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恋三部曲之爱相随》 (一)奇怪的木簪 下了飞机,脚踏上拉萨机场的那一刻,楼倾菲的唇边突然就绽开了一抹笑,干净纯洁得犹如西藏湛蓝的天。 终于来了,为了这一次神圣之旅,她可是费心准备了半年之久。 没错,在她心里,西藏就是一个神圣而又神秘的地方! 戴上墨镜,遮住大半边脸,她清楚地记得西藏也是有云帝集团的产业的。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是云帝集团的总经理。当然,这只是对外官方的说法,实际上她是云帝那个庞大的家族集团的管家。说白了,就一鞠躬尽瘁累死累活还不能出声怨气的奴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天生就是一劳碌命。自从六岁被云帝集团的上一任管家从孤儿院中带回云帝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都是属于云帝的,包括她的命。 可是尽管如此,楼倾菲还是心怀感激的。虽然自她到云帝集团的那一刻起,她所接受的教育全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这个庞大的家族,可是不能不承认,她今天的成就也是云帝给的。试问有谁不知云帝集团手腕高超的楼总经理!那可是一实实在在的女强人,呃,不,是女超人。 楼倾菲悠闲地走着,用心感受着西藏带给她的强烈的色彩冲击。透明的蓝,圣洁的白,活力的红,神圣的黄,默默的青,饱满的绿……都令她陶醉到眩晕。 不期然地,楼倾菲眼前浮现云姐的脸。她现在在干什么呢?看到她留下的那张满是藏文的“请假书”,想必她正气得吹胡子瞪眼吧。哦,不对,云姐她老人家没有胡子!想当初云帝的上任管家会相中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云帝的第五代继承人——云奕唯,即云姐,是一女的。 唇边的笑意渐深,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逸出,飘得很远很远…… 啊啦啦~ 翘班的感觉真好! 下午,楼倾菲慕名来到拉萨老城区的大昭寺。对于这,她的第一感觉是繁华,但是却没有城市的那种浮躁与喧嚣,反而像是一首古朴的梵曲,庄重而余韵悠长。周围环绕着密集的建筑,形成了一条椭圆形的街道,叫八廓街。 蓦地,楼倾菲的目光停在了一位老妇摊前的一件小饰品上。 “这支木簪不贵的,小姑娘喜欢吗?”老妇热情地说着,用略显僵硬的普通话。 “嗯,很喜欢呢。”楼倾菲点点头,喃喃说道,用的却是藏语,她来西藏之前曾花了半年的时间学过。 她拿起那支木簪,却在触到它的那一瞬间,全身像是被电流击过般地一震,害得她差点拿不稳。 那真是一支很别致的木簪,簪头是一朵浅紫色繁复的雕花,中间有镂空,手工细致的甚至连蕊丝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簪柄是上好的紫檀木雕成,有些粼粼的花纹,可是已经被打磨得很光滑。最最奇异的是簪柄和簪头连接的地方坠着一条细细的银色流苏,流苏下有一颗像是拇指般大小的紫色珠子。这样的设计,有些矛盾,可是不知为何又奇异的协调着。 情不自禁地,楼倾菲握上了那颗任是她也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的紫色珠子。却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空了,飘到一个虚空的地方,眼前的景象在不断的变化着,却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响起一道清晰而遥远的男音:“送给你!”音质清朗温和,语气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就像是一泓淙淙的清泉,缓缓淌入你心里。 楼倾菲一怔,即时松开了手,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除了她和老妇人,周围并没有男的啊?!可是刚才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小姑娘要买吗?”见楼倾菲会说藏语,老妇人也用藏语问道。 “要。”虽然这把木簪透着诡异,但是仍不减楼倾菲对它的喜爱。刚才可能是自己幻听了吧。她没想太多,付了钱便离开了。 明天她还要去探险呢!呵呵! (二)天降祥瑞 “啊——老……爷,啊——” 一声一声沙哑而凄厉的尖叫从产房里传出来,惊得门外的中年男子不停地来回踱着步。 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了,怎么还没有生,难不成真的是难产么? 中年男子回想起那疯癫和尚说的话,眉头不自觉深深地皱了起来。 一个月前,一个半疯半颠的和尚突然闯进楼府,然后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地喃喃自语。其实那和尚说了什么,他根本听的不甚清楚。但是有一句话他却是听清了,就是他的夫人这一胎会难产,除非天降祥瑞,不然难保不会一尸两命。之后那和尚还说了一堆话,可是他那时在听到说他夫人会难产之后,就再也听不进什么了…… 天降祥瑞!可能么? 中年男子望了一眼毫无预兆黑漆漆的天幕,心中更是焦虑起来。他的夫人好不容易怀上孩子,难道老天真的那么忍心么?那对他夫人何其残忍! 产房的尖叫声依旧凄厉却一声比一声气弱,嗓音哑得让人心惊。 中年男子一拂衣摆,准备推门进去,却被身边的女人一把拉住,“老爷,我知道你关心姐姐,可是女人生产时很是晦气,老爷可不能进去沾了晦气。” 中年男子身形一顿,折回,又不停地来回踱步。 突然—— “老爷,你看那边!”刚才那个女人蓦地惊叫了一声。 中年男子抬头一看,只见天幕那边突兀地出现一团巨大的天火,形似凤凰,照亮了大半夜空,却直直地朝楼府飞来,最后落入产房便不见了。 众人还在惊愕中,却听得产房中传出清亮的婴儿啼哭声。不一会儿,稳婆便出来了,“恭喜楼老爷,贺喜楼老爷,夫人为老爷添了一位千金。” 中年男子回过神,走进产房,却见楼夫人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急忙问道:“我夫人怎么样了?” 稳婆一叹,早闻楼老爷和楼夫人恩爱,果然不假。 “楼老爷不必担心,夫人只是脱力昏睡过去了,很平安。”说罢,便把小千金抱了过来,“老爷你看,小姐生得多漂亮啊。我王婆接生过这么多婴儿,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孩。” 听到王婆的夸赞,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异象的中年男子也忍不住接过她手里的孩子,姿势怪异地抱着,恰在这时,那小孩突然停止了哭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 只一眼,便让楼远甫感到万分心惊,一股寒气冒上脊背。那双眸子很漂亮,盈盈如一汪秋水,很像她娘。可是令他感到心惊的却是那双眸子深处的睿智和洞悉,那根本不像是初生婴儿该有的眼神,里面的神情虽然掩得深,可是他好歹也为官十几载,如果他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那他岂不是白混了。 霎时,楼远甫又想起疯癫和尚说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话,额上不禁沁出密密的冷汗。天降祥瑞啊!若是降在皇家,是该庆贺,可是若是降在平常百姓家,这,不是皇家心中的一根刺么?将来这孩子…… 楼远甫看看昏迷的夫人,又看看怀里的孩子,心里泛起一股涩意。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他也舍不得啊。可是如果不这样做,他们的孩子定是不保。 楼远甫握了握楼夫人的手,像是要汲取力量一般,最后起身,离开…… 后有野史记,运国天祚三十五年,有形似凤凰天火降于楼中丞府,百姓皆传天降祥瑞,凤佑运国。帝惊疑,宣楼中丞相询。楼中丞顿时恸哭流涕,语不成言。帝大惑,摒退众人。片刻,楼中丞出。帝复宣众臣,擢升楼中丞为御史大夫。至此,开启楼中丞位极人臣第一步。然,帝与楼中丞密询之事,无人知晓。后,楼府办丧,乃楼中丞新添小千金逝。 …… 去往天山的小道上,一位白袍老头和一位已为人妇的女子正骑马疾驰。 “爹,姐姐的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女子抱紧怀里的孩子,与有荣焉地说道。 “芷薇”,白袍老头的声音有些严厉,“从你接过这个孩子那一刻起,你已经是她的娘了。” “哦。”少妇有些懊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 青漠峰巅,一位和尚正望着帝星旁那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唇边闪过一丝笑,湛湛眸中泛着普渡众生的祥光。 第一章 初遇(一) 未时过半,楼府后门准时开启。门内钻出一个小少年的头,谨慎地往四周望了望。见没人,似松了口气,忙跳出了门,然后向门内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从里面大大方方地走出了一个约摸十五岁的小少年。 只一眼,便会被他的神采所吸引,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啊。 身材顷长,面若冠玉,一双凤目波光流离,顾盼生辉,眉宇间英气逼人,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一袭白色锦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俊逸非凡,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天生就适合白色。衣袍的领边和袖边绣着精致的墨竹图样,腰间佩着一条淡蓝色的腰带,上面坠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一头青丝用一条淡蓝色的带子随意扎着,鬓边留下一缕,平添一丝不羁。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小……”先前出门的那个少年小斯还没喊出口,却被后来的那个少年凤眸一瞪,生生改口道:“少爷。” “嗯。”那位少爷轻应一声,便带头走了。 楼倾菲在街上随意转着,丝毫不在意周围惊艳的目光。 十天了,自她回到自己原本的家已经十天了。隔三差五,未时过半,她总会女扮男装偷溜出来瞎逛。 运国的都城——靖安,很大也很繁华,商铺林立,车如流水马如龙。皇城位于靖安城最繁华的地带,坐北朝南。城外环绕着一条护城河,像是一屏纱幔,隔开了天家和百姓。那天她在护城河外看了许久,却想到要是有人逼宫,沿护城河困住皇城,那里面的人可真像是自己挖了个坑往下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迟早要粮断人亡的。不过,要是皇城内有秘道,那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呃,无聊时想太多了…… 除去皇城,靖安分城南、城北、城东和城西,却只分南市和北市。前几次,她已经把南市逛了个遍,今天到北市了。 微眯了眯眼,望着那些迥异于21世纪的建筑,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楼倾菲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21世纪生活的二十五年却像是一场梦一般,离她远去了。可每当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云姐,那个总喜欢和她抬杠吵嘴的云帝继承人。她莫名地在西藏失踪了,她会不会很伤心?!还有那叱诧风云,指点商业江山的豪情,在她来到这无史记的异世十五年里,全埋在了心间。她可以“不鸣则以,一鸣惊人”,可是却找不到“鸣”的理由。以前的凌云壮志,除了是想要报答云帝家族对自己的恩情,还有就是与云姐的惺惺相惜之情。可她这一缕21世纪的幽魂,至今仍未在这里找到惺惺相惜之人。 更糟糕的是,她到现在还弄不明白她会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的原因,而且还要一切从婴儿做起。唉!这种孤独,有苦难言的滋味简直逼得她想发疯。想起以前她总是像有多动症似的,三天两头上房揭瓦,一下天山就到处惹事生非,变着法子捉弄苏密——她外公和李应——她名义上的爹,弄得苏芷薇——她名义上的娘一逮着她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抽她屁屁……这一系列惨不忍睹的事都是那变态孤独之感引发的后遗症。 楼倾菲想了想,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天!要是她外公知道,呃,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这种云淡风轻的日子她也很喜欢。一家人其乐融融,偶尔玩玩失踪,逍遥江湖,肆意人生,再也不用苦哈哈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样才能翘班成功。只是,心头还是会有些遗憾吧。她和云姐共同描绘的云帝蓝图,却无法兑现和她并肩创造的诺言…… 第二章 初遇(二) 随意地闲逛着。 蓦地,楼倾菲的目光停在了杨柳树下的一个画摊上。摊前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执卷深思。说实在的,那名男子长得并不算十分出众,容貌介于清俊和清秀之间,脸色略显苍白。头发并未全部束起,披散在肩随轻风摆动着,一袭青衫布衣穿在他身上让人觉得有些单薄……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散发的有如大海一般包容万千的宁谧气质却让楼倾菲在这热闹的街市上一眼便注意到他。 这一瞬间,楼倾菲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静得仿佛不存在,只剩下她和他,连心中的躁动也慢慢平复下来,犹如狂风暴雨后,温阳复照的大海,只剩下缱绻柔意。“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纵然他不是隐者,但是却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然和宁静致远的淡泊。 墨竹看着已快成雕像状的楼倾菲,无奈的撇撇嘴。跟了她那么多天,如果还摸不清这位表小姐的古怪脾性,那她在楼府那么多年也是白混了。这会儿,这位表小姐肯定又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估计要在这“呆”上一阵了。 “墨竹,你知道那是谁吗?”楼倾菲一收折扇,指向那柳树下的青衣男子。 墨竹瞪顿时圆了眼,微张着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的惊愕,表小姐这回这么快就回神了。 楼倾菲当然知道这丫头的脑子里正在想着什么,手一转,折扇便要往她脑门上敲。 墨竹连忙用手一挡,口里急说道:“小……少爷,你说的是哪位呀,这儿人来人往的。”唉,你说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这十天来都不知道给表小姐的折扇敲了多少次了,这次再也不能遭她的毒手了。 虽然偷袭不成,可是楼倾菲却笑了,如盈盈秋水般的凤眸里全是明媚笑意,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 “啪”地一下打开了,缓缓地扇着,“行啊,墨竹,有进步。” 墨竹一愣,赶忙回神,眼里却浮起一丝哀怨。天啊!她家的表小姐能不能别笑得那么妩媚,害得她都要芳心暗动了。 瞥了墨竹的脸色一眼,楼倾菲凤眸里闪过一丝促狭,把折扇一收,挑起墨竹的下巴,暧昧道:“怎么,墨竹可是对我动心了?行,我回去就跟姨(苏芷蔷,其实是楼倾菲的亲娘)说,让你跟我了。” 周围不断有人投来怪异的眼光,有些则摇摇头一副“可惜了”的表情。也是,现在她们两个男子(至少外表看起来是,啊咧~即使是两个女子也不行啊)当街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举动,别人不觉可疑才怪。 墨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脚一跺,转身就要走。楼倾菲一急,忙伸手拉住她。周围行人的眼光更怪异了,摇头的人也更多了。这下,连楼倾菲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假装咳了一声,嘴里哀求道:“好墨竹,我错了,还不行吗?别走呀。” 可是,脑子里却在算计着,要是她在靖安城里闹出断袖之癖的传闻,她那名义上的娘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拎回天山。 哈哈,那样她就不用每天被逼着学那些奇奇怪怪的及笄之礼啦! 第三章 初遇(三) 墨竹盯着楼倾菲眼里闪着的熠熠光华,突然觉得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这样的眼神,她最熟悉不过了。这十天来,每当楼府里的人要遭殃前,她总能在表小姐眼里看到这种亮晶晶的光芒。 心里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墨竹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少爷,你再在这儿磨叽下去,恐怕‘那谁’都走了。” 楼倾菲瞥了墨竹一眼,似看穿她的意图,却也不在意,“墨竹,你都快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前途无量啊。”语气还颇为自得。 墨竹翻了个白眼,心里哀嚎,天啊,下道雷吧!她发誓,她真的不想和这位脾性古怪被李夫人“尊称”为“混世小魔女”的表小姐再有任何牵扯。其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啊! 不再调戏墨竹,楼倾菲再次望向那青衣男子,却发现画摊前围了一群人,虽然隔的远,可是她依然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善。果然,不一会儿,那群人便开始捣乱,扯下竹架上的画,小木桌上的画,胡乱撕扯,扔到地上还使劲踩。周围的行人渐渐聚拢过来,指指点点,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而那位青衣男子正站立在一边,垂着眼,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表情。 墨竹顺着楼倾菲的目光看过去,下一秒却惊呼起来,“天,那不是国舅府的家奴吗,又在横行霸道了。咦?那怎么像是谢公子?” “国舅府?”楼倾菲喃喃道,凤目里划过一丝厉芒,今天撞到我手里算你们倒霉。一个腾身,下一刻她已经跃进圈子里,挡在青衣男子身前。手中的折扇凌空一劈,狠狠地击向那只打过来的手,只听得“喀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啪”地一声,折扇一开,众人还没看清她如何动作,那把折扇已经落在了那个倒霉家奴的咽处,而扇柄正握在悠闲立着似在看风景一般的楼倾菲手里。 那群家奴渐渐停了下来,目光狠辣地盯着楼倾菲。而那个倒霉的家奴则“啊、啊”地叫着,很显然,他被点了哑穴。楼倾菲唇边浮起一丝笑,依然自在地望向那群不知好歹的家奴,可是眼里的迫力,却让人不禁冷汗澿澿。终于,那群家奴眼里开始出现惧意,而且越来越甚。 楼倾菲满意地看着他们的神色变化,手却一使力,鲜血顺着折扇滴落到地上。而那群家奴浑身都开始颤抖了,有两个家奴则悄悄地溜开了。楼倾菲看着那跑开的家奴,唇边的笑意加深,很好,终于开窍了。她要做的便是引出那幕后之人,她不信一群家奴若没人指使敢公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恶。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楼倾菲收回折扇,嫌恶地看着上面的血污,手一扬,一片粉末自空中落下。这下,不单单是那群家奴脸色发白,连周围的行人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环视一周,楼倾菲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笑话!作为叱诧江湖数十载的武林盟主苏密的得意关门弟子,如果连摆平这几个三脚猫都要费劲,那她还不如自己抹脖子,早些投胎轮回算了,省的丢脸。 第四章 初遇(四) “墨竹”,收拾完那群“小喽罗”,楼倾菲朝正愣神的墨竹唤道,“帮谢兄把东西收拾好。” “是,小……少爷。” 听到墨竹突然恭敬起来的语气,楼倾菲凤眸里浮起一丝笑意,这丫头莫不是也吓着了?!当下扯过墨竹的手,意味不明地说道:“怎么,我的小竹儿也害怕了?”顿时,围观的人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到地上去了。一个仗义勇为的风流少年居然是个断袖?!没有比这打击更大的了。 墨竹知道楼倾菲是在安慰她,心里腾起一股暖意,可是想到周围有那么多人在看着,表小姐这样说,不是明摆着让人误会嘛!墨竹顿时不乐意了,使劲把手一甩,赌气自顾自地收拾起地上的笔墨纸砚。却不曾想到她这一举动在别人眼里有多暧昧。 楼倾菲看着墨竹,心里松了口气,能使小性子说明她已经不害怕了。那么接下来该干正事了吧。 状似不经意地拂了拂衣摆,她几步走到那青衣男子跟前,抱拳揖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噙着朗朗笑意开始自报家门:“小弟姓李,名倾,别名‘混世小魔王’。谢兄,幸会!”她可没说谎,她现在的确是跟她名义上的爹姓李。至于名字吗,嘿嘿! 还没等青衣男子有所回应,一旁的墨竹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墨竹,你家小少爷的名号那么好笑么?”楼倾菲皱了皱黛眉,朝墨竹问道,语气里似有一丝不悦。她可是很喜欢她名义上的娘给她取的名号的说。 “少爷,墨竹不敢。”墨竹也难得一本正经。 这还差不多! 楼倾菲满意回头,却不期然撞上一双眼睛,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明澈如水,干净得如同天山之巅的皎镜湖,不含一丝杂质,眸中的神采灿若星辰。不只是漂亮,那眼中有洞悉睿透的灵气,还有远离尘嚣的淡然,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谧,更有不能折损的坚毅。温润与刚毅并存,让人瞬间便被吸引,再也移不开眼。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个男子的灵魂定也如水晶般澄澈,光芒动人吧! 谢之彦看着面前这位白衣胜雪,气质卓然,却有些愣神的小公子,心里不禁埋下一丝疑虑。微微一揖,算是还礼,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谢之彦,幸会!”音质清朗温和,像是一泓淙淙清泉,缓缓淌进人心里。 楼倾菲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究竟是在哪里呢? “少爷,你要是再盯着谢公子看,说不好真会被传成断袖哦。”墨竹终于逮着楼倾菲的窘处,在一旁凉凉地说道。 楼倾菲回神,脸却不争气地微热。这下可真是自食恶果了,你说你没事去调戏人家墨竹干嘛。 假装不经意地咳了一声,楼倾菲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眼珠开始滴溜溜地乱转,还没想好措辞,却听到了一声“天籁之音”,“少爷,打伤刘二的就是那穿白衣的小子”,脸上一喜,急忙转身逃之夭夭,墨竹的声音依旧凉凉地飘了过来,“谢公子,你不要误会,我家少爷就是有些不正经。” 脚下一个朗跄,楼倾菲险些被自己绊倒,却又不敢回头看看那青衣男子的反应。天!她苦心经营的风流少年形象啊,就这么毁了。好,她要化悲愤为力量,好好教训教训这帮不长眼的!正想着,右手像变戏法般一转,掌中多了一把折扇。与上一把不同的是,这把是玉制的,片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泛着幽幽蓝光。 人群中不知谁嘀咕了声,“天!那该不会是万年寒冰玉吧!”霎时,周围开始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万年寒冰玉啊,多少人眼红,千金难求啊! 第五章 结仇(一) 董宇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白衣少年,眼里闪过惊艳,心思也开始歪了起来。谦若有礼地上前微微一揖,“在下董宇,不知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人群中的“嗡嗡”声更响了。靖安董家,本就是运国的一大世家。现在出了个皇后,那更了不得了。正蒙圣宠,盛极一时啊。这董宇更是当今太后的侄子,国舅的独子,皇后的弟弟,在这里谁人不知他是京都一霸,招惹了他的都没有好下场。有些人开始摇摇头,为那白衣少年叹息。有些人则明智地选择离开,一个是手有万年寒冰玉的少年,一个是京都一霸,这场对决不论是谁赢谁输,都不是他们能观看的。 周围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进了楼倾菲的耳朵,可是无论他有多显赫的身份,她都不屑,说白了这种人在现代就是个仗着祖荫不可一世的“二世祖”,而且他刚才的神色让她觉得恶心,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啪”地一声,楼倾菲打开手中的折扇,万年寒冰玉的幽幽蓝光在阳光的折射下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哈!我的名字,你还没资格知道。”语气里有不屑有挑衅更有狂妄。向来她就是遇强更强的人,不论是21世纪缔造商界神话的楼倾菲,还是在这不知名的异世里不显山不露水,肆意逍遥的楼倾菲。想用一个身份压倒她,做梦! 这下,周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的见,大家都被楼倾菲语气里的狂妄惊呆了。董宇虽然脸色未变,可是微皱的眉宇却泄漏了他的怒气,两人眼看就要开打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抹青色身影却挡在了楼倾菲面前。 谢之彦朝董宇微微一揖,“董公子,今天的事皆因谢某而起,与这位小弟无关。”言外之意便是,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就好了。 楼倾菲看着面前单薄却稳如涯间青松的身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意。她知道他毫无内力武功,他亦见识过她不凡的武艺,尽管如此,他依然愿意站在她身前。如此的不卑不亢,如此的铮铮傲骨,让她油然生起一股敬慕之意。 “哦~我以为这站在别人身后的是谁,原来是曾经的靖安第一公子啊。我听说公子的父亲家人都被发配到云疆了,公子不追随而去,却留在这安逸的靖安,真真是不孝。哎呀,我怎么能忘了,其实不是谢公子不想尽孝,而是你父怜你从小体弱,怕你不到云疆就死了,为了求皇上给你们谢家留香火,在宣政殿外跪了整整七天七夜,终于求得圣恩。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那时见到谢太傅在一夜之间白了发,最后剩的皮包骨,只得出气的份了,也感动不已……” 楼倾菲望着谢之彦变得煞白的脸色,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丝丝的疼。她不知道他曾经历过这样的痛楚,要是知道,她肯定不会这样贸贸然就来插一脚。这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洒盐吗?!看着董宇那可恶的嘴脸,正想出去给他一番教训,手却被拉住了。 “我没事。”轻轻的一句,依旧是那清朗温和的音质,依旧是那不愠不火的语气。 可就这一句“我没事”却让楼倾菲心里的酸意泛滥成灾。每一个说“我没事”的人,心里都有一段伤痛,那伤究竟有多深,那痛究竟有多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她怔怔看着他那仿佛仍是平静的面容,突然间,眼眶一热,心里最深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了一下,缓缓地一热一痛,一颗眼泪自眼角溢出,滑落在地,瞬间消失不见。第一次,连着两世,她第一次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在人前落泪。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了? 第六章 结仇(二) 这会儿,不仅谢之彦,连站在一旁的墨竹也是吃了一惊,表小姐,竟然哭了。在她心里,表小姐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活泼开朗,笑意明媚的,尽管她们才相处十天。 若说楼倾菲的哭让他们吃了一惊,那她下面的举动简直就让人瞪掉眼珠子。只见她一把抹掉眼泪,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在谢之彦身上,吼道:“都怪你啦,可恶,害的我都哭了,丢死人了。要是让我娘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呃,她怎么越看越像是受委屈的小媳妇?! 谢之彦看着眼前这位在极力掩饰着自己情绪的小公子,心里滑过一丝暖流,他的那滴泪,定是这世界上最美,最温暖的泪! 半响,楼倾菲终于发现了周围的诡异气氛。斜睨墨竹一眼,好呀,这丫头竟然给她要笑不笑!手腕一转,如电般点向墨竹的笑穴,可怜墨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楼倾菲毫不客气地扔下一颗重磅炸弹,“想笑你就笑个够吧。” 无视墨竹哀怨的笑声,楼倾菲身形一闪,手中的折扇出其不意地点在了董宇的颈间大动脉上。等那群家奴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的少爷已经胁持在别人手上了。 “我说董大少爷,你千万别动呀!你知道我折扇点着的是什么地方吗”,像是没看见董宇愤怒的眼神,楼倾菲继续闲闲地说道:“啊,我知道你也不可能知道,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好了,这叫颈间大动脉。要是你一动,或者我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那会发生什么情况?当场血溅十尺远啊!十尺有多远?就差不多从你这儿到谢兄那,那么远啦。你想想,这么长的距离全洒满了你的血,啧啧,那你也活不了不久了,对不对……” 渐渐地,楼倾菲感到董宇的身体僵住了,脸色也慢慢变白,密密地汗珠从他额角滑落。 恩,这就对了!想要打倒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从心里感到恐惧!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哦,还有啊,我忘了告诉你,这把寒冰玉制成的折扇有剧毒。这世上除了我之外,任何人要是不小心让它划破了一块皮,就会立即中毒,结果嘛,嘿嘿,不用一盏茶的时间就会一滩血水啦。不要以为我骗你,我曾经找过一匹马试过药性的。哎——我还没说完,你别抖啊!要是你觉得受了委屈,我绝对欢迎你到你那皇后姐姐,国舅爹爹,或是太后姨姨那儿去告我一状。不过我个人认为,最快捷的办法呢还是雇个杀手来把我宰了。这江湖榜上排名第一杀手就是冰魄啦。你跟他说要他杀一个姓李的,别名‘混世小魔王’的人,他就知道是谁啦。不过前提是,你一定要准备好万两黄金,不然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先把你砍了。唉,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好心呢?连这个都替你想好了……” 看着董宇抖的不成样的双腿,楼倾菲咧嘴一笑,又对着他“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不过,前面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是你敢打别人的主意,那我可以保证,你会进了阎王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说罢,收起折扇往他的天灵盖一劈,董宇瞬间倒了下去。 哼!这就是她,虽然自认说不上有多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是见这等人渣,不替天行行道,实在说不过去。 “哎,我说你们这些爬行动物”,楼倾菲指向那些在一边看得战战兢兢的家奴,在她心里他们连狗都不如,“还不把你们的主人抬回去。” 霎时一干人等像得了大赦般,手忙脚乱地把董宇抬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不过个个面如土色就是了。 第七章 赠画(一) “你说我厉不厉害?”终于人都走光了,楼倾菲蹦跳着走到谢之彦身前,邀功似的说道。 “你不知道这样会惹祸上身么?” “你担心我?” “嗯。”谢之彦微微点点头。声音很轻,语气却是真诚的。 心头一跳,楼倾菲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欣喜蔓延开来。 “你不用担心,我敢保证他查不出我是谁的啦。”楼倾菲对着谢之彦眨了眨眼,调皮地说道。 “而且呀,这个世上会让我害怕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娘。不过那也不叫害怕,应该叫‘敬畏’。若不是我娘,我不可能活到现在的。我记得在我五岁的时候,胡乱捣鼓我外公的毒药,结果却中了连我外公的束手无策的毒。要不是我娘不顾我爹反对,冒着生命危险登上青漠峰巅采到‘藏蓝’,我早就死了……” 像是熟识一般,楼倾菲自顾说开了,凤眸中的神采因陷入回忆而显得格外柔和。她永远忘不了那次醒来,看到被裹成“木乃伊”状的娘时,心里的震撼与感动。她是真心敬爱她娘的,所以她会捉弄她外公,会捉弄她爹,却从来不捉弄她娘。这并不是说她不爱她外公、她爹,在她心里,她娘是最特别的存在,就像在21世纪时,云姐在她心里是最特别的存在一样。不过两者又有些不一样,云姐是她惺惺相惜之人,而她娘,是她在这个异世里会倾尽所有保护的第一人。不过她这个名义上的娘也不是吃素的,武林盟主的女儿,也不能太丢脸不是? 待楼倾菲回过神看向谢之彦时,却发现他眸中一片黯然。心中蓦地一疼,她知道她又触碰到他的伤口了。他是如此纤细敏感之人啊。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不,李弟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你不要伤心了,我相信你以后肯定能再见到你的亲人的。” “恩,我也相信。”谢之彦说着,声音里有些哽咽。 “哎,我们干嘛老是说些不开心的事呢。对了,谢兄,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听出他声音里的哽意,楼倾菲赶忙转了个话题。 谢之彦没想到楼倾菲的话题转得那么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怔仲。 在一旁一直把自己当成是隐形人的墨竹听到她家表小姐的这句话,忙向谢之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答应。可惜,对方正在呆愣中,压根没看到墨竹的手势。 “李弟今日之恩,谢某的确无以为报。要是如后有用得着谢某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楼倾菲白了他一眼,“我要你赴汤蹈火干嘛。你应该这样说‘在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否’。” 果然,楼倾菲的话一出,谢之彦那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腾起淡淡的红晕,煞是可爱。 一旁的墨竹双手捂脸,不忍再看。唉,单纯的谢公子,就这样掉进了表小姐的陷阱。 “谢兄,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啊,一个大男人干嘛这样扭扭捏捏的。” “李弟,我们,可都是男子,怎能……”半句话,说的结结巴巴,而后面的话谢之彦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得闭口。 这下楼倾菲才后知后觉地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她现在可是男子装扮,而且面前这只呆瓜没有发现她是女的。她回想着董宇看她的眼神,怎么人家一眼就发现她是女的,还是说…… 楼倾菲心里一阵恶寒,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天啊!原来是她会错意了。这下好了,她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不过也是,她顶着这副面貌在外行走好几年了,从未有人怀疑过她是女的。凭什么那董宇一眼就看出她是女的,想不到…… 第八章 赠画(二) “哈哈哈”,楼倾菲干笑了几声,脑子却飞快地转着,“谢兄别紧张,我的意思是,呃,就是,啊,我家有个姐姐,容貌娇美,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可是,我娘替她寻了几门亲,她都不满意。我不愿看到我娘烦恼,所以……” 还没说完,楼倾菲却感觉到谢之彦沉默下来,心里一紧,忙问道:“谢兄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不是。”谢之彦脱口说道,其实他也并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受他爹的影响,他至今仍未遇到自己想要与之共度一生女子。再说了,自己的家人仍在漠北受苦,他怎么能…… “哦,不是就好。”楼倾菲嘀咕了一句,原本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当然,顺带的,也把前面“她姐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李弟在说什么?” “啊?哦,没什么。对了,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李弟,可否稍等一下?”其实他想替他画幅画相赠,就当是留个念想。 念想?! 此念头一出,谢之彦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肯定是晕了头,才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楼倾菲有些奇怪,可看见谢之彦似有些不自在,也就没有多问。 “墨竹,你先回去吧。顺便和我娘说一声,我今天出府了,晚些回去。”她可不想一回去就遭遇她名义上的娘的魔爪。 “是,少爷。” 可没等墨竹走开两步,楼倾菲又喊道:“墨竹,别走了,还是等我一块回去吧。” “小……少爷,你是让我走呢,还是不让我走?” “我舍不得你走。” 墨竹愣了一下,然后转身等在一边,没看到楼倾菲的黛眉微皱了一下。 “谢兄这是在画我吗?”楼倾菲走到谢之彦身后,看着那幅未成的画,突然欣喜地问道。 执笔人的手一顿,一滴墨滴在了已画到一半的画上,一张好画就这么毁了。谢之彦正要揉掉重画,却听得楼倾菲说道,“别,我喜欢缺陷美。”其实心里却在嘀咕,唉,真可惜,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就浪费了。为什么她今天出来不是着女装呢?! “缺陷美?!”谢之彦咀嚼着楼倾菲说出的新词,眸光亮了亮,“想不到李弟竟是如此豁达之人。” 楼倾菲一头雾水地望着谢之彦,不知他为何扯到她“豁达”上了。只见他又说到:“世人皆追求完美,可李弟却觉得缺陷也是一种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胸,实在难得。” “哈哈哈”,这下楼倾菲听懂了,笑了几声,说道:“过奖过奖。” 告别了谢之彦,楼倾菲边走边看着手里的画,朝旁边欲言又止的墨竹说道:“墨竹啊,想说又不说的话,很容易憋成内伤的。” 墨竹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她无意中听到的,老爷和夫人正为表小姐选夫婿的事告诉她。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老爷对表小姐那么疼爱。表小姐把楼府弄得乌烟瘴气,老爷也只是温和地责备几句。府中两位小姐都还未出嫁呢,却忙着帮表小姐选夫婿,还说要把表小姐当成自家女儿嫁出去。 或许是老爷心疼夫人失去孩子吧!唉!要是三小姐还在,也该像表小姐那么大了…… 墨竹还在想着,突然觉得腰间一紧,接着腾空而起,回过神时已经落在了屋顶上。 “别出声。” 楼倾菲看着下面鬼鬼祟祟的人,凤目里闪过一丝无奈。那群人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从衣袖里掏出一些粉状物往下一扔,接着便听到了“啪啪”地倒地声。 “把这些让那群家伙吃了。”搂着墨竹跳下来,楼倾菲不怀好意地说道。 墨竹看着那些一颗颗黑乎乎的东西,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毒不死人的,只不过让他们拉上十天半个月月而已。” 十天半个月?! 墨竹看着倒在地上的家奴,突然有些同情他们了。十天半个月啊,黄胆水都拉出来了。 第九章 亲情(一) 回到楼府门外,楼倾菲让墨竹走后门进,自己却走到她住的院落的围墙外,越墙进去。脚刚站稳,她便看到她名义上的娘像母夜叉一般立在一边。 唉,娘便是娘,连她会挑哪个墙头翻进来都一清二楚。 楼倾菲立马撤下那一脸的自得,换上一副小媳妇般委委屈屈的表情向她名义上的娘撒娇道:“娘,我好饿哦。”说完,扑闪扑闪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果然,苏芷薇也变脸似的换上一副母爱四溢的温柔表情,正要第一百零一次地说,“饿了吧,那还那么晚回来!快去洗洗吃饭”。可话还没出口,瞧见楼倾菲一身男装打扮,顿时回过神来,待看清她易成男子容貌时,更是气得她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顶着这副相貌在外头闯了多少祸,她虽说不全知道,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楼倾菲面前,捏起她的耳朵,一副无计可施的头疼表情吼道:“臭小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女孩子家的模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自相矛盾的话。 “娘,你都叫我‘臭小子’了,怎么可能有女孩子的模样,有才奇怪呢,不是吗?” 苏芷薇一噎,原本只是装装样子的手立马下了三分力。 “哎,娘——你别扯,疼!”其实苏芷薇的力道很轻,一点也不会觉得疼,可是楼倾菲就喜欢和她娘撒娇。 苏芷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手,“你还知道疼吗?那怎么教也教不听呢?”声音虽然还是凶狠狠的,可是语气已经柔了下来。 楼倾菲一下子抱住她娘的胳膊,她就知道她娘心最软了。笑意盈盈小声道:“娘,我知道错了。你别气。要是气坏身子,倾儿可伤心了。” 苏芷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打又舍不得下重手。唉,她都要抓狂了,怎么她那温柔娴淑,端庄大方,说话声音都细细的姐姐会生出这样顽劣的女儿。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可她却依然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教育方式(唉,那她注定也是“不得其解”了)。 远远看到李应和苏密往这边走来,楼倾菲放开抱着她娘的手,奔到李应面前定住,伸出两只手,甜甜一笑,“爹,抱。” 李应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自打楼倾菲第一次说“爹,抱”起,她就以这个借口捉弄了他无数次,更糟糕的是,次次得逞。不过,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了,在天山自己家里没所谓,可他们现在毕竟在楼府。在这儿出糗,好像有损他这个当爹的威严啊。(某薇:哟!你还记得在女儿面前要有威严?!这太阳是不是要打西边出了) 还没等李应有所动作,不远处却传来嘲笑的男童音,“李倾菲,不知羞,那么大了还要爹抱。” 这下楼倾菲可不乐意了,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可是竟敢破坏她的计划,哼!那就别怪她不爱护弱小。当下便反唇相讥,“李捷,你更不知羞,十岁了还尿床。” 李应悄悄舒了口气,还好,他不用人前出糗了,至于他的亲生儿子——李捷,呃,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小孩子间的玩笑嘛,无伤大雅(某捷:天!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爹!)。 “李捷,你不用眼泪汪汪地看着娘,那都是她告诉我的,也不用看着爹,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还没等李捷转向他外公,楼倾菲就先下手为强,冲到苏密面前,“外……” 话还没说完,就接到她外公风驰电掣般的一招,楼倾菲腾空一翻,避开,再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跃到她外公身后,没过多久,“菲院”上空便又上下翻飞的两条白色身影,时不时还传来铁玉相击的“叮叮”声。 第十章 亲情(二) 苏芷薇和李应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可奈何,对于他们爷孙俩的这种见面方式,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刻钟后,楼倾菲立在一座假山上,洋洋自得地对她外公喊道:“苏密,不出三年,我‘混世小魔王’将取你而代之,成为下一个武林霸主。哈哈哈……”语气狂妄得让人恨不得把她抓下来狠狠揍一顿。 李应心里一惊,因为他武资浅,所以看不出那爷孙俩的武功造诣,便看向他娘子。 “唉!” 苏芷薇叹了口气,“应,倾儿说的都是事实。其实早在两年前,她的武功就有赶超爹之势了。你也知道她的聪慧和天赋。” “那你是想让她进入江湖吗?” “怎么可能,要是真是想那样,我们又何苦在天山上避世而居?!更何况,即使我们有这样的想法,姐姐也不会肯。姐姐和姐夫已经开始为倾儿挑选夫婿了。”这件事,姐姐也就告诉了她,还希望以她的名义出面。 李应望了楼倾菲一眼,却是笑了,“只怕她不愿。” 苏芷薇又叹了口气,岂止会不愿啊,怕是把倾儿逼急了,她还真会逃到天涯海角去。其实,姐姐和姐夫的苦心她都明了,可是她还真不是很赞同。 再回看战场,依旧是打得不可开胶,空中银光点点。幸好“菲院”算是比较空旷的院子,要是他们在楼府其它院落里打,只怕楼府早就给拆了。 又一刻钟过去了,楼倾菲依旧落在了那座假山上,哀怨道:“外公,你不累么?我虽然不累,可是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苏密一听,也停了下来,厉声道:“臭小子,你真的想涉足江湖,称霸武林吗?你可别忘了,你是一女孩子家。” 楼倾菲凤目一转,似想明白了什么,忙飞落到苏芷薇跟前,“娘,我知道你话里的自相矛盾是遗传到谁了。是外公!刚才他对我说‘臭小子,你可别忘了你是一女孩子家’,娘也说过‘臭小子,你看你哪还有一点女孩子家的模样’。”一边说着,还一边把苏密和苏芷薇的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 “倾儿,别打岔,告诉外公,你真想涉足江湖么?”苏密走过来说道,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可语气却是轻柔的。不可否认,在他的三个外孙中(楼倾菲、李捷、还有李澈——楼倾菲名义上的哥哥),他是偏心倾儿的。他可不想自己最疼爱的孙女以后要去面对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外公”,楼倾菲搂上苏密的脖子,撒娇道:“倾儿虽然调皮捣蛋,可是也从来没有给家人招惹过什么麻烦不是?!倾儿和外公在天山上住了十五年了,知道外公为什么抛弃名利选择隐居。倾儿发誓,绝对不给家人惹麻烦,也不会涉足江湖。大家就别担心了嘛。” “诶——” 听了楼倾菲的话,苏密觉得老怀安慰,脸上笑得都成朵菊花了。虽然年纪大了,却依旧像以前一般,一把抱起楼倾菲,“走喽,外公带倾儿吃好吃的去。” “外公,倾儿长大了,能自己走。” “哈哈哈……”苏密宠溺地点了点楼倾菲的小鼻头,“倾儿长再大,在外公心里也是小孩子。” 身后,苏芷薇和李应笑着对视了一眼,牵起李捷,跟着他们走了。 而此时的楼倾菲也没有记起,她今天正正是闯下了大祸,让她后来险些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十一章 同游(一) 自从上次偷溜出去被她名义上的娘逮了个正着,楼倾菲这几天就不能出去了。注意,是不能,而不是不想。 这会儿,她正躺在“菲院”的草地上,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叹了第三百六十七口气。 她不喜欢楼府。 不喜欢楼府虽是雕梁画栋,却显得中规中矩的建筑,也不喜欢楼府里的人,总爱凑成一堆嚼舌根。甚至她也不是很喜欢她的亲爹——楼远甫,尽管看得出他很疼她,而对于她的亲娘——苏芷蔷,她只有怜惜。 但是,那些并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楼府里的条条框框,世俗礼教让她深恶痛绝。 外人都说她亲爹和她亲娘恩爱,那又怎么样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楼家的香火,她爹还不是娶了两个妾。现在楼府中的三位少爷和两位小姐均为妾室所生。而她亲娘唯一的孩子,她,在外人眼中已经死了。 而她在天山的家,虽然只有五口人,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这说那。在这里,要不是看出她爹对她这个名义上的表小姐的喜爱,她的那些行为举止早就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了。 唉,看在她亲娘想亲手为她办及笄礼的心意上,她能忍则忍吧! “奇怪,大姐,你说菲表妹去哪里了,怎么找遍屋子都没看见呢?”在楼倾菲无聊得快要睡着时,回廊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少女娇声。其实“菲院”里的回廊离楼倾菲躺着的那块草地可远着呢,只是因为她习武,耳力自然是比一般人更要敏锐许多。 “可能偷溜出去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野成什么样。” 顿时,楼倾菲觉得心里有股火“噌”地冒了上来,而且还有节节攀升的态势。本来被困在这里就已经够她郁闷的了,凭什么还要忍受别人的指手画脚。 不想还好,越想越气。楼倾菲运起轻功,像一缕轻烟飘过般,瞬间便来到了楼倾仪和楼倾语跟前。 “哟,两位表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 楼倾仪和楼倾语看着楼倾菲满头满身的草屑,有那么一瞬间失声了。不过,她们毕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绝对不会让自己失礼太久。 “哦,是这样的。大哥回来了,想带我们出去逛逛。大娘让我们过来问问菲表妹去不去。”楼倾仪回过神细声慢语地说道,末了,还加了一句,“我觉得表妹还是先去整理一下仪容比较好。” 这下无论她们说什么楼倾菲都不会生气了,因为此时她脑海里只翻腾着两个字“出府”。傻兮兮地笑出声,又一下子飘远了。 楼倾仪和楼倾语看着她的背影,再次目瞪口呆。 等楼倾菲去到主厅时,大家已经都准备好,就等她了。 “看来我今天是有眼福了,能与三位漂亮的妹妹同游。”看见那正走出来的娉婷身影,楼文承知道她便是他一回来就听说的菲表妹,打趣道。 楼倾仪和楼倾语都有些害羞地微垂下头,娇靥上浮起薄薄的红晕。楼倾菲望向楼文承,黛眉挑了挑,脸色未变,一揖,道:“过奖。” 第十二章 同游(二) 她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陌生男子注意到了她。其实这三个女子里面,长得最漂亮,也是能让人最先注意到的是有“靖安双姝”之称的楼倾语。可是楼倾菲黛眉间流露出的英气与自信,一双凤眸中明睿灵动的神采,却让人觉得她像是一本略带神秘且耐人寻味的书,看了第一页就忍不住想继续读下去。 “这是……”陌生男子终是出声问道,语气是听不出情绪的淡漠。 “哦,这是我的表妹,李倾菲。菲表妹,这是周公子。” 楼倾菲抱拳一揖,道了声“幸会”,并没有去仔细打量陌生男子的容貌。这个男子最先让她注意到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一身慑人的霸气和隐隐的王者之势。他肯定不是简单角色,直觉地,她不想挑起这个陌生男子的兴趣。 “文承,你表妹行的礼可真够特别的。”陌生男子似不想放过她。 经周煜瑾这么一说,楼文承似也想到了,可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因为他今天也才第一次见到这位表妹。 一旁的苏芷蔷见大家快陷入僵局,忙过来圆场,怜爱地摸摸楼倾菲的发顶说道:“周公子莫怪,菲儿自幼跟她外公住在一起,难免沾了些江湖习性。” 周煜瑾的目光在楼倾菲和苏芷蔷的脸上转了一圈,眼里划过一丝异色,却快得让人捉摸不透。 等一行人终于出了楼府,楼倾菲却后悔的要死。这几个人不仅走路速度慢的像龟爬,而且一点幽默细胞的没有,谈的话题既没营养也没趣味性。而她两个表姐更让她无语,除了用小的像蚊子叫的声音偶尔答一下话外,就只会一个劲地脸红。天!要是她早知道出来的情形会是这样的,她还宁愿在“菲院”的草地上发霉。 “李姑娘似乎不太有兴趣?”周煜瑾似终于发现楼倾菲脸上的郁色,淡漠地问道。 “噌”地一下,楼倾菲觉得心里的那股火又冒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要是平时遇到今天这种状况,她顶多选择无视,也能心平气和的对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冒火。可是此时她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焦急,像是有只虫子在心头,倏而在上,倏而在下,扰得她难受。 加之深受21世纪平等思想熏陶的她,至今不能接受这里那种分化严重的等级观念。要是看到别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和他一起有多光荣似的,她总嗤之以鼻。如果她刚才还是猜测,那她现在是百分之两百肯定,这个能让他大表哥毕恭毕敬的周公子是皇帝那小子。 “是,我觉得与你们一起出来非常无趣。公子难道有什么好建议吗?” 似没想到楼倾菲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周煜瑾微愣,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样就不高兴了? 楼倾菲微垂下眼,不想让人看到她眼里的嘲讽。 楼文承却是急了,忙说道:“周公子,表妹……” “大表哥”,楼文承还没说完,楼倾菲便打断了他,“倾菲自觉鄙陋,不想降低了各位高雅的格调,先行一步。”说完,看也没看众人一眼,便一阵风似的直奔城北去了。 楼文承偷偷地觑了周煜瑾一眼,却意外发现后者的脸上似带着微微笑意。 “你这个表妹倒是很有性格。”周煜瑾依旧淡漠地说道,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味。 第十三章 题词(一) 刚到城北街市,远远地,楼倾菲就望到了柳树下那抹青色身影。这次他并没有在读书,而是在作画,可是身上那种宁谧的气质依旧存在,像是沉寂深邃的大海一般,能包容一切,让她心中的郁气一瞬间消散。 不自觉地,楼倾菲微微笑了起来。在看到他的这一刹那,她不得不承认,这几天她莫名地,想见他。心中的烦闷,也是因为,见不着他。 “谢……” 话还没出口,却想起今天她是作女子装扮。哈!这下可以弥补上次的遗憾了。 楼倾菲实在很想说自己是袅袅走到谢之彦的画摊前的,可惜不是。实际上,因为莫名有些紧张,中途有好几次她差点被那长的过分的罗裙绊倒。所以,当她走到谢之彦的画摊前时,脸上全是郁闷之色。 “姑娘可是要买画么?” 谢之彦停下手中的笔,望向楼倾菲,心里却是微微一动,像是平静的湖中投进一颗石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眼前的女子身着一袭翠绿襦裙,素颜朝天,一头乌溜溜的秀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绑在肩侧。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多余的饰物,清丽天然,风采自成。而那双眼睛—— 为何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慢慢地,和脑海里的那双眼睛重合起来。 看见谢之彦的神色,楼倾菲心里一喜,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我熟悉?” 谢之彦微怔,却也不介意眼前女子的唐突,温和地答道:“是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双凤目,明睿灵动,神采摄人。” 说完,谢之彦自己也微微愣了一下,只不过见过一面,他对“他”的印象还真是深刻! 听了谢之彦的话,楼倾菲高兴得简直想跳起来大喊大叫,可是,不行。一定要注意形象,形象。 “公子这幅画可是画好了?”她指着谢之彦刚才在画的那幅画,问道。 “画好了,可是却没想到题什么词。”谢之彦也有些奇怪,他怎会与这个陌生女子如此自然地攀谈,仅仅只是因为她有些熟悉吗?还是他也说不清的其他…… “不知让我来题词可好?”楼倾菲虽是询问,可已经很有“自觉”地接过谢之彦手中的笔,还状似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在那幅画的空白处题写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谢之彦喃喃地念着,望向楼倾菲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炫目得犹如一斛星光。 “姑娘好文采。”楼倾菲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虚,脸也有些热,其实应该说是谢之彦画的好,因为在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她的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地浮起这一句诗。 “过奖了,其实是公子画的好。”蘸了蘸墨,她继续在下面的空白边上写到:倾菲于庚寅年六月十二日题。 “姑娘姓……” 楼倾菲摇了摇头,“公子叫我‘倾菲’便好。”说完,还笑得一脸灿烂地看着谢之彦,微带那么点蛊惑的味道。 “倾菲……”谢之彦果然上当,可下一瞬却在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时,连忙加上“姑娘”两个字。 听得楼倾菲心里那个气呀! 算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俗语也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是?! “公子叫什么?” “谢之彦。”谢之彦终于适应了楼倾菲跳脱的思维,不再愣神。 楼倾菲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凤眸滴溜溜地转着,又打起了如意小算盘。 “谢公子能帮我画幅画么?” “倾菲…姑娘,想画什么?” “喏”,楼倾菲指向旁边的那棵柳树说道:“要画一棵柳树,还有一轮明月,至于画中人嘛,就画我吧。” 谢之彦听完她的要求,便执起笔细细地画了起来。 第十四章 题词(二) 楼倾菲在一旁细细地打量起他。 他有些瘦,略显单薄,容貌不算十分出众,却也清朗儒雅,面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皆是书卷之气,双目如漆,眸中光华灼灼,亮比星辰。 此时大约是巳时,六月的阳光透过柳叶间缝隙洒在他的身上,脸上,将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染成了微微的金色。 阳光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宁谧淡泊的气质,刹那间定格成她心中最美的画卷。 楼倾菲就这么看着,突然觉得岁月静好。要是能这样看一辈子,似乎也是件相当不错的事呢! 轻轻走过去,用袖子细细地替他擦着额上的薄汗。谢之彦一怔,不知为何却没有避开,苍白的脸上透出淡淡红潮,艳若朝霞。 “扑哧”一声,楼倾菲笑开了。他真的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很可爱呢! “谢公子画好了么?”楼倾菲笑问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轻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是不是对着喜欢的人时,所有人都会收起自己的锐气?! “画好了,倾菲姑娘看看是否满意?” “呀,谢公子可是把我美化太多了。”楼倾菲看着画中的绿衣女子,说道。的确,画中的女子气质出尘,飘逸得仿若误入凡尘的仙子。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会认为自己身上也有这种气质。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搁在砚上的笔,写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同样的,题上名字和日期。 “这幅画倾菲姑娘可是要送人?” “嗯,是呀。” 见楼倾菲答得这般自然,谢之彦心里泛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点点失落。 瞥了一眼谢之彦的神色,楼倾菲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贼贼的。 “啊!今天换了衣服出来,忘了带银子了。” “倾菲姑娘,这幅画……” “停”,楼倾菲打断他,“别说这幅画要送给我什么的,而且那幅我也要”,指了指刚才她题过词的山水画,继续说道:“我明天把银子送过来。”废话,要是让他送成了,那她的计划怎么实施下去。 “菲表妹?可是忘了带银子,要我借给你么?”楼文承一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画摊前,听到她的话,开口问道。 “不必。”楼倾菲把那幅山水画小心地卷好,微一施礼,转身便走。 “倾菲姑娘,还有一幅画呐。”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谢之彦略带焦急的声音。楼倾菲回眸一笑,“之彦,那是送给你的。再见!”说罢,还摆了摆手。 谢之彦看向小木桌上墨迹未干的画,想起楼倾菲的话,唇角不自觉地微带笑意。 “之彦认识菲表妹?”楼文承看着谢之彦的表情,有些疑惑道。 谢之彦看了一眼来人,随即眸中一暗,“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各位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把那幅画挂上竹架晾干。 周煜瑾看着那幅画,眸光微闪,“朕…我的心思,之彦还不清楚吗?” “之彦的心意,周公子何尝不是知之甚深。” “那幅画可以卖给我么?”周煜瑾指向谢之彦刚挂上去的画,突然问道。 谢之彦心里一紧,微垂下眼,这就是他往日好友么? “这幅画,刚才的倾菲姑娘已经买下了。” “可是她不是送给你了吗?”周煜瑾步步紧逼。 “既然周公子知道这幅画是别人相赠,你认为之彦会做出那等事吗?” 蓦地,谢之彦抬起眼,眸中的神采犀利得让人心惊。 周煜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笑道:“靖安第一公子风采依旧!” 说罢,拂袖离开了。 第十五章 愿相知(一) 这会儿,楼倾菲正在秦香楼的大堂里吃得不亦乐乎。其实她出门怎么可能会忘带银子。哈!明天她就可以跟她名义上的娘说,她欠了谢之彦的钱,然后光明正大的出府……呃,好吧,她承认,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去见他而已。 吃到七八分饱的时候,她却突然瞥见周煜瑾一行人进了秦香楼,微皱了皱黛眉。今天真是走了什么运了,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这尊大佛。 显然,周煜瑾也看到了她,径直向她走过来,说道:“李姑娘,介意一起吗?”虽是询问,语气却依旧冷冷淡淡。 这下,楼文承却愕然了,他们哪次来秦香楼不是上雅间的,今天怎么坐在大堂?!楼倾仪和楼倾语也有些不乐意,大堂里人来人往,又吵又杂,有什么好。 楼倾菲瞟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觉得坐哪高兴就坐哪,我不介意。”随即招了招手,喊道:“小二,结帐。” 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楼文承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场,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妹,他真是无话可说。而楼倾仪和楼倾语则压根不想替她圆场。 楼倾菲似没有看到周煜瑾那冷得几乎能把人冻伤的脸色,有些奇怪地说:“你们怎么了,不坐吗?我已经吃饱了,你们慢用。”然后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些糕点,朝小二说道:“把这些替我包起来,还要外带一份杏仁佛手,一份如意卷,一份五香仔鸽,一份川汁鸭掌……” 微蹙着黛眉,细细想了一遍,好像没了吧,“对了,大表哥,你知道姨喜欢吃什么吗?” 正一脸讶异地看着楼倾菲点菜的楼文承冷不丁地被这么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姨?” “我姨,就是你大娘。” 楼文承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菲表妹,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知道?”这回轮到楼倾菲吃惊了,一家人都不知道彼此喜欢吃什么吗?她忘了,在楼府里,各房的伙食都是分开的。 楼倾仪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话,“菲表妹,楼府可不比你天山的家,大家的伙食都是分开的。”言下之意便是嘲笑楼倾菲出身乡野,不懂规矩。 “嗤”,楼倾菲轻笑了声,讽意十足道:“即便如此,也好过你们名义上是亲人实际上却像陌生人。怎么?还是说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喜欢吃什么很让你骄傲?!” 不愿再理这一群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公子小姐,楼倾菲起身向小二吩咐了几句,付了钱便离开了。虽然知道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却没有回头。 第二天,楼倾菲一大早就醒了,吃过早饭后,除去去西厢习礼的半个时辰,就一直不停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弄得她那一家子都眼神怪异地望着她,以为她的多动症又发作了。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酉时初,楼倾菲一把把她名义上的娘扯进房里,“娘,帮我梳发。”不用怀疑,她十五年来唯一一件失败的事就是还学不会梳古代那些复杂的发髻。 苏芷薇惊讶得嘴巴张得都可以塞下一只鸡蛋了,可眸光一转,顿时明了,“倾儿,快老实交代。” 果然诶,知女莫若母。 第十六章 愿相知(二) “娘,八字还没一撇呐,等倾儿把他的心牢牢拴住了,一定给你交代。”楼倾菲有些不正经地说道,可脸却红了。 苏芷薇拿过梳子帮楼倾菲梳着发,却是微微一叹,她的宝贝倾儿诶,终是长大了。 待楼倾菲去到城北街市,远远就看见谢之彦已经等在那棵柳树下。 唇边的笑不自觉地绽开,她的意思,他明白了。 “之彦。”楼倾菲走到离谢之彦不远处,轻唤。 谢之彦转过身,也道了句:“倾菲姑娘。”音质清朗温和,像是海水轻轻冲刷着沙滩,带起一股自然的柔意。 楼倾菲的心忽地就“砰砰”剧烈跳动起来。她缓缓地走到谢之彦跟前,与他并排站着。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一天的热气也渐渐消散。晚风轻拂,一旁的柳条随风微微摆动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似都在感受着这喧闹过后的静谧。 “我们走走?” 许久,谢之彦开口说道。 “恩。”楼倾菲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今天是六月十三,虽不是满月之日,可月华却如水银一般倾泄而下。淡淡银辉洒在他身上,让此时的他看起来有那么些不真实,却又那么美好,宛如谪仙一般。 “倾菲姑娘,在下的背影就那么好看?”蓦地,谢之彦停了下来,打趣了一句。而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楼倾菲没有注意,“砰”地就撞了上去。 “呀哟,我的鼻子。” 听到楼倾菲的呼声,谢之彦有些紧张地转过身,只见她一只手可怜兮兮地揉着鼻子,眼里隐隐有些晶莹细碎的光芒。心下一紧,忙凑上前,似想看看她伤到哪里了没有,却突然发现两人的距离太近,她呼出的热气都可以拂到自己脸上。而她那双盈盈凤眸就像是神秘的黑曜石,瞬间把人吸引。 心中的波澜又起,谢之彦赶忙直起身,有些不自在的撇过头,“对、对不起,倾菲姑娘没事吧?” “有事呀,我觉得我的鼻子好像被撞扁了。要是丑了怎么办呐!”软软糯糯微带撒娇的声音,夹杂着有些担忧的语气,却配上一副有些狡黠的表情。 谢之彦看着她,不禁微微笑开了,刚才一瞬的不自在也烟消云散。 心中暗叹,她是如此细腻之人,又是如此温柔体贴之人!心头自然而然地泛起一丝柔意,带着淡淡的喜悦,让人不自觉沉醉。 “倾菲姑娘刚才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我在想,谢公子是想要出仕吧。” 谢之彦一怔,眸中浮起一丝暗色,问道:“何以见得?” “嗯”,楼倾菲想了想,不期然想起初见谢之彦的情景,唇边浮起一丝温柔浅笑,望着天边的那一悬皎月,声音因回忆而显得有些飘渺,“之彦不知道吧,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世界似乎瞬间静下来了,像是漂泊已久的游子终于归家,心蓦然安定。之彦你性沉而内敛,有海纳百川之气韵,也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双眸明澈如水,光华堪比星辰,可是”,顿了顿,她望向他,陡然话锋一转,“也深掩着锐气。” 谢之彦也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她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仙子,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张小脸虽是垮着,可是眸中的笑意却如春日般明媚,心湖不可抑制掀起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的心神,有些讷讷地问道:“仅仅是这样?” 楼倾菲看着明显不在状态依旧不离原来话题的谢之彦,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之彦就那么想知道?” 谢之彦有一瞬的错愕,待明白过来,脸不禁微热,点了点头,“嗯。” “那你可听说过‘见字如见人’?” 谢之彦瞬间明了,却没有接话,胸中有什么正蠢蠢欲动。 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有期盼,有渴望,还带着急切,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究竟还能给他多大的惊喜,更想知道在她心里,是怎么看他的。 第十七章 愿相知(三) “之彦的字充满柔和气势,笔力强且有骨,笔画圆润棱角分明,下笔时稳健收笔时锋利,字迹清秀,气脉通畅,精神气魂魄融为一体,字的表面有种吸引他人的气化语言。写出这样字体的人通常能方圆兼济,能因人,因事,因时而变,极尽中庸之精髓,包容而坚韧,细腻且刚毅,往往能忍常人不能忍,为常人不能为之事。意志坚定,却又能审时踱度。” 顿了顿,她看了谢之彦一眼,继续说道:“了解了这些,自然就不难看出之彦的想法了。靖安虽分南市和北市,但是北市却比南市要热闹许多。而要数北市繁华之最,便是之彦画摊所在之处。小贩走夫,杂耍卖艺,茶肆酒楼……应有尽有,而且还是皇榜张贴处之一。这样的地方往往人流大。人流大的地方,消息也会传的特别快。虽说小道消息不足为信,但是也并非所有都是空穴来风。这里面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心之人自能听出门道。有话说的好,‘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你不是隐者,那便是蓄势待发了。不挪寸地,却能纵观全局,运筹帷幄……” 楼倾菲径自娓娓说着,没有留意到谢之彦的眸光因着她的话越来越亮,像是汇聚了银河万星的光辉,璀璨得让人眩目。他安静地听着,一字一句也没有错过,心田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他甚至听见了它迅速茁长的声音。该怎么形容她给他的感觉,特别,震惊,惊艳……似乎都不是,但虽是说不清道不明,却可以清晰感知到灵魂深处的喜悦,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的心思细腻睿智,观察敏锐深入,原本不相干的事物,她却能一一捕捉,然后找出它们的联系,从而把握全局。行为举止不似一般闺阁小姐般矜持,却也落落大方,眉眼处流露的别样神采总能轻易把人吸引。这样灵动独特的一个女子,遇到她,是否是上天的恩赐?! “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楼倾菲回过头一脸笑意地看向谢之彦,语气里有着玩笑般的自得,却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光灼灼,似有暗潮涌动。 倏地,脸就红了,微垂下头,刚才想说的一腔话语都化成了怦然心动的羞涩。无言的旖旎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谢之彦轻叹一声,仿佛是从心底呵出来的一般,伸出手,似想帮她把被晚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边。忽地想起了什么,眸色渐渐转黯,僵在半空的手终是没有伸出去。 “倾菲姑娘,已经很晚了,在下送你回去吧。”半响,谢之彦开口,却发现心底有些涩然。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也快些回去好好休息吧。” 楼倾菲能看出谢之彦心里有事,虽然现在他没有对她说,不过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告诉她的。她有这样的耐心去等待。 摆摆手,她转过身就往楼府的方向走去,可没走几步,突然又回转身一脸笑意地对谢之彦喊道:“之彦,晚安!” 谢之彦看着楼倾菲越走越远的身影,心头的苦涩越发浓重起来。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要走时,也是这样回眸一笑,却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总能让他的心不自己地颤动。或许在初见的那一刻,她的身影神采已经落在了他的心底。 可是,这一切…… 他就这样静然地立在喧嚣过后的北市街头,晚风依旧,微微拂起他的青衣素带,月辉轻洒,默默渲染出沉寂的冷…… 第十八章 偶遇(一) 那日过后,虽然楼倾菲依旧每天都会偷溜出来去北市一趟,却再也没有遇见谢之彦。说心里没有失落感那是假的,可是,在她那家子面前,她依旧闹腾得厉害,似乎这样就能驱散心中不时泛起的涩意。苏芷薇好像察觉到她这几天情绪有些低落,所以对她这种频繁偷溜出府的行为也只睁只眼闭只眼。 这天,楼倾菲照例去到北市,可看到杨柳树下仍是空空如也,不禁生起闷气,哼,太可恶了,本小姐还不稀罕。 堵着一口气把北市逛了一遍,甚至连旮旯角落都溜达了一圈,却没发现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心里更郁闷了,抬头看见一间书斋,想也没多想便进了去,她找本书解解闷总可以吧。 才刚走没几步,楼倾菲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顿时哀嚎不已,天啊,怎么会在这里碰到楼文承?! 其实并不是她怕碰到楼文承,而是她怕楼文承把在外面碰到她的事“无意”中泄漏出去。现在她住在楼府,虽说只是表小姐,可待遇却和府中的两位小姐一样,甚至还要好,与之相对的,束缚也一样的多。她亲爹楼远甫原本给她请了五六个西席,可是在她的好说歹说之下,最后只留下了一位教习礼仪的嬷嬷。不仅如此,她亲爹还把监督大权交给了苏芷薇。 可是,若她现在让楼文承给碰见了,然后他回去再那么“无意”一说,噢——那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毕竟,在苏芷薇眼皮底下溜出来要比在教习礼仪的嬷嬷眼下溜出来容易多了。 身形一闪,楼倾菲便躲进那一排排高高的书架中,一边密切地注意着楼文承一边心不在焉地顺着那一列列的书往前走。突然,她那滑过一列列书的手指碰到了一只微凉的手,蓦然回头,却看见了这几天来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谢之彦。 看到楼倾菲,谢之彦显然也有些讶异,不露痕迹地抽回那只与她触到一起的手,说道: “倾……” “嘘……” 谢之彦话还没出口,楼倾菲便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还向楼文承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谢之彦了然,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觉得这几天来一直悬着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松了下来。原来他也在害怕,害怕她会生气,更害怕再见时她会把他当成陌路人。 从不曾想,却发现原来早已深陷! “之彦,你要找的书找齐了吗?”没过多久,楼文承便走了过来。 楼倾菲一惊,从遇到谢之彦的恍惚中回神,忙转身躲到谢之彦身后,背对着他俩,像是在认真地找着书,一点点地挪向另一排书架,心里不断地自我催眠,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 “咦?那怎么像是菲表妹?!”楼文承走到谢之彦身旁,看见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不禁疑惑出声。 楼倾菲一僵,迅速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抱在胸前,而后华丽丽一转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着楼文承甜甜地喊道:“大表哥,你好啊。我刚才还奇怪,怎么听见了大表哥的声音了。原来真的是……” 楼文承点点头,正想接话,瞥见楼倾菲手里那的那本书,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楼倾菲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低头一看,不禁满头黑线。 《女儿经》!她刚才拿的居然是《女儿经》!以她在楼府的所作所为,楼文承会相信她是那种正儿八经研读《女儿经》的人才有鬼! 天啊,这是要她“身亡”于此吗? 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脸上却依旧摆着一副纯真的笑,有些无辜地问道:“大表哥,有什么不对吗?”一边说着,还用一种特无害的眼神瞅着他。 说实话,如果楼文承不是亲眼看过她对当今皇上摆“冷脸”,并且在府中听下人说过不少表小姐如何整人的光荣事迹,那估计这会儿他已经被她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给骗了。 真是可惜呢! 更何况,身为“靖安四公子”之一的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此刻他却非常好奇,他也很想知道在小姨一家眼里宝贝得不得了的菲表妹究竟想使什么招。 第十九章 偶遇(二) “菲表妹一个人吗?”无视楼倾菲刚才的问话,楼文承径自问道。 楼倾菲一听,不禁暗自把他腹诽了十数遍,好你个楼文承,一上来就戳她的痛脚。要是说他这不是故意的,比说他是女的还不可信。不过—— 嘿嘿!他不是想看她在耍什么招吗?哼哼,那就看看他受不受教! 有些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看了,楼倾菲压低声音说道: “大表哥,我是偷溜出来的。” “偷溜?”楼文承故作惊讶地也压低声音,脸上浮起一丝失望,什么呀,这么快就招供了。 “嗯”,楼倾菲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叹息道:“大表哥,你也知道吧,我在楼府有些不适应。” 楼文承一怔,也点了点头,他知道小姨一家都是武林中人,虽现在已经不问江湖事,可是比起他们官家事事讲究规矩,定也是不拘小节的多。一直无拘无束长大的菲表妹到他们家来,会不适应还真是难免的。 一旁的谢之彦看到楼文承一脸认同且略带怜惜的表情,再看看此时显得一本正经的楼倾菲,心里不禁微叹了叹,看来今天文承是要栽在他表妹手里了。 “所以啊,大表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不卑不亢的语气,没有一丝讨好的意味,只是像在陈述一件事实,却让楼文承听得心里一揪,他怎么感觉在里面听出了淡淡的寥落,不禁脱口答应:“好,你说。”语气豪爽得就像是江湖上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大侠。 看着楼文承一步一步地掉进自己的陷阱,楼倾菲心里简直笑翻了,可是现在还不能笑,她得忍。 “你能不能不要把今天遇到我的事告诉姨父?”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的,我都能了解。”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大表哥,你真好。” 看到楼倾菲带着得逞笑意的双眸,楼文承倏然清醒过来,心里不禁大呼上当,居然中了她的苦情计,你瞧她现在一脸笑意,哪还有刚才不似愁苦更胜愁苦的表情。 脸一垮,似有些黯然道:“菲表妹,你连大表哥都算计。” “大表哥,你就这么想看到你可爱的表妹出糗?更何况,旁边还有你的朋友呐。”楼倾菲看了看谢之彦,眨巴着眼睛朝楼文承说道。 “呵呵呵,我现在倒是明白为什么爹那么喜爱你了,果然是个鬼灵精。” “那是当然了。”对于别人的赞美,楼倾菲一向都是大大方方的收下。 楼文承又笑,情不自禁地抚了抚楼倾菲的发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很亲切,就像是她也是他的妹妹,而不是表妹一般。对于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也没有多想,只认为这是因为楼倾菲活泼可爱的缘故。 这亲昵的一幕落在谢之彦眼里,让他心里不禁微微泛涩,而此时的他也不会料想到,在以后他再回想起这一场景,会宁愿楼倾菲是楼文承的表妹,而不是他的妹妹。 “文承,既然遇到倾…表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之彦……”楼文承拦下谢之彦,又看看楼倾菲,不禁有些为难。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以后,他和谢之彦就许久没有畅谈过了,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不想就此作罢,可是…… “大表哥,你可是有事要和谢公子谈?” 楼文承点点头,正想说话,却又被楼倾菲抢先道:“那带我一起去吧。” “菲表妹,你可知我们要去哪?” “不就是去谢公子家嘛!”她撇撇嘴,而后朝谢之彦粲然一笑,“我想谢公子不会介意的,对吧?” 谢之彦微微怔然,撇开头,却止不住心头的颤动,她这是…… 第二十章 偶遇(三) 楼文承看看两人,又回想起那日在北市遇到他俩的情景,一丝疑虑浮上心间,难不成…… “之彦,既然这样,还是带她一同去吧。总比她一个人在外头瞎逛好。”最后,楼文承还是顺了楼倾菲的意。 谢之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带头走在前面,楼倾菲一路轻快地跟在他身后,心情雀跃得就像春天的小鸟。刚刚还认为今天倒霉透顶的她,此时却觉得自己真是鸿运当头,挡也挡不住啊! 走了许久,来到一处院落前,一进门,一丛郁郁葱葱的泪竹映入眼帘。 “泪竹?!”楼倾菲走上前,不禁讶然出声。其实也不能怪她如此惊讶,因为她来到这儿十五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在现代极具观赏性的竹子。 “泪竹?菲表妹,你管这种竹子叫泪竹?” “有什么不对么?” “这不是叫斑竹吗?” “叫斑竹多没意思,就仅仅是‘望竹生名’,叫泪竹才觉得凄美。”不得不说,楼倾菲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固执得幼稚。 “凄美?为何表小姐觉得叫泪竹会有凄美之感呢?”这会,却是谢之彦发问了。 倾菲瞪了一眼今天第二次叫她“表小姐”的谢之彦,而后赌气般地转过身,不再看他,讲起了娥皇女英的故事。其实当初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只觉得它美,却不觉它有悲凄之意。让她觉得悲凄的是那洒落在竹子上的泪,究竟有多少是哭舜的死,又有多少是感怀自己的身不由己,千百年来终究无人能懂。 “斑竹一枝千滴泪!呵,不知这染在竹上的血泪里,有没有对命运不由人的控诉?” 故事刚讲完,楼倾菲便听到谢之彦低声喃喃自问。猛然回头,对上他那双深邃湛亮的眼眸,这一瞬,她似乎听到了两人的灵魂相碰撞的声音。 突然就想起许多久远得她以为已经模糊了的事:自幼被抛弃在孤儿院的孤独岁月;在云家接受的非人性的苛刻训练;二十岁第一次接手云帝管家的位置,受到的蔑视;终于在一年后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从此在无硝烟的商战上站稳脚跟的情景;想起初见云姐时她那暖入人心的笑容;想起她俩一起并肩共创云帝神话的日子;更想起在一次庆功宴后,她们俩醉醺醺地斜靠在露台上看那些稀疏模糊的星星时,云姐对她说过的话。 她曾对她说,如果她自己是俞伯牙,那她就是钟子期。 她也曾问过她,想要遇到怎么样的人。 她那时候晕乎乎间,似乎说了一段徐志摩对陆小曼说的话,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的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那时,云姐嗤笑了一声,走到她身边,一掌狠狠地击在她肩上,可是这一掌的疼痛却远不及她的那番话来得震撼。她说,倾菲,我相信际遇是缘,但是也要你懂得把握。我命由我不由天!你要记住,你不再是孤儿院的孤儿,你是云帝的总经理,是我云奕唯唯一的知己,天高海阔,任你闹腾。失败了,有我给你撑着,有云帝给你撑着…… 慧敏如她,一眼就看穿了她深藏在骨子里的自卑。自此,心境豁然开朗,天大地远,任她遨游。 而在此时此刻,她又想起了她说的那番话,又想起了云姐。 “菲表妹,你怎么了?”楼文承见楼倾菲突然就呆呆地望着谢之彦,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确实是担忧,因为在那一刻,他只看到了她脸上恍惚复杂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懂她! “嗯?哦,我没事,”终于,楼倾菲回过神,有些含糊地说道,“你们先进去,我在这儿转转。” 楼文承不放心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和谢之彦进屋了。 第二十一章 相知(一) 楼倾菲转到那丛竹子的另一边,微微靠着,望着天上飘忽的白云。 云姐,我遇到了我对你说过的想遇到的人。 云姐,你曾对我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而我,信了。 云姐,或许,在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一霎那,我已预知自己将会万劫不复,可我依旧甘之如饴。 …… 谢之彦静静地立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望着蓝天默然流泪的女孩,心突然像被人扯了一把,疼痛起来。他不知道她刚才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却看出了她灵魂深处的孤独与霎那的喜悦。 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那天上的白云,飘忽得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可又那么的真实,像是被时光打磨出来的一块璞玉,虽有沧桑却难掩高雅,华光璀璨中透着细致的淡然从容,还有一丝傲然与孤独…… 此时的她真的像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妙龄少女吗? 轻叹一声,谢之彦按下心中的疑虑走到楼倾菲身侧,把一方手帕掏至她面前。 楼倾菲转过头,刚好看见谢之彦那来不及收回一脸疼惜的表情,接过他手中的方帕,“谢谢。” 泪痕仍在,笑靥已开! 谢之彦脸上有些微疑红,轻声道:不客气。” “之彦。” “嗯?” 听到楼倾菲叫突然他的名字,谢之彦随即应了声,语气自然得像是两人已认识许久了一般。 “我很庆幸,遇到了你。”她说着,眸光直直锁着他,真挚得让人不容忽视。 谢之彦的心,又乱了。隐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许久—— “表小姐,寒舍虽简陋,不介意进去喝杯茶?” 他在回避她的话! 楼倾菲看着谢之彦,洞悉一切的目光让他觉得无所遁形。最后,她挥了挥手,径自走在前头,在经过他身边时,轻轻地说了句:“没关系。” 一语双关! 谢之彦呼吸一窒,脚步顿了顿,看着她的背影。 她又变回初见时的那个俏皮模样,仿佛那一瞬只是他的幻觉。可他却笃信,刚才那个才是最纯粹的她。 真实,又似谜,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该拿她怎么办? …… “谢公子,可否借笔墨纸砚一用?” 楼倾菲进屋刚坐下,便对正在给她倒茶的谢之彦说道。 “菲表妹,这儿可是之彦家,不可胡闹。”楼倾菲有些委屈地瞥了楼文承一眼,哀怨道:“大表哥,难道我的行为在你眼里就只剩下‘胡闹’可以形容?!” “这倒不是,不过……” “大表哥,你放心啦。我不过是看着屋里挂了那么多的字画,也想留下一幅,好让后来人‘瞻仰瞻仰’嘛。” 说完,便走到案桌旁挥毫起来。 楼文承没辙,朝谢之彦略带歉意一笑,却也好奇十足走到她身侧,想看看她要留下什么“墨宝”。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一跳。那上好的宣纸上,不多会儿就留下洋洋洒洒的一篇文章: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苔痕上阶绿,翠竹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宣州司空庐,安阳文轩亭。子云:何陋之有? 字迹饱满雄浑,大气洒脱,不拘一格。 “好文,好字!菲表妹,真是连我都自叹不如啊。”他终于明白当初为何爹给她请的五六位西席她只留下一位教礼仪的嬷嬷。以她这样的文采,如果身为男儿身,都可以和谢之彦并称“靖安双杰”了。 谢之彦也在一边看着,可是他想到的却是他们刚才的对话,她似乎总能轻易捕捉到他话里的深意,然后告诉他,她是懂他的。 “谢公子觉得怎么样?”楼倾菲望向他,笑问道。 ******************************** 注:文中《陋室铭》稍有修改,宣州和安阳皆为运国的地方名,司空和文轩则是运国历史上有名的文豪。 第二十二章 相知(二) “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本能的,他就知道她并不是在问他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 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楼文承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根本弄不清他俩在打什么哑谜。 楼倾菲“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我就当是谢公子对我的肯定了。”随后,捧起茶细细品着,顺带欣赏欣赏挂在屋里的字画。 可是没过多久,正在讨论着什么的谢之彦两人却听见楼倾菲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吼: “糟了,我忘了——” 昨晚临睡前,她娘苏芷薇曾严肃地告诉过她,如果她今天要出门,必须在申时之前回去,因为楼远甫请了绣娘给她做及笄礼上要穿的衣服,申时会来给她量尺寸。 “大表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楼文承看了看天色,说道:“应该刚过申时。” 话音刚落,便见楼倾菲像一缕轻烟似的,转眼消失了,远远还传来她的声音:“我有事先回去了,再见。” 楼文承看着也是一脸错愕的谢之彦,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菲表妹的性子就这样。” “她会武功?”无头无脑地,谢之彦愣愣问了一句。 “是呀,菲表妹的外公曾经是武林盟主。”言下之意是楼倾菲不仅会武功,而且还不弱。 “表小姐姓李?” 这回轮到楼文承惊讶了,“你不知道?”他怎么觉得菲表妹和他好像很熟稔。 “她从未告诉过我。” 谢之彦喃喃,想起了那个见之难忘的白衣小公子。李倾,李倾菲,只差一个字。怪不得第一次见到她会觉得她的眼睛有些熟悉,怪不得她从不告诉他她姓“李”,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缘由。 “之彦,菲表妹是个好姑娘。” 谢之彦一怔,看向楼文承,他眼中的深意却让他无端觉得苦涩。他何尝不知道她是个极好的姑娘…… 再说楼倾菲那边。 话说她运起“踏雪无痕”,一路狂飙回到楼府“菲院”,正好看到苏芷薇一脸焦急的和前来为她量尺寸的绣娘打着哈哈。看到她出现,脸色才缓和了些,带着客气对那绣娘说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李夫人不必客气。”莫绣娘看似和和气气地和苏芷薇搭着话,可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织云坊”在靖安谁人不知,连后宫娘娘们的衣服都是出自“织云坊”,从来都是大家小姐豪门公子等他们有空上门裁衣,这等人还是头一次。 可等看见楼倾菲,莫绣娘却把心中的郁气推到一边,赞叹道:“看李小姐的面相奇清,将来必定贵不可言啊。” 这并不是她奉承的话,像李小姐这样清贵的面相她平生还是第一次看到。莫家的祖辈原是精通相术的,但后来不知怎的没落了。虽是这样,有些家族之秘还是保留了下来。看这李小姐的面相气韵,即便以后不能入主中宫,也会是荣耀一生。而她此时的想法,当然就是想提前为莫家多留一条路,毕竟皇城内的事,向来都是风云莫测。 听到莫绣娘的话,苏芷薇心里一突,叹息道:“唉,她以后富不富贵不打紧,为娘的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而已。” 说实在的,其实苏芷薇最害怕听到的便是有人说楼倾菲将来以后会如何贵不可言之类的,因为这总像是在提醒她十五年前的那个秘密。可是,偏偏从小到大,凡是有些眼缘的人见到楼倾菲都会说起她的命格奇贵。对于这一点,苏芷薇心里说没有隐忧是不可能的。 可看楼倾菲却像没事人一般,微微笑笑便抛诸脑后。 此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再见莫绣娘时,想起她今天说的话,竟会苦涩得连假笑都费劲。 第二十三章 相知(三) 是夜,楼倾菲躺在屋顶上,望着缀满星星的夜幕,手中夹着一张素笺。那是谢之彦托楼文承拿给她的。淡雅的信笺上只有短短的九个字:明日,酉时初,杨柳下。还有署名:谢。 其实她大概能猜到谢之彦约她见面想对她说些什么,而她也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他愿意向她敞开心扉,等他愿意信任她,等他愿意把他的喜怒哀乐交给她。 她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然而,她更相信爱情是可以因着信任而日久弥新…… 不多会儿,苏芷薇也跃上屋顶,一把夺下楼倾菲手中的素笺。说实话,她从倾儿刚拿到它时就开始“垂涎”了,能忍到现在,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可是,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头冒起,什么呀,那么大的一张信笺,就只写了不咸不淡的九个字?! “倾儿,你快告诉我这个不识相的小子是谁,让娘去会会他,竟敢这样欺负我家的倾儿。” 其实也不能怪苏芷薇大惊小怪,在楼倾菲那一家子眼里,他们的倾儿就是最好的。从小到大都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现在看到有人这般冷待她,心里当然不舒服。 楼倾菲有些好笑地瞥了一副气鼓鼓模样的苏芷薇,懒懒地问道:“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欺负了?” “倾儿,你怎么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娘——”楼倾菲有些无奈地说道,“我真的没有被欺负啦,还是说在娘心里,你的宝贝倾儿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苏芷薇仔仔细细地看了楼倾菲好几遍,确定她真的没有沮丧的情绪,才微微松了口气,“傻丫头,娘是担心你。”她知道楼倾菲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而且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都没让他们失望过。所以关于她的婚姻大事,她也不想用世俗的做法来束缚她,只要她自己喜欢就好。但是,即便是这样,身为娘的,有哪个会不忧心呢?俗话说的好,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楼倾菲坐起来,靠在苏芷薇的肩上,安慰道:“娘,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答应娘,一定好好保护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受伤害,好吧!” “哎——”苏芷薇的手缓缓地抚着楼倾菲的发,眼里有些细碎的光芒。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转眼就十五年了。可至今她还记得刚把她带到身边时那个粉粉嫩嫩,水灵灵的模样。如今越长越发出落得娉婷绰约,灵气逼人,虽说有时候孩子气重些,她心里终归也是欣慰的。 可是,苏芷薇没有料到的是,无论现在楼倾菲是如何信誓旦旦地保证,而现实的无奈终是让她受到了伤害。 …… 第二日,楼倾菲如期赴约。 隔着老远,谢之彦就看见了那个一身嫩黄色罗裙的身影,心也随着她的靠近越发纷乱起来。 “之彦,你好啊。”楼倾菲莞尔一笑,典型的“楼式”招呼。 “倾菲姑娘,你好。”谢之彦也随之应了句,便沉默下来。 一时无言! 半响,楼倾菲朝他眨眨眼,“我们走走?!” “嗯。” 依旧是一前一后,不过这次,却是楼倾菲在前,谢之彦在后。 他望着她的背影,想起那天他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那天算起来,才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谁知仅仅是三次的相见,却已让自己的心已经遗落在她身上。想来真是造化弄人,如果他们不是相遇在这样的境况,现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与她相倚天涯吧。 可惜…… 第二十四章 相知(四) “公子有话不对小女子说,欲待何时?” 不多久,谢之彦听到楼倾菲调皮的一句,微怔,心底却一叹,她向来是如此心思通透的女子诶。 有些事情啊终究逃避不得,无论他多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多希望有些话可以永远都不必说。 接下来,从谢之彦的话中,楼倾菲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接触到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国家的政治:在运国的上一任皇帝天祚帝在位的时候,共育有五位皇子:二皇子周煜琰,三皇子周煜瑾,五皇子周煜贤,七皇子周煜珏以及十一皇子周煜仁。按照祖上的规矩,太子本该立长不立幼,除非长子死了、犯了过错或者是才能确实十分平庸,不适合帝位。但是,由于天祚帝十分宠爱宓妃,相对的也就偏爱七皇子周煜珏,私心想把帝位传给他。于是,就以“二皇子乃运国不可多得的将才,应施其能以护国”为由,立了七皇子为太子,二皇子则被封为护国大将军。这样一来,朝堂的形势就变得十分微妙了,党派间的斗争愈发激烈,尤以二皇子党和太子党为最。 当时,虽然宓妃的娘家张家也算是大世家,但是二皇子手握兵权,且多年带兵,在军中深有威望。于是,天祚帝就想了个帮太子平衡实力的办法:让当时的右相也就是谢之彦的爹当太子太傅,并让谢之彦的姐姐当了太子正妃。在天祚帝看来,谢家虽然不是世家,但是谢之彦的祖父和父亲两代为相,都深得民心,有“贤相”之誉,而且门生无数,在年轻的官员中声望也很高。为了巩固这一利益关系,张家也曾想把本家嫡女嫁与谢之彦为妻,可不知谢父用了什么样的理由硬是拒绝了。而原因,他也一直没有对谢之彦说…… “爹曾对我说过,太子似宓妃,性情过于温和缺少霸气,心思浅,在有些事情上显得优柔寡断,并不适合当皇帝。如果不是天祚帝执意,他并不想卷入这场皇家斗争中。只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楼倾菲接过了谢之彦的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谢之彦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眸光倏地亮了亮,赞道:“想不到倾菲姑娘对朝堂形势也如此敏锐。” 楼倾菲咧了咧嘴,却问了她最想问的话,“之彦和当今皇上是怎么回事?” 谢之彦心中又叹,她心思的敏锐程度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一下子就把握住这整件事的关键。 “我结识皇上的时候,他还是个皇子,而刚开始我也不知道他是三皇子……” 原来,在当时皇上和谢之彦,她名义上的大表哥楼文承,还有与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当今的贤王爷周煜贤是好朋友。四人常常聚在一起,当时被盛誉为“靖安四公子”。而“靖安第一公子”的名号,还是周煜瑾在一次打趣的时候给谢之彦封的。 后来,谢之彦慢慢猜到了周煜瑾的身份,也已经察觉到三皇子周煜瑾的抱负和野心,当然也深知他的远见卓识与能力。所以,尽管他爹极力反对他参与进这场皇位之争,他依然选择站在周煜瑾这一边,全力帮助他登上了帝位。 “倾菲姑娘曾说之彦能忍常人不能忍,所以必能为常人不能为之事。在我看来,最胜此誉的却是当今皇上。在当时朝堂基本上已分成两派的情况下,依旧能不动声色地开辟出自己的势力,甚至拉拢了看似站在太子党派的靖安第一世家董家……心思之深,谋划之慎,真为之彦平生之所见。” “要是他不是将自己掩得如此深,又如何能在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一举成功呢!自古都说‘帝心难测’,如果皇帝的心思轻易被猜出,那他定是离倒台不远了。你爹不也说太子心思浅,不是当皇帝的料嘛!” 谢之彦点点头,似有些感慨,“皇上的确是帝王之才。” 第二十五章 终相惜(一) “那,后来呢?” 谢之彦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向楼倾菲,缓缓说道:“想必姑娘已经知道之彦的家人被发配至云疆了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楼倾菲一愣,俏皮地吐了吐粉舌,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了?” “嗯,倾菲姑娘会武不是吗?!” 楼倾菲心中微动,眸中划过一丝深色。 静水流深,隐而不露,就像一把封在剑鞘中的利剑,只有当它出鞘时,才知它的锋利和凛冽。 这,是他的另一面吧! 在谢之彦接下来的淡淡叙述中,她了解了这场皇位之争的后半段:在当时,周煜瑾已经顺利登基,可悲剧就发生在周煜瑾登上帝位以后。 在那时的形势下,谁也没有料到一直看似无心帝位的三皇子竟然会在最后胜出。太子党和二皇子党的大臣更是心有不服,朝堂一时暗潮涌动。为了稳定时局,周煜瑾除了不动声色地培植新人,也开始了他的铁血政策:圈禁了太子,撤去二皇子在军中的职务三年,在二皇子带领的北军内部大换血,撤去了皇城原来的禁军,换上了他自己培植的天翼军……当然,朝内的大臣也不能幸免。当时被捧得最高的张家被满门抄斩,旁系则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而身为太子太傅的谢父一家则被发配到云疆…… 其实这些,谢之彦都不怨,因为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比谁都清楚。他恼的是皇上不该拿他来威胁他爹,让他爹在已近知天命之年硬生生地在宣政殿外跪了七天七夜。不知道的人都说他爹的慈父之心感动圣上,为谢家留下一脉。可谁又知道这本就是皇上的主意。周煜瑾知道,如果谢家一旦发配云疆,那么谢之彦断然不会留在他身边帮他了。为了留下他,皇上给他爹出了那样一个主意,而他爹怜他,居然答应了。他本要追随却被禁在了靖安,眼睁睁地看着…… 讲到这里,谢之彦的声音已经哽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全,明澈如水晶的眸子里全是水光。 楼倾菲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密密地痛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真的不是21世纪的法治社会了。不难想象,当时太子不堪扶持,二皇子咄咄逼人,如果谢之彦不是站在第三方的势力进入这场斗争,那谢家估计早己被拖到菜市口斩首示众了。 他那时该会有多无助和不安?! 楼倾菲望着身边那单薄的侧影,只觉得一股血往脑门上冲,不自禁握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你已经尽力了。”谢之彦蓦地僵住,眸光定定地看着楼倾菲,似在犹豫,在动摇,在挣扎,最后却依旧狠下心,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冷声道:“李姑娘,在下已经说的很明白,我不能…不能给你任何东西……” 在他心里,她似风,不羁,无束;又如云,干净,高远。可是他,却是满身束缚。朝堂是一个大沼泽,云波诡谲,一旦陷进来就很难再脱身,就如他一般。他真的不想拖累她,不想她卷进这些是非争斗中,更不想她为了他葬送了自己的自由…… 可是,这些都不能说。 倏地闭了口,谢之彦没看楼倾菲一眼,转身离开。 下一瞬,衣袖却被拉住。 “我喜欢你。” 轻轻的一句却让谢之彦如遭电击一般,呆立当场,耳边只有楼倾菲刚才的那句话在不断地炸响…… 半响,他机械地回转身,只见楼倾菲一双清眸,如在玉泉浸过般清洌,真诚地望着他。 心,突然就像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第二十六章 终相惜(二) “倾菲姑娘,之彦已经说过,我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愿意等,等到你把你家人接回来的那一天。” 楼倾菲握上他的手,继续柔声说道:“我也知道,那需要时机。我想要的,只是你的相信。给我一个陪在你身边的机会,可以吗?” 一边说着,她望向他那双明亮似辰的眼睛,盈盈凤眸中有期待,有忐忑,更多的是眷眷柔情和矢志不渝的坚定。 谢之彦心中巨震,好不容易筑起来的抵抗瞬间崩溃,眼眶中氤氲的泪滴落下来,哽咽着说道:“值得么?” 这下,楼倾菲却是笑了,她不知道什么值不值得,她只知道遇到对的人,就要牢牢地把握住,因为一个转身,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错过。 “我相信心中的感觉,我也相信你值得……” “可是……” “我知道机会渺茫,但是终归有希望不是?我这个人呐最喜欢有挑战的事,机会越是微小,我越是得把握住。” 楼倾菲说着,报以谢之彦一个灿烂的笑脸,同时传递给他的,还有她心中执着的信念。 谢之彦心中的疑虑和不安瞬间消散,随之而来的是灵魂的狂喜,轻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上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千言万语化作了行动。一吻定情! 楼倾菲有些羞郝,但心里更多的是甜蜜与高兴。连着两世,她想要找的人终于被她找到了,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了她,你说,她能不激动吗?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楼倾菲粲然一笑,可却笑中带泪,因为此时此刻,她真的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她心中的感受。 谢之彦抬起手,轻柔地替她把腮边的泪痕拭去,“不,应该是我说谢谢,倾菲的心意,请相信,之彦会一辈子珍惜……” 不用多说,他早已明白,她会是他今生的劫,躲不开,他却心甘情愿。 爹曾对他说,等到你遇到对的人,你就会明白何为“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觉得他现在,好像懂了。 “哈!这下我可以向我娘交代了。”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楼倾菲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交代什么?” “喏,就是交代……” 楼倾菲接着他的话,可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忙转了个话题,“之彦,我觉得你要有灾难了。” “嗯?” 楼倾菲抽出放在袖中的素笺,扬了扬,“这封信,我娘看过了。” “嗯。” “她看完之后大为火光,说你欺负我了,她得会会你。”楼倾菲看着谢之彦,笑得一脸诡异,心里却在想着该不该告诉他,她娘无人能敌的“魔音功”。 谢之彦似没看到她诡异的脸色,点了点她的脑门,“傻丫头,你娘是担心你。” 楼倾菲一愣,嘀咕了句,“我也知道。” “所以啊,无论做什么都该给她个交代,少让你娘操心。” “唔——我也知道该交代的。”楼倾菲一脸“我是乖宝宝,我正在反省”模样。 等等,交代?!怎么又转回这个话题来了? 楼倾菲看向谢之彦,不意外看到他唇边噙着隐隐笑意。心下顿时了然。好啊,他竟然不动声色地给她下套! 嘴一撅,状似恶声恶气地说道:“哼!我当然得给我娘交代了。我要跟她说你欺负我了。” 谢之彦看着耍起赖的楼倾菲,唇边笑意更深。她啊,就像是一个百变精灵,时而婉约娴静,时而俏皮可爱,时而慧敏大气,时而鬼灵精怪,时而豪气万丈,时而又难掩沧桑和孤傲……每一面,都让他迷恋不能自拔…… 第二十七章 夜话(一)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嗯?” “你还想抵赖,那时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总一而再再而三逃避我。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可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楼倾菲煞有介事地夸大其辞,声声控诉,表情哀怨得连鬼判官看见她都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泪。 谢之彦怔然,心疼内疚一齐涌上心头,他那时只想着不该因自己拖累了她,却没有考虑到他的逃避也在伤害她。 “对不起。” “呃!之彦,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不用这么内疚。” “可我知道你确实因我而受了委屈……”而他最不愿看到她受委屈。 “之彦”,楼倾菲低喃,心里又软又痛,这个傻瓜,她从未觉得那些是委屈。“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她换上轻快的语气,“那我就原谅你。不过,下不为例哦。” “嗯,下不为例。”他承诺。 “那,拉勾。”楼倾菲伸出小指,见谢之彦呆愣在那,忍住笑意教他这种她在21世纪看过最幼稚也最纯真的“诺言”。 “嗯,盖印!” 说完,楼倾菲朝谢之彦盈盈一笑,宛如冬日温阳。 谢之彦心里一暖,缓缓地,笑开了。 那笑容像是一轮明月从静谧深邃的海际冉冉升起,带着越来越强烈的光辉,如水的月华倾泄而下,染亮了整个海面和夜空。 楼倾菲霎时呆住了。 许久,才回过神,有些闷闷地说道:“之彦,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谢之彦点了点头,“好。” “你……” “你……” “你以后不要在别的女子面前这样子笑啦。”支支吾吾了半天,楼倾菲终是一鼓作气地喊了出来。 真可恶,笑得那么好看干嘛?!想勾走别人的魂吗? 谢之彦一愣,却是笑得更开怀了。 “就这样?” “是啦!”楼倾菲还在闹别扭。 谢之彦深深地看向她,双眸中的笑意渐渐转为丝丝缕缕的柔情,半响,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我以后,只在你面前这样笑。” 诶!他何德何能,能得这样一个女子的眷眷深情。 “谁要你在我面前这样笑?” “啧啧,孩子她爹,你说我怎么觉得牙这么酸呐。”躲在暗处的苏芷薇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暧昧地说道。 “娘子,我也觉得牙酸呢。”李应在一旁附和,典型的妇唱夫随 而苏密则是一脸的不高兴。他当然不高兴了,宝贝孙女都让人给拐跑了,他这才知道。这还不止,他们三个都在暗处看了这么久了,倾儿都还没发现他们。即使是疏忽了他们,也不用疏忽得那么彻底吧? 越想越不高兴,一不高兴了,苏密就容易冲动。这不,夜空中又上下翻飞着两条身影,还传来一老一小的对话声。 “外公,你知道之彦不会武,还偷袭他!” “我那是偷袭吗?我只是看他亲切,想过去拍拍他的肩。” “胡说!那掌势那么凌厉,是‘拍拍’吗?” “我才出了一分力,不叫‘拍拍’?” “你难道不知道对于一个毫无内力功底的人来说,你的一分力有多重?” 这会苏密不干了,他的宝贝倾儿为了一个暂且还算是外人的人责怪他?! 赌气似地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手一抖,挑出无数剑花。顿时,空中光芒大盛,剑光点点,向张网一样,罩在楼倾菲周围。 “臭小子,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向外拐了?”语气说多委屈有多委屈。 唉!被楼倾菲一气,自相矛盾的毛病又冒出来了。 第二十八章 夜话(二) 谢之彦不懂武,自是在一旁看得既焦又急,虽然知道那是她外公,可是依然担心她会有什么闪失。而像是在看戏一般的苏芷薇瞥了他一眼,突然有些紧张地说道:“看来爹是真不高兴了,连许久没在江湖上出现的‘纯钧’都使出来了。” 一旁的李应有些疑惑地看向苏芷薇,爹和倾儿过招哪次没有用“纯钧”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苏芷薇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而本就紧张的谢之彦一听,心思未动身却先动,立即冲向楼倾菲和苏密打斗的圈子 苏芷薇望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那边,倾菲手中折扇一开,一招万钧化绵,“叮”地一声清响,挡住了“破军七式”中最为诡异多端,也是剑势最为凌厉的一招,正得意地看向苏密,黛眉挑了挑,却见他剑锋一转,虚晃一剑,闪到她身后,顿时,一阵强烈的剑风自背后向她袭来。 楼倾菲轻笑一声,侧身一翻,正欲避开,余光中却瞥见谢之彦一脸担忧地往这边冲来,而苏密的剑正正朝着他胸口。心里一慌,忙转身扑向谢之彦,想把他带往一边。 苏密看着这电光火石间的变化,也慌了,急忙收剑,可是已经晚了。“嘶”地一声,楼倾菲的左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正往外渗,瞬间染红了嫩黄色的袖子。 “倾儿。” “倾菲。” 几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你怎么样了?”谢之彦看着那道不断渗着血的伤口,慌得声音都抖了起来,手足无措,似想帮她止血,又怕会弄疼她。 楼倾菲正想责备他几句,可看到谢之彦脸上真真切切的慌张和担忧,心一软,轻声安慰道:“一点小伤,没事。爹,你帮我包扎一下吧。”李应在天山那一带可是有名的大夫。 “芷薇,你和应儿先带倾儿回府。”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苏密突然开口说道,语气是从所未有地严肃。 楼倾菲想说些什么,却被苏芷薇拉住了,“你应该相信你外公。” 她点点头,朝谢之彦说道:“之彦,我先回去。” 谢之彦似看穿她心里想什么,柔声道:“别担心。” 楼倾菲最后看向苏密,半是撒娇道:“外公,你可不能欺负他哦。” 苏芷薇一笑,捏了捏楼倾菲的鼻子,“行了,快回去包扎伤口,这血流得啊娘心里怪疼的。” 一下子,空荡荡的城北街市就只剩下谢之彦和苏密两个人。 谢之彦朝苏密一揖,依江湖规矩道了声“老前辈”。 苏密没有作声,一双鹰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身上内敛的真气顷刻间释放出来。在楼倾菲面前,他是慈爱的外公,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纵横江湖几十年的武林盟主,尽管他已经退出江湖十数年了。 谢之彦也回望着苏密,只是眸中神色依旧平静温和。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只是,苏密身上散发出来的真气愈来愈盛,似一个巨大的漩涡般环绕在他周围,强劲的罡风四处乱窜着,而谢之彦依旧稳如涯间青松地立着,只是身上的宁谧也逐渐被湛湛锐气所取代,宛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 蓦地,苏密把外泄的真气一收,仰天长笑,说道:“好小子,不错!” 第二十九章 夜话(三) 谢之彦身上的锐气也悉数散去,又换上一身的宁谧从容,说道:“多谢前辈夸奖。”却突然,喉中一甜,一丝血顺着唇角流下来。看来,是被苏密的真气所伤。不甚在意地擦掉,谢之彦朝苏密问道:“前辈可是有话对晚辈说?” 苏密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走上前把一颗药丸塞入谢之彦嘴里,他可不想被他的倾儿说他以大欺小。而后,颇为严肃地说道:“你可知倾儿待你如何?” “倾菲为了晚辈,愿舍命相救。”谢之彦知道,如果刚才不是楼倾菲相救,那受伤的就是他了。如此深厚的情意,他怎会不明白?! “那你能待她如何?” 谢之彦知道苏密是想要个承诺,也严肃起来,字字坚定道:“之彦愿全心全意爱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疼她一辈子,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 苏密满意了,他知道这小子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哈哈!看来倾儿眼光不错。 放下心来,苏密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一脸八卦地问道:“未来孙女婿,你和倾儿是怎么认识的?外公我实在是好奇的紧。” 谢之彦微愣,随即讲起了他和楼倾菲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听得苏密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倾儿那丫头是三天两头不闯祸,她就不舒心。你不知道啊,倾儿小时候……” 接下来,苏密说起了楼倾菲小时候是如何如何的调皮捣蛋,如何如何令人头疼,却拿她毫无办法,她娘还给她取了个“混世小魔女”的别名。当然,也讲了她有多聪慧,无论学什么都快得让人惊叹。还不到十五岁,一身武功不能说独步武林也是难逢敌手,还把他的毒术、他爹的医术全学到了,更不用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过,也有她无论多聪慧还是学不会的,那就是梳头发。记得有一次啊,她一气之下想拿把剪子把头发剪短省事,哪知才剪了一半就被她娘发现了,结果她就顶着那怪异的一半长一半短的头发过了好久。 还有,还有,她很有主见,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她也很固执,认定了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讲得那简直是唾沫横飞,老脸通红,还直拉着谢之彦说要去喝酒,庆祝一下他的宝贝倾儿终于长大了。 苏密对楼倾菲的疼爱可见一斑诶! 而此时,楼倾菲和苏芷薇正坐在“菲院”的屋顶上,纳着凉(天!果然不是一般人,纳凉都纳到屋顶去了)。 “倾儿”,苏芷薇温柔地摸摸楼倾菲的发顶,“你真喜欢那谢之彦?” “娘,那你可是真爱爹?” 苏芷薇一愣,手指戳了她一下,笑骂道:“长大了啊,管起爹娘的事来了。” 楼倾菲撇撇嘴,“我只是打个比方。” “可是……” “娘,你和爹是怎么认识的?倾儿想知道。”苏芷薇还没说完,就被楼倾菲抢先问道。 “我和你爹呀”,苏芷薇望向那如墨般的天幕,陷入回忆,声音也格外轻柔,“要是细说起来还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第三十章 夜话(四) 原来在那时,苏密还是众人尊崇的武林盟主。可,正所谓“树大招风”,对于当时正值壮年气盛,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苏密,有多少人眼红啊。但是,都惧于苏密的武功而不敢轻举妄动。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苏芷蔷不会武功,便向她下手。而苏芷薇为了救她的孪生姐姐,便冒充苏芷蔷心甘情愿地被掳走。当她杀出重围,逃跑成功时,身上也受了重伤,落入山崖,一度和苏密失去了联系。不知是否命运安排,她却被在山谷中潜心习医的李应救了。 就这样,一个未嫁,一个未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再后来,两人成亲了,也和苏密重新联系上,却因为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被迫分开了好几次。最后,苏密再也不想过这种生活,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大家便一起到天山隐居了。而那时,楼倾菲还没有出世呢。 “娘”,楼倾菲把头靠在苏芷薇肩上,轻声说道:“你看看,有的人的姻缘是日久生情,像你和爹,而有的人的姻缘却是一见钟情,在见到的第一眼时就能确定对方是自己心中想要找的人,就像我和谢之彦。但是,无论是哪种姻缘,只要彼此相信,就一定能相携走下去。” 顿了顿,楼倾菲继续说道:“我知道娘担心我,怕我被欺负了,也知道这世上像爹和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很少,可是娘,我相信他,倾儿也希望倾儿最爱的娘能相信。” 苏芷薇微微一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楼倾菲的肩。既然女儿都已经决定了,她当然无条件支持。 …… 接下来的大半月,楼倾菲的小日子过得真是滋润无比。天天往外跑,苏芷薇也不再阻拦她,还时常还替她打掩护。 早上,吃过早饭,去西厢习完礼后,准时去谢之彦的画摊;中午也不回家,直接到他家去蹭饭吃;而下午,则是他们的空闲时间。这个时候,楼倾菲总会拉着谢之彦在靖安城里到处乱转。有时候说要去城郊的树林里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气息,有时候又说要去寺庙里打坐听禅;有时候说要去街市观察一下靖安的民风;有时候又说要去田间看农民伯伯劳作……真真是花样百出到令人咋舌。 不出五天,靖安城的大街小巷都相传着一件事,说是曾经的“靖安第一公子”谢之彦身边多了一位红颜知己,两人同行同止,形影不离。 而有些时候,楼倾菲也会难得的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和谢之彦一起作画,或者是给他讲她的事:和娘他们在天山上每天吵吵闹闹的生活,她那无论到了哪儿总不忘给她捎信的名义上的哥哥——李澈,偷溜下山时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各地有趣或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习俗,她结识的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有乞丐,有绿林好汉,有富有的商人,也有某某官员的儿子子……甚至有时她也会给他讲21世纪的某些见闻学识…… 每当这个时候,谢之彦总会耐心地听她讲,或者是跟她讨论他的见解,但到最后他总会轻抚着她的发顶说,“倾儿,如若日后有这样的机会,天涯海角,我都定会陪你去”。而楼倾菲则会点点头,轻声道:“恩,我等着。” …… 第三十一章 来客(一) 这天,楼倾菲和谢之彦正在吃着午饭,却见一个年轻男子轻车路熟地走了进来,看到楼倾菲,明显地愣了一下,笑道:“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市井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啊。” 楼倾菲正欲放下碗筷,却被谢之彦一把按住,柔声道:“没事,你继续吃,要不呆会又要胃疼了。” 楼倾菲的饮食作息一向很有规律,有一次因为一幅画的事情耽搁太久,延迟了吃饭时间,胃竟然疼了起来,吓得谢之彦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点了点头,楼倾菲也乖乖听话吃饭。吃饭皇帝大嘛! 周煜贤毫不掩饰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俩之间的互动,转头朝谢之彦说道:“之彦,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可是记得谢之彦对女子态度都很冷淡,甚至连“靖安双姝”都没有给过好脸色。那时,想给之彦说媒的人简直都快把谢家的门槛给踏破了。可有一次碰巧让他看见了,一句话把媒婆全轰了出去,他那一举动不知让靖安多少闺阁小姐碎了芳心。他们那时还打趣说,他看也不看那些女子的画像一眼,不是准备一辈子不娶吧…… 谢之彦没有回话,只是作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给周煜贤倒了杯茶,才坐下来,说道:“王爷不是在豫州视察吗?” 周煜贤脸色一黯,略带失落说道:“之彦,我们之间需要这般生分吗?” 谢之彦没有答话,端起茶轻啜了一口。 周煜贤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皇兄的苦心他明白,谢之彦的心情他也理解,可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之间回到当初那般。 轻叹了口气,周煜贤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其实我也是昨天才回到靖安,这不,一回来就往你这儿来了。” 谢之彦望了周煜贤一眼,眸光清亮得仿佛洞悉一切,“是他让你来的吧。有什么事吗?”这话里的“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 周煜贤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是呀,说是我们四人好久都没有聚一聚了,明天想邀之彦到蜜园一聚,不知你是否愿意?” “周公子相邀,之彦怎么也得走一趟不是?” 周煜贤脸色一僵,也沉默下来。唉!看来之彦和皇兄之间闹得还真是一般的僵啊。可怜他夹在两人中间为难,却落得里外不是人。你说他咋就这么吃力不讨好呢?! “之彦,你还不吃饭呐,菜都凉了,要我去帮你热一热吗?”在气氛冷下来时,两人突然听到楼倾菲说了一句。 谢之彦脸色一紧,似想起什么,忙说:“不用,放那儿吧,等会我自己弄。”他可不想那可怜的厨房再被烧一次。 楼倾菲当然知道谢之彦在想什么,斜睨着他说:“怕我把厨房烧了?” 唉,谁让她家的定律是“女人”免进厨房。说起苏家有这样怪异的定律还真多亏了她娘,她煮的饭别说人了,连猪都不吃,所以,才会害得她连实践的机会也没有。 谢之彦有些不自在,微微咳了一声,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不用想”,楼倾菲看着他没好气道,“你现在的脸色明显得就只差在上面写上‘我怕厨房被你烧了’一行字了。” “倾儿”,怕楼倾菲生气,谢之彦起身走到她跟前,掏出手帕替她擦擦唇角的油渍,略带笑意道:“别气,我不是为你好嘛。” 此时的周煜贤看着谢之彦,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气都喘不顺的那种,两只眼珠瞪得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果然有些事情不能用常理来衡量,谁能想到一向清冷的谢之彦温柔起来简直能将人溺毙。 第三十二章 来客(二) 楼倾菲瞥了眼周煜贤,脸上“腾”地飘起两朵红云,天,这家伙怎么能做的这么面不改色啊,没看见现在有外人吗? 夺过谢之彦手中的帕子,楼倾菲自己擦了擦嘴,说道:“不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客人吗?” “贤王爷。” “周煜贤?”楼倾菲记得谢之彦跟她提起过他。 “是。” 楼倾菲转向周煜贤,开始细细打量起他来。 其实,谢之彦和周煜贤的容貌均属于“俊秀型”,只是后者更为俊美秀气。若说谢之彦给人的感觉是宁谧,如深邃沉寂的大海一般包容万千,那么周煜贤则是优雅,让人如沐春风。 “王爷好相貌,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日月入怀,当如是。”半响,楼倾菲朝周煜贤笑道。 “在下李倾菲。”说罢,抱拳施礼。 周煜贤一愣,随即却笑了。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对着“靖安双姝”都不曾有过好脸色的谢之彦,为何独独向眼前这个女子展现他的柔情。确实是独特,知道他是王爷时,神色没有一丝卑畏;直呼他的名字时,却带着朋友般的平等;打量他时,眸中有欣赏却没有一般女子见到他时的痴迷。举止虽是有些离经叛道,却坦坦荡荡,落落大方,尤其是那双凤眸中明睿灵动的神采,和黛眉间流露出来的自信,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迷人的神秘气质,犹如一本好书,令人忍不住想细细品读,慢慢回味。 “在下周煜贤。李姑娘过奖了。”他也学楼倾菲抱拳施礼。 楼倾菲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朝谢之彦问道:“之彦,蜜园在哪里啊,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倾儿想去?” “是啊。” 谢之彦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再一次确认道:“真想去?” “嗯”,楼倾菲用力地点点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地表情说道:“你看我来靖安这么久了,竟然连有个蜜园这样的好去处都不知道,很可怜的。” 乍闻此言,谢之彦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那个天天拉着他东转西转说靖安哪里哪里好玩的是谁来着。不过,她的那点小心思他还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感动。 “好,就带你去。” “真的?” 谢之彦看着她那笑成月牙弯弯的眼眸,不禁宠溺地刮刮她的小鼻子,“真的。” 楼倾菲欢呼一声,转过头朝周煜贤俏皮地眨了眨眼,任务完成! 周煜贤微愣,可在电光火石间也明白了楼倾菲刚才一系列的举动,不禁感激地朝她笑笑。怪不得她会在他们快要陷入冷场的时候插话,原来是在替他解围啊。真是一个心思明睿的女子。看似轻描淡写,却句句恰到好处,让人甘愿接受。 而且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不想之彦和曾经的朋友闹得太僵吧。虽说是替他解围,可这里面的心思却全是为了谢之彦。 一时间,周煜贤突然有些羡慕谢之彦,他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位独特聪慧而又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女子。 第三十三章 赌约(一) 第二天,楼倾菲随谢之彦一起去蜜园。 一进门,她才明白为何昨天提到“蜜园”时,谢之彦会一脸怪异的神色。原来蜜园是一间乐坊。说白了,就是青楼,只不过比较高级,里面的女子也只是卖艺而不卖身。那也难怪她一直不知道靖安有间蜜园。试想,谁会向一个女子介绍青楼,除非他有病。 一把拉住谢之彦,说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似料到楼倾菲会有这样的反应,谢之彦停下来看着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早就知道蜜园是…乐坊?”楼倾菲没有说是“青楼”。其实,并不是她看不起这里,而是她就是忍不住心里溜酸。 “是。” “你以前来过?” “是。”谢之彦语气未变,可唇边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 “那你,来过几次?” 谢之彦看着楼倾菲气恼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可爱表情,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倾儿吃醋了?” “我吃醋你很高兴?”楼倾菲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看向谢之彦,仿佛他要是敢说一声“是”,她就把他大卸八块,扔到江里去喂鱼。 “是诶。” “你……” 楼倾菲正欲说什么,却发现谢之彦正带着笑意深深地看着她,眸中眷眷柔情,丝丝缕缕,似要将她缠绕,包围。 脸,“腾”地红了。心也“砰砰”跳了起来。 “咳,看着你这么诚实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好吧,她投降! 谢之彦摸摸鼻子,显得有些无辜。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要他带她来的,怎么又成了他的错了?! 两人终于又继续往里走。 “你还挺熟悉的嘛!”楼倾菲看谢之彦带着她七拐八拐的往前走,突然气鼓鼓地说道。 谢之彦看着她,宠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唉!这小丫头,果然像她外公所说的那样,令人头疼诶。 虽是这样想着,却不顾周围众人的目光,轻轻地执起她的手。 “这样满意了?” 楼倾菲点了点头,笑得一脸灿烂,“满意了。” 去到一间叫“汀兰”的雅间。刚进门,就听见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传来,而雅间内坐着五个人,除了周煜瑾、周煜贤、楼文承和蜜园的抚琴女,还有一个女子。 楼倾菲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倾国倾城”。那女子大约是十六七岁,身着一袭水蓝色荷叶罗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一头青丝斜挽着在一边,上面缀着一只翠色玉蝴蝶。赛雪肌肤如脂般嫩滑,秀靥艳比花娇,眉似新月弯弯,一双杏眸含情凝睇,一张红唇浅浅抿着,似欲语还休,撩人心怀。 一时间,她不禁想起了有“靖安双姝”之称的楼倾语。而眼前这个女子比起楼倾语丝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略胜一筹。因为较之楼倾语的娇美可爱,她更欣赏这个女子身上那种端庄娴雅的气质。这种气质, 云姐身上也有。只是,比起云姐,这女子眸中少了自信和干练,却多了一丝高傲和嫉意。 嫉意?! 楼倾菲看向谢之彦,却见后者看也没看那女子一眼,拉着她径直坐到一边。 第三十四章 赌约(二) 才刚坐下,就听到那女子开口问道:“之彦,这个女子是?”声音甜美,如娇莺初啭。 楼倾菲凤眼微眯,一道略带野性的寒芒一闪而过,这个女的在挑衅她!正欲说话,却感到谢之彦捏了捏她的手心,而后听到他说,“韩姑娘,谢某似乎未与姑娘相熟到能直呼名字。”音质依然清朗,语气却是冷的。 果然,这个女子是“靖安双姝”中的另一个“雨”,韩慕雨。 楼倾菲心里一乐,咧了咧嘴,看见韩慕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黛眉微挑,似在幸灾乐祸。 周煜贤看着楼倾菲,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笑,她怎么就……难道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么? 楼文承似不想看到韩慕雨太难堪,接口说道:“韩姑娘,那是我表妹,李倾菲。” 楼倾菲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楼文承的话,可唇边的隐隐笑意一直没有消失过。 “哦,原来李姑娘是文承的表妹。听闻楼府两位小姐的琴技都非凡,尤其是楼二小姐,曾以一曲‘秋月’扬名靖安……” 听到韩慕雨盛赞楼家姐妹,她心里突地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楼倾菲听到她下一句说道: “我想表小姐的琴技也定当不俗,不知我们今日是否有此荣幸,能听李姑娘弹一曲?” 她不耐地撇撇嘴,用激将法?可惜,这招对她没用! “韩姑娘,有些事情呢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说起我的琴技,文承表哥曾评价说,和他那两个可爱的妹妹相比,简直差之千里。所以,我也只好很有自知之明地推却韩姑娘的盛情邀请,以免荼毒了在座各位的耳朵。” “大表哥,你说是也不是?”顿了顿,楼倾菲把皮球踢给了楼文承。 楼文承一听,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不是吧?他只不过帮韩姑娘说了一句话,她需要这样整他吗?好歹他是她的表哥啊! 周煜贤看着楼文承憋屈的表情,眸中划过一道深色。好一个狡猾的女子,如果文承说“是”,那便是拂了韩慕雨的面子,如果他说“不是”,那相当于打了自己的嘴巴。进退两难!这番话表面上是对文承说,可是暗里矛头却直指韩慕雨。这叫什么?“借力打力”吗? 而坐在楼倾菲身边的谢之彦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眼中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想必她现在心里早就乐翻了,她心里的小九九还真是防不胜防啊。他以前就怎么没发现她还有小小睚眦必报的邪恶本质呢?! “不如这样吧,李姑娘”,自楼倾菲和谢之彦进来后就一直神色莫辨的周煜瑾突然说道,“难得聚在一起,我们玩个小游戏如何?你和慕雨各弹一首曲子,让我们猜。要是得中,你们就要受罚,不过要是我们猜不出,那就每人答应你们一个合适的要求可好?” 周煜瑾盯着楼倾菲,眸色深沉难懂,她这是第二次挑起了他的兴趣。 楼倾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她弹琴。不过,可以向皇上提一个合适的要求,这个听起来似乎不错…… 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最后,楼倾菲笑道:“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不知道各位觉得如何?” 其他三人都点点头,算是同意,但是原因却各不相同。 谢之彦是因为自信能猜出韩慕雨弹的曲子,因为对他来说,只要能猜出韩慕雨的曲子就可以了。而且,倾儿想做的事,他也不想阻拦她。 周煜贤则是好奇能让谢之彦倾心相待的女子究竟还有什么令人惊叹的才华。她就像是一个谜,每展现出一面都会让人忍不住去挖掘她隐藏的其他面。 而楼文承则是不想逆了周煜瑾的意,加之楼倾菲刚才恶整了他一番。这个“仇”怎么也得报不是? “这位美女姐姐”,见大家都没意见,楼倾菲朝那位抚琴女说道:“请帮我拿把琵琶来,还有纸笔,谢谢。”说完,还友好地一笑。 抚琴女一愣,眼中浮起感动,因为从未有人对她们这些身份卑微的抚琴女说过“谢谢”,而眼前的这位女子却把她看作是平常人,给了她该有的礼貌和尊重。 屈膝盈盈施了一礼,抚琴女也微笑着说道:“姑娘请稍等。” 第三十五章 锋芒(一) “李姑娘喜欢琵琶?”周煜贤见楼倾菲叫抚琴女去拿琵琶,便问道。 楼倾菲点了点头,她知道运国的上层人士喜筝,并把它称之为“雅乐”,说起一个人琴技如何,都只是指筝弹得好不好,而琵琶则被认为是歌妓才会学的献媚的器乐,一般人都不屑去学。可是,她正好相反。她不喜欢筝,要不是她那名义上的娘逼她学,她根本就不会去学。而琵琶,是她还是在21世纪时学的,至今已经有十五年没弹过了。 “李姑娘的喜好还真是特别啊。”一旁的韩慕雨说道,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是啊,我就是什么时候都这么特立独行!”似没有听出韩慕雨话里的讽意,楼倾菲感叹道,还带着些微的洋洋自得。 谢之彦笑望着她,微摇了摇头,这就是倾儿诶,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的喜欢坚持得那么理所当然。 周煜瑾三人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对楼倾菲的好感却在不自不觉中增加了一分。 过了一会儿,抚琴女把琵琶和笔纸等送了进来。 楼倾菲接过琵琶,凤眸中闪过一丝兴奋。她还记得在21世纪的时候,一遇到棘手的问题,她和云姐就会躲进云家的音乐室里疯狂一番。通常是她弹着琵琶,而云姐在一旁合着敲击乐,把一首首典雅的琵琶曲弹得不伦不类,甚至还开玩笑说,要不要把她们弹的曲子录下来,哪天出张专辑…… 手指刚按上琵琶弦,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了出来,右手抚上弦,悠扬流畅的琴声倾泄而出。 楼倾菲不自觉笑了,她就知道,她会弹这一首曲子——《昭君出塞》,这首她和云姐都十分喜欢的曲子。她记得也只有在她弹起这首曲子时,云姐才不会在一旁恶搞,而是静静地坐着,听着。 轻拢慢捻抹复挑,楼倾菲的指尖在弦上跳起了舞,宛如流水的琴音似在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曲境也在随着情节起伏:王昭君在汉宫时因不屑向画师贿赂而未能见到汉帝的悲愤;离开汉宫前往匈奴和亲时对家人的深切思念;在去往匈奴的路上,看到漫天黄沙,粗犷豪放的大漠风光,思绪难平的悲壮心情;最后,是对一生的感慨,喜悦、欣慰、相思还是其它复杂交错…… 楼倾菲一遍又一遍地弹着结尾段,心思完全沉浸在曲中,却蓦然发现她和王昭君的心理历程是何其相似。从刚来到这个异世时对21世纪的一切的无限思念到渐渐融入这个世界,然后,她遇到了谢之彦。正是他的出现,令她的心不再飘摇,像是历经一切后的沉淀,让她生出一种无论前路如何都愿与他一起携手共渡的坚定……会不会到她和他都白发苍苍时,她也像王昭君一样,对这一生充满感慨,或许是喜悦多一些。 渐渐地,琴音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消失。而在一旁的众人,早已听呆了。 楼倾菲看向谢之彦,眸中光芒柔和而深情不渝,她相信,她的意思他能懂! “啪啪啪”,周煜瑾率先回神,鼓起掌,赞叹道:“李姑娘今日闻所未闻的一曲定会成为旷世绝响。”说着,看向楼倾菲的眸中划过一丝亮光,却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周煜贤也笑道:“的确啊,李姑娘,在下服输了。” 楼倾菲笑了笑,却没有答话,而是径直走向仍在回味的谢之彦,凑到他面前得意地说道:“哈哈!之彦,听呆了吧?” 第三十六章 锋芒(二) 谢之彦笑着点点头,拉过她的手,然后从衣兜里掏出药膏为她细细地抹在那因没带指套弹琴而微微发红的指尖上,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 他随身带着药膏的习惯还是遇见她后才有的,她的大大咧咧还真是他平生所仅见,受了伤也不及时抹药,所以她的手并不像一般大家闺秀那样细致嫩滑,而是有些细细的伤疤。 楼倾菲看着谢之彦的动作,心里淌过一阵暖流,轻眨了一下眼睛说道:“《昭君出塞》,是我以前在一本人物故事集里看到的配曲。”唉!没办法,这个世界的历史里没有王昭君这个人,她只好扯谎了。 周煜贤看着他俩如入无人之境的举动,微咳一声,打趣道:“之彦,以后你要是娶了她,可还真有担心的了。”却没看见他在说这话时,周煜瑾和韩慕雨眼里都划过一丝异色。 谢之彦扭头看向周煜贤,一本正经地说道:“倾儿说,这叫‘甜蜜的负担’。” 楼倾菲一听,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脸红得似能滴出血,一副欲哭无泪的哀怨表情看着谢之彦,没错,她是说过这句话,可是,他说话也不用这样不看场合吧?!这不是存心想看她的笑话嘛。 刚想有所动作,余光中却瞟见周煜贤和楼文承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她,一惊,楼倾菲忙在心里对自己说,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 轻呼一口气,楼倾菲朝韩慕雨说道:“韩姑娘,该你了。”此时急欲转移话题的她没有发现韩慕雨眼中的嫉怨更深。 楼文承和周煜贤看着急欲岔开话题的楼倾菲,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之彦,你这个未来小妻子还真是可爱啊。”周煜贤一边笑着还不忘打趣。 “多谢夸奖。”谢之彦依旧一脸正经。 楼倾菲窘得直在心里哀嚎,天啊!下道雷把她劈晕了吧,要不把她今天的记忆删除了也行啊。 周煜贤看着一脸窘迫的楼倾菲,心里升起一丝感激。说实话,他真该谢谢她的,要不是她,或许今天他们四人就要沉默到底了。 此时,韩慕雨已经坐到古筝前面开始弹起曲。众人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 楼倾菲听了一会儿,歪着头看着谢之彦。而谢之彦则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他已经猜出来了。 一曲完毕,韩慕雨走到桌前细声说道:“慕雨已经弹完了,不知各位猜到了没有?” 四人都点了点头,周煜贤正想说出心中答案,却被楼倾菲制止住。 “等等,为了公平起见,大家应该把心中猜到的答案写到纸上,然后再给韩姑娘看,不是吗?”说完,还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纸。 韩慕雨看完四人写的答案,转向谢之彦和周煜瑾,微微一笑,说道:“恭喜两位公子,答对了。而另外两位公子”,她转向楼文承和周煜贤,“可就欠下慕雨一个要求了。” “难道不是《秋雁》吗?”楼文承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也猜到是《秋雁》。”周煜贤看着楼文承,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不是”,韩慕雨摇了摇头,“慕雨弹的是《平沙落雁》。不过两位也不用觉得沮丧,因为《秋雁》是从《平沙落雁》的基调上演化而来的,只有开头一小段和结尾有些不一样,其他部分都很相似呢。” 楼倾菲听到韩慕雨的话,凤目微闪了一下,却没有说话,拿了一块糕点慢慢地吃着。啧啧,她觉得蜜园还真是个享受的地方,美人、美酒、美食还有美乐,样样不缺。却没有看到周煜瑾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第三十七章 锋芒(三) “李姑娘,慕雨的话说得不对吗?我怎么看你好像不是很赞同?” 周煜瑾的话一出,一旁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楼倾菲立即被呛得剧烈地咳了起来。 谢之彦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皱了皱眉,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杯茶下去,楼倾菲觉得气终于顺了,却瞪圆了凤目盯着周煜瑾,她都要怀疑上辈子她是不是欠他钱了,不然他怎么老找她的茬呢?他哪只眼睛看到她不赞同了? “怎么,李姑娘,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看到楼倾菲的表情,周煜瑾觉得心里那股自看到她和谢之彦相携进来后就一直窝得不明不白的闷气一下子消散了,略带着笑意说道。 看到周煜瑾唇边的笑意,楼倾菲顿时觉得心里的隐火有越烧越旺之势,盯着他咬牙切齿道:“对,对,你说的都对。行了吧。”他是皇上,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有不对过了?! “哦,表妹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说实在的,楼文承说这句话完全是出于好奇,却在看到楼倾菲那几欲喷火的表情后,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姑娘的见解,我也很想知道呢。”周煜贤也来插一脚。 楼倾菲望着神色不一的众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吧,她讲,那就讲到他们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其实韩姑娘说的没错,《秋雁》的确是从《平沙落雁》的基调上演化而来的,可是,我却认为《秋雁》和《平沙落雁》的意境是完全不一样的。《秋雁》重在叙景抒情,是谱曲者在秋季看到万物开始凋零,群雁南飞,取其清秋寥落之情,而《平沙落雁》重在借景写意,是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秋雁》的起势应该偏弱,而《平沙落雁》偏强。” 顿了顿,楼倾菲看向韩慕雨,继续说道:“刚才韩姑娘在弹的时候,起势弱了,所以才会让人分不出弹的是《秋雁》还是《平沙落雁》。” 一番话下来,众人不管是如何想的,却都心服口服,楼倾菲的见解确实是一针见血。 而周煜瑾的眸色却更加深沉难懂了。都说“琴由心生”,一个能弹出如此有气势的琴声的女子,一个连细微曲境都能感受得如此之深的女子,一个见地如此精准不凡的女子,真当是古今第一人,想必她的胸中定有万壑吧! “李姑娘今日能说出此番话,定是心中有不凡之志。”周煜瑾目光灼灼地望着楼倾菲,说道。他很想知道,她究竟还能让他惊叹到何种程度。 “不凡之志?”楼倾菲说着,“咯咯”笑起来,丝毫不顾形象。“恐怕要让周公子失望了,小女子还真没什么大志。” “是吗”,周煜瑾盯着她,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我怎么觉得李姑娘‘意未平’呢!” 楼倾菲一惊,不觉微垂眼眸,掩住里面的复杂神色。如果说谢之彦能看透她的灵魂,给她蓦然安定的力量,那眼前这个人则能看进她的心里,激发她的无限斗志,就像云姐一样。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是有遗憾,未能亲自缔造云帝商业之王的遗憾。 略微平了平心中的情绪,她抬眼望向周煜瑾,淡然一笑:“往事云烟终成空,何不享受天赐的逍遥洒脱。坐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上云卷云舒,也有别样情趣不是?” “是吗?”周煜瑾依旧盯着她,似笑非笑。 楼倾菲撇开头,不再看他,心里敏锐感知到她已经挑起他的兴趣了。惹上一个不该惹的人,是件很危险的事。 可命运有时候就爱和人开玩笑,有些牵扯不是你想了断就能了断。很显然,此时的她没想到这一点,日后再想起来,又不知该是怎么一副表情。 …… 三十八章 情愫生 等到一行人从蜜园出来时,天色已经微暗。 “我们一起去荷苑吃晚饭如何?听说今天荷苑摆‘千荷宴’,那藕都是刚从塘里采回来的。”快要到分开时,周煜贤突然提议道。他们四人好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就此分别,他觉得有些不舍。 周煜瑾的目光不自觉望向楼倾菲,而韩慕雨的眸光却飘向了谢之彦。 “好啊。” “不了。” 楼倾菲和谢之彦同时开口,可意思却完全相反。 “倾儿,已经晚了。再不回去,你娘又该担心了。” “可是……” “听话”,楼倾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之彦打断了,“回去。” “哦。”楼倾菲闷闷地应了一声,同意和楼文承一起回府。 谢之彦望着楼倾菲离开的背影,心却没来由地一慌,似想喊出声,“倾……”,可话到一半,却卡在喉咙中。 不了,他何必让她无故担忧。 有些恍惚地往回走,可眼前却不断浮现周煜瑾那暗含深意的眼神。那样掩着兴味和跃跃欲试的眼神,他最熟悉不过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对着倾儿…… “之彦,你再这样像离了魂似的往前走,估计就要撞到门板上了。” 快要到家门口时,谢之彦突然听见一句戏谑。猛然转过身,却见楼倾菲斜靠在拐角处,一脸笑意地望着他。 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他轻喃: “你怎么来了……” “唔,我来看看某个傻瓜怎么样了”,楼倾菲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结果,看到他有好几次差点撞到墙了……” 话还未说完,却被猛地拉入一个一个怀抱。谢之彦紧紧地抱着她,似怕一松开她就会不见。 “之彦,我想知道。”楼倾菲窝在他怀里,低声说道。 “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知道你开不开心,想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想知道你的一切一切……”顿了顿,她又说道:“所以,你心里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无论是开心,难过,还是担忧……”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像三年前一样觉得无助了。 “好。”无需多言,他已知道她的心意。 许久——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都回到家了。” “我送你回去,嗯?”谢之彦坚持。 “好。”楼倾菲拉着谢之彦的手往回走,虽一路无言,却一路温馨。 …… 皇城内宣政殿。 “五弟,你觉得像李姑娘那样的女子是否堪当国母?”周煜瑾叫住刚要离开的周煜贤,突然问道。 周煜贤一惊,转过身,有些不可置信,“皇兄,你……”他知道皇兄已经准备要夺了太后手里的权和打压董家,废后是迟早的事,可是,怎么能把毫无干系的李姑娘扯进这潭浑水来呢? “五弟,你何必紧张,我只是问像李姑娘那样的女子。” 周煜瑾转过头,半边脸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皇兄”,周煜贤压下心里突如而来的不对劲,说道,“先不说之彦意属李姑娘,也不说她能否堪当国母,但我却明白她那样的女子绝对不会适合宫中生活。皇兄,何必……”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最后那句,他终是没有说出口,却加了一句,“皇兄心里其实也清楚的很不是吗?”然后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开了。 是吗?他也是明白的吗? 周煜瑾把自己隐在阴影中,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楼倾菲那双满含柔情的眼眸。虽然知道那不是为了他,可是为何此时的他会生出一种真真切切想要占有,想要把她绑在身边冲动。 仅仅是因为她引起了他的兴趣,还是,因为这诺大的皇宫,终究太寂寞了。 第三十九章 七夕 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惘不如河鼓星。 七夕今宵看碧霄,牛郎织女渡鹊桥。家家乞巧望秋月,望尽红丝万千条。 ——《七夕》 七夕这天,楼倾菲吃过早饭,正想像往常一样往外跑,却被苏芷薇一把拎住。 “今天先别出去。” “为什么?” “你不知道今天是七夕吗?” 楼倾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废话!她当然知道今天是七夕,也正是因为今天是七夕,所以她才急着出去。因为她听谢之彦说过,靖安的七夕庙会很是热闹的,她怎么可以错过。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个不知名异世的风俗习惯虽与古代中国有那么一些不一样,大体来说还是一脉相承的,可是,不知为何,历史却是完全不同。害得她曾一度深深怀疑过自己学过的历史知识。 “我知道啊,所以我都跟之彦说好了要去庙会的。” 苏芷薇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望着楼倾菲,而后向一旁的李应哭诉道:“孩子他爹,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咱们的闺女不是还没嫁嘛,怎么就已经像是泼出去的水了。不仅一天到晚不着家,连娘的话也听不下去了,你说说,我这么劳心劳力是为了谁呀……” 不用猜,正是苏芷薇的“魔音功”又发作了。 接到李应的求救信号,楼倾菲立即低下头,走到苏芷薇面前,扯着她的衣袖,诺诺道:“娘——我错了,你就别再荼毒爹了……” 听得苏芷薇火冒三丈,立马转过脸,气冲冲地朝楼倾菲吼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你倒是说说自己错在哪里了?” “芷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倾儿都认错了,你就别为难她了。要是让爹知道,又该说你了。” 楼倾菲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可不能让苏芷薇看到她现在笑得呲牙咧嘴的模样。还是她名义上的爹厉害啊,先是替她说好话,再搬出苏密来压制娘。啧啧,双管齐下!她得好好学学。 果然,苏芷薇听到李应这样一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拉起楼倾菲的手说道:“跟我去主院。” “哦。”楼倾菲顺从道。她现在可不能表现出一脸茫然,不然她娘又得唠叨开了。 可是,苏芷薇毕竟是苏芷薇,楼倾菲的眼一转,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姨今天会叫人去瑶泉取水,说是要熬汤给你沐发,你怎么就忘了呢!”昨晚? 楼倾菲想了想,昨晚她一直在捣鼓要送给谢之彦的七夕礼物,压根就没听到她娘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当然,这不能让她娘知道。 “我想起来了。” “嗯。不过,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只是应个俗,又是要取瑶泉水,又是要采柏叶、桃枝煎汤。哪像我们在天山的时候,直接到皎镜湖洗洗了事。”苏芷薇似想起什么,颇有感触地说道。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到了苏芷蔷住的主院。一进院门,就看到苏芷蔷正在亲手洗着柏叶和桃枝。 看到苏芷薇带着楼倾菲过来了,苏芷蔷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她的菲儿回到家都一个月多了,她还没有好好地看过她。在人前,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可是,当她想去“菲院”看看她的时候,又总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忙。她这个娘诶,能为她做的事还真是不多。 “姐姐。” “姨。”楼倾菲紧随着苏芷薇喊了一句。 “哎——”苏芷蔷略显失落,可是很快便恢复如初。 “墨竹,给李夫人和小…表小姐摆张椅子。”苏芷薇知道谢之彦的事后,就把墨竹打发回了主院。 “姐,你别忙了”,苏芷薇拉着又要去忙的苏芷蔷,说道,“看看倾儿吧。”后面的话,苏芷薇明显说得小声了。 “倾儿,过来让你姨好好瞧瞧。” “嗯。”楼倾菲轻声应着,走过去拉起了苏芷蔷的手。 苏芷蔷浑身一震,眼眶立即就热了,似感伤似欣慰地叹道:“菲儿都张这么大了诶。来,跟姨进屋去,姨给你做了几套新衣服,看看喜欢不?”其实,她每年都会为菲儿做几套新衣服,然后请人送到天山。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仍在悼念她“死去”的女儿,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苦…… 楼倾菲跟在苏芷蔷身后,看着她亲娘的背影,却不知为何,觉得在平日里依旧美丽端庄的她,在这一刻突然有些苍老了。 难道,这就是一个为娘者最纯粹的心吗?! 第四十章 琉璎佩 等楼倾菲沐完发,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急急赶到谢之彦的住所,正好看见他推门而出,微愣,然后眸光灼灼看着她。 楼倾菲的脸微红,脚步慢了下来,旋了一圈,小声问道:“好看吗?” 今天出门之前,她可是仔细地打扮了一番,还穿上了她亲娘亲苏芷蔷给她做的新衣服:一袭用织云坊的雪锻裁成的榴花染舞襦裙,外面罩着寒烟轻纱,衣袖上还缀着两只翩然若飞的蝴蝶。 一头乌溜溜的长发用缀着珍珠的发带编成辫子垂在肩上,衬得她那象牙白的肌肤如珍珠般润泽。 “黛眉夺得萱草色,红裙妒煞石榴花。”呆愣了许久,谢之彦终于喃喃道。而后,又满含柔情地注视着楼倾菲的凤眸,叹道:“很好看!” 楼倾菲微垂着头,难得露出一丝娇羞的表情,半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香囊塞到谢之彦手里,说道:“送给你。” 谢之彦看着手里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香囊”的袋子,脸上表情有趣的紧,想笑又不敢笑,还带着一丝疑惑,似在猜测那香囊上绣的是什么。 楼倾菲一把夺过香囊,把里面的琉璎佩拿了出来,戴到谢之彦的脖子上,怪嗔道:“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懂不懂啊?” 那琉璎佩是苏家祖传之物,总共有两块,一块是龙佩,另一块是凤佩。而她现在送给谢之彦的正是其中的龙佩。其实楼倾菲也很奇怪,为何苏密没有给她名义上的娘,也没有给她亲娘,却独独给了她。 谢之彦看着胸前那块泛着幽深紫蓝光的玉佩,眸中浮起一丝疑问,“这是?” “琉璎龙佩。” “龙佩?” “嗯,凤佩在这里,这是一对的。”楼倾菲拉出挂在胸前的凤佩。与龙佩不同的是,凤佩稍大一些,在泛着紫蓝色光的琉璎玉中,一丝流溢的红光在缓缓地流动着,虽细,却红艳似血,清晰可见。 谢之彦眸光一闪,心里突然浮起一丝不安。这对琉璎佩一看就不是寻常物,而且“琉璎佩”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 “你又在想什么了”,楼倾菲娇睇他一眼,说道:“其实这是外公家的祖传之物啦。在来靖安之前,我看到外公收拾的时候,好奇拿来看了一下。不过,后来外公却把它给了我……”说到这里,她突然记起苏密的脸色,当时没有发觉,现在想起来,那时苏密的神情好像很奇怪,可她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哎呀,不管啦,反正就是外公把它给了我,而我又把它送给你。外公说啊,琉璎玉是极为难得的,不仅冬暖夏凉,还可以解热毒,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你体质偏弱,得一直戴着才好。” 谢之彦心头一暖,明白了她的用意,“好,我记着了。” 楼倾菲点点头,“嗯,这才对嘛。” 谢之彦看着她一脸“教导了顽皮小孩”的得意表情,唇边不自觉溢满笑意,牵起她的手,“走,带你去逛夜市。” “靖安不是一向都是实施‘宵禁’的吗?” “那是平时为了确保皇城的安全实施的。可是每到节日,都会开放夜市,以示‘皇家恩泽,与民同乐’。” 楼倾菲撇撇嘴,“明明就是皇室里的人自己想玩,还要找个这样的烂借口。” “你呀”,谢之彦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捏捏楼倾菲的小鼻子,“竟敢明目张胆地说这样的话,要是让皇室之人听到了,可真不得了了。” “哼~他们又不在旁边,怎么会听到。” 第四十一章 再同游 “什么我不会听到。”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响起了周煜贤戏谑的声音。 楼倾菲一听,顿时黑了脸。果然不能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啊,谁说的来着“每一个窗户后面都有一双眼睛,每一片树叶后面都有一只耳朵”。简直防不胜防! 周煜贤走过来,目光在他俩刚松开的手上转了一圈,带着一脸欠揍的笑意说道:“之彦,李姑娘,好巧啊。” 巧,当然是巧了。 她看着那群浩浩荡荡也向这边走过来的人,脸上浮起一丝郁色。说实话,看到他们,很难不让她想起那次令人抓狂的五人行。这次还更夸张,除了楼文承、周煜瑾、楼倾仪和楼倾语,还多了周煜贤和韩慕雨。 “菲表妹,你怎么和谢公子……”楼倾语看到楼倾菲,一脸讶异说道。 楼倾菲看了楼文承一眼,微微勾起唇,很好,看来他没有把她和谢之彦的事告诉楼远甫。 “你不知道吗?这就是浪漫的邂逅啊!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和娇柔美丽的闺阁小姐!”唉!其实她更想说这是浪漫的约会。天知道她多想眼前这群人消失,好让她和谢之彦过个甜甜蜜蜜的七夕约会。 “扑哧”一声,楼文承和周煜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菲表妹”,楼文承走到她身边,“闺阁小姐会有偷溜出府的行为吗?怪不得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娘一脸的支支吾吾。” “我哪有偷溜出府”,楼倾菲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是光明正大地从……后门出来的。”说着,她的声音蓦地小了下去。 听闻此言,众人都笑了。楼文承更是夸张,简直就是狂笑不止。周煜贤看向谢之彦,只见后者含笑柔情地望着众人中间那个一脸懊恼的女子,不知为何却突兀地想起皇兄的话。李姑娘确实有让人瞩目的本领。就像他们这一群人,只要有她在,气氛总会轻松愉悦,而她的每一面,也总能轻易的吸引别人。这样的女子…… 等等,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周煜贤撇开头,把目光投向夜市上三五成群的行人,似想借此压下心头那无端冒起却不该有的想法。 “煜贤,你怎么好像有些魂不守舍”,楼文承走到他面前打趣道,“靖安绝色都在这儿了,你眼睛还往哪儿瞟?”很显然,楼文承话里的绝色是指“靖安双姝”——韩慕雨和楼倾语。 可听闻此话的周煜贤却把目光投向了一脸明媚笑意走在谢之彦旁边,正和他低声交谈着什么的楼倾菲。 只是刚刚整了楼倾菲,终于扳回一城的楼文承,此时却显得有些神经大条,愣是没有发现周煜贤那有些奇怪的神色,兀自叹道:“看着他们,还真是明白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我那令人头疼得连她娘都拿她没办法的表妹,只有在之彦面前才会如此温顺,而之彦那对着女子就如千年寒冰的冷脸也只有在菲表妹面前,才会如此柔和。嗯,这叫什么?佳偶天成?!若不是谢太傅……” 意识到自己扯到敏感话题,他赶紧跳过,“说不定我们很快就可以喝之彦的喜酒了。是吧?” 周煜贤脸色微黯,其实不必别人多说,连他自己也觉得他们是一对璧人。只是这不该有的想法究竟在心里蛰伏了多久,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第四十二章 遇袭(一) 一行人穿过北市,走往城东,因为一年一度的“七娘会”会在城东官衙旁的空地举行。这是靖安城的女子们每年七夕都会去参加的节目。 蓦地,楼倾菲拉住了谢之彦的衣袖,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怎……” 谢之彦还未说完,就看见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把他们这群人团团围住。下意识的,他微移身形,挡在楼倾菲前面。 楼倾菲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却感动得要死。“傻瓜”,笑骂他一句,她侧过头望向那群黑衣人。这一望,却让她的心瞬间起了戒备,身影一闪,已经立在了他们这群人面前。 几乎是同时,那群蒙面黑衣人也向他们攻过来。楼倾菲、周煜贤和楼文承分在三个方向迎战,而谢之彦和周煜瑾则站在原地,护住三个已经吓得面色发白的娇小姐。 这群黑衣人足有数十个,而且个个武功不弱,现在正和她交手的这个更是个中高手,楼倾菲一边制住他,一边想着,眼前却闪过周煜瑾那一脸平静的神色,顿时了然,看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那么,他们的后援应该就到了吧。不过,她倒很乐意再帮他们一把。 微微一笑, “刷”地一声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霎时如蛟龙出海,带起凛冽的寒意,一道红光划破天际,照亮了半个夜空。 “赤霄寒蝉?!”那个像是领头的黑衣人后退一阵,避开那凌厉的剑气。心里有一丝惊疑,难道那个天蝎宫暗查了几年都没有任何消息的人竟是眼前这个…女子?!如此说来…… 楼倾菲也没有趁势攻过去,她的本意并不在此,而是盯着他启唇说道:“赤霄寒蝉,天下第一剑,剑身通透且泛红光,故名‘赤霄’,剑气凌冽如冰霜,若自身功力不足,反而会被寒气所噬,故曰‘寒’,而‘蝉’则取此剑薄如蝉翼却柔韧无比之意。这把剑的上一任主人是江湖第一杀手——冰魄,而现在的主人乃小女子也。” 领头黑衣人有一瞬的犹疑,似在思考该攻还是该撤。可就这一瞬之差,另一群劲装黑衣人赶到,立即与他的部下厮杀起来。刚刚还是势均力敌的局势被打破,楼倾菲他们明显占了上风。 领头黑衣人回神,明白了楼倾菲刚才的用意不过是让他分神,顿时如毒蛇般的目光缠上她。他知道,任务已经失败,但是,怎么也不能全军覆没不是?! 闭上眼,他凭着感觉往楼倾菲攻去,环绕在他四周的强劲的罡风带起路上的沙尘,周围一时有些迷蒙。 楼倾菲微眯着眼,把剑往地上一撑,整个人顺势跃起,飘忽如风,迅疾似电,手中的赤光瞬间刺中领头黑衣人的右肩窝。她一怔,忽觉有些不对,可是已经晚了,她身后响起了暗器破空的声音。急忙收剑,虚晃一招回身,只见十五只流星镖每三支呈“品”字形直直射向周煜瑾、韩慕雨、楼倾语和楼倾仪。 一旁的周煜贤和楼文承见此情景,也抽身过来,挥剑扫落面前的流星镖。楼倾菲皱了皱眉,脑中念头一闪而逝,还来得及未细想,袖中的银针已经射出,打落最右边的那支流星镖,接着扑向谢之彦,刚把他带往一边,另外两支堪堪擦过他们的衣袖。 “菲表妹,你们没事吧?”楼文承有些惊魂未定,谁也不会想到,竟然还有另外三支镖从背后射向谢之彦。 楼倾菲没有答话,伸手夹住一张朝她飞来的金片。下一瞬,暗夜中传来一阵轻笑声,“姑娘,后会有期。” 第四十三章 遇袭(二) 楼倾菲看着手中那片用纯金打造的枫叶,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战修,天蝎宫左护法及枫堂堂主。据闻他在天蝎宫的众多堂主中,武功排名并不见得很靠前,但是却是最足智多谋的一个,深得天蝎宫宫主信任。每回出任务,不见得次次成功,可无论形势多么不妙,却都能逃出去。若下一次再遇见,定会睚眦必报,狠毒无情。而被他盯上的人定会收到一片金枫叶。 倏地,她想起刚才在收剑时,余光中瞥见他张眼的一瞬,眸中胸有成竹的笑意。 是吗,原来他的用意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的眼睛往往最容易泄露他的想法,所以他才会闭上眼! 手骤然握紧,原本还躺在掌中的金片瞬间化成粉。 “菲表妹?!”楼文承有些担忧的喊了句。此时任谁都看得出楼倾菲的心情糟到了极点。 “啪”地把软剑缠回腰间,她径直走向那一众已经成为阶下囚的蒙面黑衣人。“你叫什么?”问的却是站在一旁的劲装黑衣人。 “御。”话刚出口,御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能让一个女子给唬住了呢,真是丢了他这个“御影”队长的脸。 “逃掉的那个,叫战修,天蝎宫枫堂堂主。他方才硬受了我一剑,如果你们这么多人都逮不到他——”楼倾菲拖长了尾音,“你就自刎谢罪吧。” “李姑娘如何得知?”周煜瑾走了过来,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她拾起刚才被打落的流星镖,有些玩味的说道:“‘流星十八镖’是天蝎宫枫堂堂主的独门暗器,据说那些镖在他手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如果刚刚不是在那样的境况下,你们之中伤亡定是难免,要不然就是”,顿了顿,她直直望入周煜瑾那双深眸,“他的目的不在此。” 周煜瑾微眯了眯眼,心中腾起一丝赞赏之意,好一个心思通透的女子,有勇有谋,秀外慧中,倘若…… “想必李姑娘已心知那个战修已不在我们掌控之中了吧。” 楼倾菲一愣,随即却笑了,第一次,她对眼前男子有了一丝欣赏之意。谢之彦说的对,他的的确确是帝王之才,心思的敏锐程度真可谓是绝无仅有。 在一旁的御听到他家主上的话后,正想质问楼倾菲刚才为何那样说,可刚接触到她的眼神,却硬把到嘴边的话全咽回肚子里。哇,好可怕,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的气势可以媲美他家主上,而对方竟然还是个,女子。 楼倾菲瞟了他一眼,似看穿他的想法,微哼一声,走开了。楼文承有些愕然地看着楼倾菲的背影,又看了看谢之彦,却愣是弄不懂菲表妹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一句也没问谢之彦要不要紧? 谢之彦微叹了一声,走快了几步跟在她后面。 “别跟着我。”走了许久,楼倾菲停下来,头也没回地喊了句。 “怎么了,我不是没事吗?” 楼倾菲一僵,却走得更快了。谢之彦小跑几步赶上她,拉住了她的手。这一拉,才发现她隐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刚才还说我傻,我怎么觉着有人更傻呢!别自责了,嗯?” 她回转身,轻轻靠进谢之彦怀里,听着他那与自己同一频率的心跳,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连灵魂都为之颤栗。是了,无论何时,他总能轻易地看透她,她的好,她的坏,她的倔强,她的软弱,她心底不知何时会冒出的害怕和失落…… 幸好,幸好,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谢之彦半搂着她,轻抚上她乌发的手带着万分怜惜,像是安慰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无论她有多么的强势,多么的慧敏,他却早已明白她骨子里最淳朴,最纯真的孩子气。 第四十四章 心意 “之彦,你知不知道……”把脸往他怀里蹭了蹭,楼倾菲突然有些闷闷地说道。 “嗯,我听着。” “其实我也很没用的……” “又说什么傻话……” “你先听我说完嘛。” “好,好。”谢之彦拍拍她的背,眸中噙满熠熠笑意,任由她撒娇耍赖。 “你知道的,一遇上你的事,我总是容易慌,一慌就会乱,所以”,她攥紧他胸前的衣服,“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置身在险境中,好吗?” 谢之彦心底一叹,松开她,望向她那双盈盈凤目,他要让她知道他的坚定。 “我答应你。” “真的?” “嗯。”谢之彦郑重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之彦最好了。”楼倾菲欢呼一声,搂上他的脖子,像只小猫似的挂在他身上。 谢之彦微愣,随即眼神一柔,笑了。还真是个小孩子! 楼文承和周煜贤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什么呀,还害我白担心了。”楼文承状似有些埋怨地说道,可心里却是真真松了口气。对于他这个表妹,他是真心疼着,对她甚至比对他的亲妹妹还要好。 周煜贤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像扎了跟刺,不舒服得很。 “啧啧,菲表妹,当街做出这样的行为,真是有损闺阁小姐之名啊。”楼文承忍不住走过去,一脸戏谑。 楼倾菲一僵,窝在谢之彦怀里的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 谢之彦突然低低地笑了,“没事,倾儿的胆子可大着呢。” 楼倾菲更窘了,赌气般抬起头,把嘴一撅,似懊恼似撒娇又似娇羞地瞋了谢之彦一眼。 正欲过来的周煜贤见此情景,顿时呆在了原地。 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眸含秋水,波光流离,神采飞扬! 不是没有见过美人,相反,从小到大,他身边环绕的都是美人。可是,却从没有见过有谁的一颦一笑能美得如此动人心魄。那种风采,那种美,就像是在你心房最柔软的地方重重一击,落入一颗种子,而后,生根发芽…… 他突然萌生出一种想逃的冲动,可是双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挪不动半步。 “哎呀,我今天才发现其实菲表妹也是美人一个呢。是吧,煜贤?”楼文承回转头,朝周煜贤笑道。 “嗯,李姑娘之美胜在灵秀。”他尽量平静地答道,却按不住内心的慌乱。 “什么嘛,只有‘灵秀’两个字?”楼倾菲状似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 楼文承听到,忍不住撇过头窃笑了好一阵才对她说道:“菲表妹,我真怀疑你懂不懂什么叫矜持。” “我还真不懂什么叫矜持,不过”,她转向谢之彦,“之彦喜欢不就行了嘛。” 谢之彦宠溺地抚抚她的发顶,算是回答。 楼文承恶寒地搓搓手臂,扯开周煜贤,“煜贤,我们还是快走吧。再在这儿呆下去,我怕我牙会酸得连豆腐都咬不动了。” “大表哥,你就承认吧,你这是嫉妒。”楼倾菲蹦跳着跟在他旁边,“要不我给你介绍个表嫂吧。” 楼文承一脸惊竦的表情,“菲表妹,我相信‘物以类聚’这句话。像你这心性,也就只有之彦受得了。” “甘之如饴。”谢之彦突然插了一句。 楼倾菲“哈哈”大笑起来。 楼文承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现在还才是七月吧,我怎么觉着好像到了数九寒冬了。煜贤,你也这么觉得吧?” 周煜贤微扯开一丝笑意,心里却越发涩然起来。 …… 第四十五章 七娘会(一) 还未走到城东,远远地就望见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空地的中央摆着几张八仙桌拼成的大祭台,周围零零散散的是城中各家姑娘们的祭桌。每一张祭桌都各具特色,凝聚了姑娘们别样的匠心。看得楼倾菲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 天啊,她们是在举行手工艺比赛吗?看那些精美的刺绣桌围,那些用竹篾扎成的形形色色的手工艺品,那些看得你流口水的花果糕点,那些绝韵高雅的插花。花香和女儿香和谐融合,一时只觉暗香浮动。 “菲表妹,有何感想?” “啧啧,自愧不如。”楼倾菲很诚实。看到这些玲琅满目的精品她头都快晕了,更别说亲手去弄了。 “菲表妹在家是怎么过七夕的?”楼倾语有些好奇。 “我娘每年都会帮我沐发啦……” “然后呢?” “然后,我就溜了。通常不躲个十天半个月我是不会回家的。” 楼倾语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一时不能接受。 “七岁那年,我糊里糊涂走到一个叫李村的地方,没吃没喝,后来一个好心的大娘收留了我;八岁的时候不是很记得去了哪里了,只记得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大哥哥;九岁那年嘛去了宣州,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当了个丫鬟,后来逃了;十岁去了横北;十一岁去了祁阳;十二岁是最糟的一回了,被人一路“追杀”,什么也没玩成……”当然,她没说会被人“追杀”完全是因为一件糗得不能再糗的事。 楼倾菲还没说完,一众人已经傻了。 楼文承一脸同情地感叹了声,“我现在总算知道你娘的辛酸了。表妹,你也太夸张了,七岁就开始逃家。” “错了,我第一次逃家是五岁。那时我哥,嗯,就是李澈啦,他要去游学,硬是不捎上我。我就一路悄悄跟着他了,结果,还是被他拎回家了,唉!”说到她名义上的哥哥,楼倾菲唇边泛起一丝笑,他哥哥还是很疼她的。 “对了,语表姐,你们怎么不去弄那个。”她指了指那些祭桌。 “那些姑娘都是报名参加了比赛的。去年是慕雨得了第一呢。” “真的是比赛啊”,楼倾菲兴奋起来,“我可以当评分员不?” “一般评分的都是当地的官员和贵夫人,也只有男子才可以投票。” “这样啊……”楼倾菲语气里有一丝失望。 周煜瑾眼波微动,“李姑娘想当评分员吗?” “是啊,难得来一回,不过过瘾怎么行,可惜了……” 楼倾菲还未说完,周煜瑾便向御使了个眼色。没过多久,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跟着御走了过来。看到周煜瑾也在这,一脸震惊,刚要下跪,却被他用一记厉眼制止了。 “这位是李姑娘,她想当这次七娘会比赛的评分员。京兆尹大人看着安排吧。” “是、是、是”,那位京兆尹大人像小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期间不禁多看了楼倾菲几眼,想着这姑娘是什么来历。 “之彦,我去当评分员了。你也去投票吧。” 谢之彦看了周煜瑾一眼,点点头。于是,一行人分成了两拨,谢之彦、楼文承、韩慕雨和楼家姐妹,而楼倾菲则跟着周煜瑾两兄弟。 后来的后来,楼倾菲回想起这件事,总觉得她那时不应该跟谢之彦分开的。如果是那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这回事! 第四十六章 七娘会(二) “听到李姑娘说起小时候的事,真是让我好生羡慕。” 楼倾菲微微勾了勾唇,没有说话。站得越高,失去的将会越多,这个道理她是懂的。想起在21世纪的时候,她的时间简直要用“挤”来形容。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翘班”成功乐此不彼,把它当作一项最大的挑战。可惜…… 思及此,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李姑娘?” “嗯?”楼倾菲抬眼看着周煜贤,凤眸里有一丝疑问。 见她似没事,周煜贤心里不禁松了口气,看她刚才的神情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 毫无疑问,刚才楼倾菲那恍如错觉的神色也落在了周煜瑾眼睛。他微眯了眯眼,开口问道:“不知李姑娘是否记得我说过姑娘有不凡之志的话?” 楼倾菲皱了皱眉,他怎么老抓住这个不放呢?“周公子又有何见教?” 周煜瑾抿了抿唇,心情似乎不错,“见教谈不上,只是有些好奇。”他却是意料之外的坦诚。 楼倾菲眼眸一转,也笑道:“既然周公子好奇,我倒是可以说说我的心愿。” “哦,比如?” “比如,走遍天下万水千山,看遍世间美丽旖景。又比如”,她突然直直望向他,凤眸中闪过一丝挑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周煜瑾和周煜贤心里同时一震,似没有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 周煜瑾回望着她,骤然变深的眸色里带着研判的味道,这个女人,是在提醒他不够资格吗?真是有趣!他想要的自然不会放弃,而他不想要的,也断不会委屈了自己。 就在三人快要陷入沉默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吵闹声。 看到周煜瑾突然冷下来的脸色,始终恭恭敬敬跟在一旁的京兆尹额上冒起一层冷汗。“皇…呃,周、周公子,下…我、我去看、看看。” “这是怎么回事?”一离开周煜瑾身边,那位京兆尹马上一改刚才的熊样,板起面孔问道。 “大人,前面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老叫花子,硬是躺在路中间,赶也赶不走。” 京兆尹回头望了一眼款款向这边走来的周煜瑾三人,不禁急道:“多派几个人过去,抬也要把他抬走,要快!” 那个士兵得令前去,可是非但没有把那尊“大佛”抬走,吵闹声却是越来越大。楼倾菲循声望去,这一看,一股怒意从胸中冒起。五六个壮小伙拖着一个老人,不仅言辞凶恶,甚至拳脚相向。腾身一跃,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外加两记拳,那五六个士兵全都“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京兆尹大人,请问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所管辖的子民?!”虽然她不甚清楚运国的官吏制度,但是她好歹也知道“京兆尹”是辅助管理都城的一方官员。 那位京兆尹也不敢回话,生怕一不小心惹了这个入了皇上法眼的女子。 看穿他的想法,楼倾菲微哼一声,刚蹲下身想扶起那位老人,却见他一个鱼挺坐了起来,惊喜若狂地喊道:“噫!隐凤!哈哈哈……” 大笑着爬起来,疯疯癫癫,手舞足蹈,放声高歌,“甘露从天降,醴泉自地出,神爵降集兮,凤凰来仪。遨游四海兮,择梧而栖,风云惊变兮,归于高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四海归一兮,万颂其昌,凤凰于飞,九天翔,九天翔……” 京兆尹一脸惶恐地看着那位老叫花子,想着要是皇上龙颜大怒会不会罢了他的官。可是觑觑楼倾菲,又不敢有所动作。要是得罪了这位姑奶奶,说不定官丢得更快。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周煜瑾脸色阴晴不定地环视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楼倾菲身上。刚才那个老人的那声“隐凤”代表着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一个关于运国最古老的秘密。 手蓦地紧握成拳,如果,如果,她真的是……就不要怪他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 楼倾菲看着那个兀自唱着歌,越跑越远的老人,微微皱了皱眉。 她未察觉,运国的天,已然悄悄涌起风云…… 第一章 冰魄(一) 靖安城郊的一家小酒馆。 一个一身灰袍,带着黑纱帷帽的男子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细细独酌。 店里的掌柜一边拨着算珠子,一边还不时抬起头瞅瞅那个灰袍男子。这个男子自午时过半开始坐在那里喝酒,到现在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走! 其实也不能怪他有如此心思,只是那个男子身上有着一股子煞气,来店里的客人看到他总是没坐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你说他怎么能不恼火。 蓦地,那灰袍男子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随即招了招手。 “客官,请问……” “多少钱?”冷冷清清的声音。 “纹银二、二两。”店里的伙计有些哆嗦。 冰魄放下银子,然后一阵风似的走了。小伙计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擦了擦眼,要不是看到自己手里的银子,他还以为刚才是眼花了。 去到菩光寺,在一个小弥沙的指引下,他一路顺利走到寺后的竹林。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黑纱下的面孔不禁浮起笑意。 穿过丛丛苍翠欲滴的竹子,待他发现林子深处背对着他站着的女子时,才猛然发现不妥,正欲转身离开,一股劲风往他面门袭来。 他侧身一闪,避开,随即又有两股劲风朝他两颊射来,他纵身一跃,可那劲风像是长了眼似的,一股射向他的腰部,另一股射向他的帷帽。 冰魄侧身一翻,脚蹬上旁边的一丛竹子,借力一跃,落在那姑娘面前。可还没站稳,只听得“啪”地一声,黑纱帷帽应声而裂,落在地上,露出帷帽下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可惜,那张脸上嵌着一双冰寒的眼,生生破坏了美感。 他盯着离他五步开外的女子,双手中的小石子被他握成粉。这个女子不仅武功在他之上,而且他的每一步似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可他偏偏想不起除了丝儿还会有哪个女子能对他如此熟悉。 思及此,他眼中的寒意更盛。 楼倾菲看着那个一身煞气的男子,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猝然开口,“阿冰,别来无恙啊!” 那个被唤作“阿冰”的男子瞬间石化。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叫他“阿冰”,一个是丝儿,另一个是…… 一双桃花美目倏地睁大,没错,身形是非常相似,面孔虽然陌生,可是那双眼睛的确很,不,是非常的熟悉。而且,“他”的武功也确实是在自己之上,“他”对自己的了解甚至超过丝儿…… “你、你、你……”“你”了半天,冰魄仍是没有办法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来。不得不说,这个认知太震撼了,即使是六月飞雪,晴天霹雳,也不会让他如此震惊。 楼倾菲望着一脸呆样的冰魄,终是忍不住破功,“哈哈哈”地狂笑起来,笑得她肚子生疼,只差没在地上滚了。 冰魄看到这样的楼倾菲,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霎时,一张俊脸黑得堪比锅底,走过去,一把拎起她,咬牙切齿,“你是李倾!” 楼倾菲抹抹眼角笑出来的泪,眨了眨眼。 “你是女的!”语气中的怒意更盛。 楼倾菲又眨了眨眼。 猛地放下她,冰魄转过身,“你骗了我三年。”这会儿,语气已经平静无波。 楼倾菲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转到他面前,巧笑嫣然,还带了那么点讨好的意味,“阿冰,别生气。” 冰魄一怔,眼前立即浮现一个白衣卓然的身影。 放眼江湖,没有人不知道,被称为“阎王令”的第一杀手冰魄有一个结拜兄弟。据闻两个感情甚是笃厚,碰到一起时总是同吃同睡。可当有心人要打听他的消息时,除了知道他叫李倾,自封了个“混世小魔王”的名号外,却什么也查不到。只因他来无影去无踪,甚至连冰魄本人要找他,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可是,现在这个结拜兄弟突然变成个女子,你叫他怎么接受?! 不对,不是这样,更重要的是,她骗了他,三年! 第二章 冰魄(二) “阿冰……”楼倾菲这会儿知道事情棘手了,他可能不会介意她是女子,可是却会介意她骗了他三年。 “你这样耍我,很好玩。”冰魄深知这符合她的性格,说心里不难过是假的。 “哇~你这是污蔑!”楼倾菲气得跳脚,“你不也清楚我家的情况嘛,我怎么可能以真实身份出去外面招摇。” “那你也不用瞒着我吧,还是三年那么久!”冰魄吼了回去,真是的,骗了他还气焰那么高。 “呃”,楼倾菲瞬间蔫了,“对不起。” 听到她果真老老实实地道歉,冰魄有一瞬地错愕,心里的怒气也散了大半,不过,怎么能让她轻易过关。微哼一声,他又转过身。 “说吧,什么条件。” 冰魄心里一喜,就等你这句话了,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把赤霄寒蝉还给我。”这夺剑一战是他混迹江湖以来唯一的“耻辱”,刷也刷不掉了,不过,没关系,宝剑完璧归赵就行了。 “别的可以,这个免谈。” “李倾!” “李倾菲。” “你的名字是‘李倾菲’?!” 楼倾菲笑着点了点头,她有的是办法让他转移注意力。 “李倾菲……”冰魄又念了几遍,点点头,“好听。” “那是当然了。” 看到她一脸得色的自恋样,冰魄微微勾了勾唇,尽管她从“男”的变成“女”的,本性还是没变。这就…行了吧,至少她是以真性情与他结交。 “找我来有什么事?” 楼倾菲神色蓦地一沉,“我被战修盯上了。” “天蝎宫枫堂主?!” “嗯。” “你怎么招惹上他了?” “这事你我都管不了,总之我就是那个倒霉鬼。” 冰魄微愣,随即明白过来。江湖人向来不插手朝堂的事,既然她说“管不了”,那便是朝堂上的事了。 “他留下枫叶了?” “嗯。” 冰魄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战修留下枫叶,说明他是下定决心了,双方之间只有一方能活。而对于这项游戏,战修从无败绩。 “最近他有什么动静?” 楼倾菲摇了摇头,“当时他带来的天蝎宫死士全军覆没,他本人也硬受了我一剑。即便回到天蝎宫,也要修养好长一段时间。”顿了顿,她问道:“你接触过天蝎宫月堂主?”冰魄点点头,却突然猛地看向楼倾菲,“你是说……” “是呀,糟就糟在这里了。你接触过月堂主,天蝎宫不可能没有查过我,但可能什么也查不到。可是,经过此事,我的身份就暴露了。” “小倾,当时天蝎宫行刺的是谁?” 楼倾菲一笑,叹道:“阿冰,也只有当这些时候,我才能领略到你身为江湖第一杀手该有的风范啊。” “别打岔。” “皇上。” 冰魄一僵,脸色白了白,事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很多。“苍国的江湖组织,行刺…我们运国的……” “唉——”楼倾菲哀叹了声,“我也是看到他的‘流星十八镖’才晓得自己被卷进了这么一个大泥沼。天蝎宫在苍国就以神秘著称,何况跟它隔了千山万水的运国。” “你想让我做什么?” 楼倾菲眼中即时涌起满满的感动,心中愧疚又起,“阿冰,你…丝儿姐姐……” 相识三年,冰魄岂会不知道她此时的想法,定定地望向她,说道:“要是丝儿知道你有危险,也断然不会不顾。” 大恩不言谢! 平了平心中的情绪,楼倾菲说道:“我想知道天蝎宫宫主是谁,以及他在运国的联系人。” “好,我马上去趟苍国。” 她却一把拉住他,笑道:“不用这么急。我先带你去认识个人。” 第三章 相谈 被楼倾菲拉着东转西转,终于来到一个院落门前。冰魄不禁有些好奇了,“这么神神秘秘地,带我来见谁?” 楼倾菲笑而不答,轻轻扣了扣门扉,喊了句,“之彦。” 门内响起了脚步声,不多会儿,“吱”地一声,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青衣素带的温文男子。 冰魄微眯了眯眼,心中立即料定此人绝非简单人物。江湖人看人讲究“气”,这名男子虽然没有丝毫内力,一身精芒却极尽内敛。看他尚及弱冠之年,可“中庸”之精髓却在他满身从容不迫的气韵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池中之物?! 谢之彦此时也注意到了站在楼倾菲后面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男子。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属于男人们的较量便已结束,只剩下彼此间坦荡荡的欣赏之意。 “你的朋友?”谢之彦替楼倾菲理了理额前微乱的碎发,问道。 “嗯。” 他没有再问,径直走在了前头。 “阿冰,进来吧。”楼倾菲回头招呼了一声。 阿冰?! 走在前头的身形微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这一细微的动作,虽然恰巧转过身的楼倾菲没有看见,但并不代表逃得过冰魄的一双利眼。 唇边不禁浮起一丝恶劣的笑意,哎呀,他好像发现好玩的事情了。嗯,就当是对她骗了他三年的回礼吧。 打定主意,冰魄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跟在后头。 “小倾,我从不知道你的文采这么好。”一进屋,冰魄就注意到那幅楼倾菲留下的“墨宝”,一边“啧啧”地称赞,不时用眼睛瞟瞟那个听到他喊“小倾”时,背影僵了僵的谢之彦,心里给自己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哼,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一向敏锐的楼倾菲这回却有些后知后觉。 “小倾,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好歹我们也相识三年了,还经常同吃同睡。”后面的几个字,他明显加重了语气,不意外看到谢之彦拿着茶壶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久。 楼倾菲看了看谢之彦,终于明白冰魄的这番“叙旧”是何意,不禁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经常和你同吃同睡了?!” 江湖传闻“阎王令”冰魄冷酷无情,不苟言笑,可认识他三年的楼倾菲却把他的本质看得透透的,完全是一恶劣男。 “哎呀,小倾,你不要恼羞成怒嘛。大哥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九连山溪边,你抢了我半边鱼;在宣州的破庙里,你夺了我半只烤鸡;在从益城的客栈,你占了我大半边的床……” 看到楼倾菲一副濒临爆发的样子,他很有自觉地把目光落在谢之彦手边那杯满得溢出来的茶,开始转移话题,“小倾,给大哥买坛竹叶青吧,我口馋了。” “哼,你自己去买。”楼倾菲甩袖,懒得理他。 “倾儿”,谢之彦却是开口了,“买上好的竹叶青要到北市的汾窖酒馆。” “哼。”楼倾菲忿忿瞪了在一旁装无辜的冰魄一眼,一阵风似的走了。 “谢公子的隐忍功力实在是炉火纯青啊。”冰魄坐下来,一脸戏谑。从墙上的字画中,他已得知此家主人姓“谢”。 谢之彦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冰魄公子把倾儿支走,可是有事相告?!” “哦~谢公子如何得知我是冰魄?” “能与倾儿如此亲密无间的,除了倾儿的结拜大哥冰魄,似乎不能作他想。” “那你可知小倾此番叫我前来是为了何事?” “想必是七夕遇袭之事。”他抬眸看了冰魄一眼,眸中精芒乍现,却让一直在刀光剑影下过活的冰魄暗自吃了一惊。 他果然没有料错,他确实不简单! 第四章 惜别 “天蝎宫是苍国一个颇为神秘的江湖组织,至于其宫主是谁,历来都是众说纷纭。”冰魄也不打算隐瞒什么,悉数相告。 谢之彦的脸色沉了沉,“如此,为难冰魄公子了。” 冰魄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剑眉挑了挑。 “江湖中人不插手朝堂之事,在下也略微耳闻。” “恐怕不只是略有耳闻这么简单吧。” 谢之彦走到窗台边,看着窗外那丛郁郁葱葱的…泪竹,眸色微暗了暗。“若冰魄公子打算从运国查起,不妨留意一下靖安董家,若是苍国,则可以关注苍国的…储君之争……” “谢公子为何告诉我这些?” “依倾儿的性子,此事不弄清楚断不会善罢甘休,可又怕我会担心,所以,我也假装不知吧。” 谢之彦低低说着,身上疏离的冷意奇迹般地散去,只剩下温柔暖意。 冰魄看着那个一提到小倾神色便骤然转柔的男子,倏然开口,“爱上她,你会很辛苦。”以他所熟知的小倾,像风。可是,风又怎么可能抓得住呢?! 闻言,谢之彦却是笑了,“即便是饮鸩止渴,我也,心甘情愿。” “你们怎么了?”楼倾菲一回来,便发现气氛有些诡异。 “小倾,你的脚程好像有些慢了,轻功退步了?!”冰魄适时转移话题。 “接着。”楼倾菲把手中的酒坛抛向冰魄。 酒坛一开,霎时,酒香四溢,乐得冰魄眉开眼笑,果然是好酒啊。 “之彦,小倾,一起喝。” 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化,谢之彦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倾儿身边的人似乎个个都相当的率真,一旦把对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总是毫不掩饰坦言相告,想当初,她的外公也是如此。 酒过三巡,冰魄朝楼倾菲笑道:“小倾,给大哥唱首歌吧。只有美酒,没有小倾的歌怎么行。” 一丝伤感涌入心间,楼倾菲依言坐到窗台边的筝旁,弹了起来。虽然她的琴技并不出色,但是依然掩不住音律间豪情万千山水的大气。侧过头朝他们一笑,启音清唱: 沧海笑 滔滔两岸潮 沉浮随浪只记今朝 苍生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浪涛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 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 一襟晚照 ……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 痴痴笑笑 …… 这首歌,以前她曾在冰魄面前哼唱过,意料之中,他喜欢得不得了。今日送别,便以此歌相赠。 琴声落尽,余音绕梁。一坛上好的竹叶青也喝得涓滴不剩。冰魄“嚯”地起身,道了声“告辞”,便不见踪影。 楼倾菲立即追了上去。 “大哥。” 冰魄回身,笑得灿烂,“总是要到这种时候,你才肯唤我一声‘大哥’啊。” 楼倾菲把袖中的小瓶一甩,他立即接住,“九转还魂丹?”随即猜出楼倾菲回来晚了应该是返家给他拿这个了,心中不由一暖。 “嗯。记得我说过的原则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保重!”一句“保重”已道出万千心思。 终是忍不住,冰魄上前几步,伸手抚了抚楼倾菲的发顶,“再见,小妹。”说完,再次不见踪影。 楼倾菲有些怅然,回转身,不期然看见谢之彦站在门边带着一脸笑意,静静等着她。像是无论多久,他依然会在那里,默默地等着她一般。 心头一阵滚烫,她立即朝他跑过去,宛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入他的怀里。 谢之彦紧紧地搂住她,眸中带笑,满足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倾儿,我想,我此生,无憾了。”能遇上她,能爱上她,能被她爱上,此生足矣。 不料,楼倾菲却猛地抬起头,状似埋怨地瞋了他一眼,“不行,我们还没有一起游遍山水,还没有成亲,也还没有生……” 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立即噤声,如火红晕爬满整张娇靥。 谢之彦深深地看着她,唇边的笑不自觉地溢出,一双星眸华光流滟。若是楼倾菲此时能抬眼相对,定会发现他眼中的眷眷深情如洪潮一般,汹涌激烈,似能把她淹没。 微俯下身,一个吻却落在了楼倾菲的发上,如蝶憩般轻轻地,柔柔地,似怕惊碎那一池炫目摇曳的梦境。 第五章 暗涌(一) 沉默,死水一般的沉默。只剩龙案上的龙涎香依旧轻雾缭绕,更衬得这偌大的宣政殿的沉寂。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薄凉的声音,在宣政殿内回荡开来,却惊得在下方跪着的御绷紧了身体,只感觉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地朝他涌来,一丝寒意窜上脊背。 “回主上,悉知当年楼三小姐…猝死内幕的人都已…先后过世,现在…唯一活着的只剩…当时为楼三小姐接生的稳婆王婆。”他有些吞吐地说道。 “是左相所为吗?” “据‘御影’探回的消息,不是。传闻左相与楼夫人十分恩爱,爱屋及乌,对刚出生的楼三小姐更视若珍宝,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当时照顾楼三小姐的,据说全是经过精挑细选,在楼府待了数十载衷心耿耿的老奴仆。如今十五年过去了……” “奶娘也可能是吗?” “楼三小姐,呃,是由楼夫人亲自哺育。” 周煜瑾有一瞬没有说话,脸色更寒了几分。 “那王婆怎么说?” “她那时也是机缘巧合下去的楼府,正好看见楼三小姐入棺。她还说,当时楼夫人哭得死去活来,硬是不让人钉棺,后来左相让人把她弄晕了,才……” 话还未说完,他就听得“砰”地一声,惊愕地抬起头,却见那张龙案被周煜瑾生生劈成两半。 御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的震惊似滔天巨浪,在他的印象中,主上极少在人前显露他深厚的武功,唯一的一次还是四年前那次生死之战……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 周煜瑾闭眼仰坐在龙椅上,脸上淡漠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隐在袖中攥紧的双拳稍稍泄漏了他心中的怒意。 竟是没有一丝线索可寻,竟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左相啊左相,究竟是你太过老谋深算,还是真的是朕猜错了。如若真是这样,那一句“隐凤”又该何解?! “先前那个老人找到了吗?” “无……”御答得有些气虚,更不敢言明此件事透着诡异。那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老人往城北方向去了,可是他随即跟上时,却连个人影也没瞧见。最奇怪的是,当时满街的路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过那个老人。这几日他带着“御影”把靖安城都翻了个遍,只差掘地三尺了,依旧什么消息也没有,就像他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周煜瑾的脸色似乎愈加晦暗不明,跪在下头的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却在盘算着要不要把这“御影”队长之职让给暗。天啊,他家主上的怒气他真的承受不起。现在这种沉寂已经压得他快要憋死了。 “听说李姑娘的及笄礼快到了?”突然,周煜瑾又开口道,只是语气里似乎有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御有些讶异,微微抬起眸,正好瞥见周煜瑾唇边那丝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赶紧低下头,答道:“是的,主上。就在七月十七。” 周煜瑾微“嗯”了声,就再也没有出声。 御识趣地躬身离开,正走到门口,听见后面飘来一句话: “御,虽然在‘御影’里面,暗的武功最高,却是你跟着朕的时间最长。所以,心里那念头不要再想了,朕不会允的。” “哐当”一声,御的脚踢到了宣政殿的门槛上,呜哇~他家主上有读心术吗,竟是连他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第六章 暗涌(二) 是夜,楼府。 楼远甫站在书房的窗棂前,望着那泼墨般的天幕上悬着的玉盘,眸子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良久,低叹一声,才转过身,便见苏芷蔷立在他身后,痴痴地看着他。 “夫人?!” “老爷。”苏芷蔷回神,娇丽依旧的脸上腾起丝丝热气。 “夫人怎么还没睡?”见苏芷薇穿得单薄,楼远甫拿过以前办公时留在书房的披风替她围上,“夜深了,虽是七月,可你身子骨弱,还是容易着凉的。”他微微责备,可语气里却含着柔意。 心头一暖,苏芷蔷的神色更是温柔胜水,轻应了声“嗯”。随后,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一丝担忧浮上玉颜。 “怎么了?” “老爷,这次菲儿,也会平平安安地度过吧?” 楼远甫一怔,一贯严肃的面孔上也闪过一丝忧虑,最后,终是坚定地安慰道:“会的。” “可是,美娘说……” “你听她们说那么多作甚?!”还未等她说完,楼远甫便打断了她,声音里有一丝怒意。他的那两个妾心里在想什么他清楚得很。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尽量公平对待大家,希望的便是在关键时刻,自己家里不要先出了乱子,可没想到……现在仪儿和语儿都长大了,而且还那么出色,特别是语儿,她们有想法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她们不应该看他偏爱菲儿便编派她。他的菲儿,是他冒着欺君大罪保下来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半响,他又叹了一声,道:“夫人,你快去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老爷,那谢公子…你打算怎么办?”犹豫了许久,苏芷蔷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谢之彦是个人才,可惜,他和菲儿注定有缘无分。” “可是,承儿不是说,菲儿许是,喜欢他。” “哼,别给我提他,提到他我就生气。要不是他以前把菲儿和谢之彦相识的事瞒着不说,我们何须要到现在才知道。” “可是老爷,要是那谢公子和菲儿真的是相互倾心,那……” “夫人,你怎可如此心软?”楼远甫厉声道,而后,发现自己语气好像过重,又放软了声音,“夫人,你当知道,如今的皇上虽尚年少,可是心机之深沉却非一般人能比。现在谢太傅一家流放云疆,那谢之彦必定会再次出仕。若他再次回到朝堂,肯定会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比现在的承儿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说,这样深陷朝堂的人,怎么可以把菲儿托给他?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夫人”,他的语气又软了几分,还带着一丝哽意,“那是我们的菲儿啊。只要她活着,比什么都好,是不是?就按为夫的想法,把她许给我旧时好友的儿子。商贾的地位虽低,但却远离官场,远离是非。而且,少翼会待她好的。这事,你跟妻妹好好说说,让她会明白。” 苏芷蔷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虽然苏芷蔷没有明说,可楼远甫还是猜到她是怕自己的遭遇又落到女儿身上,愧疚、心疼、怜惜一齐涌入心间。 “夫人,委屈你了。” 苏芷蔷的一双美眸霎时蓄满泪水,却忍着不落,“得老爷这一句,妾身…便不觉委屈了。” 第七章 暗涌(三) 谢之彦站在院子的那丛泪竹前,负手而立,似在看着眼前的竹子,又似在透过竹子想着什么。只是,一向湛亮如星的眸子此时却沉得如无底的深潭。 蓦地,一双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熟悉的幽香飘入鼻端。 唇边不自觉绽开一抹醉人的笑,他握上那双手,拉到嘴边,轻吻了一下。 下一瞬,小手迅速抽回,楼倾菲红着一张俏脸,“谢之彦,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谢之彦回转身,看着此时理应不会出现在此的人儿,抚抚她的脸,笑道:“是啊,我越来越大胆了,倾儿说,这可怎么办?”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一接近,他就会知道;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光想着她,就会不自觉微笑;更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看到她,他的心就狂乱不止。有时候他会想,他是不是得病了,而他的药,就是她,也只有她。 楼倾菲微愣,偏头打量了此时在向她耍赖的谢之彦一会儿,而后牵过他的手,“怎么了?”她知道,今天早上娘来找过他,说是给他送她及笄礼的请柬,可她看娘当时的神色,分明是有事瞒着她。“娘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暖意源源不断地自心间涌出,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谢之彦微叹,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如此的温柔细腻,叫他如何舍得再让她担心。 轻蹭下她的发顶,低喃:“没事。” “真的?”明显怀疑的语气。 “嗯。”谢之彦轻笑出声,笑声里有着浓浓的宠溺。 “之彦。” “嗯?” “等我及笄礼过后,我们就订婚好不好?”虽然她没想过要这么早就结婚,但是先定下来似乎也不错。最起码,她和他都会安心些。 订婚啊! 谢之彦瞬间觉得有些晕眩与不真实,可仍清清楚楚地看见楼倾菲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认真。脑海中,那张火红的请柬再次浮现,像是怎么也驱赶不走。 猛地闭上眼,他略微缓了缓自己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再睁眼时,就只剩下眷眷柔情。 “倾儿,定亲可是人生大事。” “我知道,可是我不介意。” “我介意。”谢之彦微恼,他知道,他会这样说并不只是因为那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在他心中,倾儿值得最好的。他不想她委屈,更不想她遗憾。 “这样啊,那就依你好了。”楼倾菲柔顺的靠进他的胸膛,心中的疑问却更深,娘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她感觉到了,他明明在害怕。 “之彦。” “怎么了?” “你信我吗?” 闻言,谢之彦轻点一下她的小鼻头,“小傻瓜,我当然信你。” “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一震,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有点紧,说不出话来。 楼倾菲朝他一笑,手指划过他的脸,捧住,微微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额角,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脸颊,最后是…他的唇。轻轻地,柔柔地,带着无限的疼爱,无限的怜惜。 这就是她认定的人啊,不是以21世纪那个风光辉煌的楼倾菲的身份,也不是以在这个异世里仍是15岁小女孩的楼倾菲的身份,而是以她的灵魂,以这个在阳世间存在了四十年的,她的灵魂,认定的他。 谢之彦似有些站不住,一把把眼前的人儿拥进怀,紧紧地,似乎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楼倾菲靠着他,唇角微微勾起,轻轻闭上眼,仿佛一闭眼就已然是天荒地老。 蓦地,一滴滴温温湿湿的东西落入她发间,心间泛起的疼痛尖锐而急速,然而余痛过后竟是莫名的软。 “下雨了么?” “嗯,下雨了。” …… 此时的他俩,谁都没有发现,虚掩着的院门外那一抹僵直的玄色身影。 第八章 及笄(一) 按运国的风俗,女子满十五岁就必须行及笄礼。这个礼也是所有女子一生的重大转折点,因为行过笄礼就证明已成年,可以婚嫁了。 七月十七这天一大早,楼倾菲就被苏芷薇从被窝里拉了起来。不过,幸好她也是习惯早起之人,不然,现在她肯定得顶着两个熊猫眼。僵直地坐在梳妆镜前,像个木偶一般任由那两个嬷嬷摆弄。 就在她无聊得快要睡着时—— “表小姐,妆成了。” 楼倾菲往铜镜里望了一眼,霎时寒毛倒立,哇~那是…谁呀?!脸上的粉厚的像堵墙,唇上的胭脂红的似血,怎么看怎么像个女鬼。加之她的肤色并不是那种粉嫩的雪白,而是象牙白,乍一看脖子和脑袋就像是临时拼凑成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一阵,想到谢之彦要是认不出她,就想发笑,可没过一会儿,又恼了起来,要是他真的认不出她,哼,就把他扔到江里喂鱼…… 就在楼倾菲沉浸在自我纠结中时,一旁的嬷嬷又开口了,“请表小姐在屋中待一会儿,等吉时到了,嬷嬷再来唤。” 凤眸滴溜溜地转了会,她顺从地应了声,“嗯。” 看见两位嬷嬷确实走了,楼倾菲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纵身跃上屋顶。刚站稳,却被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惊得差点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呃,不对,应该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年轻男子? 以她所知,女子的及笄礼一般只会邀请女眷或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来观礼,即使有男子,那也是极少数,为什么…… 这里面难不成有什么意义? 她皱了皱眉,想起这两天她家里人都好像躲着谁似的,连一向爱和她闹的李捷也安静了不少。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楼倾菲有些忿忿地飘落下来,抬脚往苏芷薇可能在的地方走去。 “砰”地一声,不料,刚拐过回廊她就撞上一堵肉墙。 “对不起。”她道了句,头也没回径直往前走。 “姑娘”,那堵墙拉住了她,“请问,楼府‘菲院’应——” 刚回过头,后面男子的声音蓦地中断,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觑了他一眼,她不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公子,你不会以为白天遇到鬼了吧?这样对一个姑娘可不礼貌哦。” 秦少翼撇过头,一丝尴尬闪过面庞。 “公子要去‘菲院’做什么?”楼倾菲笑咪咪地问道,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 “在下找楼府表小姐。”他也不隐瞒。 “哦~不知公子找表小姐有什么事?” 秦少翼微眯了眯眼,神色间参了一丝恼意,他为什么要在这儿和这不知打哪儿来的丫头罗嗦那么多。 她抿了抿唇,依旧一脸笑意,“我和公子做个交易如何?公子告诉我这笄礼上为何会有那么多男子,我告诉公子在哪儿可找到表小姐。对等交易,很符合商人的原则不是?!” 他一怔,讶异的目光落在那张被抹得有些吓人的脸上。 楼倾菲不动声色,任他打量,只是凤眸中自信的光芒却让人不自觉折服。说起来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更何况她的老本行,眼前的男子也算是个有手段的人,只是锋芒太盛,识人不深,要是在以前放到她手下历练个两三年,又将会是一个风云人物。唉!瞧她她想到哪儿去了…… “姑娘不是靖安人吧?” “嗯?嗯,是呀,我是外地人,临时来楼府帮忙的。”啧啧,谎话说得真溜口。 秦少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模糊的念头划过脑际,却快得抓不住。 “这也难怪了。听说这是靖安的习俗,女子笄礼时若邀请了年轻男子,就默认是公开选婿……”可怜他就是这场作弊的选婿秀中那个倒霉的雀屏中选者。 后面的话她都没有听清,冷声插了句:“公子要找表小姐,请到主院东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开选婿?嗯哼,原来如此! 第九章 及笄(二) 就在楼倾菲想着该如何解决此事的时候,楼府却迎了个让大家意想不到的客人。 “皇……”楼远甫刚要行礼,却被周煜瑾制止了。 “左相,朕和皇弟今日算是微服私访,就不必行君臣之礼了。” “是、是。”楼远甫恭敬地退到一旁,心里却早已九曲十八弯。凭着他这将近三年来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在朝中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位年轻的帝王。只是,他此时来这是何意? “左相,朕听闻今天是李姑娘的及笄礼,特意备了一份贺礼。”说罢,朝身边的御使了个眼色。 楼远甫毕恭毕敬地接过贺礼,正要吩咐家丁把它放好,却听得周煜瑾说了句:“左相不看看吗?” “是、是。”当楼远甫看到锦盒内是何物时,脸色霎时白得像纸,手抖的几要握不住锦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 周围的人不明就里,生怕飞来横祸,全都战战兢兢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周煜瑾脸色遽沉,声音冷得似能把人冻伤,“左相刚才没听清朕的话么?起来罢。”说完,毫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径直走向观礼席。 “老爷”,一旁的嬷嬷挪到楼远甫身边低声道:“吉时到了。” “哦。”楼远甫有些心不在焉,慢慢站了起来,“那就开始吧。”微偻的背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初加开始。楼倾菲从东房出来,至场地中,面向南,朝观礼宾客行了个揖礼。她抬起头,果不其然听到周围微微的抽气声。 周煜瑾看着场中央的女子,一丝疑问浮上心间。眸光微闪,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倾菲的男子。 那个男子一身浅蓝静色衣袍,绣纹虽少,可料子的质地却是极好。腰上垂着一条同色系的丝绦,上面坠着一块通透的翠玉。面相温雅,只是瞪大的眼眸中有一丝…恼意?!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微垂眸,似在思考什么。 “煜贤,你说在场这么多的青年才俊,这左相意属谁呢?”蓦地,他抬起眸有些玩味地说道,可眼中的沉色让人无端觉得心惊。 周煜贤环视了一周,没有看到谢之彦,心里有些五味陈杂。这左相的心思他不敢肯定,但是李姑娘肯定是仍蒙在鼓里。不知道她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 此时楼府外—— 谢之彦望着那扇红漆大门,温润的眼里平静无波。扣了扣门,不一会儿,门内走出一位老者。那位老者看到谢之彦,眼里毫不掩饰浮上一丝嫌恶,身子挪了挪,堵在了门口,“哟,今儿刮的是什么风啊,竟把谢公子给吹来了。” 谢之彦没有说话,只是把楼府的请柬递上。 老者看见他面不改色,眼里的嫌恶更甚,世上还真有如此厚颜之人。真不知道大公子以前怎么会和这种人结交。心里憋着一口恶气,不吐不快。 “听闻谢公子身体不好,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原本是关心的话,可语气里怎么听都有一丝讥讽。 谢之彦心里涌起一股涩意,将近三年了,还是一样啊。 老者看到他不像是要回话,心里的气更是憋得厉害,又说道:“看公子气色不错,想来也是无大碍了。只可怜那谢老爹,在那么蛮荒的地方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唉!如今的孝子啊,少喽……” 就在老者絮絮叨叨,想要继续讽下去时,门内传来风风火火地脚步声。 “李夫人?” “哦,张管家”,苏芷薇答得有些敷衍,却在看到门外的谢之彦时,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之彦,你终于来啊。怎么不进来?”他再不来,她都不知道倾儿会闹出什么事。现在想到这件事她就觉着心虚。 谢之彦朝张管家微揖,跟着苏芷薇离开了。 那张管家一愣,脸色闪过一丝古怪神色。 第十章 及笄(三) 楼倾菲坐在东房里,心头的怒意一波又一波,难以遏制。现在“再加”已经结束了,谢之彦还是没有来。不对,她不是恼他,她是恼她家里人竟然一个个瞒着她,不对,呃,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是恼谢之彦,恼他明明答应了她,却不来…… 想着想着,她“嚯”地站了起来,既然他们想挑战她的底线,那她何须忍?! 走到铜盆边,洗去那浓浓的妆,看看身上那套“三加”时的绛红色曲裙,抿了抿唇,终是没有换。 正要出去,嬷嬷刚好进来,看到她的样子连声责备,“哎呀,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发还未梳,妆——你的妆怎么洗了……” 楼倾菲有些不耐地看着她,完全没有平时俏皮的模样,眼里的寒意像是一把把刀子悉数射向那位说个不停的嬷嬷,冷绝逼人。 嬷嬷终于发现她的表情不对,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滴滴冷汗自额际滑落,天啊,这、这是表小姐吗? “哼。” 她掀帘出去,环视一周,还是没有看见谢之彦,脸色更冷了几分。 在场的众人又倒抽了一口气,看着那个绛红色的倩影。一身绛红色用金银暗丝绣着迷离繁复古纹的云烟衫,逶迤拖地芙蓉色双碟云形千水曲裾,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头乌溜溜如缎般润泽的及腰长发并未束起散披在肩侧,脸上脂粉未施,细致的象牙白肌肤散发着犹如珍珠般的光芒。 明明是个清水芙蓉般的可人儿啊,可那气势却如长虹贯日,有睥睨天下之姿,像是一颗海明珠,其光芒可盖日月,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如摇地貔貅临座上,令人心生敬畏,会情不自禁臣服在她的裙下。 站在阶上的司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是被震得说不出话。 朝里一些成了精的老臣此时心里都醒悟过来,目光纷纷落在那个看起来真像是只来凑热闹的年轻帝王身上。本来就奇怪得很,日理万机的皇上怎会有闲心来看一个女子的成人礼。原来如此啊! 周煜瑾还是一脸淡漠的神色,心里的喜悦却似翻江倒海。哈哈哈,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他并肩的女子。她有才华,有气度,有野心,尽管藏得深,心智明睿,有傲气却不自负。自从遇见她,每一面都让人惊喜连连,任他找遍运国也再找不出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子。隐凤,隐凤么?此事他自然会查清楚,但不管她是或不是,对他来说都已不那么重要。 楼倾菲看着神色不一的众人,微微勾起唇,不掩一身狂傲,一甩袖,大步向楼远甫走过去,今天她就要让他们清楚她的底线在哪! 一揖,刚欲开口质问,苏芷薇的声音飘了过来,“倾儿。”她回头,当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却把周围一切浮躁隔绝开,自成一方恬然天地。唇边漾着微歉的笑意,暖入人心,如见冬日温阳,积雪初融。 心头一窒,她回他嫣然一笑,堪比那月下之昙,骤然开放,朦胧,轻灵,迷人,绝美。身上的锐气也随着这一笑渐渐消失,像是消散于曦光中晨雾,变得沉静温婉,林风下致。 抬脚走向他,苏芷薇却迎了上来,“找娘吗?” 她看了谢之彦一眼,答了句“嗯。” 苏芷薇抚抚她的发,把她拉回场中,心里却是叹了又叹,刚才倾儿的神色真是吓坏她了。十五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倾儿露出那样陌生的神色,陌生到就像她看到的不是倾儿,而是另一个人。在那一瞬间,倾儿出生时的传言又浮上心间,天现祥瑞,凤凰降世啊。她知不知道她方才傲视凡尘的样子,真的有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傲然立于这尘世间…… 思及此,她眼中的忧色又深了几许。 第十一章 及笄(四) 这一突发情况,炸蒙了一群等着去奉承皇上的朝臣。心里不禁连连哀叹,这楼相侄女的及笄礼真真不该来的。如今倒好,他们是想走不敢走,留在这又坐立难安,恨不得双眼瞎了才好。 “之彦怎么这么晚才来?”楼文承走到谢之彦旁边悄声问道。 “嗯,出了些事。” “唉,要是你再晚来些,说不定就可以看到‘红颜一怒’了。”楼文承眯眯眼,似有些惋惜。自古听过多少“冲冠一怒为红颜”,没想到这“红颜”怒起来也挺可怕的。当时连他都为爹捏了一把汗。他早就说过这法子行不通嘛。 谢之彦笑了笑,眸光却越过他望向不远处的周煜瑾。 场中央,苏芷薇替楼倾菲梳着发髻,瞥见她那自谢之彦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失过的笑意,忍不住问了句:“你就这么高兴?” “嗯,倾儿不仅高兴,倾儿爱死娘了。” “油嘴滑舌。”苏芷薇啐了她一句,心里却乐了。 髻成,挽上一支碧玉簪。 “成了。” “请父母赐训。”司礼即时说了句,刚才的愣神可丢了一大脸,这会不能再愣神了。 楼倾菲转向李应,行了个正礼。 李应朝她点点头,说道:“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此话一出,在场的观礼者几乎都傻眼了,这是哪门子赐训啊?!有人还忍不住嗤笑出声。 可看当事人却像没事人一样,如老僧入定。楼倾菲撇撇嘴,又朝着苏芷薇行礼。 “倾儿”,苏芷薇离了座,把她拉到身边,难得的慢声细语,“娘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愿望,只希望你能如你爹说的一般平安幸福就好。你所做的决定,从今以后,娘发誓绝不干涉半分——” 楼倾菲抬眸看向苏芷薇,娘是在跟她道歉吗? “可是,倾儿啊,这世上的路不一定都好走。娘希望你无论何时,无论做了什么决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相信自己,坚定地走下去。知道吗?”倾儿及笄前姐姐的那番话并不是没有动摇她,只是,她 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倾儿。 “嗯。”楼倾菲重重地点点头,退后一步,给苏芷薇行了个伏礼。感谢上苍,这辈子赐给她一个如此可爱的娘。 坐在次席上的苏芷蔷看到这一幕,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的孩子啊,她却一点都不了解,叫她如何不心酸! 随后,楼倾菲转向苏密,朝他深深一揖,甜嘴道:“外公,倾儿给您行礼了。倾儿还要告诉外公,倾儿很爱很爱外公的。” “嗯。”苏密一派正经地点点头,可看他那翘得老高的胡子就知道他有多得意了。 最后,楼倾菲走向李捷,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时,却见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李捷,快来给姐姐磕头。” 李捷看看他姐姐,又看看他娘,最终却跑向他爹,扑入他怀里。 李应脸上漾起慈父般的神色,可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捷儿,没听见姐姐的话么?快过去给姐姐磕头,然后告诉姐姐你很仰慕她。” 此时众人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傻眼”两个字来形容了,原本庄重的及笄礼却被这一家子搅得不伦不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天,看看地,最后,眼观鼻,鼻观心。 **************************** “冲冠一怒为红颜”来自清朝诗人吴伟业的《圆圆曲》长诗中的名句“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此文是借用,呵呵。 第十二章 及笄(五) “三加”过后,及笄礼也就结束了,然后是款待来宾的礼宴。众人心思不定,好好饭菜到了嘴里都如同嚼蜡。那些朝臣们更是诚惶诚恐,几乎每夹一筷子菜都要望一眼皇上的神色。谁都看出来了,皇上的表情有些不妙。 楼远甫见此情景,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不好过了。硬着头皮站起来说道:“今天,是老夫的…侄女菲儿行成人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老夫得以一偿夫人多年夙愿,也深感欣慰。今日,邀请各府公子前来。其实是……” “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那声音气贯全场,还隐隐含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迫力! 众人的表情更为不安,恨不能耳朵也聋了。这楼府的表小姐怎么就没点眼力呢,没看见皇上发臭的脸色吗?! 楼倾菲从席上走了出来,微微朝楼左相一施礼,手一扬,宽大的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优雅与张扬并存,朝一旁的侍女道:“墨竹,摆琴。” 然后,不顾众人一副不知现在是何种状况的表情,走到筝前,朝众人施了一礼,说道:“如楼相所说,倾菲也非常感谢各位长辈和公子的光临,所以诚请各位为倾菲做个见证。” 一顿,她望向谢之彦,笑意灿烂地说道:“倾菲今日想在此弹一曲,送给倾菲的心仪之人。” 刚说完,她就接到谢之彦似没辙却宠溺温柔的眼神,唇边笑意更深。明天靖安会有什么传闻她不管,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她的底线便是谢之彦,谁也别想以任何藉口伤害他一分一毫。 手落琴声起,楼倾菲娴熟地弹起了前奏,渐渐地,周围的声音细了下去,众人都有些讶异地听着那琴声。并不是楼倾菲的琴技有多高超,相反,她的琴技还真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让他们惊讶的是那首闻所未闻曲子,曲调虽有些怪异,却带着脉脉温情,如一汪清泉缓缓地淌过心间,涤荡凡俗,只剩下感动。 半响,她启唇唱了起来: 你是左眼睛 我是右眼睛 一起看红尘浮光掠影 你轻轻的眨 我也轻轻眨 点亮夜雨后满天星星 你悠悠转动 我也悠悠动 追着湖面上飞的蜻蜓 你默默流泪 我也有泪痕 多少繁华梦随风飘零 我们俩是一双眼睛 张开心中浪漫风情 有风一起吹 有雨一起淋 迷了你我也看不清 我们俩是一双眼睛 看遍人间美丽风情 当岁月老去 我愿陪伴你 安静的闭上眼睛 …… 你是左眼睛 我是右眼睛 一起看红尘浮光掠影 我们俩是一双眼睛 看遍人间美丽风情 当岁月老去 我愿陪伴你 安静的闭上眼睛 …… 一遍一遍,她唱着这首歌里她最喜欢的两句,众人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楼倾菲的歌声悠悠地在上空回荡。 曲毕,楼倾菲站了起来,一步一句,走向谢之彦。 “弹筝其堂,我思悠悠;华州四夷,踽踽独行;梦回徘徊,顾影自怜。金风玉露,相逢于曦;黛黛青衫,九光玉华;濯濯仙姿,系我心兮。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形影相随,永为此誓。” 吟完最后一个字,她刚好走到谢之彦跟前,盈盈行了一礼,朝他伸出手,问道:“谢公子,你是否愿意与倾菲比翼双飞?” 第十三章 及笄(六) 再次被震住的众人此时都倒吸了口冷气,这楼府表小姐的行为也太…放浪形骸了吧!可心里的好奇却在作祟,一双双眼睛都殷殷地看向谢之彦。 谢之彦似有些不在状态,沉静了许久,就在众人望眼欲穿时,才看见他像是电影慢放镜头般缓缓地握上楼倾菲的手。 令人心惊的寒凉自交握的指尖传来,楼倾菲心头倏地泛酸,忍住想要抱住他的冲动,一把带起他,瞬间从众人眼前消失。 空气似乎凝滞不动了,只有高空中传来的话音微微带起震动,“娘,帮我收拾残局啦,不然——”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 “哐当”一声,不知是谁的碗具摔落在地,在这片沉闷中显的尖锐而刺耳。 他们这是什么行为?私、私奔吗?! 周煜瑾一动不动地坐在主席上,眼中的沉色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哼,哼,哼!这就是她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她就如此爽快地把他排除出局吗?难道她会不明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环视一圈脸色发白的众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回宫”。 许多人都偷偷地吁了口长气,可下一瞬,幻想被打破—— “公子,请等等。”苏芷薇拿着方才他送的贺礼,追上周煜瑾。 公子? 周煜瑾看着眼前的妇人,有一丝好笑,不知该赞她此时聪明地把他当成普通人看待,还是该说她明知他在盛怒中仍不知死活撞进来。 “公子,这个请你收回。”苏芷薇把锦盒递上。 “夫人看过了吗?” “嗯。” 气氛瞬间凝固。 周煜瑾盯着那个华美的锦盒,里面装的是一支凤簪,他很清楚。会送这样一份贺礼,原意是试探,只是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渐渐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朕不会收回。除非,李姑娘有本事让朕甘愿收回。”他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回宫。” 一行人鱼贯而出,周煜贤回头望了望那个锦盒,眸中浮起一丝疑虑,皇兄究竟送了什么给李姑娘? 皇上走了之后,应邀而来的众人也纷纷告辞,原本该是热热闹闹的礼宴却落得如此尬尴而冷清的收场。 “秦老爷”,众人走后,楼远甫面露愧疚,朝秦怀放说道,“真是对不住,唉——” “远甫兄,你大可不必如此,这也是你我没料到之事。我们可等李小姐回来之后再慢慢商议此事。” “哎、哎”,楼远甫点点头,“怀放不责怪菲儿的莽撞就好。” 她那哪是莽撞,简直就是…不知羞耻好不好! 秦怀放心里暗忖,可面上却没有表示出来,南方秦家的商业要进驻北方还得多仰仗这位故友,此时不宜撕破脸。 “爹,楼伯伯,少翼有话要说。”思考再三,秦少翼还是决定说出来。 此话一出,他立即遭到他爹的厉眼扫射。 “哦~秦少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都不是外人。”一旁的李应突然插了句,以他看来,这两父子间好像有什么交易啊。 “其实、其实少翼在家乡已有个心爱女子,少翼也答应过将来必娶她过门。所以,楼伯伯,李伯伯,实在是抱歉,我恐怕不能答应这件亲事。” “在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说来着,你这逆子!”一口气堵上心,秦怀放不禁大骂。 “秦老爷不必如此动怒。要是秦少爷无意,我们倾儿将来只会受委屈。这件事还是等倾儿回来再商量吧。娘子觉得如何?” 苏芷薇领会他的用意,看向她姐姐,只见苏芷蔷红着眼睛,点点头。 “好,就听你的吧。” “那姐夫,就…先这样吧。被倾儿闹了一天,大家都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话里的深意,他相信这个为官几十年的姐夫应该明白的。 叹了口气,他望向那湛蓝如洗的天空,倾儿这丫头丢下的烂摊子还真是多啊。可转眼间,他又笑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啊,亏她想得出来。 **************************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出自《战国策。魏策四》。 第十四章 温馨 从楼府消失后,楼倾菲把谢之彦带往城郊,一路上笑得花枝乱颤,只差没笑岔气。 “你说现在去哪儿好?”终于停止了笑声,她问道。 “就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地方吧。” 眼珠一转,凤眸中波光流滟,“知我者莫之彦也。” “倾儿”,谢之彦帮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明天靖安可能会有不好听的传闻。” 楼倾菲挑眉,“你怕?” 谢之彦一笑,“不怕,可是你……” “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打断他的话,她有些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他摇摇头,“你这是什么歪理,众口铄金,流言总伤人。有个心里准备也是好的。” 两道热切的视线立即缠向他,“你被流言伤过?” “没。”明显的底气不足。 看到楼倾菲黛眉倒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忙改口,“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楼倾菲靠向他,柔声道,以前没有她参与的伤心的过往一定会慢慢从他心里淡去,只剩下美好,“以后啊,无论什么,都有我给你分担。” “嗯。” “之彦——” “怎么了?” “你背我好不好?”今天一大早就给她娘挖了起来,折腾到现在,好困啊。 “累了?”他知道女子的笄礼是个非常累人的活。 “没有。”她嘴硬。 谢之彦又笑,蹲下把她背了起来。 “嗯——” 楼倾菲蹭蹭他的背,满足地喟叹一声。他的背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让人安心得想落泪,像是傲然挺立的脊梁,能撑起苍穹,又像是温暖的港湾,能阻挡风风雨雨。 “我教你唱歌。”她嘟囔了句,声音有些含糊。 谢之彦抿着笑,“好。” “你是左眼睛……” “你是左眼睛……” “我是右眼睛……” “我是右眼睛……” “一起看红尘浮光掠影……” “一起看红尘浮光掠影……” …… 一时间,城郊密林里回荡着一男一女的歌声,不时还传来女子的“吃吃”的娇笑声,“之彦,这句唱跑调啦,应该是这样……” 七月的阳光猛烈而灿烂,透过密叶间的缝隙,交错成斑驳的光影,洒在他们身上,犹如跳动的音符,奏唱着一曲幸福和谐的交响乐。 他们这样的爱情,相吸于初见的一瞬,却是在后来的相处中,一点一点地积淀着感动喜悦,温馨甜蜜,如老窖中的酒一般,时间越长,越是香醇醉人! 他们这样的爱情,没有太多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却如流水一般绵延不断,在如歌的岁月里累积点点信任,滴滴默契,相对无言亦能心有灵犀! 他们这样的爱情,是并肩站立,共同凝望太阳朝起夕落的感觉,是互相扶持,看遍红尘万景的感觉,虽淡,却尤似空山灵雨,淡得韵味悠长! …… “倾儿……” 不久,谢之彦轻声唤了唤楼倾菲,这小丫头该是睡着了吧,唱着唱着就没声音了。 “唔……”她似有所觉的轻应了声,还传来吧唧吧唧的声音。 果然是睡着了。 唇边的笑意加深,他把她往上抛了抛,想让她睡的舒服些,脑中不自觉回放着她在及笄礼上的一举一动。她给他的感动,她给他的震撼,她给他的爱,一丝一毫,一点一滴,他全都放在了心里。她定是不知道,他当时是费了多大劲,才忍住眼中的泪意。 如此可爱的她诶,让他宠上心仍觉得不够,疼入骨还觉得不足,爱入灵魂却依然觉得亏欠! 她让他如此惶恐,要是、要是他许她一辈子,她会答应吗? 腾出手摸摸怀里的东西,不知为何,谢之彦笑得有些不自信。 …… 走到菩光寺,谢之彦摇摇楼倾菲,“倾儿,就要到菩光寺了,该醒了。” “唔…娘,让我再睡一会儿嘛。” 娘?! 谢之彦失笑,无奈道:“倾儿,你确定要是我背你进去,我们不会被主持赶出来!” 凤眸倏地睁开,楼倾菲跳下来,揉揉眼,“这么快到菩光寺啦。嗯,那我们进去吧。” 越门而进,菩光寺的大门两旁赫然刻着两句: 青山不改佛法无边 绿水长流真理永存 第十五章 木簪 是夜,累了一整天的楼倾菲正欲熄灭烛火,上床休息,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却发现谢之彦站在廊上。 目光刚触到楼倾菲,他愣了片刻,却立即撇开头,如火热气染上面庞,连耳垂也微热起来。 她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素白内裙,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微微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肩,暗弱的烛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恰到好处地柔和了那浓烈的黑白对比,朦胧得似月下精灵,那么的,那么的…… “之彦,你怎么了?”发现他好像有些不妥,楼倾菲靠前了一步。 不料,他像受到惊吓似的退后一步,脸上表情越发不自在。 “之彦?!”她更加疑狐了,怎么避她像避鬼似的。 “没、没事。哦,对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她手上,状似不经意地避开她的手指,“送给你。”。 “送给我的?!是什么呀?” 把刚才的疑狐暂时抛到一边,楼倾菲一脸欣喜地打开布包,却在看到包里簪子的那一刻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般,动弹不得,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这支木簪,这支木簪,为何如此地熟悉?她想想,她得想想…… 凌乱的片段划过脑际,却快得抓不住,她情不不禁揉了揉额角。 “倾儿?”他有些着慌地抚上她的手,传来的却是让人心惊的冰凉。 听到有人唤她,楼倾菲抬眼看了他一眼,可又像是透过他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眸色暗得如同无底的漩涡一般,把所有的情绪都吸到了最深处。 “倾儿”,源源不断的恐慌突兀地从心中涌出,谢之彦有些不知所措,想好要说的话全然顾不得,只是抓住她的肩膀不停地摇着,似要把她摇醒,“你怎么了?别吓我!” “呃,你……”怔愣片刻,竟发现自己有些记不起眼前人的名字,她礼貌性地笑笑,“我有些混乱,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关上门,把那张慌乱担忧的脸隔绝在外面,她顺着门板滑坐下来。 脑海里模糊的片段像是飘在大海深处的浮木,点点向她靠近,渐渐清晰起来。 啊,对了,她是在西藏买的这支木簪! 记得她那天要…去探险,所以她把头发用簪子挽了起来,然后…还戴上了帽子,就出发了。然后,然后…是到了哪里呢? 那些片段似远似近,就是让人看不清,只感觉到四周像是密林灌木,而且还有随时往下掉的危险。然后,头发不知被什么勾住…发簪滑落了,她心里一紧,伸手去抓…好像…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又像什么 也没有抓住,然后有一股强大的引力把她…… 楼倾菲皱了皱眉,当时那种陷入无止境的黑暗的感觉又涌入了脑海里,什么都思考不了,仿佛就要窒息而死,最后—— 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楼远甫。 慢慢地,她在21世纪的事情都记起来了,却不知为何独独忘记了这件,忘记了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细细地看着手里的簪子,一点点抚过那些被雕刻得无比细致的花纹。再见到这支簪子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可以回去吗? 呵呵,可能吗,这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簪子而已。 她心里有一丝沮丧,再次见到这支簪子,却依然弄不明白她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可是,她是真的想回去,怎么会不想,她在那边有最记挂的人啊,她怎么能丢下她呢?以前的豪言壮语她也承诺过要和她一起去实现,她怎么能忘,怎么会忘! 而她在这边,她在这边…… 刚才那种记忆被撕裂的感觉又回到脑中,纷至沓来的记忆中沉沉浮浮映着一张模糊的脸。 是谁?究竟是谁?是她记挂的人吗?可是为什么她会有种想不起来的感觉?! 狠狠地攥着手里的簪子,她焦灼得有些想哭,心里空荡荡得难受,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蓦地,像是漫天的乌云被闪电劈开了般,一道白光劈开了她脑里的迷雾。 “啪”地一声,簪子跌落在地—— 她想起来了,之彦,是之彦啊! 她刚才…她刚才在干什么?她怎么会…怎么会忘了他?! 来不及细想这一切的原因,也顾不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裙,她一把抓开门,奔了出去。 地上,徒留那支簪子泛着幽幽诡光,仿佛宣示着命运的开始! 第十六章 隐忧(一) 恍惚地往前走,却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是那样,茫然地走着。 一些以往刻意忽略的事实此时却一一涌上心头: 在那丛泪竹前倾儿那沧桑而孤傲的表情;她曾跟他讲的那些别说是运国,甚至是整个华州大陆都闻所未闻的学识见解;她唱过的那些曲调怪异的歌;她不经意间流露的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会有的神情…… 他不是没有想过倾儿身上可能藏着个秘密,可是,每次他一想起,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忽略过去,忽略得彻底。他的确很胆小,胆小得如果这个秘密是他不想知道的,那他情愿选择一辈子蒙在鼓里。他不能承受一丁点儿会失去她的可能性,连想都不能…… 可是,倾儿刚才的表情、刚才的表情却让他感觉不到丝毫她的气息,好似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很奇怪不是,明明、明明她就站在他眼前啊,可是为何心里却笃定地觉得在那一瞬,她离他远去了,让他再也触不到。 一阵尖锐的痛遽入心间,伴随着丝丝腥甜涌上喉间,谢之彦咬紧牙,硬是把那腥甜压了下去。可是,心头却无来由觉得熟悉,仿佛在很久之前他也遭遇过这样的事,在很久以前他已尝过这种锥心刺骨的痛。 呵呵,他已经疯魔了是不? “之彦!”远远地,楼倾菲就已看到那快要融入夜色的身影,不禁出声大喊。 谢之彦脚下一顿,可却惶然不敢转身,他知道那是倾儿的声音,可是万一,万一是他幻听怎么办? “之彦——”那声音又近了些。 他忍不住回转身,看见楼倾菲站在不远处,一双眸子深深的望着他,脸上交错着焦灼、心疼、怜惜、愧疚…… 愧疚?为什么要愧疚?! 他快步上前,温柔地拂着她的发,心里所想脱口而出:“倾儿,你回来了。” 下一瞬,楼倾菲却握住他的前襟,踮起脚,贴上他的唇。不是轻柔的蜻蜓点水,而是带着迫切和疯狂,似想要确认他是真实的存在。 浑身一震,谢之彦所有的思想、动作和表情在这一刻陷入了停顿,独留心底的涩意盘旋上升,令他眼睛发痛,可却流不出一滴的泪。 丝丝咸意混入他口中,哦,她流泪了。 “倾儿,别哭。”他不舍啊。 听到这句话,楼倾菲的眼泪掉的更厉害,心里不住地对他说着对不起,可却不知如何开口把事情说清楚。她刚才是真的忘了他,完完全全地忘记了。那种记忆被瞬间抽空的恐慌她不想让他承受,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清楚连自己尚糊里糊涂的事,她不想他担忧的,真的不想…… 来到这异世这么久,她第一次感到恐惧,好像在冥冥中有一条线正引着她走向未知。她知道这对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来说很荒谬,可是为何心底的感觉如此的强烈? “之彦,你信我么?” “我信你。” “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她又一次重复她的保证,却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这夜,对他们来说,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到失去了原有的冷静,而忽略了最该考虑的东西。或许,这用玄乎一些的话来说,就是命运吧! 第十七章 隐忧(二) 翌日。 一大早,楼倾菲就跑到谢之彦住的客房里,“之彦,帮我梳发好不?”朝他明媚一笑,递上梳子和簪子。 谢之彦一怔,微微涩意从心底弥漫开来,既然她想粉饰太平,他一定会配合的。只是心里的不安像颗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 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和簪子,答了句:“好”,便替她梳起发。 手指穿过她那如缎般的黑顺秀发,昨晚那种遥远的熟悉感再次透过指尖传递到心里。他心里一颤,开始找话题。 “倾儿想梳成什么样的?” “你会梳成什么样的?” “其实我只会一种,小时候替娘梳过。”他记得,是八岁那年吧。 “之彦,你看我像是已婚妇人吗?”语气说多哀怨又多哀怨。 闻言,谢之彦失声笑了出来,“我看看该怎么改改……” 顿了顿,他又问道:“倾儿,你知道靖安及笄礼的习俗吗?’ “不知道。”说起这件事,她还气着呢! “其实在靖安,若是男子在女子的及笄日送她簪子,那是…‘求娶’的意思。” 话毕,簪子正好挽在她的发上。紫色的珠子晃动,一时间,竟晕染出雨意飘渺的意境。 “之彦,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楼倾菲惊喜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急切地想知道他的答案。或许,正是这种急切,让她忽略了胸口那块琉璎佩一闪而逝的灼热。 “嗯。” “可、可是你不是说……”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这丫头想到哪儿去了? 伸手轻弹一下她的额头,他笑道:“傻丫头,离你脑袋里想的还远着呢。” 吐了吐粉舌,楼倾菲朝他做了个鬼脸,心情因着这件事大好起来。凤眸里黠光一闪,她像个绅士似的单膝跪了下来,轻握谢之彦的手,吻了一下,俏皮道:“亲爱的,我答应。” “你……” 谢之彦顿时说不出话来,有些别扭的撇开头,但是从侧面依然可以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和发红的耳根。 心里暗笑一声,决定不再闹他,“之彦,你说我们待会去哪儿好?” “还不回去么?” “嗯哼,我们不急,得让他们急急。” “你呀……”他摇头。 楼倾菲开始凶神恶煞,“不许说我,你也是共犯。” 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终是忍不住轻刮一下她的鼻头。 “唔”,她抚抚鼻子,提议道:“我们去后山好不好?” 后山里,还是那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 楼倾菲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我喜欢这里。”不知为何,每次来到这里总让她有种回归自我的愉悦。 谢之彦站在她身边,眺望着远处的溪流,微笑着说道:“山水总能涤荡人心。” 她抬首,微眯着眼望向他。在她面前,他总是温柔,总是微笑,可她知道他心里究竟装了多少事。她不说,他也不说。 一时间,心底竟密密痛了起来。毫无预兆地靠进他怀里,“之彦,你打算什么时候出仕?” “倾儿想知道?” “嗯。” “快了,皇上不会放任董家坐大的。那时,是最好的时机。” 她倏地抬头,正好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寒意,鼻子忽地有些发酸。 谢之彦脸色有点发白,却依旧微笑,“倾儿,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可好?” “之彦,以前可是有人称你为‘温柔剑’?” 他闭上眼,脸色更白,甚至连手也微微抖着,她还是察觉到了吗?还是知道了他的不堪吗?还是知道了他的伪装吗?她、她会厌恶自己曾经满手血腥吗? 他永远不会忘,她最喜欢他的哪一面! “之彦”,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人啊,都是很复杂的。没有谁能完完全全了解一个人,有时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一个人若是不能信任另一人,无论何时,他在他/她面前都是伪装。可是”,她握上他的手,“当一个人相信你的时候,你的每一面在他/她面前都是真实的,是最真实的你,没有所谓的伪装不伪装。” “而我,总是信你的”,她又靠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我说过,我想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收集一个又一个的你,每一面都不放过。说不定,等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我就能拼成一个最完整的你。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她看向他,带着她最真挚的笑意。 “嗯……” 楼倾菲把头埋进他怀里,一阵轻笑,“之彦,有时候你真的是别扭的很。”完了,又嘟囔了句,“还不懂风情!” 番外:谢之彦(一) 我不适合为官。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我不适合权谋之术。 这是爹一贯以来对我的评价。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爷爷、爹和几个伯叔在家大谈为官之道,哪知我竟气愤得摔门而去,弄得大家一阵愕然。当时如此之小的年纪,甚至还不大清楚何为“为官”,却已能如此敏感而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厌恶。我想,这是天性使然,毫无理由的天性。 我一直以为爹是从这件事中得出对我的评价。可等我长大之后才明白,爹对我会有如此评价是因为娘。因为我像娘,不只是样貌上的相像,连性子也像了个十足十,一样的向往恬淡安然。 可笑的是,与生俱来的,我对政治也有着无比的敏锐与犀利。 这,也是爹对我的评价。 有时候,爹会看着我直叹气。可是,他却从来不强迫我做什么。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心中的净土,特别是娘去世后,对于我这个在爹眼中与娘最像的孩子,更是疼爱得无以加复,一丁点儿也舍不得我受委屈。 一直以为,日子会这样安静地过下去,却忘了世上有“事与愿违”这句话。 天祚四十四年,去祭祖回来的皇上染上风寒。原以为只是小小的风寒,不料竟酿成的大病。也就是皇上的这一场病,使得原本平静的靖安处处暗潮涌动。皇上病好之后,身体总不如以前康健,自然而然,立储之事被提前推上了议程。 那时,爹每日上朝回来总是忧心忡忡。我知道,爹其实已经打算退隐了,这也是娘未了的心愿。可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爹的计划,右相这一位置,每日都是处在风尖浪口。 可是,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天祚四十五年,一直静观其变的皇上雷厉风行一连下了几道圣旨。首先是立了他最宠爱的七皇子为太子,把本该立为太子的二皇子封了个“护国将军”贬离朝堂,接着又把爹加封为太子太傅,还把姐姐直接指为太子正妃。这一切,无疑是把原本保持中立的谢家硬拉到太子阵营,把原本就处在风尖浪口的爹推到水深火热中。 可是在那样风雨飘摇的日子,爹看我的目光依然带着疼爱,带着怜惜,依然不惜一切把我保护得滴水不漏,就像他一直守着对娘的执念那般。 我开始动摇,开始试着走出去,开始试着去了解,去接受我厌恶的事情。我想,至少,在不幸的事真的发生的时候,我能把谢家完整地保留下来。 那一年,我十四岁。 那时,我喜欢到文宇楼,那是一个专供学子们高谈阔论的地方。在那里,我并不说话,只喜欢静静地听着,获取我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运国的风气还算开放,辩论朝政也是允许的事。 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下,我认识了周煜瑾,当时的三皇子,现今的皇上。 那段时间,张世家一直暗示我爹两家联姻。可是,哥哥已娶,唯一联姻的对象就剩我。爹从暗示到明示再到断然拒绝,但张家总是不愿放弃。那时,爹心情很不好,我知道,所以连带的,我也烦躁起来。 偏巧那日在文宇楼,我听到有人对我爹评头论足,终是忍不住回敬了一句。 就是那一句话,引起了周煜瑾的注意。 后来我想,或许并不是那句话引起了皇上的注意,而是,他从我的话里听出了我的身份。 当朝右相兼太傅谢大人的幼子——谢之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