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势》 引子 儿子购车 王子在享受日光浴,我们也在晒太阳。 ——题记 许云的儿子许天,今天就要开着刚买的小车来东镇了。早一个礼拜,许云就高高兴兴地把儿子许天买新车的消息,告诉了二弟许运和三弟许员两家,也特地给妹妹许匀打去电话,希望她和妹夫张之带上外甥张育、外甥女张玉玉,都来凑凑热闹,捧捧场。 今天的这个时刻,是许云陶醉的时刻,是许云在那些为他表示出羡慕神情的街坊们面前露脸、倍感骄傲的时刻,也是随着儿子闪亮小车徐徐开来而使他身价迅速上升的一个无尚光荣的重要时刻。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欢快、喜庆的鞭炮声时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召唤了东镇上以“许云店铺”为中心,周围半里乃至一里的邻里街坊的大大小小和不大不小的老板们和一些男男女女纷纷赶来看热闹……许云和他老婆蓝嫂喜笑颜开,尽情地领受着街坊们的一声声赞语。 ——许老板,恭喜啊!儿子在外发大财了呢,你真是好福气呢啊…… 蓝嫂啊,你儿子有出息呀!你们家儿子,媳妇都在外面挣大钱啊,我们都眼热呢!你看这小车多漂亮! 许天喜气洋洋,把一支支香烟,潇洒地甩向围观的人们,不停地跟大家答着话,“谢谢叔叔的夸奖,谢谢大伯啦!呵呵……” 许天的老婆童也乐呵呵,学说着老公许天的家乡话,应答着大嫂、大婶们的热情夸赞,把一捧捧喜糖散发给大人、小孩…… …… 许云的一家原先都住在离镇二十华里的许村。几年前,省道改高速,正好占去了他家的全部粮田。这对某些只想着眼前就能拿到厚叠叠一沓诱人的钞票的农户来说,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于是,许云便拿了那粮田补偿的烫手的三万多块钱,来到东镇托关系建起了一间两层的“碉堡楼”,胡乱地进了些牙膏、牙刷、剃须刀之类的小商品,开起了这个小小的“许云店铺”。 店铺中,最贵的商品标价也不超过五十元,蝇头小利,怎么发得了大财?许云却不是这样想,店铺虽小,挣钱不多,可人家不是也都称呼“许老板”啊?许家哪辈子有人被人家称老板? 两截玻璃柜台后面,摆放一张发黑的老抽屉桌,桌上的台玻璃下,压满了厂家、商家那些“经理”、“主任”的名片,给人的印象是许云这里的生意也是通四海呢。桌上摆着一面十五档的大算盘,簿本票据杂乱地码在了桌子的右上角,桌子的后面是一张小方凳。有生意时,许老板就坐在这里接待顾客。 许运六十刚出头,小小个头,一双不大但显得深邃的眼睛,一看就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小老头,很像旧式店铺的一位精细的老掌柜。他最爱的是面子,三声“许老板”一喊,哪怕这东西不要钱,他都肯送人。如果哪位说,“许老板有钱、发财”的话,他就更爱听,高兴起来,他就会硬拉着你坐下来搓一顿,喝几盅…… 第一章 许云店铺 第一节 有钱亦慌 那还是许云未到这镇上的时候。长这么大,许云什么时候手里捏过这么多的钱?三万多块呀!这钱如何花,起初似乎成了一个全家面临生死抉择的大难题。存进银行生小钱?不成,从今后一家人的口粮杂谷、蔬菜之类都要用这钱去买了啊,大钱都保不住还指望它能生那门子小钱呢?就是座金山银山也会空呢;借贷出去,倒有高出国家银行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息,可那风险太大,借钱人一旦垮了或者跟你耍赖,你就是把他吃了也只能抵上一饱呀,也很不妥;这钱,如果哪一天用完了,全家不都去喝西北风?不行,怎么不想个法子让这些钱活起来,让它钱生钱呢?许云的脑子转得也快,可究竟找个什么妥当的法子一下子还是成了个大难题。 许云很苦恼,没有钱是天天想有钱;有钱了,现在又不知怎么用。他嘲笑自己,难怪有人说,穷人不会使大钱。许云首先要征求一下两个弟弟的意见,让他们给拿拿主意,看看这些决定着他家今后命运的钞票,有什么法子让它活起来,最好是永远都用不完。 许云找到二弟许运。许运说,“依我看,大哥你也是一个老农民了。这钱嘛,应该在‘农’字头上谋发展,比如说,养鱼、养猪、种菜什么的。” “嗳!二弟呀!这钱的份量不轻呢。万一鱼死了,猪瘟了,菜烂了,我这一家不都全完了?我和你嫂子都事体小,还有那两个不争气的‘讨债鬼’呢。” “可也是呢,这可不是件小事……那你不妨多听听老三的意见。他在外面混,总比我们两个懂得多。”牵涉到大哥一家今后的生计,许运也不便再多劝。 这天休息,老三许员来到了大哥许云家。他也是关心着大哥,主动前来提醒大哥,要把那手里的用来谋发展的。 “大哥,我看哪,无商不富。你就把家搬到东镇上,去做点生意,弄个老板当当,怎么样?”接着,许员又第一、第二地说上了一堆大道理,什么提高认识啦,更新观念啦等等。 这一说,动了许云的心。他转着那小眼睛,终于咧开嘴巴笑起来,“看来这解放思想真是十分重要呢,你这副乡长真没白当,一套一套的。好,就依你的,到镇上弄个老板当当。长这么大,真还想当回老板呢,也是这形势好咧,哈哈……”许云接着说,“可到了镇上,那地皮你可要帮忙呢……” “我既然劝大哥去,能不帮忙?不要说是自家兄弟了……”许员拍着胸脯表了态。 许云的妻子人称蓝嫂,五十刚出头,比许云小七岁,白白胖胖,看上去她的长相跟她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在村里,蓝嫂颇多闲言碎语,有人也在背地里称她叫“烂嫂”。 当许云把到镇上开店的主意跟妻子蓝嫂说起时,她就是一千个不同意,一万个不愿去,“钱钱钱,村里说给调剂点农田,你又不同意,偏要这钱。你就吃钱吧。我在家里养个鸡鸭也方便得多,要去你自己去。” “这田都没了,人吃的粮食都成问题,你拿什么去喂鸡鸭?你不去就不去,那些钱我可都要全带去的。你就一个人在家,要饭去?”许云是铁了主意。凭他的精明,也隐约知道妻子的一些风流事,只是没有掌握她十足的证据就是了。他估计,妻子犟着不肯离开家,其中的原因就是舍不下不知是哪个野汉子。那镇上难道不比在家好,妻子越是不愿去,他就偏要去。于是,许云也就不再犹豫,快刀斩乱麻,很快地通过三弟在镇上找了关系,批了地皮,搞起了这店面。几天后,蓝嫂终于拗不过,也悻悻地来到了镇上,从此跟许云一道开起了夫妻店。 许云发现,到他这店里来有些人,跟村里的那些“抠死鬼”就是不一样。比如,那些姑娘,买个发卡,挑把梳子,连标价都不看,你只要说出多少价,她们拿起东西扔下钱扭头就走,有的时候有个小零也不用找。如此这样,许云的小眼珠转转,也便来了主意。工商虽申明要求明码标价,可他们至今也都没到我这店里来查一查啊。何不先收起那标价牌,给那些顾客来个随口要价? 试着胆子,一个礼拜下来,果然这利润比以前翻了番,尽赚了五十七块九角四分钱!他想,照这样计算,这平均一天?一月下来,一年下来……家里的生活开支,包括许桃的学费这不就稳住了嘛?可是,许云心里还是有些不塌实。他想,哪有这样的好便宜?如是这样,那藏在身边预备小儿子许地结婚的一万块钱,不就永远地保住了? 这天一早,许云把店交给妻子蓝嫂暂看管,自己迈上小散步,悠哉闲哉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走向了大街。走西家店铺,逛东家商场。一天下来,他惊喜地发现,除了那些较大商店的样品上放有一张标价牌外,绝大多数的店铺就根本没有摆放那张牌。有些,虽摆有那牌子,也是打折买卖,完全等于没有了那张牌。 一年下来,翻开那簿子,拨拉着算盘珠子把那每天的净利润一笔一笔地累计起来,竟是三千零四十四块零三分!除了一切开支,还余下一千零九十六块三角五分呢。把它跟那一万块放在一起,不就是一万还出了头?想不到,我许云现在也成了一个“万元户“呢! 许云的小眼睛睁大了许多,能有今天,也是思想开了窍…… 第一章 许云店铺 第二节 硬充胖子 身边存有一万多,每天又都挣钱,何况今年可能还要比去年好,那存着的数字还要往上涨。这么多的钱,许云梦里都没想到过。对那个“老板”称呼,也答应得更加心安理得,那样爽快了。 左右临店的小陈和老刘总是经常到许云的店里来坐坐。生意清闲,坐在一起尽扯谈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小陈那家伙,二十刚出头,长得一副“猴精”瘦。吊儿郎当,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经商人。可这小子不知是哪来的这经济来源?小小年纪,就整天歪叼着一支烟,一支接着一支,而且还都是名牌伙。许云见着他这个样,问他“我说小陈,你这香烟的开支一天究竟有多大?一支接着一支。” 小陈满不在乎地说,“也就在三十多吧。” “什么!”许云听了差点要晕了过去,“那你,一年要开支多少啊!?” “这香烟开支大概也就万把块吧。” “你这小子,那来的这么多钱?” “挣呗。哎,我说许老板,你这是查账啊?谁还不知道你许老板把猪肉埋在饭碗底下吃——怕露富呢。不像我们这些人,三个铜钱当五个花呢。” “呵呵,呵呵。我……我其实也没什么钱……” 许云被小陈这小子一激,实在是不知是高兴,还是苦涩了。他想,这世道没有钱被人瞧不起。既然被人称为老板,也不能表现出那样窝囊呢。他也接上小陈的话头没深没浅地瞎扯胡吹了起来,“要说钱么,倒也是不算什么的……你们都看见的,我这小店这么个规模,也是挣不了几个小钱的,也不够我喝喝几顿酒的。我是打算到镇上来消遣消遣的,歇在家里也是闷得慌。其实,我对挣钱倒是无所谓的,只要我那大小子随便在哪拐仡拉稍微省一点,就要把我撑死了呢。呵呵,呵呵。” “我说嘛,你这死许老板!你有这么个儿子也不早告诉我们,生怕我沾你光吧?至少,这几年我还不需要向你借钱呢,哈哈……”小陈立刻转为羡慕的神情,“哎,我说,许老板,说正经的,你儿子一年能挣多少钱啊?” “这小子这里办厂子,那里开公司的。他说,一年也就在百来万吧,啊,呵呵。……他呀,也不知天高地厚,说还要买辆小车子呢。又不是什么大干部,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呵呵,呵呵。” 小陈听了,张大的嘴巴好长时间才合上去,“狗屁,狗屁!我比到你儿子真是狗屁都不如唻!”顺手,他给自己煽了个嘴巴。 许云长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海吹这无边无沿的牛皮,自己想想都觉得很好笑。他又安慰起自己,随便说说谁来当个真?这个世道不吹牛,有谁拿你当人看? 不一会,小陈这小子隔着店铺大声叫唤,“许老板!走哇,今天我高兴,我们一起去‘李茂餐馆’搓一顿去……走哇,怕谁沾你光似的。” “哎,不了吧。我们自己都做好了……”许云含含糊糊地回答,“谢谢了,下次吧,啊。呵呵。” “哪有你这样当老板的,一点气派都没有!是不是生怕下次吃你的?走哇!” 许云盛情难却,想想,这也是人家看得起,不能不识抬举呢。于是,他随着小陈、老刘以及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大概是小陈的朋友来到了“李茂餐馆”。 入坐,小陈首先隆重地推出了许云,“我说各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许云许老板,他儿子……” 许云尴尬了一会,他想,我怎么一下子就是“大名鼎鼎”了呢?人啊!不就是这么回事?逢场作戏而已。席上,除了鸡鸭鱼肉这些常规菜外,其它花花绿绿的一些怪菜,他是连见都未见过,别说是吃了。你敬一杯,他碰一杯,许云今天简直享受了众星捧月的待遇…… 许云醉了,蓝嫂叽叽咕咕地,“硬要打肿了脸充胖子。不能喝酒还要这么逞能……这几年不下田,你那胃病忘了,是不是?……” 许云醉里也把蓝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人家看得起啊!这世道没……没有钱有鬼理你,我……我赞成儿媳妇的意见……同意,许天这小子买部小汽车,呵呵……” 平时蓝嫂也不这么罗嗦,今天她看许云醉成这样,实在也是熬不住了,把那些揪心的事一咕脑儿都倒了出来。“你做梦吧,你。许地、许桃的事你什么时候能放在心上想过了?整天就死要面子活受罪,要了面子没了里子呢……”。 从这回后,小陈那小子死拉硬扯又喊他吃过了三次,老刘也请过了一次。许云想,不能都是吃人家的呢,自己就一毛不拔?这次无论如何也该轮到自己了。 他装装胆子——今天就请他们吃一顿吧。 “小陈!帮我约上老刘,今天中午我们到老地方搓一顿啊!”他学着洒脱样,装着满不在乎,也把“吃”说成了“搓”。 “好唻!恭敬不如从命,许老板的饭那是一定要吃的呢。”小陈给他来了个爽快答应,“哦,顺便我还有几个朋友带着,沾沾光……” 一顿下来,许老板这么发财,小陈是毫不含糊,劝着他的朋友不要客气,只管海吃猛喝。饭后结算,连酒带烟,一共是七百零六块。许云也学着那大阔气的最流行的腔调,“李老板,我签个字,记上!” 李老板笑嘻嘻地把许云一行送出门外,“许老板,请常来,照顾照顾小店生意。” 小陈抢着说,“一定经常来的,许老板可是大名鼎鼎呢……” 许云瞒着妻子蓝嫂,说今天又是小陈请他。可是,晚上睡在床上,他却心惊肉跳了——如此下去,用不了几回,连那存着的一万多块岂不都要花光?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发现自己身无分文,携着妻子蓝嫂和女儿许桃在沿街乞讨……餐馆的老板李茂还拿着账本,拉扯着逼着他交清欠下的饭钱。他却自欺欺人地对李茂说,“我是老板呢,我是大名鼎鼎的许老板啊!”李茂狠狠地给他当胸一拳,“什么狗屁老板!你当那叫花子老板吧,你,哈哈……”。 恶梦醒来,许云仍觉得胸口隐隐地痛。他知道,这几天连着喝酒,是老胃病又犯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忽然一阵暗喜——何不借这胃病,从此推却小陈和老刘? 第二天,许云紧皱着双眉,双手捂着胸口,嘴里还不时地来几声“哎哟,哎哟”。这样的夸张,就是要让小陈、老刘们都知道:他患有胃痛病,不能再喝酒了。他想,我宁愿让妻子对自己的胃病唠唠叨叨,也不再踏进餐馆一步了。 瞒着妻子蓝嫂,许云悄悄地把那笔饭钱付给了李茂。在将那一叠钞票送给李茂时,他心痛,真是超过了胃痛…… 第二章 许云留客 第一节 拾荒者说 自从儿子许天小车来到镇上后,许云发现人们对他的那声“老板”称呼的语气,已比以前多了些敬重。小陈、老刘一如既往喜欢来坐坐,有事没事瞎扯些街头巷尾没有什么价值的新闻趣事。什么张三摸鸡啦,李四偷狗啦,谁家的老婆跟谁跑了,哪个又喝了农药在医院抢救啦…… 许云从心底里感激小陈和老刘“饶”了他。在他看来,胃病倒还在其次,大不了喝酒后剧痛上几天,吃上几片药后,也只不过是慢慢地有些隐痛而已;最令他放宽心怀的还是这胃痛的毛病,给他带来“因祸得福”的安慰——如果小陈或老刘邀他去“李茂餐馆”搓一顿,他只许皱着眉头苦笑地说一声,“唉!你们看,我这胃……”也就不须多费口舌地给打发了。每当这时,他总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因为,这样一回绝,不是又可省得去动那存着的一万多块钱了么…… 于是,许云对小陈和老刘他们,无形之中比以前客气了许多。只要他们一来,他就叫妻子蓝嫂泡上一杯茶,递上一支烟。这天,小陈又跟许瞎扯着,“我说,许老板。你也是少了那份福份呢。堂堂老板做了,可这身体又不那么如意,也是富贵一缺啊!你看昨天镇上来的那拾垃圾的老头,他什么东西吃不下呀!谁见了都可怜呢……” 许云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也随便地答着,“人不到无法的地步,谁肯去捡拾垃圾呢?” “嗨,这捡垃圾的可有些古怪呢,他身边还带着一个老太婆。可能是他老婆吧。他说他以前还是个大款呢!”小陈一惊一咋地说。 “哦?真有那么回事吗?等那人来了,我倒要好好见他一见的呢。”许云心有所动,他想,“‘一钱逼倒了英雄汉’啊!自己不是也差点走上了这条路嘛?” 正说着,小陈用手指指门外,“许老板,你看,就是他。” 这是一对六十多岁的患难夫妻。男的一头花白的乱发,胡茬满面,穿的衣服倒还算整齐;女的蓬头垢面,黑乎乎的手上提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随着那老头正在许云的店铺门口东张西望地寻找可捡的垃圾。 老头走到了许云的店门边,说道,“老板,你那扔着的废纸盒还要不要了……” 许云不事先听到小陈的谈话倒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他面对这样一位辛酸的老头,别说是几只破纸盒,如果自己的生活不是这样地拮据窘迫,就是送给他些钱也都愿意。 “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肯闲着?……你不来喝口水吗?”许云对老人抱了一种很深的同情。 “哦,那感情好,谢谢了,那就在老板这里到口热水喝喝。” “坐下休息会吧,一天到晚也是够累的吧。” “唉!没办法呀,谁愿意长子不做当矮子呢。看来,这位老板你倒是个好人呢。” 老头、老太都坐在许云端给他们的矮凳子上。 许云问,“看来你们不是本地人?” 老头喝了口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说来也是羞人呢!本来,我不怕您老板见笑,也是红了几年的……” “那你?为什么今天?……” 于是,这位老头在哀叹声中谈起了他的过去和现在——我本来就是个苦命人,年轻时就带着我这老伴靠捡拾垃圾发了家。我曾用那积攒的钱申请建了一个垃圾转运站。那钱也来得很容易,造了楼房,家里什么东西都不缺的。地方上都称我为“垃圾王”。可夫妻俩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儿女。还是早年在垃圾堆边捡着一个刚出世的小姑娘,我和老伴把她视为宝贝一样,取名叫“贝儿”。贝儿高中毕业大学没有考上,后来她自己找了个对象叫阿凯,在镇里当着个副镇长。他们两人结婚后也恩恩爱爱,我们都还看着很满意…… 老太忍不住接着说——满意个啥呀?就是这没良心的,一家都被他弄的精光了呢。那个没良心的阿凯,当了镇长,还想当什么局长,最后竟痴想到市里当什么局长。他自小就没有爹娘,穷得叮当响呢。听说他高中上学时连饭菜都买不起,吃别人的剩菜剩饭呢。我和老头子都说这小子今后有出息。他要上进,我们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他。没有钱了,只要女儿上门一开口,就总是成千上万地送给他。他升官要给人送钱,不都是我和老头累死累活挣下的钱……可真想到,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到县里当了个什么局长,就看不起我们这“垃圾王”了。没良心的东西竟跟贝儿离婚了。贝儿疯了,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可是,不知她怎么疯过了头,弄着了火,把那楼房连她自己都、都送掉了……这不,我和老伴又过起了捡拾垃圾的生活…… 老头语重心长地说,“看来人不能太高位啊!太高了很容易跌到呢。那个阿凯,听到贝儿的悲惨遭遇,不知为什么,也可能是良心发现吧。他也关死了门窗,开啊煤气自杀了,听说还留下了一份遗书……,其实我也是很同情那小子的啊!人呢,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啊,为什么偏要去追求那本不属于你的哪些虚东西呢?说句不怕您老板见笑的话,我也都想通了,钱财是身外之物,地位也是一个负担呀!有些富贵之人,心里其实也不是那样“富”有、可“贵”呢。我是很下贱的平民,可我现在倒是无忧无虑了啊!好在,现在捡垃圾的也多了。这也是一个行业嘛。” 许云从沉思之中回过来,“老人家,你说的也不全是呀!下贱的平民都未必像你一样想得开,富贵的人也未必都是那样的愚蠢呀。人,还是要有良心啊!做一个心安理得的平民一生无忧呢。”这是许云联系到了自己的处境所发的一种感慨之言。平时他是不大喜欢用这样口气说话的。 那对拾荒的老夫妻走了,许云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想了很多…… 第二章 许云留客 第二节 只讨钞票 拾垃圾的一对老夫妻的遭遇,使许云产生了不小共鸣。他坐在那抽屉桌后的小方凳上,有些闲得无聊地拨弄着那算盘珠子,好象是自己跟自己在算盘上,玩对珠子游戏。 他嘲笑自己,你不是也像那位拾荒老人所说的吗?本来是个本分的做田人,劳累了,吃一饱,睡一觉,早上起来照样又下田。收入不多,烦恼不大。可为什么偏要跑到这镇上来当什么老板,整天自寻些烦恼。若不是那胃病犯得早,可能那一万多块早就没有了。他想着不由地心头一紧张,好险哪,要不,可能还不如那拾荒老人呢……。 许云的小眼睛盯着那面算盘在发愣——小陈曾取笑他,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老古董,计算器算起账来既方便又精确。可能是我许云思想还确实不解放,现代的经济的环境下,还在操弄这老式的算盘。不,算盘的珠子是这样的实实在在,看得着,摸得到,一颗颗响亮的珠子听起来多悦耳,那都是钞票随着手指在算盘上跳跃啊,这是多么令人激动不已的愉快!忽然,他的心又有些凉,那些支出的账,算盘珠子可就只能发出一声声沉闷的提醒了…… 许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小陈高着声音在跟什么人吵架。 “都穷得要饭了,还挑三捡四,你是什么东西!”许云听出,这是小陈的声音。许云好奇地走到门外,看到不少人都在围观,三四个人还拉住那个陌生人,可能是防着他冲进小陈的店里去摔砸东西。街上,经常有几个无赖都闹这种把戏,弄得主人没办法,只好花钱消灾。许云急忙走到小陈的店前,一打听,原来这是个要饭的,只讨钱反而不要饭。 这乞丐也不示弱,“你是什么东西!你不给就不给,还出口伤人!我就不相信,要饭的就不是人!” 许云想,好好劝走那乞丐,不就完事了。他走到乞丐的面前,一手扶住他的肩头,和颜悦色地说,“我说,看来你年纪比我小,我就称你老弟了。老弟啊,看得出,你走到乞讨这一步,也不容易呢。来,消消气。”许云笑嘻嘻地递给那人一支烟,“老弟,我就在那边,到我那里坐坐?”众人也附和,“许老板是个好人呢,就听许老板的,算了吧。兄弟,” 乞丐也放软了口气,“谁愿意出来丢人呢,啊。”说着,他忽然流下眼泪。许云想,男人的眼泪,真令人心酸的和同情。没有那种难耐的悲伤,它是不会轻易流下来的。众人也都七嘴八舌,责怪小陈不应该看不起乞讨之人。 许云把乞丐领到了自己的店铺中。这人看上去四十七八岁,高高个头,身材结实,穿一件印有“甲乙中学”字样的蓝白色学生校服;一条灰色裤子吊起很高,露出脚踝骨;脚穿泛白的黄帆布解放鞋,没穿袜子。看上去人挺精神,有些不像潦倒乞食的叫花子。许云眯着小眼睛上下扫着那人这身不伦不类的穿着,和蔼可亲地问道,“老弟,你看上去身强力壮,为什么要出来乞讨?” 乞丐低着头,“谁愿意乞讨呢,丢人显眼的。”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道,“实不瞒你老板,‘树要皮,人要脸’呢。我是被迫无奈啊!” “乞讨,不偷不抢,比做下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要光明正大呢。”许云有些同情。 那人也苦笑一声,“乞讨,在有些人看起来也真不是件什么被人看不起的事了。有的人常年在外干这种营生,家里可弄得发了财呢,造了楼房,口袋里还揣着手机呢……” “那你?”许云对那人有些不解。 “我……唉!我是没有办法啊!老婆常年生病,一发病就要住院,这个时候还住在医院里呢。欠着药费,一时还出不了院;一个儿子也是太聪明了,考不上倒也罢了,他偏偏今年又考上了高中……你说我光靠种两亩多田,哪能撑得起呢。本来也打算出去打打工,可老婆又那样,需要照顾离不开。”他长长地嘘了口气,继续说,“有谁愿意当叫花子呢?已经欠下不少债了,不好意思再借了呀。再说,就是借得到,哪年哪月还得清呢……这不,我只好趁着这农闲,厚着脸皮出来了……让你老板笑话了。” “唉!你也是真不容易啊!”许云发出了一声感慨,“你是个本分人呢。老弟,没有爬不过去的高山头,那聪明的孩子就是你的希望啊!可……这乞讨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呀!你没有?” “我是有劳动能力的一个汉子,哪符合‘低保’?也不能只是靠国家呀。怪只怪家里拖累太重了呢……” 这时,小陈也来到,“大哥,对不起啦!这点钱,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赔礼道歉吧……”他掏出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伸到那人的面前。 “小兄弟,快别这样。也是我从来就不懂乞讨这一行,脾气躁……,你,你这是真正的看不起我了,要给,你最多就给五毛,算是我跟你讨。”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小陈的手。 许云这时也笑着劝说,“哎,老弟。我们都是朋友了,朋友之间的一点心意嘛。在我这里,可没有把你当乞丐呢。拿着,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说着,他也走向抽屉桌后面,拉开抽屉,挑拣出五张十元钞。 那人眼睛湿了,再三推让,“我叫盛旺富,就当二位老板借我的吧。有朝一日我定来奉还。回去后,我要另谋出路……乞讨终究不是什么好行当啊!”盛旺富离开了。许云和小陈也苦涩地笑了笑。 许云说,“你这小子,世上什么人没有呢?人不到穷极之处,肯舍着面皮出来乞讨?又不是什么偷窃扒抢的事……” “是呢。许老板!要这样说起来,乞讨也算不得什么不光彩的事吔。你没听说前天信用社小孙那小子被逮走了?这小子也是想钱想花了眼呢。不,他也是被逼的,他那女朋友就是死要面子,张大着海口,硬要小孙这小子在县城买好了房子才同意结婚。几十万那,凭小孙那小子抢也抢不到的啊。那丫头片子,人家小孙真是给她害苦了吔。听说小孙这小子从学校出来还不到两年呢……”小陈好象很激动地接着说,“那报纸上不是常说一些贪官几百万,上千万的贪嘛。我看那,贪就是偷,比小偷还丑的!这些人连叫花子还不如呢,哈哈哈哈……” “呵呵……你这小子也够损呢!”许云的笑声有些沉闷。 第二章 许云留客 第三节 偷税诡辩 一大早,许云和妻子蓝嫂正吃早饭。自己村里的许振怀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伯,大婶,你们早呢。” “哦,是振怀,这么早,猪肉都买掉了?”许云见是村上人,也没有多少客套,“来,吃碗早饭吧。” 许振怀皱着个眉头,“嗨!不吃了。” 蓝嫂见振怀一脸愁容,也说道,“有什么事?他叔。” “我来是想请大伯帮个忙,求三叔帮我到工商所给说个情……” 许云放下饭碗,抹了下嘴,“工商所?你偷税了?” 许震怀点点头,“他们要罚我五千,我哪拿得出这些?” “这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看看找老三有没有用呢。”许云听说这么个大数字,也是有心想帮许震怀。他想听听这到底是回什么事,如有可能他可以去找找三弟许员给他说个情。 “我昨天夜里在家偷杀了一头猪,被他们发现了……”许震怀说。 许云知道,许震怀早几年就申请,做了镇上的一名小刀手。每天的菜市场上他都摆摊买肉,蓝嫂也是经常去他的摊上买肉的。许震怀三十岁不到,长的胖墩墩,结实实,圆圆的脸庞,剃着“站状”头发,漆黑的浓眉下两只眼睛大而圆。平时他能说会道,这天在许家说起话来却是吞吞吐吐,看来这事闯的也不小了。 “偷杀一头猪要罚五千块?那你一天能赚多少呢?我晓得杀猪都是集中到镇上的‘东镇屠宰站’的。说是方便老百姓吃上“放心肉”,是吧?你这偷杀一头能偷得到了多少税?”许云对这一行也是缺少了解,问得许震怀急得只挠头。 “偷多少呢,就几十块钱。大伯,你就给我找找三叔看看嘛。迟了,他们开出了罚单就晚了呢。” “好好好,我马上给你打个电话。你等着哦。”许云接通了三弟许员的电话,“喂,老三吗?你有空过来一下吗?什么,开会……那你中午,好,好的。” 中午饭前,许员来到了大哥许云的店铺。许震怀赶快掏出香烟递上去,“三叔,您抽烟。”许员接过香烟,随手丢在了抽屉桌上,那支烟一只滚到了算盘边,“哦,震怀你也在。大哥,你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呢?啊!” “震怀有个事托你说个情呢。震怀你说说……”许云把话推给了震怀。 “三叔……哦,镇长。求您帮个忙,昨天夜里我……”许震怀把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说得清清楚楚。 “哈哈……,我说震怀,你啊!你肯定犯过多次,屡教不改才罚你这么多。” “三叔,我真的是第一次呢,他们说我态度不好……” “这可是个封顶的数那。让我赶快打电话来,把他们都叫到‘李茂餐馆’跟他们打个招呼……说好了,你招待哦,……” 许云打出了电话。不一会,镇工商派出所被应邀的都去了“李茂餐馆”…… 中饭以后,许震怀醉醺醺地,跌进了许云的店铺,“大……大伯,真是多……多亏你了。只花去一千……多,每人一条烟,一共不……不上两千呢。” 许云知道事情已经解决,告戒许震怀,“以后可要注意了,这偷税是犯法的事呢。” “呵呵……,我说大伯,您,也傻……傻呢。我不犯法,他们哪来的酒喝?哪来的香烟抽?啊,呵呵……我认罚了,他们不都是空忙乎了一场?……这些人,拿点死工资,也跟我们这些人差不离……离呢,也够可怜的……的……” “你小子喝醉了吧?尽瞎扯些什么呢,你?”许云显得有些不耐烦,“还强词夺理,偷税总是不对的嘛。” “呵呵,呵呵……我不对,可……可他们更加不对呢!这镇上的菜市场上,买豆腐、买鱼、买鸡买鸭的多着呢,都保住他们不偷税吗?啊?……反正,这样的傻事,我以后再……再也不干了。大伯,您放、放心好了……” …… 说起偷税的事,许云联想起小陈、老刘他们,尤其是小陈这“猴精”跟工商的那班人不知道怎么混得那么火,经常在一起喝得烂醉……还有那老刘别看他不喜欢跟小陈那样哄,可他总是夹着个包鬼鬼祟祟进出工商所……难道像是震怀所说? 一天,老刘来坐,许云果然从老刘的嘴巴里扣出了那生意经。 老刘这个人看上去很温和,瘦长的个子,长长的脸,笑眯的眼睛给人留下一些滑稽印象。 他是原镇供销商店的老职工,改制后自己买下了现在的这两间店铺。他不善言辞,但颇有心计,生意做得井井有条。 许云对着老刘“叹苦”道,“唉!我说老刘啊,这店也是没有什么好开的了。整天一个身子赔在上面,赚点小菜钱也都那么难呢。” 老刘笑了笑,“这还不是看你怎么个开法嘛。人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观念要改呢。酒香也怕巷子深呢。你老坐着,不出去跑跑,不沟通沟通,有谁来关照你的生意?这是一……” “那二呢?”许云接着问。 “二嘛,……”老刘欲言又止。 “呵呵……你老刘还给我保守,我俩又不经营同一类货,还怕我抢了你的生意,夺了你的饭碗?老朋友了也不帮帮我……”许云表现得很诚恳。 “哪里呢,你许老板这么精明还跟我装傻呢。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这工夫很大一部分要放在生意外呢?你有这么个镇长弟弟,是优势呢!哪个不羡慕啊,哈哈……我说许老板你是揣着聪明装糊涂呢,哈哈……”老刘连着打了好几个“哈哈”。 许云来个将计就计,“我那三弟是也说过,让我放心经营呢。有什么问题他可以帮忙……” “这就对了嘛!”老刘一本正经了,“哎,我说许老板,哪天也给我个机会,让我也跟你的镇长弟弟套套近乎?我们经商的有句行话,叫做‘奇货可居’……” “我说你老刘呢!真是看你不出咧,偷点小税你也是伤透了脑筋了,呵呵……这样的事,我那镇长弟弟,可能也不是你老刘所说的什么‘奇货’了。啊,呵呵……” 老刘的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 第二章 许云留客 第四节 算命先生 前天,许云在南京打工的小儿子许地和上高中的女儿许桃都恰好一同回了家。儿子说,工地上热得吃不消,回家歇几天;女儿是学校放暑假。许云这几天高兴,陪着儿子喝了几口酒,谁知今天这老胃又疼了。吃过了早饭,他正走向镇卫生院,准备找医生弄点药。正经过菜市场时,他听到那个方向又传来阵阵哄闹声,仔细听还夹杂着妇女的哭喊声呢。许云苦笑着摇摇头,这准是又在为挣摊位,正打得头破血流呢。 林子大了,也是什么鸟都有啊!许云一边走,一边想,这东镇如果一天没有新闻事,好象就生怕被这世界开了籍呢。 刚到镇上的那几年,他碍着妻子蓝嫂嘴里虽不说,但心里却还是不时地生出些后悔——镇上实在不如村里安静呢,嘈嘈杂杂。什么要饭讨钱的,算命看相的,雀儿叼牌的,玩杂耍的,敲着小锣或拖着把二胡上门唱几句就伸手要赏的,还有那令人感到十分讨厌的推销菜刀的和求你请购他财神菩萨的,竟然还有使蒙汗药的和拎包抢钱的,什么偷自行车、摩托车的,夜里敲开店门盗走香烟、钞票的,打架斗殴被剁了一截手指的……在村里至多也只是哪家的鸡啄了谁家的菜,谁家的猪闯进了哪家的地拱吃了萝卜、红薯,听着那些村妇高着声音骂骂嗓门而已……这几年他也渐渐习惯了。 从卫生院回来,刚要跨进门,妻子蓝嫂在门边拦着,对他挤眉弄眼一边摇手一边向着里面指,示意他不要说话。他朝里一看,原来屋里坐着一个瞎子正腿架二胡,拉一段,说一段呢。妻子悄悄告诉他,让瞎子给儿子许地算算命。他见儿子许地和女儿许桃正张着嘴巴听得津津有味,也轻轻地坐在了一旁。 这瞎子六十多岁,梳着大背头,蓄着一口“八字”须,眼睛凹陷,用力一瞪还能见着少许白眼珠,嘴角两边粘着一堆白唾沫,满脸汗水,从额头一直挂到下巴。 瞎子放下二胡,左手的拇指在其它四指上轮回移动着、掐算着,“公子生辰实不差,肖属老虎有威风呢,啊。经理老总还嫌小,县长市长任由挑……我这是照命上说的呢,啊。” 蓝嫂抿嘴只顾笑,使劲点着头,她插嘴说道,“先生,你照实说啊!” “这公子,未来前程大,只是……只是……”瞎子突然吞吞吐吐停住了。 “先生,照实说,不要紧的……”蓝嫂的心悬着,“先生,怎样?你就照着命上说呢。” 瞎子一下子退出了角色,回归了常人。他跟蓝嫂答了话,“我说老板娘,公子这命实在是好啊!这是我算命到今天,算到的第二支好命呢。那第一支命,还是去年腊月我给那个姓戴的县长算的,其人是支好命。公子这命比那姓戴的还好三分啊。不过,……” 坐在一旁的许地催着,“你就说嘛!” 瞎子便又拿起了身边的二胡“叽弓叽弓”一边拉一边唱起来,“公子两年之内要犯煞呀,也是富贵之人有磨难呢,血光之灾难躲着哎,避煞消灾定大发哦……”瞎子放下了二胡,“命上算起来要消灾呢,啊……命上是这么说,我也只能奉命直说了。”说着,他伸手在身边摸索着那根探路棍子,做出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 这时,蓝嫂、许地,还有许桃都急了。许桃尖着嗓子对着瞎子叫起来,“我说瞎先生,你说我二哥到底有什么灾呀!能不能消除呀?”许云,蓝嫂,许地也都一肚子心事,七嘴八舌地。许云这时才开了腔,“我说这位先生,有句话说得好,‘君子问灾不问福’,听你那命上说,这灾既然可以消,何不说个消灾的法子呢?” 瞎子重新把二胡提在手,“哦,这位就是老板了。你这公子后福无穷啊!可惜只是眼面前有灾星打搅呢,有些不顺啊!要说这消灾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 “怎么样?……”许云问。 “需要老板你破点小财呢。”瞎子努力地睁着那双陷进去的眼睛。 许云答应了瞎子提出的价钱。瞎子从早就准备好的背篼袋中掏出了一张黄纸片,交给了蓝嫂,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传授了一遍“消灾”之法,并神神秘秘再三叮嘱了天机不可泄露的一些话。 蓝嫂付给了瞎子一百二十元,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瞎先生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算算命呀?”许桃见瞎子笑嘻嘻地摸着钞票,往袋巴里放,打趣地问。 “哎,姑娘。我这命就是眼睛不能见世界呢。若是让我这双眼睛开开了,哼!……”瞎子使劲地向上泛起眼皮,露出了很多的白眼珠。 许云示意女儿不要那瞎子寻开心,许桃“呵呵呵”地笑着随了许地一道离去了。 许云倒给了瞎子一杯纯净水,也有事无事地跟瞎子拉开了,“你这么大年纪,大热天还在外面跑,也是够辛苦的了。现在不是街上都有开眼人算命了嘛,还是有人相信你们呢?啊。” “嗨!也是呢,开着眼睛十全之人,如今倒还跟我们瞎子抢饭吃了。你开着眼睛什么事做不了?什么看手相,测字,卜卦的,都是些睁着两只大着眼睛的人呢。”瞎子幽默地笑笑,“哈哈,也是,我们这个队伍在扩大呢……” “是啊,听说现在不少当官的和一些大老板也相信算命、看风水了吧。”许云说。 “谁说不是呢,这样一来,我们挣钱也好多了么。哦……”瞎子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喝了口水,“其实呢,眼瞎心灵啊,要说算命,还是我们瞎子是正宗呢……跟我们瞎子争饭吃的那些人,看来也是找不到个正经饭碗的……”瞎子的话有些刻薄。 …… “二哥,当上了市长,你可别忘了小妹我啊,呵呵……” 瞎子听到许桃跟许地嬉闹声,摸到了探路棍子,慌慌忙忙地离开了。 许云又坐在了抽屉桌后小方凳上,拨拉着算盘,在开支栏中,记下了一笔账。 他无奈地苦笑着——开眼做起了瞎子的行当,瞎子不声不响轻轻松松挣走了开眼的钱。是不是因为有了这些人,这个世界才会这样……我们,还有跟我们一样的那些人,不也都跟那算命先生没有什么两样嘛?你许云不好好地在村上种田,却为何跑到了这镇上呢,不也在每天琢磨着怎样去赚那些开着眼睛和瞎了眼睛的人的钱嘛……衣食者有几人不是这样? 第三章 许地打工 第一节 结交混混 天气已不太那么热了,许地在家歇得也有些不耐烦,准备进城去了。临走,许云看着儿子一副歪歪痞痞,萎靡不振的样子,总是有些不放心,“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头发这么长,不男不女的,漂亮?这回出去,你一定要跟那女的断了……听见没有?” “听着了!老爸!我走了呢。”许地斜背着的个长带包,在屁股下边一撞一撞,吊儿郎当地离开了。许云目送着儿子到老远——唉!这小子…… 这年,许地也有二十三四岁,他传承了他母亲蓝嫂的长相,生着一张圆圆白白的脸;一双“鹰立似睡”的眼睛,却使人感到他的眼神总含着挑衅;稀长的头发触近颈项,前面遮住了眉毛,似刘海又不像刘海;他矮墩墩的个头,四肢肌肉很发达。 本来,许地的哥哥许天已经考上大学,为弟、妹在学习上发挥了引领作用。可是,许地却高考落榜。他爸也无奈,只得听从了妻子蓝嫂的意见,由着秦胜利把许地带进了城。这秦胜利是蓝嫂的“老相好”了,在城里建筑工地做着个包工头。 这年夏天,许地到了城中,秦胜利叫来泥瓦工杨福,指着身边的许地,“杨福,给你个徒弟。这小子就交给你了……你放心,到时候不会少了你一份的……”他拉过许地,“快叫杨师傅……” 许地看看杨福,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大概二十刚出头呢。也是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还染了几簇黄毛,胡须稀疏一直连到腮帮子上,贼溜溜的小眼睛闪着亮光。许地看了看杨福,心里有些不服气地想,这么点大,就做我师傅?没办法,他只好遵照秦胜利教诲,叫了一声,“杨师傅。” 杨福瞅了一下许地,“好好好,既然是秦头安排……”接着,又问秦胜利,“秦头,他是你亲戚?” 秦胜利笑笑说,“一个村的。你问这许多做什么?……” 杨福也诡秘地一笑,“哦!是了呢。”他拍拍许地的肩头说,“小子嗳,就跟我干好了。” 于是,许地学起了泥水匠活。鬼精的杨福他猜测着,秦头本不是个好鸟,为什么却对村里来的这样一个愣头小子要如此关照? 晚上的工棚里,闲来无事的民工除了甩扑克,就是谈女人。杨福也拿许地开心,“我说小子,那秦头为什么对你这么好?真跟你亲爸一样啊,是不是你妈跟他相好啊,哈哈……” 许地听了脸一红, “你妈才呢!……” “哦,你妈不是跟秦头相好,是吧?” “你妈才不呢。” “哈哈……”工棚里传着肆意的笑声…… 杨福拉着许地,“算了,算了,开个玩笑嘛。师傅带你出去玩,好了吧?”杨福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着,“相好又算得了什么?……师傅带你去看好看的,看了你就不会再大惊小怪了呢。” 许地跟了杨福走近一家“求真知”网吧的门口,正要进去,他指着“未成年人免进”的牌子,“师傅!这……” 杨福拍了拍着他的头,“你小子,也真是少见多怪呢,那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走,快跟我来。” 刚刚跨进门,那边就有人在向杨福招呼,“杨哥!你怎么才来?五号机我们占着,还没登陆呢。” “哥们别急啊。”杨福指着许地,“哥们,这小子是我徒弟,以后还要拜托哥们多关照了,啊。” “既是杨哥吩咐了,照办!” 杨福撕开了烟盒,给每人甩去一支,然后把许地拉近到自己身边说,“这位是陆哥,这是萧哥,那位是春哥。记着了,以后可都是自己的哥们了,小子。” 许地睁着那双似未睡醒的眼睛,很快把三人扫了一遍,他们都是十八九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陆哥叫陆苏,高高瘦瘦,剃一个一毛不留的“和尚头”,浓黑眉头压紧了那两只抠进去眼睛,穿一件绿色体恤,左臂手腕的外侧纹着清晰的“独”字。许地想,这位陆哥最有个性,也最好记。萧哥,名叫萧小毅,精瘦矮个,黄发,长脸,小眼,右耳垂上钉着个绿豆般大金属片,胸口用红细丝带挂着个金黄色的小“十字架”。还有那春哥,姓周,圆脸大眼,敞着胸脯,下拉的短裤露出有些令人恶心的脏肚脐眼,右臂上部纹着一条龙。 许地一一称呼他们,“陆哥,萧哥,春哥,哥们好。” “以后都是哥们了呢。” 杨福高兴地说,“哎,陆哥,登陆啊……哦,……小子,玩过网吗?” “上学的时候在镇上玩过游戏机,那地方没有网吧的”许地说。 “哪,你有空就到这里来,跟陆哥他们学习学习,省得在我身边碍手碍脚的……秦头也不会少你工钱嘛。” 这晚,许地第一次见识了屏幕上闪烁着的那些污七八糟……,从此也就成了这里的常客,跟陆苏,萧小毅,周春成了“铁哥们”。工地,则是他偶尔栖息和每月领取钞票的后方基地。 这天中午,四个哥们在陆苏的家差不多都喝醉了。横七竖八躺在了一铺。许地还有一点意识,他看看陆苏想,难道他没有爸妈管?家里被我们几个弄得乱成这样,他就不怕他爸妈回来责备? 许地提醒着陆苏,“陆哥,你爸妈什么时候下……下班?我们快……快帮助收拾一下屋子吧。” “爸妈?……离了!” “离了?你们家这……么好,你爸妈为什么还……还要离婚?” “算了,不提它了……我判给了我爸……他要是不对我好,哼!我就让他跟那……那个女人不能安稳……”陆苏喘了一口粗气说,“这个家现在就……就我一个人住,理它干什么呢?……我爸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哪还有我这个儿……儿子,这个家啊!呵呵……”说着,陆苏好象哭了。 周春听到许地和陆苏在说话,“哥们,快别……别伤心呢,我还不……不是跟陆哥你……你一样。我判给了我妈。他们闹离婚,我上学也上……上不下去了……” 陆苏接上周春的话,“谁说不是呢,我也是那……那时候停下的,爸妈都离了,这读书还有什么意思!我爸就是有……有一点好,肯给我钱……” 萧小毅猛一翻身,“我说,哥们,你们都说些什么呢?烦人不烦人啊?我爸还在牢里呢!……” 第三章 许地打工 第二节 租房同居 许地自从由师傅杨福介绍结识了陆苏,萧小毅,周春后,工地上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了。秦胜利除了念及许地的母亲蓝嫂给他的送暖怀抱之情而付给他所谓的工钱外,是不会把许地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管教的。杨福本身就是陆苏几个在网吧结识的铁哥们,指望他来管教许地,哪只会是“寻鬼看病”了。 这样地过了两年,许地总算还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只是在萧小毅为他父亲寻仇时,参与了些动手动脚的事,并未使用凶器。萧小毅动用身藏的一把菜刀致使他的仇人造成轻伤而被拘留,可能还要判刑。许地,陆苏,周春只是被街道派出所当作“小混混”接受训诫,总算逃过了一劫。 可是,从这个月起,许地的经济来源一下子被卡断了——秦胜利不再发给他“工钱”了。他也不好意思去问秦胜利,从师傅杨福那里打听,他才知道了这是他父亲许云间接的原因,或者说是他母亲蓝嫂的直接原因。 杨福问他:“高速公路是不是占了你家的田?你家是不是去镇上开了店铺?” “你怎么知道?”许地不解地问。 “小子,这都要怪你父亲呢?你妈也跟着去了吧?” 许地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回去问你妈啊!”杨福一脸坏笑,“弄得人家回去找不着‘老相好’,哈哈……” 许地受到了杨福的侮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胜利的建筑工地…… 萧小毅的出事,带给陆苏的父亲陆志夫很大震动——或许当初离婚有些冲动,失却了父母对儿子的责任——为了儿子的未来,做父母的永远不能疏于管教。他想,不能再让陆苏游手好闲了。一天,陆志夫把儿子陆苏接到了他的身边,安排在他与新妻子所开的服装店,并交给了陆苏一截柜面,让儿子从劳动中发现价值,体会生活的乐趣 …… 终于在一天,许地寻见了陆苏的服装店。眼前的陆苏已跟以前判若两人——“和尚头”变为了“经理头”,西装革履还打了领结……许地再往店堂中看,那里还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 他又去找周春,发现周春正在他母亲的水果摊旁招呼顾客。周春告诉许地,“我母亲不容易……” 许地还能往哪里去?他责怪他爸,如果村里还有田,还可以回去“在三分地里刨食吃”;他甚至有些无耻,责怪爸为什么非要到东镇上去开店铺,害的他从秦胜利那里断了财路;他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工地两年,为什么不好好跟杨福学泥瓦匠手艺,弄的到现在还是一身无伎。 从家里过完春节回到南京的许地,打算在这个春天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他来到了那个打工者私下里公认的“桥南劳务自荐市场”。蹲着或站着的自荐者,用马粪纸或旧木块歪歪斜斜地写着自荐的行当,或摆在地上或高举着——“瓦工”、 “木工”、“油漆工”、……“保姆”、“家政”…… 许地没有任何值得自荐的行当,他抱着双手吊儿郎当来回地转悠着。这时,许地发现有个头上包着艳红丝巾的女人,也跟他一样身旁和手中都没有那块牌子,呆呆地站在不远处,身边放了一只很大的黑帆布包。 那个女人吃力地提着包慢慢地向许地这边走来,走近了许地,“小哥,你也找工作?”女人用这样的一句话,跟许地搭讪上了。许地看了看她,大概二十七八岁,皮肤虽不太白,但透出一种健康的美,黑而长的睫毛,漆黑的眼珠亮闪闪;高挑的个子,穿一件鹅黄色薄薄的羽绒服,凸显出隆起的胸部和被牛仔裤紧绷着的鼓鼓的臀部,看上去很性感。 许地回答说:“你也找工作?” “我是来应聘保姆……”女人的声音有点甜。 “现在漂亮的女人都不去做保姆了……”许地偷眼看了看她,“当心色狼呢。” “除了保姆,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了。”女人有些着急的样子说,“小哥,你看我找什么做合适?” 女人说,她是苏北阜宁,到南京刚下车就来寻劳务市场的。 “人家都是‘夫妻双双把工打’了,你为什么一个女人家独自出来呢?”许地有些关切地问。 “我没有丈夫!”女人急切地回答,“我现在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也是不知怎么办呢。”许地对这女人很同情,“哪……” 不知怎么,许地和这个女人同居了。她说她叫翠云……他们有了自己的出租屋——城乡结合部的一小间农舍。 简易的家具,把出租屋布置得像洞房一样,许地和翠云俨然成了一对夫妻。 从此,许地再没有提出要去劳务市场。因为翠云那鼓鼓的帆布包里还剩有两千块钱——这是翠云离家出走时,从家里带出来的五千块钱除去出租屋的布置花费后,剩下的钱。翠云带出这么多的钞票,她是下定决心要在城里长期住下去,打工挣大钱。 翠云是阜宁乡下的一个有夫之妇,丈夫龙大,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身材矮小,力气不支,但脾气却有十分地固执,翠云看着村庄里的人都纷纷外出打工挣钱,也曾多次催促丈夫外出打打工,挣点钱。可是龙大就是一千个不愿意,硬是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同时,他也生怕自己一旦外出了,漂亮的媳妇在家又要偷汉子。因为为了这事他们夫妻间也是“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于是,翠云总是觉得自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丈夫是这样的丑,住的屋子也是那样破旧。这村庄中,自家屋子的四周都已是家家户户改造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她家屋子像这样下去,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翻建?所以,翠云暗做决定,不翻新房,她就不给你生孩子!她做好两手打算,一旦有机会就自己走自己的路。这次,正是翠云在劝说丈夫龙大外出打工而最后还是遭到拒绝后,付诸实施的具体行动。如果在南京找到合适的男人,她就决定不再回去。 许地,就是翠云无意中得到的一个男人。她想,这小伙子虽比自己小六岁,看上去有些嫩,但比起自己的丈夫龙大来,不知要好上几十倍。她心想,或许是这“小丈夫”从未见过女人的原因,白天黑夜就一个劲地恋着那事,这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是,老这样下去,许地绝口不提起找工作的事,也不是桩事呢?…… 第三章 许地打工 第三节 妇唱夫随 龙大的媳妇翠云是跟人私奔了。有的人还有鼻子有眼地说,亲眼看见翠云那天跟丘魁那光棍结双成对地上了车,去外地快活逍遥去了——阜宁乡下这个二十多户的小村庄,所有的女人和男人议论着。 媳妇不在了,龙大反倒过来还冲他娘,“你成天唠叨个没完,叫人烦不烦!”他还在充狠,“这货,回来以后看我怎么收拾她!……” 龙大的父亲龙三佬一直都埋着头,不声不响地蹲在在一旁吃着他的晚饭。听儿子跟他妈在这样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地开口了,“背后逞能算什么男子汉!……”他狠狠地吞下那口中的面条和咸菜,“儿子啊!你也是太不中用了……连个老婆都守不住……” “你爸说得对着呢。”龙大的妈想了想,忽然惊咋地说,“哎!对了。翠云是不是跑到苏南去了?……” “苏南,那是那门子的事了?……过去那是穷!才有一些漂亮姑娘给苏南的小伙子找了去的……”龙三佬撂下碗,抹了抹满是胡茬的嘴继续说,“现在,你看见哪家的姑娘再老远地嫁到苏南了?以前,人家一提起苏北,就说是个穷地方呢。” “现在还不是穷么?”龙大没头没脑地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不争气的话,“老婆都跑了……” 龙三佬睁了睁他那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子,“你倒还好意思说!不怪自己没用……成天守着个老婆,当饭吃?”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别人不说,那龙瘸子在村里总算一个没用的人了吧?啊。他不是也天天挑着篮子一瘸一拐地外出卖大糕?去年不也翻盖了新屋……这周围谁家不是搞得那样活泛?嗯。” “是的呢,鸡也要用爪子扒着寻食吃的,天上掉金子还要起的早呢。”龙大的娘顺着丈夫,“依我看呢,翠云虽在那上面不正派……可是,她干起活来还是一把好手的,疯疯火火的呢……” 龙大跟他妈瞪眼,“你还夸她!” “就你好!力气不大,脾气倒不小。脑子还不灵泛。我看翠云的脑子就比你转的快……”龙三佬有些激动,“我跟你妈也都老了,这以后的日子总归是你们过呢……唉!”说完他背着双手离开,去睡了。 龙大也低着头走进房中。没有了妻子,他感到这房中很凄凉,房中的一切都令他悲伤,惟独挂在对面墙上的照片,翠云依然还在对着他笑…… 龙大流泪了,他这时才感觉得连被自己老婆都瞧不起的男人是一种什么的滋味。他默默地对着墙上的翠云——我应该听你的话,出去打工挣钱,跟龙瘸子他们一样把屋子翻新,把家里搞富起来……我要打工去,要找到你,我俩一同去打工…… 丘魁那光棍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村!——龙大喜出望外——妻子翠云不是私奔,她可能孤身一人外出打工了…… 翠云是外出的,我也去打工。 于是,龙大终于走出了家门,走上了漫长而艰辛的打工、寻妻之路…… 南京城南一隅的狭小出租屋里,许地依然白天黑夜地沉醉在温柔乡里,打工和花钱,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成了跟他丝毫无关的事。他的眼里现在只有他的漂亮“老婆”翠云。这几天,翠云也似梅开二度,幸福地分享着许地给她的一番番温情和激情。 可是,翠云发现带出来的钱已经不多了。没有了钱,还会有这样的激情和幸福吗?她不寒而栗地想起了她在家里跟龙大的那种不愉快的生活,她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是出来干什么了?…… 一番激情过后,翠云冷静地想,许地年青,有激情,还有文化。可是,除了这些,他还能给我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难道就这样成了他的老婆了吗?不,我要有个家,要有个让别人羡慕的家。一个女人如果像我现在这样苟且地生活,那意味着什么?没有了家,真可怕!背着许地,她为自己悄悄地流下了不少眼泪。 “老公,我们应该打工去……”翠云提醒着许地。这是一句她十分习惯了的话,在家的时候,她曾反复提醒和催促过龙大无数次。 “哦,打工。我们是应该打工去了。”许地答应了,“老婆,你就在家歇息,我去打工。” “不,老公,我出来就是为了打工。我俩一块打工去。”翠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她幸福地想,这“小丈夫”跟龙大就是不一样,还懂得心疼人。她没想到,许地对她的提醒回答得竟是这样干脆。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以前,她在龙大那里可是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走,我俩还是去那个劳务市场。许地和翠云心里都在想,这次就是找不着,自己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彼此都已是这样的默契…… 对许地来说,他跟翠云也许这就是爱情。可他却不知道翠云背后的那个令人伤感的故事。许地仍然陶醉着,尽管翠云比他大几岁,可她看起来还是这样地年轻、漂亮,而且,她对他很温柔……他准备把这消息告诉他的父母,他要跟她结婚。 这时,许地和翠云都已找到了各自打工的去处。许地,寻到了一个建筑工地的泥水匠活,他要从头开始,再拜师学艺,使自己真正掌握一技之长。他想,哪怕眼前挣得少一点,只要有了翠云在身旁,他心里始终都很充实。翠云,凭着她的身姿和长相,也在一家餐馆寻到了工作。到这时,她才实现了自己外出打工的心愿,她也是幸福的,因为每天晚上有一个“小丈夫”陪伴在她的身旁…… 忽然有一天,那是一个叫人喘不过起来炎热的夏天。 翠云心事重地对许地说,“我妈生病,身边没人照顾,需要我回去。这段时间可能会很长。”她像一位大姐姐很关切地对许地说,“你一个人如果在这里觉得寂寞,也可以先回家去避暑纳凉……” 第二天,翠云走了。走时,她仍然提着来时的那个大大的黑帆布包…… 这几天,没有了翠云,许地感到了冷清和寂寞,一个人的出租屋有什么意思。他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回到东镇父亲的店铺避暑去了。 当他的母亲帮他给那瞎子算了一支好命后,许地一时高兴,便将他与翠云的事情告诉了爸妈,并且说,等她回来他要跟她结婚。许云听了儿子的故事,觉得有些蹊跷,叮嘱儿子这次进城后,一定要离开这个女人…… 第三章 许地打工 第四节 当了村官 许地从东镇回到了南京,一下了车,就直接来到了出租屋。烘热的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难闻的霉味,这屋子没人住就是不一样,缺少人气,没有女人同住更是缺乏生气,大概这就是阴阳失衡吧?许地发呆地在想,翠云怎么还不返回?一定是她妈病得不轻。 许地梦幻似的,翠云一定会很快回来的,她肯定知道我在想她呢…… 这都已经是深秋了,翠云怎么仍然没有回?许地坐立不安,他开始由单纯和幼稚里生出了一些复杂的想法——她是不是不回来了?难道她有丈夫,有家?她说她“没有丈夫”,可是,那一夜她却亲口说,她已不再是个姑娘。翠云死了丈夫吗?可是看起来又不像……哪翠云又为什么出来呢?他是像有的女人那样出来专干那种事的吗?不,绝不是!她跟我住了这一年多,对我却是毫无所求啊! 许地很茫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把对翠云的思念,发展到了整天整夜,心烦意乱地熬磨着一天又一天。忽然有一天,他突然想起要看看翠云的东西还在不在。他揣着那颗“砰砰”狂跳不停的心,翻检着他和她的那只香烟包装盒中的所有衣物,他吃惊地发现,翠云已把她的衣物、饰品都带走了,包括她冬天的穿戴——红丝巾和那件薄薄的鹅黄色羽绒服……许地很纳闷,他想,或许,等过了这个秋天或者冬天,明年的春天她就会回来。他决心坚持在这里等她回来,等她回来就跟她结婚。她对他提出跟她结婚没有说过不同意。 不经意间,他眼前一亮,那辆“金狮”自行车不是还停放在那个墙角边!他在责怪自己真是瞎了眼,竟这样粗心!同时,唤回了一个回忆。 那天,这也是翠云第四次去了劳务市场回来。她说,她终于找到在“米香餐馆”做服务员的工作了。他从未见过她那样“疯”过,欢快地简直像个小女孩,说着,笑着,哼哼地唱着,一会儿学着电视里那样从后面抱住他,把香腮偎在他的右肩头上;一会儿又捧着他脸深情地吻着他……她说,她要买辆新自行车蹬着上班去,在城里打工上班不能让人瞧不起的…… 对啊!怎么不去“米香餐馆”打听打听? 可是,餐馆的服务小姐告诉他,翠云小姐早就被她丈夫接走了。 许地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她丈夫长得什么模样?” 那位服务小姐不屑地笑着说,“一个又黑又矮的男人……” 许地一下子愣住了,他此时只有悲哀,除了悲哀还是悲哀……翠云给他留下了无情,他对她感到了绝望…… 还是在那一天,餐馆的朱小姐有事请假,老板临时安排翠云随餐车给不远处一个为“德馨小区”检修下水道设施的民工队送盒饭。当翠云将手中的那只饭盒递向一位民工时,突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着她大声叫唤,“翠云!老婆!……” 一声声的叫唤,翠云仿佛从梦中被惊醒,她情不自禁“龙大!你是龙大,老公!……” 她眼睛湿润润地望着眼前的龙大。一头齐到了耳朵的乱发,满脸是横七竖八的胡茬,黝黑的肤色透出了男人的成熟和健壮。她自嫁给他后从来也没有见过她的眼前的龙大也具有跟其他男人一样的男子汉的雄风……她的脑海顿起狂风巨浪——龙大?许地?两个男人在猛烈而残酷地举剑格斗……许地趴下了,彻底地被龙大击败了……龙大在指着许地大声说,“我从阜宁出发,一路到过淮阴、淮安、盱眙、六合……走过南京长江大桥,今天我也来到南京打工了!你许地算个什么东西!翠云和我才是合法夫妻……” 翠云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卑微和愚蠢,她愧疚、自责、痛苦着,很久很久她才说:“龙大,我们回家吧!……” 于是,怀着深深的负罪感,翠云用那个不太美丽的谎言回避了许地……她也用同样的方法编织了一个个不太精彩的故事,搪塞着自己一年多来很不光彩的事迹。可她毕竟回归了,毕竟回家了。不久,她随着丈夫去了南面的另一座城市——深圳。走上了夫妻双双的打工之路…… 回到了出租屋来的许地,感到了良心的深深不安——一年多来,睡在身边的竟然是别人的老婆!他骂自己下流、无耻,简直是个混蛋;翠云的漂亮,从此也在他的心目中大打折扣,他甚至觉得她跟他的曾经,是一种淫荡…… 那间出租屋给他带来了什么?信心还是颓废?美丽还是丑陋?激情还是冷漠?……他来不及回味。那间永远的出租屋…… 许地回家了。他回到了东镇美美地睡了两天两夜,忘掉那间出租屋吧,尽力把翠云忘掉吧! 他的父亲发现了儿子回来后的不振状态,劝他说,“打工不顺,还可以种田嘛,在外打工也不能一辈子啊。” “我家还有田地吗?我想种田。”他想,种田单纯,可以忘记一切。 “没有田,可以租借啊。现在抛荒的田地不少呢。你二叔也在村里,你三叔还可以帮忙……”许云见儿子对种田忽然产生了兴趣,便也鼓励起儿子来。他想,还是让他回到村里安稳,省得在外面惹事生非。 于是,许地怀着另一个新的希望,去了许村,回到了许村的那三间老屋。 清静,还是在村里清静。没有翠云的骚扰,没有城市的喧嚣,一种从未感觉到的清静! …… 这小子可能神经不正常。人家都往外面跑,他却跑来这穷许村。 哈哈……他以为这泥巴里能挖出金子吧!哈哈…… 听说,还是个还高中毕业生? 放宽心,还嫩着呢……不会就那么轻易抢了你的饭碗!哈哈……来,喝干! 有靠山呢,他三叔可是副镇长…… 你没想?这是谁的地盘……亏你还当这么多年村长呢,老虎下山还要先拜土地嘛,啊,哈哈……喝啊……… 村长许水利喝下的四瓶水啤早已经涌到了喉咙口,再也没法灌下去了,他只好松了松裤带,走出去撒了脬尿又回来,打算跟村会计石秋宝再拼上一阵。他接着上面的话题,始终有些不放心,“我说,你,你以为我今晚叫你来就是单为了干水啤?你那鬼精明,是不是给这骚黄尿涨昏了?” “什么事呢?你这态度!吃了你眼睛珠子了?……做二百块的账,好了吧?……”石秋宝对许水利瞪着两只通红的眼。 “什么呢?哈哈……”许水利虽是酒多,可心里还灵着。他挪了凳子凑近石秋宝,“传出话来,要改选了呢……” “全镇换届?我怎么没听到,镇里不是要开会的吗?” “就我们和吴村两个村的!说群众……群众反映大……” “那……这回,看来真是碰到鬼了……” “你要赶紧……那账要……要保证没问题的啊。尤……尤其要防着许汉,三狗子,还有刘升子……那几个小子,不能让那修路的事再翻……翻‘陈屎缸’啊……” 果然,许水利和石秋宝喝完这顿酒后,一个月还未到,许水利的村长就被“拿”了下来,取而代之的竟是这回村还不到半年的许地! 可是,许地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只是许村行政村的吴书记吴富生,找他谈了一次话,这顶自然村村长的“乌纱帽”就顺顺当当地套到了他的头上。 许地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我就怎么当上了这狗屁村长呢…… 第四章 有所作为 第一节 承包不公 许地不明不白当了村长,他到现在还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被选上的,是哪些人选举的。他知道他的背后有个三叔在镇里当着副镇长,难道是三叔操纵了改选村长这件事?反正一个自然村的村长,也没什么人当作一回事,当就当吧。 难怪有人说,当干部不要当太小。许地这村长,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也就别提什么办公桌了。好在上面也没有什么文件发到这一级干部手上,要那办公桌有什么用,既然没有办公桌,所以也就没有办公房了。吃过了晚饭,许地很无聊,他为他这个循环的推理几乎要拍案叫绝!是呢,一部戏里不是说,县官也是“七品芝麻官”,照这样算起来,这村长跟那县长还隔着那么好多级,哈哈……那是什么了,“原子官”还是“电子官”?他不禁又为自己刚才的新奇发现得出了一个重大结论,既然没有芝麻大,谁当不是一样!也难为三叔了,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拉上个吴村做陪衬,把老村长许水利换下来…… 许地的推理还在进行中,忽然,一阵“咚咚咚”地敲门声。 “许地!开门。这么早就拴着门,是不是屋里藏了什么女人啊。”这是三狗子的尖嗓门。 后面还跟进来许汉,刘升子等五六个人。 许汉像个大炮筒,“我说,你村长大人可别老躲着呢?” “我躲谁啦?啊!有话说,有屁放嘛。你倒以为我稀罕这村长了……”许地也入乡随俗地说着粗话。他想,他们看来好象来者不善,不能给他们压下去,否则我这村长真是没威信了。 “这又是下半年了,一年快到头了。你说,那事就不解决了?年年拖下去,撑死的撑死,饿死的就看着他饿死?”许汉没头没脑冲着许地。 “说什么呢?”许地转向刘升子,“这‘大炮’说什么呢?” “我们这是来问你的呢,是说我们村的那些山地,水面,也该换换人了。年年总是让那几个人占着……”刘升子气呼呼地。 “哪些人占着?他们不向村里交钱吗?”许地说,“我哪知道,你们跟我说过吗?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哪你是不是村长?!谁叫你是村长!你如不是村长,我们几个会来找你?真是……狗屁!”许汉的“大炮”开火了。 许地也不示弱,“你才狗屁!我这村长是你给当的?你狗屁!” “你狗屁!村长不问村里的事,当什么村长?下半年村里的钱,怎么知道往口袋揣?……”许汉急得七说八道了。 “你放屁!谁揣啦?” “哎,哎哎,‘大炮’不是说你呢。你才当几天的。他是说……”三狗子尖声尖气地出来打圆场。 “哪说谁……”许地的口气稍微软了些了,“有话好好说嘛,当村长也不是你们供我吃饭。你们都以为我喜欢当这破村长了,稀罕呢。弄不顺我就走了,谁愿意呆在这里的。” 许地这么一说,几个人也都不再那么地撒气了…… 许村,是一个不上百户人家的小村子,全村的水田基本上都集中在村西边的许村“西圩子”里,其中沟塘河汊总共水面占了小一百亩,可以用来养殖和栽种菱藕等水生植物,这些水面也不可能割成了份子分给农户,只能公用;村的东北面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山坡地,村里人称为“东北坡”。这“东北坡”上的山地除了分给各家栽种蔬菜和一些旱地植物以外,剩下的一百多亩归村集体所公有。这水、旱公有的二百多亩,在前任村长许水利任职时,都被他“承包”掉了,村里人都不知道承包人究竟每年向村里上交了多少钱。许汉,三狗子,还有刘升子等一些村民都很有意见。他们刚才就是为了这事抱了不平,向新村长许地来要说法。可是,这许地刚上任才几天,哪就知道了这些事,弄得他也不明不白地受了那么一肚子窝囊气。 这时,许地还在生闲气。若不是翠云那婊子,我何苦要躲到这角落里来受闷气呢。这段时间,许地每当遇到有不顺心的事,总喜欢把气无缘无故地在往翠云身上撒。不过,他也常常想到翠云的一些好,有翠云的日子他一天也没像今晚这样烦恼过。那时,翠云总是把他当个小弟弟,晚上的这个时候翠云早就把他揉在怀里了。 记得那一晚,翻云覆雨的一番激情后,翠云紧紧地揉着他,很温情地对他说,“你真像个男子汉……可是,男子汉做事要敢做敢为啊……” 许地听者无心,“我可没做什么啊……” 翠云说,“你已经做了呢。” “我如果做了一件事,当然要敢做敢为呢,男子汉嘛……” 翠云激动得流下眼泪,把许地揉抱得很紧很紧,“男子汉言出如金,应该这个样啊……”许地当时不过就说了这么一句普通的话,翠云却为之而流了泪…… 许地弄明白了,“男子汉敢做敢为”这句话有多少份量,它不仅仅会使一个女人流下泪水,而且,如果男子汉做而不为,则会给人们带来悲伤和愤怒……许汉“大炮”今晚不是说“谁叫你是村长!你如不是村长,我们几个会来找你?真是……狗屁的!”我是狗屁呢,许地想,既然是村长,为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还算是什么男子汉?难道男子汉的就是用这句话来讨好女人?如是这样,那就连狗屁还不如!许汉“大炮”骂对了…… 想到这里,许地眼睛一亮,明天就到镇里去,找三叔去。既然三叔想着法子给我套上了这个“乌纱帽”,那他也应当帮助我,让我把这顶帽子好好地戴正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个算命瞎子对他说,“经理老总还嫌小,县长市长任由挑……”那个瞎子把他扶到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让他当上了很大的大官,他也像模像样高高坐着批阅一份不知道是什么文件……忽然,屋角边传来老鼠打架“吱吱”的尖利声,他一下惊醒,看看自己竟还倚在餐桌边,手里的那份关于许村山地、水面招标承包的意见稿还未完成…… 第四章 有所作为 第二节 不算大案 这是许地以许村村长的名义去镇里请示工作。去找谁呢,直接去找三叔?叔侄关系呀,岂不是有些公私不分的嫌疑嘛,不大合适吧?许地到底是没当过干部,为这没么点细小问题还在顾虑,看来缺少一定的魄力,只能在许村当那全中国虽有官名而实无级别的村长官了。许地在这方面也确实有些瞻前顾后,这可能是与他比许村的其他人多认了几个字有关。譬如,村会计石秋宝就不是这样,他就敢站出来检举他的老搭档许水利在任时的一些滥用职权,以权谋私的事情;还有许汉、三狗子、刘升子他们不都是敢于责问村里那几个承包人是否每年都兑现了上交款…… 三叔许员也比较忙,他说他只能抽出十分钟的时间,接待一下侄儿。因为镇中心他直接负责的“飞天”形象工程今天上午安排剪彩,正等着他。所以三叔许员现在有些风风火火,“许地啊,村长当得还好吧?自然村的那么点事,还要找镇里?能有多大点事嘛……” “我是说,那许水利……”许地简要地说了村民要求查许水利在职期间账目的事。 “水利不是下来了嘛,还揪住人家不放干什么?再说,哪个干部还没有点问题。你一个许村都给许水利卖了,他又能发到哪儿去呢?并不是什么“大案要案”嘛,呵呵……你可不要干傻事呢,否则别人将会对你怎么看?让人家说你过河拆桥,不好吧?……” “还有那承包的事……三叔。” “承包也要看包给什么样的人对村干部开展工作有利嘛,啊?否则不是人人都可去承包了?我知道的,许村不过也就那么点水面、山坡地的,呵呵……好了,就这样吧,那边等着呢。” “啊,是……”许地无言。 眼前的三叔,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许地心里愤愤不平,“这,才是真正的狗屁呢!” 许地想,“为什么事情到了三叔的口里,就这样地简单,都那么轻松?……是村里那些事情本来就应该那样做?许汉、三狗子、刘升子他们这些人都是在瞎胡闹?或者说这本来就是我在小题大做……” 许员可是本乡本土的许村人,对许村的那点事,还用得着侄子许地来向他汇报? 许员四十六七岁,生得很年轻;短小精悍,一双看上去较小的眼睛却是那样地炯炯有神;不长胡须,薄薄的嘴唇。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干练和能说会道,一般来说,他能把方的说成圆的,也能把圆的说成方的,所以,背地里人们都把许员称为“许圆”。 许家三兄弟许云、许运和许员,许员初中毕业,文化程度最高(后来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竟弄到了一张“大专”文凭!)因为他的性格很讨人喜欢,所以他的为官也一帆风顺,步步高升。许员的发迹最初是从大队农技员开始,随后便是大队团支部书记,副主任,一直到大队党支部书记,体制改革提升为东乡副乡长,撤乡建镇便成了现在东镇的副镇长。许员在这个镇的时间最长,资格也最老,所以各种关系在他手里都能被他玩得溜溜转。 这次侄儿许地回乡,大哥许云托他关照,他不就是不声不响地以“群众意见大”为由,顺水推舟把许水利头上的那顶乌纱帽子很轻松地拿了过来,给自己的侄儿许地轻轻戴上;为掩人耳目,还把吴村拉上作了个陪衬。那吴村可是远近闻名的“文明村”,村长很是受到村民的拥戴,拉上当然是不会伤筋动骨,让吴村陪陪许村的改选又有何妨? 许员的老婆孙腊梅也是得到夫君的特别关照,她小学文化,虽享受不了公务员待遇,但她的人事关系却是东镇镇政府内定的办公室职员,同样享受着不菲于其他人员的工资、福利待遇。四十五六岁的女人做什么办公室职员,镇里也干脆安排她到一边呆着,她正好可以照顾照顾上高中的女儿的生活,要不就搓搓麻将,玩玩扑克,反正享着老公的福,悠闲自得。 三叔许员的圆滑老到,给许地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为官之道”要滑稽,只要不危及自己的切身利益,遇事最好挣一只眼闭一只眼,打个哈哈能混过去就混过去,不必去那么地斤斤计较…… 晚上,村会计石秋宝敲开了许地的门。石秋宝一边从怀里掏出条“红塔山”往桌上一撂,一边大惊小怪地说,“许地,不好了哎!他们闹起来了……” “谁呢?闹什么闹?”许地不解地问。 “还有谁,除了许汉‘大炮’他们,还有谁?……许汉和三狗子下午乘车跑到市里去了,说什么要找市电视台的‘民声’节目来暴光呢?”石秋宝紧皱着眉头对着许地,似乎在向许地期待着什么。 “这是好事情啊!暴光就暴光嘛,让我们许村上上电视,给全市老百姓看看这落后的样子,不是很好的?哈哈……说不定还能受到市里领导的重视,说这个许村是应该拨些钞票给他们的……哈哈,我们也跟着出出名呢……”许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石秋宝看上去很着急,“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是村长,怎么就无所谓呢?……上面如果真的来了,多少还是要出些问题的呢?” 许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那条香烟,用手指着问,“你这香烟?我又不会抽烟的……” “哦,给你应应客,人来客往的……” “多少钱?我付给你。” “我说,你也不要廉洁到这个程度啊,只不过一条香烟嘛。” “廉洁?哈哈……我算个什么大干部呢,哈哈……那以前许水利村长?” “他的香烟都是村里供给的。他这人就是这一点不好,私心太重……不过……这当干部也是的,谁知道你哪一天下来?在台上的时候有权不用,过期不就作废了。唉!水利这人也太贪心了呢……什么事他村长说了算,我这当会计的,还不是听村长的,他报什么账,我照着葫芦画瓢是了。你说是不是。” 看来,石秋宝今晚的来意,是向许地表明他与许水利是划清了界限的。一旦市电视台真的来了,他石秋宝的屁股是干干净净的。但是,在许汉他们跑向市里这样的非常时刻,他很不恰当地揣来的那条“红塔山”其用意至少有二,一则向在他眼里还嫩着的许地这小子投石问路。许地如果收了那条烟,那么他以后跟许地遇事不但有戏,而且市电视台如果真的下来追踪到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作为现任村长的许地,感情上还是会偏向他一些的,何况许地的背后有许副镇长;如果这小子不收这条烟,那他也好早作准备,加强戒备,就跟许水利把面皮撕破,来个彻底决裂…… 可是,许地一向是不抽烟的,对那条香烟竟没一点兴趣,放着就放着,不收钞票他也就不再三要给,本来他也没必要一定要买下这条烟。许地的这一举动,对于石秋宝来说,许地这是把烟收下了。而且,看上去,许地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好象对一条香烟还是那么地看不上眼,嫌少呢。 石秋宝四十多岁,瘦高个,两只溜溜眼,看上去就是个“捉鬼熬油”的人物。他跟许水利搭档时,两人一直都是有福同享惯了的,甚至很多的福连许水利都享不到,由他一个人独享了。村上那些承包山地和水面的承包者,也不是都赖着一分钱不交的,而交到了他那里以后,就变成了交与不交一个样了。如果有人问起那些人上交款的情况,他也只是冷言冷语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去?”意思就是你去问村长。挑动一些村民的情绪,暗示他们,这是村长许水利在包庇那些承包人。倘如从他那账本上去看,那就真的呆到了家了,还有哪个当会计的连账都做不平吗?何况是这小小的自然村的“本本子账”,会有多少人那么认真地去追究那些账理规范?石秋宝的聪明还在于他能做出无针有线的事,比如,今晚拿给许地的一条“红塔山”香烟,到他的账里就会是“两条”、“三条”……,“红塔山”也可能会变成“小熊猫”……要说起来,那晚我是拿给你香烟的啊,他就会就你的馒头塞你的嘴,你只有怪怪的咽下去。 于是,许村的几个“浮头鱼”许汉、三狗子他们,尽管年年都在闹,就是谁也弄不清。如果谁对村里的账目有怀疑,石秋宝不是把那账目用大红纸抄着,清清楚楚公布在村前小店的东山墙上嘛? 第四章 有所作为 第三节 感激低保 许汉、三狗子他们也是太天真,竟然真的跑到市电视台。可是令人悲哀的是在电视台的门口被把门的当成了闹事者。要证件说没带;问反映什么情况,又说不出证据来。最后还是许汉壮着胆子骂了一句,“你狗屁!”就垂头丧气地回村了。 这几个卤莽,不打招呼就擅自往上跑,惊动了行政村支书吴开福——这事情弄得不好会掉“乌纱帽”!派人追回已经来不及,他只好跑到镇里先做了检讨——那几个人是许村的不安定因素,待他们回来后一定对他们好好处理。吴开福批评村长许地,“你许村就是有天大的事情,需要往上跑,也要通过村委和镇政府啊,你为什么竟还不知道。你这是不作为的现象呢。” 许地大大咧咧回答说,“你不是也不知道吗?……真是大惊小怪的。” 吴开福差点没被他噎死,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呀!如不是许副镇长……” …… 许汉和三狗子一下子成了许村乃至整个东镇的明星和英雄。可是使他们没有想到是他们不但在市电视台门口受了怠慢,而且一进村就被吴开福叫到了村委的办公室。 吴开福板着个脸教训着说,“你们几个也太无组织无纪律了,啊,竟跑到市里去了,倒还没有跑到中央去呢,啊。” 许汉犟着个头,气呼呼地,“犯法啦?……尽受鸟气……官官相护。“ 吴开福拍着桌子,“你狗日的,不吸取教训……我……” 许汉也瞪大了眼睛,“你,你什么!你还要开除我不种田……你狗屁!” 吴开福声音有些发抖,“好,好好算你狠……下次有什么事可别找我啊,去去去,去吧!” 许汉把声放得更大,吼道,“我找你个屁!我许汉一不造房,二不违反计划生育,三不偷不抢,还怕了你?……狗屁。”说完,他急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三狗子和其他几个一面劝着吴开福,“吴书记,别发火,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一面也随着许汉离开了村委办公室。 许汉父母死得早,他现在也是快奔四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大大的金鱼眼睛一瞪经常吓哭邻居家的小孩。他在这许村怕过谁?在村里他是一个喜欢打抱不平的主顾,连谁家的丈夫打了老婆,看不惯时他都要跑去吼几声。许汉也早已对村支书吴开福憋下了一肚子的气。那还是去年,许汉发现村上有的人在他面前沾沾自喜,说他们每个月可以从国家领到多少多少生活补助。许汉也就很不服气,缠着许水利和石秋宝要求他们把自己报上去。两人被许汉缠不过,心想,这钱反正都是国家发给,多报一个少报一个也没有什么关系。于是,便把许汉也报到了村委,可是村委的个别领导说许汉这样的身强力壮也要吃“低保”,这全村不都是“低保”户了。于是,许汉吃“低保”也就被村委压掉了。所以,从那时起许汉也就不把吴开福和村委的那班人放在眼里了。 吴开福没有想到他会给许汉弄得这样难堪。本来他心里想,这几个人闹事他们自己也会感到理亏的,处理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等他们从市里回来了说他们几句也就算对镇里有个交代了。可他没想到这光棍不买他的账,反过来自己倒被那光棍骂了“狗屁”。是可忍,孰不可忍!丢了面子,失了威信,不把这面子上的损失挣回来,吴开福还算什么村支书? 这吴开福四十四五岁,高胖的个头,梳着一个精光溜溜的大背头,西装革履,看上去也很有些干部派头。对于许汉这件事,他的心胸也是窄了些,只是他干部时间当得长了,也有那么一点“老子天下第一”。他想“这犁上犁不到,就去耙一耙”。不是听说有人请了许村的小学教师许爱爱、吴玉莲写了书面材料,打算等电视台的人一到就把它交上去……我看这两个老师是不想吃这碗饭了呢…… 原来,许村的村民,都以为许汉他们上去,会把市电视台的人弄下来。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翘首以盼——这回,村里的一些事可以上电视了……石福龙、许老憨等好几个人还特地请村里的老师许爱爱、吴玉莲为可怜的许耕耘写了一份书面材料,希望能在电视上播播,通过舆论宣传为许耕耘搞上点捐助……他们打算等电视台的人一到就把那份材料交上去…… 既然吴书记要追查这件事,许村的村长许地为了完成这项“政治任务”只得跑去学校把许爱爱、吴玉莲两位老师以及石福龙、许老憨等人请到了自己家里,来个三头对六面的“现场办公”,调查取证…… 石福龙:犯法!我一个人顶去!你们还讲理不讲理? 许地:石叔,不要冲动,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是怎么一回事。 许老憨:你是村里人,又是村长,还问我们是什么一回事?耕耘那个样,村里人见了谁不同情?他儿子许平能上学,不都是一些好心人帮助的?听说他儿子许平现在学校连买菜的钱都没有呢。我们犯了法啦,啊?我去坐牢好了! 吴玉莲:福龙大叔,老憨大叔他们是好心人呀!有什么错呢? 许爱爱:这是哪些人要追查,太不讲良心了。我认为福龙大叔和老憨大叔他们是善良人性的充分体现,如果我们都像大叔他们就好了……那份稿子是我执的笔,有什么罪过,我来顶好了。 …… 许地从石福龙那里接过了那份材料—— 尊敬的各位领导: 我叫许耕耘。我要感谢政府给了我和我儿子许平的生活保障。在这里我要高兴地告诉大家,告诉每一位曾经给我伸出援助之手的善良的人。没有政府,没有你们,我的子连做梦也别想上能到高中……你们都是好心人啊! 我虽常年瘫痪在床,但我只要一想到儿子,我的心里就有阳光,就有活下去的望…… …… 为此,我想通过电视台,表达我的心声——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你们,感谢世界上的好人…… 许地的手在发抖,脸也很烫——我好歹也是这一村之长啊!怎么就不能走在许汉、三狗子、石福龙、许老憨,还有那两位老师的前面,带领全村人去帮一帮像许耕耘那样的贫困户?我这村长可实在是“狗屁”到顶了…… 第四章 有所作为 第四节 访贫问苦 许地从那份材料受到了震撼——许老憨说得对啊!“你是村里人,又是村长,还问我们是什么一回事?”你这村长真是太“狗屁”了,“占着茅坑不拉屎”呢。当村长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在村里转过了几圈,走访过几户人家?这无为的村长轮上哪个不能当,不会当? 带着愧疚的心情,许地首先走访了许耕耘,走向了许耕耘的床前。 许耕耘伸出干瘦的手,拉着许地的手,“许地老弟啊,昨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村里好人很多呢! 许地的眼睛湿润润的,“大叔,我这个村长不称职呢,直到今天才来看您……” “快别这么说,都怨我啊!弄的现在这个样,唉……不提它了……”许耕耘仿佛又忆起了早几年。那是许耕耘不堪回首辛酸的而悲惨一幕幕——许地因为一直在外读书、打工,关于许耕耘一家的不幸,他都未曾听说过…… 眼前的许耕耘已是骨瘦如柴,常年不见太阳的皮肤白惨惨的,两只眼睛有气无力地半开半闭。在他的身上,已再找不见当年那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许耕耘的一点影子。 大叔,您这是什么病? 还是那年在外打工……落下的了,弄的半死不活啊! 许耕耘断断续续,唉声叹气地给许地讲叙了三年前那个悲惨的故事…… 许耕耘本来也有一个完整的家,老婆冯娣和儿子许平。他原来常年在外跟着一个建筑队在工地打工。妻子带着孩子,在家种田,生活虽不是多么富裕,但也是算得上有滋有味,只要再苦上几年也可以把那老房子翻新一下了。 可是,命运总是让那些勤劳善良的人们生活不如意。那天,许耕耘的妻子冯娣在家里得到惊天动地的消息:许耕耘从三层楼的高处跌了下来,现在正在合肥的一家医院抢救——先送五千块钱去…… 一场没有结果的劳务纷争,建筑工头凭良心补偿了冯娣三千块钱。转院从合肥到上海,到南京,妙手终于还是未能使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许耕耘重回到他的春天。他被确诊为腰椎神经压迫坏死!家里的积蓄不仅尽光,而且还借了不少的债。这个家也就从此滑入了萧条的秋天和冰冷的冬天……妻子冯娣一天天守着“死不掉,活不成”的丈夫,整天唉声叹气。终于有一天,她走了,可能这是她永远离开了他,因为至今下落不明……她给他留下了儿子,一个刚刚进入初中的儿子许平。许耕耘很善良,他理解妻子,他说他不愿意看着她整天愁眉苦脸,她还不到四十岁,还很年轻,她需要新的生活……他说儿子是他的希望…… 许耕耘继续讲叙着,“我的不幸,被一些好心人知道和传开后,不少人都对我的遭遇表示了深深的同情,他们都纷纷送给我一些钞票,我也还掉了一部分债……”他接着眼泪汪汪地说道,“我的心,现在塌实了很多……儿子许平今年也考上高中了……” “这次老憨、三狗子,还有那两位老师玉莲和爱爱,他们想把我的事通过电视传出去,希望为我搞些捐助,我说,不能。人家挣几个钱也都不容易啊!我对老憨他们说,要写,就写我感谢的话……” 如泣如诉,许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打工,又是打工!许耕耘式的打工,能有多少快乐,更多的是辛酸啊!谁愿意这样地打工?那都是为了生存,为了实现心中的那个好梦啊!可这梦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圆满、美好……翠云,以及听“米香餐馆”服务小姐说的那个“又黑又矮的男人”……乃至于自己…… 许地摸出了身上所带的二百块钱,“大叔,这点意思,你就给许平在学校买点菜吧……” “我,我……” 许耕耘的眼睛闪着泪花。 …… 晚上的许村,既不算冷清,也不算有什么热闹。家家灯光从高高低低的窗户中透出。那高处的亮,是楼房;低处的亮,那就是低矮的平房了。这个村的夜晚就是这样,除了高处的明亮,还有不少的亮光从低处透出。忽然,许地听到不远出有吵架的声音传来,嘈杂的吵声夹杂了几条狗的“汪汪”叫声。许地听出,这是许水利和石秋宝两人的声音——许地不禁一阵兴奋,前任村长和会计两人吵架,其中必定有戏!让他们吵吧,吵得越凶越彻底越好,只要不出人命…… 石秋宝自哪天晚上送给许地一条“红塔山”香烟后,自以为许地这小子已经上了他的钩。既然许地默默地收了这条烟,他想,他这村会计还有可能当下去,以后与新村长许地配合也就会跟他和许水利以前的配合那样,同样有戏……尤其是许汉、三狗子他们跑电视台不但没有把电视台的人弄下来,听说还被村书记吴开福狠狠地训了一顿,连那几个帮许耕耘写材料的人听说还被许地找去谈了话……不过,今后做事还须谨慎些才好,那账本该完善的地方还应做的更完善些,不说是天衣无缝吧,也要无暇可击呢,有备无患嘛。 吃过晚饭,等到外面没有什么人走动了,石秋宝怀揣着几个老账本来到了许水利的家。他拿出一叠大约二十来张的白纸条发票,递给许水利说,“老村长,你看看,这都是你在位时没签字的,还要麻烦给补签一下。” 许水利接过去。心想,这个滑头,我以前只不过是吃吃喝喝的开支,有时拿几条香烟什么的。他得了那么多油水,到现在还要把脏水再泼向我呢。于是,许水利便也没好气地对石秋宝说,“下台干部了,不关我的事了呢!”说着,随便地从那叠白纸条中抽出一张,写有“上级来人,开支‘红塔山’香烟二条。此据。某年某月某日。”他一想,香烟是抽过的,哪还记得是哪年哪月哪日呢?这么长时间也记不清是几条了啊。随手又取出一张,螃蟹十六斤七两。螃蟹?哦,这天是吃了螃蟹的,那还是去年八月那天我一高兴,叫他去许运那里买去的,晚上就在他家吃的。可是,那餐桌上就五六只草绑清蒸螃蟹的,我也只才吃了两只嘛。不对,这十多斤螃蟹好几百呢。 许水利随手把将那叠发票望桌上一撂,没有要签字的意思。 石秋宝:老村长,你这是? 许水利:我不是村长了。 石秋宝:是你手里做的事,应该是你签字嘛。 许水利:我不签了。怎么? 石秋宝:你做的事,不承认?这不是耍赖吗? 许水利:你放屁!那些发票,你自己想想去吧!” 石秋宝:我有什么可想的?当时,还不是你村长一句话,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去。自己做的事不认账了,还不是耍赖? 许水利:你给我说说,那螃蟹,我只吃了两只…… 石秋宝:你吃了两只,我还只吃了一只呢。 许水利:那些都给狗吃去了吗? 石秋宝:你才是狗呢! 许水利:你是狗!我操…… 石秋宝:你是狗!我日…… ……你是狗!你是狗…… 明天去西圩子去!让许运给做个证明…… 这一切,许地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地在暗暗发笑——堂堂的两个大男人,竟为了自己吃了一只还是两只螃蟹而互相骂 “狗”操娘,也不怕村民们笑话。他想,他们的问题看来以后用不着许汉、三狗子他们再去找市电视台了…… 第四章 有所作为 第五节 发点小财 果然,第二天一早,许水利和石秋宝两人——一个是下台的村长,一个是现任的会计。拉拉扯扯,去了西圩子。 “许运,去年八月那天,这狗日的究竟在你这里买了几斤蟹?……”许水利开口就骂骂咧咧。 石秋宝忍着,好声好气地问许运,“是不是十六斤七两?你好好想一想……” 许运也不是三岁小孩,他笑着说,“哎哟,这么长的时间,我怎还记得起来?”转而他向着许水利,“哎,我说老村长,为了几只螃蟹也要找我对质,就不怕大家笑话?” 许水利有些不高兴,“你现在可是财大气粗了呢,你,你说,以前我哪上面不是对你很照顾的……” 许运感觉出许水利怪他没有说实话,说,“各人心里都明白就好嘛。你们对我的关照,我心里也是有数的……说来说去还不是说那上交款的事嘛。你问问秋宝,我只不过那第一年未交齐,后来,我那一年不是如数交的,你们也是有账的嘛……” 石秋宝赶紧说,“有账,有账的……” 许水利对着石秋宝吼道,“有账!可那些钱呢?你说!……” 石秋宝故意不慌不忙地说,“还不都给你吃掉了嘛。” “你放屁,你就没吃?”许水利气得跳起来。 两人在西圩子的这一场争吵,更比昨晚升了级…… 许运感到实在可笑——许水利真是个大草包,直到今天特还在被牵着鼻子跑;石秋宝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假账竟然还要找证人。呸!想拉老子入圈套,想的美! 许运五十出头,小小个子,削瘦的脸,两只眼睛虽小但很有神,给人一副精明干练的印象。别看他寡言少语,不喜欢张扬,内心里他是什么事情比谁都明白。现在,他既包下了西圩子里三十亩水面养螃蟹,又承包着村“东北坡”上五亩山地种茶叶。这一“山”一“水”他都有,要论上交,他也是村里的第一户……可是,交到村里的那些钱呢?…… 许运正在生气,忽然眼前来了辆出租车。 “二舅!没想到吧?呵呵……” 许运一看是做记者的外甥女张玉玉,“玉玉,你怎么跑这地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二舅妈柳嫂也忙着给外甥女倒茶,递毛巾。 玉玉亲昵地叫着二舅妈,一边端过杯子喝着水,一边嘻嘻哈哈地朝着许运说,“二舅不欢迎?我是乘车去水北正好经过这里。忽然想到我有个二舅是这地方的专业户嘛,所以就打了车来了呀……我的专业户二舅!呵呵……” 许运看了看玉玉的胸前挂着的小纸牌。上面的小字不大看得清,只稍微看见那写得大一些的字是“晚报记者”。 “玉玉,你是下乡采访的?……” “是呀!”玉玉习惯地掏出了那个小本本,“二舅……” “采访我?快别,快别……”许运不知说什么好,“二舅以前也是上过广播的……玉玉,你可别写啊。” “二舅,呵呵……不瞒你说的,我在其他地方写这种报道,那可还要收点小费呢,呵呵……,你是我二舅么,就免啦!白给你写一篇吧,哈哈……” “二舅不是这意思呢……”许运说着,“我叫你表哥许地过来……”一面拨着手机,“许地,你这小子,怎么都两天不过来给二叔揩揩油了?……哈哈……过来呢,你表妹来了,过来陪陪她,……啊,是玉玉呀……” “这小子,当村长了呢。”许运说,“叫他过来,我们中午一起聚聚。” “许地表哥当村长了,呵呵……没想到呢。”玉玉说着又拿起那支精美的笔,“二舅,你说你上过广播?……” 许运拦着,“玉玉,你可不要写啊!要写,二舅我可不说了呢……” 那还是乡还未改镇的时候,许运因为在一口水塘里养鱼兼放鸭,赚了点钱。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给总结成了一个“万元户”。“水塘养鱼,水面放鸭,鸭粪喝鱼”的“致富经验”还上过了县广播。 许运说,这一出名各路神仙也就你来他往了。什么“帮助总结”啦,“参观取经”啦,“上门服务”啦……人家既然都这样看得起你,也得有个招待呀。所以呢,你二舅妈也就做了个“鸭棚子专职招待员”了。只要上面一有人来,就捞几条鱼,杀几只鸭……甚至镇里一些下乡路过的一般干部,他们想起许村有个“万元户”,中饭时分也要过来关心一下你…… 玉玉“呵呵呵呵”地笑起来“二舅,这是名人效应呀!好着呢,呵呵……” 胖乎乎的二舅妈柳嫂听了玉玉这么说,也急急地撩着围裙从灶间走出来拉着玉玉的手,“玉玉,不要写啊,我和你二舅就这样很安稳的,不想再出名了呢,啊。”她似乎哄着外甥女儿,“你轻易不下来,就跟二舅说说话,啊。等你表哥来了,尝尝舅妈的清蒸螃蟹的手艺……” 这是一餐螃蟹宴。玉玉双手齐下,很投入地品尝着那一只只肥美秋蟹的滋味;许地和他二叔,也在一边食蟹喝酒,一边不知谈些什么。玉玉用一小片餐巾纸拭抹了一下薄薄的小嘴唇,“哎,我说村长表哥,在你的治下,竟有二舅这样一个大专业户,了不起呢啊,你。” 许地正嚼着一只大蟹腿,“喔,喔……你说我?……狗屁呢。”他放下手中的蟹,随便地抹了一下嘴,“你问二叔,他瞧不起我呢,从来不把我当干部看的啊,一只蟹的都不送给我的。二叔是不是呢?哈哈……” “你这小子,我这蟹都快给你吃光了呢,还要送?我看你真不是什么好干部,啊,呵呵……”许运接着有些严肃地说,“哦,对了,哪天到镇上去,给我带几只给你爸尝尝鲜……你大哥也不下来看看……” “哎!早几天我也看到许天大表哥呢。表哥,你怎不去大表哥那跟着他做做?”玉玉说。 “我不想再打工了……”许地有些认真地对玉玉说。 “是不是就依靠着二舅了……吃他的螃蟹……呵呵……” “那当然了,二叔最实惠呢。春天的茶叶,都是那些镇干部和三叔包销去;这秋天,螃蟹又是热门货,也是那些人弄去。反正这些人也不用着自己掏钱的。这叫什么来着?哦,这叫‘坐享渔利’,二叔你说是吧?哈哈……”许地笑的前仰后合。 “这小子,二叔我也是跟着这些人挣点小钱嘛……不都是为了生活吗……玉玉,你说呢?” “……”玉玉无语。 玉玉提着一袋二舅送给的螃蟹,坐上许地的摩托后,就要走了。 二舅和二舅妈看着玉玉离去的背影,高声喊着叮嘱,“玉玉,你不要写啊!……” 不几天,许憨、三狗子,还有一大帮人看到村前小店的东山墙上,贴出了一张用大红纸写着的公告—— 从明年春天起,西圩子水面和东北坡山地重新发包,有意者请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前到村会计刘升子处报名登记…… 村长:许地 十一月三十日 第五章 许天公司 第一节 工作无着 这天,许地的爸许云正坐在抽屉桌边拨拉着算盘算着什么,忽然,一个汉子直接走到了他的跟前。汉子一边对着许云拱手,一面称呼“许老板”。许云感到奇怪,这人好象在哪见过……你是? “许老板,您记不起来了,我是那年那个讨钱的啊!叫盛旺富……” “哦,你看我这记性。你现在还好吗?”许云关切地问。 “许老板,我是来还钱的……那五十元钱……还有那个跟我吵架的小老板,好象记得是姓陈……” “那个小陈,栽啦,倒卖黄碟子被查,现在连他魂灵都见不着了呢,这小子!”许云转而又问盛旺富,“这么说,你发财了?” “也谈不上什么发财。儿子大学毕业后,一家公司聘用了他,干得不错,积蓄些钱……后来,他自己出来,搞了个什么电脑软件开发公司。”盛旺富又显得有些忧伤地说,“唉,要是他妈还在的话,也好享享福了呢……我呢,就在儿子那里打打杂。那年真是多亏了您许老板给我信心呢,现在想起来……” 许云笑笑说,“人,只要有希望就好嘛。” 许云望着离去盛旺富,感慨万千……不由地惦记起大儿子许天和儿子的“许天公司”…… 那时是因为家里穷,许天弟妹三个,弟弟许地读初中,妹妹许桃上小学,许天还在读高中。种田人家,三个背书包的孩子,父母能全把他们送进学校,就是了不起了。许云没有想到,儿子高中毕业参加高考落榜了。这时,他开始有些着慌了。十八九岁个孩子搁在家里,像一个“装不得桐油,灌不得醋”的瓶子挡手碍脚的,还是让他去复读吧。可是,因为基础差,第二年又没有考取,直到第三年,许天总算谢天谢地考取了本市市属的一个专科学校。 三年中一家的经济收入都是以许天为中心,虽然弄得许云捉襟见肘,但心里始终还是十分高兴和充满希望的——儿子许天在不大的许村是全村所有的三个大学生之一,村里人都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他只要一想起有个儿子在上大学,心里就暗暗地产生出一种兴奋和自豪;同时,他也很乐观地想,做父母的为了儿子上大学,哪怕是出去要饭也光彩呢。不用说就是借了一些债,待到儿子出来有了工作,挣了钱不就很快能还掉嘛…… 大专三年,毕业了。许天为半年多来找不到工作而忧忧郁郁——上不了大学吧,就像有很多待挖的宝藏全失掉,整个世界都被毁掉了一样;毕业了呢很多令人羡慕的工作又跟你都无缘。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体味着什么是冷漠和无情,什么叫孤独和残酷,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忍耐和抗争,什么叫生存。他想,自己现在还不如一个乞丐。你看那乞丐无忧无虑,一伸手或多或少总会有所获得,为什么自己三年大学竟然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他在心里真的很没出息地想,还不如去做一乞丐…… 许天长得跟他爸一样,也是瘦小的个子,小眼睛上架一副一百度的近视眼镜,梳理着老实的“三七开”发型,看上去有些深沉。可是,许天也像他爸一样是个十分爱面子。他给家里的公用电话,都只是说自己已有了工作。于是,家里也就不再给他寄来钞票…… 许天走投无路。这天,竟躲在出租房中,钻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 “许天,天无绝人之路,咱哥儿们找到了一个行当,你干不干?”俞阳兴冲冲地推开了门,甩掉身上裹着的那件似是军装的黄色长大衣。 许天把头伸出了被窝外,“什么呢?你。” “你这眼睛?嗨!不想活了?”俞阳把许天拉了出来,“鬼才哄你呢,咱们先干干看,又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再说,这房租每人一百五十块也催着紧呢……” 许天并不表示出多少高兴地问,“还不是又去散广告、贴“牛皮癣”、买洗发水的,能有什么好行当。” “做生意。愿不愿意嘛?”俞阳的圆脸在风中回来有些发红,他一边用力朝后面抹着那小平头发,一边对着许天很急切地说,“咱一个人吃不下的。签好了合同的啊!也是为咱穷哥们着想呢。不然……朱黎这小子也同意参加的。” “朱黎也同意?”许天惊讶。这朱黎年纪比自己和俞阳大,长得瘦高,脸也拉得很长;一双深邃的眼睛,给人的印象很睿智;他少言寡语,做事比较稳重。所以,许天、俞阳都把朱黎称为“大哥”,三人自合租住在一起以后,什么事只要朱黎表了态的事,他们两人都为自觉服从。许天想,既然朱黎参加,自己没有什么话说。 “究竟是什么,你说就是嘛!搞什么气氛?”许天来了兴趣。 “是这样的,咱好不容易在‘青春尼龙袜厂’弄到一千双货,批发价。马上不要付本钱的……”俞阳沾沾自喜,“平均赚五毛钱一双,不就是五百嘛……” “你狗屁呢!你。”许天哭笑不得,“要买,你自己去!” “哎,哥们,总比你睡着强吧?咱三个穷光蛋就一起混混吧,啊。”俞阳简直是连哄带劝。 于是,许天和朱黎每人三百双,俞阳揽的事,主动拿了四百双。街道、巷口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刮,俞阳裹着那件“军大衣”为许天和朱黎做着表率,“师傅,买双尼龙袜啊,挺便宜的……”俞阳可怜巴巴地把一双袜子伸向过路人,可那人连看也不看一眼。奇怪了,这么便宜,就没有一个人买?“大婶,尼龙袜挺便宜的……”,“大婶”可能也是看着俞阳那可怜样,才格外开恩顺手接过去一双,“哎,我说小伙子。你有些不正常呢,这么冷的天有谁穿这薄片片的尼龙袜?买回去也没地方塞啊!” 许天扭扭捏捏,在街边上转来转去,竟没有买出一双! 三人相继来到了出租屋,抱在了一起发了狂,“哈哈哈哈……啊哈哈……”。 朱黎大声对着俞阳,“你小子,坑人呢你?拿酒去啊!” “酒?……”一脸沮丧的俞阳瞪大眼睛,“好,喝酒。吃一堑长一智!喝酒庆贺!” 俞阳买回了一瓶烈性白酒。 “菜呢?”朱黎问,“你小子也够小气的啊,喝酒没有菜?” 俞阳哭丧个脸,“大哥,你就饶饶咱吧,下次再不敢弄这倒霉事了。还不行吗?啊。咱身上就只剩五毛钱了。明天的早餐,你请啊?……” “好了好了,我这里还有一小袋榨菜。”许天在包里搜索出了那袋榨菜和几片零碎饼干。 俞阳、朱黎也都寻出了一个苹果和早上吃留下的两只包子。 就了瓶,轮流着一人一口。俞阳脸涨得通红,往嘴里塞了一根榨菜,“呵呵……那个鸟……鸟人……像模像样地坐在那,还面试呢!狗屁!你们猜,那天他给……给咱出了个啥题,哈哈……‘窨井的盖为什么是圆的,而……而不是正方形的?’ 咱是应聘‘编程’的……他给咱胡扯这鸟题!哈哈……喝!” “‘窨井的盖为什么是圆的而不是正方形的?’”朱黎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俞阳“你又什么时候学了‘编程’?” “老兄,咱……咱三个不都一样,机械嘛?啊!没……没学,《自荐表》上就不能填上?你们的表不都……都是填了什么‘学生会主席’和……和‘团委书记’的嘛?哈,哈哈…”俞阳大声嚷嚷,把他们三人那天晚上伪造《自荐表》的事情也抖露了出来。 许天在想,为什么出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怪题”呢?突然,他从俞阳手中抢过酒瓶,把瓶里剩下酒,都狠狠地倒进了嘴里,“对角线,直径!正方形…那窨井盖若是圆的,不是容易掉下去嘛?”他对着俞阳,向上推了推眼镜,“这是测试你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呢!笨蛋!” 朱黎也恍然大悟,“明天,我们再去人才市场……” 第五章 许天公司 第二节 也是机遇 许天、朱黎和俞阳三人同赴人才市场,结果还是空怀希望,败兴而回。 袜子的事,经三人跟“青春尼龙袜厂”领导苦苦哀求,再三保证后,厂方最终同意他们待到明年夏天货卖掉后付款。 这天,朱黎买来了酒,把许天和俞阳聚在一起说,“兄弟们,今天我们和个分别酒吧,与其这样耗时光,还不如另找别处寻生机。” “来,喝!喝!……” 这天,他们三个人都醉了。 第二天,他们退出了出租屋,尽其所有,中午又在馆子里搓了一顿。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还是朱黎先开了言,“兄弟,‘苟富贵,毋相忘’。” “‘苟富贵,毋相忘’……!” 朱黎,俞阳离开了合肥市。许天随后也去了趟乡下,他打算回家调整一下状态,进城以后再去人才市场。 这个夜晚寒风刺骨,行人稀稀拉拉,街道上除了来往奔波的出租车和不时偶有几辆摩托从身边呼啸飞去外,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喧哗。从乡下晚回的许天正行色匆匆寻觅今晚一个落脚的地方。 “稻香路”拐弯处广告牌的一片阴影下,怎么躺着个人?这人这么睡着,不被擦边而过的摩托车轧死,也要被冻死的。许天走近那人, “喂!醒醒!这样会冻坏的,醒醒啊!……”毫无反应。借着飞驰而过的车头灯光,许天看见这人的头上在流血…… “出租车!……”许天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 急诊室的医生说:这人大脑受到了轻微震荡,需要抢救…… 许天说:我,我把我的身份证和毕业证书押着吧,医生…… 医生被许天所感动,收下了他的证件。 许天陪伴在这人的身边,直到他醒来的这一天。这人微笑着慢慢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了他的名片——姓名徐道生,是一位塑料制品厂厂长。循着电话号码,许天帮他拨通了电话。 医院的医生们当着徐道生家人和厂里的来人,一个劲地夸赞这小伙子是个好人。徐道生和他的来人执意要给许天以酬谢。 “救命的恩人,那天若没有你及时相救,我可早就没命了啊!这小小酬谢就请不要再三推辞了。” “徐厂长,要谢,我最多只需要两千,因为目前只缺两千块钱……你给那么多我用不着……我代表我的另两位同学就谢谢您这两千元了……” 许天十分感激地说,“两千块够了,我和同学就可以还清‘青春尼龙袜厂’的抵押了。” 徐道生听了许天和的同学的故事,很有感触地说,“小伙子,你是大学生,你肯到我的小厂里工作吗?我那里正缺模具设计人才……” 许天想,这可能就是我的机遇。于是,他很高兴地说,“徐厂长,我正好是学机械的,我愉快地接受您的招聘。” 许天来到了徐道生所在的“红光塑料制品厂”——红光镇的一个镇办企业。许天想,只要能施展抱负实现理想,无所谓在什么样的地方…… 徐道生老实憨厚,高高的个头,黑黑的脸上长满络腮胡茬,粗糙的大手看来像个干惯粗活的人。这次他亲自到合肥是打算找几名技术人才,以振兴塑制厂的不景气现象。可是,因为“红光”是一个乡镇企业,两三天下来他都是干坐在人才市场,竟没有一个大学生愿意应聘他的“红光”,何况“红光”又是处在远离喧嚣闹市的淮北的乡下。那天,正当他忧心忡忡顶着凛冽的西北风回归小旅馆的途中,不知不觉被一辆飞驰而过发了疯的摩托撞到在 “稻香路”拐弯处那个阴暗的地方…… 许天真没有想到,他对“红光”有那么重要——这是许天从厂长徐道生的那次谈话中,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不仅仅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端饭碗的工作。 ——小许啊,我本来是下面村里的一个村支书,由于在村里还算干得不错。早年,镇里创办这塑料厂,也就把我调来任了厂长。依靠大家的力量,这个厂先前也还说得上为镇里的经济发展建过功、立过业。可是近年来,这个行业竞争日趋激烈,‘红光’正面临着重重困难。“红光”缺乏的是技术力量,……你可是我们振兴“红光”的希望啊。 对于寻找工作经历那么多艰辛的许天来说,他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和这份工作。被委以技术科科长的许天,主持了大众化塑料拖鞋内底面增加脚底的保健性设计的模具设计和开发生产的工作。产品投放市场后,取得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经济效益,沉闷的“红光”厂也在困境中稍稍地嘘出了一口气…… 许天的名气从此镇服了厂里每个人的心,其中包括一位厂财务科女科长童乐姑娘。童乐原来以这个厂的老元勋自居,她曾跟同事讥讽许天,“堂堂大学生,如果有出息,怎会跑到我们这倒霉的厂子来。”她认为许天这小子一到“红光”就被重用,完全是徐道生厂长念着许天跟他的特殊关系。 可是,童乐的思想,这段时间来复杂多了。这几天,她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总是许天的名字和模样,甚至夜里也被这小子在梦中弄醒…… “许大科长,你得了那么多奖金,就不请请小女子?呵呵……”童乐终于找到一个跟许天说话的机会和话题。 “童科长,没什么呢……看得起的话,下班后就在‘曙光’,行吗?”许天朝着童乐笑笑。他也是第一次离着童乐这么近跟她说话。在许天的眼里,童乐算是这个镇上第一位漂亮姑娘了。尤其是童乐那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真叫许天说话时不敢看着她。她高挑的身材,像城里人一样的时髦打扮,开口一笑,露出洁白晶莹的牙齿,显得更加生动。刚才童乐朝着许天温情的一笑,许天顿时心头砰砰直跳——我是不是跟她一见钟情了? 第五章 许天公司 第三节 收获理想 自从许天和童乐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曙光’餐馆中那个包间里,用完那顿温馨的晚餐后,许天跟童乐相爱了。 童乐跟许天说了她自己为什么到今天还没有心上人的原因。她说她虽然是高中文化,可凭他的美貌,这个镇上追她的小伙子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她跟许天说,她爱他是个大学生,有作为,将来他们的生活必定会像那些城里人一样,住别墅、坐小车…… 童乐也给许天说了她对“红光”厂的不满——这是他跟许天在自己家里,跟她爸——红光镇企业办公室主任童松年闲谈时很随意地露出的心声。 “爸,你们企业办的人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白?徐道生那样一个粗手笨脚的大老粗,能管好现在的‘红光’?呵呵……只会出死力气,就是没脑子,让他回去种种地倒是一把好手呢,呵呵……”童乐很放肆地说。 “这丫头,怎么这么说人家?给小许听了也不象话嘛,小许你说呢?哈哈……”童松年接着说,“现在‘红光’不是起死回生了嘛?镇里的领导也都知道的,这是多亏了小许呢……” 许天笑了笑,说,“童叔,不能说是多亏了我呢,都是大家共同的努力的……要说起来嘛,我也是要感谢徐厂长的……” “你就只会徐厂长长,徐厂长短的。他给了你多少好处,离了他好象不能活似的……”童乐有些不高兴,“我看你是傻瓜蛋一个呢!现如今厂里出了效益,谁不知道你的功劳最大?可那姓徐的给了你多少?也不过就是万把块钱嘛……” 童松年见女儿责怪许天,只得打了个圆场,“哈哈……死丫头,你不知足呢,你。啊,……小许这样就不错了呢,呵呵……” 童乐撅着个小嘴,表现出一脸的不高兴。 由于许天的技术革新,现在的“红光”厂不但拖鞋的生产供不应求,最近又承接了“小鱼”牌洗衣机塑料配件的加工业务。从上到下,整个“红光”厂出现了一片热火朝天忙生产的喜人局面。许天的突出表现也使他跟童乐的关系更加巩固。不过,童乐的心里一边是为许天感到骄傲和自豪,一边又总感到很不平衡——许天这样累死累活地为厂里忙乎,他自己得到的却很少。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自己出来单干,用不了几年就会大发了。 童乐把自己的这一想法告诉了许天。 许天说,“谈何容易!整套的设备,大量的资金,你不是在说梦话吗?” 童乐高深莫测地说,“只要你同意,这些我都有办法。” “你?哪来这么多钱!”许天感到很惊讶。 “呵呵……,真是书呆子一个!政策不是明摆着嘛,去参与竞争企业改制呀!”童乐揭开了那个不太精彩的谜底。 “现在厂子里一切都运转正常,不一定需要搞什么改制的嘛。”许天在这方面显得很幼稚,他说,“再说,徐厂长也是一个不错的厂长,大伙儿的干劲也很足啊,我看没那个必要……” “我说,你怎么就没一点志气呢?一个大学生,就心甘情愿在这红光镇里呆一辈子?你愿意,我可不愿意!你自己看着办……搞了企业改制,厂里不是更具活力了?工人们的收入也会比现在更加提高嘛……”童乐的话里既含着对两人关系的威胁,同时又精细地分析了“红光”厂改制无论对厂里和职工,还是对个人的很多好处。她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许天打消那些搞个人单干“有些不仗义”的顾虑。 许天还是顾虑重重地说,“要搞,也不一定轮得上我呢……” 童乐看到许天已经让步,兴奋地揉着他狠狠地吻着,“傻瓜,呵呵……只要你答应站出来,在你任新厂长之前,我爸说了……说,就给我俩结婚。” “真的吗?我搞,到时候我站出来!……美人尚能倾国倾城,不要说是一个小小的‘红光’塑制品厂!我要竞争!哈哈……”许天也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豪情万丈,他紧紧地抱住了童乐,一个劲地吻着她,真担心他心爱的人会从他的身边跑掉。 这个时候的童乐就也像一头乖乖的小绵羊,软绵绵地依偎在许天的怀里……这一晚,他们偷食了禁果…… 一切都如童乐的安排。不久,他们结婚了;随之而来,许天作为企业办公室主任童松年的乘龙快婿在“企业改制,振兴‘红光’”的大帽子下,被顺利地推上了个人经营“红光塑料制品厂”的风口浪尖上去了。资产评估、债务权限、经营管理、工人去留……这些令人快乐而又头疼的事,自然有他的老丈人童松年和精明的夫人童乐参与决策…… 沿用“红光”的品牌,许天的“红光”也曾凯歌唱响,一度辉煌。不久,许天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银行户头了,这意味着“红光”归属真正改变了…… 回想曾经,许天感慨万千,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机遇加奋斗,他想到了与俞阳和朱黎在一起的那一段辛酸的日子。这段日子看起来是一无所有,一事无成,可是它却深刻地拷问着什么是人生,以及怎样去实现自己的人生。寒冷的西北风卖尼龙袜,其价值并不在于自己是否卖出了袜子。一双都未卖出,同样应该喝酒庆贺,因为毕竟自己已经向着未来的人生迈出了一大步。没有这个起步,就不可能有今天这样对人生价值的充分体现和张扬……他也想到了徐道生。这位由于历史原因造成了他文化程度不高的实干家,甚至负伤也无怨言。他始终都在寻求人才,运用人才,他是一位真正懂得振兴经济需要人才的人,而不是挂在口头上……想到这些,许天又有些惭愧。难道“红光”的改制,就是仅仅为了把红光镇的集体企业“红光”,转移到自己的名下,为个人所拥有,去给自己谋财?他觉得于心不安,尽管童乐和她爸童松年不是这样想…… 许天认为自己不由自主地步入了一个怪圈——这并不是他不想富和不敢富。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房,更没有能显示老板派头的车子;他老家的父母生活还很艰苦,弟弟许地还在读高中、妹妹许桃正念着初中,一家人正等着他多挣钱、早发财呢。 手机响了,哦,这是俞阳打来的,“许天!你这小子,当老板的的感觉怎么样?不错吧。哈哈……” “你这小子在哪啊?还好吧?我好想着哥儿们呢……什么,你在亳州?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不知道的。”许天问,“方便吗?过来……” 那头传来俞阳一个劲地唠叨,“那几个外商到了淮北,说要到这亳州古城来玩玩、看看,我这不就沾着他们的光了嘛,陪着他们来了……安排着,要溜达一礼拜呢。我来看你?欢迎吗,哈哈……” 许天很兴奋,到了淮北这地方,他已是好长时间没有跟他的那些哥们联系过了,“好呢!小人恭候尊敬的外交大使,大驾光临寒室。早来呢,你小子……” 第五章 许天公司 第四节 同学谈经 厂区职工宿舍许天的家里,俞阳受到了许天和妻子童乐的热情招待。俞阳似一阵风,一团火,在餐桌上调节了许天和童乐这个家早就存在的一些不愉快气氛。 童乐微笑着向俞阳微微地举杯,“许天经常在家提起你,总是夸你呢。” “夸我?我可是我们这个班最没出息的一个了,现在也要数我混得最差呢。”俞阳一口喝干了满满一杯啤酒,大大咧咧地说,“哎,我说许天,你这乡村小老板做的还蛮不错嘛……就打算这样做下去了?” 许天一边斟着酒,一边问,“什么意思?” “做大做强,做出气魄,做出气派来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谨小慎微,守着这落后的厂房,陈旧的设备……人家可都转型了呢”俞阳似乎不加思索地说。 童乐接着,“他呀!眼光就那么长,这破摊子当宝呢。” 许天没有理会童乐,他有些不服气地冲着俞阳,“你小子口气够大的呢,啊!你就不想想,忘本了你。那袜子的事,是不是给忘了?那时被逼死了吧?你。” “哪又怎样?总不能老记着过去吧?这样你就别活了呢,你。我可是每天都有一个新的太阳,昨天去了,今天不是很好嘛,今天过去了还有更加美好的明天啊,哈哈……”俞阳“咕嘟咕嘟”又喝干了一杯,有些激动地说,“生活嘛,又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多烦恼,该享受的时候还是要尽情享受的……不瞒你许天和嫂夫人说,我在那县里是什么职务都没有,可我跟着那些人后面就像一个‘马屁精’,哈哈……还有什么没有享受过?桑拿浴,木通澡,脚疗,按摩,除了女人……哦,嫂夫人对不起。你许天享受过吗?哈哈……” 许天对俞阳有些不解,“你小子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我确实是个‘马屁精’,这年头关系就是钞票嘛,这就是资本。我敢肯定你也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否则,你这地方就你有本事把这厂子买下来?”俞阳继续滔滔不绝地,“这有什么?现如今是利益当前,‘厚黑’盛行呢。我成天跟着那些人给开发区跑招商,那里油水是捞不尽的。他们都捞,我凭什么不捞?于是,我拉了个工程队,把所有的水、电设施都吃了下来……想发财,不厚了脸皮求人,不送礼,不拍马屁,没有关系哪行呀?……” 许天觉得俞阳有些厚颜无耻,打断了他的话,高举着手中杯子,“来,我们共干了这杯!很多东西我都没学会的呢,哈哈……” 吃过了饭,许天陪着俞阳在厂区里随意地溜达,指指点点并没有多少可以感兴趣的话题。许天问,“朱黎那小子怎么样?我一直都跟他联系不上……” “他呀,专业着呢。好象这世界上我们这些人不是硕士、博士的就要饿死似的,恰!听说他后来又去读书了,搞了个什么狗屁硕士学位,挤进了计算机行业啦!搞了个什么软件来着,发上啦!前不久去中关村了呢……” 送走了俞阳,童乐在许天面前又一次把自己的奢望大胆地进行了释放——买车。为什么不可以买车,你的那几个同学谁没有这个设想?人家有的,我们也应该有。车子是富足的表现,身份的张扬,即使在红光镇上无处开着兜风,进城也只需坐廉价的公共汽车,可是,那戒指、项链,黄金白金对于女人又有多少实际用场?批金戴银,难道不是向人们说明她的丈夫至少是个有钱人?男人有辆小车,他的妻子难道没有“夫贵妻荣”的美妙感受? 许天终于一狠心,买了一辆“桑塔纳”! 可是,一年后“红光”倒闭了,消失了——原材料大副涨价,;陈旧的设备不适应先进的生产工艺……许天得到了从“红光”厂资产拍卖后应当所得的那一份。 他携着妻子童乐来到了美丽的省城合肥。他们首先经营了一个安乐的窝,现代化的阔绰的家庭装饰,每一样都实现了他的美丽妻子童乐的美好愿望;许天也从舒适的享受中领略到钞票的种种美妙……这时的夫妻感情,也调节到了夫娼妇随的最幸福高潮…… 许天躺着,凝神注视着豪华富丽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又好象自言自语:“要挣钱呢……“ 妻子童乐的小脸紧贴着许天的胸口,手指轻轻地抚弄着他的脸,“我们创办一个公司……你说呢?” “搞公司?我也考虑过。可哪来那么多钞票。省城也不比乡下,地皮那么贵,还要建厂房,找项目,购设备……”许天侧过了身,面对着童乐。 童乐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傻呢,呵呵……这一切不就是钱嘛!贷款呀!” “谁不知道贷款的,若是……”许天的意思是想说,若是公司垮了,到时候怎么偿还。 童乐松开了许天,转身仰躺着,明显没有了先前的亲昵,“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这如今人家搞厂子,办公司还有不贷款,不借债的?那些真正不欠债的有钱人,他也犯不着搞什么公司了呀?……不这样搞,你能去当官吗?” 许天也转过身仰躺着,“你,你也用不着挖苦人呢……搞!贷款!明天就着手考察,去做调研……” 乐一下子侧过身,双手捧着许天的脸,对着他的嘴唇幸福地亲了一口。两人随即也紧紧地揉在了一起……一个响亮的名字——“许天公司”在许天和童乐的一番苦心经营下终于在一年后诞生了。公司的创建倾入了许天“红光”所得的全部,银行的户头已经是“0”的显示,不仅如此,还筹借了包括银行贷款在内的近一百万的款项。 这个公司的起点就比较高,这主要是童乐的主意——一步到位,不能那么小家子气。对于许天来说,这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一切的希望寄托在“许天公司”了…… 第六章 歌星梦魇 第一节 美梦难圆 近几年,许云和妻子蓝嫂老夫老妻还是过的比较顺心的。小儿子许地在许村还算是有所作为,稍有欠缺的就是这小子的婚事尚没有着落;大儿子许天,也已经到了省城,办了个什么“许天公司”,担心的就是听说不太景气……最使人头疼的就是那三丫头许桃,高中毕业非但没考上大学,回家后竟还很不安分,她好象那城里遍地黄金似的,成天吵着让爸妈答应她进城。这外面乱糟糟的,这么大个姑娘家出门,叫父母在家也不放心啊,唉!也怪她妈后来又请那瞎子给许桃算了一支命,说什么,“俏姑娘命里带,一定要在城里呆……乡下之人城里之命。”当时就把这丫头喜动了心…… 这年夏天,许桃打定主意,一定要进城。许桃有着自己的想法——没考上大学,很对不起爸妈。尤其是爸的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大好,可他每天还那样为两个哥哥和自己操心。听妈说,店铺的收入也只能勉强维持家中的日常开支,生活仍然很艰难……她想,我不能再成为爸妈的负担了,要进城去找一个适合自己发展的工作,给家里多挣些钱,减少爸妈的负担,让他们生活得舒坦些…… “一个女孩子家,出门不方便啊!万一找不着工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不是叫人担心死了。……”蓝嫂担心地说。 “我求求你们!爸,妈,你们就让我出去锻炼锻炼吧。”许桃撅起嘴巴,“我就是要进城嘛……” 许云唉声叹气,“随她去吧,吃了苦头,可不要抱怨老子娘。 “爸!你答应啦,那我明天就走。”许桃差点高兴地要跳起来。 “女儿,你就到合肥去找你大哥,在他那里帮帮他,也好有个照应呢。”蓝嫂说。 “不,我不去合肥找哥。我要去别的城市去单独闯闯,找到适合我的工作。我想学唱歌,参加比赛……” 第二天一早起来,许桃进行着慢条斯理地梳理。对着镜中的自己,自我欣赏着自己—— 不胖不瘦,乌发飘洒披肩,侧身转身的各种姿势,无不协调完美,也够得上是亭亭玉立,可惜,若是个子再高一点儿就更好了,这样就可以做个模特儿呢……;肌肤细滑白嫩。两道湾弯的眉毛下,不大不小的一双眼睛嵌着两颗黑玉般的眼珠,衬上黑而长的睫毛,闪亮闪亮;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配着厚薄适中的红润嘴唇……她不禁抿嘴一笑,露出那碎玉般洁白的牙齿……这才是一笑百媚生吔! 许桃的美丽,在东镇上也是有些名次的。上高中时,她就象花惹蜂蝶一样招引得那些男生,围着她团团转了。 可是她有着自己的想法。那算命瞎先生说我是“乡下之人城里之命”。我就甘心生活在农村一辈子?这不是埋没了我的青春美貌,浪费了人生吗? 高楼林立,车辆穿梭,繁华街道,巨型广告……此时此刻,许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幸福,一种轻松和畅快…… 然而,不久,她感到了冷清和孤独,寻找工作,她连着几天跑了好几家,都遭到回绝。 但她没有灰心。几乎走到走投无路的一天,一家很小的个体餐馆,收她做了个打杂下手。这是一位单身的中年妇女,在一个繁华的小区旁开了这家小吃餐馆。许桃在这儿感到很安全。她想,我在这里一边打工,一边做个有心人,等待机会,总有一天能实现我的愿望。如果真能碰上歌唱比赛什么的,自己去一展歌喉,说不定就会像那些歌星那样,会去挣大钱呢,到那时,你不想发财也难了呢。 每天迎来送往的食客中,许桃发现有一位戴眼镜,留长发的小伙子天天如此,总坐在那靠窗的座位上。每天的早餐,许桃总会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或面条端给他。每当这时,小伙子也总是认真端详着她,有时甚至很放肆地盯着她的脸,直到许桃走开……。许桃知道,自己长得不丑,人家爱看就让他看吧。 一天,他和她有了一次较长时间的说话。他说他叫姜小华,喜欢听她说话声音和甜美的嗓音,很想听着她唱歌。他对许桃说,他爱她……。 英俊的姜小华,音乐系毕业,是附近一所中学的音乐教师。许桃请姜小华教她唱歌,她说她同样爱他…… 终于,许桃使姜小华在那一天如了愿……许桃哭了,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城里人的梦想,快要实现了……。 有姜小华的陪伴,许桃的生活变得更加有意义,对未来生活的设计也充满了自信和美好遐想。不久的一个晚上,许桃在夜大学终于结识了一位她一直都在为实现理想而寻觅中的领路人——一位小有名气和有着丰富舞台经验的本市歌星钟民。她十分高兴,称他为“钟老师”。 钟民,四十多岁,长发飘逸,和蔼可亲,一直活跃在歌唱舞台上。许桃曾买过他的个人专辑,也曾多次从电视上收看过他的演唱风采,她对他十分崇拜;钟民也许诺,一定要把许桃调教成为一年轻的歌手。从此,许桃觉得,那个遥远的歌星梦,近在咫尺了…… 这天,许桃展开歌喉,婷婷地站在清脆洪亮钢琴旁,练声房里只有她和钟民两个人。钟民突然歇下了琴声,色迷迷地盯着许桃的脸庞和她起伏胸脯,“许桃小姐,你很有潜质,如此下去一定会成为一名十分出色的好歌手……” 许桃脸红红的,“谢谢钟老师……” 钟民站起身来,走向许桃的身边,嬉皮笑脸地说,“就用一句话谢我吗?”他的手搭上了许桃的肩头,“许小姐,这需要报酬的呢?你打算怎样谢我呢?……” “钟老师,你,你别这样……”许桃的身子有些发抖,哀求着说。 “哈哈……你不想做一名好歌手吗?”钟民得寸进尺,已经从她的后面把她紧紧地抱住。 “钟老师,别,别……”许桃几乎失去了挣扎的勇气和力气,只是断断续续地颤抖地喊着“钟老师”。 钟民尽情地把兽性发泄了在许桃身上。做一个歌手的梦,挣扎属于徒劳……她流着眼泪,始终没有摆脱野兽疯狂的凌辱和蹂躏……发泄完兽欲的钟民,竟厚颜无耻地对着赤裸裸的许桃说,“许小姐,你的身段跟你的歌喉一样美妙呢!你以后仍称我钟老师,我将培养你成为一流的歌手……”许桃恨透了这个伪君子,文艺圈里怎么会出一个这样的“老师”!? 从此,许桃觉得她对不起她心中的恋人姜小华,她永远地逃避了他…… 这次,许桃完全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当他从沉醉的酣睡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时,身边赤裸裸躺着的仍然是那个钟民。许桃清楚,她现在已经一钱不值,到了可以任人玩弄的地步。她睁眼看到,这个房间十分富丽,非常豪华。钟民告诉她,这里是他的别墅,这里现在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他要“包”下她…… 她有时甚至在心中嘲笑姜小华——一介教师,只会制造“爱情”,却从未像钟民这样能给予过生活上的享受。她被藏在这个“金屋”里,再没有说起过那个美好的理想,当然,她也给父母带回去一些钱…… 她清楚地记得,这是她有生以来遭受到的从未有过的最大的侮辱——那个女人——钟民的老婆,不知怎么寻见了钟民的这所“金屋”!她被赤裸裸地从钟民的身边拖下,被揪住头发,被抽打着嘴巴,被踢着和揣着下体,“淫妇”、“婊子”、“骚货”那些咒骂女人最恶毒的字眼都形容到了她的身上,不绝于耳……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那个地方…… 许桃知道,她现在已不再是那个纯美无暇的许桃了,心中虽有时时的隐痛,可她却走到了不能再令任何人为她同情的那一步…… 一天,许桃凭着她身体的自然条件和两年来在这所城里练就的老练,成了“朵颐大酒店”大堂服务小姐。她学会了喝酒,抽烟,玩麻将……,在得天独厚的大酒店生活环境中,她放肆、俗气,把身上那点残剩的“自然条件”真正弄成了一钱不值。大堂下班的更衣室里,许桃看到小姐们穿得一个比一个更妖艳。她很敏感,有些小姐另有赚钱的门路,她对她们很羡慕。 秋芹小姐用羡慕的眼神盯着许桃,“许桃姐,你长得真漂亮吔!……” 许桃地笑笑了说:“你也很漂亮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呢,许桃姐。”秋芹凑近许桃,神秘地说,“你这么漂亮,也好傻吔,……”。 这时,更衣室里只有许桃和秋芹两个人。秋芹拉着许桃,秘密谈了“女人变坏就有钱”的那种暗里勾当,秋芹说,“我们也是报复那些臭男人,谁叫他们有钱就变坏!呵呵……” 许桃默然了——那个伪君子钟民,不是凭着有几个臭钱!——报复那些臭男人!反正我许桃现在也已是残花败柳了…… 许桃随着秋芹来到了那个制造丑恶的房间……她没有反抗。她明白,这是交易!对于这样的一场交易,她是自愿的……她认为,她这是在报复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在报复那个曾教她唱歌,而在她遭到那个女人摧残、凌辱时的关键时刻,却又不能给她以任何保护的钟民…… 为了挣钱,许桃利令智昏,一次又一次地使自己变得厚颜无耻……是那次公安机关突击的“严打”行动挽救了她。 许桃痛定思痛,她在那份写满悔恨的反省书中,写有其中的几句话——都是因为家境不好,挣钱心切,不慎跌倒,如今一失足而成千古恨…… 从拘留所出来后,许桃拿出了身边所有干净和不干净的钱,走进了据说是掌握韩国技术的那家妇科医院。她让善良的医生把自己肉体的创伤,进行了一次彻底地医治、修补…… 许桃似做了一场恶梦醒来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带着一颗破碎了的心,又回到了东镇父母的身边。她没有也不能把自己两年来的不幸遭遇告诉自己的亲人,不忍让这些再去伤了爸妈的心…… 第六章 歌星梦魇 第二节 恶梦醒来 女儿许桃从城里回家后,有些异样,许云和妻子见着,都比较揪心。她妈问她这是怎么啦?许桃也就是那句话,“没什么的。” “你说桃桃这孩子怎么啦?整天地不言不笑,是不是闷在家里不畅快?”蓝嫂问许云。 许云有些心痛女儿,“‘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你就不问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 “我早就问过了呢。是不是让桃桃她去姑妈家玩几天?”蓝嫂说。 许云赞成地说道,“也好吧。” 许桃在她爸妈的一再劝说下,来到了海市的姑妈许匀家。 许桃的姑妈许匀,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微微发胖。大概是注意保养和生活心情舒畅,脸上的皮肤看上去都还白嫩,看得出许匀年轻时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只可惜小时候娘家穷,致使她没有什么文化。 姑妈的开朗和健谈,一天天地在改变着许桃。许桃将欲死去的那颗破碎隐痛的心,也慢慢地开始苏醒。 一天,许桃问姑妈:“姑妈,你是怎么成为城里人的?” 姑妈笑着说,那都是缘于她跟丈夫张之的真正的爱情。 姑妈许匀在回忆中给许桃讲了自己很平常的故事——还是在那个年代,高中刚刚毕业十八岁的张之“上山下乡”,他被从他同来的伙伴中分开,一个人来到了许村许匀的大哥许云任队长的这个生产队。许云瞧不起这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城里人,派活时总嫌他不如个女人那样能干,总是把张之派在同许匀她们这些姑娘在一起做一点轻松活。那些姑娘们也受大哥的思想影响,都一个个讥笑他连农活都不会干。唯有许匀理解大哥“瞧不起”张之的用心。一次,许匀悄悄地对张之说,“大哥有时不给你派活,你就多看看书”。张之也从这对善良兄妹的关爱中,一天天地生发出很深的感激之情。也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与队长的妹妹许匀发生了爱情……后来他们结了婚,再后来,他由于读书不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医学院。张之暂时地离开了爱妻许匀。这段时间,村里人也都议论纷纷,那个大学生张之又回到了城里,不一定会再回来接走许匀了。五年后,张之大学毕业,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许匀接到了现在的这所城市。 姑妈说完这个故事,是那样地平静地又说了一句,“桃桃啊,不是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嘛。姑妈当时也是没有去想着要做什么城里人的呢……” 姑妈的故事、姑妈的这些话,深深地震撼着许桃的心,她能想象出姑妈与姑父的爱是多么地纯真,在这样的爱滋润生活中的姑妈是多么地幸福……她一下子更贴近了姑妈,从姑妈的身上她开始对人生有了一些感悟和思考。她想,若再给她机会,她决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浮躁、轻信、堕落……以前的那个许桃已经死掉,就让她腐朽吧! 许匀一直没有正式工作,这几年年纪大了,也就呆在家里。白天,丈夫和儿子女儿都上班,她一个人在家常常感到有些寂寞。这段时间,娘家侄女陪着她,她觉得很快乐。可是,许桃感到,她已经在姑妈家呆得太久了,也准备回家了。姑妈哪里肯让? “你这丫头,姑妈就是喜欢你,你在这里陪姑妈说说话也好呀。回去后,你又能给你爸妈帮多少忙?我打个电话,跟你爸说,就把你留下啦。”说着许匀操起了电话,“大哥吗?让桃桃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呢……我喜欢着呢……也好的……好的,好。” 许匀转向许桃,“你爸说了,他让你留在这里呢。” “爸还说什么?”许桃问。 “你爸说……他让我在城里给你打听打听,给你找个合适的工作。”许匀说。 “姑妈,我要工作呀,你就给我打听打听嘛!”许桃求姑妈。 “好好好,只要你肯留下,我就叫你姑父,还有表哥育育,表姐玉玉他们给你找找看。”许匀高兴地说。 许桃留下了。她期待着能有个工作。 在一个周末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晚餐桌上,大家根据许桃姑妈的提议,都在积极地讨论着怎样为许桃找着一个工作—— 姑父张之,五十七八岁,瘦高个子,长长的脸上戴一副适中的金丝边眼镜,说话不紧不慢讲究逻辑性,是个很实在的人。他是海市中心医院的内科主任医师,坐“专家门诊”,每周的星期三下午还被安排坐客市广播电台“张医师求医问药”节目,有的时候医院工作走不开,就安排在他的办公室跟电台连线。姑父看了看许桃说,“我们桃桃长这么漂亮,适合你的工作真也有些不好找呢。我们医院有倒是有件工作还缺人,就是不知道桃桃愿不愿意……”姑妈说,“你就说说嘛!”张之说,“很脏很累的,每月大概也就四五百块钱。如桃桃愿意,我可以跟领导说说。”许桃站起来说,“我愿意,请姑父帮着说说,我愿意的。” 许匀又问儿子,“育育,你呢?你们学校有没有适合你表妹的工作?” 表哥张育今年二十六岁,跟他爸一样长着高高的个子,一双不太大但很有神的眼睛,说出话来慢条斯理。他是市水风区“雷风小学”的语文教师,爱人在另一座城里工作。张育听到他妈问他,笑着看了看表妹许桃,“我跟爸一样的看法呢。表妹你为什么要长这么漂亮?”他直截了当地说,“要么,我跟校长说说,给我们学校食堂添个人。可我坚决不同意表妹到爸爸的医院去。怎么能叫这样漂亮的表妹去干那又脏又累的活呢。”许桃说,“谢表哥了。” 表姐张玉玉看到她妈拿眼看着她,不等妈开口,就说道,“我们单位人不多,可能不缺人的。”她接着说,“表妹,依我看呢,你还是要找个机会学习学习,提高自己。这样,以后找工作可能就好一些了呢。”许桃看着长得跟姑妈一样的表姐玉玉,红了红脸说,“表姐说得对,等找到了工作,我打算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许桃站起来说,“谢谢表姐!” 也许是许桃的表哥怜花惜玉而不让许桃去他爸爸医院的缘故,经张育的努力,许桃终于可以在“雷风小学”食堂上了班…… 第七章 暗里偷招 第一节 有偿家教 许桃所在的“雷风小学”食堂是本校的师生食堂。只做中午一餐中饭,其余时间食堂人员用来打扫学校的环境卫生。许桃的工作不算重,除了烧饭、打扫外,毕竟还有一些自由支配的时间。许桃就用这些时间看看书,没事也不大外出,直到下午放学才回到姑妈家。 她很快地习惯了这里一切,习惯了她的这份工作,因为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奢望和追求,随遇而安是她经受了不堪回首的曾经后,调整到的最佳心态了。 许桃人长得漂亮,在食堂其他五位职工中的人缘也很好。胖乎乎的孙阿姨四十多岁,是食堂的负责人,她对许桃能来到食堂感到很意外,空闲下来的时候总是问这问那。 “我说小许师傅,张育老师是你什么人哎,他的面子真够大呢。”孙阿姨眯起笑嘻嘻的眼睛,“是亲表哥?是不是那个,哈哈哈……” “不是呢。孙阿姨,他真是我亲姑妈的儿子,是我的亲表哥哎!”许桃被问得脸有些发红。 “我说嘛,张老师的面子真是大呢。”孙阿姨点着头。 许桃有些疑惑,她问道,“孙阿姨,到食堂做炊事员也要开后门?” “我说嘛,你小许师傅说话太轻松了呢。你知道不?我们食堂除了李老师外,我们这四个都是教师家属呢。”孙阿姨说,“学校对我们照顾着呢。哈哈……我说嘛。那,我们六个就你不是家属了呢。” “唔,学校是对我们是够照顾的。”许桃随口答了一句。 “哎!这话就对了嘛。要不,像我们这些人到哪儿去找个工作呢?哈哈……”孙阿姨对许桃的回答很满意,“我说嘛,哈哈……” 除孙阿姨外,刘老师的爱人秋桂大姐,何老师的爱人吴阿姨,赵老师的爱人周嫂和姜老师的爱人郝阿姨都跟许桃蛮谈得来的。李老师是个男的,他除了带着食堂的会计,还在学校兼上半个人的课。孙阿姨的爱人姓王,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许桃觉得,这食堂里除李老师是个男的,吴阿姨跟其他三位阿姨大姐,有些不一样。经常地听到吴阿姨说些牢骚的话,好象学校在哪儿待她或待她家何老师有什么不好似的。许桃只是心里觉得,自己是新来的,也不便打听,更不好说些什么。 一次,还是快嘴的周嫂跟许桃两人一道上街给食堂买菜时,无意之中说到了吴阿姨,“这吴师傅也是的,丈夫的事你掺和着干什么?老是记恨着秦校长和王主任两人。人家也是领导嘛,不那样做这学校不都乱套啦?小许师傅你说呢。” 许桃也没听明白是什么一回事,“吴阿姨家何老师怎么呢?” “怎么,搞有偿家教呗,要不是秦校长和王主任给说情,哦,王主任就是孙师傅的丈夫。要不是他们两人,差点被区教育局处分了呢。”周嫂似乎有些激动,“穷就穷一点嘛,像我家那位……小许师傅,你认识吧,就是姜老师。你教他搞那些歪门邪道,他也是学不会的呢,呵呵……要搞,你就瞒着点学校自己搞一点吧,还拉着几个青年教师一起搞。这不坏了老师和学校的名誉?学生家长的人民来信都写到区教育局了呢!哈哈……自己还不服气呢……” 周嫂还在不停地用夸张的口气跟许桃唠叨,可是下面话许桃都不太感兴趣了。许桃想,这何老师的家境可能也是不太好的呢。因为表哥是老师,许桃从感情上就不允许一些人去贬低老师。她从进入学校食堂的那天起,心里就酸酸地感觉出老师的生活很清苦。别的不说,从老师们中午只吃两块钱的饭菜,就够苦了。 下班的时候,许桃跟表哥张育一道回到了姑妈家。 表哥有些不高兴,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家教,家教,弄得人谨小慎微了,无偿家教也遭了冤枉呢。” 许桃听表哥说的又是“家教”,也好奇地问,“表哥,是不是学校又有老师在搞有偿家教了?” “你听谁说的?”张育似在责问许桃,“这肯定是说何老师。差一点受了处分呢,人家情愿饿死也不做了,是谁还在说三道四呢?表妹你可别听人瞎说呢。弄得我们家访、辅导都怕人家怀疑是在搞有偿家教呢……” “那,何老师是不对嘛!”许桃说。 “是不对。可是………可是人家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有福都不知道享?好象我们老师就低人一等似的。”张育好象很激动,“涨工资吧,不等那些公务员拿到手了,你就别想盼得到。弄不好还是‘空调’,往往是上头等到老师集体写了人民来信,呼声高了才注意到你教师……” “人家说,这几年老师的工资不是高了嘛?”许桃说。 “高是高了,可就不要花啦?当老师的那点工资,加起来还不如人家拿的奖金福利呢。” 张育说,“当然,也不能不凭良心说话,比起那些下岗工人来是好多了。” “表妹,你说有多气人!昨天放学后,我去给我们班前几天请假的同学去补补课,不知道竟是谁人举报到学校,说我搞了什么有偿家教。真是笑话,今天放学前,校长还把我找到办公室谈话呢。我一气,硬是跑去把那个学生家长找来给我证明……后来,校长又把我当小孩子那样,表扬我说,为人师表,为人师表……哈哈……”张育接着又说到了何老师,“何老师是不对的。可是,你知道何老师的儿子上大学要多少钱?他们夫妻俩还住在老式的居民楼里,想买套房子要多少钱?还要赡养老人等等,要多少钱?再说,也不是我们一个学校有何老师这种现象啊。上面为什么屡禁不止呢?何况,这也是一种劳动嘛。当官的搞腐败,有人说要向外国学习,搞‘高薪养廉’。那些贪官几千万,上亿地贪,你养得住?为什么没有人提出,给教师来个‘高薪养教’呢?哈哈……我在胡说八道了。其实,我们当老师的像有人说的是‘价廉物美,经久耐用’罢了,哈哈……” 许桃见张育说话又有些冲动,提醒说,“表哥,你不能乱说呢。” “表妹,你尽管放心好了,说归说嘛。牢骚不发不快,发掉了心里也就痛快了……校长不是表扬我‘为人师表’了吗?哈哈……” 这时,张育忽然提议——表妹,我们来唱那支歌吧! 许桃被表哥的“为人师表”所感动,竟然也放开了久已封闭的甜美的歌喉……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 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奇, 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 …… 歌声传出去很远…… 第七章 暗里偷招 第二节 热线电话 张育和许桃关于教师的歌声在继续。忽然,许桃的姑父张之和姑妈许匀回来了。 “姑妈,你怎么啦?”许桃看到姑妈要姑父扶着,知道姑妈一定是哪儿不舒服,“姑妈,你去姑父的医院了?”张育也走上前去,搀扶他妈。 “不要紧的,只是头有些发晕。”许匀说,“到你姑父那里找医生检查了一下,不要紧的。” 许桃的姑父张之也说,“不要紧的,只是血压偏高。休息休息就会稳下了。”说着他把许匀送进卧室休息去了。 不一会,张之走出来,“你俩今天有什么高兴事?给我说说?” 张育推了推许桃,“表妹你给我爸说说。” 于是,许桃就把学校何老师搞有偿家教的事以及表哥差点被冤枉,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张之听了只是“唉”了一声,说,“都差不多的,没有什么好高兴呢。” “也是,差不多的。”张育接了他爸的话,“医生不是也要收‘红包’,要‘回扣’的嘛。爸你那‘热线电话’总没有什么名堂吧?那可是完全公开啊,收音机一开就听到的。” “也有名堂啊!你爸我简直要成千夫所指了呢。”张之好象也有一肚子牢骚要发,“你说‘专家热线’也好,‘专家门诊’也好,我们的宗旨都只不过是向患者和老百姓宣传防病治病,医疗保健知识嘛。可有人就硬是让你借机去过分地宣传什么新药,保健品,治疗仪什么的。在老百姓的眼里,你是什么狗屁专家?都成了买狗皮膏药的了呢。人家只要打开收音机听到是你在说这些,关收音机还来不及呢,反感嘛。” 许桃忽然窃笑,“呵呵……,说起治疗仪,姑父你说我爸怎么说的?还是前年大哥给爸买了台什么‘爱必瑟底治疗仪’,让爸治治那老胃病。一天,我们问爸治疗效果好不好?爸回答说,‘这还不是跟给菩萨烧香磕头一样嘛,谁知道好不好呢。’呵呵……爸把那东西当做信迷信了呢,呵呵……” “哈哈……哈哈……”张之和儿子张育听了许桃说的,也都放声大笑了起来。 张之停住了笑,问许桃,“哎,桃桃,你爸的胃病好点了吗?” “我上星期还打电话回去,妈说爸现在疼得都吃不下多少饭了,说打算什么时候送爸到您的医院给爸看看呢。我们担心,爸可能是那种病……”许桃说,“下面的人进一趟市医院不容易呢,如果像姑妈今天这样到了市里的医院看病,那可要惊天动地的呀。” 张育像是不怀好意问他爸,“爸,如果舅舅到你们医院去看病,可不要送‘红包’了吧?”“你这小子,医院也不是医生个个都收‘红包’的嘛。还不跟你们学校一样,你们不是说那个何老师家境不好嘛,像你们何老师那样的,在我们医院也有不少啊!很多人收入还不如你们老师呢。”张之似乎不愿说下去了,“有本事你去当官,做大腕,当大款啊?不能不道德呢。你从事了这个职业,这就是你的命运嘛……” 许桃听了有些感动,她说,她要打电话回去,叫爸早一点上来看看他的老胃病。 第二天,许桃让表哥带了请假条到学校去,她说她要在家陪着姑妈。 姑妈今天感觉好一点了,许桃扶着她坐到客厅的软沙发上,端了杯开水,取来了药,服侍着姑妈服药。 姑妈说,“桃桃,我不吃药的。” “您有病,怎么不服药?”许桃问。 “谁知道这药……怎么样的?”姑妈不愿意地说。 “假药?”许桃问——这是许桃的第一反应。 “也说不清真假的。听你姑父说,那些推销商做得也太过分了。他们把药送到医院,给医生塞好处,医生开了药方,可以从中捞回扣呢。”姑妈表情严肃地说,“害了一些医生犯错误的……你姑父性情耿直,看不惯的。经常听他在家里发牢骚呢。” “姑父可是专家呢。他在收音机里做节目的呀。”许桃说。 “他呀,才不情愿呢。他跟我说过他做节目心里不快活的。”姑妈接着说。 许桃问,“在收音机里说话,姑父还觉得不快活?” 姑妈说,这是一个叫人听了心里不愉快的笑话呀。那天,你姑父正在广播电台做“张医师求医问药”节目。这档节目接着前面的几档,接受安排,张医生兼着宣传一种治疗胃病的新药—— 有一位女的打进了热线电话,“喂!是张医生吗?” “我是。这位朋友,您有什么问题。请说。” “我是淮南的,反馈信息的。” “好,您说。” “我吃了你们的药,胃不疼了,饭也吃得下去了,人也有力气了……” “您吃了几个疗程了?” “才一个疗程呢。” “那好……谢谢您的参与。”张医生感到很奇怪,这是什么灵丹妙药?治胃病有这么神奇效果? 又是一个礼拜,还是那档节目。张医生听打进热线的这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喂,张医生吗?”“我是,您说。”“我是反馈信息的。”“您是那里的朋友?”“我是淮北的,我吃了你们的药,胃病好了……”“几个疗程?”“一个疗程……”……下线后,张之执意要去导播那里查找这个号码。当他回到医院拨通了这个号码,接电话的却是自己同一科室的李先其……张之不禁打了个寒战,李不是曾说过他的妻子下了岗?他妻子在家就这样闲得无聊?这个李先其!为了医药代表暗中收买十块钱拨打一次热线的报酬,就值得让你的爱人去昧良心?误导患者…… 被愚弄的感觉占据了张之一片空白的大脑——知识竟贬值,专家门诊在变味…… 张之隐忍着,没有去羞辱他的同事李医生,倒生怕说破了有什么对不住他。 李先其是胃肠道门诊的元老之一,五十多岁,长得精瘦细长,那双眼睛好象从来就没有完全睁开过,叫别人看了他都不禁产生郁闷。李先其的家庭生活负担确实很重,那点工资供上大学的儿子,还要供养着他和独生女妻子双方四位年迈的老人,住房的按揭贷款还要再还上三年…… 想到这些,张之虽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他心底里就没有去原谅李先其——他因为还怀恨着李先其——他受到了自从医以来从未有过的被人愚弄;他的职业神圣感更是遭到了侵犯;他的专家热线如果再这样“热”下去,岂不近似于一条黑线! 这天,李先期踱进了张之的办公室,看样子是来找张之“闲聊”。 ——张主任,明天,周三下午,你还安排去做电台“热线”?这门诊的工作安排…… 我已向院长提出,不准备去了。 为什么? 说起来,老李你肯定也会气愤,感到作为一个医生的悲哀的……每次上节目都有同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会说是淮南,一会说是淮北…… …… 后来,在“张医师求医问药”节目的热线中,那个声音果然消失了。然而,张之的心情仍然并不那么轻松,他想,那些热线谁能保证没有提个不被收买…… 姑妈断断续续给许桃讲完了关于姑父的趣事,最后说,“那个医生也够可怜的呀!”许桃没有评价什么。她还是没有忘记催着姑妈服药,“姑妈,药,不一定都是假的呀,都只怪那些惟利是图的人在扰乱着这个世界呢。”在许桃的一再劝说下,姑妈还是服下了那两粒小小的药丸。 安顿好姑妈休息后,许桃给家里打去了一个电话。她说,姑父的医院很好,希望爸早点上来把胃病治疗好。 第八章 一片阳光 胃疼,已将许云折磨得脸色灰暗,有气无力了。他就是怕去医院检查——一旦查出是那种令人害怕不已的绝症,岂不是死多活少? 其实,知识许云在自欺欺人,因为他有自己的另一种想法。如果动手术开刀把胃割下来后,能够继续活着到也一罢;怕就怕弄不好回立刻死在了手术台上。这样很快死掉了,再享几年舒心的日子的希望不就灰飞烟灭了?也不过才这两三年,儿子女儿不用花家里的钱,店铺细水长流的赚头也刚刚有所结余。那老早存着的一万多块钱,七花八花虽已不再是一万了,但只要家里以后没有什么大的开支,相信就不了多久,还是会达到一万的。到那是老夫老妻做不动时放个老还是不用愁的。儿子们的钱,毕竟他们都有自己的用场,能减轻一点他们的负担也损是给他们帮助嘛。 许云一早就坐在那张抽屉桌后,思来想去就是不愿意去医院。尽管胃仍然疼得他冷汗直冒,但他想到了这些,心里就舒坦了很多。 妻子蓝嫂端来半小碗稀粥,放在抽屉桌上,也是粥热了一点,许云咽下了一口,胃疼得他几乎流出泪来。蓝嫂见了,心痛地责备说,“都疼成这样,还不听劝。许天、许地,还有许桃,哪个不是催你去尽早去医院检查检查。再说姑夫也是这方面的专家呢。” 许云放下碗,说,“谁说不去的?我要等许天的公司正式跟那个什么集团公司入伙后,有了好消息呢,还有许地的婚宴还要我主持,还有……” 蓝嫂打断了他的话,“还有什么呀?事情多着呢。你治好了病,不是一样能听到办到么?” “那,你等会儿给许地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领了,就这几天,先给他把喜宴办了……就是许桃这丫头,这个不同意,那个不愿意的……”许云说。 “许地不是说了?他和杨柳要去旅游结婚的。我看就随他们自己去安排吧,啊。”蓝嫂说。 “也好,省得我们费心费力气。你去给他打个电话。行,就这样定下来吧。”许云催着蓝嫂说。 蓝嫂给许地打去了电话。许地当即答应,明天就和杨柳去县里领结婚证,下个礼拜就出去旅游。并说,爸要答应,等他跟杨柳旅游回来,爸必须要去医院检查。 许云欣慰地笑着说,“这小子,倒还很有孝心呢。” 许地这几年一直都在许村继续当着村长。像他这样年轻又有高中毕业文化的自然村村长全东镇也没有几个,再加上他上任不到一年,就很妥善地解决了村民们很有意见的热点问题。如“西圩子”水面和“东北坡”山地的招标承包,以及改换了村会计石秋宝等。所以他在村里的口碑也好。尽管许地还是不把这村长当作怎么一回事,可是他都实实在在地做到了,并且还都做得很使村民满意。尤其是镇里对许村理性地处理几个村民想借电视台“闹事”这个在全镇颇有影响的问题很赞赏。因此,镇里对许地也很看好,一些人也纷纷传说,许地就要当许村村委的主任了;也有人说,可惜许地没有入党,要不,行政村支书他也能当……可是,对于许地来说,他最近关心的还是自己与杨柳的婚事问题。 杨柳也是许村人,从小死了父亲,并无兄弟姐妹,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是村里一位出了名的大孝女。在遇上许地前,她本来是立志侍奉母亲,终身不嫁的。因此杨柳跟许地一样都是大龄青年了。令许地感到惊奇的是,杨柳的长相酷似翠云,只是皮肤比翠云的白些。许地对翠云忘不掉、得不到的那份永远珍藏的怀念,被杨柳姑娘重新唤醒了。翠云变成了杨柳,杨柳就是翠云,他为杨柳神魂颠倒,甚至有些死皮赖脸。他百分之百答应下杨柳提出的赡养她的母亲的首要条件,他甚至愿意入赘杨家,做个倒插门女婿。杨柳为许地所感动,于是他们产生了爱情……旅游结婚是杨柳的主意,因为这样可以节省很多开支。至于到什么地方一游,哪是另一回事,哪里最省钱就往哪里…… 许地和杨柳结婚,这是许云了却的一桩大心事。 许地和杨柳旅游结婚去了,大儿子许天打电话回家祝贺。这是许云亲自接的电话。 “爸,您应该早一点去医院,我们在外面也是老挂念着您呢。治好了病以后高兴的事情还多着呢。”许天在电话那头高声地说。 许云对紧了话筒,“你那公司入伙了吗?” 许天大声笑着说,“爸,那不叫入伙。我们是集团公司,我的公司是下面的一个子公司,负责生产高级塑料配件的……” “你们也该有个孩子了呢。”许云说。 “童乐已经在家全休,到时候我们会在第一时间给您和妈报喜的。您一定要早去医院啊,爸。” “好,好,我答应你们……”许云的脸上又添了不少欣慰的神情。 这一年的春天,许云终于被妻子和儿女们劝进了市中心医院。经检查诊断,他的胃已经大面积溃疡,如再拖延将有可能恶性病变。医生强烈建议,胃,必须全部切除。 手术,由内科主任医师张之做出安排,决定由李先其医生主刀。 手术前,许云的妻子蓝嫂十分担心,口袋里早就悄悄装好了给李医生送“红包”的一叠钞票。可是,当她把“红包”硬塞给李医生时,却遭到了李医生的严词拒绝,“不拿‘红包’,我的心会很塌实,手术会做得更好。虽然钱对我很重要,但我知道,我对病人很重要,病人对我很需要……” 手术取得了成功。 许云激动不已,老泪纵横——因为他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他要更好地对待这段生命,让自己活得更舒适,更充实,更有意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