来懂点事了,被欺负了也不反抗,只是默默承受,整个人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 在她四岁那年,海城难得下了一场雪,白雪铺满了整个海城,地上的积雪干好淹没到脚踝,阮家的几个孩子,其中就包括那对龙凤胎,看到别人打雪仗,萌生了将阮阮埋到雪里堆成雪球的兴致。他们从附近的马路上装来一桶桶冰雪,不顾阮阮的哭闹,将她的手脚捆了起来,在阮公馆小洋房的花园里,将她用冰雪埋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用来喘气。 一群孩子就围着她,用雪团成拳头大小的小球朝她脸上砸,一边骂她丧门星。 等严丽和二嫂庄帆搓完麻将回来发现的时候,积雪早就化成雪水将阮阮的衣服浸湿透,四岁的孩子被冻到浑身青紫,除了没有被埋到雪堆里的脑袋,身上布满了冻伤。 两妯娌早就不满老头子对这个丫头的看重了,看到阮阮这副凄惨模样的第一反应不是赶紧请大夫来救人,而是想着要不要就让她干脆这样烧死,反正大冬天的发高烧死个孩子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两个贪婪又狠毒的女人终究舍不得阮阮每个月能分到的赡养费,最后还是把人带了回去,又给她请了个大夫看病。 等阮援疆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发着高烧,却被照顾妥帖的孙女,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个紧闭着双眼,冒着虚汗的小脑袋。 要不是那天晚上,阮援疆实在担心孙女,半夜又去孙女的房间看了一眼,见到她露在被子外,满是冻伤的胳膊,手腕处还有被捆绑后剧烈挣扎留下的擦伤,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着这样的日子。 阮援疆从孙女的口中问出这些年她所经历的折磨时,心痛如绞,既恨自己这些年的糊涂,又恨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都是这样恶毒阴险的人。 之后的事自 然可以预料,即便几个儿子媳妇如何狡辩,如何诉说自己的委屈,阮援疆还是坚决的将人从阮公馆赶了出去,并且停止了对他们的所有经济上的援助。 老二和老三后来会率先领头批斗阮援疆,未尝没有从老头子手上已经得不到好处,不如发挥老头子最大价值的意思。 至于当时还和阮援疆住在小洋房里,衣食无忧的阮袁恕为何也和两个哥哥一样,那就只能说是时代的悲哀,加上阮袁恕在本质上和两个哥哥都是一样的性子。 三个儿子都是这副德行,这一点,恐怕阮援疆自己也需要反思。 子不教父之过,可是几个孩子出生的那些年,正是国家最动荡的年代,多少同胞为了民族大业牺牲家庭,拼搏在最前线,每一天都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阮援疆能将最大的儿子带在身边,已经是极其不易了。他也从未想过,每年难得的几次见面,表现乖巧懂事的孩子,居然已经歪成了这副模样。 “爸——” 远处又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喊声,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疾步走到阮援疆面前,眼里包含激动和愧疚。 得了,又是一个演技派。 过年期间,大学也不上课,阮袁恕原本是想来招待所看看情况,没想到正好见到被阮袁宽夫妇拦在华侨饭店门口的阮援疆一行人。 他的目标不像几个哥哥,他从一开始盯上的就是阮援疆手里头那些阮氏财宝,要不是方伯父提醒,他都没有想过,自家老头子手里头可能还有些没有上交国家的宝贝。 毕竟老头子在的时候,除了作为大学教授的工资,和家里那十几套洋楼的租金,几乎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作为一直和阮援疆住在一起的小儿子,他也从来没有听阮援疆提起过家里的家底。 文革这些年,阮家所有的房子都被充公,阮家三兄弟现在就和其他十几户人家挤在曾经独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房子里。每天和那些鸠占鹊巢的乡下人抢厨房,抢茅厕。 这些,原本就该是属于他们的。 阮袁恕看了看眼前没什么变化的老头子,眼神暗了暗。 方伯父说了,现在时局有些不对,那些被下放的老领导已经开始被陆续平反接回来了,现在稍微聪明点的,都开始想着退路,有备无患。 别看现在破四旧破的厉害,可是有些远见的人家都把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藏得好好的。 世界上也不只一个顾夏实,有着 这样想法的人大有人在,顾夏实每次上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来的钱给外甥外甥女买东西,将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私底下还是有文物的需求,他淘到的那些东西有大人物愿意收,这一来一往的差价,就是他的赚钱方式。至于那些他觉得会增值的真正宝贝,他自然是藏得好好的。 “爸,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我也不求你的原谅,只是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只求你见见你未来的儿媳妇,喝我一杯喜酒,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阮袁恕牵过身后女子的手,一个长相清秀雅致,穿着一身列宁装,剪着齐肩短发的女子红着脸走到阮援疆的面前,温柔地喊了一声:“伯父你好,我是袁恕的对象,方秀秀,这些年,袁恕常常和我谈起您,说他心里的懊悔,我和袁恕的想法是一样的,不求您原谅他,只求您能给他一个机会,来我们的婚礼上喝杯喜酒。” 方秀秀的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秀秀,可能是在火车上的那两天老太太念叨的有点多的缘故,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所有人的眼皮都跳了跳。 不过老太太的媳妇秀秀可是已经结婚生了孩子的妇人了,面前这个姑娘的打扮显然还是未婚,何况秀秀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同名也是正常的。 “三叔,我们先去房间里聊,这里人太多了。” 阮袁青眼底闪过一丝冷酷,在港城这么些年,他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阮袁青了,这些烦人的东西必须解决掉,省的以后给三叔惹来麻烦。 华国人喜欢看热闹的心性是天生的,现在在华侨饭店门口上演的这出大戏,早就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 阮袁宽和阮袁恕也有些惊慌,毕竟他们现在还在大陆,还不想和阮援疆这个坏分子扯上什么关系,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们必须还像以前那样,维持大义灭亲的表象。 因此对于阮袁青的提议,没有一人反对,一行人刚出饭店,又走了进去,去位于七楼的阮袁青的房间。 江一留紧紧握着阮阮的手,不知道那对夫妻曾经对阮阮做过什么,自从他们一出现,阮阮就变得格外紧张,眼底还透着一丝恐惧。 他从来没有见过阮阮这副模样,联想到阮阮刚来到青山村时小心敏感的性子,他敢肯定,那对夫妻给阮阮留下的,绝对是一些惊恐难堪的回忆。 会对忍心伤害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举报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些人,绝对不是 什么好东西。 江一留想着,在离开海城之前,总得替阮爷爷和阮阮出口气吧。 第93章 海城行(十一) 阮袁青入住的是华侨饭店最大的套间,除了整洁明亮的客厅外,还配有厨房、卫生间和卧室,卫生间内安装了最新的淋浴系统和马桶,相较于现在普遍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的厨房和茅房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豪宅了。 阮袁宽夫妇进了套房以后,一双眼乌溜溜地在屋内打转,眼神还不时瞟向阮袁青放在客厅的两个行李箱,在心中估量这个远赴港城的大堂兄的处境。 “江先生,小宝,你们坐。” 阮袁青客气地招呼着江大海和江一留,将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阮袁宽夫妇和阮袁恕视作空气。 “阮先生你太客气了,叫我大海就行了,老是先生先生的,我还有些不习惯。”江大海搓了搓手,老实巴交的脸上有些窘迫。 “行,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大海,你也别客气,叫我阮大哥就行。”阮袁青并没有鄙夷江大海的小家子气,反而十分欣赏对方的淳朴的特质。 “这——” 江大海看了看对方熨烫的笔挺的西装,锃光发亮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新年的时候他妈给他做的灰布棉袄,以及他媳妇给他一针一线亲手纳的千层底棉布鞋,虽然一点都没有因此嫌弃自己身上的穿着,可是真让他叫阮袁青一声阮大哥,他还是叫不出口。 “大哥,不是我说你,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收,这种泥腿子,还不是看上我们阮家的财势,哪里有资格和你称兄道弟。” 阮袁宽笑着拉着媳妇坐到阮袁青左侧的沙发上,觍着脸说道,看向江大海的眼神透着鄙夷。 不过就是送老头子来城里的乡巴佬,给他点好脸,他还真喘上了。 “就是,咱们才是一家人,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只有自家兄弟,才能互相帮衬,那些巴上来的泥腿子,也不知藏得是什么心。”严丽搭着自家男人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阮袁青和阮援疆冰冷的神色。 江一留看了看自家老爹窘迫青白的脸色,对那几个聒噪的不速之客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低垂着眼,想着到底该做些什么,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曾经有人总结过一段话:五十年代嫁英雄;六十年代嫁贫农;七十年代嫁军人;八十年代嫁文凭;九十年代嫁干部...... 江大海作为军人的儿子,三代贫农,在这个时代,一直都是极其自信的。可是来海城的这些日子,见识到了外头世界的繁荣,他忽然意识 到,一直被困在青山村那个弹丸之地的他是那么见识浅薄。 “爸,老师教导我们工农兵最光荣,为什么这几个叔叔阿姨叫你泥腿子,他们是走资派吗?老师说只有那种走资派才会这么叫农民。”江一留指了指正在巴结阮袁青的阮袁宽夫妇,装作天真地问道。 走资派,这可是顶大帽子,当初阮援疆之所以会被批斗劳改,其中一个罪名,就是反政府的资本主义主义分子,妄图夺取政权,将无产阶级专政转变为资产阶级专政。 阮袁宽夫妇想跟着阮援疆移民,可是这事毕竟还没办成,他们还得在海城住着,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就麻烦了。阮袁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瞪了眼说出这番话的江一留。 “小弟弟,这个叔叔不是这个意思,他自己也是工人,工农兵都是处于同一阵线的,他怎么会看不起农民呢。” 阮袁恕有些不屑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三哥,可是现在他们几兄弟必须联合起来,他虽然心中不耐,却还是好声好气地帮他解释道。 “噢,是这样吗!” 江一留眨了眨眼,显得天真又可爱:“原来泥腿子和乡巴佬不是骂人的话吗?那我以后可要和我们老师好好说说,海城的工人都是这么称呼我们农民的,老师一直都教错了。” 他这番话简直就是不怀好心,这年头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扣帽子的事情,一个闹不好就会引起农民和工人的矛盾。而作为引起这番矛盾的阮袁宽夫妇和火上浇油的阮袁恕,自然也落不得好。 永远别小看这个年代语言的威力,多少人就是因为说错一句话,最后被批斗的家破人亡。 阮袁恕的笑脸渐渐僵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个只到他腰部左右高度的小男孩,不知道他说的这番话,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僵他一局。 “小弟弟,刚刚那个叔叔说错话了,姐姐替他像你道歉,这个糖果送给你,刚刚那番话咱们以后可不能往外说了。” 一旁的方秀秀眼神闪烁,半蹲下身从羊羔皮的小皮包里拿出几颗糖果,哄着江一留说道,甜蜜温柔的笑容,让阮袁恕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恋和满意。 江一留并没有去接她手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反而挑了挑眉:“既然姐姐都说那两个叔叔说错了话,那他们是不是该和我爸爸道歉,老师说知错能改,还是个好孩子,这些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几个叔叔应该也知道吧。” 他眯着眼,笑的像个天 使,只是在方秀秀和阮袁恕的眼里,此刻的江一留就是一个烦人的小鬼。 方秀秀收回手上的糖果,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隐晦地朝阮袁恕试了个眼色。 阮袁恕胸中憋闷,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六七岁的小屁孩逼得道歉的一天,更何况这祸还不是他惹出来的。 “这位大哥,我替我哥哥刚刚的那番话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阮袁恕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不愿,反而充满了真诚。 方秀秀的眼神闪了闪,这样能屈能伸的男人才是她要找的对象,以阮袁恕的心智手段,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在二叔之下。何况,二叔说过,他绝对会极力扶持袁恕上位的。方秀秀想了想两人即将到来的婚期,又看了看高大挺拔,长相英俊的阮袁恕,心中有些甜蜜。 阮袁恕道完歉,用警告地眼神看了眼阮袁宽夫妇。 阮袁宽撇了撇嘴,可是又有些畏惧这个深不可测的弟弟,何况对方即将成为海城头号人物方长征的侄女婿,他更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只能一边在心底恨得牙痒痒,一边向江大海道歉。 江大海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虽然不屑这几个连亲生父亲都陷害的畜生,可是对方既然道歉了,他也没揪着不放。 自家儿子真有本事。 江大海此时心里一点抑郁都没了,反而喜滋滋的,他这是被儿子给维护了。果然努力还是有效果的,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在小宝心里的地位能和几个闺女平起平坐了。 江大海给自己打了个气,一下子满血复活了。 阮袁青在阮袁宽说出那番侮辱人的话的时候,就想替江大海出头,可是被坐在一旁的阮援疆拦了下来,用看好戏的眼神示意他保持安静。 接下去的一幕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把阮袁宽和阮袁恕两人都制住了,虽然这也是因为阮袁宽的话里有明显的把柄可抓,可江一留的这番表现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不卑不亢,步步紧逼,直到逼迫对方抱歉为止,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岁孩子能做的到的事。 之前三叔告诉他这个孩子的聪明机灵,他还有些不信,毕竟他身边有不少聪明的孩子。在他看来,江一留的出生和他所受的教育环境,注定比不过那些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大家子弟。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江一留的表现完全激起了阮袁青的惜才之心,如 果可以,他都忍不住想把人带回港城好好培养了,将来也是阮家的助力。 阮援疆似乎看出了侄子的想法,隐晦的摇了摇头,别说江家人不会同意这个荒谬的决定,只要江家几个闺女还在渝川县待着,那孩子就不可能离开。 对于那几个姐姐,那孩子似乎有无解的执念。 阮袁青看出了三叔的暗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阮袁宽夫妇和诚恳和煦的阮袁恕时,一改面对江家人时的和气,身上的气势一变,一下子成了那个港城人眼中不好接近,老奸巨猾的阮家大少。 “这些年发生的事,我们在港城也有所耳闻,你们恐怕不知道,早在接收三叔被下放的消息的时候,大伯就做主,将你们三兄弟从族谱上除名,现在阮家承认的三叔的子孙只有袁进这一脉,至于你们,抱歉,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阮袁青勾了勾嘴角,显得冷漠无情。就凭这些畜生的所作所为,放在大伯所在的米国,或是他们这一系所在的港城,都不会只是除名这么简单。 阮袁青的眼神幽暗,勾起的嘴角也显得有些玩味。出发来大陆之前,他爸可是嘱咐过他,除了尽力把三叔带出来以外,一定要让这些人长长记性,不过一切还是要尊重三叔的意愿,毕竟这些人都是三叔的亲生骨肉,难免还有些感情。现在看来,三叔对这些人似乎十分冷淡,这样也好,他也能放开手脚。 “怎么就没关系了呢。” 阮袁宽再蠢,也知道对于阮家这种老牌世家对于族谱的重视,一旦被除族,就意味着他们和阮家没有任何关系,老头子的财产,他们都没有继承的权利。 虽然在现在,宗族意识已经逐渐单薄,法律也不承认这些陋习,可是阮家人却一直都遵守着由古传承的族训。阮家能传承上百年,也离不开这些族规的牵制。 若除名之事不改,他们就断了跟阮袁青一块移民的机会,这让贪婪的阮家兄弟如何接受的了。 第94章 海城行(十二) “大堂哥,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大伯一家和你们去了外头,就留我们这一房呆在这,这里头有多艰辛,你们还不知道吗。” 阮袁宽的眼中闪过一丝记恨,虽然现在所有的宣传都是在说国家的日子有多好,外头的日子有多差,可是实际上,透过那些华侨的嘴,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远在米国或是港城的华人日子有多滋润,至少比起现在的国内来说,不会艰难到想买一块布,吃口精粮都要绞尽脑汁的地步。 当初要是去外头的是他们这一房,凭着那些资产,无论到哪,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于情于理,大房才是该留下来保全阮家祖业的,他们三房吃了这么多亏,受了这么多苦,现在带他们出去过好日子不是应该的吗,还推三阻四的。 他就不信,若是大堂哥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会做出和他们不同的选择。 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而且人家都盯上他了,早晚都会被斗下台,用老头子的牺牲给他们这些子女换些好处,有什么不可以。若不是他们几个机灵,恐怕最后的下场就是和老头子一块被送去乡下,到时候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爸,你帮我们说说话啊,我们可都是你儿子,不能你要去过好日子了,就把我们三个儿子抛下。” 阮袁宽看阮袁青无动于衷,又将枪头对准了老头子,他不信他爸会对他们几兄弟这么绝情。 “就是啊,咱们三房的香火总是得传下去吧,爸,你要是不想见着我们几个,那就把阮晖和阮晓几个孙子带出去。” 严丽眼神闪烁,表面上是退了一步,实际上,除了十一岁的阮辉,今年才刚刚两岁的阮暄还需要亲妈的照顾,老头子要是心疼孙子,到时候让几个孩子哭闹一下,他们这对做父母的不就能顺理成章的出去了。 阮袁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妻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赞赏,也跟着改了口风:“对啊爸,你不心疼我们,也要心疼一下孙子吧。就阮阮一个女娃,怎么继承咱们阮家,还是得把阮晖他们一块带出去,好互相帮衬。” 江一留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听着几人厚颜无耻的狡辩,也担心阮爷爷会碍于血缘之情,一时心软,同意将那对夫妇口中的孩子带去港城。 按照阮阮听到那些名字时脸上露出的惊恐表情来看,如果阮爷爷真的松了口,那么想尽办法,他也不会让阮阮去港城了。 千万不能小看孩子的破坏力的残忍心, 在善恶还没形成的时候,如果没有合适的引导,他们会绝对欺负一个同龄的孩子,和踩死一只蚂蚁,扯碎一只蝴蝶的翅膀一样普通。何况按照那对夫妇的教育,恐怕阮阮在他们眼中就是眼中钉一样的存在,他无法想象,单纯可爱的阮阮和几头饿狼同处一室的场景。 他宁可阮阮留下来,接受之后五年无法估量的危险,也不想直接将她放入一个注定千疮百孔的牢笼。 幸好,阮爷爷没有让他失望。 “当初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阮援疆叹了口气,这说出口的话让阮袁宽和阮袁恕俱是眼前一亮,连一向心思沉稳的方秀秀都忍不住抓紧了手上的小布包。 “可是——”阮援疆话锋一转,眼神如刀直射面前几个儿子儿媳的心中。 “我没有想过,我阮援疆的儿子,会从好好的人,直接变成畜生。” “你们几个,我不会帮,也帮不起。现在你们也从我身上得到好处了,我也不欠你们,以后就当是陌生人,我没你们这样的儿子,你们也别认我这个爹。” 可能是受过西方教育的缘故,阮援疆在子嗣上比几个哥哥更为豁达。在他看来,父子亲缘都需要缘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足以证明,他和这几个儿子没缘分。 他们看中的只是他身后的好处,而不是他这个父亲,那他又何必再为他们考虑呢。 阮援疆这句绝情的话,让出了阮家兄弟以外的人听得心情舒畅,没错,连亲生父亲都能出卖,亲大哥唯一的女儿都能伤害,不是畜生是什么。 有些畜生还跟人讲感情呢,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阮袁宽和阮袁恕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僵在了那里,看着众人嘲弄的眼神,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老家伙,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好脾气的,你现在嘴硬,到时候死了没人摔盆,小心做个孤魂野鬼。” 阮袁宽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也不想再演什么父子情深了,看老家伙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了,他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港城又怎么样,还不是寄人篱下,他倒想看看,老头子的日子能过得有多好。现在是二伯还活着,等二伯一蹬腿,那几个堂兄哪个会把他当一回事。 “这位叔叔,你又说错话了,主席都告诉过我们,所有牛鬼蛇神都是要被打倒的,你说世界上有鬼,这是搞封建迷信,是旧社会糟粕的残留 。” 江一留天真地朝他笑了笑,阮袁宽不坏好意的表情顿时就变成了□□状,恶狠狠地剜江一留一眼,视线向毒蛇一样冰冷阴毒,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大堂兄,我可好心提醒你,这个小丫头刑克六亲,你要是把人带去港城,小心一家人怎么死都不知道。” 严丽看自家男人把这表面上一层皮给扯破了,也干脆破罐子破摔,这小丫头要去港城又如何,她就在阮袁青的喉咙里卡上一根刺,到时候有些风吹草动,这根刺的威力也就出来了。 清秀娇美的脸上面目扭曲,残忍又恶毒,严丽似乎也怕那个坐在一旁的小男孩又给他们夫妇扣什么帽子,说完这段话就急匆匆地转身离开,去追早就走远的阮袁宽。 “阮阮不是扫把星。” 小姑娘眼里含着泪,泪珠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躲在江一留的背后,压低声音,委屈地呜咽。 “阮阮是小福星,你看自从阮阮来了咱们家,大花生了双黄蛋,二黑生了十六头小猪崽,现在小姑都怀上小宝宝了,谁敢说阮阮是灾星。”江一留绞尽脑汁地安慰身后的小姑娘。 大花江家养的大母鸡,这名字还是阮阮和四妮一块取的,除了大花还有二花三花,因为大花的尾巴上的毛最漂亮,家里只要出现双黄蛋,都被偏心眼的两姐妹认作是大花的蛋。至于二黑,是生产队上的大母猪,去年产下了队上史上数量最多的猪崽,是队上一段时间的谈资。 江一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好事全归结在阮阮身上,就是想要安她的心,告诉她,她不像严丽说的那样是什么灾星,她在青山村这些年,不仅没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反而给大家带去了福气。 阮阮虽然被他的话说动,可终究意难平,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内,都是闷闷不乐的,让把小姑娘当做女儿养了三年的江一留气到不行,准备今天晚上,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因为阮袁宽夫妇动了阮援疆心头的逆鳞,连带什么都没做的阮袁恕也受到了迁怒,在阮援疆表示完不会认他这个儿子后就将人赶了出去。 阮袁恕这人心计颇深,虽然没得到什么好脸色,可还是很诚恳的和阮援疆表达了自己的愧疚与歉意,又留下了自己的地址,这才和方秀秀一块离开。 阮援疆没有看那张纸条,直接将它扔到垃圾桶里。江一留趁所有人不注意,将那张纸条收到了空间里,准备今晚,来 一场“劫富济贫。” 阮阮和阮爷爷离开海城的这些年,部队的赡养费也没停发过,因为鉴于阮爷爷劳改的身份,阮阮的实际监护人是二叔阮袁申,这些年她的赡养费早就被阮袁申几兄弟给刮分了,一分都没有落到过阮阮的手上。 既然那些人如此嫌弃阮阮这个“扫把星”,那么就该把这些年吃进肚子的东西都吐出来。 正好,江一留也有些不放心远在港城的阮家,只能尽可能的让阮阮手上多留些钱财防身。他知道阮爷爷也一定有所准备,只是想尽自己的一分心意罢了。 当天夜里,房间内的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中,江一留从空间里拿出木槿花油,确保几人不会在中途醒来,接着给自己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开门离开招待所。 ****** “啊——”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严丽正要起床给几个孩子做早饭呢,发现米缸里的大米全没了,家里的柜子抽屉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她藏起来的金首饰和一些曾经老头子给的小件古董,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仅仅是他们一家,连阮老二和阮老四的房间也遭遇了同样的浩劫,屋子被翻得一团乱,几个人都想不明白,翻箱倒柜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昨晚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哪个挨千刀的啊。” 整幢楼房的人都哀声哉道,对那个丢东西的贼恨到了骨子里,江一留为了不让目标太显眼,将这幢楼里的十几户人家都光顾了一遍,几乎每家都有钱财的损失。 只是其他人家少的那些钱被江一留换成了等价的精粮,放进了他们的厨房里,在价值上来说,那些人家反而更赚了些。 所以,除了阮家以外的其他居民,虽然纳闷怎么会有一个喜欢偷钱却送粮食的雅贼,可是这件事也没法往外说,只能跟着大家伙一块咒骂,心里却有些小开心,钱没了可以再挣,这精粮一般地方可买不到呢。 阮家人丢的那些金饰和古董都是没法往外说的,公安局来人调查的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说自家丢的只是些粮食和钱财。 午夜时分作案,这么多户人家没有一人半夜听到响声起来,这年头也没什么摄像,久而久之,就被当成了一件无头案,除了正真受损失的阮家人,其他居民甚至还希望那小贼再来一趟。 阮家三兄弟损失重大,那些丢失的金饰和古董是他们从老头子手上哄来的宝贝,这些东西被偷,家底一下子 去了大半。之后的一段时间,几人一直忙在去公安局催促公安查案的事情上,直到阮阮被阮袁青带走,阮援疆跟着江家人离开,他们都没有再出现。 第95章 海城行(终) 阮袁青一共在海城待了五天,除去第三天,他带着所有跟他一块来大陆的助手去了趟市委,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阮阮待在一块。 由于他的外貌优势,阮阮对他没有一点戒心,而且阮袁青都是三个男孩的爸了,对于怎么跟孩子相处,他早已驾轻就熟。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成功的挤身阮阮心中十大亲近之人,排名只在小姐妹四妮之后,爷爷,大武叔还有小宝哥哥,当然是阮阮心中最重要的三个人。 这些日子,一群人逛遍了海城出名的景点,也在海城的大商场里买足了村里人托他们带的那些东西。 阮援疆在华侨商店外的打桩模子手里,换到了莫大栓要的缝纫机票,花了足足六十块,但是也算在莫大栓给的预算范围内。 现在买一架缝纫机,有票的话,最好的蝴蝶牌缝纫机要一百五十块钱,足足是一个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如果没有票,这缝纫机的价格还得再翻一番,现在花六十块钱买缝纫机票,还算是十分划算的。 江一留受二舅之托,帮他买了一个海城牌手表,花了两百五十块钱。江一留掏出那厚厚一沓大团结的时候,都快把江大海给吓懵过去了。他没想到自家二舅哥这么没分寸,那么大一笔钱就给了小宝这么一个孩子,要是丢了该怎么办呢。 有了这件事打头,之后江一留拿出些零钱给几个姐姐买些小饰品,说是二舅给的,江大海都已经麻木了,只是在心里记了二舅哥一笔,回去得好好说说他,可别把那么多的钱放小宝一孩子手上了。 “那个红色的发卡给大姐,黄色的给二姐,绿色的给......” 阮阮被抱在阮袁青的怀里,上下眼皮都粘在了一块,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变成一声声轻轻地呼气声。 今天是阮袁青要离开港城,从深城回港的日子,昨天晚上,江一留特地拉着阮阮玩了小半宿,今天一大早又起来逛街,阮阮年纪小,往日里又睡的多,此时早就坚持不住了,被阮袁青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行了,你们也快走吧,时间也快到了。” 阮援疆看着被侄子抱在怀里的孙女,眼眶泛红,最后一次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不舍地对侄子开口道。 “快些走吧,不然老头子可就后悔了。”把唯一的亲人从自己身边送走,哪能让他好受。阮援疆只能扭过头,朝侄子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 “三叔,要不你和大武跟我一块走吧。” 阮袁青还想再劝一句,可是还是被阮援疆坚定地拒绝了。 霍武是军人出身,他的身份注定他没法移民。而且阮家的基业在这里,阮援疆不能也不想离开。 阮袁青的助手早就整理好了行囊,整齐的站在他身后,这些日子一直贴身护着他的助理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黄皮纸信封,教到阮袁青的手里。 “这是我从政府手上换回来的阮家祖屋,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阮家的屋子都是在六十年代充的公,现在没有一间没有住人的,尤其是阮家的祖宅,因为最大最漂亮,早就被海城几个领导看上,现在也不知是谁的住所。 阮袁青能把阮家祖宅换回来,肯定付出了不少代价。 阮援疆颤抖着手接过侄子递过来的信封,面色激动,嘴唇嚅动了良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阮叔,我们也该走了。” 江大海在一旁提醒了一句,阮袁青已经抱着阮阮上车走远了,他们还得赶今晚的火车,得回去把这些日子买来的东西整理一下,早点吃完晚饭就出发赶去火车站。 “走吧。” 阮援疆捏紧手上的房契,最后看了眼孙女做的那辆小汽车消失的尽头,转身离开。 江一留在阮袁青抱着阮阮离开的时候,递给他一个小包裹,说是阮阮这些年最喜欢的小玩具,让他等阮阮醒了,就把包裹交给她,阮阮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还好老头子还认了个干孙,等这次回去,我可得和你爸唠叨几句,现在他的宝贝金孙,也有老头子的一半了。” 阮援疆看了看身旁的江一留,笑着打断了这略显沉重的氛围。 江大海知道阮叔心里还是伤心阮阮的离开,也没说话,反正这认孙子的事还得让他爸拍板,再说了,有这么一个文化人当干爷爷,对小宝也没坏处啊。 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可是来时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忽然间少了那么一个奶声奶气,说话像掺了糖似得小姑娘,连江大海这个和阮阮感情最浅的人也有些失落。 阮阮才离开那么一小会,大家都已经开始想阮阮去了港城会不会不习惯,阮袁青会不会照顾好她,她会不会哭闹...... 阮援疆甚至有些后悔,想把孙女给带回来。 可是他也知道这是 不现实的。 回去的东西有点多,江大海和霍武身上各自扛了个大尼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海城的特产和村里人托他们带的东西。 谁说男人没有购物癖,看见比县城供销社更好看的布料,更漂亮的鞋子,价格还比县城里头便宜,江大海都忍不住替家里人买了些,把老太太塞给他用来防身的那些钱全都花的一干二净,也不知道老太太知晓后会不会生气。 阮援疆几人就坐在火车大厅的座椅上,江大海把行礼放在他们身旁,走去购票处买今晚的火车票。 “翁大娘——” 江大海正要买票呢,就看到站在他前头抱着孩子的老太太,惊喜地叫出声来。 “是你啊,大海。” 老太太没有了之前见面咋咋呼呼的精气神,整个人神情萎靡,抱着睡熟的孙子,朝江大海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大娘,你这是怎么了?” 江大海有些纳闷,看了看老太太有些红肿的眼眶,可又不好意思问出声。 “你们也是要回去啊,正好咱们又可以一起有个照应,你把证明和钱拿来,咱们就买一个车厢的票。” 一来一回都能碰上,这也是缘分,老太太笑了笑,接过江大海手上的钱和队上开的证明,帮他们一块买了票。 “阮阮呢,怎么不和你们一块回去了,大海啊,重男轻女可要不得啊,我看阮阮机灵可爱,也是个懂事的孩子,长大了也会孝敬你们这些长辈,你可不能把孩子就扔海城不管了。” 老太太看怎么江大海买的票少了一张,听大海说不用买阮阮的票后顿时就着急了,把这些天的烦心事抛到一旁,拉着江大海的手对他谆谆教导。 农村人普遍都有重男轻女的风气,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男女都平等了,这个风气可要不得。 “不是,大娘你误会了,阮阮是跟着他叔叔一家生活去了,她叔叔家条件好,她以后也能少受点罪。” 江大海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只是老太太的话也没错,他虽然喜欢几个女儿,可是最看重的还是小宝这个儿子,这重男轻女的帽子,他戴着还真不怨。 “哎,条件再好有什么用,这隔了一层的亲戚,还真能像亲生父母一样用心了。”翁老太叹了口气,显然想到了自己现在的问题,“不过现在世道变了,这亲生父母,也不一定靠得住了。” 老太太 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看了看在自己怀里睡的正香的小孙子,一阵怜惜。 江大海以为老太太在说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嘴拙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想办法转移话题。 “大娘,你的行李呢,我帮你拿吧。” “啥行李,都送给这几天让我借助的老乡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叔和小宝他们在哪坐着呢,咱们也快过去吧。” 江大海应了一声,在前头带路,只是后知后觉才想起老太太话中的问题。老太太那两大袋东西不都是给她那媳妇带的吗,怎么现在又都给老乡了?再结合老太太刚刚那表情,恐怕这找媳妇的事有了变故。 “翁奶奶——” 江一留看了看跟他爸一块过来的老太太,想起老太太热情的性子,这脸顿时就疼了,显然在火车上那些天,被老太太捏怕了。 不过有老太太这么个爱说话聊天的人在,火车上的日子也不会无聊的,也能冲淡些阮阮离开的悲伤,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江一留心里想着,可是之后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从上火车到晚上大家都要睡觉了,整间包厢都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人说话,这一下子转了性的老太太让江一留纳闷不以。 这次运气不错,整间包厢就他们几人,活动也更方便随意了些。 “你说这人心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 大家伙关灯睡觉的时候,抱着小孙子睡在下铺的老太太忽然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原本就因为阮阮的离开没什么睡意的人,顿时都清醒了。 第96章 知青 几人都发现老太太今晚的举动有些怪异,只是大家毕竟只是点头之交,这种隐私的事也不好问,不过,大伙心里有数,老太太这副模样,应该和她口中温柔贤惠的媳妇秀秀有关。 现在只是七二年,知青回城的大爆发是在七九年。 这场席卷了整个中国的上山下乡运动,影响了2000多万知识青年的一生,并且对整个社会也造成了巨大影响。 当年的知青,多数人都受过初中或高中的教育,也有极少数人受过大学或大学以上教育,他们一部分人是正真保含着想要更好建设国家的愿望自愿下乡,有一部分是被迫下乡,类似那些文革中被批斗的城里人,他们的子女基本只有下乡一条路可走。 无论是自愿还被迫,离开熟悉的长辈和熟悉的生活环境,去一个艰苦贫瘠的土地上奋斗,激情过后,就是无尽的恐慌和后悔,几乎所有下乡的知青,他们之后的人生就是在回城的路上绞尽脑汁。 几年过去,回城的希望似乎越发渺茫,当初的知青又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在七九年,当局同意知青返乡时,许多当年离开父母时的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在异乡组建了新的家庭。 回城的政令一下达,已经熄了回城之心的知青又燃起了希望,一边是富裕的大都市和父母,一边是回城无望后娶得妻子,生的儿女,更多的人,选择了前者,抛弃了后者。 多少的家庭支离破碎,多少孩子才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或是父亲,又有多少知青为了通过审核,拿到回城的通行证,付出了许多难以言说的代价。 知青回城的影响,直到之后几年都还持续着。可以说,知青下乡运动像一道伤痕,在历史的进程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多少血和泪,淹没中国的土地上。 “她成了大学生了,看不上我儿子了,我也可以理解,咱也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她不想回去,我也不会硬拖着不放。” 伸手不见五指的包房内,只有老太太略带沧桑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言语间的悲凉不禁让人心头一紧。 “可是都是当妈的人,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连臭臭都不肯见一面。臭臭长这么大,她就奶了孩子一个月,做完月子就急匆匆地去大学报到,这孩子就是我用农场的羊奶和米糊糊喂大的,臭臭今年过完年就三岁了,只在照片上见过他妈的样子。” 老太太的话语中带着啜泣,抱紧怀里的小孙子,既怜惜又迷茫。 孩子才这么小就没了妈,以后可怎么办啊。 大家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太太,翁老太现在需要的也不是别人的安慰,她只是想把心中的郁气讲出来,现在,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 江一留不知道那个叫秀秀的女人是不是像老太太口中那样贤惠善良,站在她的角度,背井离乡,离开了生长的土地,离开了父母家人,现在有机会能够回到自己长大的故乡,还是海城这个发达的大都市,似乎可以理解。 但是无法原谅。 当初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翁奶奶和她的儿子也没有胁迫她,甚至两人还给她安排了工作,支持她回海城上大学。她在回到海城上大学后,有无数个机会写信或是发电报告诉老太太她不想回去这件事,而不是拖了整整两年,等老太太来海城后,才告诉老太太自己的决定,白白耽搁老太太一家这么多年。 要是没有老太太来海城这件事,她是不是还想一直瞒下去。 在这件事上,最无辜的把秀秀当做亲生闺女疼爱的老太太,是还不知情的老太太的儿子,是还懵懵懂懂的臭臭。 知青下乡,是时代的不可抗力造成的,六十年代,连续的饥荒,单一的经济体制暴露出来的知识青年就业问题,以及中苏关系恶化,苏联援建项目的流产所造成的大规模裁员,城市就业压力越来越大。 而且战后疯狂增长的人口数量,城乡人口以几何方式倍增,在六十年代,越来越多的知识青年无法就业。 知青下乡的计划,减少了城镇人口,支援了农业生产和边疆建设。可以说,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这项运动的进行,是必须且正确的。 秀秀就像是这个时代知青大多数的一个缩影,他们是时代的牺牲品,也是悲剧的创造者。 在那个时代,也有许多知青在返程后将在乡下的妻子儿女接回城里,而不是将在农村的那些年当做人生的污点,将那些留在农村的妻子儿女抛诸脑后,从新组建新的家庭。 这一晚,大家都没有睡好,既想着老太太的媳妇秀秀,又想着此时应该已经坐上去深城火车的阮阮。 ****** 阮阮是在火车开出车站一段距离后,被哐当哐当的火车开动声所吵醒的,在她醒来后,看到的就是坐在床旁的大伯,以及大伯的几个助理,她看遍了整间屋子,都没有见到爷爷,大武叔,小宝哥哥,以及大海叔叔。 “阮阮,以后大伯会好好照顾你的。”阮袁青害怕阮阮会哭闹,儿子皮实,怎么摔打他都不心疼,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哭闹的话,他就没辙了。 出乎他的意料,阮阮看清自己的处境后没哭也没闹,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种安静,反而让阮袁青更加无措,恨不得阮阮哭闹一番。 “这是临走的时候,小宝哥哥给你的东西,他让我一定要交到你的手上。”阮袁青递给阮阮一个小包裹,里头沉甸甸的,装着不少东西。 这是别的孩子给阮阮的东西,阮袁青也没打开看过。 阮阮一听大伯的话,转过头不想看见他手上的东西,小宝哥哥就是个骗子,他说过不会让阮阮被带走的。 爷爷是坏蛋,小宝哥哥也是坏蛋,他们都不要她了,像爸爸妈妈一样,都不要阮阮了。 阮阮捏着衣服口袋里那只已经洗的发白的小布偶,那是她妈妈在去战场前,给她做的最后一个布偶,也是这些年她一直待在身边的,布偶早就已经破旧不堪,有了许多缝补的痕迹,可这只小布偶,依然是阮阮最宝贝的东西。 “既然阮阮不要,那大伯就把这包裹给丢了。”阮袁青走到车窗前,打开窗户,做出一副要把包裹丢出去的动作,眼神却一直注意着阮阮的动静,看到她眼中的纠结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行,这是小宝哥哥给阮阮的,不能丢。” 小丫头终究还是舍不得,从床上灵活地爬去来,一手抢过阮袁青手上的包裹。 阮阮忐忑地打开了包裹,一下子映入眼帘的就是阮袁青在见面那天,交给江一留的那个被当做红包的信封。 阮袁青的眼神闪了闪,这个信封里可足足装了一千块钱,放在哪,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尤其江家只是普通的农民,据他的了解,这一千块钱,足够他们一家人,不吃不喝干上五六年了。 他现在把这笔钱交给阮阮,是不知道这笔钱的价值,还是真的那么关心阮阮,想给阮阮一个保障。 阮袁青心中升起了一丝趣味,真正在心头记住了这个只见了几面的小男孩。 阮阮打开信封,看到里头那叠大团结后,失望地随手丢在一旁,在她这个年纪,还不能很好的理解钱的作用。 信封底下的是一本厚厚的字典,这本字典是1953年6月第1版印刷的新华字典,这个最初版本的新华字典的装帧是老式的 线装书样式,透着浓浓的古籍气息,里边的字体多数还是繁体字和生僻字。在50年代初期,我国还没有公布现代的汉语拼音,字典的检字手法采用的还是民国时期创立的音标。几乎字典的每一页都有画有插图,每一副图画都绘制得栩栩如生,动物,植物.......应有尽有,在这个年代,相当于一本小百科全书。 阮袁青有些好奇,江一留在包裹放这本字典的意义在哪里,回到了港城,什么字典都找的到,而且以繁体字和是生僻字居多的字典早就该被淘汰了,并没有什么食用价值。 阮阮的反应出乎阮袁青的预料,她对这本字典,仿佛如获至宝,一拿到手里就开心地翻看起来。 阮阮待在青山村的时候,一群孩子闲着无聊,常会玩一些公安抓凶的侦探游戏,一个孩子扮演“被害者”,一个孩子扮演“凶手”,被害者需要给其他扮演公安的孩子留下线索,方便公安破案。 其中有一次,破案的线索就是在一本字典上,“被害者”留下一张写有数字的纸条,在数字对应的页数,按照数字的行、列所找出来的字,连在一起就是找到“凶手”的线索。 那一次,阮阮扮演的是公安,江一留扮演的是被害者,她迟迟研究不出小宝哥哥留下的线索,还是江一留看她急了,在偷偷给她开了个后门,小心提示了她,最后阮阮才捉住了凶手光瓢,因此她对这件事印象十分深刻。 小宝哥哥一定是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告诉她。 包裹里有几个洋娃娃,洋娃娃的身体里塞了不少东西,我已经写明那些东西的具体用途,你在港城要好好的,几年之后,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江一留传达的讯息十分简单,可是依旧看的阮阮眼泪吧嗒吧嗒的。 “小宝哥哥是个大骗子,阮阮才不要见他。” 在阮袁青眼里,就是阮阮看着一本小词典,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不过哭了就好,阮袁青虽然心里纳闷,但还是松了口气。 “阮阮,爷爷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才把他最宝贝的阮阮交给大伯,从今天起,大伯一定会好好照顾阮阮,大伯家还有一个慈祥的奶奶,还有大伯母和三个哥哥,他们都会向大伯一样疼你。” 阮袁青把小姑娘搂进怀里,柔声安慰。 阮阮抽噎着,把江一留给她的东西都好好包了起来,加上那个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布偶,紧紧搂进怀里。 第97章 大姐定亲 翁虹不是那种一遇到挫折就自怨自艾的老太太,相反,她生性乐观坚韧,昨晚诉说完自己的委屈后,一大早醒来,又变成了大家心中熟悉的那个唠叨热情的老太太。 帮大家打热水,跟着江大海和霍武一起去餐厅买早餐,在江一留极力的拒绝下,还是帮他洗了脸,虽然力气有些大,擦得江一留脸疼....... 这么看来,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可是大家都知道老太太这心头的坎还没过去。 “臭臭。” 老太太和他爸一块去端早餐的白粥去了,早在去海城的路上,双方带的干粮都已经被吃的一干二净,现在每一餐都只能去火车上的餐厅买饭,餐厅上的位置有限,几乎时时刻刻都坐满了人,他们干脆带自己的饭盒去餐厅打包带回包厢里吃。 江一留看臭臭一个小娃娃坐在床上,背着他在那一动不动,好奇地问道。 “看妈妈——” 臭臭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这是臭臭的妈妈。” 他高高举起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似乎是张结婚照,男的高大挺拔,平凡的脸上有着一抹新婚的喜悦,照片上的新娘清秀娇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的甜美,却不及眼底。 等等! 江一留拿过臭臭手上的那张相片:“臭臭,这张照片借哥哥看看好吗?” 臭臭歪着头,以为小哥哥也觉得他妈妈长得漂亮,虽然有些不舍,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眼睛一直盯着江一留的手,生怕这个哥哥把他唯一的一张有关妈妈的照片弄丢了。 奶奶说妈妈读书太忙了,都没时间见臭臭,等臭臭长大懂事了,妈妈就会来见臭臭了。 江一留接过照片,递给一旁坐在下铺闭目养神的阮援疆。 “阮爷爷,你看这张照片。” 阮援疆疑惑地接过了江一留递过来的照片,江一留指了指照片中的女子:“这是臭臭的妈妈,秀秀。” 谁知道,世界真的这么小,老太太口中念叨了这么久的秀秀,居然就是前几天,被阮袁恕带到众人面前的那个对象,方秀秀。 如果说一开始,江一留对老太太口中的秀秀是带着理解和不赞同的话,现在就是完全的鄙夷了。 从一开始,方秀秀就欺骗了翁老太太一家,在没有和他们说清楚的情况下,就在海城找了新的对象,在另一方 面,那个阮袁恕知道她的过去吗?如果阮袁恕不知情,她就是把两家人都耍的团团转。 阮援疆看到照片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江一留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的打算。 “算了,媳妇也是他自己找的,我没教好这个儿子,也别苦了别的好人家的闺女,这两人没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让他们互相祸害去吧。” 阮援疆感叹了一声,看了看一旁懵懂的小男娃,只是苦了这个孩子,有了那样一个绝情的娘。 等老太太几人端着早餐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除了阮援疆和江一留,没有人知道两个秀秀之间的联系。 ****** “妈,我在这呢!” 一个高大的男人远远地就朝着翁虹招手,他还不知道老太太在海城那些天的经历,此时脸上泛着笑,挤开拥挤的人群,朝他们走来。 “臭臭,想死爸爸了。”他先是接过老太太怀里的儿子,亲了好几口,然后朝着老太太不好意思地问道:“妈,见着秀秀了吗,她最近咋样啊,我前些日子把攒着的工业券和全国粮票寄了过去,她受到没有啊。” 二十多岁的男人,在提到心爱的妻子时,小麦色的肌肤上还泛起了红晕。 “先回家,妈也累了。”老太太看到儿子的喜悦淡了淡,“蛋蛋,这几位同志在去海城的路上一直照顾我和臭臭,你也谢谢人家。” 老太太指了指身后的江大海几人:“也是缘分,咱们一来一回都是一辆火车上的,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没他们带路,我连怎么坐火车都发懵呢。” 那位叫蛋蛋的男人先是反驳了她妈对他的称呼:“妈,我都几岁了,在外头别叫这个名字了。” 然后转头握着江大海的手,对着他们不住地道谢:“我家就住在五坊弄七幢,以后来城里了或是有什么要麻烦的,就来我们家找我。” 他说的诚恳热心,语速像机关枪一样快,一看就是老太太的儿子。 “再大也是我儿子,这声蛋蛋还叫不得了。”老太太嘟囔了几句,又叫儿子帮着江大海几人把包裹扛到了车站外,看到莫大栓开来的卡车后才离开。 “可等到你们了。” 莫大栓坐在卡车里,透过窗户一直观察着车站里进进出出的人影,江大海在出发前给他打了电报,他估算着今天下午或是晚上几人就该到了,因此吃完午饭就开车过来,现在天色已经暗 了,他吃了几个已经凉透的馒头填了填肚子,终于在肚子再次发出抗议前等到了从车站里出来的一群人。 “阮叔,我托你带的东西......” 莫大栓跳下车,帮着他们把那几袋东西扛到卡车后车厢里,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朝阮援疆问道。 “换到了,花了六十块钱。” 阮援疆从衣服的暗袋里掏出那张缝纫机票,还有莫大栓多给的二十块钱。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正愁着这事呢。” 莫大栓把票子小心地放进口袋里,招呼几人上车,等了半天的疲倦在拿到票的时候,一下子就没了。 “大栓叔,向红姐相看好对象了?” 江一留好奇地问道,上辈子他和莫家人接触不多,只记得向红姐似乎是在明年嫁的人,对象是谁,他已经记不清了。 “还没呢,等你向红姐找了对象,叔就请你当坐床童子,让你向红姐,生个像你一样机灵的娃娃。” 莫大栓笑呵呵地说道,坐床童子就是替新婚夫妻压床的童男童女,寓意夫妻儿女双全。 一般坐床的童子童女都会选择那些漂亮健康的小孩,不拘是不是和男女两家有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一个村里的,长得可爱的孩子都成。只是这童男童女的年纪不能太大,五六岁已经是极限了。 当坐床童子是村里的孩子最高兴的一天,好肉好菜敞开肚子吃,主家还会给孩子装满满一口袋的糖果,客气点的人家,还会给个五角一块的红包,当然,最后肯定是会被家长没收的。 江一留作为青山村出了名的俊娃,到现在已经当了不下十次的坐床童子,每次当坐床童子,都得被画红脸蛋,还会被男方和女方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当玩具捏,他早就当怕了。 今年他已经八岁了,早就做不得坐床童子了,莫大栓这番话,显然只是玩笑话。 “不过在当你向红姐的坐床童子前,恐怕我得先喝大妮的喜酒了。” 莫大栓一边开着车,一边说出了恍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话。 大栓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姐不是要去读书吗,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扯到喜酒了?江一留心头一慌,眉头高高隆起。 “队长,你这是啥意思啊,喝大妮的喜酒,我这当爸的咋听不明白啊。” 同样吃惊的还有江大海,女儿定了对象,他这当爸的怎么什么都不清楚啊。 “嗨,我这也是听我媳妇提的,好像是在你走的这些天,你家老头老太太给大妮定下的,看你媳妇的样子,应该对大妮的那个对象也很满意。” 莫大栓开口解释道:“不过好像只是暂时定下,你不是还没回去吗,具体的应该等你回家了再说吧。” 大姐定了对象,他却一无所知,这下子江一留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长上翅膀飞回家去。好不容易卡车开进了村里的大队部,车刚停下,江一留就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里。 “这孩子第一次离开家,估计是想家里人了。” 江大海从卡车后头把东西扛下来:“队长,你去通知村里人来领东西,这价格我都让小宝记这张纸上了。” 江大海拿出他们自家买的那些东西,跟着阮援疆和霍武,离开了大队部,赶回家里吃晚饭。 “爷,奶,小宝回来了。” 江家人也听莫大栓说了他们今天会到家的消息,从下午莫大栓开着卡车出发的时候就等着了,四妮更是干脆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了门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看着小路的尽头。 “小宝回来了。” 老太太听到了小孙女的叫嚷声,迈着小脚,一脸喜悦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让奶奶看看,你爸有没有照顾好你。” 老太太摸着孙子的小脸蛋,嘴上心疼地啧啧着:“瘦了瘦了,你爸也太不靠谱了,这些天有没有让你吃好饭呢。” 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从一张白嫩的小脸蛋上,看出瘦这个词的。 “奶,大姐和我妈呢?” 屋子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出来,独独少了大姐和他妈。 “你大姐在医院呢,你妈在医院里头照顾她。” “大姐住院了!” 江一留惊呼一声,一个礼拜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第98章 缘由 “大妮住院了,我怎么都没听队长说,出什么事了?不要紧吧?”江大海扛着一包尼龙袋走到院子外,听到了儿子的惊呼声,紧张地朝苗老太问道。 “这事没往外传,村里人都以为大妮和冬梅是去大珍家住些日子,都不知道大妮住院这事呢。” 老太太撇了撇嘴,显然大妮住院这事还有不少隐情,不然,家里不可能会对着村子里的人瞒着这事。 “先进屋,大妮没什么大问题,晚饭都凉了,边吃边聊。” 老太太催促了几声,让爱国帮着江大海把东西扛进屋,招呼刚回来的阮援疆几人吃饭。 苗老太一直担心远在海城的宝贝孙子,因此今天的晚餐准备的极其丰盛,过年时候队上分的猪脚一半被老太太用来炖黄豆枸杞猪脚汤,一半被老太太用来红烧,加了不少辣椒,麻辣软糯,开胃又下饭。 晚上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的众人虽然肚子早就饿的咕咕直叫,可是心中记挂着大妮,都没有什么吃饭的胃口。 “奶,大姐怎么会进医院呢,还有定亲的事,才七八天的功夫,怎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江一留端着饭碗,饭都没扒一口就朝老太太紧张地问道。 苗老太一看这不解释清楚,儿子孙子都不肯动筷子了,只能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仔细地讲述了一遍。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出嫁的女儿有了身孕,娘家人拿点红糖鸡蛋去看望也是应该的,苗老太难得大方地攒了一筐鸡蛋,让大孙女陪着一块去了县城。 这到了孟家吧,正巧撞上了回孟家,不知为了什么事的孟向文正在和孟家老太太争执,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房子。 这孟家的家事,老太太原本也不想掺和的,可是这小丫头的话越说越难听,话里话外都指桑骂槐,说他们江家不要脸,贪图孟家的钱和房子。 笑话,老太太又不是真的蠢,孟家有自己的孙子孙女,这孟家的东西怎么都不可能到自家孙子手上啊。老太太顶多也就借着闺女的手在孟家占点小便宜,再多的,她也不会蠢到断了这亲戚的情分。 老太太也没打算自降身价和一个赔钱货闹腾,只是担心怀有身孕的闺女,要是孟家那个小丫头推搡起来,把她闺女肚子里的孩子伤到了怎么办,小乖孙都说了,闺女这胎得防小人,没准说的就是孟家那个吃里扒外的丫头片子。 老太太陪着闺女去了楼上的 房间,连孟向文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再到后来,江大珍就和侄女一块出去买菜,半个小时候,就见到向前进一身血地跑到家里,说是大妮和大珍出事了,现在还在机械厂职工医院,让她们赶紧去医院。 原来,在两人出门买菜的时候,不知道孟向文从什么时候起就跟在了他们身后。 在走过廊桥,要从台阶上下去的时候,孟向文就冲出来,假装不经意地一撞,江大珍一个不防备,就摔了下去,还好有大妮跟着,情急之下,替她当了肉垫,江大珍肚子里的孩子这才保住,只是稍稍动了点胎气。 相较之下,大妮就没那么好了,摔下楼梯的时候,右脚还摔折了,脑袋还撞在了桥旁的石柱上,划开了五公分长的一条伤口,伤口有些深,缝了好几针,据说即便恢复了,也会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 罪魁祸首孟向文早在撞完人后就消失了,撞到脑袋的江大妮当时就昏过去了,江大珍看着额头不断冒血的侄女,又惊又慌,肚子还不断抽疼,只能大声喊人求救。 向前进那天正好要去孟家,就撞到受伤的姑侄俩,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心上人,二话不说,就抱起江大妮,又从大街上叫来一些路过的人,帮着搀着江大珍一块去了医院。 大妮是为了孟家的孩子受的伤,这住院的费用孟家人也二话没说全出了,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供着江大妮和去医院照顾大妮的顾冬梅。 只是,对于那个疯了的孟向文,孟家人的态度有些暧昧,只是一再和他们保证,一定会给江家一个交代,千求万求,求江家人千万别将这件事传出去。 苗老太憋了一肚子的气,好好的大孙女还没嫁人就破了相,这价值一下子跌了大半,这委屈她怎么受的了,可是女婿孟平川再三恳求,苗老太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诶,也怪我,哪天送鸡蛋不好,偏偏撞上了那丫头上门的那一天,让那丫头猜到了大珍又怀上了这事,我看她就是担心大珍再生一个带把的,分了她的那份钱,才想着弄死大珍肚子里的孩子。” 老太太感叹了一句,同时心里对孟家人的做法也有些抱怨,这家里的钱当然是留给孙子了,看他们纵容那赔钱货的态度,才把她的胃口渐渐养大。 他们江家的孙女以后要是敢抢小宝的东西,看她不撕了她们的皮,老太太恶狠狠地盯了几个孙女一眼。 “荒唐,太荒唐了。” 江大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这孟家的闺 女到底是不是疯了,居然做出这样事来,还有妹夫一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孟向文现在就敢做出这种事来,再纵容下去,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我们没在的这些日子,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阮援疆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替江大妮感到可惜,虽然时代不同了,这女孩子破了相,将来找婆家还是有些妨碍的,这件事若是发生在阮阮身上,他恐怕....... 阮援疆一阵怅然,也不知有生之年,他还能不能见到阮阮嫁人。 “那定亲又是怎么一回事。” 餐桌下,江一留的拳头紧紧捏紧,手背上青筋一片,没想到,上辈子姑姑肚子的孩子真的是孟向文动的手,这辈子这件事的发生提前了,大姐也代姑姑受了过。 江一留终于想明白上辈子为什么孟家人会对孟向文这个女儿这么冷淡了,这恐怕就是他们给小姑姑的交代吧,把孟向文驱逐出孟家,收回给她的所有补贴和援助。 可是,上辈子小姑姑失去腹中的孩子,痛苦了半辈子,这辈子,大姐毁容受伤,将来还不知如何,孟向文若只是受这点惩罚又怎么够。 做坏事,总是要被剁手的,江一留的眼里闪过一丝幽光,一旁的白昉丘看见了江一留的模样有些不对劲,心里闪过一丝忧虑。 江一留提起定亲这件事,老太太的脸上总算是有些些笑意。 “我刚刚不是和你们说了吗,是前进那孩子救得大妮和你姑,也真是两个孩子的缘分。前进一点都不嫌弃大妮额头上的伤,知道大妮要上学,愿意再等她三年,等大妮考上了高中或是中专,再扯证。” 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伸出两枚手指:“前进这孩子有孝心,知道咱们养大一个闺女不容易,说是愿意出两百块钱做聘礼。难得大妮也和那孩子看对眼了,咱们做长辈的也不能拒绝不是。” 两百块钱啊,村里人嫁闺女,谁家收过这么多的聘礼,老太太知道大妮毁容的时候还以为这孙女要砸手上了呢,没想到还真有傻子不嫌弃大妮额头上的伤,还愿意再等她几年。 除了去海城的江大海,家里几个长辈对这件事都是极力赞成的,尤其是顾冬梅,她本来就挺看重向前进这个女婿人选的,向前进托孟平川和他们说起这件事,顾冬梅就差没举起双手双脚赞同了。 “我不同意!” 江一留一听向前进的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有殷红那样一个妈,向前进就被他踢出了 姐夫的人选范围内。不就是额头上的疤吗,到时候剪个刘海挡挡,或是通过手术植皮消除疤痕......有各种方式能淡化疤痕的影响。 大姐根本就不必要为了这件事,随便找个人就嫁了。 江一留这么强烈的反对,是江家人没有想到的,对于江大海来说,虽然女儿受伤的事让他生气,可是向前进这个女婿人选,他还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来。 “你向大哥有什么不好,这些日子,还是他和你妈一起在医院照顾你大姐呢。”苗老太纳闷地问道,之前孙子不是对向前进的评价还挺好的吗,怎么现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 “你放心,大姐就是嫁人了也还是你大姐,而且他们也就是先订婚,真要结婚还有三年呢。” 老太太笑着安慰小孙子到,心中到是有些嘀咕,三年会不会太久了点,万一向前进变心了呢,到时候那两百块钱可就打水漂了,要不,就别让孙女上什么学了? 反对向前进和大姐婚事的理由,江一留根本就没法说出口,只能绞尽脑汁,想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这桩亲事给闹黄了。 结婚,自古以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有那样的家人,向前进再好,大姐都嫁不得。 第99章 释怀 “小宝,你陪我去外头走走消消食。” 吃完晚饭,定下明天去县城医院看望大姐的决定,白昉丘突然对着江一留开口说道。 江一留有些诧异,只是看着白爷爷似乎有话要和他说的样子,放下正在帮着二姐整理碗筷的手,跟着白爷爷朝外头走去。 夜晚的村间小路,在月光和附近村民屋里透露出来的烛光的照应下,江一留就走在白昉丘的身旁,白昉丘不开口,他也没问白爷爷让他出来有什么事,脑海里还想着今晚的事,想着明天见到大姐,到底该和她说些什么。 “我给你的那瓶木槿油呢。” 木槿就是木菊花,是当初白昉丘从母菊花的汁液里提取出来的具有强烈催眠效用的花油,当初他给了江一留一小瓶,让他防身用。 江一留身形一僵,不明白白爷爷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东西来。 这几次的使用,已经消耗了一小部分的木菊花,在阮阮走的时候,他还给阮阮装了一小瓶塞在玩偶里,现在他身上的量已经不足一开始的三分之一了。 “前些日子,我在村里人的闲聊里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白昉丘似乎没有察觉到江一留的不对,继续往下说道:“你前头那个二婶被人捉奸在床,只是她一直都不承认这件事,现在到处在外头和人说,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当时屋子里出现了一股子花香,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小宝,你说,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什么东西能让人失去知觉呢?” 白昉丘停下了步伐,现在两人所在的位置附近一片空旷,也没有人家,白昉丘眼神锐利地看着江一留:“是迷药?还是,我交给你的那一瓶木菊花。” 江一留的心跳一顿,瞳孔放大。 白昉丘叹了口气,他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只是他万万想不明白,小宝为什么要这么做,纵然范晓娟之前做过对不起江家的事,可是最恨她的也该是江大川啊。 被亲近的长辈用这种失望的眼神看着真的让江一留十分不好受,可是用白爷爷给他防身的东西,被他用作害人的用途,即便他有充足的理由,也必然给白爷爷带去伤害。 面前的这位老人,是真正将治病救人贯彻在自己的生命中的,对他来说,所有的药物,都该用在救人的用途上,还不是利用部分药材的特殊药性,将它从良药变成毒药。 江一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但是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还是会选择之前的做法。 所以,他只能愧疚的低下头,不说话。 “小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今晚月色这么好,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 白昉丘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他的一生,经历了战乱,经历了祖国的新生,也经历了这些年的波折动荡。 他这一生,几乎都奉献在了医学事业上,终身未娶,他的孩子就是自己收养的几个徒弟。不同于阮援疆是被自己的亲生骨肉背叛,他是被自己的几个徒弟联名揭发的。 其实依照他的身份,只要活动活动关系,也不会被下放,毕竟人都会生病,越是站在高位的人越怕死,作为帝都最大的医院的院长,他的医术可以说是国内领先的,如果他不想,他完全可以疏通关系,继续留在都城。 只是他实在是烦透了这个是非黑白颠倒,伦理五常俱灭的时代,对他来说,远离政治的中心,专心医学,反而更合他的心意。 白昉丘是个好大夫,也不像江一留想的那样刻板固执,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担心晚辈走错路的普通长者,宽慰、耐心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遇到问题,有无数种解决方式,范晓娟这件事的起因白昉丘不了解,他只是担心,若是一再的纵容小宝,不去纾解他心中的烦恼,只怕会放出他心中的猛兽。 刚刚小宝的眼神着实让他害怕,这个孩子很聪明,一次两次都没让人捉到把柄,只是接下去,好运会一直眷顾着他吗? 白昉丘在心中微微叹气,都说慧极必伤,小宝这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从来就没想过说出来,寻求长辈的帮助,到底是太自信,还是太不相信他们这些长辈。 或许是夜色太美,或许是白昉丘的话太具有诱惑力,江一留在心头憋了好些日子的秘密,终于有了宣泄口。 他将从偷听到范晓娟和王善水的对话,到从范晓娟的衣服上捡到的那张纸条,稍稍修改了一下其中自己不合常理的能力,将一切对着白昉丘和盘托出。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江一留觉得轻松了不少,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实在是太累了。 白昉丘听了江一留的话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故事,之中,范晓娟的恶毒和殷红的愚昧,都令人发指。 要不是小宝发现了几人的谋划,大妮这么好的姑娘就被毁了。这么一想,白昉丘忽然能理解小宝对几人的报复了。 只是,虽然理解,却不能纵容。 “小宝,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从来就没和家里人说过,你今年才八岁。”白昉丘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赞同,摸了摸江一留的头发:“你有爸爸,有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再不济还有我和你阮爷爷和大武叔几个长辈,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你就没想过找我们来解决问题吗?” 白昉丘的叹息让江一留心头一紧,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他的确有想过,可是下一秒就被他否决了。 这辈子的长辈待他很好,几乎是无微不至,有求必应,江一留自己也察觉到了,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待家人的态度,已经开始软化,再也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冷眼旁观对方的付出。 他不得不承认,所有的恨都来源于爱,或许上辈子的江来娣也在渴求着家人的关爱,只是被伤了太多次,才将那份求而不得的爱转化为了恨。 只是上辈子的痛苦太深,所以这辈子即便得到了长辈全心全意的付出,他都显得抗拒和小心翼翼,只要有些风吹草动,就露出全身上下的棱角,在被伤害之前,先将自己的心锁入龟壳中保护起来。 几个姐姐,恰好就是碰触他那根敏感的神经的情感牵绊。 即便重生一身,虽然父母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只是他看的分明,爷爷和奶奶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打心眼里不重视几个孙女。 大姐的事一暴露出来,奶奶最先考虑的可能不是大姐的名声,而是能用那张纸条从殷红身上威胁来多少补偿,他们不会在乎姐姐嫁的如何,不会在乎殷红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向前进出的起老太太心里那个合适的价位,她一样会把大姐嫁出去。 他爸或许会替大姐说几句话,但是作为孝子的他,又怎么会反抗奶奶的决定呢。 毕竟上辈子,几个姐姐也是被奶奶用高昂的聘礼嫁出去的,不是么? “你是担心你奶奶?”苗老太那重男轻女的性子,白昉丘也看的分明。 江一留沉默不语,几乎也代表着默认。 “哈哈哈——” 江一留诧异地看了眼开怀大笑的白爷爷,不明白他的回答,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你担心你奶奶,但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白昉丘笑着摇摇头,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小男孩:“ 你忘了你奶奶最在乎的是谁,你的存在,就是对你几个姐姐最好的保护啊。” 在江家,除了江城的话对老太太管用些,就只有宝贝小孙孙江一留的话老太太能听进去,在江家,两个儿子,两个大孙子,在老太太心里,那都是排在江一留后头的。 或许是盼这个孙子都盼到绝望的缘故,对于小宝这个孙子,老太太的偏心和爱护已经到达了执拗的地步,要是小宝出了什么意外,老太太的魂都能丢了去。 江家的一家之主江城,虽然平日里板着脸,对着家里小辈不苟言笑,可是所有人也看的明白,几个孙辈里,老头子最看重的就是江一留,做的所有安排和准备,都是在替他铺路。 白昉丘的一番话让江一留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那人活着得多累啊。”白昉丘转了个身:“更何况,你在后头给你大姐出谋划策,替她想尽办法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你又怎么知道,你找的人一定就是适合你大姐的人,向前进着孩子不错,摒弃他的家人,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白昉丘去医院看大妮的时候见了向前进好几次,这个孩子看上去很老实,对大妮也是真心的,老头子活了一辈子,虽然自己没娶上媳妇,可是简单的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再说了,你还不知道吧,向前进被他爸过继给夭折的弟弟了,现在殷红已经不是向前进的妈了,而是他婶婶,以后向前进就住县城了,就逢年过节回趟村,像是普通亲戚一样走动。” 江一留猛地抬头,向前进被过继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宝,你大姐的路是自己走的,你要替她做决定,总得去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白昉丘深深看了他一眼,对着他说道。 “行了,咱们出来的也够久了,也该回去了,不然你奶可要出来逮人来了。” 白昉丘笑了笑,朝回去的小路走去,江一留沉默地跟了上去,今天的对话,足够他一晚上消化的了。 第100章 放下 江一留若有所思地跟着白昉丘回到屋里,江大海正拿着从海城带来的东西分给大家,其中一大部分都是阮阮给大家带的礼物,只是那个送礼物的人已经不在这了。 “啧啧啧,这娃娃得多少钱啊,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老太太看几个孙女人手一个的洋娃娃,心疼的直咂舌,听到这么一个小娃娃居然要二十多块钱,更是吓得老太太差点把手里头的东西丢了出去。 “这城里人到底咋想的,这么贵的东西都有人买。” 老太太小声嘀咕了几句,碍于阮援疆在场,有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这礼物也是阮阮的一番心意吗,只是在老太太看来,还不如直接给钱,或是给小宝买什么稀罕的玩具呢,给那几个丫头,简直就是白瞎了。 “奶,这几个娃娃可是我帮阮阮选的,是不是很漂亮。”江一留咧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举着娃娃朝着老太太撒娇地说道。 这可是孙子少有的撒娇,老太太一下子有些受宠若惊,看着那一个个“天价”的娃娃,也不觉得肉痛了,咋看咋美。 这小宝的眼光就是不一样,你去县城里看看,谁家小姑娘能选出这么好看的娃娃来。 刚刚还在吐槽几只娃娃的老太太一下子转变了态度,对着几个洋娃娃露出了慈爱的光芒。看的二妮搂进自己怀里的娃娃,一阵恶寒。 “这可是弟弟特地帮你们选的,可别弄坏了。”老太太对着几个孙女小心叮嘱道。 “知道了,奶。” 二妮几个异口同声地说道,在玩具匮乏的年代,这么一个穿着漂亮的小洋装,会眨眼,雪肤黑发的洋娃娃,连二妮这么一个大孩子,都忍不住稀罕地把娃娃抱在怀里。 除了娃娃,阮阮还给四妮几个买了好吃的朱古力球,酸酸粉,高级的罐头饼干......最受几个女孩子欢迎的还属几个五颜六色的发卡,其实款式很简单,只是鲜艳的颜色还是吸引了女孩们的目光。 ****** “小宝,阮阮是不是不回来了?” 夜晚,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江一留的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问话声,是睡在他旁边的四姐。 江一留沉默了半响,从回来到现在,家里人没一个提起阮阮的事,除了几个长辈知道阮阮会被送去港城以外,几个姐姐都是不知情的。 江一留看几个姐姐开开心心地 收着礼物,也就没有刻意提起阮阮的事。 “会回来的。”江一留轻声地说了一句,只要过了这个艰难的时期,他们就可以再次见面了,而且港城迟早会回归华国的怀抱,虽然还要等待,但是,结局必然是圆满的。 四妮没有再开口,可是整个晚上,江一留都能清晰地听到四姐埋在被窝底下,极力压制地抽泣声。 以往每个晚上,二姐略微沉重的呼吸声,三姐睡觉的磨牙声,今晚,江一留都没有听见。 ******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江大海就带着儿子骑着自行车赶去县城的医院看望江大妮。 “大海,你们回来了。” 刚到病房门口,就遇到了给大妮几个送早饭来的瞿老太。她手上端着好几个饭盒,看到江大海和江一留出现的时候,略微吃惊了一下,接着就是有些羞赫。 自家孙女干的蠢事,把人家好好的闺女给害了,她都没脸见江家的人。 “婶——”江大海如往常一样称呼了一声,犯错的是孟向文,和孟家其他人无关,小妹还要和孟平川过日子,他也不想把关系给弄僵。 “吃饭了没,我多煮了几个鸡蛋,还炖了银耳汤。”瞿英客气地招呼道,她现在就想多做些什么,好弥补对江家人的亏欠。 “不用了婶,咱们来之前都吃了。” 江大海摆手回绝:“对了,平川托我从海城带的东西我替他拿来了,到时候婶你走的时候,我帮你拿回家去吧。” 江大海憨实地笑了笑,却让瞿英更加愧疚,打定主意,这次一定不能再姑息那个一直闯祸的孙女。 因为几人住的是机械厂的职工医院,孟大昌作为机械厂的副厂长,替儿媳妇要一间单间的权利还是有的,而且这年头,没什么大病一般没人舍得上医院看病,这间三人间刚好就住了江大珍,江大妮和来做看护的顾冬梅三人。 几人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三人早就已经醒了,大妮的腿伤了,现在正了骨,打了木板固定在病床上,头上包着厚厚一层纱布,右侧的脸上还有些轻微擦伤,抹了药水,比另一边脸肿了一半。 江大珍还好些,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没了以往的鲜活劲。也是,任谁被继女妄图用暴力打掉肚子中的孩子,恐怕都开心不起来,更何况,这件事还牵连了无辜的侄女。江大珍这些日子就没有睡好过。 “大 哥,小宝,你们回来了!” 这些天都在医院的缘故,她们都不知道他们回来的具体消息。 “先吃饭,我给你们熬了银耳汤,还煮了好几个鸡蛋,趁热吃。”瞿英打开饭盒,递给床上的几人:“大妮,你们中午想吃些什么,你孟爷爷特地帮你从农场里买来一条猪筒骨,我已经帮你炖着了。” 老太太把香甜可口的银耳汤递到江大妮的手里,又从饭盒里拿出几个白面馒头让她就着银耳汤吃。 “婶,你不用这么客气。”顾冬梅客气地说道,心里却觉得这都是孟家应该做的,要不是他们家那个疯癫的孙女,她闺女用的着受这个罪吗。 瞿英自然不会把顾冬梅的话当真,送完早餐就匆匆忙忙离开,要是去的晚了,这好菜可就全被人抢光了。 江大海看瞿英离开,干脆跟着一块回了瞿家,他得把孟平川拖他带的东西拿过去,这里头有几本有关机械的书,包裹有些重,若是让瞿老太拿着可能会有些吃力,瞿家离医院不远,一来一回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不耽误和闺女相处的时间。 江大珍也就刚起床,和侄子打了声招呼,就想着去医院的厕所方便一下,顾冬梅怕她摔着,叮嘱了儿子一声,就搀着江大珍离开。 “大姐,我听奶说你要和向大哥订婚了?” 江一留看屋子里都没人了,搬了把椅子,坐到江大妮的病床旁问道。 “你也知道啦!”江大妮放下和了一半的银耳汤,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羞涩又甜蜜。 “你觉得你向大哥人咋样?” 少女怀春,总是忍不住和身边的人确认自己的眼光,这时候的她们,只是想听听自己在乎的亲人,闺蜜对自己心上人的赞赏。 江一留心中黯然,看样子大姐真的有些喜欢上那个向前进了。 “大姐,你喜欢他吗?” 江一留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什么喜欢不喜欢,羞死人了!”江大妮整张脸通红通红得,伸手假装拧了拧弟弟的耳朵:“这种话以后可不准往外说,影响多不好啊。” “大姐,你见过向前进他妈吗,也就是现在变成他二婶的那个女人。”江一留试探的问道,如果大姐真的想和向前进在一起,那件事就不能瞒着她。 “你问这事做什么?”江大妮的眼神透露着一丝古怪和狐疑。 “大姐,有件事 关于向前进他二婶,我一定得告诉你。” 江一留叹了口气,大姐过完年虚岁就十八了,也该让她自己做主意了,至于知道真相后的大姐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会支持,并且,让这个选择一直正确下去。 “你知道那件事了!”江大妮淡淡地笑道,她的话让江一留瞪大了眼睛,大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向大哥前些日子就告诉我了,他让我自己选择,是愿意接受他,或是不接受。”江大妮想起那天那个说出真相,紧闭双眼,似乎要等待她裁决的呆子,心中一阵好笑。 在刚刚知道向前进的母亲居然联合前二婶想要害她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是气愤和厌恶的,甚至对于向前进,她也有了一些迁怒。 可是江大妮的性子注定了,她不怎么会和人生气,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和人吵过架,就算是被老太太骂了打了,她在心里难过个一会,气也就消了。 大妮这性子,就是个面团,谁都能捏一下。她自己也明白自己这毛病,可就是改不过来。 说实话,到了大妮这年纪,自己私下里也开始考虑起自己将来的另一半了,这个时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四五个兄弟,上头父母那辈,还有七八九个叔叔婶婶伯伯,几乎一大家子亲戚,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让大妮应付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还真是难为她,而且,这世界上,哪里有那种本人十全十美,家里人又善良识礼的,就是有,这样的男人也轮不到她江大妮啊。 这是江大妮对自己的自我认知。 向前进是个工人,赚钱多还稳定,最主要的是对方喜欢她,被一个人放在心尖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所以在向前进告诉江大妮那件事后,江大妮只是气了一会,纠结了一会,就选择了答应对方的求亲。 下一个人选不一定比向前进更好,至少向前进对她坦诚,还愿意等她三年,江大妮觉得,有一个人愿意这样为她付出,她根本就不需要犹豫了。 听完大姐的话,江一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向前进居然会主动把那件事告诉大姐,让大姐自己来选择,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小宝也在呢。” 病房的门被打开,向前进手上拎着一网袋水果走了进来:“今天供销社有冻梨,我看现在也没什么水果吃,就给你买了一袋。” 向前进看见那个对自己格外有意见的未来小舅子也在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生怕做错些什么,小舅子在大妮面前给他穿小鞋。 “我、我去给你们洗几个梨去。”向前进将梨袋放在桌子上,拿出几个梨用衣服兜起来,慌慌张张地朝门外走去。走的太过紧张,左腿差点把右腿给绊了。嘿嘿傻笑着离开。 江一留撇撇嘴,这个呆子。 不过,看了看大姐甜蜜的笑容,他们,应该会幸福吧。 第101章 六年(捉虫) “高考真的恢复了!” 江大海激动地朝坐在堂屋里大口喝着凉茶的妹夫问到,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报纸上都登了,县里都沸腾了,凡是1946年9月1日以后出生的中学毕业生,都可以报考。”孟平川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 他家那大小子打懂事起就不喜欢研究机械,要是让他继承他的岗位,恐怕比杀了那小子还让他难受。 这年头,当兵最光荣,孟平川想送儿子去当兵,可是这年头挣军功难且危险,孟平川虽然又多了个儿子,可还是很宝贝孟向学这个大儿子的。 当兵也不止参军一条路,军校一毕业,立马就是一个小军官。可是在高考取消的这些年,军校大学生的位置大半被军队包了,偶尔有一两个分到渝川县的名额,县里的一二把手还抢破头呢,孟平川还没那个能力和那些人抢名额。 现在高考一开放,儿子就多了些机会。 “看来有人先我一步把那个好消息告诉了你们啊,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两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走了进来。 “阮叔,白叔。” “阮爷爷,白爷爷。” 屋里的几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们也知道高考这件事了吧,二妮三妮四妮,还有小宝,都可以去试一试。” 因为文革的关系,县城初中高中的教师几乎都在这些年里被批斗怕了,在学校里,都不敢真正教学生知识,每天的课程,除了基本的工农兵教程,就是主席语录的解读。在管理学生上,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能学好知识了,因此江家几姐弟每天回家还得再接受阮援疆的课程教导,这也是江一留私底下向阮援疆请求的,他知道77年高考就会恢复,在这个年代,大学生的文凭就是一个金字招牌。 “小宝和四妮的年纪会不会太小了些?” 江大海又激动又忐忑,自家现在有一个中专生,两个高中生,两个初中生,几乎村子里,没有哪户人家的孩子有他们家孩子争气。现在高考恢复了,几个孩子也有些考试的资格,几个孩子里要是有一个能考上大学,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江大海搓着手,难以言喻的激动。 阮援疆听了江大海的话摇了摇头:“上头的规定只有年龄的上限,没有年 龄的下限,小宝的成绩不比二妮几个差,高中该学的东西我也教了,今年让他下场试一试,若是不中,也可以当做是累计经验。” “离考试的时间还有两个月,这段时间,几个孩子也别去学校上课了,我让我的学生寄了几套海城的卷子过来,给几个孩子强化补习一下。” 听了阮援疆这段话,孟平川的眼神一亮。 这阮先生可是大学教授,有他来教,儿子考上军校的几率还更大点,而且海城是什么地方,仅次于都城的大城市,那里寄来的卷子有钱都买不到,可是心里想归想,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阮爷爷,向学表哥也是高考的年纪,放一头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村里估计有好几个跟我们同龄的孩子,要不你干脆在大队部开个班,一块教吧。” 考上大学,江一留还是有把握的,这些年,他对几个姐姐的学习抓的也很紧,等的就是这一天,不出意外,二姐和三姐也能过,就是四姐有些危险,这样一来,江家一下子出了几个大学生的话,会显得有些打眼,若是村里再多出几个,一来,他们家不会过于显眼,二来,对于阮爷爷也有好处。 原本听到几个孩子都要参加高考,心里激动的顾冬梅小小的有些不开心,阮叔要是教的人多了,还能全心全意的估计到自家的孩子吗,儿子这是出了一个馊主意。 只是被母亲赵红教育过以后,顾冬梅不再那么外现自己的小心思,即便心中有些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阮援疆思考了一番,现在四人帮已经倒台,政治逐渐恢复清明,那些当初被冤枉的老领导,老学者都在被申请平反,老首长已经给阮援疆传来了消息,似乎上头已经开始调查他的事了。 “好,等会我就和孟队长去商量商量这件事,平川若是相信我,也可以将向学送过来。” 阮援疆的承诺让孟平川心中一喜:“好好好,阮先生的水平我怎么会信不过,而且向兵也想表哥了,刚好把他们两兄弟一块带过来住个几天。” 孟平川口中的向兵就是江小姑当年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没能如愿生出一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来,反而生了一个自从学会走路后就没少调皮捣蛋的儿子,取名孟向兵。 除了江大珍有些失望,孟家老两口和孟平川倒是都很开心,这年头的人,多数都还是比较喜欢儿子,孟平川是孟家的独苗苗,孟向学也是孟家唯一的一个孙子,现在江大珍又给孟家添了一男丁,老头老太太走 起路来都带风。 又多了一个孙子,那么之前那个妄图害死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越来越不讨人喜欢的孟向文一下子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孟大昌和瞿英硬下心来,坚决不再姑息孙女,也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当年孟向文之所以恶向胆边生,还是为了孟家的房子,孟大昌嘴里那间给她做陪嫁的屋子,她虽然有心让舅舅舅母搬出来,可是小姨的一番话提醒了她,孟家现在有一幢簇新的小楼房,一间有私人产权的小二楼,这么多的房间,却独独给她一间三四十平的小二间,简直就是偏心到了极点。 在小姨文书的怂恿下,孟向文这才去了孟家。 在被瞿老太狠狠拒绝,又知道江大珍又怀上了之后,失意的孟向文把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江大珍,觉得是她和她生的那个小杂种抢走了她所应得的那份财产,若是江大珍再生一个孩子下来,她还能从孟家得到些什么? 孟向文也是着了魔,这才想着除去江大珍肚子里的孩子,在将江大珍推下台阶后,孟向文就吓得逃回了文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怕江大珍肚子里的孩子真掉了,爷爷奶奶和爸爸会找她的麻烦。 孟大昌和瞿英对这个孙女彻底失望了,但孙女总归还是孙女,他们还是不愿送孙女去公安局,只是釜底抽薪,断了对孟向文所有的经济援助,还将原本给予孟向文的那间屋子,还给了机械厂。 除了孟家的老房子,孟家现在住的那幢楼房包括被文家人住着套小二间,都是共有制集体住房,这种房子不属于个人,分配到屋子的人只有居住权,却没有买卖权和租赁权。 不同于七十年代末大量建造的分配给职工的几乎算是小产权房的福利房,这个时候有个词叫“腾退”,指当国家需要统一收回住房的时候,你就得将房子让出来。孟向文舅舅一家现在住的那间屋子,是当初机械厂分配给厂里的双职工夫妻孟平川和文琴的,只是孟平川在文琴死后,搬去了父母的房子里,那间屋子因此就借住给了文家人。 按照常理,那套房子当下就该被厂里收回去的,只是碍于孟大昌和孟平川在机械厂的威信,从头到尾也没人提这件事。 现在城里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挤得慌,机械厂的一些老员工早就有些不满文家人只有两个正式工人,却足足霸占了两套小二间的事了,在孟平川提出把屋子还给厂里,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工友的时候,所有人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孟文两家闹翻了,这文家一 直占着的房子,也该给真正需要它的人了。 一番鸡飞狗跳,文家霸占的房子自然保不住,孟向文的舅舅一家又挤回了对门的老父亲家,八口人加上孟向文,挤在不足四十平的房间里,日子狭窄而窘迫。 作为罪魁祸首的孟向文一下子就被舅舅一家记恨上了,日子越来越艰难,可惜她消耗了尽了孟家人的耐心,再怎么装可怜,求原谅,都没能唤回孟家人的谅解。 据江一留所知,她和容靖虽然还在交往中,却一直都没有提起结婚的事,也不知是两人中谁的问题。 当然,孟向文的事已经和他无关,即便容靖真的是个人渣,那又如何,是孟向文自己选择的道路。 白爷爷说的没错,对付暴力,不该使用暴力的手段,可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过,幸好自己当初听了白爷爷的话,问了大姐她自己的选择,现在看来,大姐的选择似乎没错,日子过得格外幸福。 江大妮在读完初中后选择了中专,她喜欢读书,却没什么读书的天赋,一切都只是靠努力撑着,现在她有了比学习更喜欢的事,那就是刺绣,在学习上花费的时间自然也就减少了。 江一留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尊重了大姐的选择,现在大姐已经在小姑姑的安排下进了纺织厂,每天和面料针线打交道,人也快活了许多。 在考上中专的第二年,大姐和向前进结了婚,江一留想起大姐家刚刚出生的小侄女,那个极其酷似美琳的孩子,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我今天来也有事要说,后天,我就要离开这了。” 商讨完高考的事,白昉丘忽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