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馅》 第一章 美人依旧 太阳升起时,江面笼罩上一层磅礴而隐约的金光。远处的江轮,一艘艘从桥下缓缓驶过。暮霭散去,天空划过飞鸟。城市逐渐崭露出轮廓,如同巨兽在晨光中抬起了头。 八月,江城。 炎夏已至。 白锦曦觉得自己分明呆在这个城市最热的角落里。 素色夜总会的后巷,闷热简陋的面包车中,她已经在里头“蒸烤”了一整天。 她烦躁地用手撸了撸黏糊糊的长发,不让它们被汗水粘在脖子上。身旁的周小篆,一脸的不赞同:“既然行动不方便,就别留长发。老大,你干嘛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一根筋啊?” 白锦曦淡淡一笑,没答。心中却想:你才一根筋!老子好歹是分局警花,还上过电视,形象很重要。你懂个屁。 两人相对无言,继续憋着劲儿淌着汗,原地埋伏。 这次的“扫黄”行动,是由市局统一布置,全市范围大张旗鼓展开。白锦曦和周小篆虽是刑警,但他们所在的官湖派出所,是个不足三十人的小所。所以一旦有大规模行动,都是所有人一哄而上,不分工种。今天,他们所就负责“围剿”这家疑似有黄赌毒活动的夜总会。 好容易,天黑了。 华灯初上,空气里终于透出丝凉意,隐隐夹杂着不明的香气。 两个路人从巷子口经过,俏生生的脸蛋,吊带热裤、长腿细腰,格外惹眼。周小篆忍不住感叹:“你说你们女人夏天穿那么少干什么?知不知道是性侵案、抢劫案高发期啊?都是这些白大腿惹的祸啊!” 却没听到白锦曦搭腔,他转头一看,她正转头瞅着车窗玻璃,捋了一下刘海,又抬了抬下巴。周小篆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比较什么,忍耐地开口:“咱能不那么臭美吗?” 白锦曦:“不能。” “靠!” 这时,沉寂许久的对讲机里,终于传出一个洪亮而富有激情的中年男声:“各小组注意!我是所长。五分钟后展开行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让市局的同志看看我们官湖所同志的风姿!谁拖后腿、掉链子,扣谁下月奖金。完毕!” 白锦曦和周小篆虽然平时跟所长插科打诨惯了,这种紧要关头,还是都立刻敛了笑,对表、整理手铐警棍、倒数计时。 行动开始了。 所长一声令下,十多个警察从四面八方涌出,瞬间将夜总会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 通。白锦曦和周小篆动作最快,别的警察刚冲进大堂,他俩已经甩开数名驻场保安的阻挠,一跃跳进吧台里,一把将企图通风报信的店经理扣在桌上。 场面立刻被控制。 大厅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小姐们簇拥而立大惊失色,雅座里的客人们面面相觑。 白锦曦对这些“小鱼”没兴趣。她跟一阵风似地带着周小篆,迅速又冲上二楼,开始一间间包厢的突击排查。 —— 是在清理了三间不堪入目的情色包厢、一间颓乱荒糜的吸毒包厢后,白锦曦发现了异常。 别的包厢,小姐、嫖客、吸毒者……全都闻风而动、夺路而逃,整条走廊乱成一锅粥。唯独尽头这间包厢,始终房门紧闭,安安静静,好像根本没有人。 而当白锦曦蹑手蹑脚走过去,耳朵贴到门上,却听到了一段空灵、诡谲又激荡的旋律。 《hunger》。 电影《黑鹰坠落》的主题曲。 门缝里还飘出咖啡和香烟混杂的气息。 咖啡味很浓郁,绝不是夜总会常用的速溶咖啡,而是现磨的。香烟味也很重,看来有人闷在房间里,抽了很多。 白锦曦从腰间抽出警棍,熟练地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即使穿着警服,那模样也实在又美又拽,走廊里被扣押的客人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小篆跟在她身后,捏着嗓子轻声问:“老大,撞门?” “费那劲儿干什么!”白锦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是刚才从吧台顺来的。 “咔嚓”一声,门缓缓被推开一条缝。白锦曦就跟只猫似的,贴着门缝刚要往里探,身后周小篆激动的声音已经传来:“不许动!警察!” 白锦曦可真想踹他一脚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房间透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搞不好就藏着个大毒枭,也说不定对方已准备好刀枪立马就要火拼,立功的时候就要到了啊!谁知周小篆破嗓子这么一吼,他们还能有什么先机? 骑虎难下,白锦曦只好也把警棍用力往前一挥,大声喊:“警察!都别动!” 房门已经完全推开。 一个身段窈窕的旗袍美人,站在房间正中,惊讶地望着他们。她约莫二十四五岁,长相俏丽,眼神清澈,但眉宇间风尘味儿也很明显。 白锦曦迅速扫视一周。 好家伙,别 有洞天啊。 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一间非常幽静雅致的古舍。素白的窗棂旁,一盆清俏的兰花正在盛开。梨花木卧榻旁,悬挂着两盏八角琉璃灯,将整个房间映得朦胧古意。一侧,还有座巨大的红木屏风,勾勒着江河日月与星辰。 周小篆有点被眼前所见震住了,一时没吭声。 白锦曦示意他先把小姐带出去,自己则望向屏风之后。 那里还坐着个男人。 屏风遮住了他的大半身形,白锦曦仅能透过四周的楼空格,看到他穿着纯黑色的衬衫。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膝盖上,双腿轻轻交叠。烟草和咖啡的气味,就从他的方向飘来。 这时,那小姐却侧身避过周小篆的手,有点焦急地开口了:“警察同志,我们只是在喝茶聊天,没做别的!” 白锦曦和周小篆都看了她一眼。 不用白锦曦交代,周小篆已沉下脸低喝一句:“警察办案别废话!出去!” 谁知那小姐竟然不买账,一扭头,看向白锦曦:“你们有办案权,我们也有隐私权。我们没做违法的事,你们……你们就不能打扰。” 白锦曦看着她,笑了。 嘿,这小姐,有点意思。 思思显然对屏风后的男人极为维护,又说:“我们真的没做什么,你们……” 周小篆也有点头疼了——当警察这么久,还第一次遇到小姐要求警察不要打扰嫖客的。 白锦曦却笑了笑,冲思思点点头,然后果断看向周小篆,声音又冷又脆:“带出去!再啰嗦就上拷。” 思思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温柔漂亮的女警,做事如此简单粗暴,瞬间瞪圆了眼。但也不敢再说什么,担忧地往屏风后望了一眼,就被周小篆拉了出去。 很快,周小篆又回到屋里,带上了门。 两人一起看着屏风后的男人。 白锦曦:“出来。到警局去录一份口供,有没有违法,不会冤枉你。” 周小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以她平时横着走的性子,这种时候早冲到屏风后,把人揪出来。今天居然耐着性子,还跟人说明解释? 其实白锦曦早已有判断——从思思的表情反应来看,他们很可能真的没做违法乱纪的事。但一个男人,在这种藏污纳垢之地窝着,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在做什么?难道真像刚才思思说的,盖着棉被纯聊天啊? 于是白锦曦的好奇心,也被充分激发出来。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身上肯定有事。 所以她才赔上耐心,试探一番。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开口了。 然而白锦曦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回答她。 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冷漠、不悦,以及一丝高高在上的清傲:“你们是那个分局的?” 白锦曦一愣。 身后的周小篆心直嘴快,已经中气十足地答道:“我们来自官湖派出所!” 白锦曦:“……” 她真想用目光杀死他啊。现在情况不明,那么实诚做什么! 周小篆也反应过来——他干嘛向一个疑似嫖客的人自报家门?而且条件反射得就跟在向领导汇报似的。他伸手挠了挠头,在白锦曦凶巴巴的目光中,乖觉地不吭声了。 白锦曦的耐性也快耗尽了,正想拔腿走过去,腰间的对讲机却突然响了。 “咳咳……小白?” 白锦曦:“所长?” 所长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严厉:“你和小篆,立刻从那个房间出来。人不能动。不许问。” 白锦曦和周小篆同时愣住了,又同时抬头望向屏风。 人不能动?不许问? 两人扭头齐齐往外走。 只是走出房间的一刹那,白锦曦忍不住回头。却发觉屏风下的双腿直立着——男人已经站了起来。 迷离的灯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男人长长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在满屋古香古色景物的映衬中,那身影无端端透出几分寂静孤绝的味道。 —— 这晚驱车撤退时,周小篆问:“老大,今天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白锦曦答:“这还用问?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卧底,要么就是连所长都不能得罪的人。” 周小篆恍然大悟,又说:“那我们要不要去问问所长?” “不问!”白锦曦答得干脆,“所长那么神神秘秘,肯定问不出来。他想说自然会说。” 周小篆“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感觉那人是有点像黑社会。就是不知道是真的黑社会,还是卧底。” 白锦曦没出声。 黑道的人?卧底? 那气场,还真的有点像。平静中 难掩张狂,疏离中透着挑衅。 反正不像是个好人。 —— 夜总会绝大部分的人都被押回了派出所,门口也贴了封条,引来无数路人围观,一片惨淡狼藉。 思思是唯一一个安全留下的小姐。她当然知道自己幸运至极,全是沾房间里那个男人的光。 等警察都走了,她才偷偷溜回那房间。男人还在喝咖啡,坐在空旷的阳台上,望着城市的灯红酒绿。他的表情在夜色里有些模糊,手臂垂在椅子侧面。指间夹着根苏烟,旁边的烟灰缸里已是满满一堆烟头。 思思下意识不敢靠他太近,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关切地问:“那两个警察没有为难你吧?” 男人微微一笑:“没有。” 思思松了口气:“今天来的那个女的,挺出名的,是警花呢,听说破案很厉害。我还怕她会揪着你不放。” 男人深吸了口烟,没答。 思思想了想,又说:“不过她还真是漂亮。这么漂亮的女警察,真厉害。” 男人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地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女警察。” 第二章 上下其手 清晨六点,白锦曦睁开眼。 眼前是灰白老旧的天花板,墙角的电风扇哗哗地吹着。几样简单但是色调温馨的半旧家具,沐浴在晨光中。窗台上放着盆小小的观音莲,碧绿如翡翠,静静绽放。 白锦曦伸手摁了摁额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坐了起来。 她烟瘾大,但又一直担心哪天牙齿和手指被染黄不好看。照例纠结了一会儿,才从桌上烟盒抽出一根,坐在床边吞云吐雾一番。 又是新的一天。 白锦曦独居在老城区,楼下全是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她买了碗粉,站在街边就开吃。邻居老头老太太路过,全都笑呵呵地打招呼,还有人塞给她两个肉包子。 这时手机响了,周小篆充满怨气的声音传来:“老大!你到哪儿了?可别又忘了今天的任务!” 白锦曦一个激灵,语气却很淡定:“没忘啊,你到哪儿了?” “我已经到官湖二小门口了。” 白锦曦伸手拦了辆出租:“我马上到。” 坐在车上,她还是没想起,今天到底是个什么任务。 自从四年前,她从警校毕业后出了一次事故,记忆力就出了点小问题。经常丢三落四,有时候还会忘掉所里头天布置好的任务。 好在她忘的基本是些小事。重要案件,她却像是有一种本能,将任何细节都铭记于心。加之有周小篆从旁提醒协助,迄今为止,还没耽误过正事。 到了小学门口,看到警服笔挺,头发还明显打了啫喱、梳了大翻的周小篆,白锦曦终于想起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 学校小礼堂。 “祖国的花朵们”显然对来做治安培训的两位警察很感兴趣,围着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几位老师则微笑站在外围,气氛热烈而活泼。 一个小男孩问周小篆:“警察叔叔,你开枪杀死过坏人吗?” 这问题略暴力,所有孩子都好奇地等待着。 周小篆先摸了一下他的头,纠正:“叫哥哥。” “哥哥……” 周小篆这才抬头环顾一周,特别有气势地答道:“当然,我抓到过很多坏人。” 掌声响起,周小篆收获无数孩子崇拜的目光,沾沾自喜。一旁的白锦曦讥诮地勾了勾嘴角,那意思是:真会避重就轻啊,你根本就没在实战里开过枪吧 。 周小篆也十分镇定地瞥她一眼,那意思是说:乌鸦别笑猪鼻子黑,你的枪不也蒙了一层灰? 江城近年无大案。两人虽破获过几起强奸案和杀人案,但罪犯基本都蹩脚得不行,现场留下各种线索和证据。哪里用得上枪,直接埋伏抓人就行了。周小篆甚至很有预感,他会跟局里其他几个老刑警一样,临到老也许都没开过一枪。 这时又有个小女孩问白锦曦:“姐姐,是不是当了警察,就会像你这么漂亮?” 所有人都看着白锦曦。 她愣了一下,笑了。蹲下与小女孩平视,一脸认真严肃地答:“是的,今天的小朋友们都特别漂亮,穿上警服一定比我好看。” 下午,两人驾车从小学离开。周小篆边开车边感叹:“老大,我刚才真怕你说实话——今天的小朋友都长得不好看。” 白锦曦静默片刻,笑了:“怎么可能?孩子的心是世界上最单纯最干净的,我怎么忍心让他们有一丁点难过?” 周小篆闻言微怔。 有时候,他觉得老大这人挺复杂的。平时看着又酷又拽,毛病一堆,臭美又自我。但某些时候,她总是蹦出一两句柔软到你骨子里的话语。 柔软中透着沧桑,令你也不由得心生唏嘘。 白锦曦安静呆了一会儿,烟瘾却又犯了。 然后突然就想起昨天闻到的苏烟。 那气味清冽又浓郁,混杂着咖啡的香味,令人印象深刻。 她眼珠一转,转头看着周小篆:“去素色夜总会。” 周小篆一愣,随即露出为难神色:“真要去?”那可是局长不许他们招惹的人。 “去!” 他就不多说了。 白锦曦为什么非要一探究竟呢?本性使然。她的地盘,来了这么个敌友难辨的人物,即使明面上相安无事;暗地里,她也得把他摸清楚。 —— 暮色里,昔日金碧辉煌的夜总会,此刻黑灯瞎火,一片灰暗寂静。白锦曦昨天拿的钥匙还在,两人轻而易举溜了进去。 一楼大厅满地狼藉,二楼雅间也是空荡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白锦曦让周小篆在楼梯口盯梢,自己孤身去探。 缓缓推开那间包厢的门,眼前所见与昨天并无二致。肃穆的屏风,清幽的兰花,一切古香古色,静谧如梦。 天 色已经全暗,将整个房间笼罩得模模糊糊。她蹑手蹑脚走进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没人。她凭多年的刑侦本能,就能确定这一点。所以她放松了不少,打开手电,开始在房间里翻找查看。 红木卧榻上搭着件男外套,白锦曦轻手轻脚拿起,挨个口袋翻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又原样把衣服搭回去;茶几上还有半盒没抽完的香烟,白锦曦拿起闻了闻,别说,还真好闻,是顶级货。可惜对刑警来说太贵,她从来舍不得买。 恋恋不舍地将香烟放回远处,她又看到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眼睛一亮,用戴着手套的纤长手指拈出一颗,放入证物袋中封好。有了dna,还怕查不出他的底细…… 白锦曦动作一顿。 因为她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寒意侵袭。 或许是房间里某种气息的细微改变,或许是某个几乎轻不可闻的声响,又或许是直觉使然,她心中产生一个很强烈的念头—— 背后有人。 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某处,或许在她踏入房间时,他就蛰伏着,一直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白锦曦只觉得身上每根汗毛仿佛都竖起来了。毫无疑问遇到棘手的人物了,反侦察能力居然比她还要强……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感觉到某种气息骤然从背后逼近,伴随着极轻极快的脚步声,以及…… 一阵拳风! 他察觉到她的停顿,先发制人了! 转身已经来不及,白锦曦果断将手上的东西一扔,伸手就去抓他的手臂,想来个狠狠的过肩摔。 “哼……”黑暗里,听到男人低低嗤笑一声。白锦曦心中叫糟!下一秒,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朝双臂袭来,竟被他顺势反扭住胳膊。 白锦曦瞬间站立不稳,倒向了面前的卧榻。她果断抬脚踢向男人的膝盖。男人大概没想到她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还能完成这样小角度高难度的攻击动作,吃痛地闷哼一声,身子也一歪。 白锦曦心中一喜。 然后…… 她就感觉到一具温热的男性躯体,结结实实朝自己倾倒过来! 夜色静谧,房间里越发昏暗。窗外夏蝉的鸣叫,一声声清脆传来。 白锦曦仰面躺在卧榻上,虽然两人是一起摔倒,但她半点上风都没有占到——双手都被男人扣住,身体也被他压制,一时间动弹不得。 白锦曦的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夏天衣物单薄,她穿的还是短袖,能清晰感觉到男人手臂上柔韧的肌肉,与她的手臂摩擦着。他的十指修长而有力,带着微微的凉意,紧扣住她的手。而他的腰身与她紧贴着,大腿也压住了她的腿。她感觉到了他的重量和力量,也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以及某种夹杂着烟草味的、属于男人的气息。 而他的脸就在相隔不到一尺的上方。那是一张英俊而模糊的脸,她只能看到大致轮廓。然而他的眼睛漆黑而锐利,隐隐藏着一丝戾气,居高临下逼视着她。男人温热的呼吸,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喷在她脸上。 白锦曦的脸陡然红了,暴喝:“放开我!” 男人根本不理会她,右手一晃,已经多了把雪亮的小刀。 白锦曦心头一寒。下一秒,那刀锋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与刀刃同样锋利的,是他的眼神,幽黑、迫人,仿佛也浸了一层霜雪。 “为什么查我?”他缓缓问。 白锦曦的脖子已感觉到轻微的刺痛,暗暗咽了咽口水,嗓音清脆地答:“好奇而已,也是职责所在。这一片是我的辖区,你神神秘秘的,不弄清楚我怎么放心?” 男人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嘴角微勾。 “无法令我信服。”他淡淡地说。 —— 五分钟后。 这绝对是白锦曦的刑警生涯中,最耻辱的时刻。 她竟然被他用尼龙绳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而他在相隔一米远的沙发坐下,动作沉稳又平静。 白锦曦忍了忍,压下心头火气,脑子里也快速盘算着:这顶级包房的隔音效果明显太好,他们在里面斗得天翻地覆,外头的周小篆却一点没听到;周小篆也是个轴的,看她这么久不出来,也不知道来望一眼…… 她抬头,再次看着对面的男人。 黯淡的光线里,这次她看清了,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衬衫依旧是暗色的,身躯高挑颀长。而他的轮廓依旧模糊,但脖子直而修长。 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的主,绝不会对她怜香惜玉。 这时,他偏头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就夹在指间,手垂在沙发侧面,那姿态慵懒又冷酷。 “肯说了吗?”他问。 “我说的是实话。”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那 就这么呆着吧。”他缓缓起身,走入了一侧的洗手间。 白锦曦看着他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很快就从洗手间出来了。 望向房间里的第一眼,他就怔住了。然后伸手打开了灯。 室内瞬间透彻明亮。 正中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尼龙绳胡乱扔在地上,人已经跑掉了,大门洞开着。 男人静默片刻,忽的笑了。 —— 周小篆是跟在白锦曦身后,一路冲出夜总会的。看到她满脸通红、泪流满面,周小篆彻底惊呆了。 而白锦曦吃了大亏,又怎么肯跟旁人讲,丢面子?于是她一路沉默,脚步敏捷,只有眼泪依旧默默地流着。直至回到后巷警车旁,才实在忍耐不住,将一直垂落身侧的右臂送到周小篆面前,呜咽着吸了吸鼻子:“帮我把胳膊装回去……疼死了呜呜!” 周小篆大吃一惊:“怎么弄成这样?”原来是疼哭的啊! 他扶住她的手臂:“忍着点啊。” “咔嚓”一声脆响,白锦曦一声惨叫。 周小篆心疼地将她送进副驾:“到底怎么回事? 白锦曦:“……不小心撞的。那人没留下任何线索,什么也没查到。” “哦。”周小篆虽然难以置信,但想想也是,老大身手这么好,怎么可能吃亏。自己大大咧咧撞伤的可能性的确更大。 白锦曦抱着胳膊望着窗外,却是越想越憋屈:要知道她刚才卸胳膊的时候,比现在装回去还要疼多了! 第三章 法医司白 白锦曦坐在桌前,神色严肃地沉思。 正是上班的点儿,有刑警走进屋,顺手就把她脑袋一拍:“小白,想啥呢?又记不住早上吃没吃啦?” 话音刚落,众人哄笑成一团。白锦曦瞪那人一眼:“去你的!” 上班铃响,各归各位。 最近大事没有,杂事不断:户籍管理、治安纠纷、偷窃案,还有年轻女孩报案被人跟踪滋扰……相比之下,几个刑警闲得无事,显得十分轻松。 周小篆椅子一滑,就到了白锦曦跟前。 “老大,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白锦曦往桌上一趴,两颗脑袋凑到一起。 “你去找那个思思,探探。”她小声说。 周小篆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思思”就是那个小姐。他为难地说:“老大,你怎么还跟那男的过不去啊?” 白锦曦没出声。 他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仔细打量她:“你不会是对那男的有兴趣吧?” 白锦曦一愣,他已开始嘀咕:“难道真的是男人不坏女人不坏?活脱脱的惊鸿一瞥烂桃花啊这是……” 白锦曦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砸在他头上:“闭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快去查!” 周小篆却继续哼哼唧唧:“我是提醒你!太关注别的男人,可别让徐法医知道。你忘了上次你被那个抢劫嫌疑犯搂了一下,徐法医当场就变了脸。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个星期都没搭理你。忘了?” 白锦曦正弯腰捡书呢,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白他一眼:“胡说什么呢?我跟徐法医是纯洁的友谊关系,他当时是担心我受伤。” 周小篆却不以为然,撇撇嘴,一脸狭促的走了。 —— 官湖派出所坐落在江城的西郊,其实就是幢灰白色的小楼,门前有个大院子,栽种着茂密的香樟树,凉快又静谧。 临近中午,大伙儿张罗着去吃饭。白锦曦刚要起身,就见办公室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刑警们全都笑着朝来人打招呼,有几个还不忘朝白锦曦挤眉弄眼。 “徐法医,来了啊。” “徐法医,又给小白送饭啊。” “小白就不跟我们吃了,徐法医,回见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篆早上还念叨的法医徐司白, 此刻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单手插在裤兜里,提着几个保温饭盒,斯文又俊朗地站在门口,微笑跟众人寒暄。待人都走完了,才转头看一眼白锦曦,径直朝她走过来。 白锦曦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走近。 “你不用老给我带饭。多麻烦。”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瞟向他手里的饭盒,鼻翼也微微翕动,忍不住去嗅到底是什么的香味。 徐司白像是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慢条斯理把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打开,然后抽出两双黑色竹筷,递了一双给她,最后在她对面坐下。 “外面的饭菜不干净。”他的嗓音温润而平和,“不如我做的。” “谢了!”她忍不住笑了,端起饭盒,开始大快朵颐。 徐司白吃饭跟工作时一样,安静、专注,挽起衬衫袖子,举止气质清雅沉稳。白锦曦也只有跟他吃饭时,才安静得像一位淑女——没办法,他不讲话,也不喜欢别人太吵。 很快两人就吃完了。 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慢慢喝了口水,然后将饭盒一个个收拾好,整齐放回袋子里——全程照旧不喜旁人插手。 最后他拎着一叠饭盒站起来,依旧是单手插在裤兜里,清隽高大的样子,温和望着她:“走吧,带你去看尸体。” “怎么说?” 他的脸上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眸仿佛也多了几分清澈光泽:“今早刚到的一具,生前死后被施加了五种不同伤害。你应该没见过。” 白锦曦眨了眨眼,也笑了:“好!” —— 白锦曦跟徐司白的交情,要追溯到三年前,他从外地调任本市。因为一宗凶杀案,两人就此认识。在他之前,白锦曦还没遇到过技艺如此精湛、知识如此渊博的法医。 刑警虽不用管法医鉴定,但掌握的相关知识越多,对破案越有好处。白锦曦发现了他这个“大宝库”,自然就带着周小篆,往他那里跑得很勤。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而徐司白生性寡淡,也有几分淡泊名利的味道。整日就在尸检所、警局和宿舍间三点一线,枯燥而专注地生活着。所以他虽然年轻、英俊、又有才干,甚至已经在江城警界慢慢有了一定声誉,却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孩子追求他。 白锦曦成了他唯一的绯闻女友。 但在白锦曦看来, 两人不过是因为意气相投彼此欣赏,走得比较近。而他虽然外表清冷,对朋友其实是纯善而真诚的,所以对她比寻常人也多了几分关心。 至于男女朋友?没影儿的事。 —— 白色雪佛兰平稳行驶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徐司白坐得笔直,双手扶着方向盘,连开车都如此认真。 “看我干什么?”他突然开口,眼睛还看着前方。 白锦曦笑笑:“老徐,我刚才想,将来要是咱俩都没人要,干脆凑合过得了。你可以继续爱你的尸体,我也可以继续爱我的暴力犯罪,互相理解,不被人打扰。” 徐司白微微一怔,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继续望着前方。 “这种事我不会凑合。”他说,“如果我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全心全意对她好。你也不应该有凑合的念头。” 白锦曦无所谓地笑笑,转头望着窗外。 —— 尸检所在一幢青砖白瓦的老房子里,距离官湖派出所不远。正值午后,走廊里一片寂静,偶尔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也是轻微的。即使大夏天,整幢房子依然透出种阴凉肃静的感觉。 徐司白带着白锦曦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更加冰冷安静的停尸房。 这里一片素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灯光,白色的金属棺。 唯独床上的尸体,色彩斑斓。 徐司白的助手小姚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笑呵呵为白锦曦递上白大褂和手套:“锦曦姐,有什么需要招呼我。” “谢了。”白锦曦笑着接过,换好衣物。一转身,就见徐司白已经背着双手,站在尸体旁等她。白色大口罩外,只露出湛黑的双眼。 众所周知,徐司白平时解剖鉴定尸体的速度是极快的,又快又细致又准确,所以还有个“江城第一快手”的称号。不过今天带着白锦曦,他却是一处一处伤口,一个一个器官,仔细辨认、鉴定,再解剖。 偌大的停尸房里寂静而寒冷,时间仿佛流逝得格外慢,只有两人偶尔的讨论交谈声,打破沉寂。 “这是哪种凶器造成的?”白锦曦指着尸体右侧大腿的伤痕问。 徐司白就站在她身侧,正将之前的分析结论记录到报告里。他神色淡淡扫一眼那伤痕,反问:“看不出吗?” 白锦曦摇摇头 。 他放下本子和笔,弯腰俯近,仔细观察那伤口。 “这种伤口边缘呈放射状,有皮革状硬化现象……”他低喃道,“这是刺伤……” “哦,这样啊。”白锦曦刚要直起身子,一转头,却发觉徐司白的脸就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乌黑的眼眸,柔软的短发,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额头有极细的汗珠,沿着侧脸缓缓滑入脖子里。 白锦曦愣了一下。 不仅是脸,为了近距离观察伤口,他的整个身躯都俯低下来,紧挨着她。她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微微的热气,淡淡的香皂味,还有法医身上特有的那点福尔马林的味道和血腥味。 这时,徐司白似乎也注意到她的沉默和走神。他转过头,近在咫尺地盯着她,那笔直的鼻尖都快擦到她的脸了。不过,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具尸体没什么差别,平静又冷静。他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事实上,也许是因为跟男人没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刚刚跟徐司白意外靠近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条件反射似地想起昨晚,被那个男人全方位压制在身下,几乎寸寸肌肤骨骼相贴那一幕,以及烟草、咖啡、男人的呼吸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她立马收敛心神,将那倒霉催的一幕从脑海中挥去。 徐司白瞥她一眼,移步下一处伤口。 然而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跃得欢脱的名字,正是周小篆。 白锦曦立刻站直了,冲徐司白笑笑:“我接个电话。”摘下手套,快速走入一旁的玻璃小隔间。 “喂,老大!” 白锦曦看一眼不远处的徐司白,他正抱着双臂,耐心地等待着她。 “怎么样了?”她压低声音问。 “没。”周小篆叹了口气说,“那思思可不是好对付的,嘴可紧了。我在她那儿晃了一整天,啥也没问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思思说,那个男的,有话带给你。” 白锦曦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什么话?” “挺奇怪的话……”周小篆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说,“他说:‘如果还有人多管闲事,卸掉的胳膊就别想再装回去。’” “……” 白锦曦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第四章 第一个梦 周小篆是在一条小巷里,找到思思的。 老城区的巷道曲曲折折,一间不起眼的小门脸,堆满杂货和零食。思思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素颜朝天,坐在柜台后招呼生意。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是夜晚那个妖娆的女人。 这让周小篆挺意外的。 夜总会小姐干副业的不少,但大多是售楼小姐啊、车模啊,或者有的干脆还是大学生。开个小卖部,安安分分挣点微薄收入的,还真没见过。 更让他意外的,是思思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还有个儿子。两三岁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直抱着她的大腿喊妈妈。而她每次抱起男孩,表情柔和得都要化出水来:“豆豆乖!豆豆要不要吃果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思思也不例外。 “美女,拿包烟。”一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站在门口吆喝。 “哎!”思思放下儿子,弯腰从柜台里拿出包白沙,一抬头,却瞥见了不远处的周小篆。 周小篆立刻冲她笑笑。 思思扯了扯嘴角。 —— 思思把孩子哄睡着了,转身叉腰,忍耐地看着周小篆:“警察同志,要我说几遍你才信——那天我们真的就是喝茶聊天,没做违法的事!” 周小篆当然不信,但又不好再逼问。而且现在看到孩子,他也有点不忍心为难她。于是眼珠一转,采取白锦曦时常教导他的迂回战术。 “那个……思思,你这小卖部还不错啊,又要带孩子,一个人看得过来吗?”他跟她拉起了家常。 思思一边整理货架,一边很敷衍地答:“还好。” “以后我也多介绍些人过来光顾。”周小篆诚心诚意地说。 思思动作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整理货架。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形容的大概就是他俩。之后几乎都是周小篆自说自话,思思爱理不理。关于那个男人的问题,更是一问三不知。 最后临出门时,思思却叫住了他,说:“今天早上,‘他’给我打过电话,说如果警察来找我,就带句话给你们那位警花刑警。但这跟我没关系啊,我只是传话。” …… 周小篆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白锦曦时,她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捏紧手机站在停尸房的小隔间里,半天没吭声。 那头,周 小篆还在装模作样地试探:“老大啊,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什么卸胳膊啊?你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回头再说!”她直接挂了电话。 一转身,就撞上徐司白两道清冽如水的目光,探究地望着她。 白锦曦面不改色将手机收回裤兜:“局里有事,我先走了。” 徐司白点了点头。 白锦曦其实就是被人惹毛了,所以难以再专心研究尸体。她噔噔噔就下了楼,跳上辆公交车走了。 此时正是夕阳斜沉时分,一点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冰冷的屋里。徐司白并没有因为白锦曦的中途退场而受影响,一个人继续完成剩下的解剖工作。 一旁的助手小姚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了:“徐老师,你都不去送送锦曦姐啊?” 徐司白手里的解剖刀一顿,然后继续深入,淡淡答:“她不需要人送。” 小姚:“但是……老师,你可能整天搞研究没注意哈,公安机关吧,男女比例非常失衡。尤其那些刑警,个个都跟狼似的,难得她跟你关系这么好……” 徐司白转头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小姚:“……你怎么还没成为她的男朋友啊?” 徐司白微微一怔,笑了。他的嗓音也如落日的余晖般平静温和:“我跟她,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是!”小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如果喜欢她,就应该鼓起勇气追啊!” 徐司白却依旧只是一笑,低头继续钻研面前的尸体去了。 —— 夜幕徐徐降临。 这个夜晚,江城的降温了。空气中有了阵阵凉意,令人心旷神怡。 可白锦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有人继续多管闲事,卸掉的胳膊别想再装回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黑暗中的男人,是用怎样冷酷的神态,说出这句话。 她决定明天就去找所长问个清楚。这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暗暗发了一会儿狠,她盯着灰白老旧的天花板,迷迷糊糊间,忽然又想起四年前在医院苏醒的那一天。陌生的医生、陌生的护士,遗憾地对她说:“白锦曦,你的父母在这次大火里全部身亡。因为长时间缺氧,你的大脑也受到伤害。记忆可能永远也不能恢复。”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块荒芜的地方。而她在二十一岁那年,变成一片荒芜。然后重新开始耕耘栽种。妈妈长什么样,爸爸长什么样,她不知道,也不记得。当人生飞来横祸,毁掉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种茫然空旷的滋味。 她闭上眼,陷入睡眠。 从来都是一夜无梦。 —— 水声。 轰鸣如雷雨般的水声,从丛林深处传来。 她拨开荆棘和草丛,一步、一步、又一步,离那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 那是一座瀑布,奇高无比的瀑布。白色的水带,像一条河流般,奔腾而下。 瀑布下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她好奇地问。 男人上身穿着件暗蓝色t恤,黑色长裤。双手搭在膝盖上。 瀑布奔流而下,而他一动不动。 “你是谁?”白锦曦又问了一遍。 他缓缓转头,望着她。 白锦曦呆呆地望着他。 那是一双漆黑的、漆黑的,仿佛望不见底的眼睛。 慢慢的,那眼中渗出了泪水。 白锦曦呆呆地望着他。一种难以名状的悲痛,突然就揪住了她的胸口。 像是不受控制般,她哽咽着,泪流满面。 这时,男人忽然慢慢抬头,看向她身后。 她也转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另一个男人。穿着白色连帽衫、白色长裤的男人,正手持一把斧头,狠狠地、一下又一下砸向地上的一个人。那人瞬间脑浆迸裂,成了一团血泥。 而后,凶手又转而砸向地上另一个人。 “你干什么!住手!”白锦曦大吼。 凶手动作停住,缓缓起身,转头看着她。 满身血污,眼神如鹰。 下一秒,他已经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高高举起了斧头。白锦曦拼命挣扎,结果四肢都被他抓住,完全动弹不了。 男人阴冷的面容仿佛死神降临,手上是浸满鲜血的黑色利斧。他嘴角微弯,露出讥讽的笑,突然低头,重重朝她吻下来。唇舌热烈纠缠,只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 白锦曦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依然是灰 白的天花板,窗外已经露出鱼肚白。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死尸般的静静躺着,满脸泪水、汗流浃背。而一旁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一片雪亮,铃声狂响不停。 卧槽!这是个什么鬼梦! 白锦曦一下子坐起来,伸手擦干泪水,抓起手机:“喂?” 周小篆急促而凝重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老大!道里巷10栋昨晚发生了一起强奸案!” 第五章 刑警韩沉 这是星期日的清晨,巷子里还有淡淡的薄雾。几名片警站在事发民居楼下,周遭一片肃静。 周小篆将警车停在巷口,白锦曦面无表情掏出工作证别在胸口,刚要下车,他却飞快看她一眼:“老大,哭过了?” 白锦曦抬头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眼睛肿得像核桃。 “唔……”她一脸晦气地推开车门,“梦到我被一个杀人魔……”声音一顿:“打了。” 周小篆“嘿”了一声,快步跟上她,嘴里还不忘唠叨:“谁让你整天看那些血腥的电影啊连续剧啊?那怎么样,你打赢了没?胳膊没被卸吧?” 白锦曦抬起一脚就踢在他身上:“滚蛋!” —— 这是一幢年久失修的老楼房,大多出租给周围上班的年轻人。案发地点,是二楼的一套普通民居。 踏过阴暗的、贴满小广告的楼道,白锦曦在门口站定。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名刑警戴着手套脚套,在里头勘探。 白锦曦挑开警戒线走进去,周小篆紧随其后,还小声嘀咕:“昨天那思思,就住这附近。”白锦曦的方向感一向差,听他这么说,脑子里也没概念,于是含糊“哦”了一声。 “小白。”“小白。”刑警们都跟她打招呼。 白锦曦点点头,问:“有什么发现?”问这话时,她的目光落在满地狼藉的家具和物品上:客厅的窗户是关着的,显得光线阴暗;衣帽架被推倒、衣物散落一地;一个鲜红绿叶缠枝大花瓶,破碎在地上;布艺沙发全部被划破,茶几上扔了把剪刀;甚至电视机都被砸破,满地液晶碎片,中间多了个大窟窿…… “受害者叫马小菲,25岁,在距离这里不到一公里的大周百货上班,是个销售员。平时跟同事朋友关系很融洽,没有男朋友。”一名刑警答道,“据马小菲所说,最近跟人没有矛盾,也没有仇人,应该是陌生人作案。案发时间是晚上11点左右,她下班回到家里。罪犯尾随她进屋,用这个将她制服。”他将两个小证物袋递过来,一个里面是几根白色尼龙束带,另一个是块黄色胶带。 都是常见的、易购买的东西,用来捆绑四肢和封住嘴巴,一般人还挣脱不了。 “受害者看到凶手的样貌了吗?”周小篆问。 那刑警摇摇头:“没有。罪犯带了个黑色面罩。”他往卧室一指:“马小菲现在就在里面。” 白锦曦和周小篆循 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看到个年轻女人,身上披着件警服,单手捂住脸,坐在卧室的床沿上啜泣。面前还蹲着个女民警,正柔声安慰她。马小菲长发凌乱,依稀可见清秀俏白的侧脸。 白锦曦示意周小篆留在客厅,自己走向卧室。 客厅和卧室间还有一小段走廊,廊道上的窗户也是关着的。一个刑警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检查地上的痕迹。白锦曦原本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忽然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刑警的背影有点眼熟,但她一时想不起在哪儿看到过了。 他穿着件黑色夹克,身材格外的高。很多刑警把夹克穿得矮矮墩墩,只见壮实不见曲线。但他不是,皮质精良剪裁合体的外套,更显宽肩窄腰、体态修长。一头蓬松的黑色短发,可以看到脖子和侧脸的线条,白皙而修韧。 他正伸手触碰墙上被打砸出的一些痕迹,手上戴的是薄薄的黑色皮手套,白锦曦很少看到有刑警戴这种手套,透着种冷肃而利落的味道。 白锦曦又看了他一眼,先走进了卧室里。 —— “关于他的样子,你一点也没看到?”白锦曦坐在马小菲面前,轻声问。 马小菲含泪摇摇头:“他要我闭上眼睛。我不敢睁开。而且他戴着面罩。但是……看身材,不认识……” 白锦曦点点头:“没事。没看到样子,我们也会抓到他。” 马小菲再次伸手捂住嘴,脸色发白,泪水不断滚落。 她再次想起了那耻辱和恐惧的一切。在被那个男人拖进卧室,扔在床上,绑住手脚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男人先是扣住她的双手,从正面毫不留情地进入,令她陷入痛苦而迷惘的深渊。 而后又命令她转身趴着,从背后又来了一次。她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洞开的窗外,漆黑的城市,冰冷的月光,不知何处传来的隐隐古钟长鸣,绝望如瀑布般将她吞噬。 最后,她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男人却忽然命令她再次躺下来,然后他在床边蹲下,开始长时间亲吻她的双腿之间。这令她更加难堪和煎熬。 …… “对了……他戴着手套。”她回忆起这个细节。 白锦曦点点头,看着她身上遍布的淤青和红紫伤痕:“这些都是他弄的?” 马小菲含泪点头:“他一直在拧我、掐我。” “明白了。”白锦曦继续低声问,“他有开口讲过话吗?” “没有。”马小菲的声音弱得像小动物,“他一直没有说话……” —— 白锦曦走出卧室时,神情有点呆,连门口的周小篆叫她,都没听见。 周小篆立刻敛了声,一脸严肃地在后面跟着。队里其他几个刑警,也知道她破案的习惯和节奏,下意识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白锦曦一直走到客厅正中,才抬起头环顾一周。刚要清清嗓子开口,结果一眼就看到刚才那人的背影。在这一群差不多高傲胖瘦、样貌普通的男刑警里,他格外醒目。 他站在窗户前,正用手指触碰墙面上的半个模糊的、不成形的脚印。白锦曦不由自主又一次注意到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修长、干练又帅气。 白锦曦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身旁一名年轻刑警,声音不大不小:“这家伙是谁?” 那人继续观察墙上的划痕,没有回头。 年轻刑警:“哦,是自己人,报案人的朋友。” 这时另一名民警带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白警官,这是报案人思思,笔录做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 白锦曦和周小篆同时愣住了,看着门口走进来的女人。波浪长发、俏丽面容、疲惫神色,不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思思?而思思也看到了他们,似乎不怎么意外,勉强扯了扯嘴角,笑笑。 白锦曦和周小篆霍然反应过来,同时转头,望向窗边的男人。 “思思是马小菲的好朋友,也住在附近。”年轻刑警还在解释,“出事后,马小菲第一个打电话给她,她就跟这位……韩沉警探,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然后他话音未落,在场所有刑警、民警,全都抬头看向窗边的男人,表情不可谓不讶异。 “韩……沉?”有人出声,“不会是省刑警队的那个韩沉吧?” 白锦曦也瞪大了眼,紧盯他的背影。 那韩沉背对着众人,站了起来,转身。 “不好意思,就是那个韩沉。” 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缓缓而出,十分动听。 语气却冷淡无比。 太阳已经出来了,光线从窗户投射进来,照亮一地狼藉,也将他的身形面容,映得清楚分明。 众人都微愣了一 下,包括白锦曦。 那竟然是一张非常年轻而俊美的脸。眉色乌黑而均匀,眼眸修长。挺拔笔直的鼻梁下,是微抿的薄唇。只是他生得身高腿长,黑色夹克里是暗色衬衣,又戴着黑色皮手套,整个人便有了种冷峻肃杀的气场。 不像个刑警,倒像个年轻帅气的杀手。 而他环顾一周,目光最后落在白锦曦身上。那双眼,尽管深邃漂亮,睫毛浓密,漆黑的瞳仁里却仿佛蕴藏着冰冷的光泽,像是没有任何温度,却又锐利清透,直视人心。 白锦曦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韩沉。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破获过无数大案要案悬案,整个k省有点资历经验的刑警,谁没听过他的名字?也只有刚刚那个菜鸟年轻刑警,懵懂无知。 却没想到,他就是韩沉。 k省第一神探,刑警韩沉。 现场的气氛明显变得有点怪异了。 刑警们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惊讶有之,兴奋有之,忐忑有之,疑惑亦有之。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突然来了这么尊大神,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而那韩沉摘掉手套,塞进口袋里:“你是现场负责人?” 他是地道的北京腔,儿话音有点重,吐字圆润,又带着一点北京青年讲话时玩世不恭的味道。 “嗯。”白锦曦鼻子里含糊应了一声。而旁边的周小篆,已是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古怪表情。 “过来。”他走回窗边。 白锦曦跟了出去。 包括周小篆在内的其他警察,看他俩走到一边去了,就都开始继续各忙各的。不过耳朵全都竖着——听他们在说什么。 窗外是碧蓝的天,太阳已经从云层中露出了脸。 白锦曦瞥一眼外头逐渐变得喧嚣的老城,转头看向他。 首先注意到的,居然是他的眼睛。修长、深湛、睫毛细密而乌黑。其次却是他搁在窗台上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在暗色衬衫的衬托下,有种利落而冷酷的味道。 他也看着白锦曦。 目光清冷。 “我不说废话。”他的嗓音低沉有力,“这个案子,有三点……” 白锦曦忽的笑了。 “你就想说这个?”她干脆地打断了他。 韩沉抬起乌黑的长眉,定定地看着她。 而其他所有刑警,都停下手里动作看过来。结果一转头,就看到白锦曦双手插裤兜里,站在韩沉面前。身段娉婷,下巴微抬,姿态倨傲。那双美眸微微眯着,要多拽有多拽的样子。 白锦曦一扭头,看都不看韩沉,走回众刑警中间,不紧不慢拍了拍手,又清了清嗓子:“好了。我来说一下案情,都听一下。” 所有人看了看她,又看看韩沉。 白锦曦神色严肃:“我不说废话。这个案子,我已经有了……”嘴角露出一丝笑:“三点结论。” 这话一出,在场的刑警们都是一愣,然后齐刷刷地又看向韩沉。 然后心情突然就有点燃了! 白锦曦是谁?官湖派出所的第一草根神探! 大伙儿都见识过她破案,所以现在才这么服她。除了所长之外,一帮大老爷们儿默认她是头儿。 而韩沉虽然声名赫赫,但终究今天是第一次见。对基层刑警们来说,他就是个“传说”,一个不那么真实的神话。 如今白锦曦此举,明显是不把韩沉放在眼里,意在挑衅这个神话。 他们能不燃吗? 而白锦曦又看一眼韩沉。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眼仿佛越发幽沉了,幽沉地盯着她。 那么乌黑深邃的一双眼,看着居然有点渗人。 白锦曦决定继续无视他,神色傲慢地环顾一周,开口了:“三点结论: 一、罪犯居住在案发现场周围五公里范围;二、他的上班时间比较灵活; 三、他的职业是——工人、司机或者快递员。” 第六章 最初之战 关于韩沉,其实还有种种传闻。 有人说,他是最好的刑警。 出神入化的刑侦能力,心狠手辣的个性,铸就了这位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神探。据说他曾经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只为抓捕一名头号通缉犯,最后通缉犯被抓时,情绪已几近崩溃;据说任何命案到了他手里,没有不破的。曾经有困扰地方警局数月的难案,他到犯罪现场走了一圈,就确定了嫌疑犯……有一位跟他合作过的老刑警说过:你不能不服韩沉。他的大脑简直跟精密的电脑一样,逻辑计算能力和细节洞察力惊人,速度也快得惊人。 但也有人说过,他是最坏的刑警。 虽然惊才绝艳,但也恃才放旷,性格乖戾。据说他本来是公安部首批特聘青年专家,最年轻的一级警司,是要留在中央机关工作的。他却非要跑到地方上来做一名普通刑警,令公安部领导大发雷霆;据说他跟省局领导和同事都相处得不怎么好,因为他为人孤傲不群,跟谁都不亲近。办起案来又跟不要命似的,跟他合作累死累活,没人受得了。 还有,他经常动不动就请假,消失几天十几天,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做什么,非常无组织性纪律性。 甚至还有人说,他时常流连红灯区,吃喝嫖赌样样齐全,情人姘头满天下。不过这一条只是未经证实的传闻,否则他早就被开除出公安队伍了。 …… 盛名之下,白锦曦也曾脑补过这位大神的容貌。那必然是一位铁血铮铮、脾气古怪、放荡不羁的纯爷们儿啊。 当然,她也脑补会夜总会那男人的样子。感觉应该是个三十来岁的成熟男人,搞不好脸上有道疤,左手少根手指什么的。 谁知道两者合二为一,居然长得他这个模样。 俊美青年,冷酷肃杀,戾气十足。 白锦曦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传闻”。 她一向遇强则强,遭遇他幽沉迫人的目光,却更觉得斗志昂扬。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这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一般神探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小癖好和习惯),在众刑警期待又鼓舞的目光中,开口了:“根据受害人马小菲口述,最近她跟人没有情感纠纷,利益纠葛,也没有人和相处不愉快。她对罪犯的体态也很陌生。当然,我们依然要进一步排查她的人际关系。但结合以往同类入室强奸案的特点,极大可能,是陌生人作案。 我们的辖区,没有发生过类似手法的强 奸案,整个江城也没有听闻过。所以这应该是罪犯第一次作案。考虑这一带是老城区,地形非常复杂,不熟悉的人甚至还会迷路;而他策划这么精密的入室案件,前期必然需要大量的跟踪踩点工作。所以我可以判断:一、他极有可能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上班,重点搜查五公里范围内;二、他有足够多的空闲时间,并且比较灵活,才能便于他踩点作案。” 众刑警点头,这是比较常规的结论。大多数案件,都是附近的人作案。而韩沉立在窗边,眼眸中暗光一片,没有说话。 白锦曦继续说道:“第三,如果能确定是陌生人作案,那我们要找的,就是一位司机、工人、快递员、送水员……诸如这样,兼具力量和技巧性的工作人员。 因为整个过程中,罪犯表现出明显的大男子主义倾向和愤怒的情绪。强奸过程,无论正面入还是背入,他都对受害者强势绝对控制;他对受害者施加了不必要的肢体伤害,我想那样能帮助他发泄情绪,获得快感;他还对现场进行了不必要的打砸,我们并没有发现财物失窃…… 想象这样一个男人:身体结实、具有力量,压抑的大男子主义,对现实愤怒和不满,这样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也许看不出他的端倪,但他更可能会选择一份,能彰显男性特征和力量的工作。加之他使用尼龙束带、胶带制服受害者,手法十分灵活,上班时间又灵活,所以我更相信,他会是一位卡车司机、搬运工人、或者水电工……等等。” 这一番长篇大论,众刑警们都沉默了。 而韩沉也沉默着,只是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俊容看起来依旧冷酷而淡漠。 过了一会儿,周小篆激动地开口:“老大,你说得太好了。”白锦曦冲他笑笑,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一旁的韩沉。约莫是他们的表情着实有点嚣张,韩沉眼中竟然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笑起来,自然是比不笑更好看的。乌黑的瞳仁里仿佛也蕴藏着熠熠光泽,冷寂动人。 但白锦曦在他手上吃过亏,此刻看到他的淡笑,不由自主心里微抖了一下。 面上却不露分毫,她朝众人一笑:“干活吧。” 众人齐声“哦”了一声,继续开始忙碌:现场勘测的勘测;打算去周边群众家寻访的寻访…… 白锦曦原本跟周小篆要走向屋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已经完全被他晾在一边的韩沉,做恍然状:“哦对了,来自省局的韩沉神探,差点忘 了问,你还有什么高见?”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众人这也才察觉被白锦曦的推理所吸引,竟然把这尊大神给忘了。 他们全都停下手里动作,望向始终沉默的韩沉。 白锦曦也望着他,眼中的笑意浅浅的。 浅浅的全是挑衅。 韩沉没有说话。 一只手搭在窗台上,目光冷冽地望着她。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根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拿着火机,没有打火,只是长指灵巧地玩转着。 两人对视片刻。 白锦曦突然有点自讨没趣的感觉。 好吧,超级神探,也不过如此。她就知道大多说传奇,只是徒有其名。被她打败了吧?被她震撼了吧?没话说了吧? 她扯起嘴角,转身打算跟周小篆离开。其他人看冷场了,也都纷纷转头,开始忙自己的事…… “现场有三个……”沉稳、有力,带点卷舌的北京腔,再次响起,“明显疑点。” 白锦曦的心猛地一跳,跟众人一起转头,看向韩沉。 他那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隽黑的眼睛盯着白锦曦,彷如深渊般寂静迫人。 “疑点一:罪犯最后用嘴,让受害者获得高~潮。这在强奸案中,十分少见。为什么?” 他的嗓音又缓又沉,那样俊秀的长相,却有这样低沉动人的声音。 众刑警一愣,白锦曦也微微一怔。 “第二。”他将手中的烟放入嘴里,“他为什么要对现场进行打砸?也许是因为……”他抬眸瞥一眼白锦曦:“你说的愤怒,也许是为了掩饰别的东西。” 刑警们纷纷点头,白锦曦扯了扯嘴角。 “第三。强奸时,他为什么要打开卧室的窗户?”韩沉低头点燃了烟,淡淡地说,“傻~逼么?” 白锦曦完全愣住了。 第一个直观感觉,是“傻~逼”二字,从这么俊朗貌美、气质清冷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当真有点违和。但他说得特别自然,玩世不恭的北京腔带着卷卷的翘舌音,又冷又狠又酷。 第二个,就是他说的开窗问题。 周围人际混杂,治安不好。案发是在半夜,马小菲一个女孩独居,楼层又低,平时不太可能窗户大开。现场勘测结果,客厅、走廊等处的窗户也是关着的。根据马小菲的口 供,唯独强奸发生的卧室,窗户被罪犯打开了。 开窗就会有视野,隔音效果也会变差。不利于作案。 罪犯为什么要把窗户打开? 众人陷入苦苦沉思,韩沉却已含着烟,看也没看众人,径直走出门外,伸手虚扶着一直等候在外的思思的肩膀,下楼了。 —— 思思是在半夜一点多,接到马小菲的求助电话的。 她们是邻居,平时关系也不错,有时候思思还把孩子丢给马小菲带。黑夜中马小菲惊惶失措,就想起了平时性格独立强韧的单亲妈妈思思。 思思赶到现场后,也十分害怕和震惊。她问马小菲要不要报警,马小菲也是性格独立的女性,痛苦之余,含泪毅然点头。 思思首先打给了韩沉——她知道他是刑警。 之后,警方就陆续赶到了现场。 站在楼下,思思扶住马小菲的肩膀,转头看着韩沉:“韩大哥,我先陪她去医院。你……” 韩沉点了点头:“去吧。”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驶出了巷子。楼下还有两名片警值守,大概也听闻了神探驾到,特别客气地朝他打招呼。 韩沉点点头,靠在楼道里,继续把烟抽完。 —— 白锦曦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在街道和屋舍四处涂抹上斑驳色彩。韩沉就站在一片阴影里,外套已经脱掉了,只穿件暗色衬衣,黑色长裤,一只脚向后踩在原本就颜色难辨的肮脏墙壁上。 他低着头在吸烟,修长白皙的指间,烟雾缭绕。而他的侧脸线条分明、五官干净漂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 只是,光看他夹着烟的那两根手指,都有种颓唐而冷酷的气场。 白锦曦脑海中闪过个念头:他看起来的确是最坏的刑警。 察觉到她的注视,韩沉抬头看过来,依旧是乌黑动人的澄澈双眼,呼吸间缓缓逸出白色烟气。 白锦曦双手往裤兜里一插,目不斜视从他面前经过。 擦肩而过。 “疼哭了?”低沉的嗓音,不咸不淡地响起。 白锦曦一愣,陡然反应过来。 她今天顶着对红肿的眼睛来上班,除了周小篆,别的刑警也都多看了她几眼。这家伙……疼哭了? 她的胳膊…… 竟然在奚落她…… 白锦曦停步,原地深吸口气。 猛然间身手如电,侧身就用胳膊压住了他的脖子,“砰”一声就将他压在了墙上!而他竟然没什么反应,任由她一击得手。修长的双眼微垂着,静静看着她。 这动静太大,前面的两个小警察惊讶地探头过来,面面相觑:“白警官……” 要知道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向彪悍粗暴的白刑警,把看起来俊朗安静的大神探,给摁倒在了墙上。 白锦曦根本不理会他们。 楼道口很狭窄,两人的身躯几乎紧贴着。由于他太高,白锦曦必须微微踮起脚,才能刚好牢牢压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也“钉”在了他怀里。 而他显然半点不慌,平静地盯着她。隔得这么近,白锦曦才发觉,他的瞳仁极黑极大,竟像是孩子才有的眼睛。难怪隔得远看,就不由自主被他的眼睛吸引。 不过白锦曦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嘴角勾起冷冷的笑。 “我一般不这么暴躁。”她原本清脆的嗓音压得又低又狠,“但有的人太狂太拉仇恨,我也没办法。” 他看着她,不说话。 这沉默叫白锦曦有点不爽。有种一拳头打下去,却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什么路数的感觉。 她刚要松手,他却抬起眸,眸中仿佛初次遭遇那晚,浸满霜雪般的寒气。 “我一般也不威胁人。”他缓缓地说,“我在素色查的是私事。如果你再多事……”他声音一顿。 白锦曦微愣。 猛然间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朝自己胳膊上袭来。 她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连手都没抬一下,就这么原地直起身子、胸口骤然往前一挺,力气竟然大得白锦曦两只胳膊都压不住。 坏了!白锦曦条件反射松手就想跑,但是哪里还跑得了?转瞬间她眼前一花,脖子上就多了只有力的手臂桎梏——她竟被他反手压在对面的墙壁上。 楼道窄而阴暗,有阵阵发霉和灰土的气息。白锦曦狼狈地被他压在墙上,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下意识想抬腿踢他,可望着他黑黢黢的眼睛,莫名居然有点不敢。 而他像是立刻察觉了她的想法,眼里掠过冷淡的笑意。 白锦曦咬牙切齿:“你混蛋!” 他脸色淡漠,目光幽黑迫人。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目光正对着目光,呼吸逼迫着呼吸。 白锦曦执拗地紧闭着嘴。 她知道他在等她服软。 这个阴森又冷酷的家伙。 但是她不想服软。 一秒、两秒、三秒…… “锦曦?” 一道清冽而温和的嗓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韩沉和白锦曦同时转头望去。 楼外空地上,穿着白大褂、戴着头套手套的徐司白,眉头微蹙望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所以……韩沉你其实就是个貌美粗暴的家伙,跟白锦曦一路货色?”韩沉:“闭嘴。不要破坏我的男神形象。”作者:“但是妹纸们都说这种类型不够萌啊?没有徐白白萌。”韩沉(冷淡):“那是我还没开始萌。叫她们等着!”o(n_n)o摸下巴,我觉得其实你们比我在新网站适应更快,成长更快,哗啦啦这么快就有一堆推荐票啦:)谢谢大家鼎力支持,老墨鞠躬了!另外也挺好奇,不知道更新五六章了,有没有新读者进来,一定会有的吧!明天中午见! 第七章 你的残缺 韩沉又看了她一眼。 这才倏地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白锦曦恨恨瞪着他,伸手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转头看着徐司白:“你怎么来了?” 徐司白这种重量级的法医,一向只在命案现场才出现。 阳光透彻而明媚,徐司白站得笔直。白皙清隽的脸上,眉头依旧皱着。 “今天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他答。 白锦曦点点头:“强奸案,有点棘手。” 说话间,他已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哭了?” 白锦曦真的有点无奈。 怎么今天人人都关注她的红眼圈。 她笑笑答:“没有,你看错了。” 徐司白盯着她,漆黑清澈的眼眸,如两汪安静的深泉。 片刻后,他也慢慢笑了。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而是看向她身后,目露探究:“刚才那人是谁?你怎么跟人杠上了?” 白锦曦也转身望去。身后空荡荡的,韩沉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叹了口气,答:“一言难尽。” —— 一小时后。 二楼,案发现场阳台。 白锦曦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 老城区低矮的民居像混乱的棋盘,纵横交错,在阳光下显得一片灰秃秃的。但这里又是政府重点扶持的经济新区,所以又有无数高楼大厦环绕而建。老旧与繁荣,和谐共存。白锦曦看久了,还觉得挺顺眼。 徐司白摘下手套,推门走出来,跟她并肩站立。 “有什么发现?”她问。 徐司白摇摇头:“是个谨慎的人。” 他说的是罪犯。 白锦曦点点头,补充:“冷静、自制、计划完善。”顿了顿又说:“目前监控录像和现场鉴定都没线索,群众走访也一无所获。他也许会再次犯案。” 徐司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问:“韩沉提的几点疑问查了吗?” 在现场呆了这么久,他自然也听刑警们添油加醋讲了刚才韩沉与她的推理pk。 “那几点还要深入调查,没有头绪,挺棘手。”说到这里,白锦曦转头看着他,淡笑,“说起来,我是在夜总会扫黄时遇到韩沉的。” 韩沉 的风流传闻,徐司白自然也是听过的,闻言照旧轻蹙了一下眉头,没说话。 白锦曦却话锋一转,说:“不过,我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事。甚至可能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否则不会这么……” 戾气十足。 没错,尽管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但他举手投足间,总令她感觉到某种自我放纵和沉沦的气息,某种压抑的戾气。一个最好的刑警,沉沦在他秘密的世界里。 然而徐司白微怔了一下,挑眉看着她。 “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他淡淡地说,“无论任何挫折,一个洁身自好的男人都不该自甘堕落,去那种地方。那是对今后伴侣的不负责任。” 这下换白锦曦愣住。 他一向性子淡,对不相关的人漠不关心。今天却难得地对他人发表了如此严肃地评价。白锦曦忍不住笑了,伸手戳戳他的胳膊,狭促地问:“说得冠冕堂皇,难道你这二十多年,就从来没为这样的诱惑动心过?” 太阳已经完全升上高空,碧蓝的天空云层尽散。阳台上有徐徐的清风吹过,城市一如既往的繁荣而忙碌。 徐司白看着远处,神色平静而认真:“我向你保证,从来没有过。” —— 没日没夜的监控、蹲守、盘查、探访开始了。 尽管白锦曦的犯罪心理画像,给出了罪犯可能的范围;横空而至的大神韩沉,也指出了一条可能的明路。但刑警们想要获得进一步的突破,就必须从大量繁杂琐碎的工作入手。 隔周周三。 正午,阳光炽烈。 白锦曦跟两个刑警靠在车里,汗流浃背,一身疲惫。 上午的群众走访刚刚结束,调查案发地点周围是否有目击者和可疑人员。可惜依然一无所获。老城区监控摄像头很少,罪犯显然也对环境很熟悉,他们筛查了所有录像,没有线索。 周小篆抹了一把汗,愁眉苦脸:“老大,这得查到什么时候去啊!怎么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白锦曦眼睛还盯着车窗外那片沉寂的民居,曲折的小巷,零落的行人。她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答:“急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看一眼已经喝空的水瓶,丢给周小篆:“去,买几瓶冰的来。” “哦。” 周小篆拉开车门正要下车,看到前方走过来的一个人,眼睛一亮。 “徐法医!你又来了!来给老大送什么好吃好喝的?”嗓门大得隔一条街都能听见。 白锦曦和另一名刑警同时转头望去。 午后阳光耀眼,透过片片树叶漏下来。徐司白穿着套休闲便装,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不急不缓朝他们走来。对于周小篆的打趣,他只是微微一笑,从塑料袋里取出瓶奶茶和两个山竹,拿在手里,剩下的都递给周小篆:“你们自己分。” 周小篆打开一看,都是些冰饮和水果,不由得喜笑颜开:“谢谢徐法医!”转头特别客气地朝白锦曦说了句:“也谢谢老大!” 白锦曦懒得理他的揶揄,单手托着脸,冲徐司白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周小篆却朝另一名刑警递了个眼色,两人都下了车,提着冰饮水果躲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去了。 把车内的空间留给他们。 徐司白扶着车门,低头看着副驾驶位上的她:“累吗?” 白锦曦伸了个懒腰:“还好咯,就是不够睡。” 徐司白笑了笑,将手里的奶茶和山竹递给她。白锦曦快活地接过:“谢了!烈日送山竹,礼轻情意重。” 徐司白脸上再次泛起笑意。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站在树荫下,眉清目秀,笑容温煦,牙齿洁白,看得白锦曦有点晃眼。 她拍了拍身旁座位:“站着干什么。” 徐司白拉开车门坐进来。 车内空调轻轻吹着,白锦曦三下五除二干掉山竹,又拧开奶茶喝了好几口,心满意足往后一靠。 徐司白本就是个很静的人,双手搭在膝盖上,侧眸看着前方,一直没说话。 白锦曦静了一会儿,开口:“我前几天做梦了。” 徐司白微怔。 “你知道我从来不做梦的。”她轻声说。 “嗯。梦到了什么?” 白锦曦静默。 梦中的情形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森林深处的瀑布,眼中含泪的男人,手起刀落的杀人魔。还有那个疯狂纠葛的吻,以及铺天盖地的悲怆。 她笑了笑,答:“具体记不清了。但我感觉跟以前有关。”转头看着他:“徐司白,你说我的记忆,是不是要慢慢开始恢复了?” 徐司白一时没说话。 他望着她,目光平静而温和。 “没有记忆的 人生是残缺的。”他缓缓说,“你一定会恢复记忆。” 很少看到他用如此重的语气,强调什么。白锦曦的心顿时一阵柔软,鼻子也有点发酸。 两人都没说话。唯有他的目光,始终注视在她脸上。 清亮而专注的目光。 白锦曦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她转过头去,笑了笑:“好了,我睡会儿。昨晚才睡了三小时,困死了。” “嗯。”他答,“午安。我走了。” “慢走不送。下次别来了!天太热!”白锦曦看着他推门下车,清瘦的身形好像一棵高挑的树。跟来时一样沉静而洒脱,背影修长、渐渐走远。 白锦曦闭上眼,戴上眼罩。 心中默念:做梦做梦做梦! 很快就陷入沉睡。 只可惜跟这几天晚上一样,睡得好酣畅,连只蚊子都没梦到。 —— 后半夜。 整个城市已经完全沉寂下来。老城区的灯火稀疏,偶尔有夜行的人,步伐匆忙而零碎。绝大多数人已陷入沉眠中,惶然不觉外间的事。 韩沉穿着黑色t恤,黑色长裤,坐在思思的小店中。指间照旧是一根香烟。透过重重夜幕,望着巷尾安静停靠的那辆警车。 思思从内间走出来,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乌黑俊雅的眉目,只是那眼神极为凉薄。他长腿交叠坐在一把藤椅里,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夹着细细长长的香烟,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冷肃气息。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属于黑夜的男人。 思思走到他身边,站定,笑着说:“豆豆终于睡着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那些警察还在通宵值班?真不容易。” “本来就是他们该做的事。”他淡淡地说。 思思:“韩大哥,你的事办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清岚市?”清岚市是k省省会,也是省公安局所在。 “这个案子完了就回去。” “哦。” 韩沉长眸微敛,吸了口烟,问:“你什么时候换工作?这附近治安不好,考虑孩子,最好换个房子。” 思思脸上绽开笑容:“我明白的。存够钱就换。” 韩沉眸光清亮地看她一眼:“钱不够我有。” 思思却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韩大哥,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为了我们不相干的母子。谢谢你,你是好人。但是不能再麻烦你了。” 韩沉就没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眼眸微阖着抽烟,继续望着夜色萧条的远方。 思思看着这样的他,莫名感到有点难过。 大约是一个这样英俊而正直的年轻男子,形单影只地坐在深夜里,这样沉默而寂寞,会令任何女人都感到不忍心吧。 思思想了想,又笑着说:“有你留在这里帮忙,小菲的案子一定很快能破……”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见韩沉眼睛盯着街尾方向,眸中一片寒意,完全没听她说话。 思思意外地也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人影飞快拉开警车的门,跑了出去。瞧那身形样貌,不正是白锦曦! 而她身后车上,其他两名刑警神色十分紧张。其中一人发动了引擎,另一人是周小篆,他跳下车,对着对讲机低吼:“道南巷5栋发生强奸案!重复:刚刚接到报案,道南巷5栋发生一起强奸案。所有人马上向该方向包围!” 思思惊讶地捂住嘴,一转头,却见韩沉霍地站起来,将烟头往地上一丢,拉开门也冲了出去。 第八章 英俊混蛋 天空中没有月亮,厚重云层如同化不开的墨,堆积萦绕。 子夜的小巷,如同梦境般幽深。 白锦曦拼命在奔跑。 头顶路灯的光线恍恍惚惚,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四处同时响起的、同伴们的脚步声。 这里离案发的道南巷5栋,只有区区数百米的距离。所以尽管还不清楚案发具体时间,但一接到报案,她就如离弦的箭般,跑了出来——如果罪犯还在附近,决不可让他逃脱! 然而这一切,也许是徒劳。 她已经跑了足足三条巷子,依然一无所获。而对讲机里,其他同事也没传来消息。 白锦曦本来就是个路痴,跑来跑去已彻底晕了。她喘着气,在一个岔路口停下,看到路旁一座四层的废弃待拆小楼,倒是眼睛一亮。 周围建筑大多低矮,这幢楼算是最高的。 她决定爬到楼顶去,俯瞰追踪。 谁知刚往楼下走了两步,就听到路口传来沉促有力的脚步声。 白锦曦一个激灵,睁大眼看着来人方向。 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从路口拐了出来。 步伐矫健、身姿修长。 容颜俊美而醒目。 不正是韩沉? 他也看到了她,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表情,一拐弯,就上了那幢四层小楼。 白锦曦一怔,也快步跟了上去。 楼道狭窄,连阶梯都是残破崎岖的,弥漫着一种酸臭发霉和灰土混杂的气味。白锦曦虽然一向胆大包天,但其实是有点怕黑的。这么巧撞上了韩沉,听着他稳健的脚步声就在前方,倒是半点不怕了。下意识紧跟着他,很快就到了三楼。 谁知一上三楼平台,白锦曦就傻眼了。 韩沉站在离她一两米远的位置,看着眼前的景物,也没吭声。 原来整个四楼,已经被推土机推掉了一半,只剩半边,秃秃得像个土山包。关键他们面前还是一堵笔直的土墙,大约有两米多高,挡住了对面的视线。 周围没有借力攀登的地方,单凭一个人是爬不上去的。更何况她还有点恐高。 白锦曦转头看向韩沉。 楼顶光线很暗,他的身形轮廓也是模糊的,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有一种暗黑冷肃的气质。尽管隔着几步远,白锦曦却能闻 到他身上的汗味,还有低促有力的呼吸声。很明显,她已累得快趴下,他的体力却绰绰有余。 这不是白锦曦第一次见识他的体能和力量。两相对比下,她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加之新仇旧恨还没算清呢,于是话一出口,语气就有点冲了:“还等什么?托我一把,我再拉你上。” 韩沉转头看了她一眼。 表情淡漠。 “不需要。” 白锦曦一怔。就见他眸色专注地盯着前方,高大的身形突然伏低,做出起跑的姿势。而那漂亮沉湛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意。 白锦曦吃了一惊。他不会是想自己爬上去吧? 这念头刚闪现在她脑海里,韩沉已经把它变成了现实。颀长的身影如同夜行的黑色猎豹般往前一窜,一双长腿敏捷有力地蹬在那墙面上,手臂一伸抓住了墙顶,一下子就翻了上去。然后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笔直地站在了墙上。 白锦曦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拍墙:“喂!拉我上去!” 韩沉转头看了她一眼,没理。 白锦曦一口气差点没闷在胸口,立马双手叉腰,抬头瞪着他:“韩沉!不拉不是男人!” 这话竟然有点杀伤力,因为他再次转头,俊美如雕塑般的脸,居高临下看着她。 白锦曦虎视眈眈、毫不示弱。 他淡淡开口:“我是不是男人,什么时候由你说了算了?” 白锦曦:“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黑夜中,他的唇角似乎微勾了一下。 到底是有求于人,白锦曦也不跟他斗嘴了,只瞪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他又看了她一眼,在墙边蹲下,伸出了一只手。白锦曦心头一喜,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掌心温热力气很大。白锦曦借着他的力量,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刚站稳,他那只手就松开了。白锦曦拍了拍灰,也跟他并肩站着,眺望前方地面的情况。 情况并不乐观。 视野之内,路灯数盏,道路曲曲折折四通八达。可以看到很多家庭被惊动,亮起了灯;也可以看到数名警察在巷道里穿梭,警灯闪烁。 但是没有那个人。目力可及的范围内,没有白锦曦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应该是高大、结实、年轻的。如果他还在这个区域内,那就应该正步伐匆忙 地躲开警察的搜索圈。她如果看到他,就一定能认出他。 但是没有看到。 白锦曦已经累极,也不顾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让他跑了!” 韩沉依旧如夜色中的树,高挑矗立,嗓音沉冽:“早跑了。” 这一点白锦曦是同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是接到报案就冲出来,但谁知道受害人是在罪犯离开多久后报案的呢?也许是刚刚,但也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们只是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 —— 两人都累了,一时谁也没做声,原地休息。 白锦曦下意识看一眼他冷峻的侧脸。 没想到他俩居然还有这样相安无事坐在一起的时刻。 感觉着实有点怪异。 “嚓”一声轻响。 白锦曦抬头。 火苗跳起,是他偏头点了根烟。依稀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黑色衣领。那乌黑修长的睫毛微阖着,表情淡漠得仿佛夜色中的浮雕。 他伸手甩了甩火柴,丢在地上,一脚踩熄。 白锦曦闻到香烟味儿,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转头看向她,鼻翼间喷出淡淡的烟气。 白锦曦:“给我也来一支!” 他一抬手,将烟盒火柴丢给她。白锦曦一把接住,抽出一根,低头点燃,也开始吞云吐雾。 抽上烟,感觉就舒服多了。紧绷疲惫的神经仿佛也得到缓解。白锦曦再看他,也顺眼了许多,随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跟你的红颜知己在一起?”思思好像就住在附近。 韩沉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有点冷。 “不是。” 白锦曦:“什么不是。” “她不是。”他将烟头戳熄在地上,站了起来。转身走至墙边,纵身跳了下去,动作又轻又稳。 白锦曦看一眼他的身影,转头继续抽烟。 突然间反应过来,浑身一僵。 糟糕了…… 还得跳下去!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立在墙边,不动了。 她恐高。 这算是她的一个小秘密。因为失忆,因为睡梦中总是黑漆漆一片极 端压抑,所以她害怕所有漆黑、空旷,摇摇欲坠的地方。 以前每次出任务,需要翻越攀爬,都是周小篆接住她。可今天小篆不在,又是晚上,更何况她还有点怕黑…… 这时,下面的韩沉已经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都快到楼梯口了,终于察觉不对劲,转头望着她。 四目隔着半空,遥遥对视。他身形沉静稳健,而她畏畏缩缩站在墙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忽然转身,又走回了墙角下方。 白锦曦愣愣地望着他。 “你恐高?”他问。 要白锦曦嘴上承认自己的软弱,那可比登天还难。她抬头眺望远方,很有气节地答:“怎么可能?我只是不喜欢站在高处。”偷偷瞟过去,却看到韩沉嘴角浮现极淡的笑意。 “成。”他淡淡吐出一个字,转身。 “等等——”白锦曦急了,“别走!” 他停步,再次转头看着她。 白锦曦忽然觉得有点憋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可是她怎么能主动开口,要他伸手帮忙接住她的!人争一口气,树要一寸皮啊! 可她要怎么下去? 打电话叫周小篆来接,也很丢人啊!回头整个所里的同事又都要嘲笑她。 正纠结着怎么开口求他,突然就看到他静静地朝她伸出双手。 “下来。” 白锦曦有些意外,望向他平静的容颜。 这么……好? “你会接住我?”她半信半疑。 他看她一眼:“会。” 简洁有力的一个字。 她也不犹豫了,望着他的方位,准备跳了。 “我来了。你可接住了!”她不忘叮嘱,“摔坏了我查不了案,损失的可是广大人民群众!” “你到底跳不跳?”他打断她。 白锦曦就闭嘴了,深吸口气,干脆把眼一闭,往他的方向一跳…… 短暂失重的感觉,令她的双腿微微发软。轻盈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她听到了自己因为害怕而变得略略急促的呼吸。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就抓住了她的腰身。她瞬间中止下落,身体被他稳稳接住——比周小篆那下盘不稳的家伙,不知道稳多少倍。她的双脚还没落地,就被他这么悬空接在了怀里。 白锦曦心情彻底一松,飞快睁开眼。 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他黑色衬衫的衣领,以及修长白皙的脖子。因为隔得这么近,他身上的热气更加明显。还有阵阵汗味,夹杂着香烟味儿,但并不难闻。 “好了。”低沉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竟似乎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她有没有听错?安抚? 下意识抬头看着他的脸。 他也低头看着她,蓬松的短发,挺拔的鼻梁,深湛的双眼。也许是第一次被异性抱着,还隔得这么近,有这么一刹那,白锦曦竟有点发怔。 而他的目光,似乎也有片刻的怔忪。 白锦曦原本是想开口感谢他的,可大概是因为被他抱着很不自在,一开口就变成了懒懒的痞痞的奚落:“怎么?舍不得松手了?呵……哎哟喂!” ——韩沉直接把她丢在了地上。 “你!”白锦曦一骨碌爬起来。 他却已神色淡漠地转身下楼:“舍不舍得,都轮不到你。” 白锦曦:“……靠!” —— 道南巷5栋,案发地点。 楼下已经停了几辆警车,几名民警朝匆匆赶来的白锦曦点头示意。她的脸色越发冷肃,快步走上楼。韩沉跟在她身后,一路引来不少侧目。 一踏进三楼案发现场,就看到周小篆脸色凝重地走过来。他看一眼她身后的韩沉,也有点讶异,但没有多问,而是沉重开口:“受害人叫纪雅馨,二十六岁,也是百货公司的柜台销售员!作案工具、手段一模一样。受害者身上的伤也如出一辙,但是比上回下手更重,多处淤肿扭伤。” 白锦曦和韩沉走进屋,看着满地狼藉,以及坐在里间抽泣的受害者。 “并案调查——”白锦曦神色冷肃地说,“百货公司销售员连环强奸案。” 第九章 我的能耐 第二名受害者,叫纪雅馨。 纪雅馨最近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 但那是一种很不确定的感觉,她也没什么证据。报警她觉得警察肯定不会管的。 她是百货公司香水柜台的销售员,领着不菲的薪水,生活独立而自在。就是每天下班很晚,商场10点关门,再盘点结算,回家就得11点多了。 那个跟踪者,就出现在她夜归的路上。 阴暗幽长的小巷,狭窄无人的拐角。她总能听到一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远远的跟着。可是一回头,却空无一人。 “会不会是恰好有人经过呢?”同事这么问过她。 她摇摇头。 她敢肯定,那是同一个人的脚步声。 但纪雅馨并不会太紧张慌张。 她长得不错,自小觊觎追求者也多,也有纠缠不休的人。这个人也许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大不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图谋不轨,她也不惧。她包里常备防狼喷雾,反应也很敏捷,性格也很好强,一向没吃过什么亏。如果他真的敢做什么,她绝对能保护好自己,并且报警。 怀着这种念头,纪雅馨一直警惕提防着跟踪者,也尽量跟同事一起下班。过了几天,她就发现那人再也没出现了。 想必是已经退缩了。 她也就没把这事再放在心上了。 这天是星期三。 纪雅馨离开百货大楼,已经是夜里11点半。平时同路的同事,今天有事去外地了,所以她又落得一个人。 不过她并不在意。 一路回家也很顺利,她专挑路灯明亮的大路走,身后也再无那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她家住在三楼。夜已经很深了,楼道里安安静静。她意外地发现,今天二楼和三楼的灯全坏了。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小手电和钥匙,哼着歌打开了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的全身突然泛起一层冷意。 因为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低沉而平缓。 就在她身边很近很近的地方。 纪雅馨几乎是全身僵硬地转过头去。 她看到堆满杂物的楼道旁,一个高高的男人,贴着墙站立着。无声无息,仿佛鬼魅。 纪雅馨全身的血仿佛都要冲到头顶,心脏快得仿佛也 要跳出来。她拔腿就往屋里跑! 晚了。 男人一把就搂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令她连求救都来不及发出。 门在男人身后砰然关上。灯打开了,她被男人拖着往卧室走。她拼命挣扎,却被男人钳制得更牢。她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抬头,却看到黑色面罩后的那双眼睛。 双眼皮,眼珠很黑。平静、深邃、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任何感情。 直到当她被他绑在床上,脱光时,他的眼神才有了变化。 变得…… 温柔? 一种很深很深的、压抑而哀伤的温柔。 纪雅馨绝望地平躺着,看着他起身,打开了卧室的窗。幽长钟声传了进来,仿佛预兆着她的沦落。他还调暗了卧室的灯光,令一切变得柔和而朦胧。最后他还去了客厅,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午夜新闻节目,小小的音量,令一片死寂的屋子变得热闹起来。 然后他终于回到了床边,开始缓缓地亲吻抚摸。 纪雅馨露出哀求的眼神。 她已经认命,只求他不要再对她做其他伤害。 男人与她目光交错,他很敏锐,读懂了她的眼神。 然而他却移开了目光。 然后毫不留情地、重重地在她身上阀挞肆虐起来。 —— 白锦曦从纪雅馨的房间出来,轻轻地带上了门。 抬眸望去,刑警们都忙碌着,气氛紧张而沉重。 她默立了一会儿,走向独自蹲在客厅一角的那个男人——韩沉。 他跟上回一样,戴上了黑色皮手套。单膝跪在地上,俊美又利落。他正专注地盯着地上的某些痕迹。因为眉眼专注,看起来倒少了几分肃杀之气,更显眉目雅致。 白锦曦刚走到身后,他就察觉了,抬头看着她。 说实在的,每次被他的眼睛这么盯着,都会让白锦曦微微有些晃神。约莫是容颜太盛,而神色又太冷。 她开口:“有线索吗?” 他转头继续看着地面:“快了。”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却叫白锦曦微愣。 快了? 他快破案了? 白锦曦一下子蹲在他身边,瞅着他。 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语气轻淡:“你不懂。” 白锦曦倏地瞪大眼。 靠,太瞧不起人了吧。 白锦曦静默片刻,再次开口:“给点烟!”语气很冲——这才是她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她平时不带烟,在家也严格控制烟瘾。此刻强烈地想要抽上一口,自然垂涎他身上的好货。 韩沉正低头触碰地上的一处痕迹,闻言头也不抬,心不在焉地答:“右边口袋。” 白锦曦心想这还差不多,直接伸手进他口袋摸。 男人的口袋很暖和,而她的手指在半夜里冰冷无比,一放进去,她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在里头摸了两把——到手了。 手腕陡然一紧,被人抓住了。 韩沉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牢牢捏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白锦曦讶异地抬头,就看到他眼神沉冽地看着自己。 “别乱摸。”他将她的手丢到一边。 白锦曦:“……” 谁摸他了? 静默片刻,她却一脸惋惜地开口:“摸都摸了,这可怎么办啊?” 韩沉原本已继续开始勘探,闻言抬头盯着她。 白锦曦却不看他的脸色,转身,身姿洒脱地走向阳台。 —— 天还没亮,夜空漆黑沉寂。没有星星,稀疏的灯光点缀其中。整个老城区看起来就像是佝偻的老妪,陈旧中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但依然真实的存活着。 白锦曦借着灯光,把玩着手里的东西。 烟是顶级的苏烟,银色漂亮的盒子,还剩下大半包。而且他看起来烟瘾很大,一天要抽不少。普通刑警的工资并不高,韩沉如果不是家境不错,就是把大半收入都花在抽烟上。 那样的话,他活得还真够浑的。 再说了,传闻中,他不是情人满天下,经常流连于红灯区么? 刚才那么守身如玉,跟个刺猬似的,倒不像个摧花老手的作风。 难道名不副实? 白锦曦又拿起火柴看了看,细细长长一盒,盒面上印着串英文,火柴头都是淡蓝色的,有种怀旧而静好的味道。她抽出一支划燃、点烟。 吞云吐雾了大概半个小时,她将烟头戳熄。望着满满一堆烟灰,又有点懊恼没管住自己。 再看向手中的大半包烟 ,毫不犹豫地又拿出了十来根,塞进口袋里。这才将剩下的跟火柴盒放在一起。 转身,推门进屋。 几个刑警已经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正在等她碰头。韩沉也结束了勘查,靠在玄关,神色淡漠地沉思。跟众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白锦曦扬手将烟盒火柴丢还给他,他伸手一把接住。 大家都是老烟枪,一摸就知道烟少了多少。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锐亮。 白锦曦却假装没看到,转身走到众刑警中间:“开始吧。”眼角余光瞥见他把烟盒塞进口袋,没有再看,于是心头一喜。 情况可以说十分糟糕。 没有目击者,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也没拍到东西。这名受害者跟上一名受害者虽然职业相同,但是在不同的大厦上班,彼此并不认识。 现场也没有发现罪犯的任何指纹、脚印和毛发——显然他又戴了手套,并且举止十分小心。 最后,所有人都说完了,就等白锦曦。而韩沉始终沉默着。 由于是第一次遇到连环作案的罪犯,并且反侦察能力很强,连周小篆都有点担忧:“老大……怎么办?” 白锦曦抬眸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们,静默片刻。 嘴角再次浮现惯有的微笑。 周小篆顿时眼睛一亮。 白锦曦又看一眼众人身后的韩沉。而他也望着她,照旧是那冷峻淡漠的样子。只是眸色专注,似乎也想看她怎么破案。 白锦曦想起他刚才的鄙视,斗志陡然高涨了! 哥哥哎,你说我不懂。可我要说,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我的能耐啊。 她环顾一周,嗓音越发清脆响亮,有条不紊地开口:“罪犯为男性,25-30岁。高中学历,高考落榜;相貌普通、身体结实,属于男性特征比较明显的身材长相;男女关系不佳,离婚、或者被长期同居的女友抛弃;酗酒、打架、赌博这几个恶习,他一定有其中之一或者更多;遵循上次的结论,我依然认为他就住在附近五公里范围内,甚至可能从小在这里长大。他会经常性购买色情光碟。盘问街头兜售碟片的小贩,可能会有线索。 他从事的是工人、快递、司机……这样比较男性化特征明显的职业。可能具有一定的技巧性,并且他的工作表现可能不错。如果是司机,他会经常超车、飙车,询问交通部门可能会有记录;案发时间是周三和周六晚上,并且 他需要大量的时间去观察、跟踪受害者。所以他的上班时间一定比较灵活。重点排查案发两个晚上的不在场证明。 立刻联络各个片区和街道的民警,按照上面的条件,进行交叉排查。这个区域内,同时满足上述条件的男性,不可能很多。明天中午以前,我们必须拿到嫌疑犯名单,阻止他再次作案。” 第十章 嫌疑犯们 清晨。 白锦曦推开办公室的门,第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男人。 暗灰色衬衣,质地精良。袖口挽起,露出白皙而结实的胳膊。烟灰缸里,搁着半截香烟,烟气缓缓升腾。而他手里端着杯咖啡,目光疏淡地看着报纸。 白锦曦很清楚,韩沉为什么一大早会出现在这里——“百货公司销售员连环强奸案”专案小组办公室。 这个案子如此棘手,他又是这么一尊大神,老奸巨猾的所长,怎么会白白放过这个强力外援。听说昨晚所长就带着小篆,去韩沉下榻的酒店登门拜访。还热情邀请他作为“省局领导”,协助调查。 听到动静,他只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幽沉漂亮的眼睛始终是叫人心头微凛的。 白锦曦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室安静。 写了一会儿报告,白锦曦忍不住又抬头,盯着他。见他全无反应,她抓起一张废纸,揉成团,丢向他的脸。 韩沉头都没抬,一伸手,将纸团稳稳抓住了。 他这才看向她,眼眸里没什么温度,手轻轻一扬,就将那纸团丢掉了。 白锦曦开口:“韩沉。这是我的案子,你现在坐在这里,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大家都懂规矩,一个案子最忌讳多头领导。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破案不喜欢别人干涉。明白吗?” 韩沉看她一眼,复又拿起面前的报纸,语气很冷:“不明白。” 白锦曦:“你!” 她静了片刻,又问:“那你想怎样?我好好跟你说,你耍什么横啊……” “犯罪心理推理……”韩沉忽然打断她,“是所有侦查手法里,最无用最无知、最自以为是的一种。”他缓缓地说:“我为什么要明白?” 白锦曦倏地愣住了。 看着他冷淡的眼神,她忽然意识到。 他不是在跟她斗嘴或者刻意打击报复。 他是真的看不上,甚至厌恶着犯罪心理。 —— 犯罪心理,顾名思义,通过心理学分析,进行破案。之前白锦曦推断罪犯居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可能是个工人,就是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而不是根据实实在在的证据,得到答案。 白锦曦喜欢犯罪心理,喜欢这种天马行空、独辟蹊径的感觉。她也很擅长这个。每次她看到犯罪现场,关于罪犯的种种推测, 都会自动浮现在脑海里——她从警校学来的知识和技能,似乎并没有因为失忆而丢掉。 但是,在现在的中国警队,对犯罪心理的接受和重视程度并不高。有些老刑警,甚至很排斥和反感,因为觉得心理学太过虚无缥缈,根本不可靠。 白锦曦万万没想到,韩沉这样的年轻刑警,全国知名的神探,居然也有如此迂腐封闭的念头。 她静默片刻,忽然站了起来。 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向办公室正中的那块白板。 白板上还写着她昨天的一系列结论: “1、25-30岁。高中学历,高考落榜;2、离婚、或者被长期同居的女友抛弃;3、酗酒、打架、赌博; 4、工人、快递、司机等; ……” “韩沉。”她叫他的名字。 他抬眸看着她。 “你听完我的分析,再下结论。”她说。 他没出声。 一只胳膊平平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胳膊随意地撑着,眸色幽暗地盯着她。像审视,也像是根本无动于衷。 白锦曦看一眼白板。 昨天她匆匆向刑警们做了简报,还没来得及阐述理由。刚刚她就是在写详细的报告。 她不急不缓地开口了。然后一开口,却是言辞犀利,针锋相对。 “‘最没用’的犯罪心理学告诉我们,强奸犯分为四种类型。”她淡淡扫他一眼,“一、补偿型强奸犯。这种人在现实生活失败、自尊心低、甚至害羞、孤僻、内向。他们强奸,就是为了补偿自己的无能感。显然我们的罪犯不是这个类型;二、虐待型强奸犯,也就是性变态,对受害者施加严重暴力伤害才能获得快感。我们的罪犯虽然也小小虐待了受害者的肢体,但离暴力虐待还有很大距离;第三、冲动型强奸犯。显然,他也不是这种。 他是第四种:移置愤怒型强奸犯。” 韩沉眸色清寒地注视着她,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白锦曦继续说道:“这种强奸犯,在生活中充满愤怒,所以才会发泄在强奸过程中。无论是对受害者的肢体伤害,还是对现场的打砸,都证明了这一点。 而对于一个中低收入阶层的蓝领、一个渴望彰显男性特征和力量的男人来说,在江城的老城区,日常生活中,什么是他能获得刺激、发泄愤怒的渠道呢?答案 是:赌博、酗酒、打架斗殴、色情、飙车。所以他一定有一种或者几种这样的嗜好。”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许是因为专注,那双美眸里也闪现浅淡兴奋的光泽,亮亮地盯着韩沉。而韩沉与她对视着,抬手抽了口烟,依旧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还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他对女人抱有的复杂情绪。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又爱又恨’。 强奸过程中,他反复对受害者的身体施虐,这是恨;可他又用嘴使女人们获得高潮,并且纪雅馨还提到:他调暗了屋内的灯光,播放电视新闻——这些起不到什么掩饰犯罪的作用,却明显营造出一种‘家’的氛围——这是爱。 而以他颇具男性特征的长相和性格特点,我想他一开始吸引女人并不难。所以我断定:他曾经有过一段长期而稳定的男女关系。譬如结婚,至少也是同居。但这段关系被破坏了,所以他才有了现在这样爱恨交织的情绪。 至于年龄和学历?很简单。在受害者的选择上,体现出他明显的人生观和阅历。两名受害者都是二十四、五岁,学历不高,但是独立又靓丽的女性。换句话说,她们是‘刚刚成熟的职业女性’。我们大男子主义的罪犯在挑选受害者时,必然选择的是他觉得‘能与他匹配的女人’。所以他的年龄会在25-30岁之间。太小,还没形成这样的人生观;太大,那就应该早就作案了,而不是现在才开始。 当然,这也是因果轮回。正因为他挑选地都是这样的女性,所以受害后,她们全都选择了报警,而不是忍气吞声。这才给警方更多线索。 高考落榜。因为以他追求刺激、大男子主义的性格,对现实的愤怒,如果曾经有机会上大学,必然会走出去,而不是留在这里,做一个工人。” …… 白锦曦做完这一番推理,自己也觉得很完美。难免就有些飞扬跋扈起来。她歇了口气,走到桌前,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然后斜眼看着韩沉。 “怎么?服了吗?”她语气轻佻地问。 韩沉静静望着她。 因为姿态安静,脸部轮廓更显清晰。修长的双眸,挺拔的鼻梁以及薄唇。无一处不俊美,无一处不凉薄。 “你说的每一条都对。可是,你根本破不了案。”他轻声说,“让我怎么服?” 白锦曦顿时瞪大眼。 她破不了案? 这不可能。 韩沉语气极淡地再次开口:“敢打赌吗?如果你赢了,这个案子我绝不插手。如果我赢了……”他顿了顿。 白锦曦毫不退缩地接口:“如果你赢了,我唯你马首是瞻。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好。” 四目对视,彼此再无废话。 然而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周小篆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叠厚厚的资料。 “老大!韩警官。”他的脸色有些古怪和无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白锦曦白他一眼:“当然是好消息。” 周小篆将资料丢在她桌上:“好消息是,我们已经确定嫌疑犯名单了。坏消息是——”他摊手:“嫌疑犯有75个,75个啊老大!江城史上嫌疑犯数目之最啊!” 白锦曦一下子愣住了,抓起资料:“怎么会这样?” 周小篆一脸悲催:“老大,我们太倒霉了!距离案发地点五公里多的位置,居然有一家蓝星机械厂。这个工厂的工人有好几百号,那家伙,全都符合你的画像:25-30岁,强壮男性,高中学历、三班倒工作时间灵活。以前那个厂子的效益很好,这几年不行了,所以还真有很多人被女朋友甩过……老大,这回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查不清了!” 白锦曦听得目瞪口呆。 下意识就转头看向韩沉。 他靠在椅背里,目光幽淡,姿态沉静。 显然已经早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竟然对这些情况都已了如指掌。 周小篆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白锦曦却只想用头去撞桌子。 巴掌大块地方,居然被她遇到七八十名单身强壮被抛弃男青年,这事儿也太极品太考验人品了吧? 而且,她还把自己的尊严给赌上了! 白锦曦:“咳……小篆,你先出去。” “哦。” 等小篆出去了,室内重新恢复宁静。 白锦曦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插科打诨耍赖不认帐,那是必须的啊。正斟酌着语言,就见韩沉盯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搭在桌面上,轻轻地、一下下地敲着,眸光一如既往幽沉如水。 白锦曦被他盯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个……” “低头、闭嘴。”他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我让你说话再说话。 ” 白锦曦:“……!” 他却已兀自低头,端起咖啡,继续看眼前的报纸去了。 白锦曦低下头,愤怒地翻看眼前的嫌疑人资料。 神经病啊! 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白锦曦虽然有些不甘和憋屈,但心里最挂念的到底是案情,拿着嫌疑人资料,很快就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听到一声门响。 抬头望去,却见韩沉的位置已经空了,办公室的门轻轻掩上,他出去了。 —— 门外就是刑警队的大办公室,韩沉神色淡漠地穿过。有刑警主动跟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探打招呼,而他只是神色极淡地点头,整个人高挑俊朗、帅气醒目,却让人感觉难以靠近。 刑警队门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此刻没什么人。韩沉靠在墙上,偏头点了支烟,望着远方,眼眸微阖,目光冷淡地抽了起来。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沉稳而均匀,有人拾阶而上。 “徐法医。”“徐法医,又来给小白送饭啊。”有路过的人,热情地跟来人打招呼。 “你好。”“上午好。”那人的声音清澈温和,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韩沉掸了掸烟灰,抬眸望去。 徐司白也刚好走上楼梯口,手里拎着叠饭盒,清俊白皙的脸上还噙着淡淡的笑。他一抬头,目光就与韩沉对上了。 徐司白静了一瞬。 然后缓缓移开目光,目不斜视从韩沉身边走过,就跟没看到这人一样。 韩沉看着他走过,静默片刻,忽的淡淡一笑。望着云雾飘渺的远方,继续抽烟。 —— “吱呀”一声门响。 白锦曦头也不抬:“我可以抬头了吗?我可以说话了吗?给个明确指令啊老大,不然我惶恐啊。” 来人沉默了一瞬,开口:“锦曦。” 清润如水的嗓音。 白锦曦抬头,倒是笑了:“是你呀。” 徐司白不紧不慢走到她跟前,将保温盒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问:“你以为是谁?” 白锦曦朝门口努努嘴:“外头那个阴人。” 徐司白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将饭菜推到她面前,坐了下来,温和道:“快吃吧。” “嗳。”她也不跟他客气了,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开始扫荡每个盒子里的美食。她埋着头,徐司白则靠在皮椅里,眉目平和,手放在靠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只是白锦曦心里挂念着案子,吃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拿起手边的资料,咬着筷子开始端详。徐司白注视着她的脸,又扫一眼那资料,轻声问:“案子不顺利?” 白锦曦抬头看着他。 在好哥们儿徐司白面前,她是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点点头,一脸愁容地答:“我还没遇到过这种难度的案子。” 这是大实话。 虽说她是官湖派出所的草根神探,在江城也小有名气。但说到底,一个派出所,遇到的案子能有多复杂啊?她是破获过杀人案,但凶手其实就是附近村落的农民,作案之后紧张得每天闭门不出,她到村子里转了一圈,就根据死者的爱恨情仇关系,锁定了嫌疑犯。稍一审讯,对方就情绪崩溃招认了;她也破获过强奸案,可是那个年轻人连套套都不知道戴,到处留下dna,不破案才怪。 “但是这个案子不一样。”她说,“凶手计划周密、冷酷冷静。没留下任何线索。而且……”她叹了口气:“附近刚好有个工厂,符合犯罪画像的嫌疑犯太多了。” 她继续趴在桌面上,蔫了。徐司白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片刻,忽的笑了。 “你笑什么?”她瞪他一眼。 他眼中笑意缓逝,目光清亮地望着她。 “白锦曦。”他说,“这世上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以前是,以后也是。” 白锦曦眨了眨眼,原本软得跟摊泥似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盯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徐司白站了起来,不急不缓地开始收拾饭盒,清俊的脸上一派平静。 “因为你是白锦曦。是我唯一的……”他抬头看着她,“好兄弟。” 白锦曦原地愣了几秒钟。 内心却仿佛有一种滚烫的情绪,被他云淡风轻的话语点燃了。 沉默了片刻,她却只是点了点头,说:“嗯!别的不多说了。等案子破了,我请你吃大餐。” 徐司白眼中浮现清浅的笑意:“好。” 到底是连日查案太过疲惫,吃饱喝足后,白锦曦刚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浓浓倦意袭上心头。她眯着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徐司白,他正拿起她桌上的一 本书在看。 正值中午,外头烈日炎炎,能晒得人脱一层皮。他这么明月清风般的一个人,要是真顶着烈日离开,谁也不忍心。 “我睡会儿。你也休息下。”她说,“晚点再回去。” “嗯。” 午后微风习习,窗外树叶尽染片片金黄。白锦曦往桌子上一趴,头枕在胳膊里,没一会儿,就彻底睡沉了。 室内一片寂静。 徐司白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书,抬头。 阳光从小窗射进来,正好照在白锦曦的书桌上。黑漆桌面上一条金黄的亮带,衬得她的脸越发白皙柔软。她的睡姿并不好,大大咧咧趴着,像个男孩子。只是比起平时的得意和嚣张,此刻的睡颜则显得静好许多。略卷的长发铺撒在桌面,瓜子脸上,两道弯弯的长眉仿佛墨笔勾勒。颧骨上还有少许婴儿肥,看起来恬静又可爱。 徐司白注视了一会儿,放下书,起身走向她。 两人相隔原本就不远,他走到桌边,目光依旧停在她脸上。阳光晒在两个人的身上,温暖又晃眼。徐司白微垂眼眸,一只手撑在了桌面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俯低身子,闭上眼,唇缓缓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宗旨就是:要多混蛋有多混蛋,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今天可是个大肥章哦,大家周末愉快,明天见~ 第十一章 时空之间 周小篆刚走上楼梯口,就见韩沉立在墙边,正在抽烟。 对于这位大神,周小篆虽然有些怵,但内心依然是敬仰的。他一改在白锦曦跟前马马虎虎的姿态,规规矩矩跑到他跟前,将资料递过去:“韩神,这是新增的4名嫌疑犯的资料。” 韩沉单手夹着烟,接过:“嗯。” 他转身往屋里走,周小篆想了想,又开口:“那个……韩神。” 韩沉侧头看着他。 “我们老大脾气虽然冲了点,但是人很好,资质也很好。她其实一直都很崇拜你。”他飞快地说,“你多担待。” 韩沉看他一眼,没说话,推门进屋。 周小篆终于成功替老大拍了这位大神的马屁,高高兴兴走了。 —— 推开门,一室寂静。阳光就这么跃入眼帘。 韩沉抬起头,就看到一道颀长身影立在白锦曦桌旁,弯着腰。阳光照在他俩身上,只能看到徐司白朦胧清俊的侧脸,正要靠近白锦曦的脸颊。 大约没想到午饭时间,会有人突然闯入。徐司白霍然转头。 四目凝视。 韩沉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将资料丢在桌上。 办公室面积本就不大,两人的书桌不过隔了一米多的距离。徐司白看了韩沉一眼,缓缓直起腰。只是俊脸终究染上了一层红晕。 韩沉低头开始翻资料,仿佛当眼前的男人不存在。 “呜呜……”一阵低低的哽咽抽泣声,突然打破屋内古怪的寂静。 两个男人同时朝发出声音的人——白锦曦望去。 阳光恰恰照在她脸上,白皙似玉的脸上,两道乌黑的眉轻蹙着。那表情当真有些哀伤,一滴眼泪,伴随着梦中的抽泣,缓缓从她眼眶滑落。 徐司白瞬间神色有些动容,上前一步,低下头盯着她。刚要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却听一道淡淡的声音说:“人都哭了,还亲得下去?” 徐司白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他。可韩沉依旧低头在看报纸,神色冷峻,仿佛对这屋中发生的一切,都不管不顾。 徐司白终究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梦中的白锦曦似乎感觉到了外界的安抚,低低含糊地念了句什么,眉目舒展,不哭了。 “哐当”一声,门再次被推开,周小篆走了进来。 看到屋内老大 酣睡如牛,两个男人一坐一站、寂静相对的情况。他稍微有些诧异,但也没在意,冲徐司白笑着小声打了招呼,将手里资料放到韩沉桌上:“韩神,还有一份。” 徐司白提起饭盒,转身往外。到了门口,却突然顿住,开口:“小篆。” “嗯?”小篆机灵地望着他。 “照顾好你们老大。”他说,“不要让任何人……欺负她。” 周小篆一愣,韩沉也抬眸看着他。 小篆偷偷看一眼韩沉,心道:谁能欺负老大啊?这几天欺负她的,就眼前这一个了啊。徐法医这是吃醋了还是吃醋了还是吃醋了啊? 他脸上却不露分毫,笑呵呵地说:“徐法医你放心,一定照顾得妥妥当当。” 徐司白走了。周小篆也出去大屋忙碌了。韩沉一人独坐屋中,看一眼还在睡的白锦曦,低头继续看资料。 —— 白锦曦又做梦了。 迷雾般的森林,淅沥的瀑布。脚下是湿漉漉的青草。 他依旧坐在瀑布下方,静静地凝视着她。 “你是谁?”她问。 他却始终默然不语,直至那双漆黑的眼睛,慢慢泛起泪水。 “等你毕业就结婚。”有个低醇的男声在她耳边低喃,“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白锦曦望着他,慢慢露出微笑。 他也缓缓绽放笑容。 忽然间,白锦曦听到一个女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举目四顾,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再一回头,他也消失了。 周围是重重迷雾,望不到边际。 她突然发现,是她自己在哭。 是她白锦曦站在空旷如坟墓般的森林中,哭得歇斯底里。 …… 梦是现实的折射。 梦是潜意识的自我放逐。 可如果她曾经那么深爱过一个人,如果曾经为他痛彻心扉,那为什么这些年,她从没想起过他?为什么有关他的一切记忆,都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 白锦曦慢慢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桌椅、白板、电脑……只是光线很暗。 天黑了? 她擦了擦眼泪,坐起来。 这一起身 ,却是一愣。 原来不是天黑,而是窗帘不知何时被人拉上了,使得屋内光线黯淡。而韩沉就坐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身影笔直,看不清面目。 而桌上的饭盒没了,徐司白已经走了。 白锦曦吸了吸鼻子,没出声。 这家伙,大白天搞这么阴森寂静干什么。 从她遇到他第一天起,他似乎就始终阴郁着。 “白锦曦。”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嗓音很低。 “干嘛?”她刚哭过的嗓子,还有点哑。这样的对话,在阴暗的房间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空旷感。 “哭够了?”他问。 白锦曦微微一僵。 果然还是被他看到哭了,真丢人。 “这个案子,我来帮你破。” 白锦曦微怔,静默一瞬,问:“这么好?条件是什么?” “呵……”他低笑了一声,静静地说,“条件是,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私事。” 白锦曦静了一会儿。 “好。”她答得很干脆。 韩沉偏头点了根烟,火光跳动中,他没再说话。 白锦曦站起来,一伸手,就拉住了窗帘的绳子,轻轻一扯。“哗——”屋内骤然明亮,耀眼的午后阳光跳跃进来。约莫是光线太突然,就看到坐在窗边的韩沉,头微微一偏。 白锦曦看他一眼,微愣。 因为他的鼻梁额头上,竟然挂着薄薄一层汗。俊脸也有些苍白,苍白中又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屋内开着空调,他不可能热成这样。 疼的? “你怎么了?”白锦曦惊讶地问。 他却神色淡漠地转头看着另一边:“没事。开始吧,说案子。” 那嗓音非常冷酷沉着,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白锦曦除了第一天在案发现场,听他指出过三个疑点,还没听他做过案件详细分析。联想到他的名气,不由得心头一凛。 “把地图挂起来。”他吸了口烟,静静地说。 白锦曦就将官湖区地图挂在白板上,一边弄一边说:“我说韩神探,虽然咱俩不对盘,但我这个人呢,特别顾全大局。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如果要看病,官湖分区医院的赵主任跟我很熟,医 术也真不错。如果是中医呢,我也认识个特别牛的。你也不用付出别的代价,就把咱俩的赌约给抹了,成么?” 地图挂好了,她转身望着他。却见他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没有再滴汗了,神色也更加淡漠。 “不成。” 白锦曦:“……哼。” 这时他将烟头戳熄在烟灰缸里,起身走了过来。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从桌上拈起一支铅笔。因为站得近,那笔挺合身的暗色衬衣、黑色休闲裤,更衬得他肩宽腰窄腿长。明明是一个俊逸出众的男人,气质却这样冷酷。 她真的,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刑警,像他这样的神探。 他抬头看了看整张地图,目光沉静。 白锦曦还真有点好奇,他要怎么在75名嫌疑犯里,找出罪犯。 其实你说到了现在这步,白锦曦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凭她的本事,75个人挨个审讯,也一定能找到嫌疑最大的人。但这样一是工作量太大,而是有可能打草惊蛇,三是影响搞得太大,对几名受害者的名誉伤害肯定也更大——那是她坚决要避免的情况。 所以韩沉如果不出手,她肯定还要想别的辙。既然他现在肯出手……那就看看吧。 这时他侧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有点漫不经心:“你是路痴?” 白锦曦:“嗯……” “有多路痴?” “呃……非常?” 他就没再看她,长指夹着铅笔,缓缓转动了两圈,停住。 “一步就可以破案。”他淡淡地说。 白锦曦心头一震,却听他继续说道:“但是对于路痴,是三步。听好。” 白锦曦扯了扯嘴角。 “第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常行动路线图。”他的嗓音低沉而平缓,抬手在地图上圈出一些地点,“马小菲、纪雅馨。家、百货公司、餐馆、超市。每个人,都有一张图。”他的笔尖在纸上一移,到了蓝星机械厂,圈了出来。 “罪犯,也有自己的行动地图:工厂、饭馆、网吧……”他侧眸瞥她一眼,“而他之所以选定她们两个为目标,一定是因为,在最初,他们的日常行动路线,在时间和空间的某个交叉点上,发生了重叠交叉。他,发现了她们。” 白锦曦一怔。 他这一番话,咋一听好复杂,再一琢磨,不是废话吗?他当然是在某个机 会下撞见了他们,然后才锁定了目标。 但再仔细一想,又回过味来。时间、空间、人、行动路线……她脑子里仿佛有了一张立体的图,将三个人都放了进去。 感觉有用!但具体怎么有用,她的感觉还有些模糊。 韩沉看她一眼,继续说道:“第二,在初次的重叠交叉后,之后,为了踩点,也为了内心的欲望,他和她们的行动路线,一定会发生多次、频繁的重叠。受害者的口供也证实了这一点。” 白锦曦心头猛地一震,只觉得什么清晰的念头就要破茧而出。但一时又无法清晰严密地表达,只是眼睛变得越发明亮地盯着他。 这时韩沉神色淡然,下笔如飞,将地图上圈出的许多点,分别连了起来,然后将铅笔一丢,双手插入裤兜里,淡淡地说:“之前你们搜索了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但是罪犯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个侦缉方向,是没有收获的。 绘制出两名受害者,案发前几天的行动路线图。这沿路,一定有一些摄像头。那80个人里,谁跟受害者同时间段出现在同一位置的画面最多,谁就是罪犯。” 他顿了顿,唇畔浮现一丝淡笑:“即使他精明到在跟踪受害者时,也躲开了这些摄像头。那他跟踪偷窥前,也需要从工厂,搭乘公交或者步行,前往受害者活动的这些地点。这一路,也有摄像头。谁在往前推算一段的时间里,出现在这些路线上的频率最高,谁就是罪犯。” 白锦曦已经彻底听明白了。 监控。 哪个案子里,不要调集监控?哪个刑警,不知道要查监控? 可是从来没人,用他这样的思路去查监控。跳出了惯有思维的模式,却成功地建立了对罪犯新的搜索网络。 一步,真的是一步。 她做了数十条推论,去锁定嫌疑犯范围。他只抓住了一个点,就能找到嫌疑犯。是的,无论嫌疑犯作案时多么高明、多么不留痕迹,也不可能极端到一整天活动时、还没犯案时,就去躲开所有摄像头。他在作案前后的行动轨迹,都是不可磨灭的。 韩沉抓住的,恰恰就是这最关键的一点。 白锦曦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老刑警对韩沉盛赞。因为他的思维真的是非常简洁。 简洁有力。他运用的是谁都知道的最简单的逻辑和方法,却运用得如此缜密准确、与众不同。 白锦曦真的有点 激动。完全是那种脑力激荡、霍然开朗之后的快感和兴奋。她抓起他丢在桌上的铅笔,一步迈到地图前,沿他画过的路线图,又重新描了一遍。边描边说:“好,非常好。韩神,真有两下子。” 韩沉靠在桌旁,偏头点了根烟。似乎听惯了这样的钦佩话语,他的神色很平淡,从背后看着白锦曦欢欣雀跃的身影,眼眸微阖,没说话。 白锦曦还在美滋滋地盘算:“等确定了嫌疑人,立马搜索他的家,打他个措手不及,一定能找到证据……” “确定了再通知我。”他淡淡地说,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白锦曦望着他挺拔料峭的背影,没出声。 —— 韩沉离开官湖派出所后,白锦曦等人立马开始按照他说的方法进行搜索。而他则打了个车,直接回酒店。 他住的是江畔的一家酒店。风景雅致、整洁舒适。 推开房间的门,首先看到的是一面面素白、干净的墙。水晶灯橙黄照耀,同样素白的大床平整而寂静。唯独玄关的桌子上,放着他的旅行箱,几件衣服搭在箱子上,这才有了人住的气息。 他进屋、脱鞋,解开衬衫的前两颗纽扣,缓缓走到桌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瓶止疼药,倒了两颗,丢进嘴里,咽下。 然后他走到落地窗前,在单人小沙发里坐下。静静望着远方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白天与白锦曦讨论时,手机开了震动。现在一看,一堆未接来电。 第一个是省局刑侦队长秦文泷的。他拨了回去。 “韩沉,玩够了没有?你的休假可只剩几天啦。”秦队长严肃的嗓音中有爽朗的笑意,“赶紧回来。一堆案子等着破呢。” “嗯。”韩沉抽出根烟含上,“会按时回来。” 秦队长又叮嘱了几句,韩沉一一应了。末了还不忘告诉韩沉:“记得带点江城的土特产。” 韩沉含混地应了声,挂了电话。 其他十几通电话,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此外还有七八条短信。韩沉脸色静漠地看了看,将短信和来电记录全部删除,然后将手机丢在床上,抽着烟,往沙发里一靠,望着远处的江景,慢慢阖上了双眼。 很快就睡着了。 头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双手搭在扶手上,只有指间的香烟,缓缓燃烧着。 直至香烟燃尽,烟头的火光, 慢慢靠近他的手指。 轻微的火烧刺痛感突然袭来,已经陷入沉睡的韩沉手猛地一抖,抬头惊醒。发现是手里的烟头燃尽,他神色淡淡地将它丢进烟灰缸,然后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已经低垂,漫漫江水如同昏暗的束带,缠绕着灯火辉煌的江城。 他望着夜色,长长地吐了口气。 ——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 太阳升起又落下,天暗又天明。 江城一如既往的燥热、拥堵而忙碌。而发生在城市一角的这两宗强奸案,不过是水入大海,了无痕迹,未在这个城市掀起丝毫波澜,甚至不被大多数人知晓。 一眨眼,两天过去了。 又至周六。与第一名受害者马小菲案发,已相隔一星期。 这几天,白锦曦带着周小篆等人,简直忙得昏天暗地。他们筛查了受害者和罪犯行动路线上所有的监控录像,并进行了仔细的推理计算。尽管白锦曦是个地理白痴,但周小篆和其他刑警,地理感却很正常,所以工作推进得很快。 而韩沉这几天,则干脆没来办公室。一如传闻般,神出鬼没。白锦曦只偶尔听片区民警说,看到韩大神探出入城市东郊的贫民窟和红灯区。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白锦曦心头疑惑也暂时按下,专注于案件。 到了周六傍晚,功夫不负有心人。 同一个年轻男人,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本案最大的嫌疑人,终于浮出水面。 第十二章 我的挚爱 白锦曦对韩沉有了些新的认识。 虽说当初两人第一次面对面,他就绑了她,害她卸了胳膊;之后数次,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但回想起来,这事儿她也有一半责任——一个巴掌拍不响。 仔细想想,他其实是个挺有个性的人。些天她听同事八卦,韩家在北京和公安系统还挺有背景。韩沉也算是大院公子哥出身,却放着北京的大好前途不要,不在公安部做青年专家,非要到地方基层做一名普通刑警。 不过呢,他身上还是看得出公子哥的一些做派。别的方面不知道,就看穿衣、抽烟两样。而且他讲话做事,其实也挺横的。 但白锦曦对他印象改观,一是在于两人一起追缉罪犯那晚,他虽然之前对她不理不睬,但知道她恐高后,立刻施以援手。可见他并非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第二个改观,就是他前天帮助她破案。观点简洁犀利,态度专注沉稳。当然,这样一个强奸案,也许只能崭露他全部才华的一角,但白锦曦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所以,在白锦曦心里,原本跟他的那点不愉快和斗气,也随着案情的重大推进,烟消云散了。 —— 日落时分。 白锦曦坐在一辆厢式车里,正在啃鸡腿。 她的面前,是六个监视器。分别监视着蓝星机械厂的大门、厂房、宿舍等处。 嫌疑人已经确定了。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已经对“他”展开了24小时监控。一有证据,或者“他”有新的犯罪动向,就马上抓人。 今天是白锦曦和另一名刑警小齐值班。小齐去买水了,就白锦曦一个人先盯着。 夜幕渐渐落下,白锦曦干掉了盒饭,往后伸了伸懒腰,活动筋骨,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 “哗啦”一声,车厢门被拉开,有人踏了上来,带进来外头一股燥热的空气。 白锦曦头也不回:“回来啦。”抓起面前的饭盒塑料袋往后一递:“顺手帮我扔了。” 等了两秒钟,饭盒被接走了。 身后传来车厢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白锦曦觉得车里的饭菜味散了不少,舒服多了。 她又将手往后一伸:“我的奶茶呢?” 等了半天,也没递给她。她的手指又勾了勾:“赶紧的啊,手脚这么慢。”正要回头,就听到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没有。” 白锦曦 立刻转头。 韩沉。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polo衫,灰色休闲裤。车内光线比较差,令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朦胧,那双眼却越发显得墨色浓郁。 白锦曦:“……韩神,你来啦。我刚才还以为是小齐呢。”才让你跑腿的啊。 韩沉没什么表情,在她后面的椅子里坐下,然后才看她一眼:“去给我倒杯水。” 白锦曦:“……” 果然,他怎么会白白被人差遣呢? 车厢一角放着一大桶矿泉水。她默默地起身,倒了一杯递给他。 他接过,慢慢地喝了起来。白锦曦注意到,他握杯的手势很斯文,修长的手指轻扣在杯壁,有种稳重洒脱的风度。而他虽然喝得慢,却明显是渴极了,一杯水很快见底。白锦曦目光一扫,看到他的汗水已经将衣服浸湿大片,裤腿上也沾了些泥灰。显然在外面跑了挺长时间。 神秘,真神秘。 联想到关于他无组织无纪律时常请假消失的传闻,联想到他频繁出入各地贫民区和红灯区,白锦曦猜想:他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找什么人。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韩神当真有毅力。 他将空杯递给她,恰好撞上她打量的目光。 白锦曦既然已经算是跟他冰释前嫌、并肩作战,讲话自然也油了起来,微微一笑:“韩神,好喝么?要不要小的再来一杯?” 韩沉眼中闪过隐约的笑意,嗓音却依旧很淡:“不用了,说案子。” 这时车厢门再次被拉开,小齐回来了。看到韩沉,也有些意外,立刻毕恭毕敬起来。白锦曦将基本资料递给韩沉一份,开始讲述。 “陈离江,二十七岁,蓝星机械厂一级锻压技师,刚入厂时曾经在包装车间干过两年。单身离异。妻子许莹是当导游的,一年前有了外遇,跟他离婚。” 三个人都同时望向其中的一个监控器。那是陈离江的家,他刚下班走进屋。穿着件蓝色工作服,肩宽体阔、双臂修长。那张脸,却是出乎常人意料的俊朗。 而他们手中的照片更加清晰。陈离江生得眉目端正、棱角分明。双眼皮,眼眸深邃。 “根据他在工厂的工作评价记录显示,陈离江平时性格安静,工作认真,人也挺聪明,干什么上手都很快。就是脾气有点大。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喝闷酒,喝醉了会揍人,跟工友打过几次架。两次案 发,他都没有当班,也没有不在场证明。”白锦曦轻声说,“在我们搜查的那些行动路线监控录像里,只有他一个人,出现了高达二十多次。而且路线、时间,与两名受害者高度重合!” 小齐指着另一个监视器说:“陈离江结婚时有套房子,离婚了仍然归他。现在他有时候在家里住,有时候住宿舍。这几个是跟他同一宿舍的工友。”他拿着手里的资料,念出他们的名字:“张远,曾方平,徐子达。都是二十几岁的工人。张远,性格憨厚、为人爽朗,跟陈离江关系不错。徐子达,为人比较内向,跟陈离江平时没什么交往;曾方平,年纪最小,刚20,性格也内向,但是跟陈离江关系是最近的,经常去陈家玩。回头如果要抓人,可以进一步向这几个工友了解情况。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陈离江如果有什么异常行为,怎么也能看出来点吧。” 白锦曦和韩沉同时看向画面,那几个工人都生得高大结实,唯独曾方平白皙清俊些,他正在跟室友讲什么,一看就是那种腼腆内向的男孩。 白锦曦又说:“现在没证据,不能轻举妄动。只是为了监视,必须跟工厂领导配合。我们已经多次叮嘱过他们,一定不能泄露风声。” 案情沟通完了,白锦曦以为韩沉马上会走。谁知他坐在原地,点了根烟,慢慢地抽了起来。白锦曦和小齐都有些纳闷,可是大神自己不走,他们也不能赶人家啊。于是就这么三个人安静地呆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白锦曦百无聊赖地盯着监控画面。偶尔转头,就见韩沉依旧那么坐着,透过淡淡烟气,他的轮廓显得越发朦胧,眉眼却越发乌黑。他夹着香烟那只手,垂在椅子扶手旁,偶尔拿起轻吸一口,整个人显得特别的静。 而他要喝水,也不再差遣白锦曦了。自己拿着杯子靠过去,弯腰接满,再慢慢喝光。 一晚上的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到了夜里十二点,周小篆和另一名同事来接班了。 看到韩沉还在,他们都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问。白锦曦把一些事项交代给周小篆,就准备撤退了。她打了个哈欠,拿起了自己的包。偷偷又用眼角余光瞟了瞟韩沉——他还打算在这里坐多久? 结果就看到他也起身了。 他生得本就高大,这一起身,立马显得车厢里特别挤。大家都看着他。 他看着白锦曦:“你下班了?” 白锦曦:“……是啊。” 他弯腰跳下了车,然后站在车边,貌似……在等待。 白锦曦愣愣地看着他这一番举动。身后周小篆几个人却已经开始挤眉弄眼。周小篆那天在办公室目睹了徐司白吃韩沉飞醋,早就留了个心,此刻压着嗓子,兴奋又困惑地小声问:“老大!怎么回事!韩神为什么会来接你下班?我好紧张啊要不要给徐法医通风报信?!” 白锦曦回头看他一眼:“你实在是想、多、了!” 她也跳下车。 韩沉看她一眼,迈步向前。白锦曦立刻跟着。走了两步,离车子远了,她开口:“有什么事?” 韩沉手指一弯,将已经掐熄的烟头弹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我后天要走。今晚去帮我办事。” —— 市公安局的老档案馆,位于城市东郊的一片老楼里。此时已是深夜,天空中云层厚重,遮住半轮明月,大地黯淡。 白锦曦走到档案馆门口,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 帽檐遮住了他的眼,只露出鼻梁和下巴。看起来更像个杀手了。 白锦曦没有多问,只领着他,走上台阶,敲开了值班室的门。 值班的周老头,跟白锦曦是老相识了。她嘴甜,市局哪个科室都混得开,办事也方便。估摸着韩沉这几天也是听闻了她这个名声,所以才找他帮这个忙。 周老头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们,有点见怪不怪的意思,慢吞吞地掏出钥匙:“小白,又连夜查案啊?真会挑时候,我刚眯着一会儿。” 白锦曦“嘿嘿”一笑:“谢啦周叔,改天给你捎条好烟。” 门打开了,周老头哼哼唧唧又走回他的小屋里。白锦曦伸手打开电灯,照亮一室寂静。 她转头看着韩沉。 他摘下帽子,丢在桌上,抬头环顾一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平时吧,那漂亮的眼睛总是冷冰冰的,幽沉迫人。而此刻,他望着满屋子的档案柜,目光很平静,很专注。 好像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 白锦曦问:“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 “你不用管。”他迈步走入了一排排档案柜中。 白锦曦也不勉强,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望着他的背影,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按理说 ,所长在市局的人缘更广,对他也极为推崇。他却不找,反而找她这个小兵,深夜黑灯瞎火、还戴着帽子遮掩容貌,不通过正规渠道摸进档案馆——说明这件事,他不想被别人知道。 成,那她就绝不多问。 她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到底是忙碌了一天,困意袭上心头。好刑警都有随时随地睡着的本领,她抬眸四处看了看,椅子上坐着睡可不舒服,她直接爬上桌子,身子一蜷,睡着了。 —— 韩沉站在“失踪人口及身份不明死者”那一排档案柜前,抬眸看了看,先挑出十几份。柜子与柜子间非常狭窄,光线也暗。他拿着这些资料,走向中央的阅读桌。 结果一走出去,就看到白锦曦躺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她向右蜷缩,脸正对着他。她个头不矮,此刻整个人却紧紧蜷成一团。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姿态。 韩沉看她一眼,走到桌子最角落的一张椅子坐下。离她远远的,开始翻阅资料。 “咳……这小白啊。”周老头慢吞吞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床毛毯。韩沉抬眸看他一眼,继续看资料。 “虽然是夏天,也不能就这么睡啊。”他把毛毯盖在白锦曦身上,“小伙子,看着她点。” 韩沉抬头,他所在的位置,正对白锦曦的脸。从这个角度望去,她眉目舒展、嘴唇轻抿,显得脸颊微微有点肉嘟嘟。睡着的样子看起来不如白天美艳,反而有点憨。 “嗯。”他轻声应道,“大爷,这里能抽烟吗?” 周老头摆摆手:“抽吧抽吧,小心别点着就行。” 韩沉偏头点了根,又敲出一根,递给周老头。周老头也不客气,走过来点了,眯着眼开始吞云吐雾。 “好烟哪。”他啧啧两声,看一眼韩沉拿过来的资料,“你在找什么人?这馆里的每一份资料,我老周都熟得很。你说出来,我帮你找,免得你在这儿费时间了。” 韩沉手夹着烟,静默了一瞬,答:“找一个女人。” “嗯……”周老头眯着眼点点头,“这馆里,几十年来,失踪及不明死者,女性一共有147个。你要找哪一个?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有没有照片?” 韩沉侧头看着他,深吸了口烟,才答:“没名字,不知长相,不知死活。她于五年前失踪,或者死亡,或者从北京来到k省。年龄……应该在22-30周岁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周老头“啊”了一声:“没名字,也不知道长相。这怎么找?”想了想又说:“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有符合你说的这些条件的人。” 韩沉笑了笑,答:“没事,谢了。我自己再找找。”低头继续看了起来。 周老头大概是因为没帮上忙,也有些过意不去,站在他身边,又问:“小伙子,你要找的这个,是你什么人啊?以后我给你留意着。” 韩沉正在翻资料的手一顿,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格外的长。 “是我的未婚妻。”他静静地说。 周老头“哦”了一声,突然又愣住了:“未婚妻?那你怎么不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 韩沉微阖眼眸,又吸了两口烟,语气有些轻描淡写:“我五年前受过伤,有些东西记不清了。” 第十三章 韩十三郎(含小剧场) 白锦曦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有人在推自己。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模糊的灯光里,似乎看到一张眉目俊朗的脸。 “白锦曦,醒了吗?”低沉醇厚的嗓音。 白锦曦翻了个身,嘟囔:“没醒!” 韩沉站在桌旁,盯着她换了个方向、继续蜷成一团的睡姿,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一旁,老周仿佛猜到会这样,忍着笑走了。 韩沉伸手抓住她的一只胳膊,直接将她从桌上拽了起来。 “呜……”可白锦曦实在是困极了,这几天忙着查案几乎就没睡过觉,本来今晚是要回家补眠的。被他拉着坐起来后,眼睛还是闭着的,头低低耷拉着,长发乱得像鬼。 “走吧。”韩沉语气淡漠。 “唔……”白锦曦往后缓缓一倒,头往桌子上一贴,竟然又睡着了。 或者说,压根儿就没醒过。 韩沉面沉如水地看着她软得像滩泥似的睡姿。 那个徐司白说得还真没错。白美人的确需要被看好,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除了相貌和小脾气像女人,其他方面完全像个老刑警,活得又痞又粗糙。 他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偏头点了根烟,深吸两口,吐出长长的眼圈。 白锦曦睡得正迷瞪,忽然就嗅到了熟悉的、好闻的烟草味。 那味道飘散在空气里,慢慢向她袭来,越来越近,将她包围。她下意识又用鼻子吸了两下。 然后就感觉那烟草味就在她鼻翼间,好近好近,好像马上就要碰到她嘴唇上。 她一张嘴,咬住。 却咬了个空。 那烟草味像是长了脚,骤然离去,快极了。 她倏地睁开眼,这下看清了,韩沉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指间夹着支烟,低头看着她,墨黑沉湛的眼睛。 然后他将烟含进了自己嘴里。 “起来。” 白锦曦默默地爬了起来。 —— 半夜一点。 档案馆门口是条幽深的小巷,如水的月光下,看起来如同蜿蜒的暗河,每一步踏上去都是寂静清脆。 两人走了几步,白锦曦问:“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光线很暗,韩沉的脸很模糊,只看到 他呼吸间喷出淡淡的烟雾。 “没有。” 白锦曦静默片刻,嗓音清脆地开口:“没关系,再接再厉,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韩沉转头看了她一眼。黑夜中,那双眼也是幽黑难辨的。 “谢了。”低沉温和的嗓音。 白锦曦有点讶异。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韩大少道谢。自然是为了今晚她带他来这件事。 她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特别诚恳的语气说:“谢什么啊。虽然这件事很麻烦很动用我的人脉面子让我花了好多心思耽误了我很多时间——但是既然答应了你,我勉为其难赴汤蹈火也要帮这个大忙嘛。” “是不是给根稻草,你都能往上爬?”他慢慢地说,低沉悦耳的嗓音,带着一点点散漫。 白锦曦嘿嘿笑了。 夜空寂静,老城区一片混沌暗黑。偶尔远处传来汽车行驶声,头顶的枝头,也有飞鸟惊起的声音。不知何处,传来隐约的钟声长鸣,划过云层、穿过城市,似有似无地抵达他们的耳际。 两人安静地向前走着。 这大概是他俩认识以来,相处最和平最友好的时刻。 想到他后天就要走了,白锦曦觉得怎么两人也算有了点交情,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但实在又没什么好说的。 就在这时,听到他开口了:“江城有什么土特产?” 白锦曦很随意地答:“酱鸭、辣椒酱、豆皮……哦,这个季节水蜜桃不错。” 他抬手吸了口烟:“替我买点。”他伸手去掏钱包。 白锦曦在月光下看着他的钱包,黑色皮的,样式简单,但是非常旧,边角已经磨破了皮。跟那一身奢侈体面的衣服,还真是格格不入。 “先不用。”她说,“买好再告诉你多少钱。” 他就没再坚持,将钱包塞回口袋里。 这时,白锦曦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一看号码,神色严肃了。 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刑警打来的。 “喂,什么事?” 就在这时,韩沉的手机也响了,他接起:“喂?” 透过电话线,白锦曦都能听出那刑警急促凝重的语气:“绵阳巷又发生了一起强奸案!就在半个小时前!受害者报案及时,罪犯正在往蓝星机械厂方向逃窜!我们正在追!” 白锦曦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下意识抬头,便见韩沉挂了电话,直直地看着她。 显然是同一件事。 两人二话不说,一起跑向巷口停着的警车。 白锦曦边跑边给周小篆打电话:“陈离江人呢!” 周小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是很清醒:“陈离江?他两个小时前进车间值夜班了,一直没出来呢。怎么了?” “赶紧去找!出案子了!” 挂了电话,两人已跑到警车旁。白锦曦拉开驾驶座的门刚要坐进去,就被人拉到一旁,手里的钥匙也被人夺了去。 她意外地看着韩沉闪身坐了进去。 “我来开。”他嗓音沉冽。 白锦曦一时没想太多,为什么他要开车,配合地坐入了副驾里。 直至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紧贴着座椅,双手牢牢抓住车门上的扶手,看着街道景物变成扭曲的光影往后飞逝。而他们不断超过一辆辆夜行的车,每每都是眼看要撞上去了,韩沉突然打方向盘,几乎是擦身而过,在公路上一路遥驰。 白锦曦不怕坐快车。可也不能快成这样啊,感觉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大哥!”她开口大喊,“你开稳啊!我还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与她相比,韩沉则显得平静太多。他完全就不像是在开快车,不,应该说飙车。那双骨节分明有力的手,就很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动作娴熟地加速、换挡、转向。车窗外的流光照在他的脸上,很模糊,也很安静。 “怕就闭上眼睛。”他说。 白锦曦当然不肯,闭上眼更不放心。 她决定讲话分散自己注意力。 “说吧,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二环十三郎?”她问。 二环十三郎,顾名思义,13分钟跑完北京二环全程,据说每分钟超200多辆车。 韩沉眼睛看着前方:“别侮辱我。跑二环影响交通?我不干那种事。要开也是机车去什刹海。” 白锦曦不知道什刹海是什么地方,但是条件反射开始脑补他戴头盔手套穿着赛车服、开摩托机车的样子。结论居然是一定很帅。 “那……什刹海你要开多少分钟?”她问。 “三分钟。”他答。 白锦曦想了想:“你看,那还是十三郎啊。什刹海,三 分钟,什三郎,十三郎。” 韩沉淡淡答:“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才是个十三妹。” —— 尽管一路插科打诨,下车时,白锦曦的腿还是软了。扶着车门,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从旁边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韩沉看着她:“没事吧?” 她笑笑:“没事。” 他的手立刻松开,转身朝前走。 男人的手指在深夜里温凉而有力,熨帖着她的手腕。只是动作太快。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就从她皮肤上移开。这一个细微的小动作,突然就令白锦曦想起那天在案发现场,他也是这样,避开她的触碰。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俩摔倒在一起,或者接她下屋顶。 白锦曦忽然觉出味来。 嘿,这家伙,难道真的是守身如玉啊。 蓝星机械厂门口黑灯瞎火,但是已经有两名民警赶了过来,看到他俩,立刻报告情况:“还没有可疑人员出现。” 白锦曦马上给负责巡逻追捕的刑警打电话,开了免提:“我到蓝星了!人抓到没!” 对方焦急的声音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传来:“没!那小子很机灵,跑得还很快,眨眼人就不见了。他绕开了蓝星的大门,我们正往他可能去的几个方向追呢!” 白锦曦皱眉。这下麻烦了,老城区的弯弯巷巷,最容易追丢了。不抓个现行,怎么知道罪犯到底是不是陈离江,怎么给他定罪? 刚要给负责监视陈离江的周小篆打电话,突然就见韩沉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白锦曦!”他叫她的名字。 白锦曦心神一凛,反应过来,立马跟了上去。 工厂后门。 —— 械厂后门门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大树茂密成荫,车辆不能通行。两人跑了千余米,就绕过了广袤的厂区,远远看到了这条小路。 白锦曦一边跑,一边看着远处的后门。 刚想说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隐蔽、守株待兔,结果一眼就看到黑色的高大身影,突然从相隔大约百米远的巷子拐了出来,跑向了后门! 白锦曦心头猛地一颤,大喊一声:“站住!” 韩沉已经如离弦的箭般,朝那人追了出去。 是他!一定是他 ! 谁会在这个时候,恰好跑到这里! 除了夺路而逃的强奸犯! 那疑犯听到呼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可是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 然后他跑得更快了。 但是韩沉在前,白锦曦在后,两人也越追越近。 相隔七八十米远时,那人已经跑到了后门前。接近两米高的铁栅栏紧闭着,那人身手竟然极为灵活,三两下就翻上了栏杆,跑进了厂区里。 韩沉紧随他身后,也翻了过去。落地时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白锦曦看不清他的脸,一时也没明白他为什么回头。 但是他没有做一分一秒的停留,很快就转头,继续朝前跑去。 过了一会儿,白锦曦也追到了后门口,抬头看一眼高高的铁栅栏。 她爬了上去。 本就跑得腿软,现在蹲在顶上,腿更软了。一咬牙,闭上眼,手一松,直接就掉了下去。好在她反应够快,双手撑在地上,只是脸还是重重地在地面擦了一下,好疼。 浑身冷汗淋漓,但是她立马爬起来。 因为恐高,每次查案遇到这种情况,她腿软没法跳,就这样逼自己直接摔。疼是疼了点,但是就不会耽误事了。 厂区后部是一片宿舍楼,此时没有路灯,已是漆黑深沉,寂静一片。而白锦曦用尽全力在小路上奔跑着,并且清晰看到,他俩的身影遥遥在前方,正在往有光亮的一条路上跑。而路的那头,也隐隐有脚步声和人声传来。 半分钟后。 白锦曦终于跑出了这条小路,跑到了灯光明亮的大路上。 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彻底愣住了。 首先看到的,是韩沉。 他就站在离她几米远的位置,黑色背影已经被汗水浸透。而他呼吸低促,眼睛盯着前方,那乌黑漂亮的眼眸里,冷冷的,浸着狠意。 前方,距离他俩十多米的位置,一大群蓝衣工人,至少超过七八十人,大概是刚值完夜班,正从厂区走出来,场面嘈杂、人头涌动。看到他俩,大多露出惊讶的表情。 而他们追的疑犯,早已不知混进了哪里。 这时,白锦曦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周小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很疑惑:“老大,不对啊!我刚才混进车间看了,陈离江 一直在值班没有离开。我现在还跟着他呢,他刚从车间出来往外走呢。” 白锦曦倏地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向茫茫人群。 韩沉看她一眼,也望过去。 结果就看到一堆蓝衣工人里,一个熟悉的面容,不正是陈离江,跟两个同伴一起,步伐轻快地走了过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漆黑的眼,平静而幽沉。 然后,转头看着自己的伙伴,不知在说什么,缓缓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昨天收到好多推荐票,难道是因为我把男主写失忆了,大家都激萌了才这么用力地犒劳!好吧,今天再奉上一则小剧场,以飨众位给力的妹纸! 小剧场之《飙车》(季白友情客串) 由于韩沉失忆了,其实关于飙车的记忆,也是季白告诉他的。当然,看着以前的照片,也能想起不少。据说当年二十出头的季三哥,带着十五岁的韩沉飙车时,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猴子问:“三哥这么帅,车开得又好,就是不理那些小妹妹。以后什么样的女孩,才能让三哥动心啊?”季白抽了口烟,答:“首先得漂亮。”韩沉那时刚学会抽烟,掸了掸烟灰,接口:“还得温柔。”季白:“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叫她往东不敢往西。才有当你们嫂子的样子。”韩沉点头:“三哥说得对,女人就是要找听话点的。”一帮哥哥们哈哈大笑:“你小子才多大,懂什么啊。”韩沉面不改色地答:“很大。”遭到一群暴打…… 后来。他们都没有找这样的女人。 他们都爱上了独一无二的那个女人。 只是,季白的生命一帆风顺,年少轻狂沉淀成成熟和豁达。而韩沉没有他那样的运气。他也不再年少轻狂,只是往事变成了暗藏的骨刺,埋进他的血肉躯体里。 第十四章 黑色手套 白锦曦正在发愣,突然感觉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了。 一转头,对上韩沉的眼睛。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 “嗯。” 他松开手。白锦曦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 所以他刚才握住她的手腕,是防止她做出冲动的行为? 怎么可能。她再愤怒疑惑,也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转身,随着人流一起往外走。身后的厂区依旧喧嚣,四周的夜色依旧寂寥。 白锦曦小声嘀咕:“真憋屈。” “犯不着。”低而慢的嗓音,字字清晰,“做得越多,痕迹越多。他这是自寻死路。” —— 第三名受害者,叫赵曼曼。 但与前两名受害者不同,她没有遭受到实质性侵害。 也就是说,罪犯强奸未遂就跑了,然后她立刻报警。 赶到案发现场,白锦曦站在赵曼曼的卧室里,环顾一周。一切还保持着案发时的原貌,灯是开着的,床上被褥很乱,其他地方没有异常。窗户是紧闭的,赵曼曼坐在床沿上,身材娇小,身上披着件外套,里头衣衫凌乱,脸上还有泪痕。 白锦曦戴着手套,拿起床上的一根木棒:“你就是用这个打他的?” 曼曼点点头。 那是怎样惊险的一幕呢? 悄无声息的尾随,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他很高挑,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戴着黑色面罩,眼神狂热。 他直接将她推倒在床上。 他用尼龙束绳绑她的手时,她反抗过一次,一脚踢在他的心窝。他措不及防,摔倒在地上,但是很快爬起来。曼曼想跑,但是立刻被他压在床上。这一次她没能挣脱,被他绑住双手。 他低头乱亲了一阵。因为她的挣扎,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制住她的双腿。而当他低头去绑时,机会来了。曼曼的双手虽然被绑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她勉力从床沿内侧,抽出藏着的木棍,一棍子就砸向他。 自从听闻这一片发生入室强奸案后,独居的她,就一直在卧室里放着这支木棍。 可惜他反应很快,偏头避过,这一棒子就没打着。只是曼曼此时的情绪已经几近崩溃,举起棒子就是一顿乱打,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而那人几次想要抢她手里的棒子,都没成功,最后在她近乎歇斯底 里的疯狂挥舞中,夺门而出,跑了。 …… 白锦曦伸手拍了拍曼曼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曼曼擦擦眼泪,嗓音有些哑:“警官,你们能抓住他吗?” “一定能。” —— 白锦曦推开卧室的门,就见周小篆迎面跑过来。 “老大,我问过厂领导了。”他说,“一开始他们都说监视陈离江的事一直严格保密。但是中间也有一两个人态度有些异样。我一追问,原来一名副厂长把这件事告诉过自己的心腹干部,另一名工会主席告诉过他老婆。虽然他们一再保证没往外说,但我觉得不能百分百相信。” 白锦曦沉思:“所以,不排除我们的监视行动,已经被陈离江提前知道的可能?”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种人脉关系错综复杂的国营老厂,从来就藏不住秘密。说不定谁是谁的表哥,谁是谁的发小。辗转就传了出去。 于是现在,系列案件第三宗,陈离江就拥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现在怎么办?”周小篆问。 “看看再说。” “小白!”刑警小齐跑过来,“罪犯走的时候大概比较急,踩中了楼梯口的一个小水洼,留下了两枚清晰的脚印。” 白锦曦精神一振,立马跟着他走出去。刚出大门,就见韩沉蹲在楼梯口,戴着黑色皮手套,正在与鉴定人员一起观察地上的脚印。 白锦曦拿了一副手套,也蹲了过去,脸贴着地面,换不同方位去看深浅形状。韩沉被她挤了几下,看她一眼,站起来,没说话。 楼梯口是泥地,脚印比较深,大概踩进去了半厘米,花纹清晰。白锦曦心头一喜:这意味着不仅可以根据脚印长短、深度推测罪犯的大致身高、体重,很可能还能提取出可疑物质,从而推断罪犯去过哪里、生活在怎样的环境。甚至有可能就此确定罪犯的身份。 她站起来,看向韩沉。 天就快要亮了,天空呈现暗蓝色,就像笼罩着一层薄纱。而薄纱之后,仿佛有光线即将喷薄而出。 韩沉靠在楼道里,低头含了根烟,擦火点燃。火苗跳动,他轻吸了一口,然后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夹着烟,抬眼看着她。 白锦曦开口:“情况很明显。” 随着呼吸,他的鼻翼间喷出淡淡的烟气:“嗯。” “ 但这两个脚印,也许只能给一个人定罪。” “我们需要新的证据。”他说。 白锦曦想了想,点点头:“马上重新梳理案情。它一定存在,只是还没被我们发现。” 他看着她,没说话。 被他这么盯着,白锦曦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抬手吸了口烟,然后用尾指点了点自己右边脸颊示意:“脸。” “脸怎么了?”她用手背擦了擦脸,好像什么也没有啊。 而她看不到的是,刚才勘探脚印时,脸上只是在地上蹭了一点黑,被她刚才这么一擦,变成了一片。染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韩沉笑了笑,伸手过来,夹着烟的尾指在她颧骨上轻轻一点就走。 “这儿。” 黑色皮手套擦过她的脸,微凉、柔软,有涩涩的感觉。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哦。”白锦曦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巾,用力擦了擦他触碰过的位置。觉得那块皮肤热热的都有些微痛了,将纸巾往垃圾桶里一扔:“没事,一会儿去洗把脸。” 一抬头,发现韩沉依然看着她。 “还没擦掉?”她有些惊讶。 韩沉没答,含着烟就往外走。 白锦曦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出来了,金光点点洒在老城区的轮廓上。她伸手揉了揉肚子:“喂,去吃早饭吧。” 其他刑警还是半夜赶到的,两人去了档案馆又追捕罪犯,足足跑了一晚上。此刻早已饥肠辘辘。填饱肚子才能继续查案。 “嗯。”他应道。 阳光照下来,白锦曦的目光不由自主先落到他白皙的侧脸上,而后又滑向他夹着烟的那只手。 不得不说,男人戴着黑手套抽烟,而且手还生得修长匀称的话,看起来真是……帅得动人。 两人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刚刚还在外围勘探的周小篆,一脸尴尬和犹豫地从拐角处跑了过来。 “怎么了?”白锦曦问。 他笑着朝韩沉打了招呼,然后将她拉到一旁。韩沉将烟头丢进垃圾桶,抄手往墙壁上一靠,等着她。 白锦曦狐疑地看着周小篆:“到底怎么啦?” 周小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老大,徐法医刚才来啦,刚走到拐角,看到韩神在摸你的脸,转身就走了。那脸色……啧啧,你 还不快去追!” 白锦曦一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他:“什么摸脸!我脸上有黑!” “哦。”周小篆松了口气,然后又替她发愁,“可是徐法医误会了啊!快去追!人还没走远,来得及!” “等等——”白锦曦还想说什么,周小篆已经把她推了出去。她探头看了一下,看真瞥见一个酷似徐司白的修长身影,正走在相隔不远的巷子里。 于是她转头对韩沉说:“我先去处理点事儿,很快回来,等我。” 韩沉点了点头。 —— 对于为什么要跑出来追徐司白这件事,白锦曦自己也感觉怪怪的。 徐司白又不是她男朋友,韩沉也不是她移情别恋的对象啊。 而且,就算要追,不应该是男人追女人吗? 怎么到她这儿,就是她追徐司白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徐司白是她最好的哥们儿,他要真因为什么事儿生气了,她还是得把他追回来。 至于周小篆说的徐司白喜欢她? 这不可能。 以前有一次,周小篆也曾问她:“你说徐司白到底喜不喜欢你?” 白锦曦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他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追我?” 这几年,江城公安系统追她的也有那么几个。而徐司白?一直保持好朋友的关系,从无任何男女之情的表示。 他从无逾越,也从不靠近。 —— 白锦曦在巷子里跑了一段,果然就看到前方那熟悉的身影。 徐司白今天穿的是白色衬衣,咖啡色休闲裤,高大又清爽。头微微低着,露出白皙的脖子。 白锦曦看到他,心头就是一暖,轻手轻脚跟过去,踮起脚、抬手就将他的后脑轻轻一拍。 他有些意外地转头看着她。 白锦曦笑眯眯:“想什么呢?怎么来了又走了?” 他静了一瞬,答:“突然想起所里的尸体有点问题,就走了。” 锦曦双手插裤兜里,微笑问:“不是吃醋?不是因为我交了新兄弟,老兄弟心里不舒服了?”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大哥安抚小弟似的。 徐司白笑了。 过分清俊的容颜,如同阳春白雪般晃眼。 “嗯,我是吃醋了。”他轻声说,“那个人名声不太好,不想看到你和他混在一起。” 原来如此。 “老徐!你想多了。”白锦曦笑着说,“他不是那样的。人挺可靠。” 徐司白看着她,没说话。 白锦曦自觉洞察了他沉默背后的幼稚小心思,索性将他肩膀轻轻一勾,头凑到一起,轻声说:“放心,他跟你没法比。你是我心中no。1的男性挚友。周小篆都在你后头!对了,可别告诉小篆啊。” 徐司白侧眸看着她。 因为隔得近,那双修长的单眼皮,越发显得漆黑、干净、澄澈。而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也萦绕在她周围。 “这还差不多。”他慢慢地说,眼中透出笑意。 白锦曦也噗嗤一笑,松开他的肩。 终于哄好了啊…… 约莫是早晨的阳光令人慵懒,白锦曦只觉得全身疲惫,干脆在路旁的台阶坐下休息。徐司白挨着她坐下。 阳光从头顶射下来,照亮整条小巷,也照在两人身上。 一时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徐司白转头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冽:“吃东西了吗?” 白锦曦随口答:“还没。” 他站起来:“走,带你去吃。” 她刚要答好,突然想起刚才还约了韩沉。 徐司白见她迟疑,以为她忙着查案不想吃饭,眉头轻蹙刚要跟她讲道理,忽然抬头,往巷子另一头望去。 白锦曦也循着他的视线转头。 韩沉居然跟周小篆一起走了过来。小篆还在一脸无辜地朝她打眼色。 原来,刚才韩沉原地等了一会儿,大约也是饿狠了,就问周小篆:“她人呢?” 周小篆一向有点怵韩沉,含糊答:“她可能还有事,要不你自己先去吃吧。” 韩沉就没再说话。 然后他就径自朝这边走过来了! 给周小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韩沉说:前方有奸情,你绕路去早点摊吧!于是他硬着头皮也跟了过来。 白锦曦看着韩沉越走越近,两人目光在空中一对,她有点发愣。 徐司白转头看着她,嗓音温软:“走吧,想吃什么?” 白锦曦:“我……” 话 还没说完,韩沉已经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第十五章 他的执念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种奇怪的东西。 譬如今天,明明吃不吃早饭、跟谁吃早饭,真的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白锦曦想着韩沉一个人走开的背影,心里莫名就有点不是滋味。 想想她这个人,还是心太软哪。 坐在回警局的车上,周小篆看了白锦曦一眼。 过了一会儿,又瞅她一眼。 白锦曦正把一袋小笼包系好,再放入一个纸袋里保温,头也不抬地问:“看我干嘛?” 小篆有点伤感:“老大,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韩沉啊?刚才都不去跟徐法医吃早饭。” 白锦曦干脆没搭理他。 “不过你要真喜欢谁,我一定支持你。”小篆痛下决心,“只能抛弃徐法医了。” “放心吧。”锦曦双手往脑后一枕,“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韩沉。” “为什么啊?” 锦曦看着前方:“他心思太重。” —— 很快就到警局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锦曦一眼就看到韩沉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个三明治,看着屋里那块白板。白板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东西。 听到动静,他看她一眼,然后吃了一口三明治,继续盯着白板。 锦曦认得那三明治,街头星巴克买的。 那有什么好吃的。 她走过去,将热包子往桌上一放:“喏,吃这个吧。你走那么快干嘛,我又不知道徐司白突然找我吃饭。”顿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 韩沉还盯着白板,身子慢慢往椅子里一靠。 “没关系。重色轻友,言而无信,人之常情。不必道歉。” 白锦曦有点哭笑不得:“他才不是色呢。”看一眼他的侧脸,心道:要说色,你才是色。 韩沉伸手拨了拨塑料袋,放下三明治。 “什么馅儿?”他捏起一个。 白锦曦心里有点高兴,在他对面坐下:“白菜肉的,在一家路边摊买的,特别好吃。”她本意是想告诉他,路边摊才是极品美味。谁知他看她一眼,又把包子放了回去。 “心领了。”他拿起三明治,继续吃了起来。 白锦曦觉出味儿来——他这是嫌路边摊不干净呢。 这人!老街坊的摊儿,不见得没有大酒店干净 !所长都很喜欢吃呢。 真是公子哥做派,当刑警了还这么挑剔。她还真没见过哪个刑警早餐吃星巴克! 她立刻把包子拎回来,决定一会儿去所长那里献殷勤。 这时,周小篆敲门进来了。 “老大,韩神,你们要分析案情么?我可以旁听吗?” “可以啊。”白锦曦答。 周小篆搬了个椅子,在旁边坐下。韩沉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包装纸一揉,抬手丢进远处的垃圾桶:“开始吧。” —— 白锦曦先说出了看法。 “可以肯定的是,前两起案件是同一个人作案,第三起是另一个人。”她说,“前两起案件里,作案人冷静、沉着,对现场的控制力很强。而且他是名愤怒型强奸犯,对现场都进行了破坏以宣泄情绪。但是我们看第三起,根据受害者口述,作案人很有些手忙脚乱,而且他没有对现场进行打砸——他没有那样的情绪需要发泄,最后甚至还落荒而逃。如果换成第一名罪犯,是绝对不可能临阵退缩的。” 韩沉安静着。小篆接口:“对!而且陈离江出现在两名受害者的行动地图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白锦曦点头:“是的。主犯一定是陈离江,这一点不用怀疑,我们缺少的只是对他的证据。另外,等脚印的鉴定结果出来,我们很可能就能给第二个人定罪。” 小篆:“所以他们是共犯的关系?” 白锦曦答:“对。从第二个人模仿陈离江的作案手法这一点来看,一定是他身边很近的人。而且恰好在这时候作案,为陈离江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那就很可能是跟陈离江同宿舍的工友了。”小篆拿出那三个人的照片,皱眉,“是谁呢?” 白锦曦和韩沉的目光同时落在照片上。 “曾方平。” “曾方平。” 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 周小篆被他俩的异口同声惊了一下,问:“为什么啊?” 白锦曦瞧一眼韩沉,答:“不仅因为他跟陈离江关系最近,受害人曼曼对罪犯的行为反应的描述,跟曾方平也最贴切。而且小篆,你记得我跟你讲过,强奸犯的四种类型吗?第二种,补偿型强奸犯。现实中羞涩内向,缺少成就感。强奸可以让他获得极大的成就感和补偿感。你看曾方平, 多么符合这类型强奸犯的画像啊!” 她语带感叹,那双美眸也自然而然眯了起来。 周小篆插嘴:“老大,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不要这样讲话,样子特别像狐狸……” “闭嘴!”白锦曦连忙打断他,脸皮居然有点热,下意识看向韩沉。结果就看到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切,狐狸什么的,她才不像。 小篆“嘿嘿”一笑,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韩神,那你是怎么得出结论是曾方平的?啊,你是不是也擅长犯罪心理的啊?真厉害。” 白锦曦默默地在心中给他点了根蜡:小篆干得漂亮。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人比你更棒! 韩沉摸出烟,偏头点了一根,甩了甩火柴,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吸了一口,抬头看着周小篆:“什么是犯罪心理?我没听说过。” 周小篆愣住了。 而白锦曦看着韩沉的侧脸,只有一个念头:真是……混蛋啊。 这时,韩沉将脚印的照片从桌上抽出来,丢到他们面前:“步长26公分,步幅76。现场是较为材质松软的黄棕壤土,脚印深0。3。根据这几项推断,疑犯身高178公分左右,体重70-72公斤*。三个人里,只有曾方平符合条件。” 白锦曦和小篆同时“哦”了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 这是步伐追踪的技能。官湖派出所没有懂这个的,但是他们都看市局的同事使用过这个本领。只是当时那名刑警现场采集数据后,回办公室用电脑综合计算了几个小时,才得出精确结论。韩沉就在现场看了两眼,然后就在脑子里算出来了? 小篆盯着韩沉,眼睛里露出新的崇拜。而白锦曦心想,他用传统刑侦手段,她用犯罪心理,没想到最后还殊途同归了。 这时韩沉也看向了她,眼睛里很沉静。 既然统一了结论,剩下的工作就是重新梳理案情,寻找是否有遗漏的线索和证据。 锦曦和小篆同时看向房间里那块白板。 上面是一手非常漂亮的小楷,书写着每起案件的基本信息—— “1、马小菲案2、纪雅馨案3、赵曼曼案时间:8月2日星期六8月6日星期三8月13日星期三地点:道里巷10号道南巷5号绵阳巷17号作案特点:……” 韩沉单手夹着烟,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翻看着腿上的卷宗。 小篆第一个有发现:“我想到了!三次案发的晚上,都是晴天,无雨无风。” 韩沉和白锦曦都没说话。这是必然的。罪犯当然要挑好天气作案,否则不方便,也容易在屋内留下痕迹。 白锦曦想了想说:“第一次案发是周六,第二次周三,第三次又是周三。”她抬头看着白板:“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韩沉抬手吸了口烟:“嗯。” 锦曦翻翻手里的卷宗,又摇摇头:“哦,他们那个班,三班倒,这两个日子正好休息。”看来没什么特别。 屋内又静了一会儿,小篆开口:“那个……还有一点,不过可能没什么用。周三、周六,正好是陈离江的前妻许莹,以前每次做导游时,离开家的日子。她跑的是省内线路,每周的时间基本是固定的。” 锦曦和韩沉同时转头看着他。 锦曦:“继续说。” 小篆:“呃……没了,关于许莹的资料不多。她现在不在江城,离婚后,就搬到洪瑜县去住了。” 锦曦:“立刻去找她详细谈一谈,了解陈离江的情况。如果日期的选择,真的跟前妻有关,那只能说明陈离江的执念真的很深。一个罪犯执念越深,心理就越扭曲;越扭曲,他就越会希望在行为中达成自己的执念。他选择哪一天作案,他会把工具偷偷藏在哪里,他会在哪里留下痕迹,都可能与这个执念有关。说不定我们就能找到定罪的证据。小篆,干得好!” 她讲话的时候,韩沉一直看着她。而小篆用力点点头,立刻推门出去了。 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重新恢复宁静。 锦曦看着他:“继续?” 他点点头,将烟头戳熄在烟灰缸里,又敲出一根。 白锦曦伸手过去,手心朝上摊开。 “抽完了?”他指的是上次被她顺走的大半包。 “嗯……” 他丢了一根到她手掌心,自己点燃后,把火柴盒也丢给她。白锦曦点了烟后,在手里玩着火柴盒:“这盒给我吧,反正你很多。” “嗯。” 白锦曦就把火柴盒揣进裤子口袋里。凉凉的硬硬的盒子,摸着居然很有质感。 两人一起抽着烟,继续看卷宗。 这时已经是上午九、十点钟,阳光格外的好,屋子里也显得格外地静。白锦曦看了一阵,还是没 有头绪。其实这些天,她只要一有时间,卷宗都不离手,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所以一时要找到突破点,不是那么容易。 正叼着剩下的一小段熄灭的烟头,左思右想,突然就听到韩沉的声音响起:“不看了。” 白锦曦抬头看着他。 “读。”他将卷宗丢到她面前,“开始吧。” “啊?” 韩沉往椅子里一靠,伸手揉了揉眉心,闭着眼睛说:“眼睛的阅读速度太快,很多讯息还没经过大脑仔细加工,就看过去了。一字一句念出来,放慢速度,一是给大脑一个反应时间;二是刺激的是我们的听觉;三是口供里记录的很多东西:声音、气味、画面,光靠眼睛看文字形成不了直观感受,读出来更容易刺激大脑产生联想,发现线索。” 白锦曦听得高兴起来:“很有道理啊,这招不错,你从哪儿学来的?” 韩沉笑了笑:“以前有人……”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以前有人不喜欢看卷宗,总是要他读,还说这么一堆大道理——这句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而现在,他破了那么多案子,在深夜里读过那么多卷宗,k省第一神探的声音,却再也没有人聆听。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白锦曦也没太在意,拿起卷宗,翻到第一宗案件受害人陈述那里,读了起来。 “时间:8月3日上午十点。地点:官湖派出所审讯室。谈话人:白锦曦、齐子泽;陈述人:马小菲……”白锦曦的音色是所里公认的好,每次读报活动都是让她来,此时她也读得十分专注、抑扬顿挫,“马小菲说:‘当时是晚上11点半,我下班回来的路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是没太注意。到了家门口……’” 读着读着,她突然感觉有些异样,抬头望去,就见韩沉靠在椅子里,双手搭在扶手上,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眼睛本就生得漂亮,色泽浓郁,此刻专注地望着她,竟令她心头突地一跳。 “干嘛?”白锦曦开口,“这什么眼神?我哪里读错了?” 韩沉没答,伸手拿了根烟,低头点上。 白锦曦继续读道:“……到了家门口,突然看到有个黑影站在楼梯口。我吓了一大跳,刚要……” “吓了。”他突然出声。 白锦曦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怎么了?”低头看看卷宗:“是‘吓了一大跳’啊。” 韩沉 抬手吸了口烟,透过烟雾看着她:“是‘吓le’,不是‘ne’。小学语文谁教的?” 白锦曦明白了。南方人嘛,l和n不分简直是天经地义。以前也有北方同事嘲笑过她的口音。 她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关系。能听懂就行。”不过下意识还是注意了发音,继续读道:“刚要喊人,他就捂住了我的嘴。力气很大。楼道里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被他压在门上捂住嘴,晕乎乎地,他就抢过钥匙开了门,把我推了进去。他用胶带封住我的嘴,动作很快……” “heng快。heng快是什么?”他突然问。 锦曦白了他一眼,继续:“动作……很(hen)快,然后用那种可以收口的带子,绑住我的手和脚。我根本动不了,只能被他拖到床上,然后……” “那种,根本,动不了,只能……”他低声重复,嗓音轻慢,将她念错的字,一一挑了出来。 白锦曦全身一僵,紧捏卷宗,抬头瞪着他:“到底是你念还是我念!” 神经病啊!臭北京混蛋! 韩沉看她一眼,含着烟笑了。 白锦曦也有点想笑,“哼”了一声,捧起卷宗发誓要排除一切干扰,继续专注地读了起来:“……他推开了窗户,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钟声……” “钟声。”韩沉忽然打断了她。 白锦曦忍无可忍。没错!她en和eng也是不分的。 双手叉腰看着他:“韩沉你……”她忽然住口。 因为看到了韩沉的表情。 然后她脑子里转得飞快。 钟声? …… 钟声! 许多线索、画面、声音,如同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第一名受害者口述,当“他”从背后进入“她”时,她绝望地抬起头,看到窗外的月亮,听到隐约的钟声;第二名受害者说,看到他去打开了窗户,钟声传了进来,然后他还调暗了灯光,打开了电视机,放很小的声音;第三起案件发生那晚,她白锦曦和韩沉走在档案馆外,相对无言,听到了幽长的钟声。 还有最初在案发现场看到韩沉时,他站在窗边,一边含着烟点火,一边说:“第三个疑问,罪犯强奸时,为什么要打开卧室的窗,****么?” …… “他”,难道是为了听深夜窗外的钟声! 两人对视一眼,白锦曦快速地说:“这片城区,只能听到城郊驼峰山上、宝安寺的钟声。而且那里的钟只有逢年过节才敲,要么就是有人给钱,想要祈福,才在指定时间敲。按说那三个晚上都不是节日,只可能是有人指定寺庙敲钟的。这个钟声一定对陈离江有特殊的含义,并且很可能跟前妻许莹有关。我马上去查!” —— 白锦曦立马带着几个刑警,赶去了宝安寺。 调查结果果然不出她和韩沉所料,寺庙方丈坦然相告,那三次敲钟都是陈离江指定的,而且陈离江还是他们的俗家弟子,经常到寺里带发修行。警方立刻搜索了陈离江在寺里的一处住所,结果是令人震惊和欢欣鼓舞的:他们搜查到了大量胶带、束带,黑色面罩,一身黑色衣物。并且这些东西上还残留着一些女人的毛发,指纹。 除此之外,还有样令人作呕的东西——几个用过的安全套,里面的液体已经干涸,也被陈离江藏在一个罐子里。居然放在佛门圣地这样的地方。 …… 傍晚时分,所长和分局局长听完白锦曦的电话汇报后,十分震惊,立刻向刑警队下达指令:“抓人!” ———————— 第十六章 鬼迷心窍 (含小剧场) 下午五点。 刑警小齐坐在监控车里,一边啃面包,一边盯着画面中的陈离江。 “喂,没什么异常吧?”搭档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齐咽了口面包:“没有。刚才曾方平过来找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两个人都上生产线了。” 搭档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点。刚才小白来电话了,说曾方平有可能是第三起案件的疑犯。他们现在去宝安寺查线索了。两个都要盯紧。不知道这曾方平,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留下了脚印,要是他告诉陈离江,可就打草惊蛇了。” 小齐抹了一下嘴答:“应该没事。你看,他俩在生产线上干得好好的。再说啦,不是有我们看着嘛。” 果然如小齐所说,接下来一段时间,车间里一直很正常宁静。只是他们的车停在厂区院子里,车间里的摄像头毕竟有限,并不能时时刻刻锁定两名疑犯。不过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出现在画面里。 五点半。 小齐靠在椅子里,盯着屏幕,突然一下子坐直了:“出事了!”搭档立马看过来:“怎么回事?!” 只见画面中,一个年轻工人,也不知怎么回事,衣服被勾在了机器上,整个人正被卷入切割机。而他所处的位置是个偏僻的拐角,只见他面色惊恐地张嘴大声呼救,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噪音太大,一时竟没人过来。 “赶紧救人!”搭档拉开车门跳下去,小齐紧随其后。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内。 两名刑警跑进车间,果然听到机器轰鸣如雷,几乎掩埋住隐约的呼救声。他俩赶紧冲到角落里,一个跑去关机器,一个抓住那名工人,拼命往外拖。他们的出现,终于也引起其他工人的注意,全都大惊失色地围过来,抢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那名工人救了下来。 “不对小齐!”搭档刑警看着切割机,“刀片被人拆掉了。” 小齐浑身一震,两人立刻举目四顾,可是围在他们身边的几十名工人里,哪里还有陈离江和曾方平的身影! —— “跑了?!”白锦曦握着手机,与身旁的韩沉对视一眼,“马上汇报分局,请求增援,将这片区域封锁,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跑出去!他们现在是亡命之徒,让大伙儿都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白锦曦盯着前方路面,他们刚从宝安寺回来,已经接近老城区,前方就是巷道了。 韩沉在开车,坐在后座的周小篆眼尖,忽然指着窗外:“老大,那有摩托车!” 韩沉和白锦曦同时转头望去,那是巷口的一家汽车修理车,果真停着两辆摩托。 在巷子里,摩托车自然比轿车快捷方便无数倍。 韩沉立刻将车停在修理厂门口,白锦曦第一个跳下去,跨上一辆摩托,戴好头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丢给闻讯赶来的老板:“抓犯人呢!征用了,回头给你送回来!” 老板和伙计看到停在门口的警车,都被这阵势吓到了,也没敢多说什么,开始张罗关卷闸门了。 周小篆连忙跑到锦曦身后,抓起另一个头盔戴了上去。韩沉抽出手套戴上,跨上另一辆摩托,谁知一个伙计走过来:“警、警官,这辆还没修好。”韩沉踩了一脚,果然发动不了。他抬头望去,就见白锦曦已经发动了摩托,而周小篆搂着她的腰,正要往上跨。 韩沉跳下那辆问题摩托,走到周小篆身后,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小篆十分不解地回头:“韩神,你为什么拉我?” 韩沉戴上头盔,跨了上去:“那辆坏了,你想其他办法。” “啊?” 白锦曦正卯足了劲儿,在发动车子,同时在脑海里盘算大致线路,十分专注用力,又戴着头盔,所以完全没注意身后动静。只是盘算来盘算去,发觉脑子里线路图如同蜘蛛网混乱一片,最后决定放弃,继续依靠身后的周小篆。 这时感觉身后一沉,有人坐了上来。她就毫不犹豫地一脚油门,一马当先飚了出去。 周小篆愣愣站在原地。这时,有热心的伙计推了辆自行车出来:“警察同志,你看这个行吗?”周小篆一咬牙,骑了上去,没关系,他还有两条腿呢,拼了! —— 白锦曦开了一会儿,才发觉身后的人特别安静。而且也没搂住她,只是两人的头盔难免挨在一起,才令她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嗨,小篆今天是怎么了? 她开口:“搂着我的腰啊,想掉下去啊?赶紧看看,前面左拐还是右拐?” 身后的人安静了几秒钟。 忽然,她就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躯体,缓缓贴了上来,将她包围。 然后一双戴着黑手套的手,从后面环了上来,没有搂她的腰,而是紧挨着她的手,同样握住了车头的把手。 “我来开。松手。”他低沉的嗓音隔着头盔传来,就在她耳边。 白锦曦的心就这么突地一跳,依言松开了手。他立刻接管了车头,黑色手套紧握把手,脚下一踩,摩托车的速度立马提升了。 “小篆呢?”她问。 “后面。” “哦。” 傍晚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稀疏的行人,看到他们,纷纷闪躲。白锦曦双手抓着车头,四处打量是否有可疑迹象。而身后的韩沉,完全是标准赛车手的姿势,手臂沉稳环绕着她,身子向前伏低,贴在她的背上。有几次,白锦曦感觉到他的头盔,擦过她的脖子。这意味着他的头就靠在她的肩膀上。 这感觉有点奇怪。因为以前周小篆可没这么簇拥着她开过车,小篆都是搂着她的腰依附于她。 可也许是阳光太好,靠在他的怀里,她心中居然还有种温暖的感觉。 一路,谁也没说话。 白锦曦的脖子却莫名地快要僵硬掉了。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白锦曦腰间的对讲机传来急促的声音,“两名目标往道里巷方向逃窜。附近警力立刻增援!” 白锦曦抓起对讲机:“我是白锦曦,韩沉跟我在一起,马上过去。” 摩托车一个急转弯,白锦曦的身体随之往旁边一倒,吓了一跳,立马抓住他的胳膊。而他的胳膊纹丝不动,挡住了她的身体。 白锦曦重新坐稳,立刻收回了手。 —— 道里巷。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条巷子因为待拆迁的老楼比较多,所以这时间没什么人。放眼望去,有住户炊烟袅袅,也有半座如废墟般的破楼。 白锦曦和韩沉下了摩托车,一左一右,慢慢向前。 地上有两串足迹,大约是踩到了污水,不连续,但是清晰。 白锦曦抬头望了望巷子里稀疏的住户,以及两面青色的墙,低声问:“从脚印看,是他们吗?” “是。”韩沉单膝跪着,戴着黑手套的手,按在地面上。 两人起身,循着脚印,再度往前逼近。 韩沉突然脚步一顿,脸色微沉。 白锦曦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思思住在前面。” 白锦曦一怔,两人加快步伐。结果到了巷口,就看到了思思的小卖 部。 天还没黑,却是屋门紧闭,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锦曦心里咯噔一下,不会那么巧吧。但是转念一想,又极有可能。两名罪犯被警方逼入这条小巷,周围已设下天罗地网,走投无路。而思思的小卖部临街、门窗大开,孤儿寡母又容易制服,简直是现成的避难所。他们在里面暂时避过警方搜索,再逃生,是最好的选择。 “跟着我。”韩沉贴到墙上。 白锦曦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小跑到小卖部的窗户底下,竟一点声响也没发出。白锦曦看了他一眼,他抬着头,侧脸轮廓十分鲜明。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棋逢对手的搭档,感觉居然很……爽。 挥洒自如、剑走偏锋的爽。 韩沉看着她,打了个手势。白锦曦会意,他的意思是让她去后门守着,他自己从前门突破。 但这等于也把最大的危险给了他。 她静了一瞬,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边心口,意思是让他当心。 他轻轻点了点头。 白锦曦转身,沿着墙根往屋后绕。谁知刚走了几步,突然就看到后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人跑了出来。瞧那样貌身形,不正是陈离江!他竟满手鲜血,手里还拿着把刀,绷着脸朝前方跑去! 白锦曦心里一惊,拔腿就要追,谁知肩膀一下子被人按住了。 “我去。”韩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白锦曦一转头,看到他的脸一闪而过,眼睛里墨色深沉。 转瞬间他就松开她的肩,朝前面跑去。他跑得比陈离江更快,很快就追着他,消失在巷子尽头。 白锦曦定了定心神,转头看着不远处敞开的后门,慢慢逼近。然而靠得越近,她就越清晰地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然后她听到了有人哭的声音。 白锦曦再无迟疑,贴着墙根就蹿进了屋子里。然而刚走几步,她就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屋子里开着灯,满地血泊。思思衣衫破乱地抱着孩子,躲在墙角里,两个人都在哭。而床边地上,躺着个男人,身中数刀,几乎成了个血人。而他瞪圆着眼,脸色苍白,显然已经断了气。 不正是曾方平! 看到白锦曦跑进来,思思一愣,抱着孩子哭得更大声了,是那种终于放开了的哭声。白锦曦迅速看她一眼,然后查看 一周,确定无人后,立刻跑到两人面前蹲下。 “警官……”思思一把抱住了她。锦曦这才看到她不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上还有一圈深深的勒痕。 锦曦将她和孩子都搂在怀里,她无法设想刚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她深吸口气,柔声安抚她们:“没事了,没事了,警察马上就赶到,你们什么事都不会有。来,思思,听我说,先跟我出去,不要让孩子呆在这里。” 思思哭得肝肠寸断,抱起孩子点了点头。锦曦从床上拿起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三人起身往外走。 “发生了什么事?”韩沉出现在门口。 白锦曦第一眼看到他,心里就“噔”的一下。因为他背光而立,手臂上却沾满了血迹,黑色polo衫上也有浸湿的痕迹。 “韩大哥……”思思捂着脸抽泣,韩沉走过来,跟锦曦一起扶着她。他低声说:“没事了,先出去。” “嗯。”思思点点头。 隔着思思,白锦曦望向韩沉。他察觉到了,侧眸看着她。 “没事吧?”她小声问,“那个呢?” “没事。”他抬起胳膊看了看上面的血迹,又放下,“不是我的血。那个已经抓到了,扔给小篆他们了。” 锦曦松了口气。 一走出去,就见门外已经站了不少警察,比较宽阔的巷口,还停了两辆警车。路灯下,陈离江就被关在其中一辆警车的后座里,身旁是两名警察。 白锦曦长长地吐了口气。 —— 警察们开始了现场勘探,思思也终于将孩子哄睡着了,放入一辆警车的后座里。她转身看着韩沉、白锦曦和周小篆等人,慢慢在车旁坐了下来,眼中再次泛起泪水。 …… 思思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看到那两个人的。 两个看着都有点眼熟,应该都在她这里买过烟。他们站在墙角说话,偶尔抬头朝她这边看。看得思思心里有点发毛。 然后他们就走了过来。 “拿包白沙。”瘦一点那个青年人说。 思思松了口气,弯腰进柜台给他们拿烟。猛然间眼前黑影一闪,另一个结实些的竟然直接翻进了柜台这边。思思心一惊,但已来不及了。 她被他们捂着嘴拖进了屋里,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关上了店门。 一进屋,陈离江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玩耍的豆豆,也是一愣。 然后母子俩就被驱赶到床上呆着,陈离江拿着刀,威胁她们不许发出声音。思思哪里还敢,只能抱着孩子尽量安静再安静,只求他们赶快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 似乎有人从小店门前跑过。 又有人跑过。 屋内的两个男人也渐渐焦躁起来。尤其是曾方平,不断地问:“陈哥,怎么办?怎么办?” 陈离江却似乎很平静,说:“我们可能跑不掉了。” 这话却令曾方平更焦躁了。 曾方平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念头呢?思思也不知道。也许是陈离江的话让他绝望,也许是天越来越黑,他看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陈哥。”他说,“反正跑不掉了。我这辈子都完了。我一次还没搞过女人,我把她搞了吧。” 两人同时转头看着思思,只看得思思心肝欲裂。 “不要!别这样。我不会对警察说的,我没见过你们……”思思拼命讨好求饶。 “别碰她。”陈离江打断了她的话,“她还有孩子。” 思思陡然松了口气,陈离江转头,目光跟她一对,那目光平静而深邃。 曾方平却不太高兴,一直看着她,眼睛有点红。 抽了几根烟,陈离江站了起来:“走吧。闯得出去就闯,闯不出去就认了。” 曾方平已经站了起来,突然又说:“陈哥,我们俩分开走吧。目标比较小,你先走。” 陈离江想了想,大概也觉得这样逃脱几率更大,点点头。他看一眼床上的思思,说:“逃命要紧,别碰她。” 曾方平应了一声。 思思的心狠狠一沉。 结果陈离江刚从后门走出去,曾方平就转头看着她。 那目光犹如困兽。 他朝她扑了过来。 是什么时候被曾方平掐住了喉咙呢?思思迷迷糊糊也有些记不清了。她本来不打算反抗,可是当豆豆哭着冲上来要妈妈,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时,她就开始挣扎了。 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大概曾方平手忙脚乱,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杀人,只是拼命想让她安静下来。 思思明白自己快要死了。 然后她就用仅余的力气开 口了:“豆豆……闭上眼睛,乖,妈妈没事,叔叔只是……在跟妈妈玩游戏,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孩子。 闭上眼,你的世界什么都没发生。 突然间,一切都停止了。 卡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松了。曾方平闷哼了几声,表情变得扭曲,然后趴在她身上。 思思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然后就看到曾方平全身是血被人推开。 陈离江脸色阴沉、眼睛通红地站在他身后,手上是一把刀。 思思吓得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母子俩缩成一团,她伸手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看眼前的一切。 陈离江静静站了一会儿,思思大气也不敢出。 “孩子不用闭眼了,因为他不能伤害你们了。”他说。 …… 天已经黑了。 白锦曦和韩沉站在路灯下,望着不远处,思思坐进了警车,抚摸着孩子。还有陈离江,坐着警车走了。 “他一向冷静自制。很可能是看到一个母亲被强奸,还有思思在最后关头对孩子说的话,严重刺激了他,让他情绪失控,杀了曾方平。”她说,“他伤害了几条无辜女孩,却救了这一对母子的命。” “母爱。”韩沉低头点了根烟,甩了甩火柴,看她一眼,抽了一根给她。 白锦曦却没接,说:“我只有查案压力大的时候才抽。现在案子结了,我要禁欲了。” 韩沉笑了笑。 灯光有些暗,他的脸也染上一点光泽。白锦曦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其实很温和。 当然,也很帅很帅。眉毛、眼睛、鼻梁、嘴唇,线条都非常清晰。 看着他,锦曦突然有了种想要叹息的心情,转头,望着夜色中的老城区。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这时,不远处有名刑警站在警车旁,招呼她:“小白,我们回所里,走吗?”这里路窄,只有两辆警车开过来,一辆押陈离江走了,还有一辆坐的是思思母子。其他警察得步行一段,回路口的警车上。 锦曦看一眼停在身旁的那辆摩托,答:“你们先走吧。我得把这摩托给人家送回去,再回所里。” 她跨上摩托,天气太热,现在不赶时间,不戴头盔了。发动了车子,她转头看着韩沉:“你……” 身后座位一沉,韩沉已经跨坐上来,将手里的烟 头一丢:“走吧。” 锦曦怔了一下:“你不跟他们一起走?” 现在好像……没有共骑的必要了。 “你认得路?” 锦曦一下子被击中要害:“哦。” 摩托车平稳启动,白锦曦握着车把,偷偷往后瞟了一眼。这次他没伸手过来说要开,当然也没搂着她的腰。也不知道他手扶在哪里,身体跟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 开了一段,白锦曦心念一动,说:“要不我们直接开回所里吧。反正征都征了,现在个人送回去,咱们还得去坐公交。先回所里,晚上我下班,正好顺路给人送回来。” “嗯。”他答。有一丝呼吸喷在她脖子上,白锦曦全身微微麻了一下。 慢慢转向,开往派出所方向。 他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跟白天时一样,紧挨着她的手,握住了车吧。 这次他没有戴手套,也没戴头盔。身体轻轻贴了上来,呼吸就在她脖子旁边。 “松开。”他在她耳边说出两个字。 “哦。”锦曦把手放开。 夜色很静,有风迎面吹过来。驶出老城区,前方就是一条大桥,桥下流水很暗,也很平缓。映着两岸的灯光,颜色温暖。 再往前开,就是条林荫道。周围有学校,篮球场上还有人在跑动打球;有商场,灯光很亮很吵。林荫道上,光影交织,行人和车辆都不多,摩托车的引擎声变得很清晰。 锦曦坐在他身前,身体一动不动,抬头看着前方。而他也很安静,一路一句话也没有说。 —— 抵达所里时,已经快八点了。 韩沉停好车,先跨了下来。 “你先上去,我抽支烟。”他说。 “哦。”白锦曦也下了车,两人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审讯室在二楼,锦曦直接上了侧面的楼梯。走到二楼拐角处,下意识转头,就看到昏黄的路灯下,眼前的一切如同混沌的油画般定格了。韩沉靠在一楼墙边,低头正在打火点烟。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而他一身上下都是黑的,唯独那张脸白皙清晰。他垂着眼眸,一口又一口地抽着,整个人看起来好像离得很近,又很远。 锦曦看了一会儿,就转身上了楼。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两人共骑摩托的画 面。 刚刚的韩沉,居然令她感觉到了温柔。 不过转念一想,一定是她想多了。同事同骑而已,要说亲近,周小篆每次还搂她的腰,怕死的时候还缠着她不肯放手呢。 想多了想多了。 —————————————— 作者有话说and小剧场: 6000字!相当于双更了哈!所以我没存稿真不能怪我,我总是写多少发多少。所以过几天我要是状态不对请假1天断更,你们一定不许养肥,那样太虐心了!然后看到有小伙伴说,第一个案子太清淡了。不是说过了捏,我们初来创世是吧,照顾一下新读者,老墨这个人啊,最心软了。好,现在新人礼数尽到了,下个案子开始,没有活口了,大家安心。 最后,昨天忘了给手机党说了,推荐票是可以每天反复使用的啊,一天不投就过期作废,别攒着,记得每天投,手机党们,跟网页君们一起齐头并进地给老墨投推荐票吧! 最后,是感谢大家热情的小剧场~~~小剧场之《男人的烦恼》 韩沉讨厌跟女人的肢体接触,并不完全是因为未婚妻,或者是感情洁癖。而是…… 从小到大,就很讨厌。 小时候,因为长得太好看,家世又好,篮球打得好,功课也好。所以总有很多女人围在他身边。幼稚园、小学、中学……有的时候他甚至还莫名其妙,就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打架吵架、互相陷害……他上课时有女人争抢他同桌的位置;他春游时谁都想跟他手拉手;他站在操场角落抽支烟,还有群女人偷偷站在楼上感叹好帅好帅,结果还害他被教导员给抓了。 所以他从小就有了个认识,那就是女人真的……非常非常麻烦。 于是从小学起,他就是一个孤傲冷清的少年。对女人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别碰我。”“走开。”以及“我不喜欢你,再见。” 所以那个时候,韩十三少还有个外号,叫……“韩处”。咋一听,还以为是个机关领导的称谓。有一次,父亲听到有人这么叫他,还觉得挺有意思:“怎么……自己还给自己封官啦?他们都叫你什么……韩处?” 那时韩沉到底还是个青葱少年,脸红了。答:“主要是她们太麻烦了。” 结果后来,他还是喜欢上了最麻烦的那一个。真的很麻烦,又挑剔又爱美,明明平时颐指气使,伤心起来却细腻敏感像只小猫,要人哄 第十七章 镜花美丽 韩沉在楼下抽了一会儿烟,才上楼。 到了二楼审讯室外,一眼就看到白锦曦一个人坐在陈离江对面,两个人正在说话。 小篆正站在楼道里,凑了过来:“韩神,陈离江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现在先收押了。所长说大伙儿们忙这么多天也都累了,明天一早,跟分局的同事一块,正式审讯。” 韩沉点了点头,看着白锦曦:“那她现在在干什么?” 小篆笑笑答:“韩神你不知道么?老大每次都会自己跟罪犯聊一聊。神神叨叨的,还不让别人在。我们都习惯了,你不用管她。” 他说完就走了。韩沉立在原地,透过深色玻璃看着他们。 白锦曦的脸色很平静,那表情不像是在审讯犯人,倒像是跟朋友在交谈。灯光照在她脸上,有种近乎剔透的白。而她的眼睛却很黑,很明亮。她抽出根香烟递给陈离江,陈离江接了,她又站起来,伸手过去帮他点燃。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白锦曦起身,推门走了。陈离江坐着没动,眉目沉静。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烟,伸手慢慢捂住了眼睛,低下了头。 —— 锦曦在办公桌后坐定,又开始了忙碌。 案子虽然破了,后续工作还有不少。她现在只想快点做完,然后休假几天,犒劳自己。 刚敲了几行字,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最后跟他说了什么?” 白锦曦抬头。 韩沉双手扶着桌面边沿,低头看着她。 白锦曦把面前的键盘一推,人往后一靠。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听钟声吗?”她说,“因为他跟前妻许莹,就是在宝安寺外结识的。钟声响起时,两人第一次看到了彼此。很浪漫的故事。” 她慢慢地说:“后来,每次重要的纪念日、她的生日,他都会去宝安寺,请求响起钟声。然后两人一起在家中度过。在钟声中吃饭、****,很亲密,也很相爱。今天他们找到了许莹,她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是陈离江脾气暴躁,收入也低,相处久了,许莹就受不了了,加之她是导游聚少离多。后来就是我们看到的了:她离开了。” 韩沉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拧开一瓶矿泉水。 锦曦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救思思母子,他只问了我一件事。他说:你去买过黄色光碟吗?有没有看到母亲抱着孩子,卖这些光碟?我 说:看到过,很多。然后许莹告诉我们,她流产过。这件事曾经对陈离江打击非常大。” 她声音一顿。 韩沉正在抬头喝水。 眼皮微微垂着,睫毛很长。鼻梁上映着浅浅的灯光。随着喝水的动作,喉结轻轻滚动。 他一口气就把一瓶水喝光了,将瓶子丢进垃圾桶。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抬头看了过来。 白锦曦立刻把目光移开。 “最后,我是这么跟他说的。我说:我知道你是太爱她了,为一个人疯狂,其实想想,真的没什么不对。只是你也明白,即使这样也救不了你自己。而且,谁又来救被你伤害的那些女人呢?你其实一点不想伤害她们,对不对?你只是渴望那似曾相似的温暖。收手吧,这世界上求而不得的人那么多,还不是都得受着。其实一辈子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将来如果还能出来,再去看看她,看看她们,看看她们生活得幸不幸福,再问问你自己,可以原谅自己了吗?” 韩沉手搭在扶手上,看着她,不说话。 白锦曦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干嘛?我说得挺深刻挺走心的啊。” “嗯,挺能扯的。”他偏头点了根烟。 “切!” 这时,小齐走了进来,将一叠资料递给白锦曦,两人开始低声交谈。 她忙的时候,韩沉就坐在一旁,安静地抽着烟。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手表。 因为曾方平死亡现场的初步勘探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不断有刑警走进来,跟白锦曦交谈碰头。而锦曦也忙得手脚不停,全神贯注。 等到了一个没人的空档,韩沉站了起来:“我回了。” 锦曦正在看尸体鉴定报告,头也不抬地“唔”了一声。 从韩沉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他慢慢笑了。 “白锦曦。再见。” 白锦曦心不在焉地举起手挥了挥:“再见再见。” —— 白锦曦也不知道埋头工作了多久,觉得口有点干,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 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旁边韩沉的座位已经空了。 不仅座位空了,平时堆满文件资料的桌面,此刻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她一愣,脑子里这才后知后觉响起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我回去了。 ” “白锦曦。再见。” ……回去了? 她下意识扭头看着窗外,此刻夜色已深,派出所的院子里一片寂静,哪里又有人影? 她掏出手机,翻到之前被她设置为“韩混蛋”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窗外的天空响起沉闷的声响,一架夜机亮着灯,从天空中飞过。 白锦曦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就走了啊,她还没帮他买土特产呢…… —— 韩沉的飞机抵达岚市,已经是深夜。 机场很多地方都已关了灯,只有通往接机口的一路,灯光明亮,也非常的静。韩沉拉着箱子,戴着墨镜走出闸口。在机上睡了一路,现在的灯光让他不太舒服。 迎面就看到一个女人,穿着藕色长裙,长发微卷,脸庞白皙,站在人群中,十分出挑。大学校长的千金,气质自然是婉约出众的,旁边的人都不时望向她,大约在打量她到底在等谁。而她手里只拿着个手机,踮起脚,轻轻抱着自己的胳膊,一直在张望。 韩沉脚步都没停一下,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韩沉!”她喊了出来,那声音也是婉转动听的。旁边有不少人看过来。 韩沉脚步一顿。她已追了上来,伸手想要接他手里的箱子。 韩沉手一躲,避开了。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继续往前走。 “我说过,不需要你接。”他语气冷淡。 女孩没出声。 两人一路无话。 出了机场旋转门,女孩开口:“我怕你晚上打不到车,去你单位,把车开过来了。”她刚把车钥匙掏出来,就被韩沉一把夺过。 “谁给了你钥匙?”他一个人往前走去,“以后不要开我的车。”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夜空,长长吐了口气,追了上去。 停车场格外地静,韩沉将箱子扔进后备箱,打开车门。女孩走到副驾,刚拉开门,就见韩沉摘下墨镜,转头看过来。 “你坐后面。”他说。 女孩的手在门把上停了几秒钟,关上了门。走到后座,拉开门坐了进去。 韩沉点了根烟,将烟盒火柴扔在副驾上。单手夹着烟,另一只手 扶着方向盘,非常散漫冷漠的姿势。一脚油门,路虎便急速开了出去。 又是一路无话。 下了机场高速,路上的车辆多了,车速慢了下来。灯光流淌在车窗上,像一条条细细蜿蜒的河。 辛佳一直看着他的侧脸。但是他一直没回头。 过了一会儿,辛佳转头,望着窗外。 “你这次找到‘她’了吗?”她轻声问,“又一无所获对吗?” 韩沉抽了口烟:“跟你没关系。” 辛佳抱着双臂,眼睛里浮现似有似无的笑意。 “韩沉。”她说,“你要怎样才肯相信,那个所谓的‘她’,根本就没存在过。我的话你不信;你那些兄弟的话,你不信;你爸妈的话,你也不信。那只是你在昏迷的一年里,产生的幻觉和梦境而已!心理医生都这么说了!你这样折腾下去,对得起谁,对得起叔叔阿姨吗?” 韩沉掐熄烟头就丢了出去:“说够了?我找谁是我的事。我爸妈再喜欢你,再把你当儿媳妇看,你也不会成为我韩沉的老婆。听明白了?” 辛佳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擦了擦眼泪,说:“韩沉,我会一直等你。不是因为我想当韩家的儿媳妇,我真不稀罕。是因为我心疼你、不想放弃你。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陪在你身边那个人是我,不是别人!” 韩沉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车停在一个小区的门口。 “你到了。”韩沉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下车。” 从背后看,他的脖子很直,跟他的侧脸一样,看起来没有半点柔和的弧度。 辛佳刚下车,关上车门。他便一脚油门,路虎飞驰而去。 —— 韩沉就住在警局附近的一个小区,面积不大的两居室,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装修风格很清雅,收拾得也很整洁。 他洗完澡出来,已经是一点多。身上只围一条浴巾,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整个城市仿佛已陷入酣睡。 辛佳刚才的话又跳进他耳朵里:那只是你在昏迷的一年里,产生的幻觉和梦境而已!‘她’根本就没存在过。 他伸手揉了揉额头。 据说是办案中一次意外事故,他的头部遭到创伤,导致失忆。而之后这些年,时不时都会头 疼欲裂。 他倒了两颗止疼药,咽下,然后在椅子里坐了下来。 过了一阵,那崩裂般的疼痛终于过去了,他睁开眼,额头上是一层冷汗。 突然就想起了白锦曦。 想起她今晚说的话——求而不得的人那么多,还不是都得受着。其实一辈子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韩沉慢慢笑了。 说得好轻巧。 但也在理,不是吗? 求而不得的她,就像一场隐约却束缚着他的迷梦。没人告诉他,她的存在;他甚至连她的样子都想不起来,却在吃饭、走路、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了神乱了心。 他就是觉得,应该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 在他的身边,在他的生命里。 他点了根烟,静静地抽了一会儿。或许是深夜里的凉意,令他突然又想起,今天跟白锦曦共骑的那一幕。 夹着烟的手,不知不觉顿住了。 这些年不是没有女人,尝试诱惑纠缠过他。辛佳是最不依不饶的一个,此外他走到哪里,似乎都会遇到那么几个。 从来不会心动。 从来都是退避三舍。如果缠得狠了,他拒绝得也更狠。 可今天…… 他还清晰地记得,跨上摩托,跟她靠近时的感觉。明明戴着头盔,他却闻到了她发缕的一丝香气;而女人的脖子和手臂上的皮肤,细腻如雪;她的腰很细,线条柔软。 他有眼睛,不可能视而不见。 而当他伸手从后面环住她,握住车把,明明只是为了查案的应急举措,他心中却涌出了某种温暖的感觉。 两人返程时,明明已经不需要共骑,他却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次拥着她,骑了那么长的时间。 从始至终,白锦曦没有诱惑他。 是他在诱惑她。 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在她耳边低声说话,看着她脖子僵硬但是假装不知。 …… 是一个人太久了吗?还是对寻不到的她,太过渴望?抑或是心中对于她长久的消失,也有了一丝怨埋? 竟然鬼迷心窍般的开始贪恋,两个人相拥那一刻的温暖。 韩沉深吸口烟,慢慢阖上眼,靠向了椅背里。 《第一卷完》 —————————————————————————————————— 作者有话说: 1、老墨的书里有女配,但是女配都是打酱油的,这辛佳连男主的一根手指都摸不到!大家安心。不过将来可能有个特例,就是明年会写的林莫臣林渣渣,他可能会跟女配有点kisskiss,但之后就守身如玉了,到时候再说~2、男女主很快就会团聚滴! 3、第一卷完了,明天周日,老墨这段时间一直在感冒,累坏了,请假休息一天,后天周一接着更新。进入第二卷,开启新地图,更多激情,更多杀戮,来了! 大家周末愉快,周一中午再见! 第十八章 T的序章 深夜。 岚市的夏夜,是比较凉爽的。长江的风从北面吹来,滋润着整座城市。很多人已经沉睡,很多人的生活刚刚开始。 市中心,一个有了些年头的小区内。 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光着膀子站在自家阳台上,正在喝啤酒。屋子里,他的老婆在收拾碗筷,同时骂骂咧咧。 一只蚊子飞过,男人抬手“啪”一声扇在自己胳膊上。 然后他愣了一下。 因为他觉得刚才好像还听到了一个声音。 就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他疑惑的低头望去,心里惊了一下。 因为他的左胸、心口位置,不知何时多了团红色痕迹。他立马伸手一摸——闻着像是红墨水。 男人脸色一变,伸长脖子就朝楼宇下方大声骂了起来:“谁他~妈乱打枪啊!把自家孩子管好!再乱打,被我逮着,小心我揍人!”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十分钟后,与此相隔不远的另一个小区内。 一个青年,坐在家中沙发里,手脚不停地晃着,正在抽烟听音乐。这是个非常肮脏的家,沙发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桌子上堆满快餐饭盒和矿泉水瓶,苍蝇飞来飞去。 音乐声很大,青年摇头晃脑,仿佛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里。 “啪”。 他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了一个什么很轻的声音,但是完全没在意。 直至他起身去上厕所,突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胸口衬衫上多了一团红色痕迹。他皱眉伸手摸了摸,发现是某种红色颜料,也就没太在意,闭着眼睛,随着音乐在镜子前继续晃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相距甚远的钻石王朝夜总会门口。 一群年轻人,相拥着走了出来。皆是衣冠楚楚、酒气熏天。其中一个女孩穿着最为暴露,小得不能再小的吊带,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脚下踩着双高跟靴。有男孩伸手在她腰间一掐,她伸手一把将他推开:“走开啦!”周围人哈哈大笑,女孩也笑,一伸手,又把男孩拉了回来,两人嘴对嘴,舌吻得难解难分,周围人全都吹起了口哨。 “啪。” 没人听到这个声音,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到了灯光比较明亮的停车场,有人“咦”了一声,指着女孩胸口:“什么呀?你出血啦?!” 大家全看过去。女 孩低头,伸手摸了摸,发现是红墨水。 “谁弄的?”她佯怒,扬起沾满墨水的手,往旁边几个人脸上抹去,“刚刚谁偷偷往我胸上扔东西?讨厌!” 一群人打打闹闹,又笑成一团。最后跳上两辆颜色鲜艳的跑车,扬长而去。 …… 子夜慢慢恢复寂静。 这座江畔平原上的都市,此刻静好得就像一场海市蜃楼。天是深蓝的,月亮洁白。许多高楼大厦上都还残留着几盏灯光,照耀着人们的梦。 其中,某一座大厦的顶层,只有一盏灯,长久的亮着。离地面很远很远。 一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 左手拿着把枪。 枪口,红色液体缓缓滴落。而他的手已经染红。 这么站了很久,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玻璃。 上面用同样的红色墨水,写着一行数字:“1、2、3、4、5、6、7。” 他慢慢抬起手,用沾满红墨水的食指,轻轻在每一个数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x”。 然后他低下了头。 一只胳膊撑在玻璃上,另一只手在数字右下方,写了个歪歪曲曲的大写字母—— “t”。 墨水不断流淌,玻璃上的痕迹渐渐混成一团,最后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而男人垂着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 江城。 白锦曦坐在电脑前,咬着笔头,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身为一个没太多记忆的江城人,她正在认真地做土特产攻略—— 陈记干货的水蜜桃干……网友评价最地道,来个三斤;城东干道口的豆皮……这个她不太喜欢,一袋吧;精口酱鸭,这个她觉得最好吃了,五袋够不够? …… 写得差不多了,她将纸一折,塞进口袋里。周小篆正要起身去吃早饭,看到她,“咦”了一声:“老大,你今天不是休假嘛?怎么还没走。” “唔,查点东西,就走了。”她含糊答,也起身。 两人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楼梯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跟所长并肩走了上来。 不正是徐司白。 周小篆往门上一靠,低声说:“其实吧,我觉得还是徐法医合适。虽说 对待你的问题,别扭小气了一点,但工作起来,那可是干净利落、果断男人。而别的人吧,那句话怎么说的?远水救不了近火。” 白锦曦看他一眼。 小篆立刻改口:“呃……这么说好像不太矜持,不合适不合适。嗯……鞭长莫及,对,鞭长莫及!” 锦曦懒得理他,又远远瞟一眼徐司白,直接转身,往后门走了。 小篆看看她的背影,心情有点难以形容。 老大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居然开始躲着,不跟徐法医吃午饭了! 而相隔数十米楼梯处。 徐司白正在跟所长说话。主要是所长在说,他话不多,但是听得很专注。 然后某个瞬间,他忽然像是若有所觉,转头,往那个方向望去。 然后就看到一抹身影,飞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怔了一下。 “小徐,那就这样?”所长说。 徐司白收回视线,看向所长,笑了笑:“好。” —— 街上比室内炎热多了。 白锦曦站在一间铺子门口,一只手拿着报纸扇凉,另一只手拎着几个满满的塑料袋。 “鸭翅膀5袋,鸭脖子也来5袋。”她豪气地说。 “好呐!”老板笑眯眯,“那妹子你是要微辣、中辣还是特辣?” 白锦曦想了想:“你等等啊。” 她在店门口坐下,要了杯冰绿豆沙,拿出手机。 翻到已经被改为“韩沉”的那个号码。他走了已经有四五天,两人一直没联络。 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吃不吃辣?” 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复。 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这家伙,不会没存她的电话号码吧? 很有可能。 于是又打了一条:“我是白锦曦。”想了想,故意加上句:“官湖派出所那个白锦曦。” —— 省局位于岚市市中心,一幢白色高楼,肃穆又宁静。 正值中午,韩沉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是两个同事,找他问某个案子的事。 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机一震。 他拿起看了一眼,放下,继续听同事说话。 结果才过了两分钟,手机再次一震。 他拿起又看了一眼,笑了笑。 两个同事自然也察觉到他连续进短信,于是都停下来。 韩沉打字非常快,手指跃动几下,短信发了出去:“吃一点。” 白锦曦很快回复,只有一个“ok”的手势表情。 过了一会儿,案子讲得差不多了,两个同事开始闲聊。 韩沉靠在椅子里,单手拿起手机,在掌心转了两圈,停下来,回复:“谢了。” 她回得依旧很快:“谢什么,心领啊。” 韩沉盯着这条短信,慢慢笑了。 这是记仇了。 他上次“心领”了她的小笼包。 旁边两同事看他表情,早觉得不对劲。 韩沉在省局吧,还有个外号,叫得很广。不过大伙儿只敢私下叫,尤其是广大女同事,没人敢当面喊。 “俏韩沉”。 取义《隋唐演义》里,唐代燕王之子、少年英雄“俏罗成”,骁勇善战,杀人无数,面容俊俏却不苟言笑,令人难以靠近。 今天居然看到“俏韩沉”拿着手机发短信,而且还面带笑容,他们能不惊讶吗? 韩沉发完短信,一抬头,也看到了同事们充满好奇的目光。 他面沉如水地站起来,将手机、烟盒往裤兜里一塞,走了。 —— 这个时间,楼梯间里没什么人。韩沉找了个有阳光的角落,往栏杆上一靠,点了根烟,静静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再次一震。 “快递单号:8794xxx1,应该明天就会到。” 他单手夹着烟,回复:“多少钱?” 这回手机隔了很久,也没有响。 韩沉摁灭烟头,直接拨了过去。 —— 白锦曦不回复,倒不是故意的。因为她站在堆满物件的快递店里,正在自个儿包装呢。 正往纸箱子缠胶带,就听到手机响了。她腾出只手,也没空看号码,直接用肩膀夹住:“喂你好。” “是我。” 白锦曦动作一顿。 隔着电话,他的嗓音听起来跟真人有点不同。似乎要更低一些,但是又很清晰,很有质感。 “哦。”白锦曦答,“怎么了?” “多少钱?”他问,“我打给你。” 白锦曦几乎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出,他此刻必然手里夹着支烟,站在某个地方,神色淡漠地讲着电话。 “不用啦。”白锦曦继续包装,哗啦啦作响,“我下次要是来岚市,你请我吃饭呗。” 在周围嘈杂的声响里,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嗯,可以。” 明明是很普通的几个字,大约是他的嗓音太清醇动听,竟令她心尖微颤了一下。 “好。”她答。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 “挂了。”他说。 “等等!”她开口,“陈离江案的报告,我把你也写进去了。报告我晚上发给你,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不用。”他答,“这些我不看。” 白锦曦“哦”了一声。想想也是,他是资深神探,这些基本报告他肯定是不看的。 “你别乱写就成。”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似乎含上了烟。 白锦曦一下子笑了,得意洋洋地说:“太好了,我最擅长乱写了。争取让这个报告成为你的黑历史啊。” —— 发完快递,还不到两点。白锦曦慢悠悠往家走。 想想周小篆今天的话,远水救不了近火,还真是胡说八道。 他就不懂,什么叫做知己之交淡如水。 快到楼下,一抬头,却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雪佛兰。 徐司白靠在车门上,远远望着她。 锦曦双手插裤兜里,笑了笑,朝他走去。 “你怎么来了?”她问。 徐司白微笑:“有人说过,案子破了,要请我吃大餐。” 白锦曦呆了呆,这话她是说过,说的时候也很有诚意。 但是…… 她的脸居然有点红了:“那个老徐……你看今天是二十八号,月底了……” 这个月她剩的几百块,全给韩沉买东西了。 徐司白倏地笑了,是那种很温和的笑,眼睛里全是浅浅的光泽。 “上车吧。”他替她拉开车门,“我可以先借你,发了工资再还给我。” 白锦曦:“……这样也可以?”坐了进去。 他的手搭在车门上,低头望着她:“你的话,没什么不可以。” 第十九章 你进我退 徐司白定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厅。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人不多。溪流一样遍布的小射灯缀在头顶,脚下是厚实柔软的羊毛毯,环境十分幽静舒适。 白锦曦点好了餐,就单手托着下巴,看徐司白点餐。 他今天穿着白衬衣,深棕色休闲裤。比在尸检所穿着白大褂时,要随意几分。不过也许是他容貌气质太过清俊和书卷气,当他抬头低声向服务生报菜名时,服务生仿佛也受到感染,讲话的声音都要低了几分、态度也更加谦恭。 其实对于徐司白的家世,白锦曦了解也不多。只听说父母都在国外,都是做科研的。应该算是书香门第。而他做法医,工资并不高,平时自己生活也很节俭。不过真到了需要花钱的地方,似乎从未见他皱过眉头。譬如买房买车、买昂贵的研究设备和书籍、为灾区募捐、请她吃饭……等等。可见家庭环境不错。 这要搁古代,就是一位淡泊名利的名门才子。 点好了菜,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餐厅正中的白色台子上,一位女演奏者正在弹钢琴,音乐声如同流水般环绕。 白锦曦看了一会儿,转头问他:“最近忙不忙?” “还好。”徐司白为自己铺好餐巾,“你呢?” “不忙。”她笑眯眯地答,“破案之后肯定是最清闲的时候,我要好好休息休息。” 他也微微一笑:“明天你休假,想去干什么?” 白锦曦手里的小银勺划了划空盘子:“我想回警校看看。好久没去了。” 岂止是好久。 失忆后一共就回去过两、三次,算起来有好几年没去了。 许是她的神色稍显落寞,徐司白的嗓音温软了几分:“好。我陪你去。” 白锦曦摆手:“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他却摇摇头:“你自己去还得坐大巴。我开车送你。” 他语气坚决,白锦曦便知道肯定说服不了他,于是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点点头笑道:“行,那就辛苦你跑一趟,谢啦!” 这时主菜上了。徐司白吃饭时一向不爱说话,白锦曦也习惯了,两个人安静地吃了起来。按照以前惯例,两人吃完饭,也就各自回家或者去加班,非常高效利落。 谁知今天刚埋头吃了一会儿,突然就破天荒听到他开口:“锦曦。” 锦曦抬头。 他放下了刀叉,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直。白皙的脸颊上,居然有了一抹绯红。眼睛很专注地看着她。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性格都比较枯燥乏味。”他说,“我没有过女朋友,也一直抱着独身的打算。因为觉得两个人的生活,也许不适合我。” 白锦曦愣愣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道:“但是……人的想法和感觉都会变,这种改变是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我想……我也许应该找一个女朋友。” —— 深夜。 白锦曦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的点点繁星。首先想到的,是明天的警校行程。 据档案记载,她出生不是在江城,而是在周边的一个县城里。据说在那里生活到十七岁,才举家搬迁到江城。失忆后,她曾经去过一趟县城。很多邻居都已搬走,没什么人认识她。偶尔遇到个老邻居,等她自报姓名,才认出来:“锦曦长这么大啦!这么漂亮,变化好大,我差点没认出来。” 警校也不是在江城读的,而是在临近的沙江市。其实沙江警校也就是个二流学校,很多人毕业了都没干警察,或者分配到下面乡镇去了。她还算工作找得好的。只是她回过一趟警校,也没什么熟人了。倒是遇到个留校的老同学,认出了她,听说了她的机遇,很是唏嘘。 至于江城的家?早已一把火烧尽。而她家搬来江城时间本就不长,所以更加没什么朋友。 这么想起来,她竟然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接连几次梦到那个男人后,她就决定要再回警校看一看。因为如果她真的有过男朋友,那也肯定是在警校期间发生的。 想到“男朋友”这个字眼,自然也就想起今天白天,徐司白在餐厅对她说的话。 当时,她脑海中的确飞快闪过了一个可能性,令她心头突地一跳。但她下意识马上放过了,没有再深究。 然后她笑着对他说:“挺好的啊,我觉得你就适合找一个温柔的女孩,才跟你相配。” 徐司白安静了几秒钟,微微一笑答:“嗯,是的。” …… 徐司白啊徐司白。 她突然觉得有点看不透他了。 一抬手,拍熄了台灯。不想了,睡觉。 —— 次日一早,徐司白就到楼下来接她了 。 沙江警校距离江城大约3小时车程,当日可以往返,两人轻装出发,在楼下吃了个早饭,便驱车驶出城区,上了高速。 高速上车不多,徐司白保持着90公里时速,开得很平稳,也很少超车。白锦曦看着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忽然就想起了韩沉。 同样修长漂亮的手,却是完全不同的驾驶风格。 一个安稳舒适,一个……惊心动魄。 “怎么突然想回警校了?”徐司白问。 白锦曦眼睛看着窗外的晨雾:“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做梦了吗?我梦到以前可能有个男朋友。所以想回警校看看。” 徐司白也有些意外,静了一会儿才答:“男朋友?” “嗯。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徐司白就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锦曦开口:“老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人比较厚道,不愿意讲出口怕打击我。是啊,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我出事后,包括这几年,他也从没出现过。那我干嘛还要去找他?其实我也已经有感觉了,那并不是一段完美的爱情。很可能我跟他以前就已经分手了。可……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要去找一找。再说了,就算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如果证明这个人真的存在,对我的记忆恢复也是有帮助的,对吗?” 徐司白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好。” —— 同样的早晨,岚市省公安局里,却是平静而忙碌。 韩沉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桌上放着个大纸箱。 他坐下来,将纸箱放在腿上,取了把裁纸刀,划开胶带。 他微挑了一下眉头。 满满一箱。 他放下刀,将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放到桌上。这时发觉白锦曦把东西包得很仔细,尤其几包易碎的食品,用汽泡纸缠得很好,一点边角都不露,缠得还挺整齐漂亮。 倒跟她平时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太相似。 此外,他还找到一张便签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酱鸭是里面最好吃的。你只能吃一点辣,但我估计你的同事爱吃,卖酱鸭的老板也说辣的才好吃。所以我每种都拿了四袋正常辣,一袋微辣的——别吃错了! 韩沉将便签纸放到一边,翻了翻桌上东西,果然鸭脖子和鸭翅,每种都有一袋微辣的,放在最上面。 这时已临近上班时间,又有几个刑警走了进来,看到韩沉桌上的东西,眼睛都亮了。 “鸭脖子,我喜欢!” “这是什么?水蜜桃干。韩老大,你从哪儿弄来的?” 韩沉随他们翻着,往椅子里一靠,低头点了根烟:“江城特产。你们分了吧。” 大伙儿当然说好,全围了过来,开始瓜分。有人识货,第一时间抓了袋鸭翅膀,一看包装袋,还有点嫌弃:“微辣?鸭翅膀怎么能吃微辣,有没有特辣的?”虽然这么说,他一只手霸占着这袋不放,另一只手去捞别的。 那人又选好了一袋,一抬头,却发现韩沉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顿时有点明白过来:“这袋不能拿?那我给你留着?” 韩沉还没说话,刑警队长秦文泷从屋外走进来:“留什么留?他不吃这些东西,全分了,一袋不剩!” 刑警们很快散了。 办公室里,开始弥漫着零食的香味。 韩沉的桌面一片被洗劫过后的狼藉。 他将那些汽泡纸、胶带收拾了一下,扔回箱子里。最后是那张便签纸。 他拿起又看了看,从桌上抽了本书,夹了进去。然后拿起手机。 “收到。”他发了两个字过去。 抽着烟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复。他又拿起手机,输入:“在干什么?” 输完之后,没有摁发送键。这么静了一会儿,他将手机往桌上一丢,只拿了烟盒火柴,起身出去抽烟了。 —— 白锦曦没回短信,是因为没看到。 她刚刚下车,与徐司白站在沙江警校的门口。 这里与她上次来时,没什么太大变化。洁白整齐的校舍,操场、林荫路。还有校门口银色的警盾标志。只是因为现在是暑假,校园里看起来没什么人。十分宁静。 其实白锦曦明白,要找到“他”不难。找个以前同学问问,也许就知道了。只是她离开已有几年,许多同学都断了联络。一时还不知从何问起。 校区不大,两人沿着林荫道走了一圈,很快就走完了,最后停在校门旁的宣传栏下。 徐司白问:“有印象吗?” 白锦曦摇摇头。 看来她的记忆实在是被毁得太彻底,在曾经生活过的校园走过,却丝毫想不起跟那个“他”有关的任何 画面。 “我想一个人再转转。”她说。 徐司白点头,便双手插裤兜里,停在宣传栏旁等她。 白锦曦便沿着宣传栏,继续往前走。走了一小段,就停步了,抬头看着墙上的照片。 这里贴着每一期学员的毕业照。当然也有她的。 不过也许是有了年头,照片看起来有些发黄,也不太清晰。她只能在其中某排,找到自己的脑袋,戴着警官帽,依稀能辨认出是她。 她又沿着照片右侧标准的姓名栏,一个个看过去。 不知道那个“他”是不是在里头。 这时,她看到了其中一个同学的名字,心念一动。 上次车祸复原后,她来警校,碰到的就是这个同学。他留在警校做助教,人很亲和,对她的遭遇也很同情。两人还聊过,互留了电话。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翻到他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一阵才被接起。 “喂?” “喂,是叶子律吗?” “是我。”叶子律似乎很惊讶,嗓音里有笑意,“白锦曦,是你吧?怎么今天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锦曦笑了笑答:“我今天回学校了,顺便打电话给你,看在不在。” 叶子律的声音有些遗憾:“不巧,我在外地出差呢。你呆几天?吃饭了吗?我打电话给食堂让给你安排饭。” 他的热情令锦曦心头一暖,笑答:“不用了不用了,我今天就回去了。我打电话,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锦曦静了一瞬,问:“你知不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有没有男朋友啊?” 叶子律也安静了几秒钟,不答反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锦曦答:“这对我恢复记忆很有帮助。” “哦,这样……”叶子律答,“其实大学的时候,我跟你不是很熟。不过我也听说过,你当时确实跟一个男生谈过恋爱。” 第二十章 多么温柔 白锦曦抬头,望着宣传栏上那张合影。 然后慢慢搜寻那个名字。 找到了。 照片上的男子,还是二十出头年纪,白皙的脸庞,眉眼英气,鼻梁挺拔。即使是班级合影这种人头很小的照片,也能看得出他的相貌十分俊朗。 与她梦中的男人,整体感觉的确很吻合。但是,也很陌生。 刚才叶子律是这么告诉她的:她的前男友名叫赵梓煦,也是同班同学。大二的时候他俩在一块了。后来临近毕业,不知什么原因分手了。据说是因为赵梓煦家庭方面的压力。 “他现在已经回老家甘肃,家里把工作安排好了,去年也结了婚。我这里还有他的电话号码。”叶子律有些犹豫,“你要吗?” “你给我吧。” 拿到了号码,锦曦却没有拨。往手机里存时,一个字一个字输入:赵……梓……煦。 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连名字都感觉这么陌生。 她再次抬头,望着照片。 左右看看,没有人。只有徐司白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她。 她冲他笑笑,忽然踮起脚,伸手一把将那张照片撕了下来,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就朝校门外走。 徐司白惊讶地看着她走近:“你……” 她将他的胳膊一拉:“走。” 坐回车上,徐司白看着那张照片,有点头疼又有点无奈:“你怎么能直接撕下来?如果想要,就去跟教务处再拿一张。” 白锦曦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答:“哪有那闲工夫。到时候他们问长问短,我还得反复解释我失忆的事。不想提!”她伸手在照片上点了点:“这个。” 徐司白怔了一下,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我前男友。” 徐司白没说话。 白锦曦笑了笑:“长得很帅吧。人家都结婚生子了。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她双手枕在脑后,往椅子里一靠,闭上了眼睛。 徐司白发动了车。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的声音传来:“白锦曦,不要难过。” “……嗯。” —— 到家已经是傍晚。 大概是看她情绪不太高,徐司白也没说吃晚饭,自己开车回所里了。 锦曦 一个人上楼、进屋。正是暮色笼罩时分,屋子里很暗。她在床头坐了一阵,也没开灯,就借着微弱的光线,静静又看了会儿,然后把照片丢进了抽屉里,拿起香烟和火柴,走到了阳台上。 楼下,老城区寂静得像一幅苍凉的画,四年来也没什么改变。她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等你毕业就结婚。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今天看到赵梓煦的照片,她竟然毫无感觉。可当她想起梦中这句话,依然有想哭的冲动。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那个人还爱着她,如果他只是不知道她的近况下落,如果他只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阻绊了,不能来找她,怎么办? 那她一定历经千辛万苦也要找到他。 可原来,现实这么没意思。 —— 她的眼泪很快止住了,只是鲜少地放纵着自己,一口又一口地抽着。正抽得没精打采,就听到手机“滴滴”响了一声。 刚才在车上手机响了,她一直没搭理。现在拿起一看,却是韩沉上午就发来的一条短信:“收到。”因为未读,所以手机一直提示。 她放下烟,回复:“好。” 然后也不抽烟了,枕着胳膊,趴在阳台上,鼻子酸酸地望着远方。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有短信进来了。 “怎么了?” 白锦曦看着短信,有点发愣。 最简单的一句问候,然而是韩沉发过来的,莫名就让人心头一跳。 她回复:“没事,今天回了趟警校,有点累。好吃吗?” 他回得很快:“好吃。” 白锦曦忍不住笑了,回:“幸不辱命!” 而电话那头,韩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机,笑了笑。 周末的晚上,办公室里已没什么人,大伙儿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很多地方的灯已经关了。 唯独他一人,坐在灯下,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 然后就收到了白锦曦的那条短信。只有一个字,不符合她的一贯风格。 也许是在这样孤寂的暮色里,男人的心志也会有片刻的迷失。看着她发过来这条隐隐透着低落的短信,下意识就敲下“怎么了”三个字。而心中,竟也泛起一丝缠绵悱恻的温柔。 只是这温柔很快戛然而止。 她刚才说回警校。 如果他没记错,她是沙江警校毕业的。 他到每一个地方,都会大范围搜索自己的未婚妻,首先排查的就是警务人员。而根据白锦曦的资料显示,她从小在k省生活、读书、工作,也没去过北京。而且她也不认识他,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 她不是他要找的人。这一点,他早已清楚。 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他将手机放回兜里,起身,走出了灯光黯淡的办公室。 而白锦曦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回复,于是又发了条短信:“你在干什么?” 依旧没回复。 稍稍有些意兴阑珊,但因为赵梓煦的事勾起的伤心,却已彻底烟消云散。她将手机丢到一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色。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次日一早。 白锦曦刚踏进办公室,就见周小篆一脸兴奋地望着自己。 “怎么啦?”她摘下警帽,丢在桌上。 小篆抓起警帽,又扣回她脑袋上:“你还不快去准备?十点,本所要跟省局开视频会议!你要汇报陈离江案的犯罪心理研究结论!” 白锦曦一愣,所长已经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脸喜色地把她叫了进去。 原来是今天一早,省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看到了陈离江案的报告,认为很有典型意义,所以要求刑侦队与负责侦破的官湖所召开视频会议,分享经验。省局的风格一向雷厉风行,领导8点布置下来,10点就要求开会。 所长拍拍她的肩膀:“好好表现,万一讲错了也不要紧,也就是在局长和全省精英面前丢丢人。” 白锦曦:“……所长,有你这么鼓励人的吗?”看了看手上的会议通知,慢吞吞地又问:“那边都有谁参加啊?” 所长:“你怎么变得这么磨叽了?赶紧去准备。” “……哦。” 虽说临时接了这么个大任务,但白锦曦也不会很紧张。报告都有现成的,她打印了一份,就坐在位置上,开始默念酝酿起来。 偏偏小篆还凑过来打扰:“老大,紧不紧张,激不激动?”过了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说:“你说韩神会不会也列席参加啊?我有点小忐忑啊。” 白锦曦抓起本书就砸在他头上。 会议时间很快就到了。 白锦曦、周小篆等人,跟着所长走进会议室,个个危襟正坐,等待省局那边的人入场。 视频设备已经连好了,白锦曦和所长面前有个摄像头,而正前方的液晶电视里,放映的正是省局会议室的画面,此刻还没有人。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 副局长、刑侦队长、刑警a、刑警b、刑警c……依次坐下。 然后韩沉走了进来。 他今天也穿了警服。白锦曦之前还没看他穿过警服,一时竟有些看愣住了。而他走到桌子一角,摘下警帽放在桌上,然后伸手拨了拨头发,抬头就朝镜头看过来。 白锦曦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就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都说男人穿制服最帅,但他怎么能帅成这个样子? 想起昨晚他发短信问她:怎么了? 心里就像被人挠了一下,痒痒的。 这时,会议开始了。副局长先做了讲话,肯定了这个案子的成功和价值。白锦曦收敛心神,听得专注。 然后是官湖所长发言,做了简单总结和今后更加努力的严肃表态。 然后就是白锦曦做报告了。 她站起来,特别认真地开始念稿子。周小篆在这时候也严肃起来,专心听她有没有念错,同时替她观察众领导的表情反应,打算会后向她报告。 然后白锦曦不知道,当她站起来后,省局刑警队那帮人,却是一阵耸动。 “我靠,官湖所还有这么漂亮的女警啊。”有人低声说,“秒杀了咱们局花啊。” 另一人小声陶醉感叹:“白锦曦,名字这么美,声音也好听。看她读稿子的样子斯斯文文,性格一定很温柔。” 韩沉坐在其中,听到这句话,笑了笑。 “韩哥,你在江城就是跟这个大美女搭档?”有人问,“怎么不跟兄弟们提啊?啊,那些特产不会就是这美女寄的吧?” 韩沉还没答,就有人插嘴:“你懂什么,韩哥眼界多高啊。辛佳那样的仙品,从北京追到岚市,他不也看不上。” 韩沉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开口:“闭嘴吧。” 领导在,众人本来也不敢太嚣张,于是都噤了声。 耳根终于清静下来。韩沉跟其他人一样,望着画面中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警 服,长发紧束在脑后,戴着警帽,敛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清秀。但那双眼依旧是波光潋滟的,眉色乌黑得像墨笔勾勒,又弯又长。此刻她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稿子,倒真如旁人所说,看起来斯文秀气了不少。 韩沉目光又滑到她的脸颊上。 一个多星期没见,他怎么觉得她脸上的肉好像多了点。虽然脸不大,距离胖也很远,但那白皙俏丽的双颊,就是有种肉嘟嘟的感觉…… 而白锦曦原本读得专心,慢慢地也有点走神了。 女人的感觉,真的是很奇怪。此刻那么多人都盯着她,可她唯独觉得,从韩沉那个方向投来的目光,最为灼人。她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大庭广众之下,无人察觉这或有或无的暗涌。但她的脸,却慢慢红了起来。 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在人群中找到你。 一个模糊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就响在她的脑海里。 白锦曦一愣,声音顿住。 见她忽然停下不读,周小篆连忙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白锦曦回神,轻咳两声,继续读了下去。 刑警们谁不眼尖?全都注意到她的突然失神。有人低声问:“白美人刚才怎么了?呆呆的,我见犹怜啊。” 韩沉也注意到了。他静静盯着她,拿过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神色静漠。 半个小时后,汇报结束了。省局领导又提了几个问题,所长和白锦曦一一作答。几个领导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很满意。这时副局长站起来说:“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官湖所的表现很让人刮目相看嘛,白锦曦这个女同志也很不错,我记住了。我还有会,先走了。你们可以再就具体情况交流交流。” 他起身一走,其他领导也都走了。那边就剩下队长秦文泷为首的一帮刑警队的人,而这边,所长也心满意足地退场了,剩下白锦曦一众刑警,跟对方大眼瞪小眼。 领导走了,气氛自然也活跃起来。秦文泷也不太拘束手下们。一个年轻刑警问:“白刑警,你的犯罪心理怎么这么厉害啊?” 白锦曦笑笑,刚要礼貌地应付过去,就见画面上,她最熟悉的那个身影起身,绕过众人,走出了会议室。 周小篆马上知情识趣地插嘴问:“哎?韩神探怎么走了啊?我还有问题想请教他呢。” 秦文泷笑笑答:“ 他烟瘾大,估计出去抽烟去了。他本来就不喜欢交流,今天肯来我还挺惊讶呢。不用管他,我们继续。” 周小篆:“哦……” 白锦曦立马露出笑容,继续跟他们交流起来。 —— 会议室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楼下就是宽阔的办公大厅。韩沉靠在栏杆上,低头点了根烟。 然后一只手勾着警帽,另一只手夹着烟,抬头。透过虚掩的门,恰好看到液晶画面上的白锦曦。 他静静地抽着,静静地看着。 偶尔不知白锦曦说了什么,里面一阵哄堂大笑,她也在笑,样子有点不好意思。 韩沉含着烟,也慢慢笑了。 又有人大概问了个难题,白锦曦眉头轻蹙,眼珠却在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主意。这不经意的小表情,却只显得灵气秀色逼人,瞬间吸引了所有刑警的目光。 也吸引了他的目光,指间的香烟兀自安静地燃烧着,他看得很专注。 有人从旁边走过,见韩沉在外面抽烟,没进会议室,倒也见怪不怪。韩沉就这么站着,远远望着,直至会议结束,众人眼看要走出来。他才将烟头摁灭,弹入垃圾桶,戴好警帽,转身下楼。 —— 白锦曦走出会议室时,就迎来了所里众人一片掌声。 今天的汇报很成功,她心里也美滋滋的。大大方方朝众人抱拳行了一圈礼,又谦虚了几句,才在位置坐下。 心里,却莫名有点小失落,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时,却见周小篆喜气洋洋从所长办公室跑了出来,凑到她跟前。 “老大!重要情报!”他用一种很猥琐的语气说道,“下周在岚市有两个很难得的培训机会,本来是只到分局层面的。副局长刚才发话了,说也给官湖所两个名额。所长说,让我们两个这青年骨干去,去岚市哦!” ———————————————— 作者有话说: 好,我要开始虐男主了。不过是甜蜜的虐,因为他艰难的禁欲时代要正式开始了。 推荐票留下! 明天见。 第二十一章 可爱如她 九月的岚市,已经有了几分秋意。清晨有薄雾,傍晚有凉风,城市繁华、漂亮而舒适,宛如江畔的一颗明珠。 白锦曦和周小篆抵达酒店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多。这是省公安厅指定的酒店,明天就要开始封闭式培训。 站在房间的窗前,望着远处的长江和山峦,近处的梧桐与街道,白锦曦只觉得心旷神怡。 小篆却非常不见外地往她床上一躺,翘着二郎腿问:“我同学车已经到了,你真不跟我们去吃饭?” 白锦曦头也不回:“不去。” 小篆起身,走到她身旁,慢条斯理地说:“小白,我看你最近,真的很危险啊。” 白锦曦瞟他一眼,他却哼着歌走了。 白锦曦回到床边坐下,也往后一靠。小篆的话,令她想起昨晚跟徐司白吃饭时的情形。 听说她要去岚市进行为期一周的培训,他也很意外:“你不是最讨厌培训开会了吗?这次怎么肯去了?” 当时她怎么答的? “老徐,我的觉悟也是会提高的。有时候我也会想培训培训,提升自己嘛。” ……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然后……摸出了手机。 收件箱里上一条韩沉发来的短信,还是一个星期前,那个晚上他们简短的交流。 想了想,输入:“你在干什么?” 然后就拿着手机等。 手机屏幕一直暗着。同样暗下去的,还有窗外的天色。 一个小时过去了。 白锦曦长长地吐了口气,将手机往口袋一塞,起身下楼找吃的去了。 —— 酒店外就是条商业街,遍布美食。白锦曦干脆一路逛逛吃吃,再买点小玩意儿,一晚上过得倒也有趣。 再回到酒店已经是九点多,隔壁的周小篆还没回来。她吃得肚饱圆肥,先去洗了个澡。出来时却眼尖地发现床上的手机在亮。 她立马就势滚了过去,抓起手机。看到“发件人:韩沉”五个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然后泛起淡淡的欢喜。 “加班。有事?” 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白锦曦看着这条短信,过了一会儿,回复:“没啥事,晚安啦。” 然后等了一阵,他果然没有再回复。白锦曦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 有些伤感地将身体摊成“大”字型,睡觉! —— 韩沉没有及时回复她的短信,真的是因为在加班。 他刚从外面回来,浑身还带着夜色的凉意。他在桌后坐下,摘下警帽,拿出手机,才看到白锦曦几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 点了根烟,抽了一会儿,才等来她的再次回复:“没啥事,晚安啦。” 韩沉单手夹着烟,盯着这条短信,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旁边有人走过来,一拍他的肩膀:“韩沉,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将手机一收,站起来:“没什么,走吧。” —— 白锦曦进入了为期一周的全封闭培训。培训的终点会有一次毕业典礼,然后直接搭乘火车回江城。全程无休、滴水不漏。 每天早上,全体学员集中晨练跑五公里。然后是一天密集的课程,三餐都是在酒店吃。晚上有时候还会研讨到八九点钟。四五天下来,把白锦曦和周小篆累得够呛。 因为够累,也够充实,这两人也没心思想别的事情。倒是学习成绩不错,每次讨论啊、小考啊,都是成绩得分最高的两位,给所长打电话汇报时,把他乐得不行。 很快就到了周五。 集中授课已经基本结束了,今天的安排,是参观省公检法各个机关、基地和博物馆,学习优秀传统和历史,感受文化氛围。 最后参观到省公安局这一站时,已经快下午六点了。大巴车缓缓驶入公安局大门,大伙儿兴奋地聊着天,周小篆也是个积极分子。唯独白锦曦很安静,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想:不会遇到韩沉吧。 结果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就见前方树荫下,一个……韩沉走了过来! 白锦曦愣愣地望着他。 天气转凉了,他穿着件薄薄的黑夹克,里面照旧是暗色polo衫,黑色长裤。这么一眼望去,只觉得脸庞白皙,轮廓鲜明。 很美…… 转念之间,大巴车已经从他身边驶过,而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只留给她一个匆匆掠过的侧脸。 白锦曦贴着车窗,下意识回头。 身旁周小篆凑了上来:“看什么呢看什么呢?” 锦曦伸手一把挡住他的脸:“看美女呢,就不给你看。” 闹腾的大巴车,就这么驶入了院子里。而韩沉又 往前走了几步,忽的顿住脚步,若有所觉地转身,双手插在裤兜里,遥遥望向大巴车。 —— 学员们一个个下车,跟在培训主任身后,步入了省局办公大楼。 首先参观了一楼办公大厅,然后是各种历史和英雄事迹宣传栏。这两个地方花了较长时间。 然后就是刑警队了。 站在开阔的办公区前,培训主任笑着介绍:“这就是闻名全国的k省刑警队,涌现了秦文泷、韩沉、汪子暮等一系列优秀刑警。这会儿他们都下班了,或者外出办案了。大家随便看看,聊聊。十分钟后,我们去食堂吃晚饭。” 这种上班地点,本就没什么可看的。大家也就从门口走过,看了一眼,或者跟门口的刑警随意聊两句,也就走了。 白锦曦慢吞吞地走着,自然而然就落在队伍最后头。到了刑警队门口,便大模大样走进去参观了。还有十分钟呢。 还有几个刑警在,全都偏头朝她看过来。她自来熟地笑笑,冲他们打招呼,又举了举胸前的参观牌示意。 很快就独自一人走到办公区的深处。 据她对韩沉的了解,必然是选择靠窗、角落、与世隔绝、冷艳高贵的位置。 果不其然,她的目光快速搜索一圈,就圈定了其中一张桌子。 桌面很整洁,东西不多。右上角放着几个文件盒,盒子侧面正是那一手漂亮的小楷。 她走过去,翻开桌上的笔记本,扉页果然写着“韩沉”的名字。 白锦曦不由得有点得意。左右看看无人,拿起桌上的笔,翻到他做笔记的最后一页,写道:“你还欠我一顿饭呢!再见!” 刚写到“见”字最后一笔,猛然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她吓得肩膀一抖。一转头,就撞上了他漆黑的眼睛。 韩沉单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她。 她的脸腾地热了,若无其事地站直了:“没什么,参观啊。” 韩沉看她一眼,伸手翻开她面前的本子。白锦曦看着他的侧脸,很有一种想要马上逃掉的冲动。 他的视线停在那行字上。 然后…… 抬头看着她。 白锦曦一脸事不关己地看向远方。 “走吧。”他双手插回裤兜,往外走去 。 白锦曦没反应过来:“干嘛?” 他回头看着她:“兑现承诺,请你吃饭。” 白锦曦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其实被他现场逮住她还真有点尴尬,好像她多么惦记这顿饭似的。而且她还有团队活动,哪里去得了? 于是双手也往裤兜里一插,大步往前走去:“你以为我多惦记这顿饭呢?我还有几分钟就得去集合,吃不了啦。心领了,我真的要走了……” 越过他时,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白锦曦心头一跳,余光瞟去,就看到他的手指扣在她手腕上。 他站在她身旁,脸就在很近的位置。 几乎是立刻,他松开了手,但眼睛依旧看着她。 “请个假,下楼等我。我去开车。” 白锦曦看着他的眼睛,竟说不出话来,半天憋出个:“哦……” 第二十二章 晦涩如我 韩沉带白锦曦去了江边的一家融合餐厅。 餐厅风格十分时尚舒适,红褐色木窗将雅间与大厅隔开,头顶是荷花状的白灯。窗外,就是长江。 锦曦在他对面坐下时,心想:看来他还是真喜欢这些古风的东西。 服务员送上菜单,韩沉接过,低头翻着,问:“想吃什么?” 锦曦答:“我又没来过,你点吧。” “嗯。” 锦曦就单手托着下巴,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锦曦最常吃饭就是跟徐司白和周小篆。小篆就不用比了。跟徐司白相比,她发觉韩沉的风格果然很不一样。 徐司白每次点菜,都是温文尔雅、进退有度,服务员都不好意思跟这位温润书生大声说话的。 而韩沉呢? 夹克脱掉了,搭在沙发上。polo衫领口的扣子是松开的。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翻着菜单,车钥匙扔在桌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还真像个公子哥……可偏偏是个刑警。 他点了几样菜,忽然抬头问服务员:“冰镇瓜汁血燕今天有吗?” 服务员笑答:“有的。” “给她来一例。” 服务员退了下去,锦曦愣住了。 她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韩沉要给她点燕窝。不是钱的问题,就是奇怪,难道她看起来很需要补? “干嘛点燕窝?”她问,“那么贵。你工资才多少啊。”她这说的是大实话,不管怎样,花的是他的钱,没必要点这种奢侈的东西。 他偏头点了根烟,往后一靠,答:“嗯,请你吃了这顿,接下来我要吃一星期泡面。” 白锦曦也不知道他的话的真假,轻轻地“哼”了一声。可心里,莫名就有点舍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舍不得什么。 他抽了两口烟,看向她:“哪天到的?” 白锦曦回忆了一下,答:“上周日。” 他呼吸间轻轻喷出白色烟雾,没说话。白锦曦反应过来,他必然是想到了,她是那天给他发的短信。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韩沉端起茶喝了一小口,问:“明天的培训选拔你也参加?” 白锦曦有点莫名其妙:“当然。”这不是废话么,明天是最后一天 啊。 灯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黑,让她有点看不透。 她转着茶杯,开口:“你上次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他慢慢喝着茶:“没有。” “哦。”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这几天的培训课程怎么样?” 说到培训课程,白锦曦还是有很多收获的,于是一门门课程跟他说了起来。而他安静地听着,始终注视着她。墨色浓郁的双眼,令白锦曦的心跳有些不稳。 最后说到课业成绩,她很得意:“我和小篆是培训班里第一、二名呢。他第一,我第二。” “周小篆?”他低声重复,显然也有点意外。 锦曦点头:“是啊。你不知道吧。他呀,是个学霸。别的不行,就是考试厉害,考试帝啊。我仅次于他。” 他看她一眼,那目光有点深沉,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这时,服务员上菜了。锦曦拿起筷子,夹了一样,又夹了一样…… 居然都超级好吃…… 她抬头瞟他一眼。 难怪他那么挑剔,口味很刁嘛。 韩沉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吃饭时跟平时的样子有所不同,拿筷子的手势很漂亮,吃得比较慢。并且只吃自己喜欢的,一盘荷塘月色,只看他反复夹藕、再夹藕,香菇、西兰花、木耳却完全不沾;而两个辣的菜,他一筷子也没伸。 不知怎的,这么安静地两个人吃着饭,锦曦的心情却慢慢飞扬起来。 —— 吃完饭,两人走出餐厅。天已经黑了,长江两岸,灯光璀璨。锦曦揉了揉肚子,提议:“走走消消食吧。” “嗯。”他将夹克搭在肩上,走在她身侧。 江岸边,是杂草丛生的滩涂,中间被人踩出一条路。两人便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江风徐徐吹来,有小孩从身旁嬉闹跑过,一时谁也没说话。 锦曦白天已经看过长江,开阔而浑浊,犹如海面。可此刻从江边走过,却是另一番景致:江水是暗黑的,也是澎湃的,随着轮船驶过,不断拍打着岸边。黑夜中潮起潮落,听在耳里,令人的心仿佛也空旷起来。 “过去看看。”她提议。 韩沉没有异议。 站在江水边,脚踩在沙土里,风更大了。锦曦望着远处一层层平缓推来的浪,只觉得 很喜欢,双手张开放在嘴边,“啊啊——”地大喊了几声。 一转头,韩沉低头在点烟。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他在笑。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瞬间在白锦曦心底蔓延开。她转头看着江水,不让这种情绪在脸上泄露出来。 心念一动,也带着几分好玩的劲头,她再次张开嘴大喊:“韩……混……蛋……哪……”尾音拖得很长,还带着点颤抖的花腔,不像是在喊人名,倒像是老城每天走街窜巷卖臭豆腐的老人的吆喝。她瞬间福至心灵,继续喊出了很对称的下一句:“臭……豆……腐……哎……” “咳咳……”韩沉居然被烟呛到了,一把抓住她的手,“真会喊。” 白锦曦转头望着他笑,瞬间怔住了。月光之下,他的脸却是模糊的。一双眼睛里隐约映着灯光,晦涩如同她身后的这一江秋水。 他还握着她的手指,锦曦的心跳“扑通、扑通”加快了。 “走吧。”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之时抬手吸了口烟,然后就一个人朝前方走去。 白锦曦:“……哦。”跟了上去。 —— 韩沉开车送她到酒店楼下时,已经是九点多。 酒店门口一直有人进出,锦曦怕遇到认识的人,也不敢多停留,跳下车:“那我走了,再见。”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嗯,再见。” 白锦曦走了两步,又回头,很客气地笑着看着他:“什么时候再去江城啊?记得联系我,我请你吃饭。”她可是后天就要火车走了。 隔着车玻璃,韩沉看着她,慢慢笑了:“好。” 锦曦有点无法直视他那双眼睛,转身走进了酒店。 —— 刚掏出门卡,刷开房门,隔壁的门立马打开了,周小篆跳了出来,一脸兴奋地盯着她。锦曦没搭理他,推门进屋,就往床上一躺。 小篆凑过来,盯着她的脸不出声。 白锦曦闭着眼睛问:“帮我请假了吗?” “请了请了。”他试探地问,“我有没有看错,刚才开车送你回来的是韩……” 锦曦睁开眼,冲他笑笑。然后起身就把他推出了门:“大半夜你跑到一个女人房间干嘛,知不知道避嫌啊!” “我靠老大你变了……”在小篆的抗议声中,锦曦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洗完澡, 再躺回床上,一抬头,就望见窗外一轮明月。 跟江滩上一样的月亮。 她抬头看了看时间,韩沉应该已经开车回到家了吧。 心里仿佛被一只小手轻轻挠着,有点痒,又有点乱,摸出了手机,翻到他的号码。 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呢? 可脑海里又突然闪现刚才那一幕—— 他转过头去,松开了她的手。 鬼使神差般,又想起很多天前,两人骑车回警局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站在楼下抽烟的样子。 还有上周的视频会,唯独他一人头也不回,抽身离去。 …… 心里突然好像有某一处涩涩的有点疼。她盯着手机屏幕半天,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丢到了一旁。 —— 韩沉回到家,照旧是一室寂静。 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十点多了。走到沙发坐下,点了根烟,拿起手机。 两条短信,都发自辛佳。他直接点了删除。 然后最新一条短信,就变成锦曦发来的,还是上周日刚到岚市时那条。 他含着烟看着她的名字,长指停在键盘上,几次想要输入,静默良久,终究还是将手机扔回桌上。 长夜孤深,他靠进沙发里,手搭在额头上,挡住了眼睛。就这么想着想着,又笑了。 第二十三章 携手相期 次日早晨。 白锦曦一踏入足以容纳百余人的培训教室,就感觉出不对劲。 已经到了的学员们,个个坐得笔直,一身警服看起来格外笔挺。后排还有几个平时学习不好的,疯狂地翻着书,好像在临时抱什么佛脚。而前面讲台上,几位培训老师今天也穿了警服,低声交谈着,气氛显得很严肃。他们身旁,还留着几个空位。 而他们头顶正上方,悬挂着一条横幅:“欢迎省刑警大队领导和同事莅临指导。” 锦曦和小篆面面相觑,在最后一排坐下,问旁边一位愁眉苦脸在看书的学员:“哥们儿,怎么回事?今天不是考试和结业典礼吗?怎么又欢迎省刑警队领导了?” 这位仁兄答:“你们不知道吗?虽然之前没公开发文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次培训最后一天会有个选拔,省刑警队马上要成立一个‘黑盾组’,专门负责连环案件和重大案件侦破。这次培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这个小组在全省范围内选人呢。要不我干嘛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我靠,犯罪心理怎么这么啰嗦,记不住啊……” 锦曦和小篆同时愣住了,对视一眼。 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听说省局向来是求贤若渴,对人才搜刮得很厉害。这难不成是副局长耍的小心机?临时要他俩来参加培训,也不说透这个目的。所长还高高兴兴把她和小篆送来了。而他俩又比较梗,一心一意在培训里争抢头名,跟别人是竞争关系,也不太熟,自然也没人跟他们提选拔这一茬。 难怪昨晚谈及培训时,韩沉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他是不是以为,她就是冲着他们这个小组来的啊? 领导们还没到,周围气氛依旧紧张安静严肃。 白锦曦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又喝一口,不停地喝着。小篆看着她:“你紧张?” “嗯。” 小篆手捧着下巴,很难得地也安静下来。 锦曦问:“你又在想什么?” 小篆答:“我在纠结啊,纠结要不要去。” “我也是。” 水喝多了,就想上厕所。趁着会议还没开始,锦曦起身,从后门摸了出去。 会场外是条走廊,两侧都是培训教室。灯光明亮,白锦曦双手插裤兜里,心不在焉地走着。厕所在楼梯拐角,结果她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韩沉一个人,同样双手插裤兜里,走了上来。听到动静,他 抬头看向她。 他今天也穿了警服,帽檐下露出一双隽黑的眼,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白锦曦看着他走近。 她觉得…… 她决定参加选拔。 “昨天怎么不告诉我今天要选拔?”她说,“我和小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韩沉在楼梯口站定,不答反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试试呗。”她答得很轻巧。 韩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越过她就要往里走,锦曦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当然,立刻又松开了。 “你也是小组成员之一吗?”她问。 他看她一眼:“是。” 锦曦微微一笑:“那么作为知情人士,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下,这个小组的工作难度大不大?领导是谁?是副局还是秦队长?会不会很严厉,在他们手下好不好混?对了,你觉得我希望大不大?” 他原本是侧身对着她,听她说完,忽然转过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哪来那么多问题?” 两人的距离立刻逼近,锦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低头看着她:“白锦曦,职业选择与调动不是开玩笑。不要让任何人和事,影响你的判断。” 锦曦愣了一下。 任何人和事?这是在向她暗示什么吗? 她静了几秒钟,答:“我没有开玩笑。相反,我是非常认真在考虑这件事。我想进特别案件调查组,不是为了升迁,也不是为了高工资。我想进,是因为对于连环案件,犯罪心理学能起到最关键的作用。”她顿了顿说:“我想用我的专长,做更多的事,帮更多人,也想学到更多。” 韩沉看着她,没说话。 然而锦曦话锋一转,又说:“但是呢,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我刚才问你那些问题,也实在是人之常情啊。当然要先搞清楚领导喜好,这个环境好不好混哪。总不能让我这棵好苗埋没了……” 说着说着,就住了嘴。因为韩沉笑了。 他穿着警服本就夺人眼球,这一笑,眉宇轮廓更是清朗动人。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他嗓音轻慢,转身走了。 锦曦抿抿嘴,跟了上去,会议时间马上到了。 忽然间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帽檐往下一压,连眼睛都差点挡住了。 “帽子戴低点,耳朵边的头发弄上去,面试的时候不要笑。” 白锦曦扶了扶帽檐,莫名其妙:“为什么?” “成功几率更高。”他的手插回口袋,推门走了进去。 —— 白锦曦刚回位置坐下,会议就开始了。 培训主任先做了简短的致辞,然后介绍了今天刑警队到场人员。以队长秦文泷为首,一共来了四个人。韩沉就坐在秦文泷身边,俨然是二号人物。 与秦文泷的满脸笑容不同,韩沉的神色始终很淡,帽檐有点低,跟座漂亮的雕塑似的。 接下来,就是秦文泷介绍特别案件调查组成立的初衷和要求。 他是位三十四五岁的俊朗男人,身材高大,目光如鹰。双手往桌上一撑,笑了笑,开口:“这个调查组,是我强烈向上级要求成立的。是一次大胆尝试,也是一次实验。我亲自任组长,不过日常具体工作由副组长韩沉负责。韩沉我想你们都听说过,就不必介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沉身上。 周小篆身旁,刚才那位唧唧歪歪的仁兄又低声开口了:“我靠!居然是韩沉,刑警中的无冕之王韩沉。在他手下干还不累死!不过有什么办法,谁叫这是全省精英挤破头都想去的地方呢!死就死吧!” 小篆也有点小激动,抓抓锦曦的胳膊:“韩神是副组长呢!” 锦曦拍掉他的手,心情也有点复杂。 顶头上司居然就是他。 刚刚她还问他,领导有什么喜好,好不好混呢。 秦文泷又宣布了选拔流程:上午是综合笔试,下午是面试。他和韩沉、培训主任三人是面试官。他也不多废话,马上就开始组织笔试。 —— 下午。 锦曦坐在走廊里,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身旁是坐得比她还直、神色更紧张的小篆。 上午的笔试已经结束了,他俩考试帝发挥都不错。因为平时成绩排一、二名,所以面试反而被安排在最后两个。锦曦倒数第二个,小篆最后。 眼看前面的人一个个出来,有的表情沮丧,有的神色兴奋。而夕阳一点点下垂,他俩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白锦曦。”有人走出面试室,叫她的名字。 “到!”锦曦深吸口气,站起来,扶了扶帽檐。突然想起韩沉的话, 低头问小篆:“为什么我面试的时候,帽子要压低点,头发要全部梳上去,然后最好不要笑?” 她这个问题丈二摸不着头脑,但小篆想了想,居然也接住了:“因为那样看起来比较像良家妇女?不那么妖?” 锦曦噗嗤一笑:“去你的!”抬起头,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比较小的房间。锦曦一走进去,就看到那三个人端正地坐在一张长桌后,每人手上都有烟,房间里烟雾缭绕。 见她走进,三人都看过来。锦曦也礼貌地看过去,一一点头致意。到韩沉时,两人目光一错,都不着痕迹地移开。 锦曦在正中的椅子坐下:“领导好!我是官湖派出所警员白锦曦。” 除了韩沉,秦文泷和培训主任都笑了。培训主任低头说:“这就是副局长交待要重点考察的人才。”声音不大,但是锦曦也听见了,心头暗暗一喜。 秦文泷吸了口烟,翻了翻资料,问:“白锦曦,你为什么想加入黑盾组?” 锦曦静了一瞬,答:“发挥我所长,伸张公平正义。令穷凶极恶的犯人伏法,让更多无辜的人得到保护。” 秦文泷和主任都笑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么个大美女,却如此干练果断、铿锵有力,很是有趣。 秦文泷又问了几个问题,锦曦一一作答。她也没什么华丽的辞藻,答案朴实简洁,但是态度始终非常专注和认真。 “我问完了。”秦文泷偏头看向韩沉,“你有问题吗?以后这可就是你的人了。” 锦曦心里颤了一下,也朝他看过去。 刚才她回答问题时,他一直安静着,锦曦也没有看他。 韩沉抬头也看向她。 然后…… 伸手,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低下头,一页页的翻着,眉目冷峻。 锦曦维持微笑看着他,心里却仿佛打翻了调味瓶。 还真打算问问题考她啊!还那么认真地翻看,看样子是不打算放水了? “我没问题。”低沉的嗓音响起,他合上了笔记本,神色淡然地看她一眼。 秦文泷和培训主任都笑笑。 锦曦心中却陡然松了口气。 真是……混蛋哪,故意吓她。 “你先回去等通知,不过提前做好准备。最快下个星期就会调到省局上班。”秦文泷说。 —— 锦曦出来后,就轮到小篆进去了。两人错身而过时,在空中击了个掌,别的就不用多说了。 这时走廊里已经没人了。锦曦走到窗边,双手撑着,长长地松了口气。 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 锦曦转头,就见韩沉抽出根烟含在嘴里,朝她走过来。 “哼……”锦曦扭头看着窗外,“刚才干嘛吓我?” 韩沉立在窗边,摘下帽子,扣在手里,静静抽着烟没答。 “你和周小篆,只能留一个。” 锦曦倏地转头。 他白皙的侧脸上,眼眸墨黑,看不出表情。 “你们是一个所的。”他又说。 锦曦的心一沉,顿时纠结又难过。 她默默想了一会儿,开口:“那还是留小篆吧,这个机会比较好……” 却见韩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逗你的。”他轻声说,“别当真。” 锦曦:“……你!” 他眼眸微阖,隐有笑意,含着烟,推门又进去了。 锦曦气呼呼地望着他的背影,想着想着又笑了。 转身,再次望着窗外。 远方,夕阳照在长江之上,江面宽广浩瀚,江轮鸣笛驶过,飞鸟啼声清脆。此刻,她心里想的不是过去的糟糕,不是悬而未决的前途;不是梦中那个令她辗转反侧的男人,也不是令她捉摸不定的韩沉。 她想的是未来。 她想,她也许可以去往更大的舞台,可以追逐更有意义的梦想。她的人生还很长。 白锦曦,每一天都要竭尽全力,让自己活得更漂亮。 ————————————————————- 作者有话说: 擦,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女主送到男主身边去了,可以联手破案啦,下章进案子! 另外,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这里的评论不算分数,我就不看啊?别误会啊,我都看的,每一条都看,每天晚上一页页的翻。我喜欢看评论,这跟有没有分数排名没关系。之前也有别人问过我,既然连载那么辛苦,干嘛还放网上,直接走实体和影视得了。的确现在也有一些影视公司找我写剧本。但是我答:因为网络连载可以有跟读者有互动,有时候看读者留言,会极 大的刺激作者的创作热情和灵感,才能保持创作活力。这是真的,我一直觉得,网上看书的女性读者,是最敏锐的,要求也是最高的。基本我稍微哪里写偏了写不到位了,你们就会提出来。是你们帮助作者成长。所以在这里,是否撒花留评不重要,评论数目也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到你们看完之后的感受、意见,不要一个个做闷葫芦啊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想好看啊好看,或者难看啊难看。你们的想法,要让老墨知道。这才是我网络连载最根本的意义所在。我想很多作者都是抱着跟我一样的想法。 爱你们,明天见~我要开始往前飚剧情了 第二十四章 狙击天堂 白锦曦站在办公桌前,将自己的物品拿出来,一样样放好。 她的桌子正对着门,不停有人经过,转头看过来。甚至还有一两个男警察,直接停在门口,大胆地张望着,冲她笑笑。 锦曦报以微笑。 桌子收拾好了,她抬头望去。韩沉就坐在斜对面靠墙的位置,拿着份《体坛周报》在看。她今早到时跟他打招呼,他也就“嗯”了一声。 这是省局专门为“黑盾组”开辟的办公室,她的试用期是半年。半年合格,就可以留下。昨天,她刚离开江城。所长和其他同事都很舍不得,但也都很支持。 而至于徐司白…… 锦曦还记得昨天送她到火车站时,他脸上的微笑和眼中的落寞。 “如果是你想去的,我就支持。”他这么说。 锦曦伸手抱了他一下。这大概是两人第一次拥抱,分开时,他的脸都红了。而她笑了:“徐司白,我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们!” …… “看什么看!”秦文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扬手拍走两个正在门口张望的男同志,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别介意,这帮兔崽子就是看个新鲜,没有恶意。”他说。 锦曦:“没事。” 他转身却朝韩沉的桌子踢了一脚:“也不知道管管!吓着锦曦怎么办?” 韩沉翻了一页报纸:“她没那么容易吓。” 锦曦有点想笑。这时秦文泷已走到她面前,微笑望着她:“锦曦,住在宿舍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很习惯,没有其他需要。”锦曦答。 秦文泷满意地点点头,又说:“犯罪心理研究,对我们黑盾组非常重要。你先开始这部分工作,等一切上正轨了,局里会从大学请两位教授过来兼职,指导、协助你的工作。” “太好了。” 秦文泷又看一眼韩沉:“至于这家伙,他对犯罪心理有偏见,别理他。当他是一部破案机器好了。”说完他就走了。 锦曦瞅瞅一直事不关己看报纸的韩沉,轻咳两声:“嗯……破案机器。hello,robot!”语调还特别悠扬。 话音未落,韩沉忽然丢下报纸,起身走过来。 锦曦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走近。 他在她桌边站定,一只手按在桌面上。 “你的顶头上司,是我。” 低沉的嗓音,令锦曦心弦轻颤。他却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三个人走了进来。 锦曦笑着站起来,一一跟他们打招呼:“hello!hello!”最后给旁边的周小篆一拳。 第一个人,居然是那天在选拔现场喋喋不休那位仁兄。小篆为他赐名“唠叨哥”。唠叨哥大名很文雅,叫施珩,来自另一个城市。他能入选,当时锦曦和小篆都挺惊讶的。 唠叨哥立马绘声绘色向他们道明了缘由:“那天我一走进面试教室,韩沉大神就开口了:‘施珩,我知道你。整个k省,指纹还原和痕迹鉴别没人比你做得更好。别的我不看,笔试你能及格,我就用你。’我擦,韩神就是韩神,不拘一格降人才啊!结果笔试我刚好考了六十分,哈哈哈!对了,今后韩沉就是我男神,谁跟我抢我跟谁急啊!” …… 第二个人,却是一位神色冷峻的沉默青年,跟韩沉一样,穿着黑色夹克。他叫迟琛。与唠叨哥和小篆形成鲜明对比,他连跟他们打招呼时,脸上都没什么笑容。小篆叫他“冷面哥”。不过锦曦听说过他,也很尊敬他,据说是另一个地级市的追捕能手,年年射击比赛、搏击比赛全省冠军,刑侦能力也很强。毫无疑问他是武力值很高的一位大将,就是不知道跟韩沉相比如何——因为这种比赛,韩沉从没参加过。 最后一个人,当然就是小篆了。韩沉和秦文泷看中了他的细致和学霸能力,打算让他做小组的“文官”,另外计算机部分也是他负责。 这就是“黑盾组”初期的全部成员。 韩沉很快就回来了。其他三人全站起来,锦曦只好也跟着站起。但韩沉显然没什么领导范儿和爱好,径自走到座位,也没发表欢迎致辞什么的,就开始忙自己的了。 其他四人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了下来。 初来乍到,唠叨哥和小篆都很收敛,只偶尔交谈一下。“冷面哥”迟琛压根就没有讲话的需求,脸深深埋在电脑后。而锦曦也一直在干自己的事。 黑盾小组的第一个上午,几乎就在安静中度过了。 到了中午,韩沉站起来。 唠叨哥立马第二个站起来:“韩哥,是去吃饭吗?啊,不知不觉中午了,还真挺饿的。” 小篆接口:“韩哥,食堂的菜好吃吗?第一天来省局上班,不太熟 呢!嘿嘿。” 冷面哥虽然没说话,但是也站起来,看着韩沉。 锦曦有点想笑,估计独来独往的韩沉,是没打算跟他们一起吃。无奈队友太强大。 果然,大概考虑他们都是新人,韩沉偏头点了根烟,静默几秒钟,答:“走吧。” —— 食堂就在办公楼侧面。五个人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唠叨哥作为韩沉的忠实粉丝,一路跟在他左侧;冷面哥虽然话不多,但是也紧紧跟在他右侧。也不知道他和韩沉有什么交情,两人还低头交谈了几句。 锦曦和小篆就落在了后面。 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很多,还得排队。还有不少人转头,看他们几个新鲜面孔。 锦曦和小篆刚在队伍最后排好,就听到前面韩沉的声音响起:“锦曦,过来。” 锦曦微怔,小篆立马捅了捅她的胳膊:“去啊。”前面的唠叨哥也接口:“是啊,女士优先,你排到我们前面来。” 锦曦便走过去,韩沉看她一眼,往后退开一步,留出空位。她插进去:“谢啦。” 韩沉没说话。 队伍移动得很快,没几分钟,锦曦就到了窗口,拿了个餐盘。 “姑娘,吃什么?”师傅看到是个美女,眼前一亮,嗓门都比之前大了几分。 锦曦伸手一点:“猪排,再来份土豆丝,二两饭。” “好呐!”师傅大勺一挥,那一份居然有别人一份半那么多,立马就把她的盘子堆满了。锦曦嘴最甜了:“谢谢师傅!您人真好。” 他们几个饭卡还没办好,韩沉的手伸过来,替她刷了卡。 “吃得不少。”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肉长哪儿去了?” 锦曦的表情也很无奈:“骨骼清奇,没办法啊。” —— 五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大约是终于放开了,唠叨哥开始跟小篆十分投缘地、天南海北地聊起天来,韩沉和冷面哥沉默吃饭,锦曦时不时接口两句。有时候听到好笑处,韩沉和冷面哥也会笑笑。 气氛倒是融洽不少。 过了一会儿,锦曦觉得口干,站起来:“我去买饮料。” 他们都没有异议。 锦曦离开后,饭桌上依旧维持原样,那两位继续插科打诨,韩沉低头一勺勺吃着饭。 忽然就听 到他们都安静下来。 韩沉抬头,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侧。 辛佳。 有k省师范大学女神之称的她,今天穿了条绿色长裙,搭配白色小外套,看起来的确是亭亭玉立,吸引了周遭不少人视线。 她手里拎着一大盒包装精致的月饼,微笑站在桌旁,朝其他几人笑笑。 “韩沉。”她喊他的名字。 韩沉看她一眼,继续低头吃饭:“什么事?” 她将月饼放到他身旁的空位上:“中秋节快到了,这是阿姨寄来的月饼,一块寄到我这儿了。今天拿过来给你。” “放着。” 这一桌谁都不傻,看得出韩沉的冷淡。于是除了冷面哥,都礼貌地装傻笑着。 辛佳冲他们一笑:“你们回头也尝尝。”然后看向韩沉:“阿姨让你按时吃饭,少抽烟。” 韩沉手持长勺,含在嘴里,眼睛看着前方,没理她。 辛佳扯起嘴角笑笑:“我先走了。”朝其他几人点头:“再见。” —— 锦曦拎着几瓶饮料转身,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漂亮女人转身从韩沉身旁走开。表情还挺……复杂。 锦曦拿着瓶水在手里掂啊掂,不紧不慢走过去,就看到自己座位上放着盒月饼。 韩沉将月饼提起来,扔到另一张空椅上。 “韩哥……刚才那位,是不是你女朋友啊?”唠叨哥不怕死地问。他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呢,毕竟那么漂亮的女人。 锦曦低头咬了口猪排。小篆瞪大眼看着韩沉。 “不是。” “哦……” 韩沉已经吃完了,将勺一放:“月饼你们几个分了。不用给我。” 锦曦心想:也不用给我。 桌上安静着。她又吃了几口,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有人在看她。 刑警的本领不是白练的。她慢慢放下勺,转头。 有点意外,是刚才那个女人。 辛佳就站在距离食堂门口不远的一面墙旁边,远远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她的脸色看起来很白,眼神……只能用阴霾来形容,像是包含着很多情绪。 锦曦静静地盯着她。 然后就看到她眼中隐约竟蓄满了泪水。 锦曦把头转过来,问韩沉:“刚才那位,是你的狂热追求者?” 她问得直接,其他几人都呆了呆。 韩沉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淡淡答:“她人不坏,不用理会。” 很快大家都吃完了,端起盘子往门口走。这时锦曦注意到,辛佳没有站在原地,而是找了张桌子一个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锦曦便放慢了脚步,落到了最后。等韩沉几人走出了餐厅,她双手往裤兜一插,拐了回去,走到了辛佳背后。 “你刚才为什么看我?”她的手往桌子上一按,低头盯着她。 辛佳被吓得全身抖了一下,抬头一看是她,脸色更难看,又红又白。但她的眼神却是漠然无比。 她嗤笑一声,转头看着一边:“谁看你了?你谁啊?” 锦曦也不跟她做口舌之争,只深深地望着她。 “神经病啊!”辛佳抓起旁边的包,转身从另一个门走了。 锦曦看着她的背影。 是因为看到她跟韩沉在一起,吃醋了才用这么怨埋的目光看着她吗? 她往门口走去,结果一眼就看到韩沉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水,望着她的方向,慢慢地喝着。看来刚才她俩的交锋,他都看在眼里了。 锦曦走到他身边,双手一摊:“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把你的红颜知己气哭了。” 韩沉扬手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她不是我的红颜知己。” 锦曦忍不住抿了抿嘴,往门外走去。 韩沉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头,若有所思地望向辛佳离开的方向。 —— 两人刚走上楼,韩沉就被秦文泷一个电话叫走了。锦曦一个人走回办公室,刚到门口,就见唠叨哥抱着一堆自己的物品,在她桌子边上转。 “干嘛?”她问。 唠叨哥将手里东西放下来:“咱俩换个位置。” “为什么?” “老大说的。刚才走出食堂,他就跟我交代了。”唠叨哥笑了笑,“大概是让我离他更近吧!” “哦。” 过了一会儿,她在新位置坐下,忽然发现一件事…… 这个位置靠墙,还背对着门。 外面经过的人看不到她了。 心情,略略有些 飞扬起来。 几个人刚坐了一会儿,就见韩沉和秦文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韩沉直接走回座位,拿起夹克,穿上。秦文泷将一份资料丢在小篆桌上:“东城区瑞丽小区,今天中午刚刚发生了一起枪击案。死者是一名普通市民。” 锦曦几人都是一怔。 枪击案? 在各种刑事案件里,枪击案的发生率是比较低的。因为在中国,枪支严格管制。只有通过黑市渠道,才能获得枪支。或者是罪犯早年私藏的猎枪等。 秦文泷脸上的笑容有点冷:“昨天中午,东城区另一个相隔不远的小区,也发生了一起枪击案。死者也是普通市民。现场初步勘测结果和弹道鉴定结果,判定是同一人、同一支枪作案。所以东城区将这个案件移交给省刑警队。黑盾组,你们的第一个案子来了。” —— 瑞丽小区,是个不新不旧的商品房楼盘。远远望去,楼宇的墙面有些斑驳和掉漆,但整体还算齐整。死者陈西贤,就住在第八层。 枪击案发生已经有快半个多小时了,楼下停着几辆警车,拉起了警戒线,还有不少居民在围观。 锦曦一踏进案发现场,就皱了皱眉头。她闻到一股酸臭味。是那种闷了许多天,才有的味道。 韩沉站在她身旁,跟唠叨哥两个戴上了手套,走进屋里。小篆和冷面哥也散开开始侦查。 锦曦缓缓走到尸体面前。 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一居室,客厅里到处丢满快餐饭盒、塑料袋、矿泉水瓶。被子胡乱扔在沙发上……几乎就没有一处是干净整洁的,显得主人的生活十分潦倒邋遢。 而他的死状,也是可怖的。 陈西贤,二十三岁,无业游民,有吸毒史。他中等个头、身材削瘦。头发有点长。 此刻,他就仰面躺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左胸衬衫一片血迹,隐隐还可以看到一个小血洞——那是子弹穿透的痕迹。而他的双眼还睁着,望着天花板。他的左手搭在沙发上,右手还拿着一块薯片,薯片上停着一只黑色苍蝇。身旁还丢着一个手机,手机上插着一副耳塞,还有低低的嘈杂音乐声传出来。 锦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对面的窗户。 玻璃窗上,一个小小的圆洞,已经被现场人员用笔圈了出来。 那是子弹射入的轨迹。 这时,韩沉 几人已经把现场大致看了一圈,走到了尸体旁。周小篆翻开手中的资料,说:“现场掉落的弹壳已经送去鉴定了,但是初步判断,跟昨天那起枪杀案的子弹一样,而且昨天也是打中心脏。弹道分析的结果:子弹是从一把美国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射出来的。并且这把枪,使用至少有几年时间了。” 唠叨哥喃喃:“巴雷特m82a1?狙击枪之王?” “是的。”小篆答,“另外,昨天死的是一位四十岁的普通市民,叫周长庚,男性,无业。根据东城分局初步调查结果,这两位受害者互不认识,生活也没什么交集。两个案发现场,除了弹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场也没有任何财物丢失。” “这个案子,很麻烦。”一直沉默的冷面哥突然开口。 大伙儿都没说话。韩沉站得离尸体最近,低着头,衣袖挽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低垂在身侧。 “锦曦。”他喊她的名字。 他明明没说用意,锦曦却下意识“嗯”了一声,很顺地就接着讲了下去:“冷面哥说得没错……” 冷面哥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锦曦反应过来,立马想改口,可一时居然想不起他的大名,于是含糊着继续说道:“……他说得对,这起案子很麻烦。 连环枪击案,无论国内国外都有发生过。国内,远的有1997年被国际刑警组织列为世界第三要案的‘白宝山’案;近的,有轰动全国的‘周克华案’。但国内这些枪击案连环杀手,都有些共同特点:他们大多是为钱财或者私仇,或者是为了逃命;使用的大多是抢来的枪支,或者私藏的猎枪、自制枪;另外其中有些人有军人背景。总而言之,中国的连环枪手,基本上都是‘悍匪’,泥腿子出身。 而国外的连环枪手更多,也更专业。大多有军人或警务背景,有的完全是心理变态,随机杀人。 我们这起案件目前看来,凶手看起来更像是随机杀人。可是,他跟国外那些成名的连环枪手又不同。” 锦曦顿了顿,嗓音也低了几分:“我们这个,更厉害。因为他使用的是普通人不太可能搞到的巴雷特m82a1,国内警方和军方也不用这个型号的狙击枪;这把枪他使用了有一些年头,而且行事非常干净利落。这都说明,他很可能是一位职业杀手。 中国并不是没有职业杀手,只是他们数量很少,并且会一直隐瞒身份、藏在暗处,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这是他们的职业准则。过 去几年,有一些富商、政要人士被杀枪击案成为悬案,就是这些人所为。只是,职业杀手一向只为钱杀人,心态极度冷静自制,绝不会跟普通市民有交集。可现在看来,这位职业杀手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从暗处突然走到了阳光下,开始了连环随机杀人。” 她抬头看着他们:“他很可能心理变态了。这意味着,只要他愿意,整个城市都会成为他的猎杀场。” ———— 第二十五章 锦曦之恸 “他很可能心理变态了。只要他愿意,整个城市都会成为他的猎杀场。” 白锦曦讲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着。 她自己却怔住了。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之前在官湖派出所,当然不可能办过连环杀人这种大案。可为什么刚才说出那番话,心中却涌出一种熟悉的感觉:紧张、冷肃,以及隐隐的……刺激感。 就好象,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她没来得及细想,因为一名刑警将死者陈西贤对门的邻居领了过来。她和小篆立刻走了过去。 —— 邻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站在发生了命案的屋门外,脸色有些苍白。 “对面的小伙子,我们平时根本没什么接触。倒是在楼道里碰到几次,他整天独来独往戴个耳机,也不理人。”她说,“不过一看就是不务正业,整天窝在家里,垃圾全堆在门口,保洁来每次都骂。警察同志,他是不是被那些混混杀了啊?” 锦曦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答:“这些小青年,很多都吸毒的。我听楼上的赵阿姨说,有一次还看到他在小区门口被两个混混打,说是没给买摇头丸的钱。现在吸毒的人都很嚣张的。” “他平时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主妇想了想,叹了口气答:“亲戚没看到。但是他之前有个女朋友,经常来,人还挺和气,那段时间也没见往外扔垃圾了,看着人不错。不过好人命都不长,听说那女孩后来出车祸死了,这小伙子那几天一直在小区里烧纸钱,还被保安骂了。唉……女的也死男的也死,吸毒的就没有个好下场!” 送走了这位主妇,小篆说:“陈西贤是个社会败类,他的女朋友死了,然后自己也被干掉了。你说,杀手是不是觉得陈西贤没必要活在这世界上,所以挑中了他啊?” 锦曦脚步一顿。别说,小篆的话听着还有点道理。 她拍拍他的肩膀:“行啊,有长进!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之过早,看完另一个死者再说。” 两人走进屋,就见韩沉三人站在留有弹洞的窗玻璃旁。唠叨哥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一个……量角器。 锦曦和小篆都被这极其原始的工具震了一下,唠叨哥却一脸严肃半蹲下来,拿着量角器对着弹孔前后左右地量。 锦曦走到韩沉身边,小声问:“这样也行?” “你以为我会招低手?”他眼睛盯着弹孔,左手把右手的黑手套紧了紧。 不招低手,那意思是招的全都是高手了?锦曦弯了弯唇,谁知就听到他说:“除了犯罪心理,就没高手。” 锦曦:“……” 这人! 这时唠叨哥擦了擦额头的汗,站了起来:“子弹并不是从正前方垂直射入玻璃面的,而是有一个50。3度角的偏移。也就是说——”他的手往阳台右前方一指:“子弹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而那个方向,狙击枪的有效射程内,只有那一栋建筑。” 众人全随着他的手望过去。那是相隔一、两百米远的一幢18层住宅楼,周围有一些楼房,高矮林立,都是些老楼,十分拥挤。另外还有一些棚户区。 唠叨哥继续说道:“而子弹与水平线的交角是13。8度,两栋楼之间的距离是155米,这两栋楼的平均层高大约都是3。5米,所以子弹是从……” “天台。”韩沉转身朝外走去。 冷面哥立刻紧随其后。唠叨哥愣了一下,也跟上去,还不忘念叨:“我神的脑子,真他妈快。” 锦曦撞撞小篆胳膊:“考试帝,你怎么没算出来?” 小篆:“我还没来得及掏计算器……” —— 这一带的房子虽然不新,但好歹是市中心,比较繁华和拥挤。他们一路走过去,就看到路旁停车线或者停车场里,停了不少车。还有一些车违章乱停。却不知一个小时前案发时,凶手是否就藏匿在其中某辆车里?从他的阴暗世界,混入普通人的生活中,准备实施他的猎杀? 一上天台,他们就看到了那个标志。 “t”。 一个红色的、酷似大写字母“t”的图案,被人用油漆喷在天台一侧内壁上。而那个方向,正好对着死者居住的楼房。 唠叨哥几乎是第一个扑上去,左手掏出一把游标卡尺,右手摸出一把螺旋测微器,就开始量。 其他几人也紧跟过去。冷面哥在内壁旁蹲下,手套在地面轻轻一擦,抬头看着韩沉:“周围都有灰土,唯独这一块被人仔细擦拭过。” 韩沉点点头。 唠叨哥接口:“角度也刚好,这里就是射击点。我靠,在射击点留下个‘t’,小白妹,赶紧分析下,他这是什么心态?” 白锦曦瞥他一眼:“你当我神仙啊,光 一个t看得出什么。搞不好他想表达的不是t,而是一颗钉子呢?” 话虽这么说,她却仔细打量着这个t。一眼望去,只觉得颜色如血,很是刺目。又正对着陈尸的方向,感觉就像是…… 把这个标志,钉在了尸体上。 她抬起头,却见韩沉一个人沿着天台边缘,慢慢地绕行着,眼睛望着下方,不知道在干什么。唠叨哥还在原地玩耍,而冷面哥忽然转身,往右前方走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蹲了下来,他面前恰好堆放着一堆杂物,而他开始在其中翻找。 锦曦看着他们,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激荡。 韩沉说得对,他们都是高手。 于是她也原地蹲下,捧着下巴,开始全神贯注地思考。 “找到了。”冷面哥忽然站了起来,脸上居然极其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举起手里的东西:“弹壳。” 韩沉走过来接过,看了看,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找到弹壳,意味着可以用专业仪器分析出关于那把枪的更多线索。小篆立马掏出证物袋,接过弹壳放进去,然后有些崇拜地看着冷面哥:“冷面哥,你是怎么知道弹壳藏在这里的?” 冷面哥已经对这个外号没有情绪反应了,抬头看了看天,答:“今天无风,这个型号的狙击枪,射击后弹壳基本往右方弹射,弹射距离也可以推断。” 小篆:“哦……” 这时韩沉朝小篆伸手:“纸、笔。” 小篆立马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递给他。韩沉撕下一张,丢还给他,走向了天台边缘。 锦曦一直看着他的动作,见状起身,凑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他的手指本就修长白皙,握笔的姿势也格外漂亮,在纸上画了数道弯曲折线,才看她一眼:“看不懂?” “嗯……” “正常。”他将笔丢给她,转头,“冷面。” 被省略的冷面哥神色如常地走过来,韩沉将纸递给他。 “你从楼梯下到八层,再从八层平台跳到那栋楼顶。后面的路线不用我说,你应该能看懂。”他说。 小篆和唠叨哥都围了过来,冷面哥拿着他画的地图看了一会儿,露出微笑:“这是凶手的逃生路线。” “嗯。”韩沉偏头点了根烟,淡淡吐出个烟圈,“跑吧。小篆计时。终点位 置再安排一个人计时。” 除了冷面哥镇定地脱了外套扔给唠叨哥,又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这怎么……就把逃生路线给画出来了啊? —— 两分钟后。 站在天台,遥遥望着冷面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奔跑跳跃在一排低矮的楼房顶上,锦曦三人眼睛都看直了。 唠叨哥最先耐不住困惑,开口:“老大,这路线怎么画出来的啊,你怎知道凶手一定是走这条路?” 香烟夹在黑色手套的指间,韩沉轻吸了一口,答:“狙击枪体积大,凶手一定不会一路背着步行往返,那样太引人注目。他会开车,并且平时将枪藏在车里。” 三人同时点头。 “他不会把车停在停车场,因为有摄像头。只会把车停在公路边的停车带里。”他说。 小篆插嘴:“这附近很多人违章乱停车,他也可以随便找个隐蔽的地方停啊。” “不会。” “不会。” 韩沉和白锦曦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锦曦开口:“任何一个熟练冷静的罪犯,作案时都不会违章停车。因为万一被交警抓住,等于是把自己送到警察手里。更何况他还是职业素养更高的杀手,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小篆和唠叨哥同时“哦”了一声。 韩沉继续说道:“来的路上我看过地图,这附近有五条马路上,画了停车带。其中一条就在楼下,但凶手肯定不会用,因为那是我们首要搜索范围。”他微阖眼眸吸了口眼,看着前方:“冷面跑的,就是能通往其中一条停车带的,最近的路。其他路线都太远,会留下更多痕迹,他一定不会选。” 唠叨哥已经听得满眼崇拜,不再发问。小篆飞快用笔记录着韩沉说的要点,而锦曦眼珠一转,问:“你怎么知道你画的路线,就一定是最近的?” 韩沉单手搭在天台边缘,另一只手掸了掸烟灰:“唠叨,怎么才能让一个路痴明白路?” 唠叨哥和小篆嘿嘿一笑,锦曦“切”了一声,扭头看向一侧。 韩沉抬眸看着她微红的脸,笑了。 “所以……”唠叨哥接着韩沉的推理说下去,“枪响案发时间很清楚,我们只要计算出凶手逃离的时间,再筛查那条公路周围、那个时间点附近的监控录像,凶手的车 就一定在其中!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 “嗯。”韩沉含着烟应了一声。 小篆激动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喃:“那就离破案不远了,太快了太快了。” “不一定。”韩沉说,“只是找到了车。” 尽管他这么说,小篆和唠叨哥依然是笑眯眯。 锦曦心情也有点复杂。既高兴,又惊讶。而看着他的侧脸,还有那乌黑的眉目,又有那么点钦佩。 谁知这时韩沉忽然偏头,看向她:“准备一下。” 锦曦:“干嘛?” “你下一个跑,我带你。”他说,“时间紧张,再找一个女警很难有你的身手。我刚才看了,需要跳跃的垂直落差都不大。你应该可以。” “……好。” 两人都脱掉外套,并且活动筋骨。小篆和唠叨哥也明白过来,小篆点点头:“还是老大想得周到!凶手也有可能是女性,所以让小白跑一次。不过她又不认识路,所以老大亲自带。” 锦曦原本没觉得什么,现在听他对韩沉一口一个老大,就似笑非笑看着他:“小篆,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哪。” 小篆没听明白,一脸懵懂。 锦曦的后脑却被人拍了一下。 “心眼儿。”他摘下手套丢给小篆。 这声“心眼儿”说得是低沉散漫,京腔十足,还带着点淡淡的横劲儿,锦曦莫名心头一甜,居然挺受用。 两人并肩站在画着t的天台边缘,锦曦背着小篆的包,里面还放着几块砖头,以模拟狙击枪袋的重量。刚刚冷面就是背着这个包跑的。 韩沉转头看着她:“一路小心,跟紧我。不要往下看。” “好。” 小篆一挥手,韩沉便跑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楼梯口。锦曦一鼓作气,跟了上去。 —— 八楼楼梯口多了扇门,一推门出去,就是开阔的平台。此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正是炽烈,锦曦一抬头,就看到韩沉手撑在阳台边缘,一跃而下,黑色身影转瞬即逝。 好在阳台与另一座楼房的顶层是紧挨着的,垂直距离只有一米多。锦曦在阳台边缘一停,闭着眼也跳了下去。 一落地,手撑在地上,就见韩沉已经跑到了楼顶另一侧,正要下楼梯。见她无事,他转身就消失了。 锦曦忽 然微愣。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的走神有点莫名其妙,于是收敛心神,继续追了上去。 这栋楼下到5层,就有条走廊,连接到另一幢楼的楼顶。上世纪90年代,很多单位就喜欢修这样的楼。锦曦穿过走廊,一眼就看到韩沉在下天台边缘的一段楼梯。 锦曦突然又愣了一下。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脸非常清晰。他一只手搭在楼梯扶手上,眼睛看着下方。黑色短发垂落额头,侧脸棱角分明。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过脸去,一跃而下。 太阳就在头顶,锦曦一低头,就看到他的影子消失在平台上,而她的影子紧紧跟随,还在奔跑。而周围,繁华都市,绵延千里,空嚣无声。 就在这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狠狠一缩。 狠狠的。毫无预兆,全无防备。 心脏部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瞬间蔓延开。如血脉般侵袭全身。 锦曦脚步猛地一顿。 但下一秒,她马上意识到正在办案,立刻又跑了起来。 可再抬头,双眼已经掉落泪水。 …… 怎么回事? 为什么跟韩沉这样奔跑追逐的一幕,会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为什么心口压抑地就快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就像那天她在梦中哭得难以自抑? …… 理智令她保持速度奔跑着,也许是因为剩下的路比较好跑了,韩沉与她的距离逐渐拉开,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然而她的双眼已彻底模糊,跑过一段又一段屋顶,跳过一道又一道阻隔。她明明跑在这里,人却好像在另一个场景里。 那个场景里,有同样一个沉稳而矫健的男人,在前方跑着。而她紧紧跟随。他们的影子,就像此刻一样,彼此遥望,却又追逐缠绕,只为一个共同的目标。 世上再没有另一个人,能够取代他们对彼此的意义。 …… 锦曦没法跑了。 她慢慢停下来,把脸埋进双手里,蹲了下来。 那个梦中的男人。 他也曾经跟她这样一起奔跑过吗? 他是否也曾频频回首, 看她是否安然无恙? 他也曾,跟她追逐过同样的理想和目标吗?正义、公平、刑警的职责,还有他们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叫什么?赵什么?她已经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而他也已在他处娶妻生子。可为什么这份感情,在被她遗忘的记忆深处,还浓烈得像火。一旦被唤起哪怕一点端倪,就灼痛她的全身肺腑? …… 她低着头,看着泪水大滴大滴掉落在地面。 直至,眼前多了一双黑色运动鞋。 胳膊一紧,被人用很大的力量从地上拽了起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韩沉。 他的额头还有汗水,t恤湿透贴在胸膛,手掌也热得灼人。他牢牢握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微涩,微疼。 深黑深黑的眼,就这么凝视着她。 “怎么回事?” 锦曦转过脸,避开他的手:“没事。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对不起,你要换个女警来测试了。” 她想挥开他的手,他却扣得更紧。 锦曦深吸口气,抬头,露出尴尬的笑容:“我刚才往楼下看了一眼,结果又恐高了。情绪有点失控……”她说的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因为很多有这样那样恐惧症的人,被逼到关头,都会情绪失控。 韩沉看着她的脸,手慢慢松开。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 “是我考虑不周。”他忽然开口,“让你跑,本意也是希望你能过恐高这一关。我让他们换人,眼泪擦了,跟我下去。” 低沉的嗓音,竟难得地带了几分温软。 锦曦鼻子又是一酸。她赶紧擦了擦眼泪:“不关你的事。我下次继续努力。” —— 坐回车上时,锦曦的眼睛还红肿着。这一车上谁不是目光如炬,但连唠叨都乖觉地都没发问。 他们坐的是一辆7座suv,小篆和锦曦坐在最后。他戳戳她的胳膊,小声问:“怎么了?” “回头再跟你说。” 事实证明,当某些男人脸色不善时,旁人谁都不敢跟他说话。 冷面开车,韩沉坐在副驾。他的手搭在车窗上,一直在抽烟,眼睛看着窗外。 然后一路都安安静静。 —— 另一个受害者,叫郑成志。 他的遇害时间是昨天中午,尸体已送检。但案发现场还保持原样。黑盾组一行人抵达时,他的妻子嚎啕大哭,嚷着一定是谁嫉恨她老公,要求警方一定抓住凶手。 郑成志四十二岁,无业,到处打点零工。因为老房子拆迁,赔了两套房子,所以日常生活还算过得去。 “除了你,郑成志还有那些亲人?”小篆问。 他妻子哽咽答:“还有个弟弟,在上海做工,明天才能赶回来。” “朋友呢?” 她恨恨答:“他的狐朋狗友很多,抽烟喝酒打牌,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好好查。”说完又哭了起来:“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小篆点点头,心里却很清楚,肯定不是这些人做的。 韩沉带着唠叨和冷面勘探现场,锦曦便去楼上楼下邻居家敲门。 楼下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听明来意,把她请了进去。 “哎,警察同志,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被人用枪杀了呢?”老太太感叹,“现在枪管得严啊,成志是招惹了黑社会吧?” 锦曦语气温和地答:“目前还不能下结论。奶奶,你在这里肯定住很久了。这郑成志平时为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仇人,纠纷呢?我们问这些,也是想尽快破案。” 老太太点点头:“我明白。”她看向锦曦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这个成志啊,小时候还是个好孩子,也孝顺。但是长大后工作不好,娶了媳妇,慢慢就变了。四十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事干。他们两兄弟,爸爸死得早,我跟他妈妈是一起看着他们长大的……” “他母亲……” 老太太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泪光:“他妈妈上个月过世了。辛苦了一辈子,把兄弟俩拉扯大,却死得辛苦啊。跟我一样,人老了,不中用,从家门口失足摔下楼梯。唉……” 锦曦静默片刻,抚了抚老人后背,又问:“那他们两兄弟,平时对妈妈怎么样?孝顺吗?尽心吗?” 老太太安静了几秒钟,答:“老二成达一直在外地打工,不过逢年过节听说都寄钱回来。成志心是好的,但他是那么个性格,整天抽烟喝酒,哪里管得了他妈。又娶了那么个媳妇。老人家心里,其实一直挺委屈啊……” —— 锦曦走回郑家,郑成志的妻子已经走了。案发 之后这几天,她跟儿子一直没住在这里。 一进门,就见他们几个已经完成勘探,站在客厅里。看到她,都抬头看过来。 锦曦的视线跟韩沉在空中一对,立马移开。 “锦曦。”他开口,“有什么结论?” 锦曦心头暖了一下。 尽管他提起犯罪心理都是一脸不屑,但事实上,不管是陈离江案还是现在的案子…… 他都在倾听她的话。 她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想起今天他们几个各显灵通,就剩她还没露一手了。 微微一笑,走到他们中间,先朝韩沉伸出手:“给支烟先。” 唠叨插嘴:“小白你好大架子。” 韩沉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伸手进口袋,摸出根烟,丢给她。锦曦接过,因为是在犯罪现场,她没有抽,而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夹在手指间转啊转。 “他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年龄25-35岁,相貌非常普通;他生活很低调,居住在本市一个中档小区,房子是租的,开一辆普通的车;但是居住范围无法推断,因为对于一个职业杀手来说,已经没有任何距离可以限制他。 杀手职业不是他的全部。他会从事一份技术型的兼职工作,譬如it维修师、仪表修理师,或者装修检验人员之类。” 她低头,将烟含进嘴里:“他的内心很寂寞。单身,没有女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但是在过去三个月里,他一定遭受了情感上的一次重大波折,他有一份很深很深的感情,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其他,被人破坏了。破坏它的,就是像两名死者这样的普通人。 一个游走在黑暗边缘、视人命如草芥的高手,却被最庸碌弱小的世人,破坏了属于他的幸福。所以现在,他来到了他们的世界里,开始一个个杀人。” 第二十六章 连环推理 “我是一个杀手。 我干了有五年、八年、十年?时间已经不重要。 我有很多钱,并且从无失手。否则我现在已经是中国警方的监下囚。 我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想玩什么就可以玩什么。虽然算不上是大富翁,但绝对没经济上的压力。 我的手指,是用来扣动扳机的;我看到一具具尸体,不会有任何感觉。只会想到,又有一笔大钱要进账。 我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很远。但没任务的时候,我又必须生活在他们其中。当我走在人群中,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等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是唠叨。 他看着站在窗边,低头沉吟的白锦曦:“白妹,虽然你把自己当成杀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活动,听着挺带感哈。可是,一个杀手的内心,有你说的这么感性吗?什么走在人群中,感觉不到存在,跟念诗似的……” 他唠叨了一堆,却只换来白锦曦一个白眼。 “废话。”她往窗台上一坐,“请注意,虽然我们遇到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心理变态了的职业杀手。但他也逃脱不了变态者的宿命——一定是长期的心理压抑,加上某次事件的刺激,才导致他的爆发。事件是外因,而起决定性作用的,永远是他的内在。” 小篆接口:“也就是说,他已经压抑很久了。” “对。”锦曦答,“否则那么多职业杀手,都不变态,唯独他变态?偶然性中一定蕴藏着必然性哪。” 此时已是下午四五点,夕阳从窗口斜射进来。昨日的案发现场,今天已是肃静一片。 锦曦抬头望去,小篆站得离她最近,依旧是一脸认真加崇拜;冷面没有表情;唠叨正在苦苦思索消化她的话。 而韩沉站得离她最远,戴着黑手套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笑的时候,总有种挺冷的气场。而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锦曦垂落目光。 她以前推理,都是凭理论和经验,去分析得到结果。 把自己当成连环杀手,去感受他的心理,甚至一言一行——这种推理习惯,她以前并没有过。可今天她竟然很有感触。不知不觉,就开始揣摩了。 难道只有连环杀手,才能触动她隐藏最深最敏锐的那根神经? 而她居然还感觉这样很是如鱼得水挥洒自如? 好在除了唠叨,没人把她当神经病。 “因为工作需要,我会经常变换居住地点,而且现在房价着实也有点高,即使是职业杀手,也负担不起太多套住房,所以我会租房子。在不算最繁华,但也绝不偏僻的小区,租一套中档住房;开一辆这个城市最常见的车,这样才能大隐隐于市。而岚市保有量最大的车,是东风雪铁龙。我会买十万出头的雪铁龙·爱丽舍;或者雪铁龙·世嘉。”她说,“不过我也许会更偏爱世嘉,因为外观更好看。颜色是黑色,因为在夜晚更不容易被发现。” 唠叨“嘿”了一声:“连开什么颜色什么品牌的车都推出来了。神了!” 锦曦笑笑:“犯罪心理侧写师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她的嗓音低了几分:“凶手的一切行为,到了我们眼里,都会变得很简单。” 其他几人都没有说话。 女人坐在窗台上,一只手撑在窗台边缘另一只手夹着根烟在玩。她的长发束成马尾,又盘到脑后,特别干净利落。而她的脸微微垂着,睫毛又黑又翘。当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狂的一句话时,竟没人感觉到违和。 而韩沉盯着她的侧脸,低头含了根烟。想起还是在犯罪现场,又取了下来。跟她一样,夹在指间。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随意转动着。 锦曦也意识到这话太嚣张了点,可刚才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她立刻继续推理,假装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因为内心的寂寞和渴求,每当我在一个城市停下,我都会去找一份普通人的工作。太专业的,没有时间去学;太简单低劣的,不屑去做。我会做一份技艺性的工作,当成爱好,也能让我像一个正常人,生活在人群中。所以我也许会是一名钟表维修师,也许是一名电脑维修师。说不定,我还有北大青鸟的培训证书。” 她说得调皮,但其他几人可没笑,极其专注地听着。 锦曦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在她脑海中,浮现了这样一个青年的形象:中等身材,削瘦结实。他也许会戴一副眼镜,提着个电脑包,穿着衬衫和休闲裤,看起来就像是这城市随处可见的it工程师。 他走路不会很快,因为太快不利于他观察周围的人和事,这是职业习惯。但没人注意到,他走路几乎是轻盈无声。 他每天按时上班、下班,活得平凡而不引人注目。但是当有任务时,他会摘掉眼镜、脱下衬衫。他 行事绝对干净利落,完事后他的心中会涌起淡淡的熟悉的成就感。但这成就感,永远无法与旁人分享。而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更多的沉默。 是什么,让这样一个杀手,终于压抑不住?终于放下他的高傲,直面灵魂的冲突? …… 锦曦缓缓睁开眼:“是颠覆。 是某一份他珍而重之的感情,被破坏;而长期以来,他心中勉强维持的天平,被彻底颠覆。颠覆到报复社会这一侧去了。” 她跳下窗台:“我讲完了。” 冷面居然第一个开口:“‘t’代表什么?” 锦曦答:“在连环凶杀案里,凶手留下的这种特殊标记,一般都会指代两种事物。” 唠叨来了兴趣:“哪两种?” 锦曦笑笑:“凶手自己,或者是‘它’。指代自己,那是天经地义,哪个连环杀手不爱自己?而‘它’,就是他们执念的东西。可以代表任何人和事。也许我们的凶手,就是从小迷恋字母t;也许他爱的人就是被钉子钉死的;也许t代表tuesday星期二……目前想要参透他的内心还太早。” 她又转头看向韩沉:“小篆有一个发现,我认为可以参考——两个受害者,他们都是对这个社会没什么贡献,也什么上进心、混日子的人。这是否是他挑选目标的标准? 不过毕竟只有两个,他们到底是被选中的,还是随机的、凑巧有相同特质,目前还不能轻易下结论。毕竟现在,他们这种人还挺多的。 而且从经验来看,国内外绝大多数连环枪手,他们的目标都是随机的,不会刻意挑选。因为仅仅是狙击时的快感和掌控感,就已经满足了他们。所以不需要再做挑选了。” 其他几人全都点头,连冷面都目露赞许。 韩沉却将手里的烟往耳朵上一放,摘了手套,丢给小篆。 小篆已经可以很习惯地接住,替老大折好收了起来。 锦曦心想:这北京公子哥的脾性,真会使唤小弟啊。 韩沉看向她,开口:“不,他们一定是被选中的。” 锦曦微怔。其实她内心直觉也是倾向于被选中的,但现在仅仅两个受害者,就下结论还太早。 “两处天台上的狙击点,地面都被人仔细擦拭过了。”他重复了一遍冷面之前的发现。 锦曦、小篆和唠叨都是一愣,冷面却 点了点头,看来他听懂了。 “杀手全副专业装备,一定戴了手套脚套,不留留下任何指纹足印。擦地面是多此一举。”他说,“只有一个解释:他要擦掉的,是汗水。” 锦曦瞬间明白了:“这说明,他在楼顶等候了一段时间,才会滴落不少汗水,需要擦拭。” 唠叨接口:“是了是了,所以受害者是选中的。因为如果是随机杀人,当时是中午,楼下人来人往,他在楼顶随便开枪都能干掉几个。他却专门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杀那两个人!” 五个人都沉默下来。 锦曦不得不承认,韩沉再一次让她感受到了传统刑侦推理手法的魅力所在。 她的犯罪心理,是从罪犯的种种行为,推断出这个人的性格和特点。 而他,却是敏锐捕捉到现场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寻找到逻辑的漏洞;或许是一块不应该被擦干净的地面,或许是午夜不应该响起的一缕钟声,从而推断出唯一准确合理的解释。 她是不是应该叫他逻辑帝? 结果没想到,这次,唠叨居然跟她心有灵犀了。他无比感叹地说:“老大,你简直就是逻辑帝啊!难怪数学那么好!” 小篆:“是啊是啊。” 韩沉笑了笑。 像是察觉到她的眼神,他抬眸看过来。 漆黑的眼,仿佛还残留着下午将她从地上拖起那时的,幽冷迫人。 锦曦笑笑,坦然平和。 他移开目光:“现场还有一个点不对——弹壳。” 唠叨接口:“是啊。我之前也在想。枪击案发生后,当地派出所接到报警赶到现场,至少也要十多分钟。他从楼顶离开到停车位我们测试过,5分钟不到。他完全有时间捡弹壳,为什么不捡呢? 他使用的狙击枪,在国内本就很少,黑市流通也不多。有了弹头和弹壳,局里十天就能给出准确报告:这些子弹是从一把什么样的枪里射出来的,使用了几年,甚至产地哪里、哪一年产的、可能从哪些渠道购买,过去是否有类似案件使用过这把枪……这样留下太多线索,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他的机会很大。” 韩沉微阖眼眸,神色淡漠:“职业杀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不捡,只有一个原因——不需要。他已经不在乎了。” 其他四人都是一愣。 韩沉将耳朵上的烟取下来 ,含在嘴里。 “这就有了个逻辑悖论。”他说,“他擦掉汗水,是不希望我们检验到他的dna。如果留下汗水,两三天时间,我们就能确定他是谁。然而弹壳他又扔在了现场。” 锦曦心里突然一震,脱口而出:“这说明,他已经不在乎将来被我们抓到。他只是不希望那么快被抓到。” 韩沉抬头,与她对视:“嗯,不仅仅是随心所欲的杀几个人、报复社会这么简单。他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会在十天内实施完成。” ——————————————- 作者有话说: 纯剧情章,摸下巴~昨天看留言,几个读者居然称杀手t为“玩水枪的男人”……你们这么嘲笑一个连环杀手,真的好么!!嘿嘿,今天周一啦,记得投推荐票。明天见! 第二十七章 已生暗潮 子夜。 锦曦一个人坐在警车里,拿着个软皮笔记本,正在低头书写。 “连环杀手t: 1、男性,25-35岁,体型结实,相貌普通;2、学历:高中或大学本专科; 3、伪装职业:电脑工程师、钟表技师等技术类工作;具有初、中级职业证书;4、住址:全市2-3环间某一中档住宅小区;5、开一辆黑色东风雪铁龙-世嘉; 6、过去三个月遭遇重大情感冲击,譬如爱人、亲人离世;7、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排除身患绝症的可能。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其计划。” 想了想,她又在下方写到:“找到受害者之间的关联和共同点,掌握他的行为规律,是破解计划的唯一路径。” 这时,旁边车门打开,小篆呼了口气,坐进来。 “他们一家都不在,问邻居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打电话关机,可能太晚了吧。现在怎么办?” 锦曦想了想:“没办法了,就在这儿等。” 小篆点点头,两人一起望着前方的住宅楼。吸毒青年死者陈西贤的前女友周思涵一家,就住在上面。只是此刻,黑灯瞎火。 今天忙到现在,能问过的人都问过了,能去过的地方也都勘测过了,除了表面看起来“不务正业”这一条,仍未发现两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 谁都明白,杀手t明天中午,肯定还会杀一个人。他们现在就是和t赛跑,争分夺秒,要赶在他杀人前,找出规律。 所以,需要挖得更深。 锦曦和小篆来查陈西贤那个车祸死了的前女友;唠叨连夜去火车线路上,拦截死者郑成志正从外地赶回来的同胞弟弟郑成达;冷面去查陈西贤外地老家的亲人关系了;韩沉在追查杀手t的车辆信息。 —— “小白,你今天下午跑的时候,为什么哭啊?”小篆开口。 锦曦静默几秒钟,转头看着他:“我告诉你,但是要保密。” “嗯!” …… 夜色越来越深,偌大的停车场里很安静,大概只有他们俩在。 锦曦讲完了,头往车椅里一靠,看着前方。 小篆很难得地脸色沉静下来,望着她,半天没出声。 “小白,抱一下。”他说,“没想到你这么痴情。” 这时,停车场有车开进来,停在离他们挺远的另一条车道上。资料显示,周家没车,估计是哪个夜归的住户。锦曦就没太在意,笑笑说:“搞这么煽情干嘛?” 话虽这么说,还是伸手抱住了他。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小篆拍了拍她的后背:“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咱们要是碰到那个赵什么,见一次揍一次。” 锦曦扑哧一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人影从他们车后走了过来。 然后……停在了车外。 高挑的身形,俊朗的脸。漆黑如墨的双眼,隔着车窗望着他们。 不正是韩沉。 锦曦的目光跟他一对,心头微颤了一下,推小篆:“好啦。” 小篆心中正替她愤慨呢,闷闷地说:“再抱会儿。啊,这样我心里才踏实。” 韩沉又看了她一眼,抬手敲了一下车窗。 小篆回头,看到是他,愣了一下,立马条件反射似地松手。 “我靠……”他小声说。 锦曦失笑:“你靠什么?” 两人推门下车。 韩沉靠在一侧车门上,看着他俩走过来。目光掠过小篆,直接落在锦曦脸上,片刻后又转头,看着前方。 他是在追查车辆信息,顺路经过这里,就来看看。 结果一来,就看到这两人抱在一起。 他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含在嘴里,低头点燃,甩了甩火柴,然后精准地弹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转头看着他们。 小篆:“老大,你怎么来了?跟你汇报一下,周家人都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俩在这儿守着呢。” 韩沉点点头,吸了口烟,将烟夹在指间,手搭在车门上,转头看着锦曦:“我顺路过来看看,马上就走。” 锦曦和小篆同时“哦”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篆深觉自己大概被误会了,但事关白锦曦的秘密,又无从解释,于是干脆拉开车门自己坐了进去:“老大那我先打个盹儿啊,以更好的状态迎接明天的挑战!” “嘭”一声车门关上,锦曦心中骂了句小样儿,又看了看韩沉。他靠着没动,侧脸静漠,也没看她,好像真的只是抽支烟就走。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锦曦干脆也去拉车门:“我也回车里打个盹儿……” “我一来,一 个两个都犯困了?”他忽然开口。 锦曦看着他的眼睛:“呃……也不是很困。”她松开车门,绕了半圈,走到他身边,也靠在车门上,看着前方。 韩沉继续抽烟,没说话。 月亮就在头顶,露天停车场只有几盏柔和的灯,一幢幢住宅楼在夜里里轮廓模糊。锦曦抬头,看着天上的几颗星,脑子里忽然闪过,今天下午,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给她擦眼泪那一幕。 她静了一会儿,开口问:“车查得怎么样?” 韩沉看着前方,微阖眼眸,吸了口烟。 “不怎么样。车找到了,是一辆黑色世嘉,但是套的假牌照,监控拍到他消失在一个岔路口,后面就跟丢了。交管部门还在全力侦查。” 锦曦就没吭声。其实她也预感到,在这么大的城市追捕一辆车,不会那么容易,尤其对方还是犯罪高手。韩沉能通过现场蛛丝马迹,锁定这辆车,已经是很大突破。接下来就要看交管部门的效率了。 依旧是跟时间赛跑。 只是,历史上哪一宗连环枪击案,是容易侦破的?这跟别的连环杀人案不一样,凶手远距离射击,现场留下的线索非常少,要快速破案,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美国的许多狙击手案件,死亡人数都是在10人以上,fbi才将罪犯抓获;国内远的不说,轰动全国的周克华案就死了11人,罪犯逃亡8年,才被公安追捕击毙。 明天中午,很可能要再死一个人。 她轻轻吐了口气。 远处,小区门口,还有几个路人驻足在一个小摊前,隐隐还有香味传来。 锦曦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我得去前面弄点宵夜。”刚要跟韩沉说“回见”,却见他将烟头摁熄,丢进垃圾桶里:“走吧。” 锦曦看着他的侧脸:“……好。” —— 烧烤摊的老板见又有客人来,很是热情:“想吃什么?什么都有!我这里干净又好吃,你看,晚上还这么多人来。” 锦曦对于路边摊是最识货的,看了一圈,认真点点头,开始一样样地指。 老板笑呵呵地拿着食材,又看向韩沉:“小伙子想吃什么?” 韩沉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一眼摊子上的各种食材:“我就不用了。” 锦曦笑了笑:“老板,多少钱?” 老板算了算,豪气地 一挥手:“六十二块,零头给你抹了!” “好。”锦曦伸手进口袋摸钱,这时就见韩沉也伸手进夹克口袋,掏出了钱包,抽了张纸币递给老板。 锦曦忙把钱递过去:“我自己给。” 韩沉胳膊一抬,就把她的手给挡住了,钱递到了老板手里。老板找了零,他收回钱包里,再将钱包揣回口袋,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锦曦拿起一串烤好的丸子,咬了一口,没说话。 很快就烤好了。 锦曦还帮小篆点了些些东西,所以就拎在手里,两人往回走,她边走边吃。 这时已经夜里一点多,长长的一条林荫道上,只有他俩并肩走着。灯光从背后射来,在路面拉出长长的影子。 周围有花草的香气,但更浓郁的,是她手里浓郁的香味。 到底是半夜了,韩沉肚子也有点饿,被那味儿扰得也有些分神。于是低头点了根烟,深吸了几口,才抬眸朝身旁的白锦曦看去。 她正在吃烤鸡翅。 身为一个美女,她吃东西的样子还是比较斯文的。右手攥了张餐巾纸,捏住了竹签的末端。嘴张得不大,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抿着嘴,津津有味地嚼着。 只是吃得比较快,这么秀气的吃法,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一串鸡翅,将竹签扔进垃圾桶。然后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低头又抽出一串香菇,一口一个。 韩沉看着看着就笑了,慢慢抬手,吸了口烟。 锦曦之前吃得太投入,现在才察觉韩沉似乎一直盯着她。她咬着一颗香菇,转头看向他。 他身上有阵阵烟草味,脸庞在路灯下也有些朦胧。那双眼漆黑无比,隔着淡淡的烟气望着她。 锦曦微怔,举起手里的烤物:“你要吗?” 其实她只是随口一句,以为他肯定会拒绝,谁知他的目光竟然很赏脸地落在她手上。 “挑串最好吃的给我。”他低头深吸了口烟,把烟从右手换到左手。 这是准备开吃了? 锦曦莫名居然有点小激动,立刻低头在餐盒里翻啊翻,又翻出一串鸡翅给他。想了想,又拿了一串小篆最喜欢吃的韭菜,心想小篆对不住了,用韭菜在鸡翅表面擦啊擦,把辣椒都给擦掉了。 韩沉接过,咬了一口,低头又看了看。 锦曦:“好吃吗?” “嗯。” 锦曦微微一笑。 韩沉很快就吃完了,将竹签丢进路旁垃圾桶里。 “还要吗?” 他吸了口烟,摇头。 锦曦也吃得差不多了,双手背在身后,跟他一起朝前走。 两人都安静着,只有脚步声轻响在路面上。 锦曦一低头,就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并肩映在马路上。他的影子就跟本人一样,挺拔漂亮。宽而匀称的肩膀,笔直的腿。还有修长的手臂,垂落在身侧。 不知怎么的,锦曦下意识抬眸,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 他穿的是黑夹克,露在外面的手掌,更显得白皙而骨节分明。左手夹着根烟,右手空着…… 锦曦的掌心忽然就浸出了微微的汗。 她被脑海里的念头灼了一下。 心想真是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想,他是不是会牵她的手? 她立刻神色如常地将自己空着那只手插入口袋里。 而韩沉抽着烟,周围很静,他的目光也落在地上两个影子上。 然后就看到锦曦把左手插回了口袋里。 他的呼吸间喷出淡淡的烟雾,然后抬头看着前方。 —— 刚走到停车场入口,韩沉手机就响了,是唠叨打来的。 他接起,朝旁边等着的锦曦摆了一下手,示意她先走。 锦曦点点头,她还得去给小篆送烧烤,凉了就不好吃。两人便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韩沉走到自己车旁,一抬头,远远看见锦曦已经走回警车旁,拉开门坐了进去。 韩沉也坐进车里。 唠叨打电话来,是汇报寻找郑成志的弟弟——郑成达的情况。 “老大,我还没找到人。”他的声音有些无奈,“郑成达没坐火车,听他老乡说是为了省钱,跑去坐了汽车。上海跑岚市的客运大巴太多了,还有一些私人的客车,我得一辆辆查。我已经让人在岚市汽车站那边盯紧了,一发现他,马上带回来问。” “嗯。”韩沉又问了他其他一些情况。挂了电话,他又逐个打给冷面、秦文泷等人通气。 放下电话,已经两点了,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他往椅子里一靠,拿起瓶水,喝了几口。 现在只能等待。等待任何一条线索能有所突破。 再抬头望去,锦曦那辆车看起来安安静静。 他静了一会儿,推门下车。 一走到后门,就看到锦曦闭着眼,斜靠在后座上,已经睡着了。驾驶位的小篆听到动静,推门下车:“哎,老大,我们都以为你走了。小白睡了,我值前半夜,她值后半夜。有事吗?要不要我叫醒她?” “不用。” 韩沉低声把其他方面情况,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最后叮嘱一旦发现周家人踪迹,马上汇报。 小篆连忙答应下来。 韩沉又看一眼后座的锦曦,问:“你就让她这么睡?” 小篆丈二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她,迟疑开口:“啊,那要怎么睡,她都是这么睡的……” 韩沉的手扶在车门上,眼睛看着白锦曦:“行了,你去忙你的。” 小篆“哦”了一声,又坐回车里,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继续查询资料。 韩沉低头看着车里的白锦曦。 秋天了,天气凉快,车窗是开着的。她没有平躺着,而是歪歪地靠在一侧座椅里。她只穿了件薄运动外套,鞋已经脱了,腿蜷了上来,露出白色的袜子。一只手枕着脸,另一只手抱着膝盖。 韩沉脱掉夹克,拉开车门,弯腰探进去,盖在她身上。 她一动不动。 韩沉双手摁在座椅上,抬头看向她的脸。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她的睡颜。依旧是印象中的样子,睡着的她看起来没有睁开眼时那么清艳夺目,嘴似乎习惯性的微嘟着,神态有点娇憨。 韩沉无声地笑了笑,刚要起身离去,谁知锦曦却像是有点热了,嘤咛一声,皱着眉,动了动。 然后膝盖上的手就缓缓滑下来。 刚好落在他的手背上。 韩沉倏地抬头看向她的脸。而她不知在梦见了什么,眉头慢慢舒展开,然后五指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掌,不动了。 他静默片刻,想要抽手。谁知刚一动,锦曦的手便抓得更紧,五指深深扣进他的掌心里。 牢牢的,好像怕就此失去。 —— 小篆低头工作了一会儿,才发觉韩沉还没走,而是在后座坐了下来,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正在抽烟,脸色静漠,好像在想事情。 他 也看到了他只穿一件衬衣,夹克盖在了锦曦,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对伙伴的关心太少了! “老大,你觉得这案子能破吗?”他小声问。 韩沉抽了口烟,答:“能。关键是时间。” 一句话说得小篆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叹了口气。 韩沉慢慢抽着烟,看着窗外的夜色。 而他的黑色夹克之下,锦曦的手依旧将他的手紧紧抓着。她没有再动,他也没动。 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今天下午那一幕。 向来神色飞扬的草根神探白锦曦,蹲在一地夕阳中,双手抱着膝盖,哭得那么伤心。 而当她抬起头,他看到她泪水满溢的双眼,忽然就感觉到心脏部位一阵刺痛。将她从地上拉起时,只差那么一点,就会把她扣进怀中。 …… 不是没有动心,不是没被诱惑。 所以后来不再回复她的短信,让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她却再次来到他的面前。 再次诱惑。 他想就这样保持上下级的关系,可以与她保持清醒的距离。他对自己的理智和自制力很有信心。时间一长,一时的诱惑和心动,都会淡去。 她却这样在他面前哭。 …… 他转头,静静看着她的脸。 是不是她的心中,也有难以忘却的人和感情?才会哭得这样伤心。 心口深处,不知何处,慢慢有点疼。 他再次看向窗外。 又抽了一会儿烟,手背无声地一翻,她的手就彻底落在他掌心中,被他反握住。 —— 锦曦醒的时候,韩沉早走了。只看到盖在身上的夹克,慢慢坐起来,帮他叠好。 小篆跟她交了班,就开始呼呼大睡。锦曦下车走了一圈,感觉神清气爽,坐回车里,继续监视等待。 到了早上八点多,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上班的人潮里,竟然终于看到周家一家三口,从小区外走了进来。 锦曦一把拍醒小篆,两人跑了过去。 周父手里提着个印着“市人民医院”的塑胶袋,看来是刚从医院回来,难怪彻夜不归。周母神色很疲惫,身旁跟着小女儿周思琳。资料记载,她今年十九岁,比亡姐周思涵小三岁。 锦 曦和小篆亮了证件,周父很疑惑:“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锦曦答:“周大叔,是这样。很抱歉打扰你,您大女儿,生前有个男朋友叫陈西贤……” 她才刚提到这个名字,三人脸色就变了。周父转头看着妻子:“你先带思琳上去。” 周母点点头,周思琳也是神色复杂地看一眼锦曦,跟母亲上了楼。 周父转身看着他们:“警察同志,那个畜生,跟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你们要问,去找别人!” 他的声音很严厉,转身就走。小篆连忙拦住他:“大叔!陈西贤昨天被人杀死了!” 这话起了作用。周父一愣,表情也有些震惊。但他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锦曦二人预料。 他笑了出来,是那种充满恨意和快意的笑:“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啊!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我今天回去要好好喝一杯,老天有眼哪!” 锦曦和小篆对视一眼。 他的脚步竟然有些踉跄。锦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周先生,为什么?你们跟陈西贤有什么恩怨?” 周父看着她,眼睛慢慢红了:“人都死了,我也不怕丢人了。警察同志,如果不是陈西贤这个祸害,我女儿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他吸毒,跟我女儿要钱。我女儿又怎么会在半夜送钱的路上,被几个混混……她一直不肯报警,我们也忍了,要她跟那个畜生也断了来往。可后来她就变得精神恍惚,没多久就出了车祸……这种人死一个,社会的祸害就少一个。你们还查什么?谁杀了他,谁就是我周家的大恩人!” …… 驾车离开周家楼下时,锦曦抬头,就看到周家三口,全站在阳台上,远远地望着他们,看不清楚表情。 小篆沉吟了一会儿,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周思涵的死,是由陈西贤间接造成的。” 锦曦一直蹙眉沉思,闻言掏出手机,刚要打给唠叨,谁知手机屏幕上,唠叨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白妹,我已经截住了郑成达,深入浅出地盘问过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严肃,“不对啊,在我的逼问下,郑成达的情绪变得很激动啊。他居然对他哥哥很有意见,他说母亲身体一直不错,走路也很小心。他坚信她的死不是意外,是哥哥为了独占拆迁赔偿房子和款项,把母亲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锦曦心头猛地一震。 是了,果然是这样。 之前他们就注意到,两个死者,最近都死了亲近的人,感觉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才来深挖这两条线。 尽管还不知道杀手t是如何从人群中找到这些目标的,但他的杀戮,不仅仅是针对无用之人这么简单。 他是为了惩罚! 刚才周父说,周思涵在半夜去送钱的路上,被人强奸。锦曦从警多年,很清楚有的吸毒者,已经泯灭人性。这样的例子曾经发生过多次,男人为了换取毒品,故意设陷阱,让自己的女人遭罪。 这么说来,t杀的两个人,很可能都是背负了人命,却未遭到法律惩治的人。 “马上去找韩沉!”锦曦说,“规律找到了!” 但是……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 中午12点10分。 岚市各个区,已到处是巡逻的警察。全市交通、公共场所的每一个摄像头,都严密监视着周围的动态。 黑盾组和刑警队的所有人人,都散布在各个城区,协助辖区警察布防。 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砰”。 一声清脆的破空声,不知在这个城市哪个角落响起。不被旁人知晓,也不被警察们洞悉。 只有躺在家中沙发旁地上的年轻女孩,一下下地抽搐着,胸口涌出阵阵鲜血。 十五分钟后。黑盾组众人接到电话—— “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她叫陈灿烂,二十一岁。”通报情况的刑警说,“她与去年12月的一宗交通事故有关。据说是她酒驾,撞死了个小女孩。后来家里花钱,找了她一个朋友顶罪。这件事当时在网上吵得很凶。所以接到报案赶往现场的民警,当场就认出了她。” ———————— 作者有话说: “惩罚”这个话题,在古往今来的侦探小说、影视剧里已经出现了无数次。希望这次,老墨能在后面写给你们不一样的阅读感受。另外说几个事~1、这文过几天会上架入v,应书城要求,到时候会往前倒v几章,所以现在你们看的这几章,都会入v。所以大家抓紧时间看哪,不要养肥,不然划不来。另外入v日我会在标题标注“入v第一更”之类的,这样你们就不会把前面看过的也买了,一定要记住哦。 2、关于《他来了,请闭眼》的影视消息,微博已经传开了,所以今天在这里也说一下。影视 第二十八章 飞翔小鸟 第三名受害者陈灿烂的死亡现场,与前两起案件,如出一辙。 中午时分,心脏中枪,一枪毙命。当时这位富家女刚刚起床,没走几步,就迎来了死神。 …… 黑盾组办公室。 韩沉、白锦曦、唠叨、冷面,每人手里夹着支烟,一下接一下地抽着,同时翻看着案发现场的资料。小篆用力嚼着口香糖,同样神情肃穆。 “三名受害者没有任何交集,没有出现在任何同一事件里。”韩沉放下资料,眼睛环顾一周,“只有一种方式,将他们与t联系在一起——” 锦曦接口:“网络。” 唠叨疑惑道:“可是除了陈灿烂的事网上闹得很凶,前两名受害者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市民。t是从哪里知道他们背负了人命呢?” 韩沉吸了口烟,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们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其他人都是一静。 “周家的人!还有郑成志的弟弟郑成达!”小篆惊讶出声,“难道是他们告诉了t?可是他们怎么会认识t?” 韩沉眼睛望着景色平静的窗外:“请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 首先被带回来的,是周家三人。 按照锦曦的嘱意,他们三人被分开讯问。果然不出她所料,周父和周母,对于所谓“t”的存在,一头雾水。就如同之前他们听说陈西贤的死讯那样震惊。 锦曦端着两杯咖啡,走入周家小女儿、周思琳所在的讯问室。 早前见面,她就觉得这女孩神态有点不对。现在想来,十九岁的她,当然比父母更熟悉网络,更有可能与t结识、并且告诉他亡姐的事。 毕竟年纪小,周思琳看起来很紧张,接过咖啡后,手指不停在杯子边缘滑动。但紧张的神色中,又带着几分毅然。 锦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问题显然令她措手不及,呆了呆答:“谁?你说谁?” “t。” 周思琳沉默几秒钟:“我不知道,不认识。” 锦曦放下咖啡,身体往前,目光专注地盯着她:“思琳,现在,这个叫t的人,正拿着一把狙击枪,狙杀这个城市里的人。他已经杀了三个人,包括陈西贤。也许你觉得陈西贤死有余辜,但是你知道吗?t曾经是职业杀手,而他现在心理 状况很可能已经不正常。换句话说,他现在杀的也许是有罪之人,可继续放纵下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对普通人大开杀戒?” 周思琳咬着下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感激他,想要保护他。”锦曦慢慢地说,“但现在你说出来,其实是帮他。在他犯下更多错误之前。你也不想t最终成为失控的连环杀手,被所有人鄙视痛恨吧?” —— 根据周思琳提供的线索,小篆和锦曦立刻登录了岚市最大的城市论坛:长江白鹤bbs。 而在警方盘问下,一直守口如瓶的郑成达,终于也不堪压力,承认是在这个bbs,与t交谈过。 没费多少功夫,小篆就从bbs里找到了当日,周思琳和郑成达分别发的帖子。 原来,跟其他知名论坛一样,长江白鹤bbs,也经常有人将现实中求助无门的冤屈和不平事,发布到网上,渴望获得舆论关注和帮助。只是现在这种“伸冤”的帖子,实在太多。网友大概也麻木了。所以除了少数热门的话题,其他很多帖子都无人问津。甚至还会遭到网友嘲笑。 周思琳和郑成达,就是这样的例子。 周思琳在主贴里,痛诉了陈西贤对亡姐的种种,并且直接写到:她姐姐那天被****回到家中后,曾告诉她,在巷子里看到外面有个人影,觉得很像陈西贤。姐姐太伤心绝望,这件事也不让她告诉父母。现在姐姐车祸死了,又没有当日证据,她想找陈西贤报仇都不能够,恳请广大网友声讨这个丧尽天良的吸毒者。 帖子的回复数只有一百多条,大部分是支持和安慰她的,但也有些耻笑和咒骂。说她姐姐太蠢,说她编故事骗关注。甚至还有人回复说:妹妹,上照片啊,不上照片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t的回复,是在80多楼出现的,回帖id就是“t”,周思琳的id是“飞翔的孤鸟”。 “t:你说的是真的? 飞翔的孤鸟:如果我说半句假话,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t:我明白了。” 周思琳发帖是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大概过了四五天,t又来回贴了。 “t:他会受到惩罚。 飞翔的孤鸟:你是谁?” t却一直没有再回复。 查阅郑成达发的帖子,两人对话过程也极为相似。 “t:你说的是真 的? 达人达己:我拿性命发誓!那是我亲娘!房子、拆迁款我都不在乎,我一分钱不要,我妈不能这么死! t:好。 …… t:他会受到惩罚。 达人达己:什么意思? 达人达己:人呢?” —— 不出所料,第三名死者陈灿烂的事,也被网友捅到了这个论坛上。不过这件事网络关注度很高,回帖数也很多,但并没有看到t的回复。 小篆立刻搜索了该论坛过去所有的帖子,结果是令人震撼的——过去一年里,t回复过的帖子,一共有13个。 黑盾组办公室里,众人神色肃穆。 “所以……”唠叨开口,“明天开始,我们需要保护的对象,是13个?” 小篆翻了翻资料,答:“不,是9个,其中有4个人,在过去一年里已经死了,或者被判刑入狱了。” 唠叨轻声说:“其实这哥们儿,也是在为民除害啊。唉!” 其他四人全看着他,没出声。 韩沉戳熄烟头,站起来:“我去找局长,立刻全市布防。” —— 傍晚六点。 距离陈灿烂死亡已经过去6小时,距离t狙杀下一个人,还有18小时。 锦曦一身疲惫,推开办公室的门。她刚从西城区警局回来,配合他们对辖区里的2个“目标”进行保护和布防。 9个可能目标,这个工作量是巨大的。既要对他们进行24小时贴身保护,又要不动声色地在周边高楼布防、守株待兔,这样才能在t明天出现时,将他一举抓获。 不过,能将范围缩小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巨大的突破了。仿佛离破案只有一步之遥。 唠叨他们都去其他区布防了,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锦曦摘下帽子,原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推开旁边会议室的门。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里面还有个人。 韩沉双手插裤兜里,站在白板前,转头看向她。 “西城布好了?” “嗯。”锦曦走到他身边,双手一撑,坐上桌子,跟他一起看着白板。 白板左边,贴着全市地图。上面已经用红笔,标出了9名可能目标,明天中午12点会在的位置。还标出了前三名受害者的遇 害地点。白板右边,则贴着他们的照片。 锦曦:“你想进一步缩小目标范围?” 韩沉也往桌子上一靠,低头点了根烟:“嗯。” “那有什么发现?” 韩沉含着烟,左手将右手的衣袖挽起来,再从桌上拿起支笔。细细长长一支笔被他握在手里,越发显得他的手修长漂亮。而他眉目专注地盯着地图,侧脸轮廓显得愈发鲜明。 锦曦的目光就这么不自觉被吸引了,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目光移到地图上。 他在前三名受害者的地点附近,画了三个圈。 “这些地方已经发生了命案,我们肯定会严格布防,警力巡逻也会更严密。所以他不会再选择这周围的目标。”他说。 锦曦循着他的笔锋望去,除了三名死者,还有两个目标,被圈了进来。 她点头:“所以这两个人,明天被选中的几率不大。” 那还剩下7个。 韩沉却吸了口烟,侧头看着她:“犯罪心理专家,有什么意见?” 他这话说得轻慢平缓,锦曦也不知道他是按照惯例微讽呢,还是就这么一说。她想了想,抽走他手里的笔,站到白板前,从那堆照片里,圈出了两个人。 “第一个郑成志,不孝、罔顾亲情、弑母;第二个陈西贤,对爱情不忠,毁掉了自己的女友。”她抬头盯着照片,“你看,剩下这7个,1个是被人指责虐待女儿、间接导致女儿被拐失踪;1个是丈夫外遇,妻子难产、精神压力大导致母子双亡;还有1个,上班时间玩忽职守,导致同事事故死亡。但因为他是企业领导的儿子,后来让人顶了罪。这个、这个……”她又点了两张照片:“也是类似。这5个人,都跟家庭、责任有关,跟前三名死者,有些类似。” “但是剩下这两个人……”她指着自己圈出来的照片,“第一个,中学副校长,盛传他过去在下面县里任职时,猥亵过一名年轻女学生,但是当事人后来意外落水,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而他因为教学业绩突出,还调到本市了。身为教师,却没有师德。” 韩沉抽着烟,静静地听她分析。 “还有这个,一家小商务公司老总。据说过去经常参加暴力拆迁,也间接闹出过人命。为了经济利益,不择手段。只是时间久远,没有直接证据。”她慢慢地说,“‘惩罚’,本身就带着‘警示’的意味。对于t来说,他不可能杀完世界上所 有这样的人,也不能完全确保把全部目标都杀光。所以,如果我是他,我就会先杀更有典型性的人。” 两人都安静下来。 锦曦说得有点口干,眼睛看着白板,伸手就去端茶杯。 谁知手指刚触到杯壁,就感觉到几根温凉的手指,覆在自己手背上。 她心里倏地一抖,转头望去。 韩沉也侧头看着她,脸色平静,眼睛深黑如墨。 原来是两人同时伸手去端中间的那杯茶,手就覆在了一起。 锦曦笑笑,先他一步把茶杯端起来,而手背也不可避免地从他掌心擦过。 “想喝自己去倒……”话音未落,她忽然反应过来,看着手里的纸杯。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倒茶。 一愣神的功夫,韩沉的手已经伸过来,把纸杯从她手里拿走。 “想喝自己倒。”他将她的话原样奉还给她。 “等会儿!”她跳下桌子,伸手就去抢。谁知韩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举起杯子就要喝。 这人!又故意欺负她吧?锦曦哭笑不得,另一只手还在挣扎去够杯子:“这杯茶我刚才……” 结果他手往前飞快一抓,居然使出了擒拿格斗术里的招式,一只手就把她两只手腕都给扣住了。锦曦本就跟他站得近,这么拉扯之下,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怀里。而他仿佛丝毫未觉,神色淡然地抬头,慢慢把茶给喝光了。 锦曦被他抓着双手,心突突地跳,想挣又挣不脱。他将空纸杯往桌上一丢,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仿佛刚才只是同事间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玩笑,他摸出根烟含在嘴里,什么也没说,走了。 锦曦一个人站在会议室里,摸了摸刚才被他捏住的手腕。居然还有点疼。 原本刚来岚市时,她对着他,的确是有些心猿意马。结果一进黑盾组,就来了连环狙击大案,忙得昏天暗地,心里那点细碎的念头,也丢到了九霄云外。跟他更多是思维上的碰撞和欣赏,不会像一开始那么心潮涟漪,但时时刻刻都在变得更熟悉、更默契。这种感觉也很好。 可刚刚这么一闹,心跳怎么这样快呢? —— 韩沉出了会议室,走到自己位置坐下。 夹着烟,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她一直没出来。 伸手,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吸着烟,看着窗外的暮色。 这时手机响了。 唠叨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哈哈老大!表扬我快表扬我!我知道凶手明天要杀谁了!” 韩沉笑了笑:“是那个副校长,还是商贸公司老总?” “哎?你怎么知道!”唠叨更兴奋了,语速极快含糊不清地说,“我神就是我神啊……是副校长!刚才我深入盘问他,这些天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哪怕是很小的事!还告诉他前几个受害者都是被一枪命中心脏。他一下子就吓软了,说四天前,他被人用红墨水打中左胸,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呢。我问了其他目标,暂时没有出现相同情况。可能t还没对他们下这个红色死亡通知书呢!可惜前三个死者已经开不了口,不知道是否也被射中过。不过我想肯定是……” 挂了电话,韩沉再次走到会议室门口。 却见锦曦一只手托着下巴,背对他坐在桌上,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明明一个婀娜美女,神态举止却像个假小子。偏偏还挺自大臭美。 “白锦曦。” 锦曦转头望着他。 他双手往裤兜一插,转身往外走:“跟我走。看看这次你有没有蒙对。” —— 次日中午。 市蓝英中学,中心办公楼顶层,副校长办公室。 被选定为目标之一、并涉嫌曾经猥亵女学生的副校长罗开舫,已经被警方秘密带走了。等待他的,既有24小时贴身保护,又有对昔日事件的深入调查。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无风,适合狙击。 这幢办公楼周围、可以作为狙击点的位置,都已于昨天半夜,埋伏了警力。只要t出现在任意地点,就会立刻被抓获。而校园中、各条主要干道上,也分布了便衣警察,警惕地监视着每一个行人。校外各条交通线路,都被严密监控,只要那辆黑色世嘉出现,就会被立刻锁定。 校长办公室里,一名身材与罗开舫酷似的中年刑警,穿好防弹衣,面容也做了专业伪装,坐在办公桌前在看报纸,作为诱饵。 黑盾组众人,则潜伏在楼下的一辆商务车中,通过多个监视器,观察着现场周围的环境。 时间一分一秒,接近十二点。 每一名警察,都在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 黑盾组每一名成员,也都全神贯注,沉肃无比。 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 t,是否真的会出现? 只存在于传闻中的职业杀手,是否会背着他的狙击枪,走入世人的视线里? ————————————————- 第二十九章 T的计划(一) 11:50。 每个警戒点上的警察,都变得更加紧绷。他们看着自己的巡视范围里,是否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现。 12:00。 黑盾组的人坐成一排,盯着每一个监控画面。小篆紧张得拿起水瓶,却忘了喝。 还没出现。 12:10。 依旧没出现。 12:20、12:20、12:30…… 所有监控器里,一片宁静。 伪装成目标人物的刑警,在报纸后悄悄拿出纸巾,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 12:45,监控车内。 韩沉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他冷着脸接起,是刑警队长秦文泷亲自打来的。 “出事了。”秦文泷在那头说,“20分钟前,网络上有人爆出了这次的连环狙击案件,还称t为‘岚城游侠’。现在整个网络已经传疯了。”他顿了顿:“t也许看到了。” 韩沉将手机往桌上一丢,站了起来:“通知各单位:撤。t不会出现了。” —— 媒体和网络,历来就是把难以掌控的双刃剑。有时候会是警方侦缉的助力;有时候,却会是极大的阻力。 譬如这次,一名常混“长江白鹤bbs”,并且嫉恶如仇的大学生,在得知陈灿烂的死亡事件后,又非常敏锐地与此前坊间已有传闻的两起枪击案联系在一起。 周思佳和郑成达的帖子,当日他都有回复支持过。所以他很快就做出大胆推测:有一名连环杀手,专杀未被法律惩治的恶徒!他立刻激动地发了一个名为《岚市游侠:正义的连环杀手就在我们身边!》的帖子。由于几个月前,陈灿烂案就引起网友广泛关注。所以这个帖子一发表,立刻被疯狂转载关注。警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 黑盾组办公室内。 唠叨一拍桌子:“靠!这网友真是坏事儿!t看到帖子,自然猜到,警察也找出了被害者之间的联系。他还怎么会按计划出现?这真是……跟t失之交臂啊!差一点就能抓住他!” 大家都没说话。 韩沉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眸看着他们:“不一定。陈灿烂网络关注度本来就很高,t也许早料到了,警方会顺藤摸瓜,锁定他剩下的目标。” 唠叨:“你的 意思是……” “也许他今天根本就没打算来。” 众人都是一静。 韩沉微微低着头,左手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摩挲,右手扣在桌面上。锦曦望着他的脸,开口:“那他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是啊。身为一个狙击手,他挑中、监视一个目标,并且制定狙击计划,是需要时间的。这就是他为什么几个月前就联系了那些发帖人,直到今日才动手的原因。黑盾组在其他论坛广泛搜索,并没有找到t的存在。既然现在,他剩下的目标,都被警方纳入羽翼之下—— 那他接下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他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韩沉放下茶杯站起来:“让交管部门抓紧查那辆车,明天的保护计划继续。” —— 新一轮争分夺秒的对抗,开始了。 深夜。 锦曦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望着白板上的地图,蹙眉沉思。 尽管他们今天,也许从t的手里救下了一个人。但一支狙击枪,藏在人群里,再厉害的神探,也是防不胜防。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一个连环杀手,简直是神也无法阻挡。 身后的门轻轻一响,是韩沉和冷面走了进来。冷面手里还提着几个盒饭,隐隐有香味传来。 “吃吧。”冷面在她面前放下一盒,就绕回去,跟韩沉并肩坐了下来。 “谢谢。”锦曦打开饭盒,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有时候会停下来,手撑着下巴,发呆。 “在想什么?” 锦曦抬眸,看着对面的韩沉。 他已经吃完了,身体往椅子里靠着,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一下下拨动着纸饭盒的盖子。 锦曦把筷子往嘴里一含:“在想t。” 韩沉看着她一会儿,移开目光。 “有什么新想法?”倒是冷面开口了。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虽然永远一张冷脸,但这么专注地看着你,倒显出几分纯挚的可爱。 “我在想t这个人的性格。”锦曦放下筷子,双手平放在桌面上,“你们想,他在论坛回复的语气。‘我明白了。’‘好。’‘他会受到惩罚’。虽然话不多,但是有两个明显特点:一、简明扼要,绝不说废话,个性比较鲜明,十分内敛;二、他并不是很强调 ‘我’。” 冷面听得十分专注,韩沉也眸光幽沉地盯着她。 锦曦接着说道:“有些人惩罚,是为了当英雄。甚至就此成名,获得媒体和大众关注;但有的人,却只是为了道德观,并不在乎自我从这个事件获利。t始终没有这么说过:‘我会让他受到惩罚’,他潜意识里似乎并不想强调‘我’的强大。而且这件事现在网上已经传疯了,刚才我看论坛,他已经有了大量粉丝,在网上疯狂呼唤他出现。如果他是一个追求名利的人,现在只要网络稍微露面,就能享受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审判者的感觉,享受网友的簇拥。但是他没有,他一直沉默、低调。” “一个好杀手?”冷面低头扒了口饭。 锦曦想了想答:“虽然用‘好’字很不合适,但是跟其他‘坏’杀手相比,他确实很不一样。” 第二十九章 T的计划(二) 她的话,令两个男人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冷面站起来,锦曦帮着把饭盒收拾,他拎了出去。 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她和韩沉,相对而坐。 韩沉点了根烟,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锦曦打了个哈欠,毕竟昨晚就没睡几小时,也有点扛不住了,起身走到角落的沙发里,躺了下来。 “我睡了,你自便。”她蹬掉鞋,身体陷进软软的大沙发里。会议室摆了两张长沙发,本就是供组员们临时补眠用的。 灯光柔和,韩沉远远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漆黑难辨。他坐在原地,没说话,继续抽烟。屋子里很安静,锦曦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心情慢慢变得柔软。 抽完了一支烟,他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抬眸看向她,眼里倒是闪过很淡很淡的笑意:“还没睡着?” 许是子夜太安静了,他的嗓音听起来也有了几分温和意味。 锦曦慢吞吞地答:“快了。” 他却忽然站起来,朝她走过来。 锦曦不发一言看着他走近。 耳朵里只有自己忽然变得清晰的心跳声。 他的袖子是挽起的,领口微微敞开,短发垂在额头,眼睛漆黑得如同墨色渲染。 “睡不着?”他双手插裤兜里,低头看着她。 锦曦虽然平时很注意形象,但办案期间从来不拘小节。跟任何一个刑警一样,到哪儿都能我行我素地酣睡。有时候躺在面包车车厢的地上,都能睡一觉。 可此刻,在韩沉的目光注视下,居然会感觉一丝不自在。 好像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这么大刺刺地躺着,是件很不文雅的事。 头顶忽然一重。然后就感觉到微凉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过。 是韩沉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锦曦一动不动。 “瞪我干什么?”他神色淡然,嗓音轻慢,“还不睡?”手插回裤兜里,转身走了。 锦曦抿了抿嘴。明明是他先走到她跟前说话的。 他走到门口,伸手摁下电灯开关,带上了门。 灯光熄灭,屋内瞬间一片漆黑。 锦曦闭上眼。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吱呀”一声门响。她睁开眼,就见一个人走了进来。门外的灯光照亮他的身形轮廓 ,却是冷面。 他反手带上门,但是没有关严,而是半掩着。然后默不作声走到另一张沙发前,躺了下来。 锦曦看着他的动作,刚要闭上眼继续睡。忽然就听到冷面开口:“他睡外面了。” 锦曦怔了一下:“哦。” —— 天蒙蒙亮时,锦曦醒了过来。 隔壁沙发,冷面背对着她,还在睡,有低低的呼噜声。锦曦轻手轻脚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一抬头,就见门边的双人沙发里,躺着个人。 正是韩沉。 而唠叨和小篆大概还在外头,彻夜未归。 锦曦脚步放得更轻,从他身边走过。一低头,却停住了。 他一米八的个子,双人沙发长度当然不够。头枕在扶手上,垫了个靠垫,腿却全悬在沙发外,鞋都没脱。清晨凉意浸人,他身上就搭了件夹克。 锦曦默默地想:这家伙为什么不睡里面的大沙发呢?冷面比他矮,让冷面窝在这个小沙发里嘛。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蹑手蹑脚走回会议室,拿了条薄毛毯出来,在他跟前蹲下,慢慢搭了上去。 隔近了看,他的脸更显得白皙,鼻梁挺拔,轮廓清晰。男人身上有微微的热气,还有轻淡的烟草气息。锦曦替他掖着毛毯,目光却落在他手上。 他的手轻垂在沙发旁,修长、骨节分明。锦曦今天才发现,他的右手虎口旁,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不过谁身上没点儿伤呢?锦曦左腰上,也有某次抓捕犯人时被刀割伤的痕迹。 这一生伤痕也许无数,却不必对人提起。 只因为他们都是刑警。 正走着神,突然就见睡梦中的韩沉眉头一蹙。然后她还没得及做任何反应,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抓住了她替他掖毯角的那只手,将她往前一拉,人就跌到了他的胸口。然后她的腰猛然一紧,竟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锦曦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还闭着,眉头皱得更重,俊脸仿佛雕塑般冷硬,头往她肩头一靠,她听到他低头轻嗅她长发的呼吸声。 然后他的怀抱收得越来越紧、更紧。两只手如同铁钳般,十指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血肉里。锦曦从来没被人这么用力地抱过,像是用尽他的全身力气,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才甘心。 锦曦完全动不了。她仿佛听到了 什么东西撞击自己的心脏,发出的巨大声音。 但他力量实在太大,她吃痛开口:“韩沉!” 他的动作一顿。 两人的脸是紧挨着的,她看到他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对视着。 他从来清明锐利的眼中,竟有片刻的迷惑,仿佛才认清眼前的人是她。 锦曦连呼吸都停住了,一动不动保持跪在沙发边,趴在他怀里的姿势。他也看着她,深黑深黑的眼。两人的唇,只差几公分的距离。 他骤然松开了她,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坐了起来。 锦曦也立刻站起来,说:“给你盖被子呢,就被你当歹徒给擒了。”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含在嘴里,站了起来:“别介意。刚才做梦了,有点糊涂。”说完也没看她,掏出火柴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口,推门就走了出去。 锦曦:“哦。” 见他走远了,她将毯子重新叠好,放了回去。又拿起自己的牙刷毛巾,去洗手间。 时间还很早,洗手间还没有人。秋日的阳光,穿透层层薄雾,从窗户射了过来。锦曦含着牙刷,垂着头,心想:他做了什么梦? 梦见了谁?令他变成刚才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 T的计划(三) 次日中午。 t杀戮计划的第五天。 黑盾组的电话突兀地响起,是东城分局局长打来的。 “韩沉!”分局局长的声音也充满凝重和焦虑,“新的受害者在我们这儿出现了。而且是一次两个!” 城东,商业新区。一幢不高的写字楼顶层。 两个男人,西装革履,相对躺在地上,胸口,血已浸透。他们都睁着眼,但已然断气。警方的警戒线外,是一群惊恐的职员们。 黑盾组成员全在现场勘探。韩沉戴着黑色手套,站在窗外,望着对面的几幢高建筑,脸色冷漠不语。 而锦曦找来这家公司的人事经理询问:“所以,他们俩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 人事经理脸色苍白地点头。 唠叨正对墙上挂着的公司名牌拍照,锦曦抬头望去,有两个注册公司名—— “华夏盛宝典当行”。 “盛宝信贷公司”。 唠叨走过来,对她耳语:“高利贷公司。东城有不少这样的公司,藏在写字楼里。” 小篆翻了翻手上的平板电脑,抬头:“在长江白鹤bbs,没有发现关于这家公司、和这两个人的控诉贴。他们也不是之前的候选目标之一,t是怎么选定他们的?”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技术人员在两名死者加密的私人电脑里,发现了一些数据。竟然是网友发表在bbs、指控这家公司放高利贷、暴力逼债,逼得不少人走投无路跳楼自杀的几个帖子。以及私家侦探对于发帖人的调查报告,将发帖人的姓名、照片、地址、工作单位都写得很清楚。 唠叨立刻叫来了公司剩下的最高负责人——财务经理。在警方的连番逼问下,他终于承认,去年的确有人发帖一直“黑”他们公司,两名老总就用了点非常手段,让那人住了嘴,还跟论坛“沟通”,删除了那些帖子,并且威胁论坛负责人,决不可对任何人提及这些事,尤其是警察。 这就是之前警方从论坛及其管理者那里拿数据时,为什么没发现这两个“候选目标”的原因。但如果t很早就一直关注论坛,就有可能看到了被删前的帖子。 个中原委,终于清晰崭露在众人面前。黑盾组众人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谁都没出声。 最后唠叨低声骂了句:“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终于还是让t再次得手。 五天,五名受害者。 一切,冥冥中仿佛依旧按照注定的轨迹发展着。 锦曦抬头,望向背对众人站在窗边的韩沉。 脑子里倏地闪过今早,他半梦半醒之际,拥抱着她的样子。他眉头紧蹙的、略显执拗的脸;他深黑而望不见底的眼睛。 一瞬间的分神,他却已转过身来,恰好跟她目光对上。他摘下手套,同时开口:“锦曦,过来。” 白锦曦走到他身边。 “有什么想法?”他将手套塞进裤兜,只露出点黑色边角。手也插回裤兜里。 锦曦跟他一起看着窗外的茫茫楼宇,答:“如果单从受害者的选择来看,t依旧坚持于他从论坛选出的目标。只是,现在他杀五个人。像今天这种漏网之鱼,不可能有第二个。剩下的目标,又都被我们保护起来了。接下来,他想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呢?” “我说过,t有一个计划。”韩沉开口,“现在回想,每一步,都是被他计划好的。”他很淡地笑了笑:“两名受害者出现后,这起案子开始被当成连环案件处理。我们去追查跟前两名死者有人命关系的相关人,那天夜里,他们却都恰好联系不上……”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唠叨插嘴:“……老大你的意思是,那天周家人去医院、郑成达不坐火车坐汽车以致联系不上,都是t安排好的?” 锦曦神色凝重地接口:“有这个可能。那天晚上生病的人是周思琳。如果t提前向他们暗示什么,让他们当晚不要跟任何人联络,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后来他们知道自己的仇人死了,询问的时候当然不会说出来,免得自己有嫌疑。马上让小篆再去找他们求证!” 韩沉继续说道:“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一切都好解释。因为警方联系不上这两个人,使得t有时间,去杀了第三人陈灿烂。而我们在这时,也追查出三名受害者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论坛。陈灿烂的事就是导火线,这时候论坛恰好爆出消息,让公众全部知道了这些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论媒体还是警方,虽然会临时保护,但因为舆论的压力,都不会放过被他选中的那十几个人。” “也就是说,他虽然只亲自惩罚了前三人,但所有被他选中的人,将来都会收到惩罚。这些人一定都会坦白从宽,因为他们宁愿入狱,也不愿意呆在外面被他狙杀。”锦曦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对。然后他今天,再亲自干掉这两个社会败类、漏网之鱼——”唠叨打了个响指,“一下子包圆了!” 三人都静默了一会儿。 唠叨又问:“那这个推断,是不是意味着,t的计划已经完成?他会就此收手消失吗?” “不会。” “不会。” 白锦曦和韩沉同时开口。 韩沉看她一眼,说:“上次现场留下的弹壳。如果只是为了惩罚这十几个人,做一回侠客,他完全没必要这样置生死于不顾。” 锦曦点点头:“是的。而且我说过,t这样一个职业杀手,之所以介入对普通人的惩戒,一定是他遭受了冲击和创伤。前面这十多个人的罪行,他是怎么惩罚的?死亡的威胁、昭告天下、认罪伏法。那伤害过他的人,又应该有什么下场呢?我们还没看到。所以……”她顿了顿:“我有感觉,这些只是序章,接下来的几天,才是他真正惩罚和复仇的开始。而有了前面这些铺垫,民众的情感已经被彻底激发。那么他即将惩罚的人,必然会被高高悬挂在这个城市的耻辱柱上,万众瞩目。同时,一定会以更惨烈的结局收场!” ———— 第三十章 今朝有酒(含小剧场) 火锅店。 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黑盾组五人围坐一桌,每人面前一个小锅。韩沉低声在和冷面说继续搜查监控的事,锦曦拿着手机在逛淘宝,小篆抱着平板电脑,继续关注网上连环狙击案的动态。唠叨听着韩沉二人说话,时不时拿起筷子,划一下面前的火锅,念叨着:“怎么还没开呢?” 今天,随着两名新遇害者出现,案情算是告一段落。一方面,警方摸清了t之前的行动规律,剩下的目标已划入保护圈,不会再有新的伤亡;另一方面,t接下来会怎么做,只能等待。所以傍晚在警局时,秦文泷听完他们的汇报,大手一挥:“今天都回去睡觉!明天开始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开了开了!都开了赶紧吃!好香好香。”唠叨夹起一大筷子羊肉卷,丢了进去。其他四人也都抬头,停止了讲话或上网,拿起了筷子。 想起来,这还是黑盾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聚餐。 唠叨举起面前的茶:“老大,给大家说两句呗。”其他人也举起杯子,望着韩沉。锦曦也看着他,空出来那只手的手指,无声轻划着桌面。 韩沉身体前倾,也端起了杯子。没看他们,而是盯着杯中映着灯光的水面。 “平安喜乐,得偿所愿。”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大家安静了几秒钟。 唠叨先开口,依旧是狗腿的语气:“老大就是老大!”他一拍身旁小篆的背:“简明扼要、嘱意深远!”他也将杯中茶一口喝干,放下说:“是啊,咱们刑警,收入低、升官发财几率也很小。求的不就是个平安喜乐么!至于得偿所愿……老婆孩子房子,我靠,我的前路还很漫漫啊!” 大伙儿全笑了,连冷面都露出了右颊的那个小酒窝。 唠叨其实是个清秀的长相,细眉长眼,直鼻梁,小薄唇,身材也很清瘦。要是打扮好了,也基本算个帅哥。但他讲话实在太啰嗦,而且还很粗放。一个清秀的帅哥,本质却是啰嗦的汉子,实在让人的心情有点难以形容。 大伙儿开吃。 锦曦往锅里丢了几片羊肉、几片木耳,就放下筷子等。脑子里却再次响起韩沉刚才的话。 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眸光一偏,就望向了他。结果就看到他烫好了一筷子羊肉,夹入碗中,蘸了蘸麻酱。倏地抬头,也看向了她。 桌上蒸汽缭绕,他的眼睛看起来很 黑很漂亮。 锦曦移开目光,夹起羊肉片,低头吃了起来。 得偿所愿。 很简单的四个字。仔细咀嚼,却有种温暖和酸涩交织的味道。 有小篆和唠叨在,饭桌永远不会冷清。两人插科打诨,锦曦再画龙点睛来个一两句,连韩沉都时不时地笑出声。桌上气氛越来越好。 玩着玩着,唠叨自然也大胆了。男人一大胆,就会开始调戏饭桌上的女人。当然,这个调戏可能是善意的、装傻卖萌的。 “锦曦啊!”唠叨用筷子把碟子一敲,“江湖人称小白妹。我要代表全省警务系统男同胞,问你一个问题:你有男朋友吗?江城那个小有名气的才子法医,是你的人吗?” 锦曦笑笑,抽出一支筷子,也在碟子上慢条斯理地敲了敲:“当然不是。本姑娘很享受单身的生活——才没你那么饥渴!” 一句抢白,令众人全笑看着唠叨。冷面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唠叨的背,以示安抚。唠叨佯怒:“连你都嘲笑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服务员,上啤酒!要3块1瓶的!2块1瓶的本少爷瞧不上!”又伸过脸去,讨好地看着韩沉:“老大,喝点酒成吗?你开车你就别喝了,我们喝点,放松放松。” “嗯。”韩沉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抬眸看了眼白锦曦。 锦曦跟他目光一对,旋即又移开。 结果酒一端上来,唠叨又拿起一瓶,放在韩沉面前,特别一本正经地说:“老大,咱们接下来玩游戏,你作为领导也得参与啊。这样,你要输了,随便指定这桌一个人替你喝,怎么样?” 话音刚落,小篆就抗议:“唠叨,你也太会拍马屁了吧?” 唠叨:“怎么?咬我啊?” 锦曦以为韩沉也许会拒绝,谁知就见他伸手将那瓶酒拿起来,一低头,轻松就用嘴把瓶盖给起了,往唠叨面前一放,然后人往椅子里一靠:“行,你替我喝。开始吧。” 唠叨一呆,其他人:“……哈哈哈!”齐声笑了出来。 许是被老大伤到了,唠叨问起问题来,也开始走完全的犀利路线了。 “跟小白一样的问题,你们都有没有过男/女朋友?小篆先来。” 小篆:“我……没有过啊。警局女的那么少,老大这种又不是我的菜。” 小白头也不抬,只抬手掐了一下他的腰。小篆“哎呦”一声疼得跳起来,众人全 笑了,唠叨倒了一满杯啤酒,往他面前一放:“喝吧。” 小篆困惑:“没谈过女朋友,为什么就要喝酒?我以为只要回答问题就可以了……”话没说完,就被唠叨灌了满嘴的酒,咕噜咕噜喝完了。 “第二个:冷面。”唠叨点名。 冷面眼睛盯着桌面:“有过。” 众人“哦”了一声,结果就看他自己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干,然后不说话了。 桌上的气氛莫名变得有点低落起来。 唠叨立刻调节气氛,站起来:“我呢?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青年才俊,当然是——没有过女朋友。”也端起一杯,干了。 众人都笑,气氛瞬间仿佛又活了过来。 然后大家有意无意都看向了韩沉。 韩沉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意思,端起茶杯,示意身旁的冷面碰杯,淡淡地说:“一样,有过。”然后将茶一饮而尽。 唠叨和小篆:“哦……” 锦曦盯着面前的那杯啤酒,手指沿着杯壁,轻轻地敲啊敲。 唠叨又干掉了一杯酒,然后举起空杯子向韩沉晃了晃:“老大,我这次代你喝了,下一轮可不是我了!” 韩沉伸手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偏头点了根烟,点了点头。 “第二个问题——”唠叨贼兮兮地看着白锦曦,“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白锦曦一怔。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停在她身上。在她看来,尤其是韩沉的目光,灼灼逼人。 小篆知情识趣,替她瞪了一眼唠叨:“你这什么问题啊?怎么全是情情爱爱的,真是像小白说的,饥渴得不行啊!” 唠叨却说:“你懂什么?知不知道省局有多少人托我问白妹这问题?事关好多条烟呢!你不知道白妹现在是省局新女神啊?外界全传闻她温柔贤惠、斯文还有书卷气!” 白锦曦噗嗤笑了,端起啤酒杯,朝他摇了摇:“我选择不回答。”抬头就把酒给喝光了。余光中,更感觉韩沉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脸上。 结果这一轮下来,五个人全喝了。 小篆的答案是“没有”,唠叨:“喝!” 冷面的答案也是“没有”,继续喝。 唠叨的答案是:“有,好几个。”小篆和冷面齐声开口:“喝。” 到了韩沉这儿,唠叨笑眯眯:“老大我知道,肯定没有。这 么多年都是洁身自好,没有传过绯闻。只有女人倒追老大,老大岿然不动。” 韩沉夹着烟的手垂落在身侧,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嗓音极淡:“我也选择不回答。” 锦曦的心没来由轻颤了一下。 小篆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表情。唠叨哪敢追问啊,冷面则端起韩沉面前的酒杯,替他干了。 接下来的问题,越来越五花八门了。除了唠叨,其他人也开始提问。 唠叨问小白:“听说你记性不太好,那么白妹,记得昨天我穿的什么衣服吗?” 白锦曦认真想了想,晕,也不知道是老毛病又犯了,还是酒劲儿上了头,还真想不起来,默默地端起酒杯干了。唠叨得意地大笑,韩沉也看着她,眼中有笑意。 小篆问韩沉和冷面:“你们俩,自由搏击的话,谁厉害?” 大伙儿全来了兴趣,冷面答:“不知道。”韩沉夹着烟,轻吸一口,说:“你应该不如我,喝吧。”冷面老老实实端起酒杯干了,小篆和唠叨同时开口:“这样也行!?” 桌上闹成一团,唠叨又开始刁难小篆,小篆目瞪口呆,冷面站起来走过去,微笑着替小篆倒酒。锦曦含笑看着他们,冷不丁就听隔着一个空位的韩沉轻声喊道:“白锦曦——” 她转头看着他。 他也隔着热腾腾的锅子,看着她。 “提问:那天为什么哭?” 锦曦静默片刻,笑了笑说:“提问: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倏地一起笑了。端起杯子,各自干了。放下杯,心中却都是千回百转,荡气回肠。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韩沉开车将他们四人送回局里宿舍。都是自制力很强的人,没有喝高,只是走路有点飘。 韩沉倚在车门边,看着他们三个搀扶着摇摇晃晃,而白锦曦慢吞吞在边上走猫步,不由得皱眉。 “锦曦。”他开口。 “嗯?” “不用管他们,照顾好自己。” 锦曦还没吭声,其他三人却不干了。唠叨:“老大,你太偏心了!关心白妹不关心我们!”冷面:“人之常情。”小篆小声嘀咕:“唠叨你真的好蠢。” 白锦曦:“都闭嘴!” 转头看着韩沉。 “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的。一个男人,这么操 心干什么,回回回。” 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韩沉笑了笑,嗓音也格外温软:“好。我不操心。我看着你走进去。小心脚下。” 锦曦点了点头,继续猫步往里走。找到自己的屋,掏出钥匙打开门,也不管后面三人死活,摔上门,直接倒在床上。 一个男人,这么操心干什么,回回回…… 好好好,我不操心。但我得看着你走进去…… 这两个声音,突然就旋转在脑海里。 一直回旋,再回旋。 锦曦揉了揉额头。还真是,喝多了。她的脑子快变成复读机了。 等他们四个都走回屋了,韩沉才坐回车里。 夜色已经很深,城市如同流光的海洋,璀璨而安静。他手扶着方向盘,神色淡漠地开了一段,突然就是一怔。 刚才那一幕,竟然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他也曾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送那个女人回家过?就像刚刚那样,望着她的背影,像个毛头小伙子,想着她会不会回头?而她却没心没肺,从不曾回头看一眼。 韩沉单手点了根烟,狠吸了几口,方向盘打了个弯,开向家的方向。 ———————————— 作者有话说:那啥,预计9月1日上架入v,所以这两天更新少一点,让老墨存一下稿,上架日来个大爆发,争取弄个三更(正常三更,不少字数),让你们一次看爽~于是今天更新了3500字正文,我也懒得拆分章节了。再送一个小剧场吧! 小剧场之《韩沉的梦》 有的人每天晚上都做梦;有的人却几乎不做梦。 少年时代的韩沉,就是后者。 机关大院出身,才貌出众,事事顺心如意。韩沉生活得很豁达,也很随心所欲。 只有心思重的人,才每天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他一直这么认为。 直至某一天,在从局里回警校的路上,第一次遇到她。 当晚,韩沉就做梦了。 就梦到自己在追逐那个漂亮又傲气的女孩,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醒来后韩沉摸摸自己的头发,觉得还挺满意。追女人不就得这样。 后来,就越来越多的梦见她。 白天跟她一块喝了杯咖啡,晚上就会梦到亲她的嘴;傍晚跟了她一路,也算是一块散步了,晚上就梦 到她躺在自己怀里说话。 有个兄弟这么评价:韩沉,你这哪是做梦,是压抑太久,发春哪。 韩沉骂:滚蛋。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份爱情,跟冲动有关,可又跟冲动无关。 似乎跟身边的那些公子哥都不同,他们爱得吊儿郎当,这个不可以,还有那个。可只有二十一岁的韩沉自己知道,他爱得有多热烈。 当然后来,也做过一两次……梦。于是也有了这样的经历:一大早起来,韩公子面无表情站在警局宿舍楼的洗衣间,洗着床单。 失去她后的这些年,韩沉频繁做梦。 梦中总有同一个女人,模糊的面孔,清脆的笑声。听不清,看不透,抓不住。 一夜一夜,一年一年。 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她带给他的感觉,仿佛也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渗进骨子里,深沉,但是已不太清楚。 唯有当日他和她的那段对话,日复一日的清晰,印在他的脑海心头。 “等你毕业就结婚。”他说,“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而她无比温柔地看着他,嘴里却说:“想得美。我答应了吗?看你今后表现。” 第三十一章 亲爱的T(一) 天色将明时分。 一座住宅楼的顶层。 男人坐在一张简单的木桌上,低头抽着烟。 面前,是一面墙。墙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只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图片、报纸剪接,还有打印出来的长江白鹤论坛的帖子内容。 而他的左手边,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玻璃上写着一排数字:1、2、3……一直到7。 而其中数字1至5,全都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x”。只剩6和7,而这两个数字,又写得比其他数字要更大一些。 男人低头狠抽几口,将烟头装进一个小密封袋里,丢进脚边的垃圾袋。然后戴上柔软得仿佛皮肤一样的手套,跳下桌子,将墙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下,全部装进垃圾袋里。 墙上变得空空如也。他又转身,用毛巾将玻璃窗上的字迹擦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沉默地环顾一周,背起一个小提琴形状的长木盒,又提起装满他生活痕迹的垃圾袋,推门走了出去。 —— 上午八点。 锦曦走进办公室,就见冷面站在唠叨的桌前,拿着个保温桶,正在给他倒东西,隐隐飘来点香味。 她凑过去:“什么好东西?” 唠叨抢答:“醒酒汤!想不到啊想不到,冷面居然大清早起来给咱们熬了醒酒汤!太贤惠了冷面,你居然还有这一面。” 冷面没搭理他的玩笑,连眉都没抬一下,只看着锦曦:“要么?” 锦曦:“要要要当然要!”立马把自己杯子呈上,一边看着他倒,一边感叹:“想不到除了徐司白,我还能遇到第二个会下厨的男人!冷面,魅力值爆表啊!” 相隔不远的桌后的韩沉,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时周小篆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大纸袋,带着浓郁的香味。 这几个都还没吃早饭呢,全扭头看过去。 小篆献宝似的把纸袋在他们面前一晃:“早就听说省局食堂的早点里,数牛肉饼最好吃。今天我排了半小时队,终于在最后一锅里抢到五个!” “哇!”锦曦和唠叨一起捧场地欢呼。 他将包好的牛肉饼一个个拿出来,先给了韩沉一个,再分发给大家。 顷刻间,黑盾组办公室里洋溢着牛肉的芬芳。 锦曦双手捏 着肉饼,一口又一口,吃得不亦乐乎。抬头望去,大家都跟她一个吃相。只除了韩沉。他靠在椅子里,就这么坐着,也显得身高腿长。一只手拿着饼,另一只手还在操作鼠标,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不急不缓地咀嚼着。 连吃东西的样子都这么帅。这一点,锦曦早有感知。气质这种东西,还真是浑然天成的。 吃完之后,唠叨又掏出瓶木糖醇口香糖,丢给大家。小篆忍不住低声感叹:“小白,你觉不觉得现在……我们这个团队的气氛实在是太好了?” 他和白锦曦以前就是个牢固的小团体,经常在大庭广众下说悄悄话。此时锦曦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口:“是啊,相亲相爱得都有点肉麻了。” 他俩声音不大不小,唠叨扑哧笑了,冷面和韩沉也同时莞尔。 今天是周六,警局大院里显得有些冷清。锦曦刚打开电脑,手机响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竟然是好些天没联络过的徐司白。 锦曦接起就笑了:“你还真是不经提。一提你,你电话就来了。” 许是习惯使然,她跟徐司白讲话时,语气总会温软几分,所以更显熟络。唠叨和小篆都抬头看了看她。 韩沉和冷面则没什么反应。 电话那头的徐司白,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润:“是吗?你提我什么了?” 锦曦笑笑:“说你会做饭啰。怎么,有事?” “没事。知道了连环枪击案,打电话来问问你。”他似乎在开车,周围有隐约的喇叭声、引擎声,“还好吗?是不是特别忙?” “嗯。是挺忙的。”锦曦一只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不过还好。恕我不能透露案情进展。” 那头的徐司白也笑了:“我不关心案情进展。那你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顿了顿说:“你这么忙,过些天有时间,我过来看你。” 锦曦眼睛笑得弯弯的:“好。哥们儿我请你吃岚市特色。早点来啊!哦,也别太早,至少等我们破了这个案子再来。” 他又笑了笑:“知道。我挂了。” 放下电话,锦曦哼着歌,手指又在桌上胡乱敲了几下,这才继续盯着电脑。唠叨却贼兮兮地凑过来:“白妹,你跟那个法医讲话也太温柔了吧?完全是对法医哥哥如同春天般温暖,对我们这些革命同事却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彪悍啊!” 锦曦揉了张纸巾丢在他 身上:“去你的!我跟他多少年的交情了。”小篆偏偏还要插嘴:“那你就不知道了,小白跟徐法医讲话,一直都这么温柔!” 锦曦刚要反驳,就听到一道低沉轻慢的嗓音,突然响起:“聊得不错?要不要我去买包瓜子?” 三人抬头,就见韩沉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扣在桌上,侧脸很淡漠,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 唠叨和小篆立马识趣地回自己椅子坐下。 锦曦咬了咬下唇,低头也开始工作。 上午十点,韩沉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交管部门领导打来的:“韩沉!我们找到t的车了!目前正在追踪!你们可以立刻派警力,实施抓捕!” —— 五分钟后。 省局信息技术科监控室。 交管部门传来的,无疑是个爆炸性的好消息。韩沉早前做出的连环推理,终于获得了验证和实效。 局领导、秦文泷,以及黑盾组众人,全都站在it人员身后,看着交管部门传来的公路实时监控画面。 因为发现t的地点离省局较远,他们现在开车过去已经来不及。所以秦文泷立刻调了区分局的干警和一队特警,前往围捕。 第一则画面,是30分钟前的,某条高架桥的车流路面。交管部门正通过通讯设备向刑警们解释:“大约半小时前,我们在北三环外的长丰高架桥,发现了嫌疑车辆。” 众人看着画面中的那辆黑色世嘉,都是精神一振。 这时通讯器那头,交管部门领导开口:“那个……按照之前黑盾组给我们的搜索计划,那个时间、空间交叉重叠法哈,可以确定,就是这辆车,在三次枪击案前后,出现在可疑路段。而且中间,他更换过一次车牌,也是假的。但是我们的技术人员,根据车辆外形、细观判断,肯定是同一辆车。” 小篆小声问白锦曦:“你觉得是他吗?” 锦曦轻声答:“是。” 时间、地点、车型、两个假车牌……不可能有别人。 “他现在在哪儿?”秦文泷开口。 交管部门负责人答:“发现嫌疑车辆后,我们立刻进行追踪。不过,他下了长丰桥后,就失去了踪迹。因为那附近有几条小路,并没有摄像头。不过没关系,我们的人正在密集搜集他可能的去的方向,无论他从哪个口出来,都逃不过我们交警的法眼 ……啊,什么?找到了!太好了!立刻锁定画面!秦队,让你的人马上上!” 传输过来的画面陡然一转,换成了居民区的一条不太宽阔的公路。黑白监控画面里,正沿着车流匀速行驶那辆,不正是t的世嘉? 秦文泷立马抓起手机:“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t的位置马上发送给你们!t有重火力武器,一旦离开人群,立刻实施抓捕!一定要注意安全!” 黑盾组众人全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而韩沉站在最前面,眼眸乌黑沉湛,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笑容,令锦曦都隐隐期待和激动起来。 这无疑是一场令t始料未及的追捕。因为当他行驶到一条较为偏僻的公路上,前后方都出现了警车时,他才骤然加速、转向,直接将车开进了一条狭窄的土路,两旁全是荷塘和杂草,看起来十分凶险。警车们紧随其后,猛然转向,追了上去。 监控画面到这里就没有了。 ————————————- 第三十一章 亲爱的T(二) 指挥室内,所有人都严肃望着黑掉的屏幕画面,没有人移动,也没有人说话。只有秦文泷拿着对讲机,紧张地跟前方负责追捕的刑警和特警们,交流和指挥。 “还在跟!距离五百米!” “一定注意安全!他有武器!” “靠!他开进住宅区了,不知道走那条路!” “右边那条!左边和中间的路根本没有遮掩,他一定不会过去!” “没关系,让他跑。前面出口都已经被我们的车拦住了!” …… 这完全是一场生死时速的追逐,锦曦只听到干警们的声音,都感到心若刀悬、热血沸腾。 就在这时,她却看到韩沉突然低头,从桌上拿过来张地图,弯腰看了起来。 他这个动作,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锦曦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在找什么?”她低声问。 韩沉没答,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锦曦也低头望去,地图上标出的是一片森林公园,公园旁是蓝色的湖。 韩沉的手指沿着绿地,慢慢上移,忽的顿住,抬头:“地铁站!” 旁边的秦文泷一怔,立刻向前方抓捕人员通报:“小心t弃车步行,穿过公园,搭乘地铁离开!” 然而晚了。 公园面积何其之大,今天又是周六,人流量巨大。 通讯设备里,很快传来前方干警焦急的声音:“秦队!我们发现了t的车,扔在公园一处围墙外!” “人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一个!” “我们立刻赶往地铁站!” …… 两个小时后。 黑盾组众人回到了办公室,秦文泷也过来亲自坐镇。 这大概是案件发生以来,警方与t相隔最近的一次追捕,差一点就令他落网,逼得他弃车夺路而逃,却最终失之交臂。 小篆站在投影屏前,向大家做演示解释:“t消失的地方,只有一条地铁线。往北,通往郊区;往南,会回到市中心。目前干警们正在每个站点搜索,但是还没有进展。t很小心,车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痕迹。” 唠叨迟疑开口:“t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在地铁上开枪,制造大案吧?” “不会。” “不会。” 韩沉 和锦曦同时回答。 锦曦说:“那不符合他一贯的‘惩罚’作风。从这几天他的表现看,是一个计划周密、信念坚定的人。接下来他要杀的,一定是罪大恶极的人。” “他会继续往北。”韩沉开口,“他之前就是驾车往北行驶。现在被我们逼得弃车搭乘公共交通,必然会继续前往他的目标。” 小篆想了想,说:“往北地铁沿线,有住宅区、商业区、公园,市区没几站。然后就开到郊县去了。郊县是北通县,这里有旅游度假村、游戏产业园,开发得不多,大片山区。t去哪儿干嘛?” 一直安静听着的秦文泷倏地抬头:“马上查,今天有没有省市领导在郊县开会?”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惊,小篆立马坐回电脑前查询,唠叨给相关部门打电话。 放下电话,唠叨的表情都快哭了:“北通县会议中心,今天有市政府的半年工作总结会……” 秦文泷也呆了,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刚要往外走,就听到韩沉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 韩沉走过去,按下免提键:“你好。” “韩组长。刚才有一个群众打电话到总机,说要提供连环枪击案的线索。我替你接进来?” “好。” 其他人都静下来,听这个电话。 自从媒体曝光了这个案件后,每天警局都会收到群众们举报的这样那样的线索,全都会转到黑盾组来处理。今天公路追击t失败后,前线干警们也在沿途询问群众,这个电话,很可能就是目击群众打来的。 电话接通了。 秦文泷一边拨手机,一边站在原地听这个电话。 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韩沉:“你好?” “你好。”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顿了顿,他说:“我是t。” 屋内瞬间变得格外地静。秦文泷也放下手机,目光沉肃地盯着电话机。 小篆立刻跑到设备架前,搬下一套监听追踪设备,开始小心翼翼地接线;唠叨推开门,压低声音叫技术部门人员;冷面走到电话旁,跟韩沉一起听着;警局电话有自动录音功能,但锦曦依然拿出纸笔,做第一手记录。 所有人的动作,发生得迅速而安静。 韩沉双手按在桌面,安静地等他说话。 “不用跟踪信号。”t轻声说,“因为我 会告诉你们,我在哪里。” 所有人都是一怔。 “放心。我的目标,不是那些官员。”他淡淡地说,“如果要杀他们,不必这么费事。” 所有人都没说话。 “与北通县相隔15公里,有一座乌临山。今天下午5点,一支cs战队,会进入山区,进行为期一天一夜的野战生存‘大逃杀’比赛。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把ak47激光枪。我也有。不过,是真枪。 听说黑盾组的韩沉,是最厉害的刑警。白锦曦,很擅长犯罪心理。下面,是我的要求—— 一、我指定韩沉和白锦曦作为选手,参加比赛。已经替你们报名。5点,必须看到你们进入乌临山。 二、你们不能携带任何武器和通讯设备,也不能有任何第三人,进入基地。 三、比赛全程,不可以让任何参赛者,知道我的存在和你们的身份。 乌临山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入口和山上我都安装了监控和检测仪。上述任何一条要求得不到满足,我会立即开始杀人。哦,对了,因为今天差点被你们抓到。所以,我已经提前杀了一个人,作为回敬。 这场比赛的结束时间是后天早上8点。到那个时间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向警方自首,结束这件事。” —————————————— 第三十二章 我的英雄(含上架通知)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唠叨狠狠骂了句“操”。 小篆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堵得发慌。他转头,却见白锦曦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讥讽的笑,竟半点不慌。 再看向前方的韩沉,他原本双手按在桌上,现在慢慢直起身体,脸色很平静。嘴角那一丝极淡的笑意,竟跟白锦曦极为相似。 是了。这两个人骨子里都是挺横的主儿,又哪里会真的怕t的威胁? 小篆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这时秦文泷对韩沉说:“事关重大。你马上跟我去向局长汇报。” 韩沉却低头看了看表,说:“来不及。我和锦曦先往那边赶。”秦文泷想了想,点头:“好。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找特警队研究强攻乌临山、拯救人质的可行性;你们先出发。如果强攻可行,马上实施,不能被t牵着鼻子走!” 韩沉点头,转身,看着他们四人。 唠叨和小篆齐声说:“我们也去!”冷面也上前一步。 “不,你们留在这里。搜集这次比赛和参赛者的详细资料,以及乌临山的一切资料。冷面,你去跟特警队一起研究强攻计划。” “……好。”“好。”“明白。” 韩沉的目光又落到白锦曦身上。 锦曦望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笑了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三两下穿好:“走吧。” —— 缀了警灯的路虎,高速从公路上呼啸而过,超过一辆又一辆车。 锦曦坐在副驾,静静坐了一会儿,伸手将后视镜调整下来,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拿出块湿巾,仔细擦了擦脸。 韩沉看着她一系列的小动作,直至她擦完脸,把后视镜调整回原来的角度。 “还挺有闲心。不怕死?” “怕啊。”锦曦往宽大的座椅里一窝,懒洋洋地答,“不过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越是紧要关头,女人越要端得住,才能拿捏局面。” 其实她是有些紧张的,但紧张也无济于事。索性尽量让自己放松,嘴上自然也轻快起来。 韩沉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慢慢笑了。 “嗯,有点道理。” 已是下午光景,阳光从车窗穿进来。他开了一段,侧眸看了她一眼。 明亮的光线下,她的脸看起来格外素净。刘海真被她拨弄得挺整齐,露出眉毛,五官显得更清楚动人。可坐姿一点也不美,歪歪地靠着,手垂在身侧。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移开目光。 这时,锦曦带的平板电脑响了一声,她从包中拿出来,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目光变得专注:“小篆传资料过来了!” 她一边看,一边跟韩沉说:“查出来了,这次比赛,是三个月前,有人在cs论坛发起并赞助的,并且提供丰厚奖金,吸引了很多人报名。最后,组织者选出8人参加。小篆已经和技术部门在追踪赞助者的ip,不过估计跟以前几次一样,很难有收获。” 她抬头与韩沉对视一眼。 毫无疑问,这个神秘的赞助者,很可能就是t。 “另外,最终参赛者的名单和资料,赞助方并没有在论坛公布,所以小篆他们还在查。” 韩沉点了点头。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说:“t今天的话,有两个很关键的词。” 锦曦点头:“第一个词是‘结果’。他说:‘到那个时间点,无论结果如何’。这说明,他要通过这件事,得到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或许是某件事的真相;又或许,是对某些人的惩罚。到了这一步,t要惩罚的人,应该就在那8个人当中。而t,也许会躲在暗处,监视整座山的情况;也许,就混在那8个人当中。” 她闭上眼:“试想一下:当枪声响起时,谁都以为是游戏,结果却有人中枪倒地,而凶手就在我们当中。死亡的巨大恐惧,就这么笼罩着每个人——他刻意安排这样的比赛方式,‘逃杀’。说明那几个人中,也有人曾经带给他或者他爱的人,这样的恐惧和伤害。” 韩沉点头:“让小篆和唠叨重点查一下,这几年跟cs相关的案件和事故。” “好。”她睁开眼看着他:“还有,你说,他为什么指定我们参加?” 韩沉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当然没有。” 韩沉拿起座位旁的水瓶,喝了一口,放下:“那就行了,我们不会有事。” 锦曦笑了,轻轻“嗯”了一声。 “即使有事,我也会保护你。”他的眼睛看着前方。 锦曦静默了几秒钟,答:“话别说太满,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他转头看她一 眼:“行。你保护我。” 锦曦噗嗤笑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她又说:“有两个警察参加这场逃杀,却不能暴露身份,只能见证他的惩罚——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连环杀手来说,想想都挺刺激。 第二个词,是‘自首’。如果到时候他真这么做,说明他也认为自己有罪、打算承担责任。他的内心深处,也许也存在矛盾挣扎。他明显对我们有过了解,指定我们参加,也许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揭晓真相,阻止他继续杀人。” —— 下午4:30,省刑警队办公室。 秦文泷、特警队长、冷面,以及几位局领导,围着桌上的地图,一直在低声交谈。 然而已经商量了很久,特警队长始终频频摇头,冷面也是面无表情,额头却渗出了浅浅的汗水。 “不行。”特警队长指着地图上一处,“这是乌临山的入口,t一定在这附近装了密集的摄像头和检测仪,正面强攻很难成功,人质会有危险。” “乌临山三面都是原始森林和湖泊,人根本无法通行。如果现在派队伍翻越山岭,抵达山谷至少也需要两天时间。如果用直升机空降,动静太大,立刻就会被t发现。” 局长沉默片刻,站直了,声音极为严厉:“难道只能让他们两个涉险吗?就想不出别的办法!” 秦文泷沉思良久,抬头看着众人:“局长,可以试试。韩沉和白锦曦的身手抵得上特种兵,刑侦能力也很强。我有信心,他们能从内部突破,跟我们里应外合、救出人质,将t抓捕归案。” —— 5点整。 乌临山的入口,其实是条狭窄的山路,车辆勉强通行。一侧,就是望不见底的悬崖。 几辆警车挤在路口,十余名警察密切关注着周围环境,尤其是前方山林中的动静。 韩沉和锦曦站在众人之后,一名技术负责人,正将两支袖珍信号枪递给他们:“这个你们收好。一旦收到你们信号,特警和武警森林部队,就会立刻发起强攻。” “好。”韩沉看一眼身旁的白锦曦,“我们走吧。” 两人越过车辆和人群,踏上前方看似空旷无人的山路。 刚走出几步,身后响起刑警们此起彼伏的声音:“注意安全!”“保重!”“加油!” 韩沉脚步一顿,继续朝前走。锦曦将手伸到背后,比 了个大拇指。 一个小时前,小篆已经把乌临山的基本情况和地形图,都发给两人。这座山,知道的人很少,但仔细搜索下来,却发现地形非常崎岖险峻,5-10月多发泥石流,现在就是危险季节。过去几年,就曾经有驴友在这片山区遇险。 太阳垂落在远处山岭之上,茂密的树林遮挡住大部分光线。这里十分阴凉,并且安静得好像完全没有人来过。两人走了十来分钟,前方就没路了,只有起伏的山脊和茫茫植被。 韩沉已经看过地图,举目眺望片刻,又蹲在地上。土质松软,地上有些浅浅的凌乱脚印。他看了一会儿,起身,望着面前那片高高的山坡:“准备爬山了。” “好。” 他却没有马上动,静默片刻,侧头看着她。 锦曦:“怎么了?” 他双臂垂在身侧,在落日余晖中,更显得轮廓清晰。他忽然伸手,锦曦就被他拉进了怀里。脸轻贴着他的衬衣,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白锦曦,必须一直跟着我。一起进去,一去出来。明白吗?” “……明白。” 他松开她,转身就登上了山坡。 两人在山岭中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一片草地。草地上居然放着两个绿色大纸箱。两人对视一眼,走近。纸箱没有封口,韩沉伸手挑开,只见每个纸箱里,都放着一把ak47高仿真激光枪、一套迷彩服、一双短靴、一把匕首。还有一个背包,里面放满野外生存必备的物品:指南针、压缩饼干、牛肉、装满清水的军用水壶、睡袋、头盔等。 两人换上迷彩服和靴子,大小刚好。再背上包和枪,继续往前进发。 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穿过一片雾气弥漫的树林,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小片谷地,还能听到溪水的声音。 一间简陋残破的木屋,就立在前方。木屋没有门,可以清楚看到里面坐满了人。听到动静,全都转头,望向了他们。 “终于来了。”有人笑着说,“这两位高手,可真是难等。” ——— 第三十三章(新v)与子沉眠(一) “终于来了。这两位高手,可真是难等。” 说话的是坐在门边的一个年轻男人,跟所有人一样穿着迷彩服。个头很高,健康的小麦肤色,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脖子上还挂着一副黑色耳机。 他站起来,朝韩沉和白锦曦伸手:“你们好,我叫颜耳。” 韩沉单手插在裤兜里,伸手跟他握了一下:“韩沉。”锦曦将颜耳上下打量一番,也微笑伸手:“白锦曦。” 颜耳戴上耳机,又坐了下来。 韩沉和锦曦跨进屋内。 有些人立刻抬头看着他们,也有些人看着别处,没搭理他们。锦曦首先注意到的,是坐在窗户下面的一对男女,女的挽着男的胳膊,看起来都是二十几岁。男的个头不高,但是长得不错。女的长相一般,但是笑容十分甜美。两人正说话,神色十分亲密。 “hello!”大概是注意到白锦曦在看自己,那女孩朝她挥挥手。 锦曦笑着摆手:“hello。” 女孩看一眼她身边的韩沉,眼中飞快闪过惊艳,问:“你们俩……也是一对吗?” 锦曦还没答,肩膀忽然一沉,清淡的烟草气息瞬间靠近,是韩沉搂住了她。 “是。”他答。 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两人才能更合理的共同进退。锦曦也笑着点点头。 结果,就见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看了过来。 韩沉搂着锦曦,神色很平淡。锦曦则礼貌地微笑着。 她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目光。这种逃杀比赛,他俩是情侣,就可以两个打一个,当然占优势。 果然,那对情侣中的女孩,推了自己男友一把:“你看,还有一对。咱们也不算特殊嘛。既然是赞助方选的人,就说明是公平合理的。”她笑看着白锦曦:“我刚才听到你们俩名字了,我叫乐落霞,你叫我霞子就可以。他是我男朋友,张慕涵。” 那张慕涵头往她肩上一靠,手举过头顶,向韩沉和白锦曦做了个漂亮的美国军礼姿势,算是打招呼。 这时,坐在左侧一张藤椅里的男人,站了起来。 屋内陈设简陋破旧,其他人都坐在地上或者台阶上,就他占据了最好位置。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也是众人中最为高大结实的,相貌很英朗。 “你们好,我是柯凡。叫我大柯就可以。”他双手插裤兜里, 露出十分爽朗亲和的笑,“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其他人。那个是游川,江湖人称小游,我兄弟。” 坐在靠里台阶上的一个年轻男人,举了一下手。他身材高瘦,背着枪,双手搭在膝盖上。尽管柯凡在介绍他,他却没往这边看一眼。眼睛盯着窗外,神色很淡漠。 柯凡笑笑:“小游话不多,你们可以当他不存在。不过上了战场,就要小心被他爆头。下一位——明玥,一个不好惹的女人。” 韩沉和锦曦,都循着他的视线,望向屋内另一个女人。她盘腿坐在墙边地上,迷彩外套没有扣,而是在腰间打了个结。一头波浪长发绑成个马尾,算不上美女,但是眉眼清秀。 听到柯凡点名,她抬起头:“大柯你废什么话?”看了他俩一眼,点点头:“我是李明玥。” 柯凡也没生气,抬头看向屋内最里侧,剩下的两个男人:“老的那个是孙典,孙教授。另一个,方绪。” 韩沉和锦曦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孙典坐在屋子最里头,中等身材,三十三四岁模样,尖瘦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就是表情挺阴郁,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韩沉:“教授?” 柯凡露出玩味的笑容,压低声音:“一直自称是大学教授,谁知道呢,脾气很怪。” 方绪,二十七八年纪,也是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坐在墙角整理背包,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大概算是众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位。 锦曦露出好奇表情:“大柯,你们几个都认识吗?” 柯凡答:“差不多吧。以前比赛多多少少见过几次。倒是你们俩,生面孔,外地来的?” 锦曦笑笑没答。 这时柯凡拍了拍手掌,扬声:“既然人到齐了,那就抽签吧,决定明天的分组。” —— 之前周小篆发过来的资料里,有论坛上发布的、关于这次比赛的赛程。 时长一共24小时,从明早8点到后天早上8点。参赛者先分成两个队伍,进行对抗。失败方全部淘汰,优胜方再进行一对一的pk,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成为冠军。因为每个人的迷彩服里都装了感应器,所以谁中了激光枪、模拟伤势如何,都是无法作弊的。而冠军,最终会获得赞助方提供的10万元奖金。 听到柯凡的招呼,众人都走了过来,按照他的示意,围坐成一圈。锦曦也挨着韩沉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 从t提出要求,到现在他们坐在这里,其实才过去不到三个小时。 而此刻,望着面前这些对生命威胁惶然不觉的参赛者们,她几乎分分秒秒都在观察琢磨——t到底是在暗处观察着他们10人,还是就在他们中间?刚才她观察过他们的枪,都没有异样,t肯定也不会将真枪露在外面。而且他既然控制了这个岛,以他计划的周密性,就肯定有别的措施,防止她和韩沉违规、泄露身份和秘密。 所以,他们俩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先随机应变。 只是,这荒山野岭太过寂静安宁,众人又是一副全情投入比赛的模样,气氛十分平静自然,完全看不到半点异样和征兆。再想到明天即将开始的“逃杀”,都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看向身侧的韩沉。众人中最高大的就是他和柯凡,他的体型要更修长些,坐在地上,也显得最为挺拔。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锦曦想起他在路上的话“听他指挥”,明白他的心中肯定有计较,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这时,柯凡将一个装满竹签的圆筒,放在地面上,抬手:“一人一根,来吧。” 锦曦有点犹豫。 如果两个人在一组,自然更安全;但如果分开,就可以监视两个组的人,各有利弊。 “我和我女朋友,必须在一个组。”韩沉抬头看着众人。 锦曦心尖微颤,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屋内光线有点暗,他的轮廓也显得黯淡,那双眼却是深黑而沉静。 一时间,大家都没说话。 柯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兄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抽签结果不是你能控制的,除非你找到人愿意跟你换。” 韩沉看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霞子拧了男友腰间一把,于是张慕涵也开口附和:“我们也是。我们俩想在一块。各位大哥大姐行个方便嘛!要不她得一直闹我。” 柯凡笑了笑,说:“这样吧,先抽签。如果到时候不在一个组,又有人愿意跟你们换,就没问题。”他将签筒拿起来,抵到韩沉面前:“抽吧。” 韩沉伸手刚要触到竹签,坐在对面,一直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的方绪,忽然开口了:“我是不会换的,你们也别跟他们换。这种比赛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凭什么照顾他们?” 所有人都看着他,没说话。韩沉抬眸看他一眼,手一 扬,取了支签,锦曦凑过来一看,末端是红色的。 锦曦第二个伸手,抽了一根,一看眼睛就瞪圆了:居然是蓝色的。 韩沉也看见了,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对面的方绪,大概是看到他俩的表情,眼睛里露出讥讽的笑。 锦曦用眼神向韩沉示意:怎么办? 韩沉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伸手从她手里把那根蓝签抽走,低声:“我想办法。” 接下来的抽签很快,柯凡抽了根蓝色的,小游也是蓝色的。霞子抽了根红签,她男友有点犹豫地选择着,结果其他人很快抽完了,就剩了一根给他。他拿起一看,立马将女友肩膀一搂:“咱俩运气真好,都是红的。” 方绪坐在他们身边,扬了扬手里的签:“我也是红色。跟你俩一队,呵呵。” 锦曦看了他一眼。 这时,身旁的韩沉突然手撑地面,站了起来。 锦曦抬头看着他。不止是她,其他所有人都盯着他。 他拿着她的那根蓝签,越过众人,走到了方绪面前,蹲了下来。 李明玥、颜耳几个,顿时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方绪则警惕地盯着韩沉,脸色变了:“你想干什么?” 韩沉看着他,手一扬,飞快地就把他手里的红签抽了出来。看他一眼,起身,将蓝签丢到他身上,什么也没说,走回原处坐下。 方绪一下子就站起来:“什么意思?你想换就换啊?” 所有人都看着韩沉。 韩沉根本不看方绪,偏头点了根烟,吐出淡淡的白色烟雾,抬头。 “这个比赛,就是弱肉强食。你不换也得换。” 他居然把方绪的话,又原样奉还给了他。 众人都是一愣,口哨声顿时响成一片。 第三十三章(新v)与子沉眠(二) 锦曦也没料到他的办法居然就是抢别人的……她转头看着他,笑了,也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方绪,但却是开口打圆场,嗓音温软:“对不起啊方绪,你能不能帮这个忙,把红签换给我们?谢谢了!” 方绪脸色还是很难看,这时柯凡也打圆场:“好了方绪,反正你是一个人,在哪个队都一样。而且,跟我和小游在一个队不好吗?” 方绪大概是被这一点打动了,脸色立马缓和了一些,冷冷看一眼韩沉:“我是给大柯面子。明天比赛,小心你的脑袋!” 韩沉眼眸微阖,抬手吸了口烟,根本不理他。 坐在斜对面的颜耳突然一阵闷笑,开口:“方绪?怂了吧?”李明月也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看着方绪。 方绪瞪他们一眼,没说话。 柯凡统计了抽签结果: 蓝队:柯凡、小游、李明玥、颜耳、方绪。 红队:韩沉、白锦曦、张慕涵、霞子、孙教授。 —— 入夜。 队员们有的已经睡下了,有的还在聊天。木屋面积本来就小,躺下十个人实在很拥挤。锦曦靠在一处墙角里,刚铺好两个睡袋,就见韩沉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大概刚在溪里洗了脸,头发湿湿地贴在额头,越发显得脸庞白皙。他走到她身旁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红签,递给她。 锦曦接过,想起之前的情形,又有点想笑。看一眼周围无人注意,往他那边靠了靠,低声说:“你还真够横的。” 韩沉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前方:“有吗?” 锦曦又笑了。 这时,韩沉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压缩饼干、手表、匕首……一样样地仔细观察,又放到耳边摇了摇。锦曦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的举动,直至他把指南针挑了出来,放到一旁的地上。 锦曦也拿起来,摇了摇,心头微震——里面好像有东西。 韩沉又拿起背包,逐寸摸过去检查,尤其是口袋和边线。竟然真的让他在隔层里,摸出了一个极小的微型窃听器。 韩沉起身走出去,将窃听器和指南针都丢进了草丛里。 锦曦的心情却有些凝重。 这个窃听器,大概也是t对他们的警示吧?他们能找出自己身上的窃听器,可其他人身上的呢?其他地方的呢?焉知除了窃听器,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譬如炸弹?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一起看着屋中的众人。 除掉他俩,还有8个人,6男2女。而6个男人里,柯凡和小游是关系很好的兄弟,柯凡以这群人的领导者和组织者自居,并且也得到大家认可;张慕涵一直跟女友黏黏糊糊,表现得没有异样;颜耳一看就是独行侠,个性鲜明;方绪话不多,但是心眼小,有点讨人厌;此外就是沉默寡言的孙教授。 锦曦想了想,说:“伸手。” 韩沉看她一眼,伸出右手。锦曦拿起竹签,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个“5”。 现在已经可以排除,其中的一个男人,不是t。所以,如果t就在他们当中,那就还剩下5个嫌疑人。 韩沉的手一收,轻轻“嗯”了一声。 看来他们想得一样。 锦曦又低声问:“晚上要不要值班守着他们,你前半夜,我后半夜?” 韩沉却就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不用。在这里动手太容易暴露,t不会。他如果用狙,我们也守不住。” —— 许是这一天太过紧张奔波,锦曦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韩沉就躺在身旁,她始终隐隐约约闻到熟悉的烟草味,这一觉竟睡得格外放松和安稳。 到了天快亮时,她就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这一睁眼,却愣住了。 昨晚,韩沉是背对着她睡的,此刻已经转了过来。而她本来是平躺着,此时却面朝着他,而且脸几乎都要钻到他怀里去,额头还贴着他的下巴。两人都裹着睡袋,这样近距离的贴着,就跟两只毛毛虫似的。 锦曦将手从睡袋中抽出来,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刚要起身,忽然又不动呢。 她是起来呢,还是继续这么……睡呢。 犹豫了一会儿,结果又开始犯困,眼睛睁不开了。正迷迷糊糊间,突然就感觉到对面的韩沉动了一下。 她醒了,但是闭着眼,没睁开。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他低下了头,鼻息喷在她的脸颊上,似乎在看她。而随着低头的动作,他的唇无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的脸。 锦曦的脖子忽然有点僵了,手心也慢慢渗出了汗。 然后就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骤然远离,她听到了他起身的动作和声音。跟以往每一次不经意间的靠近一样,他总是沉 默地抽身离去,仿佛从不动心,也从不会为她意乱情迷。 等他走出了木屋门,锦曦睁开眼,原地躺了一会儿,坐起来。 她觉得,等这个案子破了,她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想办法让自己对韩沉的那点心思,赶紧淡了,淡了。最好一点不剩。 —— 过了一会儿,队员们三三两两都起来了。锦曦也爬起来,收拾好两人的背包。 走出木屋外,就见韩沉靠在一棵树旁,拿着袋压缩饼干,慢慢地嚼着。她走过去,韩沉就从口袋里摸出一袋丢给她。 她接过,撕开,一边吃,一边说:“这玩意儿你也肯吃,可见你其实挺能屈能伸的。” 韩沉看她一眼,没说话。 溪边有几个队员走过来在洗脸。清晨的山岭满溢着树木的清香,还有淡淡的薄雾笼罩。阳光缓缓穿过树叶,照在溪水上。 锦曦盯着这景色,轻轻叹了口气。 “颜耳,你怎么还不起来?颜耳?颜耳?”李明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锦曦和韩沉都抬头望去。 “颜耳?!你怎么了?”李明玥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尖锐。溪边的几个队员全站了起来,韩沉和锦曦已经一前一后飞快冲进屋里。 屋内。 颜耳昨晚睡在了台阶旁,此刻就见他躺在原处一动不动,李明玥蹲在他身旁,神色十分焦急,而屋里的柯凡、小游和张慕涵都围了过来。 韩沉推开他们,锦曦紧跟他冲了进去。只见那颜耳双目紧闭,双手弯曲成爪,胸膛也没了起伏,任李明玥怎么喊,也没有反应。 韩沉微微一怔,张慕涵突然颤声开口:“他不会是死了吧?” 锦曦刚要蹲下查看,忽然就听见“呦呼”一声,颜耳一个翻身,生龙活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伙全一愣,颜耳却将自己的枪一背,转身往屋外走:“呦,都吓坏了?开个玩笑。” “你丫欠揍!”李明玥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 8点整。 红蓝两队,都站在一片地势平缓的草地旁。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们前方,就是乌临山的最高峰。 按照规则,两队分别从山峰的南面和北面出发,往上攀登,一旦过了半山腰,就可以开火。偷袭、围攻、设伏,全凭本事。 两队对了一下表,就在草地旁 分道扬镳。蓝队的组长自然是柯凡;红队这边,昨晚选组长,韩沉表示没有兴趣,张慕涵就理所当然的当选,两口子还挺高兴。 这时,张慕涵就一挥手:“红队,跟我走。”霞子紧跟其后,然后是韩沉和锦曦,孙教授安静地走在最后。 往林子里走了几步,锦曦回头,望向对面的那队人。领头的是柯凡,像是察觉到有人注视,他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柯凡笑了笑,用手朝她比了个点射的动作,转身带着队伍进入密林深处。 第三十四章(新v)螳螂捕蝉 森林中,雾气弥漫。 红队一行人,沿着半人多高的灌木丛,正在前进。 张慕涵走在最前面,他的女友霞子虽然昨天黏黏糊糊,今天却显得很干练,端着枪、灵活眺望,承担了哨兵的职责。 韩沉和锦曦跟在他们后面,最后依然是孙典。 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山势越来越高,四野也越来越静,还没看到蓝队成员的身影。 又走了一段,张慕涵示意大家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休息。锦曦在韩沉身边坐下,举起水壶喝了几口,看向坐在对面的孙典:“孙教授,您是哪所学校的教授啊?” 孙典正在绑鞋带,闻言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我的现实生活,跟游戏没有关系。” 锦曦拿着水壶,又喝了一口,递给韩沉,没再说话。韩沉接过喝了一大口,也看着孙典,目光幽淡。 这时一旁的张慕涵笑了:“孙教授一向这样,独来独往,神神秘秘。美女,你干嘛关心他啊,怎么不关心我?”话音未落,靠在他怀里的霞子就伸手狠狠地戳了他一下:“我还在这儿呢!你想死啊!” 张慕涵伸手做投降姿势:“大小姐!我开个玩笑!” 霞子到底有点不高兴了,看一眼韩沉说:“人家男朋友比你帅多了,别自讨没趣啊。” 张慕涵将她腰一搂:“别生气了……”两人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窃窃私语起来。 孙典压根就没看过他们,韩沉和锦曦也移开目光,两人视线一撞,韩沉向她递了个眼色,站起来:“锦曦,陪我去那边抽支烟。” “嗯。”白锦曦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张慕涵抬头看着他们:“别去太远。”霞子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有没有眼力价啊,人家也想两个人呆着。你们可真是不要命的浪漫,抓紧时间啊。”两人噗嗤笑成一团。 韩沉和锦曦都没说话,一直走到相距十多米的另一块岩石后,韩沉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安全,示意她停步。 锦曦靠在岩石上,他还真的低头点了根烟,夹在指间,单手撑在岩石上,低声说:“一会儿战斗打响,我负责打,你紧跟着我,仔细观察。” 锦曦点点头:“你注意安全。” 谁知道t会不会在这林子里藏了把真枪?子弹无眼,分分钟要人命。 “嗯。”韩沉吸了口烟。他穿 的是迷彩服,头上戴的也是迷彩钢盔。这么低头看着她,越发显得身材高大,容颜清晰。 锦曦转头看着前方:“你昨天是怎么排除张慕涵的嫌疑的?” 他也转了个身,跟她一起靠在岩石上,一只脚还踩在岩石表面。边抽烟边答:“他最后一个抽签。” 锦曦侧眸看着他。他的观察角度居然跟她完全不同。 思维被激发,就有想抽烟的冲动。她朝他伸手:“给我来一根。” 韩沉含着烟,伸手进裤兜,摸了一下,又空手出来。 “只剩三根。”他说,“没你的份了。”看她一眼:“闻味儿吧。” 锦曦:“……”这人! 烟在他左边口袋里,她站在他右侧,又捞不到,只好作罢。他呼吸间喷出淡淡的烟气,锦曦被他刚才那么一说,心理作用上来了,就觉得那烟气儿直往鼻子里钻,默默地嗅了几下。 韩沉看着她不经意的小动作,看着她微皱的鼻尖,和乌黑眼睛里闪过的调皮笑意,忽然就觉得口鼻中那些细细的烟气,仿佛也有了感应。它们宛如暗流般交织缠绕,瞬间钻入他深深的肺腑里。 他深吸了几口烟,将还剩大半截的烟丢在地上,踩熄。锦曦有点意外地看着他的“浪费”,但他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端倪。 韩沉抬头看着前方,继续说自己的推理过程:“t上一轮城市狙击的作案特点,表现出很强的计划性和主导性。这一轮,他提前安排了赛制,选定地点、人员,甚至连两个队分别从什么方向进攻,都作了要求——他一定有一整套非常严密的计划。既然这样,如果他在我们当中,就不可能最后一个抽签,让自己在哪个组、跟谁在一组,完全由别人决定。” “你的意思是,抽签过程他也做了手脚?” “时间太短,签又是t提供的,我们看不出什么。”他答,“不过,t肯定知道哪些是红签、哪些是蓝签。” 锦曦想了想,点头。 “你是怎么看的?”韩沉侧头看着她。 锦曦笑了笑,答:“t或许会在今天,伪装成别的身份和性格,身为职业杀手,或许会受过这样的训练,具备这样的能力。但男女朋友这种事,是骗不了人的。昨天、今天,他俩相处都非常自然:无意识间的肢体亲近、小动作、眼神,你偷偷掐我一下,我往你身上一赖……所以他们一定是热恋中的男女朋友。这不符合t的犯罪画像—— 他的心理极度压抑,并且已经放下一切、了无牵挂,决意后天自首。” —— 两人很快回归队伍,张慕涵站起来,说:“前方很可能就要跟他们遭遇了。我来布置一下队形:韩沉和锦曦,你们俩负责左翼;我和霞子负责右翼。孙教授你枪法好动作也快,负责中部殿后。队形不要太分散,主体行进方向看我手势指挥。”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于是红队五人,就成三角队形,无声地继续往山岭翻越。 这时已经快上午十点,雾气散去,太阳穿过树叶照射下来,林子里明亮一片。五人全绕开阳光,沿着阴影和树丛,缓缓行进。 锦曦窝着身体,紧跟在韩沉身后,他走她也走;他停她立刻就停。偶尔两人身体轻轻撞在一起,侧脸相贴、身体依偎,都没有发出声音。 到了一片起伏的、长满高大蕨类的山坡旁,锦曦一抬头,突然看到前方树叶中阳光一闪。她心里咯噔一下,韩沉已经飞快伸手将她一拉,她落入他怀里,两人躲到了厥丛中。 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密集一片。 战斗打响了。 —— 二十分钟后。 相隔百余米远的丛林另一面。 蓝队五个人,就在这里盘踞。李明玥低伏在一片低矮的山丘后,正时不时探头出来,以迅猛火力向对方发出攻击。游川在她的右翼,身手比她更敏捷,出枪和闪躲都非常快。两人组成第一道火力墙,与红队进行强势对抗。 柯凡和颜耳则成扇形分布在他俩周围,以火力进行扫荡,扩大攻击范围。方绪离得最远,他躲到位置最高的两块岩石后,从缝隙中一枪枪点射。 这么打了一会儿,颜耳撤了下来,提着枪,跑到柯凡身旁,压低声音说:“大柯,这样不行啊。还以为很快就能解决他们,谁知道那个韩沉这么厉害,一个人压住了明玥和小游两个。” 一旁的李明玥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可没被压住。倒是你,肩膀那里是被韩沉女朋友放的冷枪吧?” “好了别斗嘴了。”柯凡低声喝止,想了想,手指伸入嘴里,轻轻吹了声口哨。 远处的小游瞬间收枪,低伏着跑了过来,靠在柯凡身旁,替他掩护。 柯凡将口袋里的地图拿出来,铺在地上。 这时,方绪看他们聚在一起,也偷偷跑了过来,张口就说 :“韩沉这对太强,绕过他们。霞子是五个里最弱的,集中火力,先把她干掉,张慕涵就沉不住气了。” 大家都没有异议。 一直沉默的游川开口:“再设埋伏,引他们出来。” 柯凡眼睛一亮,点头,看着地图,做了决定:“现在太阳在东面,干掉霞子后,把他们往西边引,找个地方设伏。颜耳,一会儿你打头阵,游川和我掩护。” 颜耳却看他一眼,指指肩:“我这里已经中了一枪,死得快。换个人去吧。” 一旁的李明玥和方绪同时低声嗤笑一声。 柯凡也看了看颜耳,转头看向游川:“小游,你去,注意安全。” 小游点头。 —— 韩沉和锦曦又打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对面的火力小了。 锦曦小声问:“怎么办?” “静观其变。”韩沉低头看了看表。 十点半了。 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t仍未动手。 突然间,就听到另一侧的枪声陡然密集,两人对视一眼,提着枪溜过去,结果就看到相隔几十米远的树林中,霞子靠坐在一块大石后,枪扔在地上,一脸的不高兴。而张慕涵和孙教授一左一右,正在展开还击。霞子伸手摘掉胸口的方形感应器,丢在地上——这意味着她已经被对方“击毙”,生命值清零,淘汰出局,所以感应器已经没用了。 韩沉和锦曦立马端起枪,加入战团。 这时,张慕涵退到霞子身旁,笑着说:“没事儿,还有我,替你报仇。”谁知霞子却一推他的肩膀,差点将他推到地上。 “要不是你刚才把我推出去!我怎么会死得这么快?你还是不是男人!”她显然十分愤怒,声音大得韩沉和锦曦都能听见。 张慕涵也有点尴尬,讪讪地笑笑:“我这也是没办法,我是指挥,死了怎么办?” 霞子气呼呼地站起来:“不管!打我的人是小游,我刚才看到了。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好!”张慕涵答得豪气万千,将她拉到身后,举枪又开始还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完全是一片混战。 前方树林中,不断有人冒头。张慕涵一心报仇,提着枪就包抄过去,同时不忘指挥队友:“追!保持队形!” 孙典和霞子立刻跟了上去,韩沉和锦曦马上追 了过去。 而蓝队那边,队形也一直在机动变化。五个人交错射击掩护,一直在往西面撤退。这时他们也发现,沿途地形都比较平缓,不太适合设伏,而身后张慕涵等人的火力又追得太紧。于是柯凡决定继续前进。树林旁有不太明显的小路,溪流旁有残破的小桥。他们自然而然就沿着这条路一路往西,距离原本的战斗地点,越来越远。 很快,路就到了尽头,竟然跑到了一处悬崖峭壁旁。这时天已经阴了,开始飘雨。峭壁下方是一条奔腾的、宽约一百多米的江水,水流声很大,一条摇晃的吊桥,看着挺结实,连接着这座山,和对面那座山。而对面山的山顶,乌云密布,就快下雨了。 对面的山看起来地形更加崎岖复杂,显然是设伏的好地点。于是谁也不用多说,依次飞快地过了桥。 —— 韩沉和锦曦跑到桥边时,刚好看到那头,张慕涵三人已经下了桥,正要跑进一片树林里。 他俩同时愣住了。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惕和冷肃。 孤山、吊桥、完全陌生和封闭的环境。 之前在乌临山,尽管地形复杂,众人也没有通讯工具,但好歹还有一条路跟外界相通,那条路的另一端,还守着数名警察,一旦状况不对,可以立刻撤退、寻求支援。 可这样一座桥,如果在他们通过后,被人毁坏,就再无回头路了,警方要找到他们,只怕也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t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吗? 然而,其他八名队员,显然已经全部过桥了! 韩沉一把抓住吊桥侧面的绳索,大吼:“回来!不能过桥!”谁知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到“砰”一声极速的破空声,韩沉几乎是第一时间将锦曦拉入怀中,一下子伏倒在地上。 对岸的张慕涵三人同时回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可是还是转头跑进了树林里。 锦曦被韩沉压在地上,抬头望着他的侧脸,那里竟然有一抹血迹,一直延伸到耳后。 锦曦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一把捧住他的脸:“韩沉!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韩沉的左耳还在嗡嗡作响,一低头,却看见了她的眼睛。五指倏地将她的腰握得更紧,抬起另一只手,擦掉了血迹:“我没事,擦伤。” 锦曦的心倏地一松,可心跳却依旧急得停不下来。两人同时抬头,望着他们身后的岩壁。 就在与韩沉刚才站立平行的位置,一枚清晰的、只有真正的狙击枪才能留下的弹孔,深深嵌进了岩壁中。 仿佛在无声地警告他们—— 马上,过桥。 第三十五章(新v)死亡伊始 雨已经哗哗下来了。 江面上笼罩着迷雾般的水汽,孤桥在雨中显得更加飘摇不定。 韩沉和白锦曦过了桥。 面前,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雨声掩盖了所有声响,视野里一个人都没有。 隔着衣服,锦曦已经感觉到阵阵湿意,而脚下的泥土,也更加湿泞难行。 韩沉走在她身旁,脸上已经没有血迹了,但是留下了一道笔直的、浅浅的伤口。仿佛是在昭示:他们一直处在t的监控中,必须按照规则继续游戏,否则他随时可以杀人。 而他们如果想要阻止他,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把他找出来; 要么,尽快结束这场比赛,将所有人聚到一起,他就没办法做什么。 只是这里地形又太复杂,雨又太大,冲刷掉所有脚印痕迹,一时要与其他人汇合,谈何容易?他俩往前跑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才听到雨声中夹杂着依稀的枪声。 韩沉比了个手势,示意锦曦跟着自己从一面山坡背后绕过去。谁知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就听到头顶响起拉枪栓的声音。两人猛地抬头,便见一个人站在山坡之上,已经朝他们举起了枪。说时迟那时快,韩沉倏地抬起枪,举枪、拉栓、射击一系列动作竟比对方还快,“砰砰砰”一串连射。 那人呆了呆,放下了枪。雨水中,锦曦也看清他的脸,是蓝队那个阳光男孩颜耳。 他“切”了一声,将枪扔在地上,同时摘下自己身上的感应器。韩沉和锦曦也爬上了山坡。 “你也太快了吧?”颜耳大概也是累极了,一屁股坐在泥水里,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早知道我直接从背后放暗枪!” 韩沉没理他的抱怨,站在坡上往四周看了看,低声问他:“其他人呢?” 颜耳特别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答:“不知道。雨太大了,都打乱了,我等了半天,才等来你们。” 韩沉和锦曦对视一眼。 颜耳是他们过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而t的子弹,刚才也是从这个方向射来的。 锦曦在他面前蹲下,笑嘻嘻地说:“颜耳,反正你都阵亡了是吧,哪队赢对你来说都一样。你告诉我们,他们往哪儿走了。” 颜耳瞥她一眼:“告诉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锦曦想想,答:“回头我们如果拿了奖金,分你一部分? ” 他居然一下子坐直了,似笑非笑看着她:“分多少?说话算话。” 见他语气认真,好像还真的挺贪财的。锦曦笑笑答:“1万。”多了他估计就不信了。 果然,他看看她,又抬头看看韩沉:“她说话算数吗?” 韩沉答:“算数。” 颜耳笑笑:“我就知道你会听女朋友的。”看向锦曦:“成交。”往右侧密林一指:“我跟蓝队走散了,不过红队的人,刚刚往这个方向走了。” 锦曦起身,看向韩沉。韩沉说:“你跟我们一起走。” 颜耳却没动,从旁边摘下一片树叶,挡在脸上,躺了下来,说:“我快累死了,反正输了,坚决不走。” 锦曦又劝了他几句,他还是不肯动,干脆将耳机掏出来戴上,不听他们说话。前面还有七个人,他们不可能在这里一直停留。于是韩沉说:“你去桥那头,或者呆在这里不要动,注意周围环境和安全。” 颜耳摆摆手:“放心,你的枪法比我好,野外生存技能不一定比得上我。” —— 他俩又往前走了有十多分钟,果然看到前方树林中,伏着几个人影。韩沉按照之前跟张慕涵的约定,轻轻吹了几声口哨。 很快就收到回应。 五人汇合。 韩沉靠到张慕涵身边。 “什么情况?”他问。 张慕涵答:“方绪落单了,我们跟着他到了这里,他去了山坡后,半天没出来。等他出来,就干掉他。”侧头看了看韩沉:“你们战况如何?” 韩沉也看着前方的山坡,轻声答:“我把颜耳干掉了。” 霞子轻轻“耶”了一声,一推张慕涵:“你看,还是人家厉害!” 张慕涵也有点不高兴了,冷淡地答:“哪那么多废话?” 锦曦看了眼其他人,凑到他耳边说:“现在怎么办?” 韩沉抬手将她的肩膀轻轻一搭,微不可闻的声音:“找到方绪,想办法先把他们几个带到桥那边去。” 锦曦点头。 又等了一阵,还是没见有人出来。 韩沉提起枪:“我去看看。” 锦曦:“我也去。” 他们肯冒险,张慕涵当然没有异议。 两人缓缓绕行到山坡后,却发现根 本空无一人,方绪早跑了。 韩沉直起身子,刚要向远处的张慕涵打手势,突然间,就听到远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无比凄厉的女人尖叫声:“啊——”穿过雨帘穿过山林,直接透进人的耳朵里。 韩沉和锦曦同时抬头,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动。而张慕涵三人,也转头望去。 下一秒,韩沉和锦曦已经一前一后,拔腿就往声音来源跑去。 —— 鲜血。 满地的鲜血。 蜿蜒、遍布,跟雨水、泥水混合在一起,在地上呈现水墨般的大团大团的红色痕迹。而鲜血的来源,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颜耳。 他的眼睛瞪得很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迷彩服染满了血迹,包括他的脸。而脖子上,被人划了很深很长的一道刀口,已经可以看见白骨。 鲜血还在不断涌出来。 柯凡、小游、方绪,全站在离他几米远的位置,像是已经吓怔住了。而刚才发出惨叫声的,正是李明月,她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一棵树旁,看着地上的颜耳,微微发抖。 韩沉和锦曦看到这一幕,俱是心头巨震。韩沉一个箭步冲到颜耳身旁,想要按压他的脖子。然后一触手,就发觉他根本已经断了气,只是血还没流尽而已。 距离他们刚刚离开,还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这时张慕涵三人也已经赶到了,看到地上的尸体,霞子瞬间爆发出比李明月更尖锐更凄厉的叫声。 “怎么回事?他死了?谁杀的?”张慕涵颤声问,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里有字!”柯凡突然开口,指向尸体旁的一棵树干。众人全都抬头望去,韩沉和锦曦离得最近,清晰看到有人用匕首,沾着血迹,在树干上刻了三个字—— 第一个。 “第一个……”方绪喃喃念出这三个字。 “什么意思?什么第一个?”霞子扑进张慕涵怀里,已经带了哭腔。 就在这时,瘫软在树旁的李明玥,突然转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一一看过所有人。她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拔出自己靴中的匕首,转身就往来时的桥的方向跑去。 她一跑,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全往桥跑去,想要马上离开这里。 韩沉和锦曦看一眼地上的尸体,紧随其后,从背后监视着 每一个人的动作,防止t再次动手。 然而半个小时后。 当他们跑到两山之间的峭壁旁,完全地惊呆了。 之前还好好的吊桥,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割断,河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垂落的吊桥,远远挂在对岸的山崖上,随着风雨在摇晃。 “啊——”这次,是霞子爆发出尖叫声。 雨越下越大。 每个人都如同雕塑般矗立着,霞子在男友怀里瑟瑟发抖。李明玥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脸上一片死寂。 锦曦望着滔滔江水,突然感觉到手心一热,是韩沉握住了她的手。 她伸手就将他的手反握住。 就在这时,站在众人最前面的柯凡,忽然转头,看向了他们俩。 他从靴中抽出匕首,指着他们的方向。游川、方绪、李明玥看到他的动作,一愣之后,全都拔出匕首,对准了他们。而张慕涵和霞子从背后看着他俩,倒退一步,然后张慕涵给女友递个眼色,也抽出了匕首。孙教授没有动,但是也往后退开几步。 “只有你们俩是新人。”柯凡的嗓音略有些沙哑颤抖,“是不是你们做的!为什么!?” 第三十六章 疑似曙光(一) 下午五点,黑盾组办公室。 周小篆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搜寻与这起案件相关的资料。冷面代表黑盾组,去局长办公室开会了。据说局领导正在激烈地讨论,到底是继续等下去,还是立刻发动强攻。 唠叨坐在小篆对面,也在紧张地忙碌着。 忽然间,唠叨将桌子一拍,站了起来:“8个人的资料,齐了!”他将一叠刚打印好的资料抽出来,小篆立马起身跑过去,接过仔细地看。 t匿名发起了这次比赛,但并未在论坛公开最终的参赛选手名单。所以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追踪ip、破译邮箱密码、询问其他网友和知情人……才将参赛者的姓名和身份确定。 柯凡,男,27岁,信息网络工程师。单身未婚,曾数次参加真人cs比赛并获奖。 游川,男,25岁,也是it工程师,与柯凡是同一单位同事。单身未婚。 李明玥,女,26岁,金融公司职员。cs资深爱好者。 方绪,男,28岁,室内装饰设计师(兼职),单身未婚。与柯凡住在同一小区。 颜耳,男,27岁,自由职业者,单身未婚。与柯凡、游川住在同一小区。 孙典,男,34岁,省职业旅游学院,图书馆外聘管理员(临时工),单身离异,无子女。 张慕涵,男,26岁,无业,cs资深爱好者。 乐落霞,女,26岁,会计,与张慕涵恋爱两年。 …… 从这些资料,还看不出谁有嫌疑。 唠叨拿起一份复印件:“我去交给局领导。” “好。”小篆拿着这份资料,回到电脑前坐下。想了想,他忽的双手合十,朝着前方的空气拜了拜:“菩萨保佑!阿弥陀佛!一定要保佑老大和小白平安无事。” 拜完之后,他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点。拿起名单又看了看,然后翻开桌上另一叠案件资料。 韩沉和锦曦走之前,就让他重点去搜寻过去跟cs比赛有关的命案。现在,他手里一共有三起命案档案,都是过去五年里发生的。 第一起命案,是三年前某次cs比赛前夕,一名工作人员因为设备忽然故障,从高空坠下。他已经跟比赛组织方和当时负责的刑警电话确认过,事故现场只有该工作人员一人,所以可以排除他杀嫌疑;第二起,是前年某家公司组织员工参加户外cs 活动,一名五十余岁的男性职员,心脏病突发去世。小篆看了当时的法医鉴定报告,没有异样。他也看过这家公司的员工名单,并没有那8个人。所以也可以排除。 只剩下第三起。 他翻开眼前的文件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即使是一张生前遗照,也可以看出这是一位非常白皙俏丽的女孩。乌黑长发、瓜子脸、大眼睛,穿着一身迷彩服,却更显娉婷。 女孩名叫顾然,25岁,某私营企业文员,也是真人cs和户外运动资深爱好者。她在去年10月,报名参加了全省规模最大、难度最高的一次cs野战生存比赛。那次比赛,一共吸引了全省超过100名爱好者参加,岚市周边的许多荒山野岭,都成为了临时开辟的战场。 顾然就是在这次比赛里,一个人脱离了队伍,失足坠入湍急的溪流中。隔了两天,尸体才被人在下游的泥潭中发现。 山区夏秋季节水量大、多发泥石流。那一片山区过去也有几起类似意外事故发生。所以从表面看,顾然的死,并无异样。 小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先抽出档案中的法医鉴定报告,摸出手机,打给远在江城的徐司白。 “徐法医你好,我小篆啊。”小篆特别乖巧地开口,“有个事儿麻烦你一下。我这里有一份案件资料,当时法医鉴定是意外死。虽然尸体已经火化了,我想请你再看看,是否存在他杀的可能。” 徐法医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朗温和:“好的小篆,发给我。看完之后立即给你回复。” 小篆连声道谢。 挂了电话后,他又按照案件档案上的电话,打给当时的比赛组织方:“你好,我是省公安厅。我们正在侦查一起案件,需要你们在去年10月9日组织的那次cs比赛所有选手和工作人员的名单……” —— 山中,断毁的吊桥旁。 这里的天空,比市区要黯淡很多。乌云仿佛就压在人的头顶上,雨一直下个不停。 锦曦的左手被韩沉紧紧握着,雨水、泥渍混杂在交握的指缝里,又冷又涩。唯独他的掌心,沉稳有力,透着阵阵温热。 抬头望去,周围许多张脸,都写满了惊恐、质疑和强烈的敌意。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这次开口的是张慕涵,他和霞子躲得最远,离他们足足有三四米,表情却最为紧张激动,“刚才韩沉亲 口对我说了:他干掉了颜耳!” 周围人神色又是一变。 见到颜耳的尸体、吊桥被毁,锦曦的心情本就比较沉重。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彻底火了,转头就瞪着他,冷笑道:“张慕涵!你他妈有没有脑子……” 还没说完,手一紧,韩沉又把她拉了回来,拽到自己身后。锦曦看到他冷峻的侧脸,暗黑的眼,忍了忍,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韩沉。 他抬头环顾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张慕涵身上。 “张慕涵,你他妈有没有脑子?我杀了人,还特意跟你汇报?”同样的话,被他用跟往日一样,低沉轻慢的嗓音讲出来,莫名就带了一种迫人的气场。 张慕涵滞了滞,竟然没敢再说话。其他人也没出声。 锦曦原本心头火起,听他一开口居然也是骂张慕涵,不由得又有点好笑。心情也没那么凝重了,冷冷地看着周围人。 “颜耳不是我们杀的。”韩沉看向柯凡,“我们刚才赶到时,他的颈动脉还有鲜血不断涌出,说明死亡时间没有超过半小时。我和锦曦之前与颜耳分开后,步行抵达红队所在地,又在那边逗留了一段时间。听到李明玥的声音再赶过来,总时间已经接近1个小时。” 锦曦瞟一眼张慕涵:“是啊,说起来,你们还是我们俩的不在场证人。” 张慕涵和霞子同时一愣,柯凡也目露疑惑。游川和方绪始终没说话。李明玥一直盯着韩沉和锦曦的脸,像是想要看穿他们是否在撒谎。 “他说得没错,颜耳不可能是他杀的。”一道略显沙哑木讷的嗓音响起,居然是孙教授。 所有人全看向他。 孙教授的表情始终很阴郁平淡:“过去半小时,他们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方绪这时忽然开口:“他说半个小时,你就信?” 孙教授摇头:“我是教授,这点常识还是懂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倒是又多信了几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匕首放了下来。 “那到底是谁杀了颜耳?”霞子的声音疑惑而颤抖。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 白锦曦忽然插嘴:“很简单。颜耳被杀、吊桥被割断我们出不去,又无法与外界联络。摆明就是有人要报仇。你们几个,还有颜耳,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所有人都是 一愣。 韩沉侧眸看她一眼,眼眸幽黑,然后又转头看着前方。 手指,轻轻捏了她的手背一下。 他明明没说话,锦曦却秒懂了他的意思—— 这一下,戳得漂亮。 第三十六章 疑似曙光(二) 只是天色越来越暗,每个人的表情本就晦涩不清,现在他们沉默着,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依旧是柯凡最先开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们都是普通人,哪有什么大仇人?” 方绪不冷不热地接口:“是啊。白锦曦,你是想挑起我们内部矛盾吗?什么居心?” 白锦曦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仔仔细细。 “是不是你们去年那件事?”一道暗哑的女声,突兀地就插了进来。竟然是沉默了很久的李明玥。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 锦曦心头一震——来了! 只见她脸色暗沉地靠在一棵树旁,握着匕首的手,垂落在身侧。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在场的几个男人。 “明玥你闭嘴!”柯凡突然吼了出来,原本英朗的眉眼也显出几分冷酷和阴霾,“胡说八道什么?” 明玥动了动嘴唇,没出声了。 其他几个男人,游川、方绪、孙教授,却都是面无表情。张慕涵和霞子愣愣地也没说话。 “看来真的有事。”韩沉慢慢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李明玥身上,“你们不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们怎么确定凶手是谁?怎么防止凶手再次杀人?” 明玥还没说话,柯凡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明玥你不要把屁大的事儿都当回事!你仔细想想,怎么可能?”他看向韩沉:“既然已经证明你们俩不是凶手,我们几个中间,也不可能有凶手。那只有一个可能——”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加重:“这座山上,藏着个变态杀手,盯上我们了!” 张慕涵和霞子同时轻轻抽了口气,其他几人的神色也都有些动容。唯独韩沉和锦曦神色不变。锦曦转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明玥,刚要开口再追问,明玥的神色却比之前有些变化,眼神也变得沉寂:“大柯说得没错,是我太害怕乱想了。”她看着锦曦和韩沉:“没有的事。只是些小事,总不至于杀人吧。大柯,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锦曦深深地看着她,可她目光很坚定,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说了。 锦曦转头看向韩沉。他的脸色淡漠,像是料到了会有这个可笑的局面。 大柯抬头看了看天:“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想办法跟外界联络、报警。” 众人本就跑了一天,已经累极,兼之精神又紧张,都没有异议。于是纷纷转身,往林中走。韩沉 和锦曦走在最后,韩沉突然开口:“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要落单,7个人必须一直在一起,直至报警。” 他看着前方的人群,嗓音里居然有一丝冷淡的笑意:“只要我们一直呆在一起……那个杀手,就无从下手。” 锦曦没想到他居然会当面直接挑衅t,心头突地一跳。但隐隐的,也是精神一振。 是的,虽然死了一个人。但只要剩下的人可以团结,t混在他们当中,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其实什么也做不了。而到了明早八点,他就要如约自首,警方也会在那个时候发起强攻和营救。 那么这场竞赛,就是他们获胜了。其他人也可以获救。 听到韩沉的话,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好。”“好。”“我同意。”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 柯凡转头看了一眼韩沉,没说话,继续走在最前、带领着大家。 —— 一行人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一处比较平坦繁密的树林。这时雨也停了,柯凡建议:“停下吃点东西。” 众人都点头同意。 三三两两分开坐了。韩沉和锦曦在一块大石旁坐下。放下背上的包,都是浑身一轻。韩沉伸手摸烟,拿出来一看,烟盒都湿透了。仅余的三根香烟,也湿湿散散得不成样子。他往岩石上一靠,手指一下、两下、三下,把三根残烟都弹了出去。 锦曦拿起水壶喝了口,说:“看吧,早上让你分我你不肯。吃独食的人果然得意不了太久。” 韩沉单手枕在脑后,颀长身姿舒展开,看她一眼,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 “女人抽什么烟?”轻描淡写的语气。 锦曦微怔,“切”了一声,懒得跟他说了。 “这包怎么不防水啊?”相隔不远处,霞子惊讶的声音响起。 “是啊。饼干和睡袋全湿了,手表怎么也不防水啊?”张慕涵也怨恼开口,“全都不能用了!晚上怎么睡啊?” 其他人听他们这么说,也都打开包,将东西抖落出来。结果果然,包里面已全湿透。方绪拎出一个指南针,里面居然都灌满了水。 一般这种比赛提供的装备,肯定是防水的。他们拿到的包上,也有防水标志。谁知道居然是假的? 韩沉和锦曦对视一眼,他立刻坐直了。锦曦心里暗叫糟糕,将包抖开一看,在一堆东西中,找 出了那两只信号枪。 枪管里浸满了水,不能用了。 锦曦转过身,背对众人,沮丧地将枪又摇了摇,把水控出来,不死心地还想再试试。韩沉看着她两道乌黑的紧皱的眉头和下意识嘟起的嘴,忽然笑了,伸手将枪从她手里夺过来,往后一丢,就落入了草丛里。 锦曦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干嘛丢了?” 他低下头,靠近她的耳边,淡淡地说:“我盯游川,你盯方绪。谁有异动,联手逮捕。” 第三十七章 喜欢的心 韩沉的声音,是非常动听的。 低沉,清醇,不带一点杂质,但又绝不会显得粗重。尾音总是带着一点点散漫劲儿,听得你耳朵软软的。 此刻,他低头在白锦曦脸颊旁慢慢说话,鼻息就喷在她的耳洞里。锦曦的耳朵无法抑制的麻了,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点头:“嗯。” 抬眸望去,他单手搭在膝盖上,没看她,看着前方,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更加模糊。 无论何时何地,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又或者是,吸引她的目光。 从初遇时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的若即若离,再到现在,亲密如战友般的关系。 锦曦静默片刻,抬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众人中,小游正靠坐在柯凡身旁。从比赛开始到现在,他仿佛就是柯凡的忠实伙伴和附属,话不多,但是与柯凡默契十足,任何指令都毫无怨言的完成。就像是柯凡的影子。 此刻仔细打量,小游其实长得还不错,约莫175厘米的身高,肤色适中,眉目清晰。清秀中还有几分少年般的倔强和硬朗。当他看着你时,那双眼看起来是那样安静。 而相隔不远,独自一人坐着的方绪,气质则与小游完全不同。很普通的五官,初看觉得平平。现在相处久了,只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也透着股阴阴的感觉,有点捉摸不定。 至于为什么他们俩是嫌疑犯,已经很明显了。 首先,昨天排除掉张慕涵后,还剩下游川、方绪、柯凡、孙教授、颜耳五个嫌疑人。再排除颜耳,就剩下四个。 今天的枪战,她和韩沉所在的红队,是被蓝队一步步引至这座孤山上来的。之后,t就割断了吊桥。而孙教授不仅人在红队,而且从始至终,未对大家来到这座孤山这件事,起到任何一点影响作用。并且颜耳被害时,他也跟红队在一起。所以可以排除孙教授是t的可能。 那就只剩下游川、方绪和柯凡。 柯凡这个人,领导欲一直非常强烈,并且性格圆滑世故。从这一点看,与t的画像并不符合。最关键的一点,今天李明玥说“你们去年那件事”,从两人的对话和表情来看,柯凡明显是做“那件事”的人之一。 换而言之,他是t要惩罚的目标之一。而游川和方绪,当时却保持沉默。 所以,t就在游川和方绪之间。 …… “啪!啪!”柯凡站起来,拍了几下掌,游川也跟着他站起来。 他环顾一周,神色凝重:“现在情况比较严重,我们的背包都不防水,东西全湿了,吃的也快没有了。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个地方过夜。哪怕是个山洞也好。” “是啊。”张慕涵和霞子附和,其他人则没说话。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走吧。” 韩沉和锦曦照旧走在人群最后。 枪已经没用了,背包也扔在原地,只带了仅剩的水、食物、刀和手电。也许是精神和身体太过疲惫,轻装上阵的众人,走得也没比之前快多少。 眼看天就要黑了,天空却又开始飘雨。而且很快下大了,噼里啪啦砸在人身上,带着山里特有的寒气,很快就有人冻得直打喷嚏。 锦曦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动作也灵敏,偶尔又有韩沉帮忙搀扶一把,所以在雨水泥泞中跋涉并不吃力。孙教授明显有点跟不上,韩沉有时候还拉他一把。霞子虽然体能最弱,但是有男友照顾,还是保持在队伍中游。李明玥的境况就要差多了。她衣服本来穿得最少,迷彩服里只有件背心,一直在打喷嚏,水也喝光了。而柯凡等人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没人回头理会她。慢慢地,她就落到队伍最后,跟韩沉和锦曦到了一个梯队。但她明显对他们也有戒心,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也没搭理他们。 到了一片山坡前,前面已经完全没有可以下脚的路了,天也完全黑了,山野间就像一潭漆黑的墨,而他们都深陷其中。大家纷纷拧开手电,而他们所处的地方,仿佛是世界上唯有有光的地方。 锦曦一直跟在韩沉身后走着,而李明玥走在韩沉的右前方一点。到这时,锦曦忽然感觉手又被他握在掌心里。 无需再多言语,她的手微微一动,他就察觉到了,手掌略略一松,变成与她十指交握的姿势。 锦曦的心,忽然涌起那么一点点惆怅。 多么体现战斗友谊的一握! “啊——”旁边的李明玥突然一声惨叫,人就往山坡下滑去。 韩沉离她最近,反应最快,骤然松开锦曦的手,一把抓向她的胳膊。谁知她站的那块地方土早松了,韩沉这一踏上去,只听得“哗啦”一声,两人竟然一起滑了下去。 “韩沉!” 白锦曦站在山坡上,眼睛都瞪直了,举起手电开到最亮,就往山下扫射搜寻。其他人 见状,也都围过来:“怎么了?谁掉下去了?”全都举起手电照过去。 好在数道光亮下,很快发现了他俩的身影。这山坡坡度不高,他们滑到了一片草地里。李明玥正挣扎着站起来,还在扶身边的韩沉。 锦曦心一紧:“怎么回事?” 只见韩沉手扶着左腿,慢慢站直了,抬头看过来。李明玥的声音很焦急:“他刚才为了拉我,好像踩中扑兽夹了,腿上流了很多血!” “没事,上去。”韩沉的嗓音很平淡,透过雨声沉沉静静传来。他示意李明玥松手,开始往山坡上爬,身形矫健有力,动作竟看不出有丝毫迟缓。 锦曦把手电往口袋里一插,就势半滑半跑下去。 这时就听到身后传来张慕涵惊喜的声音:“啊,有扑兽夹,说明周围有住人!我们太幸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沿途灌木丛生,锦曦的双手和脸也被刮得阵阵刺痛。 很快就滑到了他俩身边。 韩沉看她一眼:“你下来干什么?” “站好。”锦曦在他身边蹲下,刚要挽起他的裤腿,手就被他拉住了。 “小伤。”他的声音很淡,“上去吧。” 锦曦反而笑了:“哟,你还挺逞强。”韩沉大概也没想到她还能这么调侃他,一时没说话。锦曦甩开他的手,小心翼翼挽起他的裤子。这时就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她拿出手电一照,倒吸一口凉气。一旁的李明玥也抽了口气。 这时,山坡上有人喊道:“好了吗?快点!” 锦曦扬声:“等会儿!”让李明玥打着手电,将水壶拿出来,用仅剩的清水替他清理伤口。 “你倒舍得。”韩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锦曦头也不抬:“舍得。” 韩沉就没说话。 他们身旁都没药物,这山间扑兽夹不知多脏,伤口又那么深,如果他发炎感染破伤风,问题才大了。 大致清理了一下,锦曦又遇到一个问题,拿什么包扎?大家的迷彩服都湿透,全是泥水,哪里又有干净的布。 韩沉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不用了。一会儿找到农家再说。” “不行!”锦曦和李明玥同时开口。 李明玥看一眼韩沉,转而将锦曦往旁边一拉:“你帮我挡着,我把背心脱下来,给你 男朋友包扎。”说完就脱下了迷彩外套,递给锦曦。 锦曦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那还是我来吧!” 贡献贴身衣物什么的,还是我来吧! 这念头冒进脑海里,她忽然就有点讪讪,飞快看了韩沉一眼。夜色之中,他的轮廓并不清晰,只令人觉得那目光幽黑难辨。 锦曦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转过身去,脱掉了迷彩。李明玥接过,展开替她挡住。锦曦迷彩服里还穿了件白色长袖t恤,没有太湿,利落地脱下来,再穿好迷彩服。 一转身,却见韩沉偏头看着别处,避开她的方向。 明明那么冷峻桀骜一个人,这种时候,却比任何男人都守礼自律。 李明玥忽然笑了,锦曦看着他的样子,也有点想笑。 “你们怎么像刚谈恋爱啊,别别扭扭的。”李明玥含笑开口。 锦曦微怔,笑笑没答。韩沉也没说话。她蹲下来,大致替他将腿包好,至少血不要流得那么猛了。 这时就听到他淡淡开口:“她一直这么别扭,跟谈没谈恋爱,没关系。” 李明玥噗嗤笑了,锦曦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腰:“去你的!”手腕却被他顺势抓住,不让她再造次,几秒钟后,又松开。锦曦神色自若地把手放下来,继续替他包扎。 “你们能不能快点?”上面又有人催了,是张慕涵的声音。 锦曦还没答,柯凡的声音响起:“我们先走,你们快点跟上来。” 坡下三人都抬头望去,就见那群人丢下他们,继续往前走了,步伐还挺快。锦曦站起来,低低骂了一句。 韩沉嗓音淡漠:“不能让他们落单,跟上去。” —— 爬上坡顶,远远就看到那群人已经走出百余米。李明玥有点急了,似乎想加快步伐,但是又不好丢下自己救命恩人。 锦曦看出她的想法,笑笑:“你先追上去,我们马上到。反正他也不要人扶,你留在这里也没必要。” 李明玥犹豫了一下,点头:“好。有事叫我。”看向韩沉:“刚才谢谢你了。” “小事。”韩沉答。 李明玥快步朝众人追去,这一片崎岖的山坡,很快就剩下韩沉和锦曦两个。锦曦将手电塞到他手里,抓起他另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伸手搂住他的腰。全套姿势摆好后,这才抬头看向前方:“走吧,伤 兵。” 韩沉没动,侧眸看着她:“白锦曦,你当我腿断了?” 锦曦噗嗤笑了,嘴里却答:“行了,我知道你疼得很,只是守身如玉,不想要女人扶。你就把我当成根拐杖,走路不会那么疼,少流点血,成吗?” 明明是很轻松调皮的话,心里却仿佛有一丝叹息的声音。 韩沉静默片刻,忽然身子一斜,几乎所有的身体重量,瞬间压在她身上。 “谢了。” 锦曦哭笑不得,伸手推他的胸膛:“别过来!” —— 尽管这一路夜行,走得还算轻松。很快,他们也赶上了大部队。但锦曦的心情并不轻松。 信号枪失效了,现在韩沉也受了伤,身手多多少少会受影响。那个t有武器优势,身手肯定也不赖。如果他真的发难,锦曦没把握是否能顺利制服他。 所以,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盯好这群人,安全活到明早八点,警察进山。 一行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雨也停了。终于看到前方树林旁,矗立着四五幢土砖房。大概是夜深了,只有一幢亮着灯。房子门口还拴着一只大黑狗,听到动静,朝他们狂吠。 他们走到房子跟前,就看到一位年约五六十岁的老汉,佝偻着身躯,拿着手电,推门走出来。看到他们,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众人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纷纷露出笑容。 第三十八章 我的温柔(一)(含小剧场上) 老汉愣了一下,问:“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柯凡笑笑答:“大叔,我们迷路了,能不能在这里住一晚上?还有,这里有没有电话?我们想跟外面联系。” 老汉摇头:“这山里哪有电话。你们人这么多,我这里也住不下啊。” 柯凡双手合十:“大叔,拜托拜托,你看我们又累又渴,外面又这么冷。我们打地铺就可以了。” 老汉还在迟疑,柯凡朝游川递个眼色:“小游。” 游川点点头,伸手进怀里,掏出钱包。 他们三人站在门口的灯下,一举一动被照得格外清楚。只见游川的钱包样式十分简单,但里面却塞满一叠百元大钞,以及数张银行卡。 老汉的目光也落在他的钱包上。柯凡伸手抽出5张,递给老人:“一个人50,9个人,给您500,再给我们弄点吃的,成吗?” 老汉终于被打动了,接过钱,塞进口袋里,侧身让他们进去:“我们农村条件很简陋啊。” 柯凡笑着说:“哪里哪里,有得住就不错了。”同时不忘跟老汉套近乎:“大叔,我看您还挺面善,咱们是不是见过啊?您一看就是乐于助人的好人……” 众人挨个走进屋里。 锦曦搀扶着韩沉,走在最后。尽管两人身上还是湿的,互相依偎着,却依旧有阵阵暖意。已经走到这儿了,锦曦没松手,他也没松手,一直搂着她的肩膀。 这的确是一幢非常简陋的农居。屋顶直接就是几根横梁木和瓦片,传来陈年木材的气味。墙壁连漆都没刷,光秃秃的。堂屋里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条玉米棒。然后就是一间卧室,铺陈也十分简单。后面还有个院子,院子里还有间小屋、厕所、厨房等。 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柯凡带着游川和张慕涵,放下随身东西,就去找老汉张罗吃的喝的。其他人也纷纷找地方坐下休息。 锦曦扶着韩沉,在一张椅子里坐下。灯光之下,终于看清彼此的脸。 她这才发现,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一定是腿上的伤还在流血。锦曦的心就跟被针扎似的一疼,在他跟前蹲下,语气也不太好了:“你还挺能忍。” 韩沉双手搭在竹椅扶手上,低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抬头看向别处。 “我一直很能忍。” 锦曦扯扯嘴角,心想韩沉这句话怎么有点自 嘲的味道。也没深想,拍拍他的肩膀:“坐着别动,等我回来。” 几分钟后,她就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跟老汉借的一套衣裤、一小盆烧开的热水,还有些干净的碎布。 “把湿衣服换了。”她言简意赅。 韩沉却没动,扫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你的呢?” 锦曦当然不能说,老汉的衣服就那么几套,都被其他人分光了。瞥他一眼说:“我这不是先伺候病号吗?现在房间占着呢,霞子和张慕涵在换,我怎么换?” 韩沉抬头,果然看到唯一的卧室的门紧闭着,就没再坚持。 他脱掉迷彩服,丢在地上。里面就剩件黑色长袖t恤,他抬头看一眼锦曦。锦曦本来想移开目光,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假装毫无反应地继续盯着他。 韩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收回视线,抬手就把t恤也脱了,跟迷彩服丢在一起。锦曦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向他的上身。忽然脸皮就有点发紧,转头看向另一侧。脑子里冒出个念头:还真是……漂亮啊。 很快韩沉把长裤也换了下来,他抬头看去,就见锦曦有些不自然地侧转身体,眼睛盯着对面的墙,白皙的侧脸上似乎还有些许绯红。 韩沉倏地笑了。 端起旁边她倒的杯水,喝了口,淡淡地说:“裤子穿不上,需要人帮手。”话一出口,又觉不妥,顿时静默。 锦曦:“啊?” “逗你的。”韩沉云淡风轻地带过,“完事了。” 锦曦双手叉腰转过来:“你这人……”看到他穿着老汉衣服的模样,突然笑开了。他身材高大,老汉的衣服套上去,自然短小很多,看起来有点可笑。他当然也明白,笑了笑,神色倒是坦然。 锦曦再次蹲下,把那盆温开水端过来,开始给他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说:“可惜没手机,不然一定替你拍照留念。” 韩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敢?” 锦曦莞尔,抬头看向他。 他坐在灯下,背着光,只显得身形高挑,轮廓清朗。而那双眼,漆黑如墨,隐有笑意。 锦曦笑笑,低下头。 —— 深山里的确贫瘠,柯凡等人搜刮了半天,最后从厨房捧出一盘熟红薯。不过这也够让众人垂涎了,顷刻间瓜分完毕。 只是老汉家里除了他自己盖的被子 ,就只有一套换洗的。这套被柯凡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又问老汉能不能想其他办法。老汉说去隔壁取。 原来旁边几幢房子里,住的是他的几个儿子和外甥,都是一家子。这么晚,他们都睡下了,这里平时又很少有人来,估计是因为这样,所以都没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老汉推门出去了。隔着门外浓重的夜色,听到他敲门的声音。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锦曦直接坐在韩沉身边的地上,抬头望去。只见柯凡趴在地上,正在铺被子。小游坐在他边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依旧是安静俊秀的模样。察觉到锦曦的目光,他抬眸看过来。锦曦朝他微微一笑,他静默一瞬,移开目光。 张慕涵和霞子照旧是老样子,依偎在墙角,小声说话。不过见锦曦望过来,他俩可没有以前的好脸色,神色冷淡地没搭理她。 李明玥一个人坐在墙边,一直在打喷嚏,脸也通红一片。显然是感冒了,而且还不轻。不过现在锦曦也帮不到她。 方绪和孙教授各据一角,都很沉默。 锦曦看了一圈,收回目光,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韩沉。这一看,却是怔住了。 他的脸也有些不太正常的红晕。 锦曦立刻起身,握了握他的手。 很烫。 韩沉看她一眼,她的手已经覆到他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她严肃地说,“高烧。” 韩沉伸手摸了一下额头,然后扯开衣服的第一颗扣子,答:“睡一觉就好。” 锦曦明白他为什么说正常。本来以他的体质,淋一天的雨,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感冒。但是现在受了伤,伤口很容易发炎,就伴随高烧了。 可这哪是睡一觉就能好的?只希望他的烧能退下去,明早八点,马上去医院。 这时,老汉推门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每人手里抱着两床被褥。 锦曦和韩沉抬头望去,与老汉的木讷不同,两个农家汉长得十分强壮,但是也挺丑,短眉榻鼻厚嘴唇,看起来还有点凶。其中年长那个,一走进来就说:“100块一床。” 其他人听到这话,才注意到他们进来了,抬头望去,都愣住了。 柯凡原本笑着跟小游在说话,抬头往门边望去,脸上也慢慢没了笑意。 张慕涵最先嚷道:“我们都给了住 宿费了,这也太坑了吧?趁火打劫啊?”霞子也帮腔:“是啊,看我们这么多人,好欺负啊?大柯,不能答应啊。” 柯凡看着那两个男人,没出声。霞子小声说:“大柯发火了……” 老汉兀自走进里屋了,似乎不打算管儿子们的敲诈。两个农家汉也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次:“要不要?不要我们抱走了。” 小游伸手拍了柯凡一下,他这才仿佛忍耐着开口:“算了,给吧,各给各的。” 张慕涵和霞子还想说话,但是看样子是忍住了。 被子很快分完了。 锦曦和韩沉自然是一床。韩沉先躺下,锦曦又花了20块钱,跟老汉的一个儿子“借”了套衣服换上。穿出来时,就见韩沉枕着胳膊靠在墙上,看着她慢慢笑了。 锦曦无所谓地笑笑,走到他身边:“你看,我就不介意被拍照留念。”将手里的一块湿毛巾搭在他额头上:“躺下。” 韩沉这时也知道不能逞强,看她一眼,平躺下来。锦曦又拿起水盆里另一块湿布,替他擦拭手心和脖子。 时间已经很晚了,屋内的人,三三两两也都躺下了。韩沉躺在略有些潮气的地面,只感觉头晕晕沉沉,喉咙干得发紧。而左腿上的伤,还有撕裂般的疼痛。他并没有努力抵抗睡意,因为夜还很漫长,直觉告诉他——t安排的重头戏还没上演。所以他更需要抓紧时间暂作休整,恢复体力,才不至于将未知的困局,留给白锦曦一个人。 “两个小时后叫我。”他低声说。 “嗯。” 渐渐的,他的脑子里变得有些糊涂。朦胧间,只见她安静坐在身侧的剪影,而手心、脖子、脚心,不断传来清凉的湿意和柔软的触碰。那剪影,慢慢与脑子里一些模糊的影子重合,温柔而安心。 四年来,从未这样安心的,睡在一个女人的身旁。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娇憨可爱,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清晰印在他的脑海里。 还有她眼中,欲言又止的情意。 她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而他却慢慢习惯身边有她丝丝缕缕鲜鲜活活的气息。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未婚妻,他魂萦梦牵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她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可以离开他,离开得这样彻底? 她是否也跟他一样,梦中千回百转,只为捕捉跟他有关的一点讯息? 她是否也想要去寻找他,只是身陷某种困境,不能再回转? 她是否……还爱着他,抑或是已将他忘却至九霄云外,开始新的生活。不记得曾愿为她肝脑涂地的这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现在他终于也为另一个女人怦然心动。 白锦曦。 白锦曦。 白锦曦…… 作者有话要说: 《小篆的秘密(上)》身为小白的闺蜜兼忠诚跟班,以及黑盾组的小学霸兼小总管,小篆掌握了很多秘密。譬如别看小白平时张狂得像朵小野花,其实哭起鼻子来特别凶;譬如冷面这人看着冷,其实生活里比唠叨更加婆妈——切生肉和熟食的砧板必须分开,五必下班去买楼下超市打折的小西红柿。以及…我靠,哪个刑警会把内裤跟袜子分开洗!又譬如别人都说小白跟徐司白是一对,但小篆很明白,徐司白永远不会是那个人。因为她看他的时候,眼中没有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小篆觉得小白其实挺可怜的。从她遇到韩沉的第一面起,好像就有些不同。那么漫不经心的女人,却总是不断撩拨这个男人;小篆知道她想要靠近,却又一如她猫一样的性格,害怕犹豫。不过小篆觉得,他们是一定会走到一起的吧?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秘密。就在他和小白去参观省厅那天。谁都没注意,只有他看到了,当大巴在楼门停下,已经走出去很远的韩沉,就慢慢走了回来。然后一直跟。从一楼,到十多楼,他们到的每一个地方。当他和小白停在宣传栏前观摩时,韩沉就靠在楼梯拐角抽烟;当他们路过食堂,左顾右盼却被培训主任敲了头时,韩沉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双手插裤兜里,眼中似乎有笑。(作者有话说只能500字,见下章) 第三十八章 我的温柔(二)(含小剧场下) 锦曦正脱下他的鞋,替他擦拭脚心降温,忽然就听到他含糊地喊了一声“白锦曦。” “嗯?”她抬头。 却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锦曦就没搭理他,继续给他擦手臂,结果又听他出声:“白锦曦。” 她将手里的湿布一扔,蹲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 平时那么冷那么横一个人,现在烧得脸颊通红。睡梦中表情还是很平淡,却低唤着她的名字。 这么个大男人,也有像个孩子的时候。 锦曦用小得像蚂蚁一样的声音说:“你叫我干什么?反正你也不搭理我。” 这时,睡在旁边的李明玥望着他们,笑了笑:“原来你男朋友这么喜欢你,做梦还叫你的名字。我看你们之前,一点不像在谈恋爱。” 锦曦笑笑,拿起湿布,想想心里又有些焦躁,干脆一扬手,丢在他脸上,遮住他英俊的眉眼和鼻梁。 然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静默片刻,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进去。 尽管已经半夜一点多了,但大概是这一天太过惊心动魄,有的人睡下了,有的人却睁着眼,跟锦曦一样。 游川、孙教授面朝墙躺着,一动不动,看来是睡着了。李明玥大概也感冒得厉害,脸颊绯红地躺在不远处,呼吸均匀。张慕涵一对相拥在被子里,还在小声说话。柯凡躺在游川边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而方绪也是同样的表情,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门外,老汉正开门送两个儿子出去,三人还在低声说着话。 “明天早上去林子里,多捞点蘑菇。” “知道了。” “老三去打渔还没回来?” “没,八成是又跑去城里玩了。” “昨天晒的玉米棒子收了吗?” “收了,没淋着雨。” …… 一切是如此安宁,鼻翼间还有泥土、雨水和玉米混杂的气息,仿佛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农家夜晚。 锦曦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这才发觉塞住了。摸摸额头,居然也有些发烫。 一定是之前湿衣服穿太久。 她定了定神,刚要躺下,听到身后有动静。 柯凡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这时,所有醒着的人都望向他。 “我去上厕所。”他解释。 方绪忽然站了起来,看着柯凡:“我也去。” 锦曦心里咯噔一下,坐起来。抬眸望去,那老汉已经走进门后的院子,大概进小屋睡了;隔着夜色,可以望见院子一角的厕所。但是背后就是深黑的大山,看着影影重重。 “两个人去不安全。”她说。 柯凡和方绪同时笑了笑。柯凡说:“厕所就在院子里,有什么不安全的。” “等等——”张慕涵站起来,“太好了,我憋死了,一块去。” 锦曦感觉自己的头更重了,感冒劲儿上来了。又看一眼相隔不到是十几米的厕所,点头:“快去快回。” 三人离开房间时,张慕涵伸手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要关灯吗?” 锦曦对这个猪队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说:“一夜都不能关!”张慕涵看她一眼,手又缩了回去。 谁知他们这一去,却很长时间没回来。锦曦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猛地惊醒,一看手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她抬头一看,三人的床铺还是空的,顿时吓得睡意全无。拿起手电,刚要起身去院子里找,却听门“吱呀”一响,三人挨个走了进来。 锦曦长长地松了口气。见她还没睡着,三人似乎也有些惊讶,互相看了看。 “睡吧。”柯凡低声说。方绪没说话,走回自己的铺位。张慕涵又看了眼锦曦,手****裤兜,又抽出来,也走回去躺下。 锦曦盯着他们三人的神色,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再看向墙角的游川,他始终一动不动,仿佛睡得很沉。 锦曦静默片刻,缓缓躺下来,将手电和刀,都藏在被子里,放在手边。 韩沉还在睡,脸上的红晕似乎褪去不少。锦曦摸了摸他的手,却发现一片冰凉,再摸摸他的脖子,也很凉。 是被子太薄了吗? 隔着几公分的距离,锦曦盯着他的脸。而两人的身躯,本就轻轻贴着,没什么间隙。属于他的清淡气息,早已沾染了她全身。 锦曦伸出双手,抱住了他,身体缓缓贴上去,头靠在他的胳膊旁。 让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他动了动,忽然慢慢转身,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眼睛还闭着,头却无意识地埋了下来,脸压着她的脸,鼻翼埋进她的长发里,不动了。 锦曦的心 怦怦地跳。 只觉得整张脸整个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男人的脸颊有点凉,头有点重,还有淡淡的烟草气,近乎霸道地将她圈在怀中,两个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 过了一会儿,她的心跳慢慢平复了,忽然又有点好笑。 这个韩沉,睡相真是相当的差啊。白天守身如玉,可只要一睡着,就会占女人便宜。 今后,得离他远一点啊。 可今晚,就这样吧…… 锦曦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又也许,只过去了几分钟? 尽管感冒已经彻底发作,头阵阵发晕,但锦曦很清楚,韩沉伤势不轻,必须得让他补充一段时间的睡眠,才能尽快恢复战斗力。 而她身为刑警,就有这样的能力。迷迷糊糊间,明明周围没有一点动静,她就突然惊醒了。 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身旁韩沉的呼吸还很均匀。 一片漆黑。 她睡着的时候,灯明明是开着的,而且警告过张慕涵。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相信也不会有人去关灯。 可现在,不知何时,灯被人关了。 她的后背慢慢渗出冷汗,屏住呼吸,手无声地在被子角落里,摸出了那把刀。 今夜没有星星和月亮,深山里没有半点光线。整个屋子,黑得像浓墨一般。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就在这个房间里。 然后,突然就听到了女人的极低的呜咽声。 就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嘴、掐住了喉咙,只能从嗓眼里发出的,近乎撕裂破碎的求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篆的秘密(下)》这个秘密小篆没有告诉锦曦。平生第一次,他不敢推波助澜。因为他也不知道,众人眼中浪子一样捉摸不定的韩沉,被小白偷偷喜欢上的韩沉,是否真的能带给她幸福?毕竟,已经有个杀千刀的男人,梦中让小白痛哭流涕的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未婚夫,伤过她一次了!哼,如果将来遇到这个男人,他一定要把他痛揍一百遍掉!所以虽然韩沉现在是他的老大,他还是决定考察考察,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他吧!当然了,小篆心里还有个甜蜜的小秘密,那就是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一个非常完美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黑盾组办公室对面、档案室的室花小姐!与小白的粗糙不同,室花小姐温柔又 善良,跟人讲话都不会太大声。小篆决定,等他在黑盾组站稳脚跟,破了好几个大案,就放马去追求她!谁知当他把这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白锦曦,却换来她的讥笑:“追人还要先破几个大案,你果然是个软蛋。”小篆:“…”哼!他才不是软蛋!他只是…只是…好吧,他只是有一点点软而已。他只是个跟小白一样,面对爱情,就少了那么点勇气的软蛋。/看到不少留言,新读者抱怨我更得少,呜呜,今天更新了5千多还有小剧场,拼了!另外我昨天推的书不是男生文哈,是女生文,有男主的,也是一个个案子 第三十九章 一群蠢货 那声音断断续续,听方向正是李明玥传来的。忽然间,那嘶哑微弱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急促的呼吸声。像是遇到了什么极恐惧的事,被惊骇住,不敢再挣扎。 锦曦哪里还有迟疑?摸出被子里的手电刚要照过去,突然就感觉到漆黑之中,一阵劲风,朝她和韩沉的头顶猛烈袭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凝滞,李明玥的呼气声、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头顶的重击声,全都定格在她的耳边。大脑做出判断之前,锦曦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唯一可以做到的反应——她猛地往前一扑,用背部挡住了韩沉的头部和身躯。 “嘭!” 木棍击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锦曦双手抱住韩沉的头,轻咳了一声。 头顶那人只停了一瞬间,黑暗间风声再起,又一棍要落下来。锦曦挣扎着想要抱着韩沉原地滚开,忽然间就感觉到一双更加有力的手回抱住她的腰,带着她就势一滚,速度很快,眨眼间两人已经滚至墙边,停了下来。 “砰!”木棍落空,砸在水泥地面上。 韩沉一觉醒来,精神好了很多。刚才躺在地上时,突然就感觉身上一震,睁开眼,一片漆黑,唯有白锦曦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而她正在推他,像是要拼命将他推开。在那一瞬间,他也听到头顶疾劲的风声。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 靠着墙,他抱着她坐了起来,她还趴在他怀里没动。而他清晰感觉到她浑身滚烫,显然也发烧了,整个人柔若无骨。 韩沉的心就这么倏地一疼,保持着双手将她怀抱住的姿势,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左手手掌还按着她的后脑,手指插入她的长发里。 而锦曦的双手摁在他的胸口,慢慢深呼吸,才感觉被打之后阻塞的呼吸,顺了一些。 两人谁都没说话,谁也没动。 黑暗中,喘息声、脚步声,什么物体被拖行在地面的声音,木棍碰在地面发出的声音,还有不少人起身的声音。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明显已经混乱一片。 漆黑的、压抑的、仿佛掩藏着所有人心中秘密的混乱。 韩沉只沉静思考了一秒钟。 松开她,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锦曦腰上一软,差点没站住,扶着墙才立稳了。他的身形在黑暗里无处可寻,手却轻轻将她的手一捏。 你可好? 锦曦抬起拇指,轻轻摸了 一下他的拇指。 我没事。 他就立刻牵着她、贴着墙,无声疾行。 很快就到了门边。 韩沉的手一使劲,就将她拉到了背后,完全挡住。然后一只手摸出靴中的匕首,另一只手去开灯。 “滋滋”微弱的电流声。 “哐当”,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屋内各种声音,竟奇异的在电流接通的前一瞬,通通戛然而止。 电灯亮起。 锦曦看清眼前的一幕,就惊呆了。其他人是站是坐,是惊是惧,那些面容都只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唯独李明玥躺在靠近另一侧屋门的地面上,双手拼命捂住脖子,脖子上一道长长的刀口,正如泉眼般喷出一注注的鲜血!而她身体僵直,眼睛瞪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啊啊啊——”是刚刚坐起来的霞子,转头看到这一幕,发出歇斯底里地惨叫。她脸色瞬间苍白,往后退了几步,抓住站着的张慕涵的手。而张慕涵、方绪站得离李明玥最近,满身都被喷满了鲜血,同样脸色难看地往后又退了几步。 韩沉和锦曦一个箭步,同时冲到李明玥面前。韩沉抓起旁边的一团衣物,就堵住她喉咙的伤口。可是他摁得再用力,鲜血还是立刻就染透了他手里的衣物,源源不断地往外冒。锦曦看着李明玥垂死挣扎的样子,胸口一股难言的滞涩的疼。她刚要抓起另一团衣物堵上去,忽然就感觉手被人握住。 是李明玥。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她,手上也已没了力气,但还是轻轻地,在将白锦曦拉往自己的方向。 锦曦的眼泪忽然就冒了出来,忍着,低头靠近。听她用近乎破碎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了几个字。 锦曦浑身微微一僵,点了点头。 李明玥脖子上的血还在流,手却缓缓垂落。 然后,闭上了眼睛。 韩沉和锦曦满手满身都是鲜血,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松开了李明玥。 锦曦抬眸望去,距离李明玥尸身不到一尺远的位置,掉落了一把染血的匕首。而再过去一米多的墙边,立着一根碗口粗大的木棍。 屋内其他活着的6个人,全都站着,站在他们周围。 灯光下,韩沉白皙的脸庞染着缕缕鲜血,只令人觉得寒意逼人。他慢慢环顾一周,拉着锦曦站了起来。锦曦的眼里心中 也只余冷意。她靠近他的耳朵,低声重复刚才李明玥的遗言:“不止一人。” 李明玥用最后的一点气力告诉锦曦,杀她的,不止一个人。黑暗中,刚刚又有几个人制住了她的四肢、捂住了她的声音、将她拖行了数米。最后,给了她割喉一刀? 韩沉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点了点头。 两人耳语时,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 “杀得高兴吗?”韩沉轻声问,目光滑过每个人的脸,“一群蠢货。” 锦曦嘴角一勾,露出讥讽的笑。 柯凡没在他原来的床铺旁,而是站在相距甚远的一个角落里。脸色阴沉,也没看韩沉;方绪和张慕涵站在李明玥的尸体旁,也没出声;霞子抓着张慕涵的手,看着众人,神色恐惧而疑惑。 游川、孙教授,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 到底是柯凡先开口了,他的脸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表情,嗓音却越发沙哑:“韩沉,你什么意思?你说她是我们杀的?” 张慕涵马上接口:“是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她肯定是被那个变态杀手溜进来杀的。” 其他人都没说话。 “是吗?”韩沉的目光停在地上那把匕首上,嗓音轻慢,“没关系,明天早上警察一到,验了指纹,就知道凶手——”他停了停:“是哪些人了。”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有人动了。 柯凡和方绪对视一眼,交换了眼色。然后,方绪就在众目睽睽下弯腰,拾起了那把匕首。而柯凡,拖起了墙角的木棍,慢慢抬头,看着韩沉和锦曦。 “小游,这事跟你没关系,不要插手。”柯凡开口,“孙教授,不想死就闭嘴。” 小游和孙教授都没出声,也没动。 霞子抖得更厉害了,紧紧抓住张慕涵的手,不敢做声的样子。 韩沉沉静未动。而锦曦静静望着他俩的脸。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共同作战,共同撤退,共同求生。期盼着明天能获救。 可现在,t还没有再次动手。他们却已先下手,杀了自己的伙伴。 是什么,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令他们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这样可怕? 是欲望?是恐惧?是想要遮盖住心中所有龌龊的秘密?还是怕天亮警察抵达之后,曾经罪恶的自己无所遁形? 所以,这就是t的目的? 突然间,锦曦感觉头重重地疼了一下。 又疼了一下。 她捂住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一些非常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里。 大片大片沼泽般的血泊,支离破碎的尸体,满手的鲜血……与眼前的血尸是这样相似,但场面却更加……盛大和恐怖。 怎么回事…… 她又揉了揉脑袋。自己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然而这些画面,转瞬即逝,她的眼前又清楚起来。但还是有些感冒之后的昏沉,额头似乎也更烫了。 她定了定神,按下心头疑惑,抬头望去。 “张慕涵,你还愣什么?”方绪忽然出声,“过来帮忙。” 霞子霍然抬头看着男友,张慕涵的脸又青又白,迟疑了一下,弯腰从靴中抽出匕首。 霞子一下子就松开他的手,倒退几步,撞在墙上:“怎么回事?你、你为什么?是他们当年做过禽兽不如的事,你又没做,为什么要帮他们?” “闭嘴!”张慕涵终于也吼了出来,拿着匕首,走过去跟他们俩站在一起,“如果不帮他们,我也得死!” 柯凡和方绪都没说话。 室内陷入可怕的寂静中。 看着他们三人的刀锋,韩沉和锦曦的神色却很平静,交换了个眼色。以他俩的身手,即使现在身上有伤,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t肯定不会帮他们三个。 刚要发动,却在这时,听到身后的霞子,用一种讥讽、绝望和恐惧交织的复杂语气,颤抖开口:“‘你也得死’?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所以你为了保命,跟他们一起杀人?颜耳死了,他们怕明天警察追查当年的事对不对?我也知道那件事,所以接下来要杀的,就是我?” 张慕涵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疯了!你们都疯了!不是人!”霞子用一种近乎癫狂的语气喊道,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转身拉开门,狂奔进黑夜里。 所有人见她突然跑掉,都是一怔。这时站在门边、始终不发一言的游川,忽然转身,也跑了出去,顷刻不见身影。 他俩一跑,孙教授拔腿也跑了。 三人急促的脚步声,远远近近响在空旷的黑夜里。 屋内就 剩下柯凡三人,韩沉和白锦曦。 刀锋紧逼,沉默无言。 搏斗一触即发。 韩沉向锦曦递了个眼色。 锦曦会意,慢慢往门边移动着脚步。 这已经是一座封闭孤山,面前这三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升天。 但是,他们当务之急,却是不能让t,跟那两个落单的人,单独在一起。 伴随着疾劲的风声,韩沉突然出拳,他们三人下意识同时往后退了一步。锦曦和韩沉立马转身,跑出门外。 柯凡的脸色已经可以用扭曲来形容,他狠狠瞪一眼方绪和张慕涵:“追!”三人持刀,也跑了出去。 第四十章 他一个人 对于霞子来说,去年10月发生的那件事,就像是一团小小的刺,埋在她心里。她不会经常想起,但是当脑海中偶尔闪过“顾然”这个名字,她的感觉会有些愧疚,有些害怕。当然,也有暗藏着某个大秘密的刺激和兴奋感。 她清楚记得,那是去年的10月11日,第二届k省cs野战生存极限赛的第3天。她和张慕涵、顾然、孙教授,都是第四队的成员。而柯凡、方绪、颜耳、李明玥是另一个队的主力。 尽管每个小队的行进路线和任务都不一样,那次参加比赛的人数也众多。但是顾然这个漂亮女孩,从比赛第一天开始,就吸引了很多男选手的目光。霞子记得,头两天每晚结束任务后,都有陌生男孩,跑来找顾然搭讪。而顾然这个人,怎么说呢?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好像有些羞涩,但又言谈举止大方,跟每个人好像都聊得来。 她这种长相和性格,在男人眼中就是完美女神。但在跟她同帐篷的霞子眼里,多少有点犯贱和做作。甚至连张慕涵过来找霞子时,看到顾然,都一副被惊艳到的模样。三人聊天时,他还一反常态,变得特别主动健谈,像是要刻意表现。 这让霞子彻底把顾然恨上了,总想找机会整整她。可是顾然处事特别周到,挑不出任何错。偶尔霞子冷言冷语挑衅,她也只是一笑置之。这反而让霞子心中的怨气越积越深。 后来终于让她找到了机会。 那天早上,她故意从顾然的包里,拿走了指南针和地图。山区地形非常复杂,没有这两样,根本走不出来。其实她只是想让顾然吃点苦头,譬如摔个几跤、多饿几个小时,或者被蛇咬一口。谁知到了傍晚,所有人都归队了,她还是没回来。 当时张慕涵和队里其他几个男孩都急了,说:“这里地形很复杂,而且山里还有泥石流,去年听说就有个人掉溪里死了。顾然如果迷了路,就会很危险。” 霞子这才慌了,但也不敢说出自己偷地图和指南针的事,只能跟着众人,连夜一起寻找。到底是心存愧疚,她找得比谁都尽心,比谁都远。 她和张慕涵,是在后山一片极为偏僻的树林里,看到柯凡、颜耳和方绪三个,轮~奸顾然的。 那天的月亮很亮,繁星遍布。星辰的光芒照在林畔小溪中,就像破碎的玉在流动。照在顾然白皙柔弱的身体上,反射出某种皎洁而昏暗的光芒。 张慕涵和霞子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一颗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也不知是 因为紧张、恐惧还是刺激。 正在强暴她的是柯凡。他将她抵在树上,双手搬起她两条腿。而方绪、颜耳,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顾然身上被剥光了,柯凡却只把裤子褪到膝盖,强悍地冲撞着。而方绪和颜耳的脸色和眼睛都很暗,手在顾然身上一直摸。而她一直在哭,低声地哭。 …… 看到第二个人方绪完事,换颜耳上时,躲在灌木丛后的张慕涵把霞子的手一拉,低声说:“走。”霞子也不敢做声,两人勾着腰往外走,谁知霞子一脚就踩在段枯枝上,发出脆响。 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张慕涵回头望去,就见他们三个停止了动作,抬头望过来。他赶紧拉着霞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树林。 …… 回到营地帐篷躺下时,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心跳如雷,半阵没说话。 后来霞子问:“他们怎么这样啊?” 张慕涵却不以为然地答:“你不知道,我听说他们经常一起玩女人的。柯凡他爸是个官,方绪家里有钱,颜耳是个混混,三教九流都认识。也有很多女孩喜欢跟他们一起玩。说不定顾然是自己乐意的呢。” 霞子想说,看起来不太像,但是又忍住了。她知道顾然就是个私企小文员,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就算被他们玩了,估计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他们估计还会玩很久。”张慕涵又说,言语间竟透出一丝兴奋,“刚才我要是不拉你走,说不定你也跑不掉。” “去你的!”霞子推他一把。 “记住啊,这事儿谁也别说。” “嗯。” 后来两人就没再讨论这个话题。只是霞子记得,那天晚上,张慕涵在帐篷里就跟她做了,还做了好几次,似乎格外兴奋、格外卖力。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两个人的预料。柯凡三个,天亮的时候,就回来了。有人问他们看到顾然没有,他们答没有。然后柯凡就一个人来了霞子和张慕涵的帐篷,他也很直接,只笑笑说:“你们俩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霞子还有点发愣,张慕涵已经飞快答道:“我们哪儿也没去!就在帐篷里。” 柯凡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结果顾然连着几天都没回来。直至后来,在溪流下游的泥潭,发现了她被泥水浸泡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 … 此刻,再想起这些往事,还有刚才,柯凡、方绪和张慕涵那阴暗扭曲的脸,霞子心中,终于只剩下兔死狐悲的恐惧。 前方依旧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身后,似乎有数不清的脚步声。霞子都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奔跑。 “霞子!”她听到有人喊,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游的声音。她知道刚才小游跟着自己一起跑出来了,并且也是柯凡他们的杀戮目标之一。 所以她稍稍松了口气,回头望去,就见小游和孙教授,一起跑了过来。 “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先去躲一躲。”小游低声说,他的面目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但是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孙教授开口:“好,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拜托了,小游。”霞子已经六神无主,连忙点头附和:“我们靠你了,小游。” 小游打开了微弱的手电光芒照路,他俩跟在他身后。 这时,霞子突然注意到,从来没有太多表情的小游,忽然嘴角微勾,露出了一丝笑意。 霞子下意识开口:“小游,你、你为什么笑?” “没什么。”他低声答,“我笑人生,它太可笑。” —— 韩沉和锦曦跑出来一段后,远远就见柯凡三人依然跟着。而前方洞黑一片,暂时还没看到小游他们的身影。 跑至一片山坡前时,韩沉将她的手一拉,弯腰躲入山坡背后的树丛里。 很快就听到脚步声渐进,稍作停顿,然后继续往前方去了。 锦曦松了口气。她偎在他身旁,忽然就摸到他裤腿上黏黏湿湿一片。 锦曦骤然反应过来,在昏暗中转头看着他。 他的腿上还有伤,奔跑必然会再次撕裂伤口流血,带来剧烈疼痛。 但他刚才一直保持着速度,跟没事儿人似的。 这家伙…… 锦曦心头软了一下,握了握他的手:“腿没事吧?” “断不了。”他在黑暗中轻声答。 锦曦忍不住微笑,又问:“接下来怎么走……”突然就感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滚,一小口腥甜的鲜血已经冲出嗓子眼。她不由自主低喘一声,张口将血吐了出来。 腰间一紧,被韩沉搂住了,他低下了头,侧脸几乎贴着她。 “怎么回事?” 锦曦本就脑袋晕沉发烫,现在五脏六肺疼得都像要裂开。被他这样抱着,真的只想就此在他怀里睡过去。但她深呼吸了几次,将胸中的翻腾感生生压了下去。她知道韩沉看不清她刚才吐血的动作,小声答:“没事,可能因为感冒,有点恶心,吐了。我们接着走吧。” 韩沉静默片刻,牵着她的手站起来。 “跟着我,别松手。” 锦曦轻声答:“好。” 她抬头看了看天。依旧没有月亮和星光,只有厚重的云层,层层堆积笼罩。 这样大一座深山,对别人来说,寻找几个人,或许很困难。但对于擅长追踪的韩沉来说,却如同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大家跑出来的时间没差太多,小游他们离他们的距离,必然不会很远。很快,韩沉就在附近一片松软的泥土上,找到了他们的足迹。两人循着足迹,一路找过去,在森林里越走越深,地势越走越高。而柯凡等人也被他们成功甩开,很久没有听到动静。 然而当他们走到快山顶时,几乎是一眼就在树林外的空地上,看到了小游他们三个。 因为那里,燃着一堆火。 一堆巨大的、热烈的火。 剧烈的浓烟,从火堆升起,一直上升到高空中。劈里啪啦的燃烧声,划破寂静四野。而熊熊火焰,映亮了周围的一切。 游川,小游。 或者应该称之为t。他就坐在距离火堆三四米远的一段倒下的树干上。他还穿着迷彩,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身后背着把长枪,一动不动。 而他身后的两棵大树上,分别用绳索绑着霞子和孙教授。两人全耷拉着头,动静全无,也不知是死是活。 隔着百余米的距离,韩沉和锦曦,静静看着这一幕。 锦曦的手扶在一棵大树上。她觉得脑袋更沉了,脚步也开始不稳。她明白自己正在发高烧。而胸腹中的疼痛涌动感,也变得更强烈。 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你留在这里。”低沉如同这夜色一般的声音。韩沉偏头看着她。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半明半暗。 看着他的眼睛,锦曦感觉到心脏部位轻轻的抽痛。 “好。” 两人沉默对视了几秒钟。韩沉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锦曦看着他白皙的侧脸,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秒,他 却将她整个人举起,放在了粗粗的树杈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抬头凝视着她。 “会爬树吗?” 锦曦无法告诉他,此刻她有多想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就这么抱紧他。她只低声答:“当然会。” 韩沉看着她,居然还笑了笑,双手离开树干,往后退了一步。 锦曦深吸口气,转身,抱着树干,开始往上爬。 “不准下来。”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无论发生什么事。” 锦曦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就这么掉下去。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双手,抓在树干上。树皮粗糙坚硬,磨得她的掌心隐隐疼痛。 也不知是被什么心理驱使,又或许根本就是她内心的渴求和期望。她伸手,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转身。 “拿着。” 她不说任何缘由,只是将它递给了他。 韩沉看她一眼,伸手接过。 他看过她戴这项链,看着有点旧的铂金链,吊坠黑乎乎一团,看不出任何形状,古古怪怪。两人在强奸案现场第一次正面碰上,她做推理时,手里就摸着这条项链。 是随身的、极珍贵的东西。 他伸手将项链插入裤兜里,抬头看着她。 “上去。” “嗯。”锦曦最后看一眼他的眼睛,转头就爬了上去。 那是她的幸运项链,她谁也没告诉过。 四年前,事故后余生,她孑然一身。只有这项链,据说被昏迷的她死死拽在掌心,医生怎么弄也弄不出来,直至她苏醒。 现在让他拿着,就好像是把寄托,交到他的手里。 韩沉见她爬到了枝叶繁密的高处,已经看不见身影,便转过身,朝t的方向笔直走去。 火光越来越亮,背后越来越远。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和山野。 t缓缓抬头,朝他看过来。 韩沉将手伸进裤兜里,摸出那项链,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放入胸口的口袋里。 —— 锦曦爬到了树枝的最高端,抱着树干,靠坐下来。 透过枝叶,恰好看到韩沉走出了树林,走到了t和他的火堆面前。 锦曦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乌黑的短发、白皙的后颈,还有裤子上已经被鲜血浸得湿黑一 片的痕迹,眼泪终于冒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T的刑堂 在白锦曦仅有的那些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画面—— 她留在原地,而他转身离去,身赴险境。 可此刻,当她望着他的背影,却仿佛看到曾经的某年某月某天,另一个白锦曦,泪流满面,最终却只能沉默站在原地。 韩沉,韩沉。 为什么这个已经叫过了千万遍的名字,简单而清晰的名字,此时在心中默念,却有刻骨相思般浓烈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某个模糊而诡异的念头,快速闪过脑海深处。但她还来不及捕捉,它便一闪而逝。 而她也来不及细想了。因为韩沉已经走近了t的身边,火堆旁的空地上,投下两人一长一短的影子。就在这时,t的动作快如闪电,从背上卸枪、端起、瞄准!枪口对准了韩沉的额头。 “好久不见,韩沉。” 四野寂静得仿佛万里无人,所以t的声音,锦曦也听得清清楚楚。她顿时一愣。 韩沉倏地抬眸,看着t。 t却明显不打算解释,用枪口指了指跟自己相距大概两米多远的另一段横木,笑了笑,说:“即使是我,也不敢让你近身。先坐,人还没有到齐。” 韩沉看他一眼,转身走至那段粗木前,坐了下来。 “她呢?”t又开口,将枪背回背上,“舍不得让她一起出来?” 韩沉的双手搭在腿上,神色淡漠地答:“嗯,舍不得。” 远处的锦曦,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心头一阵酸涩。 t却又露出了微笑。他长得本就清秀,这一笑,竟显出几分温和可爱。 “你还是老样子,半点没变。”他说。 韩沉看着他,不说话。 这时,两人身后却传出呻吟的声音。竟然是霞子和孙教授,缓缓抬头,醒转过来。 韩沉抬头朝他们望去,t却依旧背对着他们,静坐不动。 “韩沉,如果人的心被肮脏的东西蒙蔽,要怎么做,才能让它恢复干净?”他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 “没有人的心是彻底干净的。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不是你选的方式。”韩沉慢慢地答。 t抬头看着漆黑的前方,没说话。 “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霞子已经彻底恢复意识,开始慌乱而恐惧地挣扎绳索。 孙 教授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用力挣扎,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t低着头,从靴中拔出匕首,站了起来。像是能察觉到背后韩沉的视线,他低笑着说:“你大概不记得了,两米之内,我的枪没有你的身手快。但是两米之外,我可以轻易杀了你。所以,呆在原地不要动。除非你现在就想为他们陪葬。” 韩沉的手慢慢紧握成拳,脸上却露出轻笑:“你确定?五年后的韩沉,身手跟之前一样慢?” 这话令t身形一顿,但他没有再回头,而是走到了霞子和孙教授跟前,右手飞快地玩着匕首,肉眼只能看到道道白光,在他掌心闪烁。 霞子都吓傻了,哽咽着问:“小游……你想干什么?难道你跟柯凡他们一样?” 孙教授虽然没说话,表情也很惊恐。 t先在霞子面前站定。 “乐落霞,李明玥,张慕涵。”他念出这三个名字,“看到顾然被人强暴,却见死不救,甚至还为他们遮掩罪行。该死。” 当他说出“顾然”这个名字时,霞子和孙教授脸色同时一变。 “你……你……是什么人?”霞子颤声道。 t却没答,又走到孙教授面前:“顾然被他们三个强暴后,遇到了你,请求你带她回营地。但是你拒绝了,理由是不能耽误完成野战任务。你该不该死?” 孙教授语塞:“我当时不知道她被人……” 韩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而相隔数米的白锦曦,也是第一次听到“顾然”这个名字。但是t的话,已经让她大致猜出,当年发生了什么。 她一个人躺在树上,周围森黑一片。浓浓的倦意袭上心头,但如此环境下,高度紧绷的精神,根本不可能睡着,于是意识有些迷迷糊糊,但眼睛始终睁着,望着韩沉的方向,听着他们说话。而许是躺下休息了,胸腹中的疼痛,不那么激烈了。她知道一定是柯凡之前那一棍子,将她打得内出血。 好在韩沉还不知道。 这时,听到韩沉忽然开口:“我有两个疑问。” 锦曦知道,韩沉这也许是为了转移t的注意力,寻找机会救下霞子二人。 果然,t转身看向了他。 韩沉慢慢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一眼霞子二人,神色平淡地开口:“第一,杀颜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用枪,用刀?第二,你打电话到警局时,告诉 我们,已经提前杀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话音未落,t还没答,霞子就哭喊起来:“警察?你是警察?那还不赶紧救我们!快抓他啊!” 树上的锦曦听得想皱眉,而站在现场的韩沉,的确也是皱起了眉头,看她一眼:“你闭嘴。” 霞子呆了呆,张了张嘴,安静了。 t讥讽地笑了笑,看向韩沉,答:“第一个问题,我不用枪,是因为他们……”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冷:“还不配我动枪。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他静静盯着韩沉:“我想你肯定已经猜到了。” 韩沉没说话,算是默认。 而后方的锦曦听得分明,脑海里模糊闪过些猜测。可这猜测如此恐怖,她只觉得后背都惊出了冷汗。 脚步声。 由远及近,凌乱细碎的脚步声。 “在那边,有火光。”有人在黑暗的外围低声道。 听声音,正是方绪。 锦曦趴在树上,远远看着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林子里,每人手中依旧拿着把匕首,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和急躁,跑向了t和韩沉的方向。 锦曦脑海中忽然闪过t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人的心被肮脏蒙蔽,要怎么做,才能让它恢复干净? 她冷冷地想,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韩沉和她的安危,而是他们三个自己的命! 韩沉和t当然也看到了他们三人的出现。 而霞子和孙教授,遭遇的则是双重恐惧,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火光映亮了韩沉的脸,白皙而冷峻。而他漆黑的眼中,有跳动的火苗。 “不想死的话别过来!”他低喝道。 柯凡三人互相交换个眼神,却走得更近。 t也开口了:“大柯,霞子和教授我帮你抓到了,剩下这个韩沉搞不定。你们过来,我们一起对付他。” 柯凡眼睛明显一亮,目光狠毒地看了韩沉一眼,绕过他,三人慢慢往t靠近。 “小游,干得漂亮。”他低声说,“咱们四个一块,把他们的尸体埋了,你也不用死。” “他是连环杀手。”韩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冷冽地望着他们,“我是警察,就是为了追查他而来。之前本市的几起连环枪击案,就是他制造的。你们过去,就只有死!别过去!” 柯凡三人 都是一愣,一起看着t。 t什么也没说,只对柯凡摇了摇头。 柯凡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韩沉,狠狠地说:“就算是警察也得死!”方绪面无表情,张慕涵也附和道:“你蒙谁呢?谁信啊?” 远处的锦曦,听得都想冷笑了。 活该,真是活该啊。 韩沉站在原地,也没有再说话。目光却始终追着他们和t。 柯凡走到了t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四个人一起看着韩沉。 “上!弄死他。”柯凡下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满心戾气的柯凡,突然感觉到右手手腕传来不可思议的剧痛,他霍然低头,却听到“喀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看到自己的手,已经被人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手里的匕首,却已经不知所踪。而眼角余光,却瞥见正前方的韩沉,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冲过来! 下一秒,站在他身后的t,提起了匕首,飞快插入他的背,然后一刀笔直地剖了下来。 血肉和白骨同时狰狞地突显在所有人面前,两旁的方绪和张慕涵吓得同时倒退一步。而完全看不到背后情形的柯凡,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t收手很快,瞬间拔出匕首。而几乎被剖成两半的柯凡,重重倒在地上,开始挣扎哭喊。t转头刚要提刀刺向张慕涵,半空中的手已被人牢牢擒住。韩沉冷着脸,对准他的腹部“嘭嘭嘭”就是三拳,打得他瞬间弯下了腰,半阵不能动弹。 就在这时。 张慕涵一刀刺了过来。 他原本在t背后,又一副被吓傻的模样,所以谁都没注意到他。突然出刀,竟然被他得手,一刀刺中了t的后腰。 t闷哼了一声,竟似已直不起腰来。韩沉眉头猛地一蹙,眼中寒光迫人,一脚就踢在张慕涵身上,将他踹翻在地上。 这时缩在一旁的方绪,忽然挺刀朝韩沉刺来!韩沉单手还擒着t,侧身灵巧避开方绪的攻击。谁知这时就感觉到手中突然一滑,竟然被t趁机挣脱了出去。哪知那张慕涵,也从地上爬起来,提刀朝韩沉刺过来。韩沉左右被夹击,伸手顺势一把反勒住张慕涵的咽喉,令他动弹不得,同时一腿踢在方绪的腰上,令他跌坐在地。制服了这两人,再抬头望去,却只见一地鲜血蜿蜒进入林子里,哪里还有t的身影? 韩沉只觉得心头火起,将他俩一个二个全反扣在树上, 用地上t留下的绳索结结实实绑住。然后转头,往锦曦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众人一连串的打斗,只看得锦曦心惊肉跳。此刻见他遥遥望过来,整颗心仿佛已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起起落落,完全不是自己的了。 一直不敢做声的霞子,这时开口了:“警察同志,你太厉害了!快把我们放了。这两个畜生就是活该!呸!”她还吐了口口水,在张慕涵的脸上。 方绪面色铁青,而张慕涵的脸色又红又白,他像是终于相信了韩沉的身份,拼命转头,哀求地看着韩沉:“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是不得已!不得已!我不想杀人的!不这样,我们也得死!” 韩沉冷冷地看着他。霞子却在旁喊道:“警察同志,你别听他的!判死他!判他们死刑!是他们强奸了顾然,又杀了她!死刑!” “杀顾然的不是我们!”方绪突然吼了一声,“我们是玩了她,但当时不至于杀人!” 张慕涵转身,竟然一下子朝韩沉跪了下来:“警察同志,我们快跑!救救我们!是柯凡认出了那些人,说当年顾然被玩过后,在森林里迷了路,就被那些人带走。他们很可怕,完全没有人性!柯凡后来在山里撞见他们杀了顾然,都不敢声张,偷偷跑了!是柯凡!他说杀颜耳的一定是那些人!他们一定是要为当年的事灭口。所以柯凡今晚跑去跟他们求饶,最后跟他们谈好条件,只要、只要……” 韩沉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只要什么?” “只要把三个女的给他们,还有所有的钱,我们就不用死。”方绪在旁哑着嗓子吼道。 韩沉猛地松开张慕涵的衣领,令他跌回地上。 “那些人?那些人是谁?”霞子颤声问道,“难道是……” 韩沉低着头,远远的,锦曦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是,某些琐碎的画面和声音,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在她脑海里穿梭组织…… t意在惩罚,却偏偏挑了这座有几户农家居住的孤山。 昨晚,农家老汉的两个儿子进门时,柯凡那瞬间凝滞的表情;半夜,老汉离开堂屋,进入后院。柯凡和方绪以上厕所为由,跟了出去;李明玥死亡的地点,不是在她的被子那里,而是已经被人拖到了门口,差一点就拖了出去;还有,老汉和另外儿子的交谈:“老三去打渔还没回来?” “没,八成是又跑去城里玩了。” …… t说:“哦,对了,因为今天差点被你们抓到。所以,我已经提前杀了一个人,作为回敬。” “那个人是谁?” “你肯定已经猜到了。” …… 心中最可怕的猜测,终于得到印证。锦曦猛地抬头望去,只见那里的火焰越来越旺,与其他四人的惊惶害怕不同,韩沉的脸清冷如雪,一如既往的英俊,一如既往的沉静动人。 所以他说,不准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 就在这时,像是要印证所有人的猜测和恐惧,林子周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韩沉走到霞子和孙教授面前,划开他们的绳索,丢了两把刀给他们。可孙教授面无人色,霞子更是吓得刀都拿不稳。张慕涵连忙喊道:“也给我一把,给我一把!” 韩沉冷冷道:“给你一把,刺的是他们,还是我?” 张慕涵说不出话来。 人已经逼近了。 火光烧到最旺,照亮了整片树林,任何人,再无任何遮掩和秘密。 老汉、他刚才的两个儿子,还有其他五六个没见过的农家汉。手里全拿着镰刀、斧子、菜刀,将韩沉几人团团围住。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张张脸呢?麻木、冷淡,那一双双近乎枯涸的眼睛里,看起来似乎只剩下一样东西——欲望。 锦曦慢慢地深吸口气,将头靠在了树干上。 冰凉的树干,浸润了她的皮肤,很冷,但是也能让人稍稍清醒。 刚才她同意韩沉不一起过去,只因怕自己成为他的累赘。但是现在,对手不是t,是这些农家汉。 胸腹已经不那么疼了。或者说,已经疼麻木了。一个两个,她豁出去,总是能帮他解决的。 她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滑下了大树,一步一步,咬着牙,朝韩沉的方向走去。 —— 相隔数十公里外,武警森林部队营地。 此刻刚半夜三点,偌大的营地,却是灯火通明。全副武装的特警队、武警部队、以及荷枪实弹的刑警们,正在做最后的集结。 几架直升飞机,已经旋转起螺旋桨。周小篆、冷面、唠叨三人,跟随特警队,跳上了其中一架直升机。 周小篆正在接秦文泷的电话:“ 对、我们已经上直升机了!目标已经锁定,t就是游川——只有他没参加当年的那次cs比赛。” 刚挂电话,手机却再次响了。这一次,是徐司白。 周小篆立马接起:“徐法医!顾然的死亡鉴定报告有结论了吗?” 那边喇叭声响起,徐司白似乎正在开车。可他却没有马上回答小篆的问题,而是用一种极冷的、隐隐透着焦急的语气问道:“小篆,你先告诉我——锦曦在哪里?她是不是进山了?!去抓那个连环狙击手?” 周小篆一滞。 这是个大案,虽然警方未对外公开。但徐司白如果从系统内听说了这件事,也是迟早的事。 “嗯。”小篆涩涩地答,“她和韩沉都去了。但是我们马上出动,去救她!” 那头的徐司白安静了几秒钟。 “我在路上,马上到岚市,跟你们一起去。”他似乎深呼吸了几次,平复自己的气息,“另外,你让我看的报告,已经有了结论。从案件本身来看,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我同时对比了那段区域,之前两年发生的四起意外事故,有个意外的发现。” “之前的意外事故?什么发现?” “四名死者,包括顾然在内,三女一男,都是失足落水。而具体死因,是温度太低,被冷死的。这太反常。一般来说,同样是落水,大多数人是溺死的。还有较小的比例,是水流过激被水中浮木或岩石撞击而死;然后才是水温过低、被冷死的。因为溺死一个人,只需要6分钟;但是冷死一个人,却需要半小时以上至数个小时。可这四起的受害者,全部是被冷死的。” “我不明白……” “小篆,设想一下,四名死者都是户外运动者,我想他们应该都会游泳。是什么令他们不约而同在死前,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溪水里,最终死亡呢?” 小篆骤然睁大眼:“你的、你的意思是……这四起,不是意外,是连环杀人案?” “有可能。”徐司白答,“如果有这样的连环杀手存在,直接将会游泳的死者推落水,被溪流卷走,并不能确保死亡。但如果是泡在水中先冷死,再丢入溪流里,就没有明显外伤,警方也不会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徐法医其实也是个神探啊,走法医的路子~我勒个去……现在才写完今天的更新,我已经不知道明天中午的更新怎么办了~明天更新暂定推迟到晚8点,见 谅! 第四十二章 知己红颜(一) 对于方绪来说,当年的事,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兴奋、龌龊、惊悚、恶心,还有某种彻骨的快感。 夜色的迷离,美女的幽香,还有她的哭泣和抵抗,像一支兴奋剂,足以唤起每个男人心中的兽性。爽,真的好爽。连柯凡都说,这是他搞过的,最刺激的一次。 “过几天还来找你。”临走时,颜耳还摸了一下顾然的脸,将衣服丢还给她。三人走出树林时,方绪回头,就见顾然滑坐在地上,林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她捡起衣服在穿。 “大柯,她不会报警吧?”方绪问。 大柯点了根烟,答:“她有那胆子吗?刚才不是跟她说了,工作不想要了?脸面不想要了?我们要出事,她跟她那穷光蛋爸妈也别想活。” 颜耳也笑:“放心,她绝对没那胆子。”说完又狭促地笑:“方绪,回头你再给她砸点钱。软硬兼施,搞不好她以后心甘情愿就从了。” 方绪想到今后都有这么个女人,供兄弟几个快活,也是怦然心动。点头:“好,这事儿我去办。” 没人知道,顾然是在哪里遇到了那群农民,又被他们掳走的。但有些事,冥冥中仿佛自有注定。第二天,他们三个也加入对顾然的搜救团。跟别人不同,他们知道顾然昨晚大致的位置,于是就找了过去。想要在众人找到她之前,再威逼利诱一番,以防万一她生事。 结果,直至半夜,才在相距几公里的一条溪流旁,看到了顾然,和那群农民。 顾然在水里,冻得瑟瑟发抖。而农民们,在岸上。 他们三个大气也不敢出,躲在相距数十米的草丛里,看着这一幕。已经十月,半夜山上的水冷得像冰。顾然不知道已经泡了多久,脸色发青、嘴唇乌紫,人看着像是恍惚了,也没有哭,就是发着抖站在齐脖子的水里。 她不敢上岸。因为有两个农民拿着柴刀和木棍,守在岸边。她稍稍靠近,“当!”一声就有刀砸在岸边岩石上,把她吓退。 “还得多长时间?”有个农民问。 “差不多了,这个比之前那个身体差一些咯。”另一个农民答。 “皮肤好滑呐,就是奶小了点。” “那你今天晌午还弄了两次?” “哈哈哈——” 农民们都笑了,那憨厚的表情就像是在谈论天气和收成。 “卧槽……”颜耳低低骂了一句,“他们这 是要弄死顾然啊。” 方绪听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开口:“要不要报警?” 柯凡和颜耳都沉默了几秒钟。 “走。”柯凡低声说。 方绪也就没吭声,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溪谷。 有些事,不用说,谁都心知肚明。如果现在报警,救了顾然,他们三个强奸她的事,一定会被查出来。但如果死了,死的也只有顾然而已。 而且那些农民,看着都让人害怕。 他们,也怕。 走出很长一段后,三人忍不住都回头。这时就见树影掩映的溪流中,顾然已经漂了起来。而岸边的农民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用手里的木棍,拨了拨顾然的尸体:“死透了。” …… 后来,就是有当地农民报警,发现了女人的尸体。他们三个始终保持沉默,也没有去看尸体打捞的现场。据说尸体被水冲到了特别偏僻的溪流里,那里地形非常险峻,不仅车开不进去,普通人也走不过去。后来又听说顾然的家属,花了几万块钱,周围的农民才肯冒险,帮他们把尸体打捞了上来。 …… 如果知道,会在这里遇到那群农民,奖金再高,方绪也不会来。 但顾然的死,是在另一座山上。谁知道他们会挪了窝,换了地方?大概是之前作恶太多,也怕警察发现? 可偏偏这么巧,比赛的地点,就设置在他们新的老巢里。 他清楚记得,之前在农舍中,看到那几个农民时,内心涌起的惊恐和恶心。 也记得跟柯凡跑到院子里后,柯凡近乎气急败坏的话:“肯定是他们!要不颜耳怎么会被人割断喉咙死了。他们要杀我们灭口!这山里又没有其他人!” “那怎么办?”他问。 张慕涵也跟着他们,虽然他还不知道当年缘由,但是也猜出事态紧急。三人沉默了很久,最终柯凡抬起头,狠狠地说:“没办法了,反正我不想死。先下手为强!这些农民就是要女人,要钱。我们去跟他们谈判,他们可以把三个女的都抓走,我们不阻拦!也会对所有的事保密。” 跟他们出来的张慕涵当时就呆了:“不行!霞子……” 柯凡出声打断他:“你是要女朋友,还是要活命?” 张慕涵说不出话来。 方绪开口:“但……那她们三个,只怕都活不了 。” 柯凡冷冷说:“死三个好,还是全死好?你还记得颜耳死的样子吗?” 张慕涵和方绪都没说话。因为颜耳死那一幕实在太触目惊心。前一刻还活蹦乱跳一个人,转眼就被放走了全身的血。 柯凡继续说着他的计划:“……告诉这些农民,这场比赛很多人知道。如果我们都被杀了,肯定会查到他们头上。如果死她们三个,就可以伪装成跟顾然一样的意外,到时候我们可以帮他们作证,就说她们三个走丢了,警察不会想到,我们会跟农民串通的!” 后来,柯凡就进了小屋,跟那个老汉谈判了。 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阴森。他说:“他同意了。但是要求我们自己动手,把三个女人绑了,送给他们。” 张慕涵当时一听就软了:“这是要拉我们下水!这老东西好阴!” 柯凡又说:“事到如今,不下也得下!难道你想死?小游信得过,孙教授肯定不会多话。就那个韩沉,肯定舍不得女朋友,也不太好对付,一会儿先把他干掉。” 张慕涵想了想,说:“李明玥病了,先、先抓她!”表情有点想哭,又有点阴暗的样子:“霞子……最后抓吧!” 柯凡和方绪都没有异议。 …… 后来发生的一切,方绪现在回想起来,就如同做梦一样。根本不受他们控制,却比预想的更加可怕和血腥。 柯凡摸黑去解决韩沉了,他和张慕涵去抓李明玥……电灯突然亮起,他手一滑,看到李明玥已经血流如注……然后他就发现,他们必须不断地杀更多人,杀韩沉、杀白锦曦,还要杀孙教授和小游,才能掩盖这件事……然后就循着火光,追到了这里。小游突然杀了柯凡,张慕涵又捅了小游一刀…… 直至现在,他和张慕涵被韩沉牢牢绑住,小游不知所踪。周围,却已经被那群丧心病狂的农民围住。 从他们进山开始,无形中就好像有一只手,始终推动着这一切。而他们,只能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最终谁也无法逃脱。 …… 火光摇曳,倏地一阵风吹过,火苗瞬间窜上半空,就像一条金色的蛇,游曳在众人头顶。 方绪沉默着,一旁的张慕涵却忽然喊了起来:“老乡!老乡!我们在这里!快把他们抓了,我们是帮你们的啊!” 话音落下,方绪面无表情。前 方的韩沉,也没有回头。孙教授忽然转头,冷冷吼道:“闭嘴!你还有没有人性!” 霞子拿了刀之后,就始终对背着张慕涵,没有看他。就在这时,她突然转身,一刀刺进张慕涵的胸口里。 韩沉、孙教授、方绪,全都霍然转头。却见张慕涵张了张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胸口汩汩冒出鲜血。而霞子忽然就哭了,颤抖着松开匕首,往后退了两步。 “张慕涵。”她说,“现在我们都要死了。” 而不远处,农民们已经慢慢围了过来。 —— 锦曦站着一人多高的草丛后,望着人群中,韩沉的身影。 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分,他看起来却半点不慌。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垂在身侧,握着匕首。漆黑的眼睛,只静静扫视过那些农民的脸。 锦曦很清楚,他是在观察,在计算。计算如何靠自己一人,制服对方9个人。 她忽然笑了。 低头,又伸手用力掐了掐眉心和太阳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然后拿着匕首,拨开草丛,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一出现,对面的农民们最先望过来。她看到他们眼中那恶心的光芒,冷冷地回瞪过去。 然后是孙教授和方绪,转头看着她,没说话。 最后,是韩沉。 他缓缓回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眼睛深黑得就像无底洞,只令锦曦心头一颤。 她走到他身边,眼睛看着前方,却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掌。 “我休息好了,真的。”她小声说,“对付这种小毛贼,正是用我的时候啊老大。” 韩沉看着她的侧脸。 忽然慢慢笑了。 锦曦的手一紧,被他反握住。 “好。”他轻声说。 明明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却偏偏令锦曦觉得,已经回应了她心中的千言万语。 她转过头,目光淡然滑过那些农民,清脆的嗓音陡然提高:“他们一共9个人。我3个,你6个。没意见吧?” “没意见。”韩沉嗓音轻慢。 身后的方绪、霞子和孙教授,看着他俩的做派,没出声。 农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续往前。 这时锦曦却低头看了看,往地上柯凡那狰狞的尸体一指,扬声道:“哦,对了,这 个人,就是刚才企图反抗,被他顺手杀了的。”她指了指韩沉,然后又朝他们招招手:“谁想做下一个?来啊。” 对于农民来说,哪里有什么心理战的概念。此刻听她这么说,又看到尸体,顿时都是一怔,脚步却不约而同停住了。 锦曦心头一喜。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收手。但是扰乱他们的意志,她跟韩沉打败他们的几率才更大。刚要继续开口,却听那老汉冷冷说道:“他们就4个人,还有2个女的。我们9个人!上!” 话音刚落,其他八个农家汉,全都举起手里的镰刀、斧子、木棒,“啊啊”喊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霞子、孙教授同时往后退了几步。锦曦站在韩沉身侧不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已经做好了搏击准备。 “白锦曦。”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 “这才是我韩沉的红颜知己。”他淡淡地说。 锦曦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倏地转头看着他。 就在这时,只听“砰砰砰砰砰——”数声枪响,突如其来就破空而来!锦曦只看到前方的农民一个个全身俱颤,嘭然倒下。下一秒,韩沉已经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扑在了地上。而霞子尖叫着,跟孙教授连忙也倒地闪躲。 “啊——啊——”农民们的惨叫声响成一片。但那子弹声来得快,去得也快。锦曦被韩沉压在身下,隐隐听得一共十多发枪响。 待枪声平息,两人同时抬头,首先看到的,就是农民们全都倒在地上,面容因疼痛而剧烈扭曲,动弹不得。而每个人的膝盖上,都有个血洞。 9个人,18发子弹,弹无虚发,瞬间废了他们的双腿。 火堆侧面,响起脚步声。 韩沉拉着锦曦站起来,就见去而复返的t,端着把ak47,从树林中,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之前被张慕涵插刀的腹部,已经缠好了绷带,但是隐隐依然可以看到有血迹在往外渗。 而他的枪口对准了那些农民,尽管脚步很慢,枪口却异常的稳。 韩沉和锦曦看着他,都没说话。 突然,一个离他最近的农民,也就是那老汉,爬在地上,举起刀突然往他的腿上砍去!然而刀锋还没接近t的腿,就见t脸上闪过极其冷漠的笑。 “砰砰砰砰——”又是数声连响。霞子“啊”的一声尖叫,甚至连锦曦都睁大 眼。韩沉则面无表情。 因为他刚才十来发子弹,几乎全打在老汉的脑袋上,一发挨着一发,瞬间就把他的头打得稀巴烂,嘭然倒地,那模样相当地不堪入目。 这下,那些农民全都傻眼了,甚至连哭喊都不敢了,呆呆地看着t。t却端着枪,笑了笑:“人终于到齐了。” 第四十二章 知己红颜(二) 满地都是扭动的人,t却将枪背在身后,如同在无人之境穿行。 他又走回了之前的那段横木前,坐下。 “韩沉,请你审判他们。”他说。 韩沉看一眼那些农民,没说话。 t却又抬头,看向白锦曦:“你也坐。”顿了顿又说:“柯凡,已经得到了惩罚。” 锦曦看一眼地上的尸体,忽的明白过来。为什么t之前要切开柯凡的背,用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杀他。 因为柯凡给了她背上一棍子,t看到了。这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让锦曦的感觉有些复杂,静默片刻,在另一段横木前坐了下来。 韩沉开口:“我审判可以,结束后把他们交给我。他们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你的私刑。” t眼睛看着前方,安静了几秒钟。 “好。” 韩沉走到锦曦身旁,也坐了下来。 两人的气息再次隔得这么近,锦曦的心头大定。她看着他的侧脸,而他也侧眸看向了她。视线交汇间,都看到对方眼中映着的火焰,也看到彼此漆黑深湛的瞳仁。 韩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前方。 “你们一共杀了多少人?” 随着他开口,t就重新端起枪,枪口对准了农民中,年龄最长的那人。他远远看到枪眼对着自己的方向,浑身一抖,结结巴巴开口:“杀了……杀了……4个。” 韩沉的眸光变得更加冰冷,刚要说话,就听“砰”一声枪响,那人惨叫一声,又捂住了自己的右肩。 韩沉和锦曦同时转头看向t,却见他端着枪,眼眸中冰寒一片:“再给你一次机会,几个?” 那农民的声音都带了哭腔:“7个、7个!” 韩沉和锦曦都没说话,t这才放下枪。 “他们都是什么人?”韩沉又问。 “6个是城里来的年轻背包客,还有1个、还有1个……”农民吞吞吐吐答,“是俺爷爷。” 韩沉和锦曦都是一怔。而身后霞子等人早吓得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只怕t惩罚完农民们,就来惩罚自己。 “6个户外运动者,4个被发现,判定为意外死亡。还有2个,身体伤痕太明显,被他们丢进山谷了,你们警察没发现。”t说道。 那农民一副见 鬼的表情:“你、你怎么知道?” t却只冷冷一笑,没答。 韩沉看t一眼,继续问:“为什么杀他们?” 农民答:“落单的背包客,身上有很多好东西;女的,我们就一起睡。不杀他们就会报案。俺爷爷一直不许我们干这个,有一次说要去报案,爹就让我们把他杀了。” 他说的爹,自然就是躺在地上那只剩半边脑袋的老汉了。 这时,沉默很久的方绪忽然开口:“他们还赚死人钱。顾然死了,尸体被丢进泥潭里,他们帮家属打捞尸体,敲了几万块竹杠。” t神色淡漠,没说话。锦曦听得一阵恶心,她看着眼前一张张看似淳朴木讷的脸,他们还是人吗?人性一旦泯灭,真的只剩下令人发指的阴暗。 “猪狗不如的东西!”韩沉缓缓骂道,咬字很重。 “畜生!”锦曦也骂道。 那些农民没一个人说话,好像也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你们,是怎么杀死受害者的?”韩沉又问。 “让他们先进溪里,冷几个小时,就死了。”农民答。 锦曦懂一些法医学,她没想到山里农民还会用这样隐蔽性极好的方式杀人,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样可以杀人?” 另一个看着年纪小一些的农民答:“俺、俺小时候掉到山洪里,没被淹死,但是大夫说只差一点就冻死了,他说人在冷一点的水里呆几个小时就会死。那些背包客都会游泳,直接丢溪里淹不死。所以俺们就这么弄,警察也发现不了。” 真相,几乎已经坦露在众人面前。被掩埋在大山深处多年的死亡和秘密,终于再也无所遁形。 锦曦几乎可以想象,他们作案的整个过程。想象受害者们受尽折磨,最终被丢进冷水里。而凶手们,就在岸边,一分一秒守着她死亡。最后,被溪流冲走的尸体,布满岩石撞击的伤痕,并且因为长时间浸泡,形成浮肿狰狞的巨人观。负责案件的都是山区基层警察和法医,单起案件只会判定是水温过低冷死。从而让他们成功逃过法眼,继续如野兽般蛰伏在深山中,平时过着普通农民的清苦生活。直至下一个受害者送上门,又是一轮新的发泄和一笔飞来横财。 …… “审判结束。”t站了起来。 韩沉和锦曦交换个眼神,也站了起来。 “t,遵守承诺。”韩沉慢慢上前一 步,“把他们交给我。” t的脸很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锦曦却注意到,他腰上的绷带,已经被浸出的血迹染成鲜红。 “好。”他轻声答。 突然间,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将枪抓起来,就朝前方的农民们射去!韩沉和锦曦一左一右,同时朝他扑去! “砰砰砰砰砰——”一连数发枪响,却因韩沉抓住了他的枪管、锦曦擒住了他的手腕,而射上了天空。但t是多么机变的人物?猛然间再开数枪,韩沉不得不立刻松开高热的枪管、侧身躲开子弹的射程。而t身体一斜,撞在锦曦身上。锦曦吃痛,瞬间又感觉到胸腹中气血翻涌,松开了他的胳膊。她不甘心,抬拳就向他击去!谁知t在这时举枪就对准了她! 锦曦望着枪口,心头猛地一寒。 之前t的确不想杀他们俩。但是现在他们阻止他杀那些农民,他真的有可能开枪。 然而这个念头刚滑过脑海里,一道身影就闪了过来,完全挡在她面前,挡住了t的枪口。 韩沉。 锦曦望着他的后背,心口倏地一疼。 韩沉,我不用你替我挡子弹。你舍不得,难道我就舍得? t看着韩沉的举动,竟然有了一瞬间的迟疑。然而高手过招,毫厘之差,就能决定胜负。这一次,两人的距离本就更近,几乎是近身搏斗。只见韩沉如同黑色猎豹前,伏身往前一冲,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错手就将枪从t的手里夺了过来! 韩沉换手、转向、举枪!一系列动作几乎就是在一眨眼间完成! 但t竟跟他一样快,拔枪、上膛、瞄准!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手枪。 两人静静用枪瞄准对方,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锦曦站在两人侧面,也不敢动。因为这个时候谁一动,就是一触即发。 整座山顶,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全都看着他俩持枪对峙。只有火焰,依旧在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 “t,你不可以开枪。”锦曦轻轻地、慢慢地说,“他抓了多少罪犯、救过多少人?他才是真正守护着公平正义的人。如果你对他开枪,你还谈什么正义?谈什么惩罚?你再杀多少罪犯,都抵不上他一个人。” 韩沉和t都没说话。但锦曦知道,如果刚才t有一时冲动,听到这番话,也绝对能冷静不少。 螺旋桨声。 隐隐的螺旋桨声,突然从山谷深处传来。 韩沉、锦曦和t三人都是一怔。而其他人则纷纷抬头。 第四十二章 知己红颜(三) 那声响很快就变得密集,变得剧烈。听着有不止一架直升机,在向山顶包围。而与此同时,数道探照灯,照亮了天空,并且迅速朝山头射过来。 “你说得对。”t忽然再次开口了,“你的身手,的确比五年前更厉害了。” 韩沉刚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锦曦一个踉跄,竟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心头一紧,单手端枪不动,另一只手臂伸过去,将她拉过来,直接就扣进了怀里。 或许是刚才跟t的打斗,又牵动了体内的伤口,锦曦说完刚才那番话,就感觉气血翻涌得比之前更厉害,胸腹也疼得像是要裂开。感觉到韩沉的手紧紧搂住腰,她趴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意识竟有片刻的迷失。她用力咬着下唇,又让自己清醒过来。 “内出血。”t又开口了,“她替你挡了柯凡的一棍。” 韩沉没说话。 锦曦却忽然感觉到他搂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收得更紧。她一抬头,就撞上他的眼睛。 那漆黑的眼神令锦曦的心一颤,朝他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事。”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没说话。两人再次抬头,看向t。 这时,三架直升机已经飞到了山顶上空盘旋,数道探照灯,照亮了平坦山顶上的一切。一切仿佛即将尘埃落定,数道软梯,从直升机上丢下来,全副武装的特警武警们,开始快速下降。而直升机上,无数支枪,也堪堪瞄准了与韩沉对峙的t。 “放下武器!马上放下武器!”秦文泷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否则马上开枪!”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那是我第一次作案。”t看着他们,探照灯照亮了他的身躯,映出一种刺眼而惨淡的白。他却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笑容:“我是五年前的连环杀手之一。对不起。” 锦曦和韩沉同时一怔。 突然就见t极快地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左胸。韩沉圈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松开,扑了过去! 来不及! “砰!” t的胸口瞬间爆出血渍,子弹已经射穿。韩沉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领,而他手里的枪,已经掉落在地上。 锦曦失去支撑,一下子也摔倒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可她依旧看到,韩沉的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铁青,他揪着奄奄一息的t的衣领,厉声吼道:“她在哪里?我的未婚妻在哪里?” 她在哪里? 我的未婚妻,她在哪里? 我苦苦寻找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她,到底在哪里? “我不能说。”t只说了这四个字,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而锦曦望着韩沉瞬间僵直的身躯,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疼痛,缓缓袭上心头。那翻涌的热流再难抑制,再难回转。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可韩沉刚才那执拗至极的表情,却如同火烙般印在她的脑海中。 泪水慢慢没过她的眼眶,带着某种深沉的哀痛,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再次摔在地上。 四面八方已经响起很多脚步声,有很多人在朝他们跑来。锦曦再次爬起来,勉强站稳,“哇”的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周小篆跑在人群里,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到白锦曦背对着韩沉在往前走,样子有点恍惚,胸前一大块血迹。周小篆吓得魂飞魄散:“小白!”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赶紧抱住了她。 “小篆……”锦曦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伸手抱紧了。 这时突然感觉到身后一双更有力的手,将她牢牢抱住,像是要让她回到那个熟悉的怀抱里。锦曦一把推开那双手:“别碰我!”已经混乱的大脑,瞬间如同鬼魅尖啸般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和声音——他坐在素色夜总会的屏风后,满屋的香烟味、压抑而空灵的《hunger》;他在黑暗中逼视着她,刀锋逼上她的脖子;他站在灯火阑珊的江边,含着烟,看着她笑;他将她抱到树上,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要下来;还有他站在她身边,低声说:这才是我韩沉的红颜知己…… 巨大的哀恸,瞬间吞没她的所有意志。她的嘴角露出个无比嘲讽的笑,眼前一黑,倒在周小篆怀里。 —— 这一夜,锦曦的意识,始终模模糊糊。 隐约间,她听到了螺旋桨的声音,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人走来走去。她被人放到了平坦的地方,但是耳边始终有风声,和颠簸声。 胸腹间的疼痛连绵不绝,令她无法彻底进入深眠。可又睁不开眼。 “疼……”她轻声说,“小篆,我好疼。” 迷迷糊糊间,感觉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有什么软软的温热的东西,一直贴在她的手背上。 她感觉到有人在凝视着自己。 “小篆……”她意识恍惚地再次开口,“你说我怎么……这么倒 霉啊……爸妈死了,剩下我一个人。没有一个……亲戚朋友……” 那人一动不动,似乎一直在听她说话。 “我那么喜欢以前的男朋友……”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却丢下我,跟别人结婚了……现在、现在我喜欢他,他却有未婚妻,他有……未婚妻……” “小篆,我要回江城……我要回江城,我不要再见到他……不要了……” “我怎么一直这么……倒霉……我再也不要了……” “不喜欢他了……呜呜……再也不喜欢他了……” …… “不喜欢我?”低沉的,略哑的男人嗓音。似乎带着从未有过的浓烈涩意,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眷恋和温柔。 突然间,她就感觉到原本贴在手背上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消失了。 下一秒,却重重压在了她的嘴上。 带着她熟悉的苏烟的香味,带着某种压抑而决绝的气息。他吻得很急,很用力。舌头毫不留情就撬开她干涸冰凉的唇,几乎是疯狂地追逐着她的舌,缠绕着、吮吸着,不留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 她的嘴里还有残余的血腥气息,那气息跟他的味道纠葛在一起,混杂成某种甘冽而苦涩的滋味。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然后就感觉到他吻得更凶,几乎含住她整个唇舌,吻得越来越深。 锦曦也只感觉到心中压抑许久的某种情绪,瞬间就像要爆炸。她恍恍惚惚地睁眼,看到他模糊的英俊的脸,心头越发的委屈越发的痛,伸手想要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亲得更用力。 …… “干什么?”她听到有人在旁边喊道,“警察同志,你不能亲她!她受伤了!” 然后就感觉到身子晃了晃,韩沉抱着她的双手忽然松开,但瞬间又抱了回来。 “拉都拉不开!”有人喊道。 …… 韩沉,韩沉。 为什么单单念这个名字,就有种缠绵刻骨的味道? 为什么我无法拒绝你的吻? 就像无法拒绝掩埋于我身体深处,那已经迷失了年年月月的渴望与追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终于写完了。想写这个案子,一是因为最近的多起少女失联案;二是山西阳泉矿工锤杀工友,伪造身份,骗取巨额赔偿金的连环杀人案, 相信很多读者都知道这些案子。现实永远比小说更可怕。——然后今天,韩少也终于爆了,请大家理解他,因为喜欢可以控制,但是爱已经不可以了!明天更新t的番外,大家可以根据需要购买,后天继续更新正文。另外,第二卷还没结束哦,因为他们还没相认哪!最后,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团圆。感谢有你们在创世一直陪伴我,愿我们的情分,就像这天边明月,长长久久,你侬我侬~~记得投推荐票!明天见! t番外之我不回头(一) 谢陆第一次摸枪,是在10岁的夏天。 学校放暑假了,爸爸整天忙着店里的事,妈妈从早到晚不知所踪,他照例被送到乡下的爷爷家,到开学才会有人来接他。 但这却是谢陆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乡下有小鱼小虾,有数不清的鸟蛋,还有爷爷,从早到晚陪伴着他。乡间贫瘠,可谢陆每顿吃得比城里都饱都好;晚上,爷孙俩就躺在竹床上,谢陆给爷爷复述书本上的自己最喜欢的英雄故事,爷爷听得眉开眼笑,直夸他记性好、聪明、有志气。 只除了偶尔,邻里间的闲言闲语,让他不痛快。 “谢陆,谢陆。爸爸姓谢,妈妈姓陆。可惜啊,当爹的没本事赚钱,当妈的听说每天在外面偷人呢。” “难怪一放假就丢到乡里来。” …… 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谢陆被爷爷叫起来:“陆陆,爷爷今天带你去打猎。” 谢陆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一听这话,一骨碌爬起来:“是用真枪吗?” 看着他无比明亮的眼神,爷爷笑了:“傻小子,哪里有真枪,气枪就差不多咯!” 但这也足以令谢陆兴奋不已。以前总看着爷爷背着枪去打猎,但说他年纪小,从来不带他。今天终于可以尝试一把。 这次狩猎的结果,是令爷爷大大惊讶的。 山顶,野鸟们的盘旋聚集地。 除了开头几枪打的全无章法,枪枪落空。爷爷稍一点拨,谢陆就俨然一副老猎手的姿态—— 十枪起码能命中七八枪。 “我家陆陆,竟然是个天生的神枪手!”爷爷非常非常高兴,他本就是个出色的老猎手,也不管谢陆年纪小还是第一次摸枪、能不能听懂,一股脑就把自己的经验诀窍,全跟他说了一遍。 谢陆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到下山的时候,他已 经可以枪枪打中野鸟的头了。 这晚,爷孙俩照旧躺在竹床上,爷爷非常认真,也非常欣慰地对他说:“陆陆,这次爷爷送你回去,就跟你爸妈说,让他们送你去练射击。村头的老赵家,就有个孙子在体校练射击特长生,以后练好了,可以进部队、当警察、参加奥运会,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谢陆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爷爷,真的?你会跟他们说?” “当然是真的,爷爷跟你保证。” 那晚,谢陆失眠了。脑子里全是自己拿着枪,站在奥运金牌领奖台上的画面。 十岁的少年,其实还很难说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但若一旦有了个惊天动地的梦想,那就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燃烧他所有的热血和渴望—— 直至这个梦想,轻而易举被无情的现实击碎。 爷爷的保证落空了。 他送谢陆回城里时,爸爸正在那个人丁稀落的小饭馆里,脸色难看地算账。爷爷让谢陆坐在一边,自己去跟他说。 结果过了不久,就听到爸爸吼爷爷的声音传来:“我哪里有钱送他去学特长?有书读就不错了!我还指望着他高中毕业马上来店里帮忙呢!” “但是陆陆是个天生的……” “爸,你就别管了,他是我儿子。” “你也知道他是你儿子,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 “爸,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你赶紧走吧,晚了没车了。” …… 那天谢陆最后的印象,就是趴在小店二楼那狭窄阁楼的窗口,看着爷爷在暮色里,越走也远。他的背影很佝偻,来的时候左手牵着谢陆、右手提着一只鸡和很多菜。现在双手空空,一直低着头,谢陆莫名就觉得爷爷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不少。 爷爷走到了公交站台,一直在等车。他等了快一个小时,谢陆就在窗口望着他一个小时。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公交车终于来了。谢陆看着爷爷快步走向车门,却被一群人挤到了最后。然后,他就跟溪流夹缝中的一条鱼似的,拼命往前挤。最后他终于上了车,满满的车厢,谢陆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之后几年的寒暑假,谢陆依旧去乡里跟爷爷一起过。但是学射击的事,爷孙俩谁也没有再提。只有一次,谢陆在烧灶煮饭时,看到爷爷最珍爱的那支老汽枪,被劈成了两半,跟柴火丢在一起。 谢陆望 着枪的“尸体”很久,最后把它丢进灶膛里,烧了。 谢陆并没有停止对枪的热爱。 爷爷卖鸡蛋攒下给他的零花钱,他一分钱也舍不得花;爸爸给的少得可怜的午餐钱,他也不花,饿着,就喝水。 攒够四五十块,就去市场,买最便宜的仿真玩具枪。打的是一粒粒的塑料子弹。但谢陆天生对枪敏锐,能挑出一大堆仿真枪里,做工最好的、瞄准最精确的。 然后就窝在家里二楼的阁楼里,每天打对面楼宇上,邻居家挂的腊肉、辣椒、艾草……到了周末,就拿着枪上山,塑料子弹打不了动物,就打树叶、打蚂蚁、打树叶上的七星瓢虫。 有一次,他自己拿了张“设计图”,去找铁匠铺,要打一把真枪。师傅一看,当即就摆手拒绝:“你这孩子,胆子真大。谁敢给你打真枪?这图哪儿偷来的?赶紧走!” 第二次,谢陆就学了乖。他把枪的零件,拆成好几个图,到好几个铁匠铺去打。这花了他将近一年的积蓄。几个月后,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把枪。子弹用的是铅弹,打不死人,但足以致残,打飞鸟走兽更是不在话下。当他第一次开枪,打中了山上一只野鸡的野鸡,终于感觉到,某种压抑在身体深处很久的冲动和喜悦,得到了解脱和释放。 这支枪是他的秘密,他谁也没告诉,甚至都没告诉爷爷。他只是每天回家越来越晚,他频繁逃课,有时候甚至周末两天都住在山上——反正也没人注意到。他把打来的野味儿,卖给市区的餐馆,换来的钱足够应付自己的日常开销。 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活得像个十足的猎手,甚至渐渐在周边山区小有名气。因为他的猎物,总是眼睛被射中。 这只有万里挑一的神枪手,才能办到。 谢陆也有一种感觉。 每当他从山里出来,回到城市,回到家中,回到学校。他只觉得自己跟这一切格格不入。但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靠打猎活一辈子,父亲那间半死不活的小店,还指望着他去卖命。 可前路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十四岁那年,爷爷死了。是病死的。大概是怕他伤心,直至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动不了,才让人通知他和爸爸。 父子俩连夜赶到乡里,望着病榻上的爷爷,都哭了。爷爷却在笑,先握了握谢陆的手,说:“孩子,要好好过这一辈子,爷爷会在天上看你。” 谢陆哭得说不出话来。 爷爷又把爸爸叫到跟前,指着旁边的柜子:“那里有我攒下的一万块钱,你答应我,让陆陆去考射击特长生,不然我死不瞑目。” 爸爸走过去,把钱拿出来,点了点,流着眼泪点头:“好。” 遵照爷爷的遗愿,他的尸体在三天后火化。 乡里人都崇尚土葬,谢家的老人成了多年来唯一一个例外。没人告诉谢陆,但是他明白,爷爷执意火化,就是为了把钱省下来,给他去读射击特长。 半个月后,谢陆初中毕业,省体校同时发布了公开招生公告,其中射击特长生3个名额。 谢陆跟爸爸提了报名的事,但那段时间爸爸正为了下个季度的店租焦头烂额,每次他开口,爸爸就不太耐烦地摆摆手:“等我有空再说。” 谢陆怕耽误了,就自己去报名、体检、参加笔试……直至最后的射击选拔考试那天。 省体校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所以考试这天,几乎是人山人海。谢陆坐在考生中,身边不是市体校的尖子生,就是全国少年射击比赛的冠军。唯独他一个,当老师叫到他的名字时,表情有些疑惑:“谢陆?没有任何射击训练经历和成绩?” “没有。”他答,平生第一次,手心出汗,感觉到怯场。 谢陆参加考试的那短短几十分钟,吸引了体校射击系全体老师前来围观。据说甚至连正在上班的校长,都闻讯赶到射击场,看这个相貌清秀、寂寂无名的少年的枪法。 “靶位再往后移动30米!考生开始自由射击。” “10环、10环、10环……” “后移30米!” “10环、9。97环、10环……” “换移动靶位!” “10环、10环、10环……” 当考试终于结束,谢陆放下枪转身、考官报出成绩时,全场寂静无声。校长当场拍板:“把录取通知书给他,这心理素质、这枪法……这个小子我一定得要!” 谢陆怀揣着热乎乎的录取通知,回到了家里。路上他就按照老师讲的金额,大致算了算,爷爷留的钱,刚好够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剩下一年的学费,还有其他费用,他可以自己再想办法。 十五岁的谢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接近他的梦想。 也是,爷爷的梦想。 也是这一天,他第一次感觉 到梦想被人撕碎的刻骨之痛。 当他把通知书递到父亲面前,父亲却长久地沉默着。 谢陆开口:“那是爷爷留给我学射击的钱,我必须拿回来。” 父亲突然就抓狂了。 他抓起通知书一把撕碎,谢陆惊得一下子扑过去,却只抢下一堆碎片。然后,他看到了父亲无比愤怒、无比鄙夷,却还带着几分窘迫的表情。他冷冷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我早就说过了,你高中毕业就要到店里来帮老子。你爷爷临死糊里糊涂,你也跟着异想天开?你知不知道养一个特长生要花多少钱?老子哪里去找那么多钱?你爷爷的钱,早拿来交房租了,老子养你不要钱吗?学射击?你没看到新闻说,那些奥运冠军都没饭吃,去澡堂给人搓澡?想到不要想!” 谢陆不明白,父亲这滔天的愤怒,到底从哪里来?他恨他的儿子吗? 不,他一直生活得这么愤怒,生活令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充满愤怒——从谢陆懂事的那天起。 谢陆捡起一地的碎纸屑,站了起来:“你不给钱,我就自己打工,去上体校。从今后跟你没有关系。” “上你妈的体校!”父亲一脚踹在他身上,直把他踹翻在地,“老子不准!还敢跟老子断绝关系?你的户口本都在老子手里,你读什么学校是老子说了算。老子不让你去读,哪个学校能收你?他们敢?还没听说过敢逼人把孩子送去的!” 谢陆沉默了很久,从地上爬起来,上楼了。父亲以为他被打怕了,也就不再管他,继续坐下算账。 过了一会儿,就见谢陆背了个包下来,还戴着顶鸭舌帽。 父亲没理他。 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离开,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陆是在山里生活的第三个月,见到那个男人的。 那是个阳光清朗的午后,他坐在溪流边,正在清理刚打的一只锦鸡。旁边还有一堆刚摘的笋——这是他今天的晚餐。 那个男人就这么从林子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 只是,与身后随从的冷峻精壮不同,男人穿着白色衬衣、深色休闲裤,出乎意料的年轻。他的脸上挂着笑,倒像是富家公子出游踏青。 他在谢陆跟前蹲下,用无比修长白皙的手指,拨了拨那只死透了的锦鸡,然后问:“你就是谢陆?在省体校选拔考试里技惊四座却突然消失、现在活在山里走投无 路的谢陆?” 谢陆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又看了看谢陆背后的枪:“让我看看你的枪法。” 谢陆静默片刻,左手还拿着锦鸡,突然就将后背的气枪一抡,枪口抬起、手指扣到扳机上。这些动作他做得一气呵成、速度极快,眼角余光瞥见那男人蹲在原地、半点不慌,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男人却瞬间色变,快速从腰间掏出枪,对准了谢陆。 那是谢陆从未见过的、漆黑沉亮的枪身。 那是真枪。 谢陆就跟没看到两把真正的勃朗宁正对着自己的脑袋,仰头看了眼天,一抬手,扣动扳机。 一只刚从头顶飞过的翠鸟,掉了下来。正好掉在男人和谢陆中间。 谢陆将枪背回去,继续处理锦鸡。那两个随从见状,也缓缓将枪收起。 男人却站了起来,双手插入裤兜。 “谢陆,跟我走。” 谢陆抬头:“你是谁?为什么?” 男人却再次笑了,朝一名随从伸手,随从便将腰间的手枪拔出来,递给他。他一扬手,沉甸甸的勃朗宁就落在谢陆怀里。 “你背上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枪。你现在过的,也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他说,“有天赋的人,有他注定的命运和生活方式。我能带给你这样的生活。” 谢陆也站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静默片刻,慢慢笑了:“因为我能理解你,那种与这个世界的平庸,格格不入的宿命感;那种不惜燃烧一切、也要追寻自我的冲动。因为我始终在燃烧,并且被其中的魅力深深折服。 跟我走,谢陆。因为只有在我这里,你才会被容纳、被接受,并且永远不会再被人辜负。现在你十五岁,我向你承诺,五年之内,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射手。 当然,也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射手。” t番外之我不回头(二) 以后就叫你t吧。” “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你可以给它赋予很多种含义,但它也可以不代表其他任何含义。因为它就是你,t。” 谢陆——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t。他觉得,那个男人的思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深邃,也都要清澈。 他跟t印象中穷凶极恶的罪犯完全不同。 所以即使跟着 第四十三章 也许是你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 螺旋桨在头顶盘旋,许多人在停机坪上跑动忙碌。周小篆跳下一架直升机,一眼就看到久未碰面的徐司白,站在不远处。 小篆立刻跑了过去。 “徐法医!” 徐司白穿着件卡其色的外套,轮廓在晨色中越发显得清俊白皙。 “她呢?”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些起起落落的直升机。 “上直升机了。”小篆答,“应该马上就到。就是……人受伤昏迷了。”说完就偷偷看着徐司白的脸色。却发现看不出任何表情。 又一辆直升机缓缓降下。 车门“哗”一声打开,两名特警率先跳了下来。 徐司白和小篆看清机上的一幕,同时一怔。 白锦曦躺在一副担架上,眼眸紧闭,显然已昏迷过去,可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韩沉就趴在她的担架上,头靠在她的脸旁边,眼睛也闭着,一动不动。 “男的也昏迷了!”有人喊道。 “担架担架!” 立刻有人把韩沉从白锦曦身上扶起来,抬上另一副担架。小篆立马朝他们跑去,结果身旁的徐法医比他更快,三两步就抢到了白锦曦的担架旁,寸步不离的跟着。小篆望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暗叹口气,也跟了上去。 —— 急诊室外。 白锦曦和韩沉一前一后被推了进去,一干警务人员则被拦在门外。 小篆和唠叨、冷面,一起坐下来等。过了一会儿,唠叨撞撞小篆的胳膊,小声说:“法医对咱小白是真爱啊。” 小篆抬眸望去,就见徐司白依旧一个人站在急诊室门口,隔着玻璃,目光专注地望着里头。 这时,走廊里响起急促清脆的高跟鞋声,大家全都转头望去。 辛佳。 她穿着件宽宽的毛衣、湖蓝色长裙,长发披散肩头,气质越发显得温婉秀丽。眼神却很焦急,在唠叨面前站定:“韩沉怎么样?” 唠叨轻咳一声,站起来答:“老大送进急诊室了,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辛佳紧咬下唇,只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时,一名医生走了出来,越过众人就朝外走去。辛佳立刻拉住他:“医生!韩沉他怎么样啊?” 那医生也上了年纪,眉目间颇为威严,没好气 地答:“怎么样?是那个男伤者吧?失血过多、体力严重透支、炎症、高烧!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人受罪啊!” 辛佳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医生,那白锦曦呢?”徐司白上前一步。 辛佳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医生转头看到徐司白,答:“女伤者情况好一些,虽然有吐血现象,但是没伤到主要内脏。已经用药止住内出血了,好好养几个星期就没事。” —— 入夜。 韩沉和白锦曦分别被推入了各自的病房,只是都还没醒。 他俩既然确定没有危险,黑盾组众人就要立刻赶回省厅,继续t案件的后续事宜。 离开医院前,小篆还是有些牵挂,想去两人的病房再看一眼。结果走到白锦曦的门外,就见徐司白坐在床畔,握着白锦曦的一只手,看着她,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而锦曦睡得很沉,面目安详。 小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到了韩沉的病房门口,就见大美人辛佳,靠在床畔的沙发里,蜷成一团,已经睡着了。相隔不远的病床上,韩沉也陷入了沉睡。 小篆脑子里突然就冒出在山上看到的那一幕—— 白锦曦背对着韩沉,流着泪往前走。而韩沉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再看到刚才看到的这些,小篆心里莫名就有些不是滋味,又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 韩沉一直在做梦,脑子里浑浑噩噩,也闪过许多模糊的念头。 他又梦见了那个模糊而捕捉不到的女人。她抬脸望着他笑,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等你毕业就结婚,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他还梦见了白锦曦,真真切切的她。梦里他就如刚才在直升机上一样,抱着她反复亲吻。她的发间有令他感觉到温暖的馨香,她的唇舌如神秘的蜜源深深吸引着他,只令他想要更多更多的她。 …… 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女人。 但一直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恪守的准则在哪里—— 那就是不管你韩沉有多喜欢她,也不能跟她在一起。 然后这一路走来,已是越来越喜欢,越来越压抑。这些年来第一次,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及至今天到了飞机上 ,听她迷迷糊糊哭着说心中的委屈,听她说要放弃对他的感情,一种前所未有的巨恸和深深的怜惜,瞬间就没过心头、冲破理智。那感觉就像是从他血脉骨骼深处汹涌而出,他根本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 一低头,就吻住了她。 甚至,就想从此再也不放手。 …… 他破案一向遵循理性思维。 但在有些事上,却始终坚定地忠于自己的直觉。 譬如四年之前他醒来,所有人异口同声否定“她”的存在,他却坚定地相信着,她一定存在。只因为他心中,对她那份缠绵刻骨的感觉,胜过了一切证据。 然而…… 他韩沉从来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可现在,为什么对另一个女人,产生了同样强烈的感觉和情意?甚至都令他无法控制自己,如此热切地想要得到她? …… 困惑、甜蜜、愧疚、渴望……许许多多的强烈情绪交织心头,令他的大脑再次陷入混乱中。 而记忆中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也接连不断地闪现在梦境中—— 他坐在官湖派出所的档案室里,翻看着白锦曦的资料。24岁,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沙湖警校毕业。他心想,这个女人,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他拥着她,骑着摩托车,穿行在江城的小巷中。感觉她的发丝轻拂在他的脸上,感觉到怀中那柔软而温热的娇躯,他神差鬼使地竟然不想放手;警局食堂里,人声嘈杂,他站得很远,看到辛佳望着白锦曦,神色复杂;还有他和白锦曦站在黑盾组办公室里,听到t的宣言:“我指定韩沉、白锦曦参加这次比赛。”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五年前是我第一次作案,对不起。” …… “白锦曦……锦曦……”他低喃着她的名字,想要睁开眼,却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里。 病房里,并不止他一个人。 没有开灯,走廊的微光,从玻璃透射进来,屋内昏暗得犹如暮色降临。 辛佳靠在沙发里,已经睁开了眼,有些呆呆地望着床上的韩沉。 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在梦中紧蹙着,听着他反复低喃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么看了他很久,辛佳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她起身走到他床畔,蹲了下来。 然后轻轻地拿起 他的一只手,双手紧握住。 “韩沉……”她低声说,“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韩沉。” 她用手擦了擦眼泪,慢慢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一次、两次,结果都不会有差别。” —— 深夜,黑盾组办公室。 秦文泷带着几名资深刑警,正与唠叨等人,对t案件进行最终的梳理。 唠叨提出疑问:“如果说t的终极目的,是为顾然报仇,同时惩治山里隐藏的这一群连环杀手。那他之前狙杀的那5个人,用意何在呢?” 一名刑警说:“都是惩奸除恶,先杀小鱼,再杀大鱼。” 秦文泷却说:“我认为不仅仅是这样。你们打开电脑看看,因为前面的几起案子,现在网络和媒体对t案件的关注度有多高?现在我们还没有公布案情,但迟早是要公布的。我们可以想象出,这起案子的影响力,必然是举国震撼。” 小篆若有所思地点头:“就像小白之前说过的,t如果单纯只是要杀这些人,很容易。但他的目的,是要他们恐慌,是要将他们高高钉在耻辱架上。所以他不仅一步步计划严密地惩治了这些人,还将民众的情绪,一步步推到高潮。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捅出乌临山这一个案子,很可能引不起什么关注。” 唠叨翻了翻手里的口供本,说:“乐落霞和方绪等人都提到,t说了一句话:‘人的心如果被肮脏的东西蒙蔽,要怎么样才能恢复干净?’” 其余人都是一静。 所以,这才是t的目的吗? 揭开这世上,最肮脏的人心。 “还有个疑问。”始终沉默的冷面,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t最后提到:‘他是五年前的连环杀手之一’。并且向韩沉致歉。五年前,有什么大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到现场最大的领导秦文泷身上。 秦文泷却摇摇头:“五年前韩沉还在北京,他经手了什么案子,我怎么知道?” “明天等他醒了,问问就知道了。”唠叨说。 众人点头。 小篆忽然开口:“这不对啊。如果说t指定人选参加,就是为了五年前的案子道歉。那为什么叫小白参加呢?小白五年前还在警校呢,又不可能跟韩沉在同一个案子里。” 众人都陷入沉 思。 是啊,为什么? —— 次日上午。 韩沉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陌生的护士。她正在给他量体温,微笑着说:“警察同志,烧已经退了,炎症也在消退。感觉怎么样?头应该不沉了,舒服多了吧?” 韩沉没说话。 眸光偏转,就见唠叨和冷面,站在床畔,看到他睁眼,都露出笑容。 而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 她不在这里。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她应该跟他一样,没有大碍。 心头一阵无声激荡。他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天花板。 唠叨给冷面递个眼色,小声说:“老大不会是烧糊涂了吧?怎么一直发愣呢?” 冷面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 韩沉这才又看他们一眼。 “在想一些事。”他淡淡地说。 “哦……”唠叨放心了。 忽然间,就看他手撑着床坐了起来,竟然是打算下床的样子。护士一下子呆住了,连忙将他拦住:“你还不能下床呢!”唠叨和冷面也赶紧围过去,唠叨开口:“老大你要干嘛?躺下吧,有什么事儿您吩咐?” 韩沉将手上的针头一扯,丢在一旁:“带我去见白锦曦。” —— 第四十四章 忠狼觉醒(一) 白锦曦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窗外的阳光。 素白的病房,她的手背还挂着点滴。 一个男人,坐在床畔。 外套脱了,只穿着白色衬衣、咖啡色长裤。手肘撑在床上,双手交握,脸靠在掌心里,显然是睡着了。 锦曦看着他,露出微笑。 再慢慢转头,环顾一周。房间里没有别人。门开着,不断有医生护士走过。 他呢? “醒了?”温凉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 锦曦转头。 徐司白将手放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轮廓越发白皙清秀,眼睛里却有隐隐血丝。 锦曦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你来多久了?” “听说你进山的消息,我就来了。”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神色一松,“烧退了。” 锦曦便笑笑:“我没事的,小伤。” 他看她一眼,起身倒了杯热水,又拿了个小汤匙,重新坐下,开始一勺勺地喂她。 锦曦喝了几口,眼睛又瞟向门口,问:“小篆呢?” 刚说完,盛满水的汤匙又已递到她嘴边。她张口喝了,又问:“跟我一起受伤的韩沉呢?他怎么样?” 半阵却没听到回答。 锦曦这才转头看向他,却见他放下了汤匙,端着杯子,低着头,一动不动。 锦曦:“……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白锦曦,我不关心别人在哪里。我只知道,昨天我看着你全身是血被人从直升机上抬下来!” 锦曦倏地一怔。 他却将杯子一放,清俊的眉目间一片冷意,起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锦曦叫住他。 徐司白这是…… 生气了啊。 “对不起。”她小声说。 徐司白站在原地不动。 “让你们担心了。”锦曦又说,“案情紧急,没人想到会受伤啊。以后一定注意。你别生气。” 徐司白静默片刻,转头走回床边坐下。 锦曦的嘴角弯了弯。 “答应我。”他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要再受伤。” 锦曦心头又 好笑又感动,郑重点头:“我一定尽量不受伤。” 四目凝视。 他的眼睛如同溪流下的岩石,乌黑清澈然后……他再次端起水杯,又给她喂了起来。 锦曦心中涌起阵阵暖意,老老实实让他伺候着喝水、吃药。 “小白!你醒啦!”喜悦的呼喊从门口传来,周小篆一脸关切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饭盒。 “嗯。”锦曦含了口水,望着他也笑了。 小篆乐呵呵地在另一侧床边坐下:“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就给你打医院的营养餐去了。快吃吧快吃吧,躺了一天一夜,肯定饿坏了。” 徐司白也点头:“吃点东西。” 锦曦却一愣,看着小篆:“我睡了这么久?那韩沉呢?” 小篆微愣,答:“老大……我刚刚去看过,他还没醒呢。医生说,他的情况比你严重一些。不过……” ——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小篆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见白锦曦手撑着床,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小篆吓了一跳,刚要伸手扶她,徐司白比他更快,握住了锦曦的胳膊。 “你干什么?”两人同时问。 锦曦看着他们:“带我去看看韩沉。” 徐司白和小篆同时一静。 小篆先开口:“不行不行!医生说了,你要卧床一周。刚醒哪能下床啊,赶紧躺下啊!” 徐司白则盯着她,嗓音清冷:“你刚才答应我什么?” “老徐,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小篆,扶我起来。”她眼睛看着门口,“要做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话音刚落,忽然就见门口慢慢出现个人影。 韩沉。 他穿着跟她一样的病号服,短发有些凌乱,脸色很苍白。左腿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就这么扶着墙,脚步迟滞地走入她的视线里。 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唠叨,和神色关切的冷面。 锦曦顿时怔住了。身旁的徐司白和小篆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同时愣住。 三人就这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顿住了——她已半坐起来,一副要下床的姿态。而他俩搀扶着她。 韩沉看到她,脚步也是一顿。 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也穿着病号服,原本就纤细的身材显得更加不盈 一握。长发散落肩头,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看到他的瞬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仿佛闪过很多情绪。她的表情,令韩沉突然就想起了在飞机上那个吻。那时她的眼睛跟现在一样,像是含着千言万语,看得他的心隐隐发疼。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旁边的人则有点面面相觑。 “老徐,小篆。”锦曦忽然松开小篆和徐司白的胳膊,重新躺了下来,“把这个人给我轰出去!” 众人都是一愣。 韩沉看着她,没说话。 小篆:“小白你刚刚不是还要……” “你闭嘴!”锦曦断然封堵住他的话。 “哦……” 徐司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韩沉,也重新在床畔坐了下来,神色平静。 除了小篆知道点端倪,冷面和唠叨都是不明所以。但见白锦曦脸色冰冷,就都没说话,偷偷看向韩沉。 韩沉的手慢慢松开了墙,站直了,眼睛只看着白锦曦。 “你要轰谁出去?”依旧是低沉轻慢的嗓音。 锦曦“哼”了一声:“你!” 谁知韩沉看她一眼,居然径自走到对面椅子里,缓缓坐了下来。 “说个理由,我就出去。” 锦曦一呆。 旋即脸上就是一阵火辣。 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耍混蛋——她怎么能说,轰他走是因为被他强吻了? 光线明亮,他就这么坐在不远处,脸显得越发的白皙,五官清晰英俊。锦曦脑子里骤然就冒出那晚的种种画面:他用那样的眼神凝视着她,仿佛从此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抱着她,唇舌一遍又一遍地纠缠肆虐,不给她半点喘息退避的自由;他扣住她的双手,身躯完全将她笼罩住,那一刻她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存在和主宰,…… 可是,他却有一个未婚妻。 锦曦心头瞬间针扎般的疼痛,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屋内气氛古怪地安静了一会儿。 “咳……小白,你好点没?”唠叨问。 “很好。”白锦曦干脆利落地答。 唠叨给小篆递个眼色,小篆会意,也接着活跃气氛:“老大,你呢?” “我也很好。”韩沉答。 于是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好在,很快有人来救场了。 “都在啊!正好。”一道宏亮的声音插了进来。秦文泷单手插在裤兜,提着袋苹果,笑着走了进来。 把水果丢给唠叨去洗,他先走到韩沉身边,弯腰看了看他的腿,又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 “没事,小伤。”韩沉轻描淡写地答,眼角余光却注意到,白锦曦依然扭头看着一旁,脸色冷若冰霜。 秦文泷点点头,又走到白锦曦床边:“小白同志!伤好点了吗?这次真是受累了,也立功了!局领导对你们的表现很满意,好好养伤,早日回岗位继续奋斗!” 他嗓音粗犷,谈笑热情。锦曦抬头,甜甜笑道:“谢谢领导!我没事!很快就能回去上班!” 秦文泷满意地点头。 两人说话的同时,锦曦就感觉到韩沉的目光,始终停在自己脸上,锐利逼人。 秦文泷安抚了一圈,这时唠叨也把苹果洗出来了。秦文泷拿了一个,坐了下来,说:“既然黑盾组人都齐,那就简单说一下t案件的事。”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徐司白站了起来,也没看秦文泷,只望着白锦曦:“我下午再来看你。” “嗯。” 他又伸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极其自然。锦曦冲他笑了笑,而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过众人,朝门外走去。 韩沉看着他们,没说话。 等徐司白走到门口了,秦文泷忽然露出了然表情:“等等!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法医徐司白?” 锦曦和小篆都被“传说中”三个字震了一下。转头望去,徐司白停步,神色平静地看着秦文泷:“我是徐司白。” 然而秦文泷下一句话,却叫所有人大跌眼镜。他将手里的苹果核一扔,走到徐司白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来黑盾组吧。” 第四十四章 忠狼觉醒(二) 锦曦和小篆都是一愣。唠叨和冷面的神色也有些意外,韩沉坐在原地,依旧没什么表情。 锦曦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问,没有悬念。因为徐司白向来讨厌热闹、视名利如粪土。他只喜欢呆在江城安静的尸检所里,过他想要的生活。 谁知,在短暂的沉默后,徐司白点点头:“我考虑一下。”转身走了。 徐司白没有直接拒绝,显然已经令秦文泷很满意。他转头看着众人,大手一挥:“开会!” —— 锦曦和韩沉身上都有伤,秦文泷的会也没开太久。大家就案情通了一下气,又问了他俩当晚的一些情况。后续的工作,依旧会由唠叨等人来完成。 讲得差不多了,秦文泷低头看了看表:“我回厅里了。”抬头看着唠叨等人:“你们坐我的车回去?” 三人都点头,秦文泷就先下楼了,去停车场发动车子。唠叨看着韩沉:“老大,我们先扶你回去?” 锦曦依旧转头看着窗外。结果就听到韩沉那低沉轻淡的嗓音响起:“不用。我还有话问她,你们先走。” 锦曦的手抓住被子,不吭声。 他们三人迅速走了。 屋内重新恢复宁静。 午后的阳光更加炽烈,照在人身上,莫名就有种灼人的感觉。锦曦眼观鼻鼻观心,余光瞥见他扶着墙,缓缓起身,全然不顾她的冷漠,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感觉到床铺随着他往下一沉,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身畔,锦曦突然就有些恼怒:“韩沉,你有完没完?” “没完。”他轻声答。 锦曦一时竟拿他没办法,心中的怨埋和委屈却是更浓。 韩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到底压抑住低头吻她的强烈冲动,开口:“我有事问你。” 锦曦不吭声。 “t临死前,提到五年前的案子,并且为之道歉。”他盯着她,缓缓地说,“我想,这才是他指定人选参加这次比赛的原因。否则随便找个警察,都能作为他‘审判’的见证。白锦曦,五年前的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锦曦心头突地一跳。 当时事发突然,她又伤病缠身,根本来不及细想。现在清醒过来,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看韩沉的样子,似乎对五年前的案子有所了解,可是t为什么还要她参加呢? 她想了想,摇头: “我不知道。五年前我还上沙江警校呢,怎可能参与案件?而且听t的语气,还是大案。” 话一出口,就见韩沉盯着她,目光幽沉。 一看他的眼睛,锦曦心里的火又蹿了起来,冷淡地说:“没其他问题就请回吧。别坐我床上!”伸手就推他,谁知手一动,就被他扣住,压在了床上。 锦曦:“你!” 韩沉扣着她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干脆也撑在她身侧,整个人将她笼罩住,低头看着她:“再乱动,我就亲你。” 锦曦身子一僵,脸上也热了起来,狠狠瞪他一眼,不出声了。 “t计划周密,他不会做没有必要的事。如果五年前你没有直接参与案件,那就详详细细告诉我,那一年,你都做了什么?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一点都不可以遗漏。”他说。 这下锦曦答不出来了。 但看韩沉今天的样子,不说清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她轻哼一声,又扭头看着一边,答:“不好意思,我还真的答不出来。因为我失忆过,以前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 话一出口,突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感觉韩沉停在她脸上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迫人。 感觉明明只有两个人的屋子,气氛却一下子凝重起来。 “是吗?”他慢慢地说,“这么巧,我也是。” 锦曦一怔,抬头看着他。 “我五年前也失忆过。”他的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海,“以前的事,也记不清了。” 这话令锦曦心头一凛。 五年前的案件?两个人都失忆? 她陷入沉思,但一时确实也想不清其中关联,和他说这些话的用意。 只是……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韩沉自从醒来后,踏入这间屋子,对她的态度,就跟以前不同了。 他这个人性子淡漠,虽然骨子里有股横劲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内敛的。 可今天,尽管语气依旧淡淡的,可跟她说的每句话、看她的每个眼神,都带着莫名的横劲儿。 “说个理由,我就出去。” “没完。” “再乱动,我就亲你。” “是吗?这么巧,我也是。” …… 就像狼,不动声色,盯着她, 在靠近。 —— 而韩沉看着她沉思的脸,心情却有些无声激荡。 在乌临山时,时间仓促,他又受伤,t自杀时留的一番话,根本无暇细想。但今天醒来,大脑也恢复清醒,种种迹象自然而然就在他脑海融会贯通。 他擅长逻辑。辛佳第一次看到白锦曦的反应、t的话,种种逻辑上的悖论,都至少指向了一点:白锦曦跟当年的案件有关。 但严格地说,也只能说明她跟案件有关。 他们都对当年的案件毫无了解,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断定,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反而有无数侧面资料和证据,证明她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可是,这个可能性一旦在心中滋生,就开始疯狂在他心头缠绕生长,再也压抑不住。 是她吗? 他曾经爱逾生命的那个女人,就是眼前这个让他再次情难自抑的女人吗? …… 但如果不是她呢?如果她只是当年的参与者或者受害者之一呢? 这个可能性一旦闪过脑海,又像一把钝钝的刀,缓缓划过他的心。 也令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焦躁阴郁起来。 —— 锦曦正发愣,忽然就看到韩沉的低下了头,离她更近。 他的靠近顿时令锦曦有些不自在,冷冷道:“你干什么?” “你对我的吻,是否有感觉?”他盯着她,低声问。 锦曦的心突地一跳。却听他低沉略哑的嗓音响起:“我很有感觉。” 白锦曦心口瞬间涌起一股又甜又痛的情绪。她转头看着一侧,沉默良久,用一种近乎干涩地声音开口:“韩沉,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走吧,我们两个到此为止。” 讲完这句话,她甚至不忍心看他的表情。 哪知他静默片刻,语气很平静地开口:“白锦曦,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还需要点时间,确定一些事。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 锦曦呆了呆。他却看她一眼,起身,往门外走去。 锦曦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脱口骂道:“……韩沉!你神经病吧你!” 他却根本不理会她的话,慢慢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郎情妾意 韩沉从白锦曦的病房走出没几步,就遇上了辛佳。 辛佳是从他的病房,一路找过来的。一天一夜的守护,令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她看着韩沉,双手下意识绞在一起:“韩沉!你怎么下床了?” 韩沉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扶着墙继续往前走。辛佳立刻上前,想要扶住他的胳膊,却被他避开。 “闪开。” 辛佳望着他高大却踟蹰的背影,眼圈慢慢红了。脸色很平静,平静而悲戚。 谁知韩沉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了,转头看着她。 辛佳心头一颤。 尽管韩沉从来对她拒之千里之外,但还从没用这样冷酷的目光看过她。 “最近你找我,没有以前勤了。”他慢慢地说,“为什么?” 辛佳一怔:“什么……” “是怕在我这里,碰到什么人?”他盯着她。 辛佳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没过心头。她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脸色变了又变,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她这些表情反应,对韩沉来说已经足够。他轻轻笑了笑,不再理会她,转身走了。 回病房后,韩沉有些吃力地躺回床上。 望着天花板,眼前却又浮现白锦曦刚才脸色绯红,委屈又生气的模样。这令他胸口一阵说不出的压抑烦闷,静默片刻,拿起手机,打给冷面。 “把白锦曦的详细资料打印一份,送来给我。” 冷面办事效率很高,一小时后,就把资料送到韩沉手里。然后什么也不问就走了。 韩沉拿着资料,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用笔圈出了一些内容:出生地点:红山县。曾住地:红山县阜阳巷17号。 教育背景:沙江警校56级刑侦2班。 家庭住址:沙江市南天大道雅安新村26号。2010年7月发生火灾被烧毁。死亡2人:白耀宗、赵兰春(系白锦曦父母)。 …… 他抬手摁下呼叫铃,很快护士就走了进来,笑着问:“什么事?” 韩沉抬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护士愣了一下,答:“你这……至少得一星期。回家了也得注意,不能太劳累。” 韩沉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 次 日中午。 锦曦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周小篆刚从单位过来,坐在床畔,正在给她喂饭。 喂了几口,他就忍不住开始八卦了:“昨天冷面接到了老大的电话,不知道让他找什么资料,神神秘秘的。打印了一堆,路上撞见我,还立马收起来,不让我看。” 锦曦微怔,“切”了一声:“管他们干什么。” 小篆不知道锦曦为什么突然就跟韩沉不对付了,问她她也不说。只好中止这个话题。转念一想,又问:“徐法医今天没来?” “没。” 小篆有些意外:“他昨天不是说要来吗?” “我怎么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小篆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锦曦心情本来就有些烦躁,被他这么一叹,更暴躁了:“去你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昨天为什么让韩沉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就这么没义气……” 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见小篆看向门口,飞快站了起来,还不忘朝她打个眼色。 锦曦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门口站着的,不是韩沉是谁? 一夜过去,他的气色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脸色不再苍白,人也站得更直,只用一只手轻按在墙壁上。即使穿着病号服,也显得高大英挺。 显然,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那双眼,就这么沉沉湛湛地望着她。 锦曦心头一麻,立刻扭头,看向窗外。 小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笑着问:“老大,你过来看小白啊?” 韩沉点点头,走到床边椅子里坐下。双手往扶手上缓缓一搭,看着白锦曦留给他的后脑勺。 “小篆。”他开口。 “嗯?” “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锦曦听得整个人一滞,一转头,就撞上他的眼睛。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韩沉就像是跟她耗上了横上了?!他以前也没混蛋成这样啊?看着他白皙漂亮的脸,锦曦心头火气陡然更大了。 瞪向周小篆:“你敢走!” 韩沉也抬头,静静看着周小篆。 周小篆默默站起来,小声:“我不敢不走……”抓起外套,直接闪人!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锦曦不吭声。 韩沉也不是故意撩拨她。可是一看到她,胸中 那股焦躁、压抑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她,就是她。这个最近将他折磨得心绪难宁的女人,其实就是那个已经折磨了他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女人。他只想现在就将她扣进怀里,亲吻她拥抱她,问她是否还记得一丁点的他?问她是否还记得,那段令他魂萦梦牵的爱情? 可清醒的理智又告诉他,必须再等,再查,再忍。 唾手可及,却求而不得。他隐忍不发心悬一线,她却完全懵懂不知。 所以他骨子里那股横劲儿,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全部招惹在她身上。 怀着这股焦躁的心情,他又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桌面的饭盒上。 他站起来,伸手端起了饭盒,又拿起里面的小勺,拨了拨。她还没吃多少。 锦曦虽然眼睛看着一旁,余光和耳朵都注意着他的动静。然后感觉床铺一沉,他又坐在了她身侧。 锦曦全身微微一绷,瞪着他:“你要干什么?” 结果就见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给你喂饭。”低沉的嗓音中,居然带着隐隐的柔和。 这饭盒、调羹都是小篆专门去她宿舍拿的。此刻见他一只手端着她的浅绿色饭盒上,另一只手轻轻巧巧握着绿帽银色长勺,十指显得越发白皙修长。锦曦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将头坚决扭向一边:“不吃。” 韩沉看她一眼,手放了下来。 “成。”他说,“你不吃我吃。” 锦曦微愣,转头望去,就见他神色淡漠地拿起她的调羹,直接将一口饭送进了嘴里。然后瞥她一眼,低头,又是一口。 锦曦:“……随你的便。” 韩沉吃东西比较慢。锦曦闷了一会儿,瞟了过去,就见他依旧端着饭盒拿着勺,慢慢地咀嚼着。那姿态依旧是俊逸而沉静的。 “我的链子呢?”锦曦问出了昨天就想问的话,朝他伸手,“还给我!” 韩沉看着她,放下勺,手伸进病号服领口,将链子挑出来让她看到。然后又拿起勺继续吃。 锦曦:“……谁让你挂脖子上的?还给我!” 韩沉却不理会她的要求,转而淡淡地问:“这是什么链子?” 锦曦已经不想跟他扯太多这条链子的意义,胡乱回答道:“这你都不认识?是一块小陨石。还给我!” 韩沉 低头,手指托起吊坠看了看,黑乎乎扭曲的花生大一团,的确像石头。看着她焦急的目光,他静了一瞬,摘下链子,在手里抛了抛,侧头看向她:“把饭吃完,链子就给你。” 锦曦:“真的?” “嗯。” 他看她一眼,舀起一勺,重新递到她嘴边。锦曦避开他的目光,张开嘴,含住吃了。 刚嚼完咽下,第二口又送到了嘴边。 锦曦不吭声,就这么一口口吃着。而他的目光,始终灼灼停在她脸上。 很快就吃完了。 他放下饭盒,递过来张纸巾。锦曦接过来擦了,想都不想直接将纸揉成一团丢在他身上。他的神色依旧很平淡,弯腰从地上把纸团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链子!”她立刻说。 韩沉却不答,也没有马上给链子给她,而是重新坐回床畔,双手往她身体两侧一撑,就将她整个笼罩住。 锦曦咬着下唇不说话。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叫她意外了。 “我离开几天,明天就走。去查点事。” 锦曦下意识想问他去查什么,但是忍住了。 而他望着她,那双眼叫她的心头又微微疼了起来。 “照顾好自己。”他低声说。 锦曦不吭声。他一时也没说话。 午后的阳光明亮寂静,微风轻轻拂动窗帘。他的脸俊美得如同浮雕,而两人隔得这样近,他的双臂就像圈成一个小小的空间。连带着,这个空间里的气氛,仿佛也暧昧和躁动起来。 他想吻她。 他漆黑的眼睛,微抿的薄唇,还有轻轻起伏的胸膛,仿佛都在告诉她这句话。 锦曦尽管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此刻,心却不自觉地悬到了嗓子眼。 又甘,又苦。 她发誓他如果吻下来,她就一巴掌扇过去。 然而他没有动。 只有那安静却灼人的目光,滑过她的长发、她的脸,她眉头她的眼,最后落在她的唇畔上。 静默片刻,他松手起身,站了起来:“好好休息。” 锦曦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她却只觉得脸颊脖子全都滚烫一片。 明明没吻,却像被他吻了很久一样。 因为能清楚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忍耐和渴望。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她抓起枕头,尽管不能太用力,还是笔直地砸向了他:“项链还我!你刚才答应的。” 韩沉一把就抓住了枕头,看她一眼,丢在床尾。 “哄你的。”他轻描淡写地答,直接转身,朝门外走去。 锦曦:“……韩沉你混蛋!” —— 韩沉招惹得干脆,走得也干脆。留下锦曦一人,望着已经空荡荡的门口,望着陡然静下来的房间。脑子里几乎不受控制的,反复想着他刚才的一举一动,他的眉梢眼角,还有他指间唇畔的气息。 苦涩和甜蜜,就像纠葛的藤蔓,在心中缠绕蔓延。 韩沉,你可知道?我根本问不出,你选未婚妻,还是选我这样的话。 我不愿被挑选,我也绝不会问。我更不想逼着你下决定给承诺。 可是韩沉,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就好像,你爱的人是我一样。 —— 次日一早,冷面就将韩沉的路虎开到了医院楼下。 韩沉换上了黑色夹克和休闲裤,左腿还缠着绷带。从冷面手里接过车钥匙,扶着车门就坐了进去。 冷面将一个手提袋扔在副驾上。里面装着为他准备的简单换洗衣物、地图、白锦曦所有相关资料、矿泉水,以及他这几天要吃的药。其中还有一瓶,是防止他脚伤发作预备的止疼药。 “去几天?”冷面问。 韩沉发动车子,答:“三四天吧。”看他一眼:“照看好白锦曦。” 冷面依旧不多问,点头。 韩沉的车很快驶出了医院大门,冷面也打了个车,返回警局。 而相距百余米的住院部楼下,一身白裙的辛佳,怔怔站在走廊一角,望着韩沉的车远去,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向楼上锦曦所在病房的窗户,脸色变得更加阴郁和静漠。 第四十六章 模糊的你(一) 十月的南方小镇,已经有了萧瑟的秋意。江畔长街旁,是一排新旧参差的楼房,时不时有车辆和行人经过。 韩沉将车停在路旁,抬头望去。 红山县,阜阳巷,17号。 白锦曦幼时的居住地。 这是一幢三层簇新的小洋房,门口还开了个小卖部。韩沉过去买了包烟,就跟老板娘攀谈起来:“跟您打听个人,我有个朋友,叫白锦曦,她以前是不是住在这里?” 老板娘是个四十余岁的和善妇女,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啊,没听说过。” “那您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老板娘笑了笑:“有三、四年啦。你朋友什么时候住在这边?” “她小时候住这儿,后来搬走了。算起来有十几年了。”韩沉淡笑答。 老板娘轻轻一拍桌面:“那就对了。几年前这儿地皮被人买了,拆迁过。你瞧,我们买的就是开放商新建的楼房。原来的老住户,都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哦。”韩沉静了静,又问,“那知道当时买地皮拆迁的人是谁吗?” 他这么问,老板娘愣了一下。但看他容颜端正,眼神专注,于是下意识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当时听说啊,这儿的地皮倒手过好几次,最后才到了本地一个开发商手里。” 从小卖部出来后,韩沉站在路旁,往长街两头眺望了一会儿。 最后目光落向街头拐角,一家看着有些年头的小饭馆。 还没到中午,简陋却香气扑鼻的饭馆里,没有一桌客人。只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摘青菜。 韩沉走到她身旁,微微弯腰:“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人。” 老太太抬头看着他:“小伙子,你要打听谁啊?” “您认不认识白锦曦?我是她朋友。” 老太太想了想:“哦……是以前住在东头的小曦吧?”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家都搬走很久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韩沉笑了笑,答:“跟她有几年没联系了,就记得她提过老家在这里,今天正好路过,就过来找一找。” 老太太笑了,拉了把椅子给他:“小伙子,坐。你找错地方啦。她家搬走都有十年了吧。不过我记得几年前,她还回来过一次,拉着我聊了半天呢。” 韩沉坐下,双手搭在 膝盖上,注视着老太:“那您记得她是哪年回来的?” 老太想了想,叹了口气:“10年底,就是她家出事那年。这孩子也是可怜,爸妈都不在了。以前的事也记不住了。”她又慈爱地笑了笑:“不过她出去读书这几年,变化也挺大的,到底是去了大城市,越变越漂亮了。” 韩沉沉默了一会儿,问:“您有她小时候的照片吗?” 老太摇头:“那哪里有啊。”笑看着韩沉:“小伙子,你是想追她吧?都找到这儿了,还真有心啊。” 韩沉笑笑。 “她还有什么亲人吗?” 老太思索一阵,答:“她爸那边没什么亲戚了。她妈那边,以前听说还有个姐姐,不过不在k省,听说前几年也死了。唉,小曦这丫头,也是挺可怜的,现在也算是举目无亲了。” 有客人进店了,老太太也忙碌起来。 韩沉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碗老太太推荐的招牌米粉。 望着店门口的灶炉烟气缭绕,还有面前已经被磨亮的老旧木桌,他自然而然就想起对这种街头小吃百般推崇的白锦曦。 “……在一家路边摊买的,特别好吃。”讲这些话时,她那清澈的大眼睛比电灯还亮。 想到这里,韩沉慢慢笑了。拿起手机,翻到她的号码,注视了几秒钟,打了过去。 —— 白锦曦已经可以坐起了,正在小桌前用饭。 饭盒还是昨天的饭盒,饭勺还是昨天的饭勺。一口又一口,感觉总是怪怪的。 有的男人的存在感和气场是强大的。他用过一次的饭勺,她含在嘴里,总觉得沾染了他的某种气息。脑子里时不时浮现他昨天拿着这勺吃饭的样子。 烦躁。 偏偏查房的几个护士,还在门口聊起了韩沉。 也是。白锦曦酸酸地想,他这样的男人,到哪里应该都很有女人缘。前几天她还听刑警们八卦过,说这几年岚市公检法系统,倒在韩沉的黑夹克下的警花法花们,少说都有一打。 他却一直无动于衷。 直至…… 白锦曦用勺狠狠地戳了几下米饭。 那头,年轻护士们还在聊着。 “那个刑警,听说还是破了这次大案的主力呢。” “那么年轻啊,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呢。长得真帅!” 这话让护士们都笑了。 “他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主任肯批吗?” “不批啊!自个儿不打招呼直接就走了。说是要查案,还非让住院部给开了止疼药。” “太man了!”有人感叹。 …… 止疼药? 锦曦又用勺在米饭上戳了个洞。 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床畔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正是“脚踏两条船的无耻韩混蛋”。 锦曦看着手机,静默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她不说话。 “喂。”电话里传来他低沉温润的嗓音,“在干什么?” 锦曦:“没干什么。” 那头的韩沉,听到她挺冲挺冷的这句话,脑海里却浮现她红着脸,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样子。心口微微一软,拿着手机笑了,低下头,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今天好些了?” 锦曦直接没答,不搭理他。 韩沉也不在意,不急不缓地交代:“不要乱下床,有事交代他们去办。” 锦曦还是不说话。 韩沉也沉默下来。他望着不远处,阳光下缓缓流动的江面。耳畔,是她细弱的呼吸声。 好像这样,他已足够。 锦曦见他不说话了,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于是再度冷声开口:“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 “想你。”他轻声说。 锦曦只感觉心脏部位像是被人重重握了一下。 那是韩沉的手,在撷取她的心。 放下电话,她呆呆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脸颊很烫。拿起手机,又放下。一时竟是难以安宁下来。 最后,终于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然后将手机彻底丢到一旁,埋头睡觉。 小店里,老太太已经把米粉端了上来,笑着问:“小伙子,要不要放辣子?” 韩沉拿起筷子,搅了搅米粉:“不放。” 这时短信铃响。他拿起看了看,是锦曦发来的。只有两个字—— “滚蛋。” 韩沉静默片刻,放下手机不回复,低头吃粉。这时却听老太太笑道:“你这习惯,跟小曦一样。她小时候来我这里吃粉 ,也是不放辣椒。” 韩沉抬头。 脑海中,却浮现白锦曦在食堂里,每次往米饭里加一大勺辣椒时,美滋滋的样子。 “是吗?”他说,“后来我遇到她时,她却是无辣不欢。” 老太惊讶地答:“啊?”立刻又释然了:“也是,人的口味会变嘛。长大了,喜欢不喜欢吃的都变啦。” 韩沉点点头,低下头,慢慢吃了起来。 —— 韩沉在红山县逗留了一天,将白锦曦以前就读的小学、中学也走了一遭。因为已经相隔十多年,得到的信息并不多。而小县城的学校,档案保管得也并不好。只拿到她幼时几张模糊发黄的照片,也已看不清楚。 次日一早,他便驱车从红山县,直赴沙江市。 沙江警校。 档案室管理员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职工。韩沉向他亮明证件:“我是省公安厅刑警队的。需要查阅你校56级刑侦班的所有资料。” 管理员却为了难,摇头:“警官,你怎么就要56级的?前几年办公楼管理不善,发生过一场火灾。44、56、57……几个级的资料档案,都被烧没了。” 韩沉微蹙眉头:“没有电子存档?” 管理员叹了口气:“我们这么个小警校,当时经费一直没下来,新系统后来才做成。所以这些资料算是遗失了。真是抱歉。” “没事。”韩沉原地站着,沉思一会儿,转身离开。 刑侦系办公室,就在同一栋楼里。 韩沉推门进去时,里面有三四位老师。听了他的来意,倒是都有些意外。 系主任已经五十余岁、头发花白,听到“白锦曦”这个名字,摇了摇头:“都多少届了,记不清了。” 旁边一位四十来岁的女老师却笑了:“主任,您怎么不记得?是个挺文静挺漂亮的姑娘。我记得是去了江城哪个所吧?工作找得不错。不过毕业后没怎么来过。哎,韩警官,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韩沉笑笑:“她现在在省厅,表现不错。领导让我再来考察一趟。”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老师自然又把白锦曦一顿夸——毕竟是自己学校出去的学生。不过都是些泛泛之词,什么踏实认真、勤奋好学。韩沉一直静静地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几个老师聊得兴起,那女老师又说:“我还记得那白锦曦特爱美,女孩子 嘛。现在是不是也这样?” 韩沉微微一笑:“这点没变。” 女老师笑笑说:“就是。她那时候三天两头吧,往美容院跑,还总化妆。毕业时还真是漂亮了不少。” “现在倒是不化妆了。”韩沉答。 —— 韩沉去的最后一个地点,是位于江城市的、白锦曦后来的家庭住址。 但与红山县的情况大同小异,因为他们是新搬迁来的住户,与邻里关系也并不熟悉。房子四年前一把火已经烧了个干净,现在已推倒重建,几乎没留下任何白锦曦生活过的痕迹和线索。 傍晚时分,韩沉将车开到江边,望着晚霞与落日,静静地抽烟。 这个城市,也是他和白锦曦相遇的地方。 白锦曦是在四年前,火灾中窒息,导致失忆。 而他?按照他当时的医生,以及他所在单位、北京市公安局领导所说,他是在五年前的一次爆炸案里受伤,昏迷一年才醒来。 醒来后,一切看起来全无异样。只除了心里模糊有个人,身边却少了那个人。 而“她”存在过的唯一直接的物证,是一枚戒指。 韩沉伸手从怀里,掏出钱包。钱包夹层里,是一枚有些磨损的铂金指环戒指。 醒来时,这枚戒指就戴在他的左手中指上。因为大小刚好卡在手指关节,所以取不下来。直到后来他又瘦了不少,戒指才被取下来。怕被磨损,便放在钱包里。 他上网查过戒指戴在中指的含义。 那代表“热恋中”或“已订婚。” 静默良久,韩沉深吸了几口烟,烟头丢在地上踩熄,将戒指放回钱包中,给冷面打电话。 “白锦曦提过,她有过个前男友。你去查一下是什么人,把他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给我。” 第四十六章 模糊的你(二) 接到韩沉的电话,冷面第一次感觉到为难。 背景、学历、档案这些都可以查。可是“前男友”……要怎么查? 然而,冷面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思考良久,打了个车,决定直接去医院。 病房里,白锦曦正在和徐司白聊天。小篆在一旁削苹果。 几天没见,白锦曦慢条斯理地问:“你怎么玩消失啊?逗我玩呢?” 徐司白今天穿的是件浅咖啡色外套,搭配白色衬衣,更显高大干净。他将鸡汤从保温桶中倒出来,盛了一小碗,放到她面前。 “我是临时请假从江城过来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他答,“另外,也在考虑一些事。” 锦曦眼珠转了转,端起鸡汤,喝了一口。 “好鲜!”她都快咬自己的舌头了。 一旁的小篆忙转头看过来。 “有你的。”徐司白微笑道,“做了很多,她一个人喝不完。” 小篆立马美滋滋地拍马屁:“我就知道徐法医最好了!” 锦曦也笑了,搅了搅汤勺,抬头看着他:“在考虑什么事?” 徐司白坐在床对面的椅子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直。锦曦觉得他就算这么坐着,看着也像个书卷气十足的年轻教授。 “考虑来黑盾组的事。” 锦曦和小篆同时盯着他。 “我决定过来。”他说。 锦曦又喝了口鸡汤,露出笑容,很是认真地问:“为什么?以前省厅、市局挖你那么多次,都挖不动。你说你喜欢江城安静纯粹的工作环境。这次为什么愿意来?” 小篆还在洗苹果,但是都快把苹果皮洗破了。假装不在意,却竖起耳朵听着。 徐司白缓缓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瞳仁。 “你说为什么?”他轻声问。 锦曦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瞬间仿佛被定住了。 一旁的小篆听到这话这语气,一愣之后,莫名地也紧张起来。 完蛋了完蛋了,这是要表白吗?徐法医终于决定要跟韩老大抢小白了吗? 谁知他俩如临大敌,徐司白却在短暂的沉默后,温和地笑了:“我朋友不多。在江城这几年,也只有你们俩,加上小姚三个。这次我打算把小姚也带过来。在哪里工作,对我来说其实是一样的,为什么 不选择跟你们在一起?” 小姚是徐司白在江城的助手。 锦曦和小篆同时松了口气。 她放下汤勺,坐直了,微笑朝徐司白伸手:“徐司白,欢迎你加入黑盾组。” 徐司白也伸手,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温凉而干燥,握着叫人心头一定。 “谢谢。”他说。 四目凝视,他的眼睛隽黑而安静。因为坐得近,锦曦几乎可以看到他瞳仁里映着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神色如常地笑笑,松开他的手。开始跟他八卦岚市有什么美食和好玩的,而他静静地微笑听着,小篆则机灵在一旁插科打诨,约好三人下次去哪里,下下次又去哪里。 很快,天色黑下来。徐司白收拾好保温桶,起身告辞。小篆也得回省厅,跟他一块下楼。锦曦吃完苹果,躺了一会儿,下床开始做操。她已经可以走动和做些简单动作,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 刚坐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人敲了敲门。一回头,就看到冷面拎着袋水果,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走了进来。 —— 小篆和徐法医一块走到医院门口打车,正值下班高峰,半天也没来一辆空车。 小篆站在车流旁,翘首以盼。过了一会儿转头,却吓了一跳。 因为徐司白正在抽烟。 高挑清瘦的身影,立在路灯下。手里夹着根香烟,很安静地抽着。他长相太过俊秀斯文,手指白皙修长。这样抽着烟,竟有一种相当违和的美感。感觉就像是儒雅单纯的书生,原来也有叛逆而不为人知的一面。 小篆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怜悯。 神差鬼使般,便开口:“徐法医,你既然喜欢小白,为什么一直不追她?” 话一出口,小篆就想打自己的脸。他在干什么? 徐司白一怔。 手慢慢垂落。 烟圈在他指间缠绕升腾,他看着川息的车流,沉默。 小篆也后悔自己的唐突,刚要找个话题岔开,却听他微凉的嗓音传来。 “因为我很清楚,她不会接受我。她的性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如果她心里有我,早就已经走向我。这件事,小篆,再也不要提了。现在这样,就够了。” —— 对于冷 面的突然到访,锦曦虽然有些意外,但想想他的“主妇属性”,又释然了。 冷面并不是擅长寒暄的人,坐下简单问了几句她的病情,就伸手进口袋摸了摸,然后直入主题:“我没带手机,电话借我。” 冷面是信誉多么好的人啊?锦曦不疑有他,将手机递给他。冷面起身走了出去。 冷面站在走廊里,打开通讯录,翻了一会儿,微微面露喜色。将其中一个号码存入自己手机,然后又走回病房,将锦曦的手机还给她。 “谢谢。”他说,“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先走了。” 锦曦笑眯眯地躺在床上,朝他挥挥手。 冷面离开病房后,走出一小段,就给韩沉打电话:“姓名:赵梓旭。电话:186xxxx。” 对于他这么快就查出结果,韩沉也有些意外,记下号码,问:“怎么查的?” “我看了小白的手机通讯录。姓名下有备注,这个人写的是‘蠢货前男友赵梓旭’。” 结果就听到韩沉笑了笑,嗓音轻慢:“那不就是个蠢货么?” 冷面静默片刻,也笑了。刚想说“挂了”,又听韩沉问道:“我的备注是什么?” 冷面迟疑。 “说吧。” “……脚踏两条船的韩混蛋。” 韩沉沉默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白锦曦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听到手机进了短信。 “别乱想,再给我一点时间。”——韩沉。 锦曦盯着手机看了半响,丢到枕头下,没回复。 第四十七章 你我约定(一) 甘肃,兰州。 远处山峦起伏,辽阔的都市倚黄河而建,繁华中透着沧桑的气息。 韩沉在街角一间咖啡馆里,见到了赵梓旭。 与56级毕业照上一样,赵梓旭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眉目尤为端正。他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望着韩沉,露出平和的笑:“你好。你就是小曦现在的同事?” 韩沉点头:“介意我抽烟吗?” “没关系。我也抽烟。” 韩沉点了支烟,又递了根给赵梓旭。两个人抽着烟,一时都没说话。 韩沉之前打电话,给他的说辞很简单直接:“我是白锦曦的同事。路过兰州,想跟你见个面。” 赵梓旭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同意了。 静了一会儿,赵梓旭问:“她现在怎么样?” “挺好。”韩沉答,“她现在在k省省厅。” 赵梓旭笑了:“很不错。替我恭喜她。”看一眼韩沉:“你是她现在的男朋友?” 韩沉抽了口烟,点头。 男人之间,有时候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尤其这赵梓旭看样子是个通透的人。他看着韩沉,打量了一番,径自开口:“我大学跟她处了一年多,后来感觉彼此性格不太合适,我家里又希望我回来考公务员。所以就分开了。她是个好女孩。”他端起面前的咖啡:“祝福你们。” 韩沉端起杯子与他轻轻一碰。 坐了一会儿,韩沉起身:“打扰了。” 刚走出咖啡厅,手机响了。 是冷面发来的短信:“小白明日出院。” —— 韩沉抵达岚市,已经是夜里十点多。这时医院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他驱车直接回了省厅。 办公楼黑灯瞎火,空荡无人。他走到桌后坐下,将这一路收集的资料,丢在桌上。 然后点了根烟,静静地抽着。 白锦曦。从出生到现在,她的经历清晰而确切。亦有大量旁证,她的确是出生在红山、在沙江读警校,没有去过北京、也不可能参与过案件。 这样一个女人,不可能跟他韩沉有交集。 走这趟之前,他的想法,是白锦曦忘了他,而他们共同的那段经历,被某个势力方,用什么方法遮掩甚至抹去了。 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尽 管表面看起来,没有一处明显漏洞。但当你想深入调查她过去任何一段经历的资料,就会发现……没有。 拆迁、档案损毁、火灾……偶然?抑或是人为?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结果是,过去的那个“白锦曦”,只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个大体的轮廓和生活轨迹,模糊得让人看不清。现在的“白锦曦”,真实而细致地存在着。 而两者之间,似乎还有很多细节和生活习惯,都不相同。 韩沉抬手,轻吸了口烟。 世上本来就有长得相似的人,而且人的相貌也是可以改变的。 如果现在的白锦曦,并不是原来那个白锦曦呢? 如果她不是白锦曦,而是他的未婚妻…… 想到这里,韩沉只感觉心口倏地一疼。 是谁偷梁换柱,将她藏在这里? 是谁令她懵懵懂懂,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以为自己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小城姑娘。忘了他,也忘了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 心头漫过阵阵寒意。脑海中,却浮现出她浅笑轻颦的模样,牵扯着他的胸中的怜惜和疼痛。他长长地吐了口烟圈,摁灭烟头,起身离开。 —— 这天夜里,白锦曦翻来覆去睡不着。 之前小篆走的时候已经说好,明天他和唠叨来接她出院。 可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莫名地总是想起韩沉。 已经五天了,她也出院了。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什么时候会回岚市? 这种思念,令她又有些恼羞成怒,为自己的情难自抑。 越想越烦躁,最后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明知不应该,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给他发了条短信:“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当面谈清楚。” “我在楼下。” 锦曦一愣。伸手打开灯,一骨碌起身,站到了窗户前。 今晚夜色很暗,天空中没有月亮和星星。远处霓虹闪烁,住院部的院子里,一片寂静。他的车,就停在一盏路灯下。 而他站在车旁,手里夹着根烟,抬头看着她。 灯光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也照亮了他的脸。他就这么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任香烟静静在指间燃烧着。 这一幕这样安静。可锦曦远远看着他眉宇间沾染的 微光,眼眶莫名就有些发酸。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守在这里? 她拿起手机,给他发短信: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手机,手指动了几下。 然后放下手机抬头,继续看着她。 “等你出院。” 明明很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一股无声的暗流,瞬间冲进她的心里。锦曦静默片刻,转身,蹲了下来。 望着地面,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刚才的样子。她伸手插入自己的长发里,突然突然,好想他。 想着一楼之隔的他。 —— 韩沉看到窗口的人忽然消失,灯却没有关。想着她必然是趴在床上纠结发闷气,微微一笑。 长夜漫漫,他将手搭在车上,抬头看着天。 等待天明。等待她下楼,来到他身边。或者又会骂着“神经病”或“混蛋”。 但是白锦曦你可知道,韩沉已为你乱了心神,悱恻难眠。 静了一会儿,却忽然听到楼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望去,正在抽烟的手,顿在半空中。 白锦曦。 她披着件外套,还穿着病号服和脱鞋,脸色显得越发苍白,眼眶通红地望着他。 韩沉立刻站直了,手里的烟也放了下来。看着她瞪着自己,一步步走近。 “神经病啊你!”她张口就骂,可是声音里却带着泪意,“大半夜跑到楼下来干什么?” 韩沉静静地看着她半响。将手里的烟头一扔,一把就将她拉进怀里,抱住了。 锦曦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口,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伸手想要推他,却根本推不开。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住,带着某种诱人沉沦的蛊惑。 锦曦心里更难受了:“你混蛋!” “我混蛋。”他轻声哄道。 “你放开我!” 话音刚落,他的呼吸骤然逼近,低头吻了下来。 锦曦全身都僵住了,也忘了挣扎。只能感觉到他的双臂在她腰上收得更紧,而他的唇舌,却比那一晚,更热烈更凶狠地吻着她。他嘴里有微凉的烟草气息,舌头长驱直入,追逐着、挑逗着、纠缠着。锦曦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不像上一次的浑浑噩噩,他的轮廓是如此清晰而靠近 ,她的感觉是这样敏感而强烈。她看着他微阖的眼眸,感觉到他的手隔着衣物轻轻摩挲着她的腰。明明只是一个拥吻,两人却好像已经交缠成一体。他的气息瞬间侵占了她每一寸发肤,令她根本就无法抗拒。 过了许久,他的脸才移开。 四目凝视,他的眼神清亮,她却是泪眼朦胧。 “先上去。我在这里等你。” 低沉的嗓音竟透着温软,令锦曦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干嘛亲我?你想亲就亲吗?”她一拳打向他胸口。 韩沉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扣得更紧,低头看着她:“对,以后我想亲就会亲。” 锦曦心弦一颤,抓着他的衬衫,狠狠地揪着,不吭声。 “不想上去?”他低声在她耳边问。 锦曦一时竟答不出来。 下一秒,他已腾出一只手,拉开后车门,抱着她就坐了进去。 车厢里狭窄而昏暗,他将她放在大腿上,隔得很近看着她。 “这几天想我了吗?”他问。 锦曦扭头:“没有!” 肩头却忽然一沉,带着男人体温的夹克,包裹住了她。他只穿了件衬衣,将她又按回胸口。 然后低头,用脸轻轻蹭着她的长发。 “现在对我的吻,是否有感觉?” 锦曦被他蹭得一颗心软了又软,趴在他的胸口静默良久,终于轻声答:“有。我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话音未落,就感觉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他伸手捧住她的脸,闭上眼,低头再次吻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你我约定(二) 锦曦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明晃晃的阳光,从前挡风玻璃照进来。车前一直有人经过。 她眨了眨眼,暂时没有动。 眼睛一转,就看到自己还坐在韩沉的大腿上。而他的手搭在她腰上。 居然就这么抱着睡了一晚上。 锦曦的脸急剧升温。 昨晚实在太冲动了。现在她的脑子里非常的乱,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马上逃离现场。 稍稍抬头,就看到韩沉的胸膛平稳起伏着,眼眸轻阖。 锦曦微怔。 他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英俊。衬衫领口里,脖子的线条笔直修长。 锦曦就这么呆呆地看了他一阵,才轻手轻脚地扶着车门,想要从他身上下来。谁知刚一动,就感觉到腰间的手一紧。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她。 漆黑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慵懒。慢慢地,却浮现笑意。 “去哪儿?” 锦曦被他笑得心头一抖,推开他的胸膛:“关你什么事!松手。” 谁知韩沉根本不搭理她,就这么带着几分懒散靠在座椅里,那只手依然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一抬,居然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大腿上。 锦曦跟触电似的全身一抖,脸都红了:“手挪开!” 韩沉看着她,嗓音低沉轻慢:“挪不开。” 挪不开…… 锦曦的脸上又是一烧,就在这时,隔着深色车窗,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从不远处经过。 小篆和唠叨。 “松手!我得下车,他们来接我了!”她想要挣脱他。 韩沉朝车外看了一眼。 “你打算让他们看到,大清早从我的车下去?” 一句话,就把锦曦又打回他怀里。 她还真不敢。小篆喜欢乱想,唠叨那么猥琐。要是被他俩看到,还不脑补成黑盾组车震门? 她闷闷地推他一把,到底还是从他腿上滑下来,坐在他身旁,又往旁边挪开一点。 “那你说怎么办?” 结果就看他伸手揉了揉腿,又原地动弹了几下。锦曦不用想都知道他的腿肯定麻了,于是脸更红了。 “手机给我。”他说。 锦曦递 给他。 他的手指快速在键盘上跳动,很快就发了条短信出去。锦曦凑过去一看,是发给周小篆的:“我有事先走,你们把出院手续办好。” 锦曦一愣,他已经把手机丢还给她。 “就这样?”她问。 “就这样。” 锦曦都无语了。不说别的,这简明扼要的冷淡语气,哪里会是她发的短信?周小篆还不炸毛?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就收到了小篆的回复—— “小白!你发什么神经!玩弄我们的感情!” 她刚要继续回复,手机却被韩沉夺去扔到一边。他抓住她的手:“坐前面去。”锦曦怕他又靠近,老老实实起身坐到副驾。 韩沉也坐回了驾驶位,发动车子,直接驶离了医院。 —— 一路,阳光灿烂。 锦曦望着川息的车流,心里依然闷闷的。偏头靠在座椅里,不看他。 韩沉看着她的后脑勺,伸手摸了根烟点上,打开车窗。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音乐。 低缓柔和的女声,回荡在车厢里。一如锦曦此刻缠绵又犹疑的心情。听得她的心越来越软。而车里的气氛,仿佛也变得更暧昧。 “先送你回宿舍?”他低声问。 锦曦依旧没看他:“……好。” 这时,她的手机却响了。她拿起来一看,彻底愣住了。 因为来电的是“蠢货前男友赵梓旭”。 见她脸色一变,韩沉也看过来:“谁的电话?” 锦曦没答,盯着屏幕半晌,接起:“喂。” “喂,小曦?”那头的男声低沉而柔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是赵梓旭。” 锦曦的心突地一跳,淡淡地答:“嗯,有什么事?” 她曾经以为,如果再跟赵梓旭有联络,必然会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说不定还会像在屋顶奔跑那次,丢人的情绪失控。可现在真的听到他的声音,尽管下意识也有点紧张,感觉居然还挺平静的。 这时,忽然感觉到韩沉放慢车速,目光落在她脸上,似在打量。锦曦立马坚决转身,背对着他。 “你现在好吗?”赵梓旭又问。 锦曦笑笑:“我挺好。你呢?” “也挺好。”赵梓旭的嗓音里又 带了笑意,“儿子已经两岁了。” 锦曦听着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哦”了一声说:“恭喜。” 赵梓旭又说:“昨天你的男朋友路过兰州,我们见了一面。他看着很不错,我也很为你高兴。什么时候能喝到你们的喜酒?记得要给我帖子,我一定到场。” 锦曦一怔,转头看向韩沉。他正看着前方,神色平静。于是她含糊答:“这个……再说吧。” 赵梓旭打电话来,就是简单的寒暄问候,很快就挂断了。 锦曦握着电话,发了一会儿呆。 这就是她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她心头再次泛起索然无味的情绪,转头看着韩沉:“你为什么去见我的前男友?你在查我?” 韩沉很淡定,不答反问:“五年前的案子,你就不想弄清楚?” 锦曦微怔。 这倒是…… t留下的这个疑团,一直没解开。以韩沉擅长从细节发现蛛丝马迹的侦查风格,自然会将她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查清楚。 “那你有什么结论?”她问。 韩沉看她一眼:“还在查。” 锦曦就不再问了,抬头看着前方。到底是因为赵梓旭的电话,有些感慨,低声说:“我本来也是想找个时间,再去见一下赵梓旭的。” “不必见了。他没什么见的价值。”他淡淡地说。 锦曦微愣,忽然有点想笑,但又不想对他笑。于是转头,看着天边的浮云。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听他开口:“你对他还有感觉吗?” 这问题令锦曦有些意外。但到底是过去的感情了,她也释怀了,坦然答:“不知道。但我想,我过去应该还是挺爱他的。不然不会做梦还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不过,都过去了。”奇怪的是,她竟然有跟韩沉讨论这件事的心情。 然后就感觉韩沉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问:“什么话?” 锦曦闭上眼,叹了口气,说:“他说等我毕业就结婚,这辈子非我不娶……” 话音未落,突然就感觉到车体猛地打弯,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锦曦吓了一跳,一睁眼,就看到车已经冲进路旁绿化带里停住,而后方车流里,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她惊讶地转头看着韩沉。 却见他完全不顾后面的喇叭声,双手都松开了方 向盘。整个人一下子俯过来,牢牢抓住了她的双手。 锦曦完全懵了,手也被他捏得生疼:“……你干什么?” 然而韩沉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漆黑的眼中是她看不清的浓重氤氲。 “你再说一遍。”他用很慢很慢的语调说道,嗓音有些涩。 锦曦呆了呆。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表情,心跳却莫名地、不受控制的强烈跳动起来。 梦中那个男人说……他说…… “等我毕业就结婚。他这辈子,非我不娶。” “等你毕业就结婚。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韩沉牢牢盯着她,他的声音却几乎跟她同时响起。一样的速度,一样的语调,一样的停顿,一样的复杂情绪。 仿佛跟梦中是同一个人,在说同样一句承诺。 锦曦的心剧烈一震,刹那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而周遭的车流声、人声通通褪去。只有他的容颜,清晰映在眼帘里。 然后她看到他忽然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但两人隔得极近,锦曦依旧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从来从容沉静的眼眸里,竟然慢慢泛起了泪水。 “韩沉你……” 下一秒,腰身一紧,被他已前所未有的力量,牢牢的、牢牢的抱入怀里。他低下头,深深埋进她的肩窝里。他太用力,令她连呼吸,都变得难以为继。 而她呆了片刻,忽然伸手回抱住他,眼泪也就这么掉了下来。 …… 等你毕业就结婚。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白锦曦, 你是否也曾在梦中见过我的双眼? 你是否也曾为我流连于破碎的记忆深处,不肯苏醒? 你是否,还记得我模糊的轮廓,我的只言片语? 是否记得,二十一岁的韩沉,曾为你掏出一颗真心。失去你之后,幸福它再也未曾降临。 第四十八章 跟我回家 太阳很亮,周遭的喇叭依旧在响。白锦曦抱着韩沉,看着车辆不断从旁边驶过。不少人探头出来在看他们。而不远处的路口,一名交警正快步跑过来。 锦曦的眼泪慢慢止住了。 她刚才哭,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听到韩沉讲出那句话,看到他眼中的泪光,她的大脑还没把因果逻辑捋顺,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便袭上心头。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而现在,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就这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可是……怎么可能? 她知道他有一个未婚妻。后来也能猜出,他这些年一直在找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未婚妻。但她从来没把这个人,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可现在,韩沉却说了跟她梦中未婚夫相同的话。 她突然又想起最初跟韩沉相遇的情形。他坐在素色夜总会的屏风后,身影孤傲而静漠;他将她压在身下,眼睛里仿佛浸着霜雪……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那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他,却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她的视线;也想起曾经两人在楼顶奔跑那天,她突如其来的模糊记忆和悲痛。 还想起她远在江城时,透过视频设备看着他,脑子里却突然响起的那个声音: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在人群中找到你。 …… 一直以为,他只是令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可如果……那个人,就是他呢? 心头猛烈地一震。可是重重疑云依旧占据心头,她只能慢慢转头,望着他的侧脸。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韩沉缓缓松开了她,但依然握住她的双肩,隔得很近的距离凝视着她。 这时交警已经走到车旁,敲了敲窗:“怎么回事?” 韩沉慢慢吐了口气,看她一眼,放开她的肩,拿出证件出示给交警。 “没事。我马上开走。”他的嗓音依旧有点哑。 交警便点点头,退开了。 锦曦望着他,没出声。 他又转头看着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却握住了她的手。 “先回家。”他说。 “嗯。” 路虎重新驶上主道。 一路,他都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但抓住她的那只手,始 终没有放。而锦曦也是心乱如麻,疑团越来越多,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一时却无法理清头绪。 很快就开到了警局附近。右侧是条岔路口,通往警员宿舍。锦曦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忽然发觉车没有拐弯,而是直接往前开去。 “走错了,右拐。”她提醒。 韩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走错。你的家不在那里。” 锦曦心弦一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韩沉将车停在小区楼下,锦曦这才看到车头被撞瘪了一块。韩沉却根本看都没看一眼,拉着她就上了楼。 推开门,一室寂静。 韩沉松开她的手,先走了进去,将钥匙丢在茶几上。锦曦也走进去,下意识抬头四处看了看。 很简单的两居室,装饰素雅、色调偏冷。门口只有一双男士拖鞋,沙发上丢着一件他的衬衣。 显然他已独居很久。 这时韩沉脱掉外套,丢在了沙发上。锦曦有太多问题要问,心跳如擂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却突然转身,望着她,走了过来。 “韩沉这到底……” 他直接抱住了她,低头就吻了下来。 “呜……”她含糊抗议,“别亲了……先说清楚……” 可韩沉根本不理她。像是带着某种执拗而爆发的情绪,这个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用力,都要凶狠。一直抱着她,从玄关吻到客厅,撞偏了椅子,又撞到了茶几,最后抱着她倒在了沙发上。 锦曦被他吻得天旋地转,呼吸都有些艰难,嘴唇和舌头也不像是自己的了。 “疼……”她呜咽出声。 韩沉仿佛这才清醒了一些,抬起头,终于放过了她的唇。可他只看了她一眼,又将脸埋进她的衣领里,亲了起来。 “疼疼疼疼……啊!”锦曦尖叫了一声。 因为韩沉在她脖子下方咬了一口。 他居然咬了她一口! 她疼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完全懵了。韩沉却终于松开了她,坐了起来,往沙发里一靠,长长地吐了口气。 锦曦难以置信地看着锁骨下方那个鲜红的齿印,刚要张嘴骂人,手忽然被他抓住了。 一抬头,却看到他仰着头,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然后他笑了。 锦曦到了嘴边的“神经病”三字,忽然就骂不出来了。 因为他脸上真的是那种很开心很开心的笑。以前,她从来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看着这样的他,锦曦的心狠狠一软,还很疼。 心疼。 她心头纷乱如麻地坐在他身旁,任由他拖起自己的手,送到唇边,一下下地亲着。 心里有那么多疑问,可神差鬼使,第一个问出口的问题却是—— “韩沉……要是你搞错了怎么办啊?” 韩沉放下了搭在眼睛上那只手,转头望着她,黑眸清亮。 “不可能错。我们都跟五年前的案件有关,都失忆。都记得相同一句承诺。而且……”他顿了顿,“我们都对彼此感觉强烈。这么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只有我们俩曾经相爱才解释得通。‘排除所有不合理的情况,剩下的结果,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可信,也是事实的真相。’” “可是我根本没离开过k省,难道你曾经到过江城?”她紧蹙眉头。 韩沉沉默了片刻。 要告诉她实情吗? 告诉她,你很可能根本就不是白锦曦,没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以为意外死去的父母,根本就不是你的父母,而是用以掩饰你身份的牺牲品。你一直懵懵懂懂顶替着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而真正的白锦曦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你乐观开朗度过的这几年,全是某些势力一手营造的假象。 不,不要。 至少,不是现在。 沉吟片刻,他开口:“有可能我以前到过k省,我们相爱了。因为失忆,才失去对方。至于其他问题,我想很可能跟当年的案子有关。那也正是我们需要查明的东西。你先不要想太多,这些我一定会查清楚。但你是我未婚妻这点,不需要再怀疑。” 他这么说,锦曦倒是又信了几分。 她想到的可能性是,假设她和韩沉相爱是不被人知晓的,又同时卷入当年的案件里。而案件可能又有保密因素,才会导致他们天各一方。这样逻辑上就说得通了。 至于赵梓旭…… 难怪她对这个人感觉那么淡,估计是谈过几天恋爱,但是感情根本不深吧。 这么想,才更加合情合理,符合赵梓旭给她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韩沉。 这个颠覆性的事实来得太突然,她到 现在还有些恍惚,依旧存在很多疑虑,甚至情感上也难以完全接受和相信。可望着他的脸,想着刚刚两人异口同声说出那句承诺的那一幕,她能清楚感觉到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熟悉的疼痛感。 她其实很清楚,这比任何客观事实,都有说服力。 她在梦中思念了那么久的人,令她每每想起就情难自抑的男人,就站在她眼前。 竟然就是……韩沉? 甘甜、喜悦、酸楚……渐渐盖过心头所有疑虑和困惑,越积越多,越来越浓烈。 所以她可以相信这个事实吗?她就是他的未婚妻…… 那么从始至终,他们中间,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他心里,从来没有过第二个人? 他那么傻,那么执着地一直在找她?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你找你的未婚妻,找了五年?” 韩沉看她一眼,靠了过来,搂着她的肩膀,低头:“是找你找了五年。” 锦曦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韩沉低头,轻轻吻去她的泪水。一室宁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纠葛缠绕着。 过了一会儿,韩沉忽然又开口了:“白锦曦,我和你都失忆。我却一直记得有这个人存在,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找你。为什么你却从来没想起过我,以为我就是那个蠢货赵梓旭?” 锦曦还眼泪汪汪的,万万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脑子里模模糊糊滑过个念头——他记得有她,她却完全不记得。那只能说明,他用情比她深…… 这话却绝对不会说出口。只是看着韩沉幽沉的眼,难保他不是这么想的。 “把你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补偿给我。”他盯着她,静静地说。 锦曦心头一颤,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锦曦的手机却响了,进了短信。 她拿起一看,是周小篆:“小白!你在哪里?我已经把你的行李送到宿舍了,你还不回来开门?” 到底是今天震撼太大,她擦掉眼泪,鼻子酸酸地拿着手机站起来:“那我先回去……”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韩沉夺去了,他看着她说:“你还要回哪里?” 锦曦微愣:“可是……” 就算两人是未婚夫妻,她还没缓过劲来,也一点记不起过去,突然就要住在他这里……这让她脑子有点懵。 “韩沉,这个……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韩沉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双手****裤兜里:“走也成。我搬到你宿舍去。” 锦曦:“……” 他搬到她的单身宿舍去……当着整个省厅的面…… 看着他漆黑的眼,她完全不怀疑如果她执意要走,他真的做得出来。 两人对视片刻,锦曦脑海里倏地浮现他刚才靠在沙发上挡着眼睛笑的样子。 “好吧。我住过来就是了。”她轻声说。 韩沉看着她,慢慢笑了,拿起她的手机。锦曦以为他要给小篆回短信,谁知道他拨号,放到了耳朵边。 “你干什么?”锦曦想要抢手机,他却轻巧避开。 “小篆,把锦曦的行李送到我家来。”他言简意赅,然后电话挂断。 锦曦觉得自己今天经受的冲击实在太多了,一波接着一波。前一分钟她还被他感动得痛哭流涕,现在脸却陡然红了:“就算我是你未婚妻,你怎么能就这么告诉周小篆?其他人会怎么想?” “管他们怎么想。” 锦曦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了。憋了半天,最后憋出句:“韩沉!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你怎么能对未婚妻这么横?” 韩沉却看她一眼,点了根烟,坐了下来。 “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那么多,还不是都得受着。一辈子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他说。 锦曦微怔,这是她说过的话。 “我已经做好了挺一辈子的的准备。”他说,“但是你回来了。” 他讲完之后,就低头静静地抽烟。而锦曦微怔之后,心却又慢慢软了。 因为她回来了。 所以才这么高兴,所以才这么横,不许她再离开吗…… 静默片刻,她坐回沙发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韩沉立刻放下烟抱住了她,而她抬头吻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 同居日常(一) 对于韩沉来说,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太长时间。而白锦曦是他未婚妻这件事,也是心里早就有了谱。 可对锦曦而言呢? 浴室的水声淅沥的响着,锦曦一个人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望着这个陌生的男性住所,发呆。 这就要,跟人同居了? 理智和逻辑已经接受,但是情感还在梦游中。 不过她向来是个豁达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了他,想想也就懒得纠结了。而且她也对过去失去发生的事,非常好奇。跟韩沉呆在一起,或许能更快地帮彼此恢复记忆也说不定。 而且,他多可怜啊…… 正想着,就听到门铃声响起。 锦曦心事重重地走过去打开门。迎面就看到小篆无比震惊无比紧张的表情。 锦曦看到他,也傻了,这才想起韩沉叫他送行李这一茬。于是想都没想,当着他的面,“嘭”一声直接就摔上了门。 想着小篆刚才的表情,她下意识低头望去。这一望才发现不妥!她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和拖鞋,被韩沉亲了一夜加刚才一上午,头发乱糟糟。摸摸嘴唇,感觉已经肿了。而敞开的领口里,锁骨下方,还有个新鲜醒目的齿印…… 锦曦的脸“疼”地热起来,听着身后浴室的水声还响着,连忙把衣领扣好,平复了呼吸,这才故作镇定地把门打开。 小篆一脸委屈地望着她。 锦曦干脆恶人先告状:“怎么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干嘛这么看我?” 小篆悲愤:“难道真的是我想的那样?!这么快,你就被……” 锦曦的脸更烧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衣物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就是咬了一口而已!” 小篆:“就是咬了一口……而已?”他觉得他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向来高冷酷帅的韩神,咬了小白一口? 锦曦也觉得这个对话无法再继续下去了,索性将衣物袋往屋里一丢,抄手看着他:“小篆,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我们……是在一起了。但住在一起是为了查案!t说的那件大案。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了?谢了,没事我关门了。” “啊?” “嘭!”锦曦直接把门又关上了,长长地松了口气。 罪过罪过,她再一次用气势,压制住了周小篆。 浴室中,韩沉已经关掉了水龙头,拿 了块毛巾在擦头发。听到外头两人零零碎碎的交谈声,只是淡淡一笑。 将毛巾扔在一旁,套上条长裤,刚要拧开门把手,动作倒是一顿。 一人独居,他早已习惯洗完澡就这么出去。今天有她在,忘了再拿件上衣进来。 不过他也就只在门边停顿了一秒钟,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锦曦靠在门上,一抬头,就看到了韩沉。 她的眼神顿时飘了飘,下意识就扭头转向一边。 “我也去洗了。”她飞快地从袋里里翻出换洗衣服和毛巾,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关上浴室的门,又打了个反锁,莫名有点想笑。 身材还挺好的嘛…… 好吧岂止是挺好。 现在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失而复得的未婚夫。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又变得沉沉浮浮。但到底还是开心起来,前所未有的发自肺腑的巨大甘甜和喜悦——就像他刚才一样。 她忍不住在浴室里转了个圈,晃到了花洒下,哼着歌洗起澡来。 韩沉回卧室穿好衬衣,就走到沙发坐下,点了根烟。 临近中午,一室灿烂的明亮。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隐隐还能不成调子的哼歌声。沙发旁的地上,放着她橘红色的手提袋。茶几上,丢着她白色的手机。 原本冷清寂静的家,突然就多了她的气息和痕迹。 他抬头,就这么一直看着浴室的门。 看着看着,又慢慢笑了。 锦曦洗完澡出来,就看到韩沉坐在对面,手里夹着根烟,安静地看着她。他的头发还没全干,湿湿的贴着。白皙的皮肤上仿佛也有微润的水汽,那双眼显得格外漆黑。衬衫第一颗纽扣没系,领口微敞,露出脖子。 帅得不成样子。 “过来亲一下。”他突然就开口。 锦曦被他如此直接的邀约震了一下,断然拒绝:“不行!我要去把衣服洗了。” 她转头看了看,走向生活阳台上的洗衣机。一眼就看到韩沉换下来的衣服,丢在旁边的一个盆子里。 她忽然就思维发散了,随口问道:“韩沉,小篆他们袜子内衣和外衣都不分开洗。你应该不这样吧?” 韩沉轻轻吸了口烟,看着玻璃窗外那道倩影。 袜子、内裤、外衣一起洗?这种事他从小就不能忍受。 不 过…… “这些为什么要分开洗?”他语气平淡地问。 然后果然就看到锦曦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男刑警果然都是一样的。”她感叹,“我还以为你会有点节操呢。算了,我一起洗了啊。” 韩沉含着烟笑了,语气却依旧漫不经心:“随便。” —— 既然决定同居了,自然还要了解一下居住环境。锦曦把衣服洗上,一进客厅,就见韩沉熄灭了烟头起身。 锦曦莫名地就有点紧张,赶紧快步走进书房:“我参观一下。” 韩沉也不吭声,走过来搂住她的腰,陪着一起看。 书房十分干净整洁,卧室也是明亮宽敞。但锦曦转了一圈,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她早该想到,但是因为之前情绪太过起伏而忽略的问题。 只有……一张床啊。 从卧室走出来,见韩沉神色淡然,她也就没吭声,想了想说:“我饿了,去吃饭吧。顺便再买点东西。” 午饭就在小区旁边的一家饭馆吃的。 韩沉大概经常来,因为几个服务员看到他带了个女孩来,表情都很是惊讶。锦曦坐下很久了,还感觉她们时不时地朝这边张望。 这人…… 锦曦看着对面低头点菜的韩沉,慢慢喝着杯子里的茶。 他还真是招女人喜欢啊。 等到这顿饭吃完,那些服务员就更惊讶了,连锦曦也有些受宠若惊。因为韩沉虽然话不多,但对她真的是非常体贴入微。 服务员上了道滚烫的铁板牛柳,他会抬手敲敲桌子:“放过来,别杵她跟前。”等温度合适了,再移到她面前;菜都上齐了,她一看很高兴:“都是我喜欢吃的。”他眉都不抬:“就是照你喜欢点的。”她的茶杯空了,自己还没注意,他已经扬手招来服务员;后来服务员赠送了果盘,她刚要开动,就被他拦了,转头就告诉服务员:“撤走吧。她这几天不能吃生冷的。” 锦曦:“……” 服务员笑着把水果端走了。锦曦知道她误会了,以为韩沉是考虑她的大姨妈,其实是因为她的伤刚好。 锦曦低头又喝了口水,笑了。单手托着下巴望着他:“喂,韩沉,你进入角色还挺快的嘛。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韩沉单手搭在椅背上,看她一眼,端起茶杯 :“那是自然。我从来没脱离过这个角色,不像你。” 锦曦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心虚地不吭声了。 第四十九章 同居日常(二) 下午超市人还挺多,锦曦推了个购物车,韩沉揽着她的腰。 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新床单、新被罩;拖鞋、盆子、洗发水、沐浴液……为什么不直接把宿舍的东西搬过来呢?锦曦有自己的小主意:一是她时不时还可以回宿舍住,掩盖跟韩沉同居的事实;二是这件事决定得太突然,万一哪天住得不高兴了,未婚夫她也不搭理他,直接跑回宿舍就行。 她选购的时候,韩沉就在一旁静静地陪着。顶多偶尔抬手阻止她:“这个家里有,不用买了。” “哦。” 购物车里很快就塞满了东西。 结账的时候,韩沉站在收银台前,掏出钱包。锦曦就闲闲散散推着车在一旁等。 结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辛佳。 锦曦愣住了。 辛佳也推了个车,站在相隔十余米的货架旁。粉色上衣、雪纺长裙,看着跟仙女似的。看着她和韩沉的方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锦曦以前就听人八卦过,辛佳追韩沉,从北京追到岚市。连房子,都买在离韩沉家不远的小区。今天会在超市遇到她,也不意外了。 又或者,不是偶遇呢? 锦曦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笑了。举起一只手,朝她挥了挥。 然后果然看到她脸色一变。 锦曦转过头,不再看她。 切,神经病。 韩沉似乎并没注意到这边的状况。他结完账,就将钱包塞回怀中,然后转身将她的腰一搂,两人走出了超市。 —— 因为在超市采购花了挺长时间,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 韩沉将几大袋东西拎进屋,锦曦提着一小袋速冻食品,走到冰箱前蹲下,一样样往里放。 放着放着,脑子里又冒出个念头——虽说现在两人曾是情侣,感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万一哪天出了岔子,冒出另一个女人才是他的未婚妻怎么办? 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她发现无解。 用力伸手将冷冻筐往里一推——她都已经放开一切跟他在一起了,他要是搞错了另有所爱,那他真的可以去死了! 这么想着,她又豁然开朗了,站了起来。 腰间忽然一紧,温热的气息骤然逼近。是韩沉从背后搂住了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静静地,没有动。 锦曦心头软绵绵的,这么安静相拥了一会儿,她开口却是酷酷的:“让开啦,我要去铺床。” 韩沉松开手:“好。” 锦曦一转头,就看到他眼中极淡的笑意。心头就是一抖。 “你笑什么?”她戒备地问,“是铺我的床,你睡沙发。是你要求我跟你住在一起,我答应了。我没答应其他事,你可别乱想,我说了,我接受这件事还得时间。” 韩沉看她一眼:“铺床吧。”径自先走进了卧室。 他这样不置可否,让锦曦心里有点惴惴。不过想想他应该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于是也就跟了进去。 新床单洗了才能用。韩沉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卧具,丢给她,自己走到阳台去抽烟了。浅蓝色条纹床单,依旧是很男性化的风格。 很快就铺好了,到底是累了一天,锦曦往床上一趟,看着天花板,还感觉今天一天像在做梦。 刚躺没多久,就见韩沉走了进来。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他。而他脱了鞋,直接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怀里。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韩沉,我们就这么……在一块了?” 一抬头,就看到他笑了笑,低下头,乌黑的眼在很近的距离望着她。 “我们在一块了。” 明明是很简单地重复她的话,但他低沉轻慢的嗓音,却叫她心弦一颤。 然后他的唇又压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锦曦又被吻得迷迷瞪瞪的,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被他的气息塞满,甘甜又柔软。 尽管还没能想起以前的事。可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满溢得几乎不真实的幸福。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他们分分秒秒都呆在一起。 这时韩沉从怀中掏出钱包:“有个东西给你看。” 锦曦好奇地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他从夹层里,摸出了一枚戒指。 “这是我失忆醒来后,一直戴在手上的。” 锦曦微怔。 那是一枚很朴素的银色戒指,表面还有些划痕。内环上似乎还刻着字。她接过一看,是一行英文:h&sforeverloveh? 韩沉的韩,首字母简写? 可是s? 白锦曦,bjx……不对啊。 韩沉也注意到她的表情,静默了一瞬。 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只知道s或许代表她名字的首字母。 他找了个理由:“我的英文名字是herman,这应该是英文首字母。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英文名吗?” 锦曦“哦”了一声,摇头。 内心却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滚起来。 因为她想起了那条项链。 如果说之前她信自己是韩沉的未婚妻,信了九成。那现在,她起码信了九成九…… 韩沉看着她的表情,眼中情绪也有些动容了。 “你也有一个这样的戒指,对不对?” 他抓住她的手指。 其实她是否有这个戒指,他之前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她的身份既然被篡改,这样重要的东西,很可能也被人拿走了。 锦曦搂住了他的脖子。 “戒指我没有,但是……”她伸手从他衣领里,把那条项链挑了出来,“我只有这条项链。”她轻咳了一声:“陨石,是我那天瞎说的。我四年前醒来的时候,据说这条项链的吊坠……就攥在我手里,医生都拉不开。后来我去找人检测过,说成分是铂金,因为遭受高温和冲撞,才导致变形,我不知道这个原来是不是戒指,里面有没有刻字……” 话没说完,韩沉已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干得漂亮。”他咬着她的耳朵说,“你要是早点说实话,说不定我们还能提前几天相认。” 锦曦心头酸得不行,可又被他咬得全身发麻,生怕他又像白天那样重重咬一口,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哪知道那是跟你相认的信物啊。而且你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你呢,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你……” 这话大概是成功取悦了身上的男人。韩沉终于松开了她,但还是趴在她身上,低头看着她。 “把戒指替我戴上。”他说。 锦曦听话地拿起他一只手,将戒指也拿起来。 “戴哪个手指头?”她问。 “中指。” “哦。” 很快就戴好了。可他还压在她身上不下去,伸手捧住了她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项链先放在我这里,找人检测,看是 否能尽可能地还原。”他说。 “嗯。”锦曦全身都有些燥热,看了看门口,“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韩沉看她一眼,翻身下来。锦曦心头一喜,谁知他根本没下床,而是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锦曦全身一颤:“你干什么?去沙发睡啊。” “不去。”他淡淡答。 锦曦万万没想到,他能混蛋到这个地步——之前她提出要求时,他还不吭声。她以为他应该会答应。谁知道现在他居然直接拒绝?拒绝从她的床上离开? 锦曦转身就想推他,结果一把就被他抓住了双手。 “别再乱动。”他盯着她,呼吸喷在她脸上,“再乱动我就真的不保证,会不会对你做什么。” 锦曦僵住了。 她又不是傻子,两人贴在一起这么久,当然能感觉到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变化。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吭声了。 而韩沉环着她的腰,从背后看着她。 看着她白皙的侧脸和脖子,看着她纤细的腰,还有裸~露的双足。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胸前,起伏而饱满的线条,就在他的手掌上方不远处。 呼吸变得略有些低促,扣在她腰上的五指,也稍稍加重力道。 刚要把手覆上去,却听到她变得平缓均匀的呼吸声。韩沉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锦曦?” 没有回应。她的眉头轻轻舒展,睫毛安静地覆住眼睛,白皙的手指抓住枕头。显然已经睡着了。 韩沉又躺了下来,淡淡笑了。 看来是累坏了。 她就是这么能折磨他。他的身体某处已绷得像要着火,她却这么快就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这么静了一会儿,他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过了一阵从浴室出来,倒是半点睡意都无,只点了根烟,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这些年,他几乎已经不奢望能找到她,甚至以为她可能已经死了。 而现在,能够看到她重回自己的身边,看到她躺在一臂之遥的地方,即使什么都不做,对他来说,其实已经足够。 静默半晌,他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然后走出去,带上了门。 墙上时钟刚指向十点,他走到窗边,掏出手机。 电话 打给霖市公安局副局长季白。这个人算是他的发小,虽然近些年彼此都忙,季白也已离开北京多年,彼此联络很少,但知己之交淡如水。如果论韩沉信得过的人,季白一定在其中。而且季家在北京也很有背景,如果他执意要追查当年的案子,能帮他的,或许也只有季白。 “三哥。”韩沉喊道,因季白在家中排行老三。 “请你帮我查一些资料。我想要五年前,北京所有凶杀案的资料。包括死亡人数、死者详细资料、死因、案件侦破情况。” 季白一口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韩沉靠在窗边,看着璀璨而寂静的城市。 以前,所有人都告诉他,未婚妻不存在。而他虽然执意寻找她,但并不清楚,当年是否发生了案件。现在,t的遗言和锦曦的存在,已经验证了一切。 既然以前的领导、同事和家人,都对案件绝口不提,那只有一个可能——这宗案件已经被官方封存,列为绝密也不无可能。他现在想要直接查这个案子,必然无从下手。 但是,尽管案件被封存,但受害者的存在,人口被谋杀死亡,却是任何机关、任何人都不可能抹杀的。而从t当时的话语来看:“我是当年的连环杀手之一”,很有可能,当年这个案件的受害者数目还会不少。警方即使出于保密考虑,也不可能篡改受害者情况和死亡原因。 所以,他从受害者入手,如果能圈定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就有可能逆向追踪出那起案件的真相。 沉思一会儿,他转头,遥遥望着房间里安睡的女人。 s,无论面临多大阻力,我都会查清真相,将罪犯绳之于法。 并且,再也不会让你遭遇颠沛流离,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第五十章 携手相期(一) 教室里,电风扇“哗哗”在头顶吹着。 这节课是毛概,锦曦跟大多数男生一样,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旁边有人戳戳她的胳膊:“美女,4班的班草高晗托人给你带了封情书。快看啊!” 锦曦睡得糊里糊涂,脆生生地答道:“让他滚蛋,本美女已经有主了。” 教室里陡然一静,正在讲课的老教授也呆了呆。 然后响起炸雷般的哄笑声! 锦曦后知后觉地爬起来,就看到无数张笑得快要抽搐的脸。以及……教授恼羞成怒的表情。 “你!”教授指着她的鼻子,“给我站到外面去!警校生还敢谈恋爱,反了!” 锦曦立马满脸委屈困惑:“没谈啊教授。我说的主儿,是人民警察事业啊!我早已决定把青春献给这份事业了。” 周围哄笑声更大。 她还是被教授轰了出去。 这么大的人了,还被罚站。锦曦站在走廊里,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时,就听到教室后排有人在吹口哨。 锦曦会意,转头望去,就看到一身警服的韩沉,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呦!那位主儿来了。”有人狭促地小声喊道。锦曦横了他一眼,立马对着玻璃捋了捋头发、整理了衣领,然后一脸正色地看着韩沉走近。 韩沉远远看到被罚站的她,眼里就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走到她面前时,神色却很淡定:“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锦曦答:“我在这里看风景呐。警察同志,你来警校干什么,是有案子要查吗?” 韩沉眼中笑意更深,面色却依旧清淡如玉:“嗯。有宗案子要请教教授。先走了。” 他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便朝走廊另一头走去。锦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过了一会儿,看教室里的教授没注意,直接猫下腰,跑了。 刚跑到走廊拐角,就被一只手拽进了一间房间里。这是体能训练室,这个时间点里面没有人。 韩沉摘下警帽丢在桌上,将她扣在门上就吻了起来。 “韩沉……”她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 “嗯?”他低声答。 “你怎么又跑到学校来了?不是说好周末才见面吗?” “想你了,难道我还忍着?” 夏日凉风寂寂,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两人含糊的说话声、 低笑声和呼吸声。 …… 锦曦缓缓睁开眼,看到浅灰色的天花板。 眼角,有残留的泪。 她转头,望着身旁还在熟睡的男人。 是因为昨天的相认,刺激了沉眠已久的记忆吗? 我竟然终于清楚地梦见了你,韩沉。 原来我们真的曾经,那么骄傲而热烈地相爱过。 床头的闹钟,刚指向六点。他穿着睡衣,朝她的方向侧卧着,一只手还搭在她腰上。睡梦中只显得眉目安详,没有半点横劲儿和冷傲。与梦中那个温雅又肆意的年轻男人,是那么的相似。 锦曦探头过去,轻轻在他脸颊一吻。 清晨寒气深重,她轻手轻脚起床洗漱,见他还没醒,就从床头柜上拿起他的烟,点了一根,坐在床边,抽了起来。 韩沉说,应该是他到过k省,他们相爱过。 可到底要怎样的案子,才会严重到抹去他们两个的经历?而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她陷入沉思。 直觉告诉她,当年的隐情,是一片深重而危险的迷雾。你看不清,也猜不透。 但是无论前路多艰难,她也一定要跟他联手查清楚。 是什么,是谁,造成了他们这么多年的错失和分离? 韩沉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锦曦坐在他身畔,眼眶还有些发红,指间夹着支烟,心事重重地抽着。他伸手一拉,就令她跌入怀中。 “怎么了?”他的手指轻抚她的脸。 锦曦安静了一瞬。 有些话,只要说出口,就会令人热泪盈眶。 “韩沉……”她转头望着他,“我梦见我们了。过去的我们。” 韩沉用那深黑的眼,静静地望着她。 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梦见了什么?”他低声在她耳边问。 锦曦把梦中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却令韩沉沉默良久,然后吻得更凶。 过了一阵,他才松开她。两人一时安静着,都没说话。 忽然间锦曦手里一轻,却是韩沉把烟取走了,含进他嘴里。 “所以……梦里认清我是你的正主儿了?”他嗓音轻慢。 锦曦被他逗笑了,伸手推 他一把:“去你的!” 时间尚早,锦曦靠在他肩上,看他继续抽那支烟。到底烟瘾刚被点着,还没满足呢。她馋馋地看着他:“烟还我,你自己去点一支嘛。” 韩沉的鼻翼间喷出淡淡的烟雾,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将烟递到她嘴边。 锦曦就着他的手,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后他又抽了一口。 锦曦心里甜甜的,觉得大清早这么被他搂着,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烟,感觉真不错。 这时却听他说:“来,最后一口。”将烟头又喂进她嘴里。 锦曦看那烟还剩半截呢,吸了一口问:“什么最后一口?” “你这辈子,最后一口烟。”他将烟含住,松开她起身。 锦曦陡然一愣,立马从床上爬起来:“韩沉你什么意思?” “戒烟。”他言简意赅,开始换衬衣。 锦曦哪里肯干啊。虽然她也会有意识的克制,但要完全戒掉哪里舍得? “这你可管不着。”她跳下床,刚落地,就被韩沉拉回怀里。 “是吗?”他低头看着她,“刚认清了正主儿,现在就不认账了?抽烟伤身,这件事由不得你。” 锦曦又好气又好笑,他还教育她抽烟伤身?眼珠一转看着他手里的烟头,义正言辞答:“那你就错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抽烟肯定是当年被你耳濡目染。要我戒烟?有本事你自己先戒了,否则别管我。” 她说这话,是有十足的把握。因为韩沉烟瘾多大啊,一天起码一包。要他戒烟,那还不跟杀了他似的难受? 谁知韩沉听完后沉默了,又抬手吸了两口,将手里的残烟抽完,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长长地喷出口烟雾,直接喷在她脸上。锦曦差点被呛到,瞪他一眼。他却透过烟雾看着她。 “行,一起戒。”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锦曦完全愣住了。 “你不抽烟了?真的假的?你以为戒烟那么容易啊?” 他拿起桌上还有剩大半包的烟,还有火柴,在手里一起掂了掂:“是不容易。但我跟你不一样。” 锦曦:“什么不一样?” 他看她一眼,将烟和火柴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我就认正主儿的话。我戒不戒烟,你一句话。” 这么直白还有点肉麻的情话,却叫锦曦心头一颤。顿时 也有些冲动了,脱口而出:“好!我也认!我们一起戒烟。” 韩沉看着她,慢慢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去洗漱了,锦曦低头又看看垃圾桶的香烟,想了想,又捡了出来。 这烟多贵啊,扔掉可惜,她决定废物利用,转赠给唠叨。 第五十章 携手相期(二) 车开到距离省厅不远的位置时,锦曦拍了拍韩沉的手:“我在这里下车,走过去。” 韩沉双手搭着方向盘,眉都没皱一下,答:“直接跟我过去。领导那边我去说。” 锦曦哪里肯干啊?她知道以韩沉的性子,并非故意高调。而是以他一贯我行我素的横劲儿,既然找回了未婚妻,其他人其他事他哪里还会在乎? 但是她在乎啊。她可不想就这么成为舆论焦点,能避开的麻烦,干嘛不避? 于是她转头盯着他:“韩沉,你答应我,这件事暂时保密。咱俩刚在一起,干嘛惹得满城风雨,也打扰我们是不是?小篆那边我昨天已经封口了,今天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韩沉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啊敲,没说话。 锦曦探身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放软声音:“韩沉……你就听我一次。” 他这才侧眸看她一眼,抬手解开了衬衣顶端的纽扣。 “以前是不是也这么会撒娇?”他轻声道。 锦曦的脸上顿时一烧:“谁撒娇了,赶紧停车!” 韩沉到底还是在路口提前把她放下了。锦曦一路警惕地左顾右盼,神色淡定地跟路上同事打招呼。等她踏进办公室时,就看到韩沉已经坐下在看报纸了。就冷面在,唠叨和小篆还没到。 锦曦特别自然地走进去:“老大早!冷面早!” 韩沉的脸依旧在报纸后:“嗯。”冷面照旧无声,只朝她点点头。 锦曦对这个局面很满意。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去泡茶,眼睛一瞟,就看到韩沉的杯子还空着。心想他今天这么顺从配合,她也得安抚安抚。于是走过去拿起他的杯子:“老大,我帮你一起泡了。” 韩沉抬眸看她一眼。 两人目光交错,锦曦心弦微颤,抿了抿唇,走了。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耐热力,端了两杯茶,就感觉手背和拇指被热气烘得发烫。快步走到他桌旁,赶紧把两杯都放下。 韩沉一抬头,就看到她微蹙眉头,将两只手都举到唇边,呵着气。灯光下,她的脸白皙细腻,纤白的手指透着红润,也不知是不是被烫的。 韩沉脑子里一下就冒出昨晚,她在他怀里,被他亲吻得脸色酡红的模样。心头微微一荡,放下报纸,握住了她的手指。 “烫着了?” 锦曦眼睛都 直了,瞟一眼对面的冷面,拼命朝韩沉打眼色。韩沉却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给她揉了揉。 “没事,冷面知道。” 锦曦全身一僵。 脸却陡然更红了。 转头看着冷面。 冷面轻咳了一声,到底还是笑了,露出小酒窝。 “随意。”他用两个字表明态度。 锦曦被他俩自然而然的默契弄得一阵羞窘。那她刚才还一副正义盎然的模样,当着冷面跟韩沉划清界限? 太讨厌了! 她甩开韩沉的手,端起自己的茶,跑回座位。 下一刻,就将手搭在冷面桌子边沿,威胁他:“不许告诉任何人啊!”抬头看一眼韩沉,他根本就没往这边看,不关心! 冷面笑了笑:“不会。” 锦曦这才满意,咬着自己还有些发红的手指,也开始看报纸。 过了一会儿,小篆来了。一走进来,就看了看她,又看看韩沉,脸色相当复杂,还有点闷闷的委屈。锦曦也不含糊,立马起身,把他拐到了无人的茶水间去,一顿密谈。 过了十多分钟,两人谈完了。 小篆的表情和心情都彻底变了。 兴奋、激动、感动、心疼……就像自己谈了一场荡气回肠的生死之恋!锦曦的表情还很淡定,他则是一脸坚毅地走了出来,拍拍锦曦的肩膀,然后突然就走到韩沉桌前,把锦曦吓了一跳,拉都拉不回来。 “老大!”他郑重开口,“以后我就是你的坚决拥护者!请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锦曦无奈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冷面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忙自己的。 韩沉抬眸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锦曦。倒是笑了:“谢了。” 这时,唠叨也来办公室一阵了。看到这场景,丈二摸不着头脑,问:“小篆你受什么刺激了?干嘛突然向老大表白?那我可也要表白了啊!” 锦曦朝小篆递个眼色,让他赶紧收敛。可小篆却满脸悲怆地看一眼唠叨:“你根本不懂!” 众人:“……”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唠叨伸手挠了挠头,表示困惑。 却没人理他,大家各归各位,开始干活。尤其小篆今天看起来特别有斗志,“哗哗哗”翻着资料,就像卯着股劲儿 似的。 过了一会儿,锦曦突然想起来,口袋里还有韩沉丢掉的半包烟。于是掏出来,丢到唠叨桌上。 因是上好的苏烟,大家都知道是韩沉抽的。于是她懒洋洋地说:“老大给了我包烟,分你一半。” 其他人都没往这边看。哪知唠叨拿起那半盒皱皱巴巴的烟,突然得意洋洋地笑出了声。 “嘿嘿嘿……给你分了一包这么多啊……”他拉开抽屉,赫然露出两条包装精致的苏烟,“这是老大刚刚给我的,两条!整整两条!” 锦曦一愣,转眸看向韩沉。他也眸光幽淡地看着她,那意思是:不是你让我戒烟么? 唠叨是多喜欢炫耀的人啊,看看小白,又抚摸了一下抽屉里的烟:“小白,看来你在老大心中没什么地位嘛哈哈哈!别嫉妒哦!” 锦曦看着他满面红光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旁边的冷面也勾起唇角笑了笑。小篆还沉浸在情绪中,只是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唠叨。 过了一会儿,低头工作的韩沉也慢慢笑了。 ——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中午大家刚要下楼吃饭,韩沉却被秦文泷打电话叫走了。 唠叨看着他的背影,一拍大腿,对大家说:“坏了。秦老大最爱吃,每到饭点除非十万火急的事都打扰不了他。这个时间叫咱老大去,怕是又有大事。” 其他人还真没观察出“秦文泷最爱吃”这个规律,半信不信的。 结果他们刚在食堂坐下,冷面就接到了韩沉的电话:“南城区发生了三起连环杀人案。马上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昨天看评论,说白锦曦以前是s,现在是b的,是几个意思啊噗?还有说简瑶是j,薄靳言是b的又是几个意思?你们实在太猥琐了!进剧情我实在太激动了,终于进剧情了……当然言情君不会被落下的,韩帅和小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而且,还没捂热不是~^_^,明晚见! 第五十一章 精神病态 下午2点。 偏僻的公路上,一辆车也看不到。唯独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草丛里。 锦曦跟着韩沉等人下了车,抬头就看到前方林中,阳光透过繁密树冠照射下来,而地面上,荆棘丛生。 一行人穿过封锁线,有刑警跑过来,递给他们手套和脚套。锦曦戴好后,转头就见韩沉从口袋里掏出那副黑色手套,在往手上戴。 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戴上黑手套后,整个人气质更加凸显。锦曦对这副手套“爱慕”已久,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表达了!她趁周围人没注意,凑到他身边低声说:“喂,我也想要这种手套。” 韩沉正用右手,将左手手套紧了紧。闻言眉都没抬,继续调整手套。 “你要什么都给你。这是一个朋友做的,回家给他打电话。” 锦曦心头倏地一甜。看着他的脸,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转头看向一旁。 这时唠叨眼尖瞥见她的笑,疑惑地问:“小白!你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荡漾!” 锦曦脸上一热,直接抬腿踹他一脚:“去你的!” 五个人继续朝前走,就见前方大树下,围着几个刑警和鉴定人员。 而其中最醒目那人…… 徐司白。 锦曦微愣,但也没有太意外。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回到了岚市,并且直接出现在凶案现场。 他穿着浅蓝色工作服,戴着头套手套,正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高高瘦瘦的身材、白皙清俊的容颜,站在一堆刑警里,显得非常安静。 秦文泷早到现场了,就站在他身侧,看到黑盾组众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司白转头望过来。 清澈目光掠过一周,最后落在锦曦身上。 锦曦冲他甜甜一笑。 他戴着口罩,看不到脸。但是乌黑的眼睛稍稍一弯,似乎也笑了。 “这位是徐司白,你们都认识。”秦文泷介绍道,“他今天正式来省厅报道了,直接被我拉到这儿来了。以后就这样,他平时会呆在鉴证科,单独有个办公室,找他出马的案子多着呢。但是只要你们黑盾组有案子,他会优先协助。” 唠叨、冷面、小篆都跟徐司白打招呼,他一一点头。 秦文泷又拍拍韩沉的肩:“我对你不赖吧,这么牛的法医,专门给你们留着。” 韩沉看徐司白一眼,伸手:“辛苦。” 徐司白伸手与他交握:“份内的事。” 两人松开手,就都没再说话。锦曦的目光还在徐司白身上打转,心想这样也好,他性格孤傲,自己一个办公室更自在……正想着,忽然就感觉身旁的韩沉在看自己。 她转头也看着他。 他的目光漆黑无比,叫人有点看不透。 锦曦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他却神色平淡地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锦曦微怔。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徐司白,隐隐能感觉出韩沉的不悦是为了什么。 这令她又有点想笑,不过也无暇深想,抬起头,跟众人一起看着树下的尸体。 只看一眼,神色就沉寂下来。 女人躺在树根旁,穿着套护士服,戴着护士帽,脚上时一双精致的黑色细跟皮鞋。脸上妆是花的,两团黑色眼影被泪水冲开,看起来跟鬼似的。护士服明显有点大也有点旧,并不合身。脖子上一圈青紫勒痕,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也有多处伤痕。衣服上沾染了很多血迹,腹部和胸口都有利器刺穿的伤口。 身旁,还丢了个黑塑料袋。 宛如一朵鲜艳饱满的花,被人掐捏得伤痕累累,最终折断碾碎。 现在这具尸体还是徐司白的。他在尸体旁蹲下,开始仔仔细细查看每一处伤口。 “手腕脚踝都有长时间捆绑造成的瘀伤。” “脖子上的勒痕是3-4次重复形成的,但均不致命。” “左肋、右腹、两处膝关节,同一重物击打的痕迹,造成粉碎性骨折。初步估计为棒状物。” “致命伤是胸腹的利器刺穿,造成失血过多死亡。” “尸斑已开始融合,全身尸僵,角膜轻度浑浊,再结合尸温……死亡时间在14-17小时前,也即昨晚9点至12点间。” 他动作很快,查看每一处伤势同时,口里便讲出结论。锦曦和小篆已见怪不怪,韩沉和冷面不动声色,唠叨却已啧啧有声。 “名法医就是名法医!今天总算见识了!” 最后,他却忽然摘下口罩,低头,白玉般的侧脸,缓缓靠近尸体的脸。眼看嘴唇都要碰到尸体了,吓得锦曦和小篆都瞪大了眼。 他却骤然伸手,扒开尸体的嘴,看了看,又闻了闻。 直起身子,他转头看着众人,眼眸清亮:“红酒。死者濒临死亡前曾饮酒。” 众人恍然。 唠叨:“怎么还喝酒呢?” “被逼的。”韩沉嗓音淡漠。 众人都是一静。 “除了致命伤,其他伤口是在死前造成的,还是死后?”锦曦发问。 “全部为死前伤。”徐司白看着她答。 锦曦“哦”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尸体。 徐司白摘下手套和头套,交给身后的助手小姚,说:“我的现场工作结束了,傍晚前给你们详细的鉴定报告。” 韩沉点点头。唠叨和小篆也客气地向他点头致谢。 锦曦正全神贯注盯着尸体,压根儿没听到他的话。徐司白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带着小姚转身走了。 “真是变态啊!”唠叨感叹,“虐得真狠!” 锦曦蹲在尸体旁,盯着她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点了点头。 是的,真是变态。 极尽虐待和折磨,凶手曾经长时间跟被害者呆在一起,最终才结束她的生命。 仔细观察,死者约莫二十八、九岁,拥有姣好的面容,只是脸上的淤肿和伤口,几乎令她的脸变了形。她侧卧在树下,双膝蜷起一个比较小的角度,整个人就以这个姿势僵硬着。今天早间下过小雨,她的护士服上也有些泥水溅染的痕迹。 “钱包、钥匙、手机、身份证!”一旁的唠叨打开那黑色塑料袋,原来里面装的竟然是死者的随身物品和一套衣物。 “周似锦,29岁。”小篆拿起她的身份证,“这里还有工作证!xxx商务公司会计主管,是个白领啊。” 唠叨继续点着袋子里的东西:“纸巾、湿巾、口红、粉底……还有防狼喷雾呢!” 锦曦则拿起衣物看了看,是件做工精良的名牌风衣,和一条黑色修身长裙。锦曦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有很轻微的汗味。与尸体身上那双皮鞋,倒是很相称。 又在现场勘探了一会儿,锦曦一抬头,却发现韩沉不知道去哪儿了。 —— 发现尸体的位置,距离公路并不远。穿过一片树林,再爬上一个小山坡,就是蜿蜒的县级公路。 白锦曦这么走出去,就看到韩沉一个人立在公路旁,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在举目眺望。 “看什么呢?”她凑过去,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陈尸点外围不远,就是更密集的树林,另外就是起伏的山丘,挡住了视线。再往后,应该就是森林了。 韩沉没答,而是收回视线,看着她。 “犯罪心理方面,有什么结论?” 锦曦拍拍手上的泥灰,摘下手套塞进口袋里,面色沉静地答:“根据小篆刚才拿到的资料,上个月、大上个月发现的另外两名受害者,也是在cbd金融区上班的白领,几乎是以相同的方式被折磨死亡。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有组织能力的变态连环杀手。” 韩沉挑眉,没出声。 锦曦继续说道:“这种有组织能力的罪犯,人格特点是非常鲜明的:高智商、冷酷、残忍、麻木不仁。 他选择的对象是白领。她们相对普通女性,更为独立,安全意识也更高。但罪犯能够将他们成功诱拐或绑架,说明他具有很强的犯罪策划能力和自信心,智商也不会低。所以,他很可能拥有不错的职业和收入;他的标记行为是:长时间囚禁、折磨和虐待受害者。3-4次濒临窒息,身体各种的击打伤痕,因为在慢慢折磨受害者的过程中,他能获得极大的快感;他还给受害者换上了护士服,逼她喝酒。这应当是他性幻想的一部分。我想他肯定还跟受害者进行了‘玩耍’和‘交谈’。所以,他很可能没有精神科方面的疾病,但是他的整个精神状态是畸形和病态的。 目前还没有其他方面的资料,只能初步推测他的年龄在25-40岁之间,因为这是绝大多数精神病态作案的年龄段;精神病态一般会呈现周期性的犯罪冲动,目前看来这个周期是一个月。冲动完,他又会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精神病态的形成几乎都与童年时冷漠的家庭环境有关。他的家庭不一定贫穷,很可能条件还不错,但必然存在很大的家庭矛盾;他缺乏同情心,也感受不到太多情感。跟家人的关系必然很淡薄,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的病态程度已经很深,但又拥有良好的外部条件掩饰。所以,他是个非常非常危险的罪犯。” 讲完之后,她自己愣住了。 奇怪……这一番话,这些理论,好像是自己跳进她的脑子里,很快就融会贯通。而她自己也觉得很自然,很熟悉。并且对这番话很有感觉,仿佛看到一个看似衣冠楚楚、实则嗜杀成性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寻觅着他的猎物。 似乎从上一次t的案件起,这种连环杀人案件,就格外 能激发她的思维和潜在的知识记忆。 莫非她失忆那段时间,专门研究过连环杀人案? 很有可能。 她看向韩沉:“我说完了。” “嗯。”他看着她,轻声答,“有点道理。” 锦曦噗嗤笑了,看了看周围无人,伸手捶了他胸口一下:“喂,你以前不是说犯罪心理是最没用的东西吗?现在终于放弃你的迂腐观点了?” 韩沉静静注视着她。 “不是迂腐。”他嗓音轻慢。 “那是什么?” 他又静了一瞬,那眸色越发墨黑深沉。 “我四年前醒来后,就下意识地反感和排斥犯罪心理。”他顿了顿,“也非常讨厌女警察。” 锦曦一怔,扯了扯嘴角:“哦……难怪你第一次见面就打我绑我!” 韩沉眼中滑过淡淡笑意,上前一步,在很近的距离低头看着她。 “现在原因清楚了。我所厌恶的,是缺少了你的犯罪心理。” 锦曦心头突地一跳。 他的语气很平淡,她却只觉得一股热流瞬间淌遍自己的胸腔。 他那么讨厌犯罪心理,戾气十足地否定犯罪心理。 只因为他失忆后接触的犯罪心理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之前的陈离江案,还是t案件,她做出的犯罪心理方面的推论,他其实从未真正否定过,反而多次在破案中采纳。所以其实从那时起,他已经开始接纳她和她的犯罪心理? …… 锦曦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忽然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踮起脚,轻轻在他唇上一吻。 这个吻一触即走。 他低头看着她,眸色幽深。 “就不怕被人看见?” 他不说还好,一说锦曦才反应过来,赶紧抬头四处看了看,幸好没人往这边看。她松了口气,嘴上却很淡定:“没办法啊,我的情感有时候也是会战胜理智的。” 话虽这么说,她却不敢再放松警惕了,往旁边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同时抬头看着前方的勘探状况。 过了一会儿,却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在自己脸上。于是转头望着他。 “怎么了?” 今天阳光温煦,他穿的是灰色夹克,更衬 得脸色白皙、眼眸漆黑。他看她一眼,没答,而是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锦曦瞬间福至心灵:“你馋烟了对不对?忍住!” 韩沉放下水瓶:“我不馋烟。” 锦曦一怔,他却看她一眼,忽然抬手,大拇指在她唇上一滑而过。 “馋这个。” 锦曦的脸倏地一热,赶紧转头看着一边,不能再与他交谈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就见秦文泷大步流星走了过来:“韩沉!有什么发现?” 韩沉很自然而然地将矿泉水瓶丢给锦曦,锦曦也自然而然接过,拧开喝了一口。同时心想,这种连环随机杀人,传统刑侦一般很难有突破口的啊。且听他怎么说。 这时就听韩沉答道:“锦曦有一些重要结论。我有两个发现。另外,现场还少了一样东西。” 第五十二章 赤子情浓(一) “罪犯开一辆suv抵达抛尸现场; 他将尸体丢在这里,就是希望警方发现;现场少的,是被害人的手提包。” 韩沉说完这三点,秦文泷和白锦曦都安静下来。 锦曦望着他的侧脸。第二点和第三点她瞬间就秒懂了。黑塑料袋里那么多零碎物品,却少了装它们的包——哪个白领女士随身不带包呢? 而她刚才跟着韩沉一起眺望地形,就发现了,抛尸点距离公路不远。再往里走一小段,就能将尸体藏在更隐蔽的树林或山丘后。但是凶手没有,说明他希望尸体尽快被发现。 可是suv?现场并没有留下车轮印,他是怎么推理得出的? 结果韩沉再一次展现了他对细节观察入微的能力。 他说:“现场没有血迹和其他痕迹,说明死者是在其他地方被害,然后被搬运到这里;她的死亡时间是昨晚9点到12点,今早的雨是5点多下的,而尸体上已经有雨水痕迹。说明将她杀死后不久,凶手就开车到这里抛尸。 人刚死的时候,身体比较柔软;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尸僵现象。尸僵一旦形成,短时间内很难再改变尸体形状。观察尸体,有一个小角度的蜷缩,必然是在搬运过程中发生尸僵形成的。所以凶手开的,不会是普通型轿车,因为普通轿车的后备箱更狭窄,会让尸体蜷缩角度更大;也不会是厢式面包车,因为车厢空间足够,就不需要将尸体专门摆放成蜷缩姿势,而且还是这种侧卧的姿势。” —— 韩沉的推论,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这天下午,黑盾组对比了前两名受害者的资料,她们的确都是在距离公路不远的位置,被人发现的。而且现场物品清单里,唯独都少了女士手提包。 此外,因为抛尸点偏僻,都没有采集到监控。但是通过对第三名受害者周似锦工作单位同事和大厦保安的访谈,了解到她是于上周五下班后就失踪的。并且失踪前几天,有人在单位附近,看到她上过一辆黑色suv。但是目击者没注意看车的型号和号码。 “反正是辆好车。”目击者这么说,“在cbd开的,能不是好车吗?” cbd区车流量大,一时也无法从监控中筛出嫌疑车辆。而且据黑盾组推断,凶手很可能走cbd附近居民区中的小路,避开了摄像头。 而前两名受害者,因为已经相隔1-2个月,并没有找到类似的目击者。而据亲 友证实,三名受害者互相都不认识。 汇总了这些情况后,韩沉和秦文泷决定,首先继续深入排查三名受害者的日常人际关系,寻找她们更多的共同点。以及是否有人,与她们三个都有过交集。 —— 傍晚时分。 徐司白从书案前抬头,就看到窗外已暮色弥漫,省厅大院里灯火稀疏。与江城警局是不一样的景致,却同样的宁静。 “徐老师,报告已经完成了。”小姚走到他桌前。 “嗯。”徐司白点头,“给他们送过去吧。” 小姚却没动,笑了笑:“我打电话让锦曦姐自己过来取吧。” 徐司白微微一怔,终究还是垂下眼眸,没说话。 小姚怎么会不懂自家boss的心思呢?立马跑回座位,拿起电话。那头的白锦曦一口答应下来,说马上到。小姚就将打印好的报告往徐司白桌上一放:“徐老师,我家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了啊。你一会儿帮我给锦曦姐。”说完也不等徐司白回答,拿起外套就跑了出去,还不忘把办公室的门大大敞开着,让徐司白可以清楚看到门外的走廊。 室内重新恢复宁静。 徐司白坐了一会儿,便抬头看向走廊。 很快就看到白锦曦出现在楼梯拐角。他放下手里的笔,安静地凝望着她。 她一边走,一边在打电话。大概是说到了什么开心事,忽然露出甜甜的笑。然后脚步顿住,一只手抓住栏杆,身子就这么原地转动,左晃右晃起来。 徐司白忍不住笑了。 她讲了大概有两三分钟,才挂掉电话。然而她没有马上把手机放回口袋,而是拿在手里。她嘴角的笑意仍在,神色却变得安静而温柔。忽然就低头,在屏幕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把手机塞进兜里,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 徐司白看着她走近。 有那么一刹那,感觉情绪难以自抑,眼泪瞬间浸湿。他转头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一片白生生的墙壁。过了一会儿才回头,面色恢复平静,勉强露出微笑,看着她走进来。 锦曦刚才的确是跟韩沉在通话。他带队外出了,今晚都不一定回来。所以锦曦打算等会儿就回宿舍睡觉,也方便她随时出动。 一抬头,就见徐司白坐在桌后,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她抿唇一笑,直接走过去,跳上他对面的桌子坐着,拿起报告:“ 有什么重要发现吗?” 徐司白站起来,走到她身旁,两人肩并着肩,一起看。 “受害者的胃中,除了残余的红酒,还检测出牛肉和鳕鱼。”他说。 锦曦恶寒地吸了口气:“又吃又喝的,真是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徐司白点点头,目光专注地盯着她手里的报告,继续说道:“酒是进口的罗曼尼洛克干红,肉是上好的雪花牛排和银鳕鱼。另外,我看了前两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检测出的是一些海鲜和10年陈酿的茅台。” 锦曦思索片刻,笑了笑:“有意思。” 她将报告一合,从桌上滑下来,一拍他的肩膀:“谢了!这份报告,真是非常有价值啊。” 徐司白微微一笑。 锦曦又看了看他简单而整洁的办公室,点头说:“这儿环境不错。我现在回宿舍,一起走吗?”徐司白初来乍到,跟她一样也是住在单位宿舍。 谁知徐司白静了一瞬,答:“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小姚。” 锦曦走出他的办公室,到了楼梯拐角,下意识回头,就见他依旧站在屋中,背对着她,正在脱身上的白大褂。只穿白衬衣黑色长裤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清瘦高挑。他就这么静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拿下衣帽架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然后关了灯,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锦曦立马把头缩回来,快步朝楼下走去。 —— 子夜,锦曦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徐司白之前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里的样子。 心里很不舒服。 徐司白是她珍而重之的朋友。这几年两人一起并肩工作、一起破案、几乎也是一起生活。他性格孤僻冷傲,唯独对她关怀甚重,她也尽量在人前照顾不太合群的他。两人间从无男女暧昧,但是她能感觉到彼此的知心知意、肝胆相照,就像兄弟手足一样。 可现在…… 沉默良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她只希望,他能转过弯。今后两人的情分,依旧不要变。 反正她对他,永远都不会变。 —— 天刚蒙蒙亮,锦曦就醒了。这时外面还很静,她起床洗漱后,也没换衣服,就穿着睡衣、窝在单人床上看卷宗。 忽然间,听到有人 敲门。 “咚咚、咚咚。”均匀平稳。 这个点儿,也不知道是谁找她。 “来了。”她跳下床拉开门,结果一眼就看到韩沉站在门口。 天还暗着,他的轮廓仿佛也沾染着清晨的冷意。灰色夹克衣领拉到了脖子上,那双眼却是沉沉湛湛地望着她。 锦曦:“……你怎么来了?” “来洗澡。”韩沉直接越过她,走了进来。锦曦赶紧左右看了看,走廊里没人,这才放心地把门关上。 第五十二章 赤子情浓(二) 刑警经常跑现场,又经常在办公室熬夜。所以平时都常备换洗衣物。只不过他以前肯定是在冷面或唠叨的宿舍顺便洗个澡,今天却跑到她这里来了。 他一进屋,就站住了,眼睛四处看了一圈,像是在打量她的小窝。锦曦心中哀叹一声,马上抢到他前面去,把沙发上丢的内衣内裤丝袜、桌上的几包卫生巾、半包没吃完的话梅……等等,全收了起来,直接丢进一格抽屉里。这才神色自若地转头看着他:“去洗吧,沐浴液和洗发水里面都有。” 韩沉看着她,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 “慌什么?我不嫌弃。” 锦曦也笑了:“去你的!我这叫温馨、洒脱、随意!哪像你的家,冷冰冰整整洁洁,没点烟火气!” 韩沉进洗手间了。锦曦抓紧时间,又把屋里收拾了一遍。等她刚把一袋垃圾丢到门外,就听“吱呀”一声,他推门走了出来。已经换了干净的衬衣和长裤,头发微湿,衬衫的头两颗纽扣都没扣,显出几分随意。 锦曦在小沙发里坐下,看着他:“要不要睡会儿?” 他在她身旁坐下:“靠会儿就好。” 单身宿舍面积本就狭窄,两人挤在小沙发上,他又生得人高腿长,立马显得整个空间都逼仄起来。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搂进了怀里。 锦曦靠在他肩头问:“查得怎么样?” “工作量比较大,还需要时间。” 锦曦点点头:“嗯。” 他又低头看着她:“你的画像进展得怎么样?” 正好问中锦曦发愁的事,她脆生生地叹了口气,答:“画像我基本做出来了。可是,就算我能推断他的年龄、喜好、性格、社会阶层,掌握了他的大致轮廓。但是整个岚市,符合这个轮廓的人可能有成千上万。我还没找到有效的方法,将他从人群中筛选出来。” 韩沉静默片刻,答:“这就是我不信任犯罪心理的原因。你们总是先做假设,假设出嫌疑犯‘最可能’的‘画像’,然后再去人群中寻找这个人。你们的推理结论永远不是唯一的,而是一种‘概率’。 但我们不是。我们是依据准确、没有偏差的证据,和事物的客观逻辑,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得出唯一正确的答案。” 锦曦被他说得沉默下来,刚要反驳说“概率只要足够准确,就能极大提高破案效率”,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牢牢地盯着他。 “你不是说……以前讨厌犯罪心理,是因为没有我吗?原来你是真的讨厌犯罪心理!” 韩沉眸色一怔。 显然也反应过来。可他多混蛋的人啊,什么也没说,看她一眼,忽然就低头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锦曦:“呜……你这个骗子……” “没有骗你……”他咬着她的唇低声哄道,“我没有讨厌犯罪心理,只是指出它的弊端……” 吻着吻着,锦曦也软了下来,安静承受着他的吻。只是不知怎的,就被他抱着,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单人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锦曦伸手推他:“会塌的!”韩沉根本不理,捉住她乱晃的双手,低头继续吻。 天边已经冒出微光,屋内也渐渐明亮起来。她穿的是棉质长袖睡衣,宽宽松松的。韩沉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她领口白皙如玉的皮肤,和被单薄布料包裹的饱满曲线。 他已经肖想了有好几天的曲线。 亲了一会儿,他的手移到她的腰间,隔着衣物轻轻揉着捏着。锦曦被他揉得全身都麻了,低声呜咽:“你手往哪儿放呢!松手啊!” 韩沉含着她的唇“唔”了一声,手直接撩开她睡衣下摆,往上探去。 锦曦全身一僵,只觉得屋子里每一缕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而她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微微发痒。两个人谁也没出声,只是伴随着他大手的游移,她的身躯微微起伏着颤抖着。而他的唇也从她脸上移开,深埋进她的脖子里,轻轻地咬着,手却揉得更加娴熟和温柔。 ……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坐起来,靠在墙边,抬手搭着额头,又笑了。而锦曦面色酡红地转过身去,胡乱将睡衣的扣子扣上,可脖子上的吻痕,根本遮都遮不住,今天上班要怎么办才好…… “锦曦。”他忽然喊她。 锦曦的脸和身体都还在发烫,讪讪地转身,却撞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眼。以及,他的脸上也有浅浅的红晕。也不知是屋内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吻了太久。 “你有没有梦到过我们……”他轻声问。 他话没说透,锦曦却懂了,红着脸坚决摇头:“没有,真没有。” “我梦到过。” 锦曦微愣,看着他的眼睛。 “好几次。”他说。 锦曦的脸顿时更烧了,只觉得他此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 物,直接把她看得一干二净。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抓起枕头砸向他:“流~氓!” 韩沉一把接住枕头,同时扣住她的手,就这么近在咫尺地盯着她。 “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他缓缓地说,眼睛里仿佛有星辰的光,“可现在,我却像个愣头青一样,想要一点点打动你的心。” 锦曦心弦轻轻一颤,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融进他那双眼睛里去。 “韩沉……”她低喃一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再次吻住了他。 “不亲了。”他握住她的手,“再亲我就真着火了。” 锦曦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没有动。 他单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拿起床畔的卷宗。 “既然你找不到突破口,就再读一次。”他说。 “哦。”锦曦起身,想要接过卷宗,他的手却躲过:“我来读。” 锦曦求之不得,舒舒服服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听了起来。 而韩沉抱着怀中温软的躯体,看着她安静倾听的容颜,静默片刻,又抬头,看着窗外。 窗外,天空已呈现清浅的蓝。阳光从云层中透射出来,飞鸟停在对面的树枝上,仿佛也看到了屋中的他,发出清脆的鸣叫。 “三处现场,均未发现明显脚印和车轮印……” “尸体皆呈现小角度蜷缩,可以推断凶手作案流程稳定一致,用同一辆车运送尸体……” “胃中的残余物,是在死前2-3小时食用的……” 他的嗓音低沉清朗,咬字清楚顿挫,十分动听。锦曦听着听着,居然就有点犯困了。恍恍惚惚间又听他读到:“三具尸体伤痕种类、分布大同小异,手法娴熟……” 锦曦定了定神,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现,某些模糊的念头一下子跳进脑海里,然后迅速成型! 她一下子睁开眼,抓住他手里的卷宗:“韩沉!我有办法找到嫌疑犯了!” 韩沉盯着她,眼中也慢慢浮现笑意。 锦曦开心死了,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又亲了两口,还得意地哈哈笑了两声说:“多亏了你读卷宗,刺激了我灵感。谢了!” 谁知韩沉看她一眼,再次握住她的手,说:“我也有办法找到嫌疑犯。” 锦曦一怔——他也有办法?可是凶手根本留下什么证据和痕迹呀。传统刑侦推理 应该在这时候陷入瓶颈了才对! 而且,他刚才进屋时什么都不说。现在她拨云见日了,他才露了底。 真是太坏了! 韩沉却盯着她,淡笑开口:“要不要打赌?” 一听到打赌,锦曦就警惕起来,毕竟在他手里吃过亏啊。 “赌什么?” “赌犯罪心理和传统刑侦,谁先找到凶手。”他慢慢说道,“如果你赢了,什么都依你。如果我赢了……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第五十三章 推理之魂 上午九点。 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包括黑盾组在内的刑警骨干们,都参加了这次“护士服”连环杀人案的工作会议。 秦文泷总结了案件的严峻性和重要性,唠叨、徐司白先后上台报告了现场痕迹、尸检的结果。队里其他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也发表了看法。 接下来,就是白锦曦的犯罪心理画像,以及韩沉的整体工作报告了。 锦曦翻看着手里的一叠资料,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前排相隔不远的韩沉。 他听得很专注,长腿交叠,手搭在膝盖上。黑色夹克衬得侧脸越发棱角分明。 锦曦脑子里自然而然就冒出早上那一幕—— 他靠坐在小床上,而她趴在他怀里。他说:“如果我赢了,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她当然听懂了,心跳的厉害,脸上却装傻:“哦,那你想要什么?” 结果他就用那漆黑漂亮的眼睛盯着她。 “要你陪我一起做梦。” …… 想到这里,锦曦的脸倏地又热了。谁知韩沉像是若有所觉,微微侧头,目光跟她一对,又移开。 只一眼,就看得锦曦的心头又是一荡。 太讨厌了。这个高冷又深沉的流氓! “锦曦,到了你。”唠叨喊了一句。 锦曦立马站起来,身旁的小篆兴奋地摇了摇她的胳膊:“小白加油!” —— 台下第一排,除了局领导,还坐了几个锦曦不认识的人,大概也是相关机关的领导。她站在灯光下,清了清喉咙,开口:“一、嫌疑人的年龄在30-40周岁间,相貌气质出众,从事企业中高层管理工作,收入较高,在女人眼中,是比较有魅力的男人。 因为目前发现的三名受害者,都拥有较高学历、体面工作,并且相貌姣好。嫌疑人能够成功诱拐她们,外表和自身职业收入不会差。而且在受害者胃中都发现高档酒食,即使是被嫌疑人逼迫食用的,也体现了嫌疑人的生活品质和喜好。此外,由于他表现出的娴熟作案手法和重度精神病态,这绝不是他第一次作案。所以他的年龄一定不会太小,综合上述,推测他的年龄在30-40岁间。” 台下众人都听得专注而安静,锦曦微微一笑,美眸扫视一周,继续说道:“二、鉴于三名受害者都在cbd上班,可以推断嫌疑人 也在这个范围工作,或者在这里有住所,才能方便他观察、寻找目标。 他是典型的‘有组织能力’连环杀手。即具备高智商,能够对整个犯罪过程进行完美策划和冷静实施。而绝大多数有组织能力杀手,在虐杀被害者过程中,都会使用酒精——这与他们的大脑结构以及麻木的情感有关,他们需要酒精唤醒刺激。对被害者的尸检结果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他的家中会有大量藏酒,并且会有酗酒的习惯,但是在工作场合可能会掩饰得很好。 三、现场的两个重要物证,是护士服和少了的手提包。目前还无法判断,嫌疑人为什么将手提包作为纪念品,从受害者身边夺走。但应当与他心中的执念有关。或许他认为手提包是女人身上最美的配饰,又或者他痛恨挎着高档手提包的女人。皆有可能。 护士服包含的意义则要更明显。首先,他是让受害者换上护士服后,进行虐杀,这只代表了恨和嘲弄,不代表爱。 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他恨和嘲弄的对象是什么呢? 不是真正的护士,跟医院也没有关系,否则他会直接去杀护士。吸引年轻护士女孩,可能比诱拐这些白领更简单。 他憎恨的,依旧是这些职业出色的女人。而他的‘护士情结’,很可能与童年或青少年期的经历,或者过去的某段感情有关。鉴于他未对受害者性侵,我更倾向于前者。 而他的定位很清楚,要报复的是“穿着护士服的女人”,而不是“护士”。说明这段经历发生时,他已经有足够的分辨力。所以当时他应该已经是青少年,而不是幼童。 什么情况,会让一个青少年如此深刻地憎恨‘换上了护士服的出色职业女性’呢?” 锦曦顿了顿,环顾一周,嗓音清冽而沉稳:“要么,是母亲的浪荡被他目睹;要么,他遭受的是更直接的伤害——自己被人换上了护士服,并且被性侵害。” “噗……”前排有头发花白的局领导,一口茶喷了出来。后排的许多刑警,也露出尴尬或好笑的表情。 锦曦却很淡定,就事论事嘛。她还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呢,因为凶手虐得太狠、表现的仇恨情绪太浓烈了。 抬眸望去,一眼就看到韩沉注视着她。 而一旁的冷面,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神色专注;徐司白目光温和,神色平静;唠叨和小篆则同时露出钦佩表情。 锦曦浅浅一笑,继续讲完剩下的结论:“从现 场他所表现出的残忍、冷静、耐心和偏激的认知来看,他的心理变态程度已经很高,所以会拥有高智商变态者的一些典型特征:在搜寻嫌疑人时应当注意:他很擅长言语表达,语言也富有煽动性和感染力。这会令普通人也觉得他很有魅力。但是相处久了,如果长时间深谈,你就会发现他的表达其实缺少连贯性,在很多细小之处逻辑混乱,话题容易跳跃。因为诸如心理变态者,他们的思维里都缺少‘中央组织者’,他们天生无法保证让自己所言所想,集中在一个方向上。这是心理变态者共有的缺陷*;第二个特征是冲动易怒,比较情绪化。熟悉他的人会认为他喜怒无常。而冲动之余,他就容易实施犯罪。 他的情感也十分肤浅。无法感知情感,所以才能漠视他人生命。但他也许能引经据典,对情感夸夸而谈。 因为言语和情感上的浅薄及缺失,以及病态的精神状态,反而造成了他对刺激的强烈渴求。所以,根据他的职业和收入条件,他会偏好诸如蹦极、跳伞、赛车等刺激的活动,而不是高尔夫、音乐剧等缓和的活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如何缩小范围,将他从人群中筛选出来。除了上述条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锦曦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沉吟后开口:“娴熟的作案手法、稳定的作案流程、鲜明的标记行为,都说明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并且以前的尸体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被警察发现。为什么这次忽然将尸体公开丢弃?吸引警察注意?” 台下刑警们低声议论纷纷。 这时有人扬声问道:“会不会是他想挑衅警察?就跟之前那个t一样?” 锦曦点点头,答得很快:“那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挑衅呢?” 那人答不出来了。 小篆已经跟锦曦很久了,多少也懂得些犯罪心理学的门道,于是微红着脸,举手抢答:“他一定是遭受了什么突然的刺激。譬如亲人离世啊、被爱人抛弃啊,或者得了重病,对不对?” 其他刑警也纷纷点头。 美剧里都这么演嘛。 锦曦却摇了摇头,嗓音清脆:“不是!” 小篆一呆,众人一静。 锦曦眼睛看着前方,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可能的阴鸷表情。 她说:“即使心理变态者的行为触发原理和机制相同,但不同性格的变态者,对于相同的刺激,依然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跟我们普通人一样。这名罪犯的情绪特点很鲜明:尖锐、偏激、敏感、细腻,针对性很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且过去那么长时间,他一直避开警方,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警方。所以,如果只是亲人离世、爱情受挫或者身患重病,只会促使他作案更加密集、残忍,也更完美。那是他自己的世界,跟警方没什么关系。 可现在,他几乎是公开了尸体,也即公开挑衅警方。这只说明了一件事——他遭受的刺激,来源于警方。 也就是说,2-3个月前,他曾经被警方羞辱或激怒过。或者是重大交通违规或者其他过错,被警方惩戒;又或者曾经被当成某起案件的嫌疑人盘问调查过,令他恼羞成怒。 所以,我建议马上核对全市各警局的档案记录和工作日志,寻找符合上述所有条件的嫌疑人。” —— 锦曦讲完后,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老刑警们神色还比较沉静,一些年轻刑警们却表现出很大的兴奋和热情,三三两两都低头讨论起来。会场里一时嗡嗡声不断。 坐在前排的秦文泷,看到这一幕,心情却默默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很为白锦曦能做出这样的报告高兴,另一方面…… 其实吧,他挖白锦曦过来黑盾组,的确是看中了她在犯罪心理方面的才华。但是呢,定位是作为韩沉和冷面的“传统刑侦”的补充和辅助。在秦文泷和许多老刑警的心里,还是认传统刑侦,才是刑侦队的正统。 可谁知这白锦曦,自从来了黑盾组,遇到了大案,反而表现越来越好。尤其今天遇到了这变态连环杀人案,竟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洋洋洒洒分析出这么多。现在好了,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刑警们,一个个眼睛都像被点亮了。 不行!他坚决不能让他们被白锦曦带偏了!就怕年轻人一心想着画像画像走捷径,忽略了刑侦的基本功!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头,朝后排的韩沉打眼色。那意思也很明显:赶紧把风头给我抢回来! 哪知韩沉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别看这小子人模人样沉静如山地坐着,眼睛却跟其他小伙子一样,全追随着娉婷从台前走下来的白锦曦。 秦文泷:“……” 卧槽! 白锦曦自己也感觉今天干得不错,心情有些激动。刚坐下,小篆就抓住她的胳膊,“嘿嘿嘿”的笑。而唠叨看着她,故作高深地点点头:“白妹,不错哦!哥对你刮目相看了哦。” 锦曦忍不住笑了,一抬头,看到前面不少刑警扭头在打量她。倒是韩沉,坐得笔直,侧脸平静。 今早他说出“赌注”后,锦曦根本没答,直接就推说要上班,跑了。 他是计算帝,捕捉细节逻辑漏洞的本事也太厉害。锦曦想不出,他的底牌是什么。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进了短信。 锦曦拿起一看,笑了。 发件人徐司白:“你讲得很好。” 她抬眸看了看前几排,徐司白的背影。心念一动,目光又滑到韩沉身上,低头给他发短信,内容很简单,就是个脸蛋微红的“笑脸”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求表扬。 锦曦一边拿起水瓶喝着作为掩饰,一边偷偷观察韩沉的表情。然后就看到他低下头,看了看手机,唇角勾起。 回复很快就到了: “别撒娇,除非你想我现在走过来亲你。” “咳……”锦曦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这时秦文泷再次走到台上,简短地讲了几句,大意是肯定了白锦曦画像的价值,可以作为破案的重要参考因素。然后就是让韩沉上台,做工作报告。 韩沉将手机塞回裤兜,站了起来。而包括锦曦在内的所有人,也都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当年小剧场之《第一次的赌约》 其实当年两人第一次打赌时,韩沉已经很没有节操了。 那时两人还是普通朋友,虽然彼此心里喜欢,但是都还没表露和点破。某天查案时,韩沉忽然说:“打个赌吧。看谁先找到物证。” 她那时多心高气傲啊,答:“行啊,赌什么?” 韩沉答:“如果我赢了,就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眼睛。” 她奇道:“为什么要看眼睛呢?” 韩沉面不改色地答:“因为我最近在研究微表情。而你的眼睛,是我见过女人中最清澈的。” 当然,其实韩沉这辈子都没翻过微表情的书。但当时这么装深沉的一句话,还是成功地令她脸红了,并且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结果,果然是韩沉赢了。 兑现承诺那天,韩沉把锦曦带到了自己在警局的单身宿舍里,理由是清静光线好。平时韩沉表现得对女人多么疏远守礼啊,她完全不好意思往歪了想,就跟他去了。 两人面对面站在窗户前,他低着头 ,她抬着头。 她以为就是这么观察研究就可以了。 结果他忽然伸出双手,就捧住了她的脸。年轻男孩柔软的手指,就这么触碰在她的脸颊上。而她彻底呆了,因为第一次被男人摸脸…… “闭上眼睛。”他说。 她又是一怔:“闭上了还怎么观察眼睛……” 看着他漆黑的眼,她忽然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而他盯着她,也知道她明白了。但他多混蛋啊,就是不松手,淡淡地说:“闭眼啊。” 她没他那么淡定,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然后她闭上了双眼。 他低头吻了下来。 当年小剧场之《韩处长的学习》(如果看不懂“韩处长”,请先去看精华评论区另一则小剧场《男人的秘密》,本贴最末有链接) 当两人关系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韩沉自然开始考虑“某件事”了。只是,他从小跟女人接触就少,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她是多难伺候多难哄的人啊,所以他认为很有必要提前恶补一下相关知识。 可是,身边的其他公子哥,哪个不是十几岁就有了女人?(万年老处男季白除外)二十出头的韩沉现在才开始学习,当真有种输在起跑线上的感觉。 于是那些天,每天下班后,她有课不能陪他,他就一个人窝在警局单身宿舍里,查阅观摩学习……以至于那段时间,她觉得他看她的目光,总有些“深沉难解”的意味。 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临…… 事后的早晨,她十分憋屈地把浑身吻痕的自己裹在被子里,问他:“你真的是第一次?” 韩沉那时还不抽烟呢,含了片木糖醇嚼了又嚼,又喂给她一片,心旷神怡地答:“当然。” 她还要再问,他的手机却响了。来电的是他一个哥们儿,大嗓门:“韩处长!干嘛呢?出来打球啊?不会又跑到你媳妇的学校献殷勤去了吧?” 她隔着电话,都听到了那人呱噪的嗓音,好奇地在旁边小声问:“他叫了什么?韩处长?” 韩沉看她一眼,到底是有些志得意满情难自抑,干脆将手机贴到她耳边,轻声哄道:“他骂我呢。来,帮我还击,跟他说:‘他已经不是了。’” 她虽然没搞清楚事情原委,但肯定是站在自己男朋友这边啊。于是中气十足,脆生生地对着电话喊道:“哼!他不是了!早 已经不是了!” 大概是气势太强,电话那头的人瞬间都没音了!她得意洋洋地转头,结果就看到韩沉盯着她,眼中笑意浓得都快要把她化掉。 然后翻身又压了上来,抱着她一直亲一直亲…… 不久后,她终于从别人嘴里,明白了“韩处长”的含义,羞得她满脸通红,连续几天都没理韩沉,居然让她说那么没有节操的话! 不过,有时候她暗自琢磨,默默地脸红地觉得,这个外号其实还挺贴切…… 韩……处……长…… 第五十四章 抽丝剥茧 韩沉站在灯下,夹克没有扣,更显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他的神色很平静,但又带着几分惯有的淡漠,并不似跟锦曦两人独处时那样浅笑晏晏。 “不假设嫌疑人的年龄段和外貌。但他能够徒手将50-60公斤的尸体从公路搬运至林中,并且注意没有留下任何明显脚印和痕迹,说明他完成得非常轻松。因此,他应该是一位体型结实、具备力量的成年男子。” 锦曦听到第一句“不假设年龄段和外貌”,就弯了弯嘴角。这人……故意的吧! 不过听到后面,倒让她一下子就入了神。她发觉,韩沉这种搞传统刑侦的,脑回路的确跟她不一样。他真的很擅长捕捉细节中隐藏的逻辑关系,得出与她互不重合,但又合情合理的结论。 韩沉继续说道:“第二,嫌疑人表现出娴熟稳定的作案技巧,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作案。所以,我们已经搜寻了全市范围内、过去五年间未侦破凶杀案和失踪案的资料,发现有四起案件存在相似之处。因为时间间隔长、分布在各个分局辖区,有的亦未找到尸体,所以并未被各分局以连环杀人案形式上报到省厅。” 台下刑警们一片哗然,锦曦也是微怔。 韩沉说的情况她明白。如果五年只作案了四起,时间地点又分散,加之高智商凶手肯定还有各种掩饰行为,那的确是有可能逃过警方的视线,没有把这些案件联系在一起。 但韩沉多敏锐的人啊,有了这三起案子作对比,很容易就能抓住过去的蛛丝马迹,确立为同一人作案吧? 这也意味着,“他”杀死的人数,有可能达到7人了! “目前的三起案件,并没有搜寻到有价值的监控画面和目击者。不过,我们会马上扩大搜索面,搜寻前面四起案件的档案资料。”韩沉说。 众刑警听得频频点头,锦曦却是暗暗叹息一声。 韩沉这招听着简单,可是管用啊!举一反三,供他采集证据的面一下子扩大了。你这三次作案没有被拍到,可是往前倒推四次呢?你能保证一直都没有纰漏吗?尤其是早期作案,即使是高智商罪犯,他也是生疏的,很有可能留下漏洞。 而只要让韩沉找到其中一个漏洞、一条线索,还能不顺藤摸瓜,一下子就把人揪出来? 想到这里,锦曦身为犯罪心理流派的人,忽然稍稍有些心酸啊。 她讲了那么多,画了那么多,绞尽脑汁引经据典,层层推理严密分 析,才将嫌疑人的方方面面都勾勒出来。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可没准儿到时候韩沉就甩出一盘监控录像,直接把人给抓回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台上的他。 这么看来,没准儿他真的能比她更快找到凶手啊。 ……搞传统刑侦的男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第三,根据受害人身上的伤势分析,死前必然遭受长时间虐待。所以嫌疑人需要一处独立住所,实施虐待和杀害。在受害者死后,需要大量的水冲刷地面血迹,并且要防止血迹下渗。所以他居住的如果是楼房,必然在最底层。 死者死前肯定会发出长时间惨叫,但尸检报告中,脸上和喉咙里并未发现胶带、棉布等痕迹。说明嫌疑人住所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使是别墅,周围也会有邻居。所以,他要么独居在偏僻郊区;要么对房间做过特殊的改装。不会是其他噪音掩饰,因为那样容易引起邻居投诉。 筛查全市郊区所有偏僻独立房屋的资料;筛查五年前第一起案件发生前三个月内,全市装修公司承接的、楼层为一楼或负一楼的工程资料。嫌疑人的要求一定很高,跟普通人的要求也不一样。装修公司一定会对他印象深刻。” 台下刑警们都安静下来,十分专注地聆听着。锦曦也在想:是哦,死者没有被封住嘴,但被虐待肯定会惨叫。这大概就是韩沉以前说过的“逻辑悖论”吧。很细微的一点,但却正是这些细小的悖论点,指向了真相。 她其实很想站起来说:一定是被改装的别墅!因为根据嫌疑人的画像,他哪能去住荒野小屋啊。但是想想韩沉这种传统刑侦流派,必然严谨到不会放过任何细小的可能。嗯,好吧,大不了回头劝他,先搜别墅好了。 “第四、本案的重要物证之一,是护士服。这三套护士服大小、款式完全一样,并且经初步检测是新的,没有水洗过。鉴证科已经在做详细检测,并与市面上的护士服进行对比,力争确定生产厂商,再查找出购买来源。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些。” 这时有刑警发问:“韩组长,刚才白锦曦提到的三个手提袋,是否也是重要物证呢?” 锦曦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是啊,还没说手提袋呢,这么重要的东西。 结果就见他微一沉吟,答:“手提袋,因为都比较昂贵,我们在三名受害者家中都找到了购物小票,也调取过购物商店的视频。她们都是独自或与女性朋友去购买了手提袋,并且时间、款 式、购买地点各不相同。目前看来,不存在任何相关性。所以现阶段暂不作为重点侦破方向。” 众人听得了然,锦曦也稍稍有些失望。因为作为“纪念品”,她还指望从手提袋这里挖掘出更多线索,譬如都是红色的包啊,都是gi的包啊。但现在看来,嫌疑人只是单纯地拿走了纪念品,那的确是没有太多刑侦价值。 她正想着,身旁的小篆忽然满眼钦佩地凑过来,小声说:“小白,你男朋友真的很厉害啊!” 锦曦微微一笑,瞥他一眼,问:“那你觉得我和他谁更厉害?” 这问题着实让小篆为了难,他想了想,答:“不一样啊。你的推理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呢!但老大的推理……听着却能让人的心冷静下来。” 锦曦微愣,看着他,静默片刻,最后开口:“小篆,你有时候说的话……真不像是你说的。” 小篆呆了呆,才反应过来,面露喜色:“怎么怎么?这句话讲得很高深对不对!” 第五十五章 她比我好(一) 散会了。 刑警们陆陆续续起身,黑盾组几个人也站起来。锦曦抬头,就见韩沉还站在前排,被局领导叫住了,正在低声交谈。 “韩沉讲得不错。”一道宏亮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讲话的是队里一位老刑警,姓荀。他已临近退休、头发花白,但在队里威望很高。他一开口,局领导、秦文泷和韩沉等人,都转头望过去。 “这个案子虽然有难度,但只要像韩沉这样,把精力放在扎实细致的刑侦工作上,要不了几天,一定能破案!”老荀说。 “对!”“对!”许多刑警鼓起掌来。锦曦几个也笑着给自己老大鼓掌捧场。韩沉神色倒是淡淡的。 谁知老荀话锋一转,说道:“至于搞什么画像,凭理论和推测去搜寻嫌疑犯,我看还是要慎重。美国人都还没把这东西研究透呢,咱们倒先实践上了?刑侦是严谨的学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犯罪心理严谨吗?我看不见得。”他抬头看着韩沉,目露赞赏:“年轻刑警还是要像韩沉这样,下苦功练好基本功,再去想破什么大案。步伐追踪学会了吗?指纹还原做得好吗?都不会还破什么案呢?” 这话一出,全场都静下来。有刑警转头,看向锦曦。冷面唠叨几个都愣住了,锦曦在心中“切”了一声。 这时就感觉韩沉的目光忽然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一对,锦曦倒是很淡定。 她虽然心高气傲,但却不是毛躁的人。此刻听到老荀几乎直白的批评,想的不是冲上去理论一番,而是:哼!老顽固是吧,那我回头就要用犯罪心理抓到嫌疑犯给你看!到时候再去给你老人家丢一句:事实胜于雄辩! 秦文泷听到老荀的话,心里就“哎呦”一声。要知道这番话正中他下怀,把风头扭转扭转,维护传统刑侦的正统地位,避免那些小伙子被白锦曦带偏了啊。不过倒是委屈小姑娘了,毕竟那番推理做得很不错,他其实都觉得挺有道理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秦文泷轻咳一声,刚要讲两句打圆场,忽然就听到一道嗓音先响起了:“我怎么觉得……”低沉轻慢的嗓音,“自己没她推理得好呢?” 不是韩沉是谁! “咳……”秦文泷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一抬头,就见韩沉站在他桌前,单手插在裤兜里,依旧是那副沉静又稳重的模样。可别人也许看不出,秦文泷多了解自己的头号心腹啊,这家伙摆明是跟老荀横上了。秦 文泷惊讶之余,忽然心头一动,看了看韩沉,眼角余光又瞟了瞟后头的白锦曦。 由于韩沉在刑警队一直是高冷桀骜的形象,他现在这么一说,还真有不少刑警惊讶住了,低头纷纷议论起来。但是也有些刑警笑出了声,当然就包括黑盾组的几个人。 “啊!老大这人平时看着冷冷的,关键时刻原来这么护短啊!”唠叨一脸敬仰和激动,“白妹,你看老大多护着你,不惜自黑呀!有这样的老大,真是我们的荣幸!够爷们儿,够男人!够男神!” 冷面微微一笑,没说话。 小篆:“噗……”压低声音凑到小白耳边:“是不是觉得好感动好幸福?我觉得老大实在是太宠着你护着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对他!听到没?” 锦曦看他一眼:“小篆,我发现你现在完全把自己当韩沉的人啊?” 小篆嘿嘿一笑。 锦曦抬头,也看着韩沉。被他这么一搀和,她刚才的些许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又感动又好笑的心情。脸颊还有些发烫,但是脸上很镇定。 这家伙……他就不怕被别人看出来! 而全场最惊讶的,当属老荀了。他大概完全没想到韩沉会跟自己唱反调,一时都愣住了没说话。结果韩沉又开口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老荀,你怎么比我还拧呢?” 全队上下,也只有韩沉敢这么跟老荀讲话了。这下老荀气得抬手指着他:“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众人一片哗然,秦文泷赶紧站起来打圆场,朝韩沉递了个眼色,吼道:“啰嗦什么给我闭嘴!”然后回头看了看众人:“都散了,还杵这里干什么?赶紧去查案!”又跑到老荀身边,低声含笑递烟安抚,拉着他先走出了会议室。 他一骂,人立刻都散了。前排的几个领导倒是没动,还笑着在交谈什么。 小篆几个刚才都领了任务,现在分头去找配合的科室和人员了。锦曦做完了画像,现在就是要等搜查结果,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一个。她站起来,结果就见韩沉从前面走了下来。 周围还有别人,锦曦轻咳一声,望着他笑:“组长,刚才谢谢你。” 其实刚才韩沉开口相帮,于公于私都有考虑。于公,锦曦的报告的确做得不错,甚至令他也刮目相看,会对今后的搜查很有价值。老荀的意见太过偏颇,他身为负责人,自然不会闷声忍耐。 不过,此刻看着锦 曦微红的脸,波光潋滟的眼…… “白刑警不必客气,这是我份内的事。” 旁人听到,自然以为他是说身为组长的责任。锦曦却听出他的一语双关,抿了抿嘴。 他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她也跟在后头。两人便保持着半个身子的礼貌距离,一起朝门外走去。 临到门口时,锦曦脚步一顿。 因为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自己,目光灼灼。 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望去,却只看到局领导,还有两三位面生的领导,坐在前排交谈。 她便没有再耽搁,快步跟上了韩沉。 —— 黑盾组办公室里没有人,两人一走进去,锦曦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你刚才干嘛那么说啊!”她嗔道,“太明显了!你平时谁也不护,现在这么护我……” 韩沉是回办公室取资料来的,马上就要走。闻言转头看过来,也不跟她废话,走过来就搂住她的腰,堵住她的唇。 但这个吻只是浅尝即止,他松开她:“我出去了。” 锦曦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她一眼,伸手去开门。锦曦望着他的侧脸,脑海中却又浮现他刚才在众人面前维护她时的样子。忽然心头一热,拦住他的手,抬头又吻了上去。 韩沉几乎是立刻松开门把手,将她抱入怀里,一阵沉默而有力的吻。 片刻后,他的脸移开,身子却将她抵在门上,低头看着。 “这么黏我?”低沉的,带着几分温软的嗓音。 锦曦的脸一下子热了,扭头避开他的眼睛:“谁黏你了?不要自己随便脑补啊。” 韩沉却笑了,低头又亲了她一下,手还在她腰上轻轻一捏:“嗯。刚才的投怀送抱也是我脑补的。” 锦曦噗嗤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盯着她:“等我回来。” “好。” 话虽这么说,四目凝视,一时谁也没松手。周遭这么安静,每一缕空气仿佛都围绕着他们俩在缠绕浮动。 锦曦望着他深黑专注的眼睛,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沉溺进去。 忽然,感觉到他握在她腰间的手,往下一滑,就搭在了臀上。 锦曦微微一僵。 他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然后 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锦曦的脸陡然红了,一把推开他。 他却慢慢笑了,手插回裤兜里,又看她一眼,这才拉开门走了。 锦曦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半天,觉得被他捏过的地方又痒又麻。最后忍不住也笑了,心中暗骂“混蛋”! 第五十五章 她比我好(二) 白锦曦正嘴角上翘地翻看着资料,就听到门口响起脚步声和讲话声。 主管刑侦的副厅长,正陪着刚才会议室里那两个生面孔,从门口走过。 锦曦立刻放下资料站起来,就见副厅长拉着其中一人,指着屋里:“这就是黑盾组的办公室,许教授参观指导一下。小白,给许教授倒杯茶。” 锦曦立刻应了一声。 那人却笑着答:“不用了。你的兵乱欺负我们做犯罪心理的人,我是来给她打气的,不是来喝茶的。” 副厅长哈哈大笑,这时旁边有人送文件过来给副厅签字,他就先走到一边去了。 那人便自己走了进来。 锦曦看他约莫三十出头年纪,穿着质地考究柔软的西装,白色衬衫搭配浅蓝条纹领带,五官谈不上英俊,但气质十分温雅。不像是副厅长口里的教授,倒像是犯罪心理学系的年轻讲师或者大师兄。 他微微一笑,朝她伸手:“许湳柏。” 锦曦听过这个名字。 许湳柏,国内最年轻的犯罪心理学教授之一。任职北京某著名学府,因观点犀利、不循常规,经常提出许多大胆的理论和画像而出名。偶尔也会帮助北京警方破案。但好像也是因为他激进的个性,犯罪心理学界和警界对他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有人认为他的许多做法很荒谬,有人却觉得他是犯罪心理学的未来。 锦曦立马笑着跟他握手,心里却在嘀咕:这尊大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刚才在会议室里一直盯着她的,看来就是他了。 像是察觉她的疑惑,许湳柏双手插入裤兜里,微笑解释:“我最近在k省大有个研究项目,会呆一段时间。被你们副厅长知道了,就硬把我拉过来,说k省也有犯罪心理人才,让我瞧瞧。今天一看,确实不假。你的报告做得非常不错,甚至令我深受感动。原来在地方上,也有这样坚持犯罪心理研究和实践的人才。” 锦曦被他讲得心头一阵温暖和振奋,笑着答:“许教授你过奖啦。其实您能来指导,我真的会觉得很受鼓舞,受益匪浅。” 这话她讲得很朴实也很真挚,许湳柏的表情变得更加温和,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四周:“带我参观一下黑盾组?” 这时,副厅也签完了字,走进来拍拍许湳柏的肩膀:“小师弟,你就先跟小白转转。我这里临时有点事,一会儿让秘书来接你吃饭。”又看向白锦曦:“小白 ,一直答应你们,要给黑盾组请个犯罪心理学的教授过来指导。现在现成的人就摆在这儿,把握机会,好好表现。他可是不容易请动的啊。另外把t案件给许教授好好讲讲,他很感兴趣。我先走了。” 副厅一行人走远了,屋内瞬间就剩下他俩。 锦曦大致介绍了黑盾组的分工和成员,许湳柏看着韩沉的办公桌,点头:“刚才也听到了你们组长的报告,的确名不虚传。就是另外两位,施珩和迟琛,他们的指纹鉴定和追踪嫌犯的绝技,有机会希望见识一下。” 锦曦笑道:“那太好了,下次再请您过来给他们指导指导。”这本是客套话,谁知许湳柏笑了笑,脱下西装搭在手臂上,说:“跟我说话不必打官腔。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师兄。” 锦曦莞尔:“好,许师兄。” 因副厅有过叮嘱,锦曦又给他详细介绍了t案件的始末。大概因为这是国内近年来少有的大案,他听得很专注,问得也很细。对t的某些画像结论,锦曦还没讲出来,他听完了前面的案情介绍,自己就先说了出来。锦曦暗暗佩服之余,又多了几分同道中人的亲近感。 等案子讲完,锦曦嘴里的“师兄”已经叫得很顺溜了。她想了想,又问:“师兄,那你会不会来黑盾组帮我们啊?” 许湳柏端着茶,衬衫袖子挽到手臂上,领带也解开塞进了口袋里,看起来更加没有半点教授的架子。他看她一眼,答:“这么快就开始替你们厅长挖人了?” 锦曦噗嗤一笑:“那您是来,还是来,还是来呢?” 许湳柏也笑了,喝了口茶,答:“这宗‘护士服’杀人案,我会带你一起做。叫你们队里的老顽固以后在你面前,不敢再开口。” 他人虽然清雅温和,这话却讲得霸道。锦曦心想他跟传闻里还真的有些相像。不过她倒没想过要让老刑警们那么丢面子,只要肯承认她就可以了。 她笑笑没答。这时许湳柏放下茶,起身又问:“你们组里还有个法医?” 锦曦点点头:“他有个独立办公室,我带您过去。” 徐司白的办公室,就在黑盾组楼下一层。锦曦陪着许湳柏一路漫步过去,隔着窗,远远就看到徐司白穿着身白大褂、带着口罩手套,低头不知在忙碌什么。小姚站在他身侧,正在往他手里递一些器皿。 许湳柏就停了步。 “看来法医在忙。”他望着徐司白,“那我们就不 打扰了吧。”转头看着锦曦:“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看看你的犯罪心理学,现在已经达成了。” 锦曦笑:“好的师兄,徐法医的专业造诣的确很深,下次我带他来跟你详谈。” —— 许湳柏没呆多久就走了,锦曦下午呆在省厅,协助警队其他同事,对嫌疑人进行筛查。而韩沉、冷面、唠叨、小篆全都忙碌着跟各个方面的配合搜寻,不见人影。 等她忙完离开省厅,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黑盾组其他人依然没回来。锦曦便一个人回了单身宿舍,躺上单人床,才发现它开始吱呀作响,八成是昨晚被韩沉和她压坏了,不由得笑了。 望着窗外的夜色,她估摸着韩沉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但又盼望着他会突然出现。这么迷迷糊糊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鲜血,尸块。 满地的鲜血,堆积如山的尸块。 这是一个几近真实的梦。她在满地尸体中穿行,脚步踉跄。 泪水夺眶而出,她想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和声音,从眼前闪过:有人在狞笑;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大声咒骂;有人推攘着她,直把她推到冷硬的墙壁上。 …… 最后的画面,却是他低头,用力地抱住了她。 而她听到自己近乎无情的声音:“韩沉,我们分手吧。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不想跟你在一起。婚约什么的,就当是我放屁。” 然后她看到他抬起了头,眼中慢慢溢出泪水。 “我不分手。”他说。 …… 锦曦的眼泪一直掉一直掉,直至终于抽泣出声。 然后她睁开眼,看到单身宿舍暗灰色的天花板。窗外还只是蒙蒙亮,而她的手机,正在桌上急促的响着。 她抬手捂着脸坐起来,拿起手机。是周小篆打来的电话,声音中全是喜意:“小白,我们回来了,锁定了三个嫌疑人!” 第五十六章 初见疑云(上) 秋天的清晨,空气寒凉。 锦曦踏着灰蒙蒙的晨色,走入办公楼。此时楼里还没什么人。路过刑警队时,倒看到几个刑警歪歪斜斜靠在椅子里睡觉,显然是跟着韩沉忙了一晚上。 推开黑盾组办公室的门,就见唠叨趴在桌子上,人虽然秀气,呼噜声却震天。小篆还坐在电脑前,脸映着屏幕的光,正在敲击键盘。看到她来了,露出微笑:“还早着呢,老大说等上班了,再把嫌疑人带过来问问,免得打草惊蛇。” 锦曦点点头,看韩沉和冷面的座位是空的,便抬头往里间虚掩的房门望去。 “在里头,刚睡下。”小篆小声说,“他俩都两个晚上没睡了。你要去陪陪老大么?我替你们把风!” 锦曦看一眼纹丝不动的唠叨,瞪了小篆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怕吵到他们,就隔着道门缝往里瞧了瞧。 一眼就看到韩沉躺在正对门的沙发上,单手枕在脑后,鞋都没脱,就这么躺着,夹克搭在身上。窗外稀薄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英俊的轮廓就像一副安静的画。 锦曦脑子里突然冒出刚才梦境的画面,于是立在门边,长久的静默不语。 这时,韩沉忽然蹙眉,手指撑在了太阳穴上。 然后睁开眼,望着天花板。 锦曦有些好奇地望着他,却见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个药瓶,直接倒出两颗,丢进嘴里,咽了下去。然后眉头依旧是皱着的,长长地吐了口气,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像是在忍耐,又像是在烦躁。 锦曦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他察觉到了,把手放下来,看着她。 锦曦在沙发旁蹲下,看着他的眼睛:“你刚才吃什么药?” 韩沉没答,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上来。” 锦曦不依,直接把手伸进他裤兜里,他看着她,也没拦。 锦曦看着药瓶上的字样,有点心疼了:“你怎么吃止疼药啊?头疼?”她想起上次在江城办公室,她就看到过一次他不对劲,还以为是生病了。 “没事,失忆后偶尔会这样。” 他坐了起来,将她搂进怀里,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锦曦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那天之后,头疼已经好多了。”他忽然低声说。 “那天?哪天?” 他拿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医院楼下那天。” 锦曦心头一荡,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能抬头亲了一下他的脸:“以后别熬夜了,听说头疼不能熬夜。” “嗯。” 她想了想,又摸出手机打开购物网站:“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点天麻猪脑一起炖。以后一天一副猪脑,不许拒绝。” 韩沉失笑,夺过她的手机丢到一旁:“我不吃那玩意儿。” 锦曦还想抗争,他却已低头吻了下来。 屋内光线还很暗,窗外有零落的鸟叫声。两个人的亲吻没有声音,只有亲昵缠绕的呼吸声,和他的手指摩挲她的长发,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 “别亲了……他们就在外头……”锦曦近乎哼哼般的声音,在两人交缠的唇舌间响起。 “没事……”他含糊地答,“他们不会进来。” “还有冷面呢……” “他不会醒。” 已经醒了、很想很想上厕所的冷面,默默闭眼躺在自己的小沙发上,没有动。他知道自己不能醒,都是男人,得给老大留面子啊。 外屋的小篆,见锦曦一直没出来,就蹑手蹑脚走过去,拉上了房门。然后坐回自己位置,继续满怀幸福感地工作起来。 而唠叨趴在桌上…… 身为痕迹鉴定专家,他的眼力和耳力一向惊人。他发现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怎么办好激动,要不要告诉周小篆?或者冷面? 不行,他得替男神和女神坚守这个秘密。 卧槽他好纠结啊憋不住啊!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发现这件事! —— 上午九点。 三名嫌疑人,被带回了省厅。不过不是来刑警队,而是去了治安总队的审讯室。给他们的理由,也只是一个含糊的“协助调查”,并没有直接挑明连环凶杀案。 这么做,一是毕竟还没有确定最大嫌疑人,不宜向他们透露太多;其次,也是警方的一种试探。 与他们同时抵达警局的,还有昨天的许湳柏教授。副厅长亲自把他引荐到黑盾组面前,韩沉对这些专家教授,向来不太感冒,客气地跟他握了一下手,就去忙自己的了。冷面自然是跟他反应一致。小篆和唠叨则很热情,又倒茶又寒暄,气氛倒也活络。锦曦则仔仔细细将案件资料整理好,送到他面前。 只是当许湳柏一句“小师妹”出口时,所有人都看过来,包括韩沉。锦曦大大方方地“哎”了一声,许湳柏看着众人的目光,倒是笑了:“我们学犯罪心理的,人本来就不多。学得好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个师妹,我算是认下了。” —— 审讯室。 隔着深色玻璃,黑盾组一众人以及许湳柏教授,看着正在被治安总队盘问的嫌疑人。 第一个人,叫金兰亨,三十二岁,单身未婚,是某私营企业的总经理,也是该公司董事长的独子、富二代。他相貌端正、体格也高大。穿着做工精良的西装,手表、皮鞋、公文包无一不是世界名牌。但略黑的面孔、粗哑的嗓音,还有眼中时不时掠过的精光,气质上总给锦曦一丝违和感。 感觉,就像是个暴发户。 而小篆送上的资料,也印证了这一点:“金兰亨的父亲从事建材生意,十几年前才发家。他小时候家庭环境还是挺苦的。3个月前,他因为严重违章驾驶,被交警羁押了五天。不过,他这两个月也有过几次违规被扣分罚款,但是情况不严重。另外,他跟第二名死者有过交集——摄像头拍到他开车去死者单位,接她下班。而且开的是一辆黑色卡宴,符合嫌疑人拥有suv的条件。” “另外……”小篆合上资料夹,“他名下拥有多套房产,包括两套别墅。不过,三名嫌疑人名下都有别墅。” 众人都安静地望着审讯室里,神色警惕的金兰亨。 民警正在讯问他:“你认识叶想晴吗?”叶想晴就是第二名死者的姓名。 金兰亨想了想,答:“没印象啊。” 民警将监控照片丢在桌上:“8月3日,她单位楼下的摄像头,拍到你的车接她下班。你怎么说不认识?” 金兰亨目露惊讶,拿起照片看了看,又想了想,答:“好像有点印象。但是跟我有过工作关系、朋友关系的人挺多的,我不可能全记得住啊。警察同志,她怎么了?” 这边屋内,许湳柏轻声开口:“他在说谎。” 韩沉等人都没出声。锦曦点了点头。 是的,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而且一个多月前专程去她单位接过,况且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没有印象呢? 民警没有回答金兰亨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上个星期五,也就是9月11日下午7点至9点,你在哪儿?干什么?” 这个时间段,正是第三名死者周似锦,消失的时间。 金兰亨答:“我想想啊……上周五……哦,那天我下班就回家了。” “一直呆在家里?” “是啊。” “大周末的,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干什么?不像是单身老板的作风啊。”民警不软不硬地说。 金兰亨怔了一下,笑笑:“警察同志,我平时管一个企业,也是很辛苦的。到周末只想躺着,偶尔出去打打球喝喝茶什么的。我可是活得很健康向上的。” 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金兰亨大概察觉到事态不简单,所以都很谨慎地回答着。而9月13日晚至14日上午6点,也即周似锦被杀、抛尸的时间段,他理所当然地说在家中睡觉,所以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询问完毕后,民警过来请示:“韩组,这个人接下来怎么处理?” 韩沉静默片刻答:“让他一个人呆着,问完另外两个再说。” 第五十七章 初见疑云(下) 第二名嫌疑人,叫蒋子怿。与金兰亨不同,蒋子怿完全就是单身金贵男人的代表。一米八零的个头,身材削瘦结实。戴一副金丝眼镜,相貌白皙斯文。穿着打扮也很考究,没有太多金兰亨那样的名牌配饰,但是就给人一种清贵的感觉。 他是某著名it公司的高级工程师,虽然没干管理职位,但是收入和地位却绝对不输普通的小老板。 “他是从美国回来的,父母都在国外。”小篆若有所思地解释道,“小白,这个人,是三个人里,最符合画像的人。年轻、英俊、多金,生活细节都很讲究,平时的爱好就是品红酒和玩女人。据了解,他的私生活很不检点,经常流连于各种夜总会和party。性格倒是挺沉默寡言的。5个月前,他被牵扯进一宗经济案件里,被暂时停职,接受了经侦科的调查。但是后来据说是没有证据,就把他给放了。此外,他名下也有别墅和suv。” 众人都盯着玻璃后的蒋子怿。民警正在问跟刚才相同的问题,而与金兰亨不同,他显得很沉静,也鲜少露出笑容。基本是民警问一句,他答一句。透过薄薄的眼睛,那双细长的眼始终暗暗的,显得有些阴郁。 “他跟第一、第三位受害者都有过交集?”唠叨翻看着资料,吃惊地问道。 小篆点头:“是啊,第一名受害者所在的公司,是蒋子怿的客户。两个人是认识的;第三名受害者两星期前周三的晚上,被他接走吃过饭,监控拍到了。” “乖乖……”唠叨感叹,“他们cbd这个圈子还真小啊,你别告诉我,第三个嫌疑人,也跟死者有关啊。” 小篆叹了口气:“你说对了,还真的有关。第二、第三名死者的手机通讯录里,都有第三个嫌疑人的电话号码。” 韩沉和锦曦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许湳柏也保持沉默。 对蒋子怿的盘问,也如计划结束了。在第三名死者周似锦失踪的9月11日晚7点至9点,他在公司加班,有时间证人。但是之后的时间段却没有,所以同样无法完全洗脱嫌疑。 第三名嫌疑人叫司徒熠。他一走进审讯室,就令人眼前一亮。 那是个非常俊朗的男人。身材修长、眉目清晰。与金兰亨的粗糙和蒋子怿的阴柔不同,他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剪裁合体的西装、挺拔的坐姿,眉目间温和礼貌的笑。民警对他进行询问时,不自觉地都客气了几分。 “司徒熠,ito信息技术公司市场部总监,也 是这家香港公司董事长司徒承旭的继子。他的母亲在他八岁时,改嫁给了司徒承旭。小白,他也挺符合你的画像。”小篆说,“拥有别墅和suv,4个半月前,因为一宗伤人案,被带回警局询问。但后来给放了。” “伤人案?”锦曦开口。 小篆点头:“对,按照当时派出所民警的记录,是因为感情纠纷,他把一个女孩的正牌男朋友给打了。” 唠叨狭促地笑了笑:“看不出来,这么富贵个人,还挖人墙角。” 小篆也笑笑:“三名嫌疑人当时涉及的案件当事人,包括当时被金兰亨撞了的车主、与蒋子怿有经济纠纷的公司法人,以及被司徒熠打的这位前男友,我们都会再请回来协助深入调查。不过他们的有的在国外,有的就像这位前男友改换了住址,所以还需要时间。” 而审讯室内,民警正在询问司徒熠的不在场证明。然而他却说自己周末都在别墅度假休息,没有人能作证。 —— 三个人的初步询问都做完了,然后被分别带进不同屋子里,单独呆着。 而这边的审讯室里,黑盾组五人与许湳柏进行了简单的讨论。 小篆先开口:“对了补充一点,据我们拿到的资料,那个司徒熠,应该是三个人里风评最好的。为人谦虚友善,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跟同事关系也很融洽。工作也很勤奋,公司业绩这几年在他手里发展得很好。”顿了顿说:“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心理扭曲的变态。” 众人都没说话,许湳柏却先笑了:“你错了。” 小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教授,我就随便说说,说错了你别见怪。” 许湳柏今天穿的是件休闲外套,衬衫领子竖着,看起来更像是生活随意的普通青年。他笑了笑,说:“我们并不能以表象就断定一个人的心理是否正常。你看我,心理正常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锦曦也颇有兴致。 “您当然正常啦!”小篆答。 许湳柏却摇摇头,目光滑过众人,坦然道:“我在许多方面的心理和行为测验中,都表现出超过常人的偏执度。另外,我还有中度强迫症。举个例子:如果一排座位里,有一张没放正,我就一定要去把它纠正。如果没能纠正,那么我可能一天都记着这件事;如果停车的时候,我有丝毫的偏差,那么我就会反复调整挪动,直至车完全端正地停在车位里。只不过我的这些心 态,外人不知道罢了。” 大伙儿一时都没说话,他却端起茶喝了口,笑着说:“不过,我这个程度的扭曲,距离变态还有一定距离,不必担心。” 小篆和唠叨“哈哈”干笑两声,锦曦也笑了,看着他:“师兄,你这个笑话实在是太冷了。” “现在怎么办?”冷面问。 许湳柏先开口:“我的意见是继续跟踪观察。如果从犯罪心理学角度,我们需要更多行为证据,才能判断谁是杀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看起来最像的一个,也许根本就不是;而看起来最不像的,也许就是隐藏最深的人。我们不能根据今天简短的审讯,就草草下判断,那样太不严谨。” 锦曦点头表示赞同,下意识看向韩沉。 搜寻之前,并没料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三个嫌疑人,尽管性格各异,但是或多或少都符合心理画像;都跟受害者有过交集;因为事发在周末晚上,又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无形中,他们好像有某种潜在的关联。 这令锦曦感觉,这个案子,并不像最初以为的连环杀人案,那么简单。 而且,找到这三个嫌疑人的过程,是不是太“顺”了一点? 正想着,就听韩沉开口:“冷面,去安排一下,让他们三人‘意外’碰个面。但不要给他们交谈的机会。” 锦曦眼睛一亮:好办法。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精神一振。许湳柏则浅浅笑着,看着韩沉,似乎也目露赞赏。 —— 监控室内,黑盾组一行人静坐着。 看着监控画面里,金兰亨、蒋子怿、司徒熠,被民警从不同的房间带出来,走向同一个走廊拐角。 三个神色看起来都很正常。金兰亨还在小声跟身旁民警说话,企图打探关于案件的更多信息;而蒋子怿和司徒熠都沉默着。 很快,就走到了拐角。 三个人同时走了出来。看到彼此,同时一怔。 然后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跟着身旁的警察继续走了。 “靠,老大,不会跟上个案子一样,是集体作案吧?”唠叨紧盯着屏幕开口。 韩沉没答。 然而小篆的思维却更发散:“难道又有人效仿t,成为了惩罚者,暗中揭露了他们三个的罪行?” 一直沉 默的许湳柏则与锦曦对视一眼,笑了笑说:“要是接连出现两个t,岚市今年也是不太平了。” 韩沉沉吟片刻,说:“做这些假设没有意义,反而会令我们陷入误区。继续寻找证据,派人24小时跟踪他们。” 第五十八章 我心沉迷 这天,韩沉和白锦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对三名嫌疑人的跟踪监控已经布置好,明天他俩也要开始轮班。案情能否快速取得突破,就要看接下来的进展了。 两日未归的屋子,处处仿佛透着清冷。韩沉大概也是累极,脱了外套、换了拖鞋,就坐在沙发上没有动。锦曦瞧着他的侧脸,也有点心疼,没有凑过去吵他。她这两天都有睡,精力挺旺盛,想了想,走到阳台打开热水器。热水器下方就是洗衣机,她直接把外套和薄毛衫脱下来,只穿件圆领长袖t恤。 再次走进客厅,就见韩沉依旧坐在原处,单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刚两天时间,在韩沉的带领下,刑警队能够锁定嫌疑人,已经是非常重大的突破了。而锦曦也算是印证了外界传闻——他查起案来,真是不要命。连续两天不睡,头疼就吃止疼药。 丝丝缕缕柔软的情绪漫过心头。锦曦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他是否又在想案子的事? 尽管平时有些少爷脾性,但工作起来,他却完全是个正直而坚韧的男人。 正想着,就见韩沉抬眸朝她看过来。 四目凝视,他的目光明显下移,落在她的黑色贴身t恤上。 “我打算洗澡呢。要不你先洗?”锦曦问。 韩沉的目光回到她脸上。 “一起?”他轻声问。 锦曦的心跳仿佛随着他的声音漏掉一拍:“……你想得美。” 他靠在沙发里,望着她笑了。锦曦赶紧转身,推门进了浴室,又打了个声音清脆的反锁。望着镜中脸颊微红的女人,也笑了。 什么正直坚韧!都累成那样了,对她还这么放肆啊。 水声淅淅沥沥,锦曦安静地洗着,听着客厅也没有动静。估计他还在休息呢。 很快就洗完了。她拿毛巾擦干了头发和身上,跨出淋浴间,却忽然愣住了。 没拿换洗衣服。 刚才被韩沉那么一撩,她非常果断非常机敏地闪身进来了,完全忘了这一茬…… 望着换下来的脏衣服,今天她出了几身汗,要她再穿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她只好走到门边,打开了一条缝:“韩沉?” “嗯?”沙发方向传来他的声音。 锦曦的脸热了起来,声音却 相当淡定自若:“我没拿换洗衣服,去帮我拿一下,就在你房间最右边那格柜子里。”她关上门。 韩沉没有回答。 静了几秒钟,锦曦听到他起身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走向了卧室。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近。 锦曦的脸红了。 “开门。”他在外面低声说,影子映在门上。 锦曦又将门打开一条缝。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然后就看到他的手臂伸进来,递过来几件衣服。锦曦立刻接过,他的手又退了出去。 锦曦再次关上门,心情稍稍一松,笑着说:“谢谢。” 韩沉没答。 他站在门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狭窄的门缝里,他将衣物递进去。女人的手伸过来,还带着湿湿的水汽,看起来异常白皙柔嫩。明明只看到了一截裸露的手臂,却叫人心头无声一荡。 锦曦正把长裤往身上套,忽然察觉到不对劲。转头望去,才发觉韩沉的影子,还清晰映在门上。 他一直站在门口,还没走? 锦曦的心跳莫名就加快了,条件反射伸手,把门打了反锁。 结果就听到他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以为打反锁有用?我有钥匙。” 锦曦:“……”她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你站在门口不走干什么?” 他却沉默了一会儿。 “锦曦,赌约我认输,好不好?”低沉的嗓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温软。 锦曦很意外:“为什么?” 这实在是不像他会提出的建议啊。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结果,就听到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因为我现在就想要一个结果。” 锦曦一怔。 某种氤氲的热气,瞬间笼罩住她的脸,弥漫她的全身。 因为他说…… 我要你陪我一起做梦。 我现在就想要一个结果。 他的话语,就像水波,开始反复在她心头激荡。静默良久,她一把拉开门,红着脸,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想得美!”她经过他时,丢下这句话。然后就感觉到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腰间一紧,已经被他拉进怀里,动弹不得。 他低 头看着她,目光幽黑。 “我就是想得美。” 锦曦很紧张,可他的话又让她有点想笑。看着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和衬衫上不知哪里蹭到的污渍,瞬间如获救兵,嫌弃地将他一推:“赶紧去洗澡,臭死了!”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韩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她一眼,手在她腰上重重捏了一把,这才松开她。 “等我。”他转身进了浴室。 锦曦看着浴室门关上,心跳却更快了。哪能真的等着他啊?红着脸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最后干脆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坐下来。 给他买天麻……以及定猪脑。 韩沉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时,就看到她正襟危坐在书房里,神色格外专注。 身体的火似乎被水浇熄了不少,但内心的冲动却丝毫没有减弱。他声色不动地走到她身后,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跟她一起看着屏幕:“在干什么?” 他的身体有清淡的沐浴液的气味,隔着薄薄的衣物,也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暖意。锦曦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变得敏感起来,脖子也有点僵,没有回头答:“不是跟你说过吗?在给你买天麻啊。”猪脑她暂时没敢说。 韩沉看了她一会儿,低头就沿着她的长发和脸颊,一路往下亲了起来。 这是个格外温柔绵长的吻,锦曦不知何时就把鼠标扔掉了,电脑也推到一旁。只感觉韩沉的唇舌沿着她脖子的曲线,一路往下。衣衫也被他解开,温热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她靠在椅子里,望着他黑色的发梢,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她一眼,就将她打横抱起,走向了主卧。 刚一沾床,他的身体就压了上来。他的衣服还没脱,她的也只是半褪。拥抱、抚摸、亲吻,两个人的身体无声地依偎紧贴着。空气里全是躁动的气息,缠绕着彼此的指端和皮肤。 某种压抑许久的情绪和渴望,仿佛就要被点燃。而对彼此身体的依恋感,却前所未有的强烈着。 “你不是很累吗……”锦曦小声问。 “嗯……”韩沉的确也已累极,低头看着她,“先亲一会儿。睡醒了再做,好不好?” 锦曦没答,睫毛微颤,看着他的胸口。 他低头又吻了下来。 几乎是极端意乱情迷之时,她放在床畔的手机却响了。韩沉松开她,长吐了口气,倒在 一旁。锦曦跟只刺猬似的,微微蜷缩着,伸手摸过来手机。 是许湳柏打来的电话。 锦曦平稳了一下呼吸,坐了起来。 “你好师兄。” 然后就感觉躺在床上的韩沉,始终看着自己。 许湳柏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润含笑:“师妹,你有没有学过测谎?” 锦曦答:“没有。” “那正好,我可以带你做。我已经设计了一套测谎题,发到你邮箱了。你现在在电脑前吗?看一下。” “哦好的。”锦曦看一眼韩沉,他也正望着她。四目一对,他眼中有浅浅的笑。 这笑令锦曦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也有些心不在焉地起身,走到书房将笔记本拿过来,打开邮箱。 许湳柏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才问:“收到了。” 锦曦:“收到了。” “你看一下,今晚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回复?”他说,“我想这套测谎题可以用在对三个嫌疑人的甄别上。” 看到这么专业的内容,锦曦的注意力倒是立刻被吸引了,答:“好的,非常感谢你。” 挂了电话,就听到韩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几分慵懒:“小师妹?” 锦曦嘴角微弯:“怎么,不行啊?”鼠标缓缓滑动了几下,她说:“你想叫我什么?” 小白?小曦? “老婆。” 锦曦动作一顿,这么常见的称呼,却叫她的心无声一颤。 以前,他是不是也是这么叫她呢? 因为他们早已将对方视为这一生的另一半。 而韩沉看着她静静不动的背影,刚刚吐出的“老婆”二字,却像一股热流,灼烫着他的心口。 因为失去的人,终于又找了回来。就在他的面前,每一天每一刻,触手可及。可以就像这些天一样,跟他呆在一起,让他触碰,让他凝视,让他亲吻。 韩沉缓缓抬起手,搭在自己额头上,望着她的背影,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早点让徐司白断了念想,否则我容不下他。” 锦曦哪里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一茬。想必是那天徐司白进组后,他就不太高兴了。这也是锦曦头疼的事,想了想答:“其实他应该知道了。” 韩沉没答。 过了一会儿,锦曦看完测谎题,回复邮件给许湳柏后,一回头,却见他就这么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锦曦没动,安静地望了他好久,这才起身为他盖好被子,在他身旁躺下,抱住了他。 这一觉两人竟然睡到了八点多,上班都快要迟到。醒来后,锦曦莫名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他笑,韩沉看她一眼,也没说话,直接在被子里上下其手一番,气得锦曦连刷牙的时候,还在抬腿踢他。 一进办公室,就听冷面报告了一条重要消息:“查出来了。三名嫌疑人,都是市内某家夜总会的顶级vip会员。”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不许骂我憋男主,要知道现在是河蟹时期,本章“几乎是极端意乱情迷之时,她放在床畔的手机却响了。”这句话,如果在以前,那就还可以扩充2000字,你们懂的。也就是说,男女主x了,也o了,除了xxoo,几乎都做了。所以,这其实是非常有内涵的一章!其次,最近数据和订阅都没掉,甚至还在涨,可是……评论怎么就这么少呢?老墨好伤心啊~你们不评论,我哪有鸡血可打啊哎~走了,明天更新暂定晚8点,因为我也不知道几点能写完,看我微博通知吧~ 第五十九章 他的面目(上) 夜色弥漫。 坐落在cbd附近的酒吧街,仿佛也沾染着几分金贵矜持的气质。道路两旁的霓虹不会太刺眼,音乐也不会太喧嚣。周遭树影掩映,像个繁华的幻境。 唠叨、冷面、小篆都坐在韩沉的车里,望着不远处最高的那座“晶都私人会所”。与周围的酒吧相比,方方正正的会所显得更静谧和低调。唯有一楼大堂灯光璀璨,不断有车在会所门口停下,下车的大多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偶尔也有女人。 唠叨盯着会所门口的停车场,啧啧有声:“好家伙,都是好车啊,卡宴、宝马、克莱斯勒……最次最次也是帕萨特。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啊。” 今早,在得知三名嫌疑人都与这间会所有关后,警方立刻对会所进行调查,同时扣留了会所的负责人。 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经过一番彻查,警方发现会所的经营模式,竟然是合法合规的。没有坐台小姐,也没有淫~秽色情活动。这里真的只是个喝茶、跳舞、聊天的地方,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是呢,会员的准入门槛很高,男会员必须名下资产三百万以上,女会员必须高学历、职业体面、容貌姣好。 至于男女会员们离开会所之后干什么…… “那我们怎么能干涉客人的私生活呢?”会所老板这么说。 所以这个社会有些事情,你说它是黑就是黑,你说它是白就是白。而越到高的社会阶层,这种浑浊感也许更加冠冕堂皇,也更浓烈。 为免打草惊蛇,警方的这些调查行动都是秘密的。因此今晚,会所依旧照常营业,甚至照常举行本月的会员日活动。而根据会所的预约记录,金兰亨、蒋子怿、司徒熠三人都会来。 几个人又等了一会儿,小篆嘀咕:“小白怎么还没来啊?” 唠叨低笑:“她不得好好打扮一番,换条裙子什么的。要不就平时那样混进会所里,一看就是个女汉子。” 其他几人都笑了。韩沉也微微一笑,手搭在车门上,望着窗外。 忽然,他的目光被路旁的一个女人吸引住了。 女人刚下出租车,穿着条宝蓝色的齐膝裙子,外面是件白色短外套。穿着高跟鞋,露出骨肉均匀的小腿。略卷的长发披落肩头,脸上戴着副墨镜。 韩沉的手在车门上一下下敲着,看着她走近。 唠叨坐在后座窗边,也看到了女人,不由得感叹:“瞧这女的,打扮得 跟明星似的,真好看。” 冷面和小篆也望过去,冷面点点头,小篆也附和:“气质真好啊!” 韩沉嘴角微微一弯。 然后四个人就一起看着女人娉娉婷婷走过车前,绕到副驾,一把拉开门,将精致的手提包往里随便一丢,猫腰坐进来,摘下墨镜,转头笑眯眯望着他们:“呦,不会没认出来吧?” 唠叨、冷面、小篆:“……” 锦曦又转头看着韩沉:“你认出来没?” 韩沉侧眸看她一眼。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轻淡的嗓音。 锦曦抿了抿嘴,脸上若无其事。 后座三人,都假装没听出什么端倪。尤其是唠叨,自觉肩负着替他俩保守和掩饰秘密的责任,于是马上岔开话题:“小白,你从哪儿借来这么套好衣服,没见你穿过啊。” 锦曦“切”了一声:“借?唠叨,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身为女人,好歹也是有几套‘战服’的,参加同学婚礼、应付重要场合,撑门面啊。”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全笑了。 今天的任务,是以vip会员身份,潜入会所。查清楚会所里是否有什么猫腻,同时近距离观察三名嫌疑人。因为会所分为男宾和女宾部,所以需要一男一女两个人参加。 女宾当然不让就是白锦曦了。而男宾人选…… 本来是不该韩沉这个组长出动的,但用锦曦的话说:冷面一看就是个忠肝义胆生人勿近,只差在额头刻一个“包青天”了;唠叨长得太秀气像个大学生。 “小篆更不必说……他一讲话就犯二,估计会被人丢出来吧。”锦曦感叹。 这话令小篆悲愤不已,但是又无言以对。 所以最后,看来看去,还是只能韩沉去。 “时间差不多了。”唠叨说。 锦曦点点头,又检查了一下领口上的针扣摄像头和监听器,然后看向韩沉。韩沉脱了夹克,他身上也安装了同样的设备,推门下车:“走吧。” 锦曦走到他身旁,又打量了他几眼。还真是……她盛装打扮了半天,而他就把外套一脱,穿着平时的暗色衬衣和休闲长裤,手往裤兜里一插,简简单单。却怎么看怎么像公子哥。 哦,他本来就是公子哥。 —— 两人是从男宾和女宾通道,分别进入会所的。 锦曦一进女宾部,就看得眼花缭乱。这里的环境非常好,雕廊画壁、绿植喷泉,人走在其中,倒像是误入了古时的庭院。沿着白色浮雕墙面往前走,很快到了休憩区。人不多,统共也就二十来个年轻女人,全都打扮入时,坐在小方桌前,喝着红茶聊着天。看到锦曦走来,只是抬抬眼,打量一番。而周围是很多开放的衣橱和鞋柜,挂的全是名牌,女人们可以随意挑选服饰搭配,然后出去“见客”。 看到这一幕,锦曦默然。 能把拉皮条干得这么有格调有档次,这间会所的老板也是个人才啊。 而之前的三位女受害者,也是这里的会员。眼前这些衣香鬓影的“优质女人”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为变态杀人魔的备选目标。 很快就到了九点,外间响起音乐声。女人们三三两两言笑晏晏都走了出去,锦曦也混在其中。 一出来,就是大厅。 灯光绚烂,舞池里只有四五对男女在跳舞。周围的雅座里,许多人分散坐着。看起来倒与普通酒吧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欧洲宫廷式的座椅、白丝绒地毯……还有每桌上放着的酒,无一处不奢华,无一处不精致。 因为人太多,光线又在闪烁,锦曦一时没看到韩沉在哪儿,便在中央的吧台旁找了个位子,点了杯饮料,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就找到了韩沉。 他坐在角落的一处卡座里,不过,身边隔着两个位置,还坐了个女人。 锦曦便咬着吸管,远远看着他们。只见那女人望着韩沉,笑得很温婉,正在说话。而韩沉单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那模样要多酷有多酷,要多帅有多帅。也难怪这么短的时间,就有女人贴上去。 他抬眸看向女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女人就笑笑,起身走了。 然后像是若有所觉,他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锦曦微微一笑。看来他对于拒绝别的女人这种事,已经非常驾轻就熟了啊。 他低头拿出手机。 锦曦很快收到短信,只有两个字:“过来。” 今天他们的任务只是伺机观察,又不需要“融入”这些互相狩猎的男男女女。锦曦当然乐意跟他呆在一块。端起饮料刚要起身,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略为耳熟的声音:“我好像没见过你。赏脸一起喝杯酒吗?” 锦曦一口水就呛在喉咙里,连 咳几声,这才擦了擦嘴,有些无奈地转头。 来人满脸笑意,手撑在吧台上看着她,手腕上的金表闪闪发光。 正是第一名嫌疑人,金兰亨。 第六十章 他的面目(下) 白锦曦眨了眨眼。 既然人送上门了,她哪里还有避开的道理。胳膊往吧台上一搭,冲着他笑了:“好啊。” 会所之外、路虎车里,小篆三人望着监控画面里,金兰亨放大的笑脸,全都提高了警惕。而会所之内,与锦曦相隔不远的韩沉,看着这一幕,静坐不动。 金兰亨在锦曦身旁坐下,还伸手解开了衬衫顶端的扣子,敞开领口。同样的动作,平时锦曦看韩沉做,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可现在看着金兰亨略黑的皮肤和不太长的脖子…… 她默默地端起饮料又喝了一口。 “我姓金,金兰亨。在金氏建材管一些事情。”金兰亨云淡风轻地说,然后看着锦曦,似乎在等她受宠若惊的反应。 而锦曦也没辜负他的期待,伸手略略挡了一下自己的嘴表示惊讶:“你就是金氏建材的金少?” 这让金兰亨很受用,又将锦曦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更觉满意,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哦。”锦曦又咬住吸管,“我叫周小篆。” 路虎车里,周小篆一口水喷了出来,只喷得满屏幕都是:“她为什么说我的名字!”冷面莞尔,唠叨哈哈大笑。只见那金兰亨微一沉吟,绽开笑容:“小篆……小篆……真是个乖巧动听的好名字。” 锦曦也乐了,点点头:“过奖。” 两人都想着打蛇随棍上,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聊得更加热络。不过跟他瞎扯之余,锦曦倒是注意到前方不远处舞池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滑了进去。 正是第二名嫌疑人——蒋子怿。锦曦目光流转,跟角落里静守不动的韩沉交换了个眼神。 “小篆,能请你跳支舞吗?”金兰亨问。 锦曦感觉跟他周旋得也差不多了,于是懒懒地伸手托住下巴,笑望着他:“金少,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酒还没喝,就跳舞啊?” “哦当然当然,来,小篆想喝什么,随便点吧。”他打了个响指,叫来调酒师。 调酒师递来张非常精致的素白色酒水单,上面没有标价格。不过锦曦之前有看过会所资料,这里酒水大多在百元到上千元一杯,开瓶则更贵。她慢慢地看着,就听金兰亨笑道:“要不来两杯玛格丽特?” 这酒锦曦有印象,好像是两百一杯。锦曦把心一横,指着酒水单最下方的“梦幻嘉年华”说:“金少,你要真想跟我喝酒,就喝这个。 喝了我才跟你跳舞。” 金兰亨似乎有些意外,望着锦曦笑了笑,一时竟没答话。 锦曦依旧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要知道所谓“梦幻嘉年华”,并非一种酒,而是将此刻全场人喝的酒全部买单。一轮下来,少说也得上万,多的动辄数十万。听说之前也屡屡有大佬在这里,为搏红颜一笑而耍这种阔气。锦曦如果是爱慕虚荣、想要钓大方金主的女人,提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只不过……她让金兰亨明显为了难。 他看着她半晌,笑了:“小篆,咱何必烧钱给别人花呢?你金哥哥我可不是乱花钱的冤大头,一分钱一分货,不干那虚张声势还没好处的事。你要真想喝好酒,先陪哥哥跳几支舞。等咱们真有了深入接触,关系熟了,还不什么钱都给你花?”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小姐,我还什么甜头都没拿到呢,想要我砸钱,你也得先表示点诚意。 锦曦也笑了,但是那种带着讥讽地笑,不冷不热地说:“金少,我也跟你直说。打肿脸充胖子的男人我见得多了,要是一轮嘉年华都请不起,这样的男人,我瞧不上。你要请不起,也别勉强啊。你当女人都想倒贴你啊?你当女人都喜欢你啊?说实在的,畏畏缩缩,还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看久了,都让女人恶心!” 这一番尖酸刻薄甚至带着明显侮辱性的话,来得实在有些突然。金兰亨一下子都愣住了。 会所之外,小篆三人也是一怔。唠叨小声嘀咕:“小白想干嘛啊?撩虎须啊这是!” 白锦曦的确就是在撩虎须。骂完这一通后,她看似优雅端坐,实则全身戒备。万一金兰亨拿饮料泼她,甚至直接大打出手,她都做好了立马跑路的准备。 谁知金兰亨静默半晌,叹了口气,不仅没生气,反而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说:“小篆,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要在这个圈子玩的男人,大多有钱,但是像我这样有真心的,没几个。我不肯请你嘉年华,又有什么不对呢?我们还不熟,我就跟个傻~逼似的为你乱撒钱,换你,你愿意吗?将心比心啊妹妹。我当然要看到你对我也有心,才能为你花钱,对不对?” 这一番语重心长,把锦曦都说得无言以对。见她还是不说话,金兰亨大概也是自尊心有些受伤,起身站起来:“既然谈不来,我也只能惋惜我们俩的缘分了。祝你今晚玩得开心。”见白锦曦还不挽留,他只得往继续往别处走了。 锦曦 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微微一笑,转头叫住他:“等等,金兰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金兰亨依旧很有风度,笑了:“小篆尽管问。” “你喜不喜欢蹦极、跳伞?” 金兰亨微愣,摇头:“不喜欢。我更喜欢高尔夫、游泳,这样稳重又健康的运动。” 锦曦冲他甜甜一笑,挥挥手:“好,再见。” 金兰亨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锦曦见他走远,才从吧台的高脚椅跳下来,端起饮料,朝韩沉走去。 韩沉已经等很久了。 灯光闪烁,会所里有些热,她已将白色外套脱下,露出整条宝蓝色的裙子。身体曲线清晰柔滑。乌黑长发披在肩上,衬得脸越发楚楚动人。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映着灯光,带着点点笑意,显得又聪明又得意。 韩沉看着她走近,慢慢笑了。 锦曦也笑。等到了卡座外,眼珠一转,看看周围还有人,便不紧不慢开口:“帅哥,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 锦曦对周遭这种看似清雅高贵、实则浑浊不堪的环境,早已有些抵触和反感。于是一屁股直接坐进他怀里,浑身一松。 韩沉看她一眼,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肩上。 两人都没出声,这么坐了一会儿,锦曦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坏了……她忘了两人身上都有摄像头,而画面另一端,除了知情的冷面和小篆,还有唠叨呢! 而画面另一端…… 小篆和冷面看到两人那么自然地相拥而坐,都没出声。唠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嗯……老大和小白,掩饰得真好,太敬业了。” 冷面:“……嗯。” 小篆:“是啊是啊。” 会所内。 灯光依然在闪动,滑入舞池的男男女女越来越多,而音乐仿佛随着人的情绪,也变得摇滚激烈了不少。锦曦放眼望去,许多雅座里,一对对男女坐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还有极漂亮的女人,坐在几个男人中间,巧笑倩兮地聊着天。但是绝没有任何污秽不堪的画面出现,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有收获吗?”韩沉在她耳边轻声问。 “嗯,刚才聊得很有收获。” 人多耳杂,韩沉就不再问了。 “所以……”锦曦 轻声开口,“你若当这里是个聊天喝酒的地方,它就是个酒吧;你若当它是猎艳的场所,就能在这里猎艳;你若当它是为富豪提供新鲜女人的地方,它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嗯。” “你以前在北京去过这种地方吗?韩少?”锦曦笑看着身旁的男人。 韩沉也侧眸看着她,瞳仁漆黑幽沉。 结果就感觉到他的手忽然滑落到她腰间,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重重掐了一把。 她吃痛,可又不能叫唤,只得瞪着他。 “你说呢?我以前的女朋友,会不会让我去?”他嗓音轻慢。 锦曦唇角一弯,低声道:“去你的。” 前方舞池传来一阵喧嚣声,两人都抬头望去。 这时,就听旁边有女人笑着说:“呦,是蒋疯子。”另外一个男人也笑得鄙夷:“他还真是疯啊,真把这里当酒吧了。” 旋转的灯光下,舞池里播放的正是一首快节奏的舞曲。而韩沉和锦曦昨天见到的、文质彬彬的蒋子怿,此刻正在舞池里,摇头晃脑快速扭动身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光锦曦,外面的唠叨等人,看着这样一个蒋子怿,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因为他真的跳得很疯狂,也很专业。领带解开了,只穿件衬衣,下身是条窄脚长裤,显得很潮。眼镜也摘下了,露出清俊白皙的脸。他随着音乐声,肆无忌惮地扭动着,动作相当大胆和性感,头重重地一点一点,又颓又拽。 在场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一晚上都是端着,哪会像他这么放肆。许多人就跟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可他全不在意,跳得更加投入。很快,倒是有女人进入舞池,跟他跳起了极其挑~逗的贴身舞,赢来了一片起哄声和叫好声。 “他还真是……放得开啊。”锦曦感叹。 韩沉也盯着蒋子怿,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原本快节奏的欢快舞曲结束,换成了一首较为悲怆激昂的歌曲。跟蒋子怿跳舞的女人走开了,留下他一人,低下头,静静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颇有兴致的看着他。 “又要疯了。”刚才旁边笑话他的男人开口。 音乐声变得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悲壮。 蒋子怿忽然抬头,脸上竟然呈现十分悲伤的神色,眼神也显得很空洞。众目睽睽下,他突然大声开口:“我在这里等待日 出;我在这里等待黎明; 我的前方一片寂静; 我的梦里没有声音。 我想要得到你的一次拥抱, 却抓不住你最后的幻影。 啊! 这一切如此可笑。 可笑的是我; 被放逐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全场一片哗然。紧接着,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好!蒋疯子!” “才子啊这是!又写诗了!” 很多人都在笑,可蒋子怿却盯着天花板,慢慢流下了泪水。转身,在一片嘈杂声中,身影很快没入灰影中不见。 锦曦一怔,转头跟韩沉对视一眼。 别说,这诗若是蒋子怿写的,写得还真不错。加之他刚才念得感情丰沛,那悲伤的情绪仿佛浸入了每一个词眼里,竟叫锦曦心中也有些戚戚。 她暗暗地想,今天晚上的收获,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这时,忽然感觉韩沉捏了一下她的手。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结果就看到第三名嫌疑人司徒熠,正从另一处雅座里起身,身旁,是一位身材窈窕的清秀女子。 女人挽着他的胳膊,而他低头朝她一笑,那容颜俊朗得叫人眼前一晃。 两人相携往出口走去。 走出一段,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司徒熠拥着女人的腰,转过头,朝韩沉和锦曦的方向看过来。 韩沉神色平静地与他对视,锦曦坦坦荡荡地盯着他,慢慢笑了。 他唇角笑意还未褪,像是什么也没看到,表情没什么变化,又转过脸去,拥着女人走了出去。 —— 十分钟后。 韩沉和锦曦回到了路虎车里。 “怎样怎样?有什么发现?”唠叨问,“现在我们怎么做?继续跟踪监视么?” 韩沉转头看着锦曦。 锦曦“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又故意瞥了韩沉一眼。 “以犯罪心理学的名义。”她朗声说,“我们可以排除其中两人的嫌疑。嫌疑犯,目前只剩下一个了!” 第六十一章 谁在变态(上) 金兰亨不是凶手。 他与变态杀手最显著的差别是:当我试图用言语激怒他时,他表现出的只有错愕,以及耐心的解释。他并没有太多情绪化的冲动,甚至可以说,心态特别好,自我调节能力很强。 如果是我们的凶手,对女人充满怨恨和愤怒,当被女人侮辱时,是绝不可能这么平静的。此外,金兰亨既不喜欢刺激的活动,还舍不得为女人花钱。你见过哪个变态杀手狩猎的时候,还跟女人斤斤计较、反复讲道理、非要得到甜头才肯砸钱?” 路虎在夜色里奔驰,白锦曦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引得车上众人全笑了。 小篆想了想问:“可是,这一切会不会是他的伪装呢?” 锦曦答:“不可能。一是我们的侦查行动,他们根本不知道,伪装的可能性很小;第二,有些事可以伪装:譬如我问他是否喜欢跳伞蹦极时,他可以出于戒备心理回答不喜欢。但刚才说的最关键一点:当他突然受到情绪刺激时,如果他是心理变态,那么他的情绪反应、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是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也藏不住的。但是刚刚金兰亨身上,我们完全没看到这样的反应。” 小篆冷面等人都点了点头。唠叨笑道:“小白,以前只当你是个犯罪心理熟练工种,没想到你独独对变态这么有研究啊!” 大伙儿都笑,锦曦也笑,眼睛却看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灯,若有所思。 韩沉侧眸看她一眼,没说话。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继续往前开去。 “第二个被排除的人是谁呢?”小篆又问,“我猜是司马熠!他看起来还是很有风度,给人印象很不错。那个蒋子怿一看就很扭曲变态,疯疯癫癫的,在人前却是一本正经。跟精神病似的,肯定是他!” 唠叨点头附和:“对,小篆小姐都觉得司马熠很有风度了,那一定不是他!” “噗……”锦曦笑出声,韩沉和冷面也莞尔。周小篆气死了,先给了唠叨一拳,又怒视副驾的锦曦:“小白!都是你!” 锦曦双手合十,朝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但主要是我不能说自己叫韩沉啊,这名字太爷们儿了。唠叨和冷面的名字我到现在也没记住啊。” 冷面、唠叨:“……” 小篆:“……哦,原来是这样。” “但是你说错了,第二被排除的人,恰恰是蒋子怿。”锦曦说,“他是否表现得疯疯癫癫暂时不论,但他最大的特点 ,是在跳舞、吟诗过程中表现出的丰沛、细腻的感情。虽然现在不知道,他为什么怀有这样的情绪,但那情绪是非常浓烈的,也是真挚的,所以具有感染力。那首诗的前后逻辑也很清楚。 而我之前说过,真正的心理变态,他的情感是非常浅薄的,因为他其实感觉不到人类的正常情感,所以才会麻木不仁、缺乏同情心。他平时或许可以伪装得很有同情心,譬如去做做慈善、表达一下悲伤哀思什么的,但是你要他表现出蒋子怿这么强烈、个性化的情感,他根本做不到。他会变得很僵硬,也很痛苦。 而且根据现场其他人的言语推断,蒋子怿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变态杀手要长时间伪装出本身不具备的浓烈情感,难于登天,也根本没必要。此外,你见过哪个变态杀手,喜欢在公众面前像个疯子一样表现自己?因为察觉到自己跟旁人不一样,他们在情感方面大多是内敛的,擅长掩饰自己。所以,如果真要说疯,蒋子怿是假疯,而变态杀手,才是真正的扭曲。” “那司马熠呢?”冷面问。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司马熠完全符合这宗案件嫌疑人的所有条件:英俊、风度翩翩、单身、多金,年少时家庭有变故,并且曾与警方起过冲突。他还擅长非常低调地寻找猎物,今晚几乎是不引任何人注意,就带了一个女人离场。而他的感觉也非常敏锐,能够察觉到我和韩沉的不同。”锦曦说,“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但现在的客观情况是,整个岚市,符合画像条件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像柯南道尔说过的那句话……” 她转头看着韩沉,而他的唇畔露出微笑。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车内五个人一起说道。 —— 这晚,三名嫌疑人再次被带回警局。 金兰亨是在独自一人步出会所时,被警方拦住的。他今天游荡全场,却一无所获。看到突然出现的警察,吃了一惊,无奈又沮丧地跟他们走了。 蒋子怿是跟一个女人在车上鬼混时,被警察敲了车窗带走的。 而司马熠……警方到他家别墅敲门时,他正在跟女人喝着红酒跳华尔兹。 凌晨一点,审讯室内。 第一个接受盘问的,依旧是金兰亨。 隔着玻璃望着他,锦曦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歉意,对韩沉说:“我跟你一块审讯他吧。” 韩沉看她一眼:“好。” 两人一块步入审讯室,就见金兰亨瞪着白锦曦,表情变了又变。 锦曦噗嗤一笑,说:“对不起啊金少。刚才在会所是侦查需要。” 金兰亨的脸有点红,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答:“没关系,我们市民,肯定是要对警察同志的工作支持的。” “开始吧。”韩沉的声音插进来,“姓名?” 这次对金兰亨的审讯十分简短,也直奔主题。韩沉直接向他道明,这次侦查与一宗杀人案有关。加之韩沉神色冰冷气场强大,金兰亨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对他们吐露,自己上次为什么表现得遮遮掩掩:“这位警花同志也看到了嘛,那个会所是吧,我经常在那里交朋友。但这个圈子的人,约定俗成都要低调,免得惹麻烦。你们说的9月11日那天晚上,我就跟会所认识的女朋友在一起,所以当时能不提就不提了。” 韩沉和锦曦对视一眼。 韩沉:“对方的姓名?” 金兰亨轻咳一声,报出了两个女人的名字。 审讯室外,唠叨等人看着这一幕,全都很无语。唠叨小声说:“这小子,真不要脸!” 对金兰亨的审讯很快结束了。 韩沉说:“出去办个手续,会有警车送你回家。” 金兰亨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打车。”起身又瞄一眼锦曦。 “哪个……警花同志,我能不能再问个问题?” 锦曦微笑看着他,对他格外温柔:“什么问题,金少尽管问。” “嘿嘿,你有没有男朋友?” 锦曦一怔,笑了,刚要回答,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韩沉将手里的笔一丢。 然后他抬头看着金兰亨:“你说呢?” 锦曦:“……” 金兰亨:“啊?” 他看看韩沉,又看看她,眼中终于闪过了然和尴尬,讪讪地推门出去,跟着另一名警员走了。 灯光明亮,室内恢复寂静。锦曦用手扶着额,挡住隔壁唠叨等人的视线,转头瞪着韩沉,小声说:“你干嘛那么说啊?!” 韩沉正低头翻着手里的笔录本,闻言也不抬头,长腿交叠坐着。 “我说什么了?” 他的确是什么都没说,但是…… 锦曦 :“混蛋啊!” 她不想再跟他交谈了! 而监控室内,三个人沉默半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唠叨毅然决然最先开口:“好吧,你们大概也看出来了。既然这件事今天终于被你们知道了,我也没办法了。作为黑盾组的一份子,我严肃地提出要求:这件事绝不可以告诉别人!” —— 相对于金兰亨来说,蒋子怿显得沉默很多,情绪也显得很暴躁和阴郁——毕竟是被人从车上叫出来的。 但是,在韩沉和锦曦道明缘由后,他露出讥讽的笑:“不在场证明?即使我说了那晚在干什么,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能给我作证的人,她根本不愿意出来露面,我也不想你们打扰她。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锦曦看着他,静默片刻。 “我在这里等待日出;我在这里等待黎明;我的前方一片寂静……” 蒋子怿霍然抬头看着她,听她把那首诗一字不漏背了出来。 “写得很好。”锦曦轻声说,此外,再无别的赞美之词。 然而蒋子怿听她背完诗,沉默许久,开口了:“9月11日,是我女朋友的生辰。她今年应该有28岁了,我们的儿子也该有3岁了。我一整晚都在家,跟她在一起。” —— 尽管蒋子怿没有旁人为他作证,但经查实,他的女友三年前车祸身亡,那天的确是她的生日。所以黑盾组众人选择相信他的话。 但白锦曦对蒋子怿也有了新的评价:“他现在虽然只是疯疯癫癫,但从他的话语言行来看,很可能已经出现精神分裂和妄想症。” 小篆:“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离变态不远了。” 众人默然。 繁华的城市,空虚的灵魂。我们都以为一生终将这样过去。结果有人活得庸庸碌碌,有人活得放肆而沉沦。但最终殊途同归,我们都失去了自己。 —— 审讯室外。 黑盾组五人,隔着玻璃,望着独坐在屋内的司马熠。 考究的西装、稍稍挽起的衬衫袖口,还有平静而英俊的面容。即使是半夜被警察从家中带来,并且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他看起来依然没有一丝凌乱和焦躁。 比起上一次,锦曦开始更加仔细地打量他。 他的脸很干净,皮肤白皙而紧绷。一看就是长期做面部护理,才会有这么好的皮肤;衬衫领口没有一点污渍,西装也熨烫得笔挺极了。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prada皮鞋里,穿的是质地极好的黑色袜子。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精致而一丝不苟。 而他面前桌上,放着小篆刚刚泡的一杯立顿红茶。茶已经冷了,但他一口也没喝。 现在,获得了那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本案的最大嫌疑人,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了。 “老大,现在怎么办?”唠叨问。 韩沉盯着司马熠,答:“再晾他一段时间。” 第六十二章 谁在变态(下) 夜色宁静。 锦曦等人忙着资料和口供的整理,韩沉一个人从办公室走出来,站在走廊里,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和城市里点缀的灯光。 静默片刻,他拿出手机。 手机里,有季白今晚发来的一条短信。 季白,正是他之前拜托,帮忙调查五年前北京所发生谋杀案资料的朋友。 “详细资料已发送至你邮箱。 无论你想做什么,谨慎,以及保护好你和你身边的人。 ——季白。” 韩沉打开邮箱。 邮件最开始,是季白写的一段话:“当年1至12月间,北京及其周边地区,共有64宗死亡案件,未被计入当年公安部的犯罪统计报告。对外公开的资料上,这些案件的起因不明、凶手不明。但公安部内部一份资料显示,这些谋杀案已经按照“结案”封存处理,受害者家属也已得到官方出面安抚。具体结案报告被列为机密,以我的权限,也看不到。” 韩沉望着这段话,久久地沉寂着。 再往下翻,就是64名受害者的详细资料、法医鉴定的死亡原因等。 看完后,韩沉将手机放回兜里,双手交握搭在栏杆上。静了一会儿,伸手到怀里摸烟。 摸了个空。 于是他的神色变得更加沉寂。 直至,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白锦曦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倚着栏杆,眺望远方。 “在想什么?”她问。 韩沉没答,只伸出手,将她肩膀搂住。 锦曦立刻回头看了眼,发现众人全都低头干活,也懒得管了。夜色清冷,她往他怀里一靠,蹭了蹭他的下巴。 静了一会儿,她开口:“韩沉,我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我对变态连环杀手的感触这么多?” “也许你以前,就是了不起的专家。”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温软无比,就像是在哄她。 锦曦弯了弯嘴角,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感觉的确蛮不同的,就好像自己熟悉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恢复。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一些东西,正慢慢变得清晰。” “我也有过这种感觉。”韩沉答,“四年前刚醒来时,接触一些大案,感觉也是陌生又熟悉的。但是几个案子后,一切就顺了。” “恢复?”锦曦嘴里跳出这个词 。 韩沉侧眸看她一眼。 “你一直呆在官湖派出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天就扫扫黄、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这几年过得懵懵懂懂,恢复得慢,也是正常。” 锦曦乐了:“去你的!我们所才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呢!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韩沉也笑,抬头看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锦曦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淡去了。 韩沉刚才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轻轻搅乱了她原本沉静的心湖。 你一直呆在官湖派出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恢复得慢,也是正常。 可如果正是因为在基层派出所,令她所谓的“恢复”变慢了。那么她曾经的对变态杀人案的敏感和相关知识,又是在哪里培养出来的? 在全国都排不上名的沙湖警校? 这不正是韩沉平时所说的“逻辑悖论”? 异样的疑惑感涌上心头。可锦曦一时又理不清楚端倪。只能抬头,望着韩沉。 而韩沉也看着怀中的女人。 星光隐约映照着她的脸,而他掌中的长发,如同绸缎般柔软。她的眉目是这样清晰,清澈的眼乌黑沉湛,像是蕴藏着千言万语。 而她还穿着去会所的那身衣服,宝蓝色的裙子勾勒出顺滑的曲线,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生动。 韩沉静默片刻。 “亲一下。” 锦曦倒是笑了:“你搞清楚我们在哪儿啊?还亲。” 韩沉回头看了一眼,结果果然看到办公室里,有人飞快把头缩了回去。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将她的手一拉,就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去哪儿啊?”锦曦嘀咕。 “找个没人的地方。”他答得干脆。 锦曦闻言扭头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两人闪身就到了昏暗无人的楼梯拐角。锦曦低声笑了,韩沉自己背靠着墙,抱着她,低头就亲下来。 “咱俩都不是小孩子了,干嘛做这种事!”她含糊说道。 结果他含住她的唇,重重吸了口,然后耳语道:“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兑现。” 锦曦心头一跳,过了一会儿轻声答:“我没忘。可是……那天没兑现,不是因为你体力不足吗?” 韩沉的唇立刻移开,盯着她。 锦曦也笑眯眯 地望着他。 然后臀上又被他重重掐了一把。 “丝……”锦曦抽气,“你干嘛呀!” “体力好不好……”他低头咬她的耳朵,“你不试就知道?” 这话讲得实在露骨,锦曦脸上一热。他却已再次封堵住她的唇,不叫她再胡说八道。 楼梯里一片昏暗,头顶的天空星光稀疏。两人就这么亲着,却仿佛怎么亲近也不够。恍恍惚惚间,都只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曾经多少个日出日落的时分,他们也是这样,躲开旁人的打扰,热烈而放肆的拥吻着。他们同样骄傲,也同样为爱痴狂。那么炽烈的青春,没有一丝彷徨,也没有半点犹豫,只知非你不可,只知要跟眼前这个人,白头到老。 被唤醒的深埋心底的情绪太过强烈,吻着吻着,锦曦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韩沉……我们当初怎么就分开了?” 韩沉的手指轻抚过她脸颊的泪,也停止了亲吻,而是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长久地依偎着,一动不动。 直至,楼梯下方的灯忽然亮起。 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上来。 韩沉放开她,但依旧牵着她的手。而因为眼睛有些难受,锦曦便没有转身,背对着来人,看着韩沉的胸口。 一身休闲的许湳柏,拾阶而上。抬头看到他俩,微微一怔,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停,笑了:“韩组长,小师妹。” 锦曦把手抽回来,转身看着他,神色不变地笑了笑:“师兄,你怎么大半夜来了?” 许湳柏像是什么也没看到,微笑走到两人身旁,答:“今天白天一直在忙学校的事,听说你们锁定了嫌疑犯,我估计肯定连夜审讯,所以就赶过来了。” 韩沉和锦曦将他带到审讯室,隔着玻璃看着依旧被“晾着”的司徒熠。 “所以说……”许湳柏问道,“现在只是利用画像确定了嫌疑人,但他的犯罪证据,还需要收集?” 锦曦点点头。 许湳柏微微一笑,看他俩一眼,说:“那就先让我为你们提供一项间接证据吧。” 韩沉眉目不动,锦曦却笑了:“好。” 许湳柏转头再次看着司徒熠:“等你们审讯完之后,我就对他进行一次测谎。” 第六十三章 生为怪物 凌晨四点,对司徒熠的审讯正式开始。 对于韩沉选择的这个时间点,锦曦认为:很无耻也很合理,符合优秀刑警的一贯作风。因为晾了人家一晚上,这正是人困乏到极点的时刻。 然而,司徒熠还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灯光明亮的房间里,韩沉和白锦曦在他面前坐下。而他微微一笑,尽管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很清亮,整个人看起来依旧风度翩翩、精神防线完全没有松动的痕迹。 “你们好。”他甚至还率先跟他们打招呼。 锦曦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隽黑、含笑,眉梢眼底都是湛湛的温柔。加之容貌确实漂亮,被这样的男人注视着,连锦曦都难免心头一跳。 真是……妖孽啊。 韩沉的审问开始了。 “姓名?” “司徒熠。”他答,“复姓司徒,单名火羽白,熠。” 韩沉又循惯例问了些基本情况,他都一一作答,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叶想晴、周似锦分别于上月7号、本月11日被人杀害。你的手机通讯录里有她们两人。你跟她们是什么关系?” 司徒熠微怔。这个表情看起来着实相当自然,眉头微蹙,瞳仁里也有刹那的失神。更令人觉得他这个人温柔如春风一般。 “只是普通朋友。”他答,“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原因被人杀的?凶手抓到了吗?” 韩沉没有搭理他的话,笑了笑,往椅子里一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我们怀疑是你杀了她们。” 锦曦哪想到韩沉的审讯风格这么峰回路转,一下子直入主题。 但这个方式居然是有效的,因为司徒熠的表情变得很值得人玩味。 他的表情很平静。片刻的沉默后,甚至还笑了。 那笑依旧英俊动人,但锦曦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极快地闪过有些得意的神色。就好像自己掩藏许久的秘密,终于被人发现。可他不仅不紧张,反而因为他们的反应,乐在其中。 这样一个狡猾的、甚至带着几分恶作剧意味的笑,跟他之前表现出的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然而锦曦心里很清楚,这样细微的表情,才是一个心理变态者藏不住的情绪反应。 他答:“我知道你们这么怀疑,否则不会把我连夜带回 警局审问。但是我确实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把这件事跟我联系在一起?与我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的确有一些,但是交往都不深。我甚至不记得她们俩具体的样貌。我今天对警方的行为非常失望,因为你们怀疑了一个无辜的人。今晚跟我一起的小姐她怎么样?你们没有把她带回来吧?一定吓到她了。总之,我跟这两宗谋杀案没关系,清者自清,你们随便调查,反正我跟这件事没关系。” 韩沉看一眼锦曦,锦曦会意,浅浅笑了笑,开口:“司徒先生,如果不是你杀的。你认为,是什么样的凶手,杀了她们呢?” 司徒熠看着她,也慢慢笑了。 “我不清楚。但是我想,杀人无外乎几种原因:仇杀、情杀、经济纠纷。我建议你们可以从这些角度调查。说不定会找到她们共同的债主。” 锦曦笑意更深:“你还漏了一样。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以折磨他人、掠夺生命为乐。说不准她们是被这样的人杀的。你认为呢?” 司徒熠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轻轻交握,那眼睛更加含笑地望着锦曦,竟显得含情脉脉。 “是啊,说不准。”他答,“虽然说,不同的人追求的人生价值不同。但我认为,生命是用来爱惜的,而不是用来杀戮的。尤其是女人。无法理解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她们,真的非常可惜。” 审讯室隔间里,唠叨等人和许湳柏一起看着整个过程。这时唠叨感叹:“真是要疯了,他俩居然跟一个变态聊得这么心平气和。” 小篆也点点头。 许湳柏却笑了,说:“师妹很快就不会让他心平气和了。” 唠叨等人都是一怔。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锦曦盯着司徒熠的眼睛,话锋一转:“岂止是可惜。反复虐待她们的身体、长时间的折磨。这样的凶手,内心必然极度混乱。他憎恨女人,可是对男女关系又感到自卑,才会变得这么变态。那些女人,死之前一定也非常憎恨他,觉得他禽兽不如,你说是不是?” 这话有些尖刻,可司徒熠安静了一会儿,并没有被激怒,反而还是笑了。 “我平时看书很杂,也读过心理学方面的书。其实这个问题要两分地看。任何人的情感,本身都是复杂的,爱和恨,本来就分得没那么清楚。尤其是女人。我们看变态杀手,会觉得他很肮脏。可对于他本人来说,也许他并没有肮脏的念头,他只是出于内心的某种渴望。他这么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错的。 也许用正常的社会伦常道德观,我们应该批判他。但在他的世界里,他又有什么错呢?” 这话一出,唠叨等人尽皆哗然。 “我靠!”唠叨喃喃,“总算知道了,这人的想法也太变态了吧?居然就这么说出来,真是狂妄啊。” 小篆也说:“许教授不愧是专家,锦曦打算采取什么审讯策略,你都能提前预知!” 许湳柏笑了笑,眼睛却盯着司徒熠,沉寂不语。 就在这时,锦曦却笑了,是那种非常冷漠非常鄙夷的笑:“你说错了,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意识到自己的错,也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无辜。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应该有的样子——日常生活里,他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欲望,他在杀人时表现得有多张狂,平时就有多畏缩和胆小如鼠;他在人群中不断寻找猎物,但却只能靠着一张脸、金钱财富吸引女人,但他清楚,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女人真正的爱。因为女人一旦跟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怎么这么扭曲呢?他怎么像个神经病一样喜怒无常?原来他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光鲜,他的内心就是一团肮脏而龌龊的欲念!所以他总是被交往深入的女人抛弃,对不对?有再多金钱也没用!或许女人被折磨临死前,会苦苦求饶。但是你其实看得很清楚对不对,她们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充满了憎恨,充满了恶心感,她们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对不对!” 审讯室内外,同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徒熠身上。 而他静坐不动,他的嘴角甚至还在笑。但那张英俊的脸,终于变得又红又白。他轻轻哼了一声,动了动嘴唇,但是又没讲出任何话。谁都能看出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怒气。而他放在桌上的双手,用力握了又握,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最终,他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了。表情很安静,但是却透着种阴鸷感。 “你才是怪物!”他朝锦曦吼道,“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神经病一样的女人!我没有杀她们!有证据就抓我,没证据就给我滚蛋!” —— 从审讯室出来后,锦曦没有立刻跟韩沉回办公室,而是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望着天边的晨色。 她觉得心理变态者,尤其是精神病态,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就像司徒熠。 表面看起来,就是一位完美先生:优雅、温柔、成熟,获得 身边所有人的赞美。 但当这层面具被戳破,露出的却是这样一个真实的他:幼稚、狡猾、冲动、狰狞。 就像个孩子。 也许分辨所有的精神病态者,都不是难事——不管他们的智商多高。因为这些特点,就像宿命注定一样,刻在他们的人格特征里,他们无法磨灭,也无法抵抗。 那么过去,她是否跟精神病态者,有过更激烈的对战? 才令现在的她,即使失去了一切记忆,却依旧感同身受。 —— 走回办公室时,就见韩沉一个人在里头,正靠在桌边打电话。 锦曦在自己座位坐下,到底有些疲惫,趴在桌上,睁着眼望着他。 “好,我知道了。”察觉到她的注视,韩沉很快挂了电话,走过来,低头看着她。 “有什么结论?”他问。 锦曦答:“极度的心理变态。符合一切典型特征:侃侃而谈却又逻辑混乱;喜欢恶作剧;甚至能跟我们讨论犯罪心理学,却毫无悔改之意;冲动易怒情绪难以控制……而且当谈及两名受害者时,他表现得很镇定,也很兴奋。他要不是变态杀手,我把脑袋割下来跟你当凳子坐。” 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男刑警们的豪放之语,她讲得理所当然,韩沉却看她一眼,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惩罚似地捏了一下她的后颈。 “怎么说话的?” 锦曦懒懒看他一眼:“管太宽。” 韩沉拉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将她肩膀轻轻一搂,低声问:“困了?” “还好。”锦曦脸枕在手臂里,侧头望着他,“司徒熠的家可以搜了吗?” “还在等搜查令。” 锦曦点头,又往他那边挪了挪,两个人靠得极近,她眨了眨眼说:“搜他的家,一定会有收获的。话说今天的审讯这么有价值,如果找到证据给他定了罪,是不是算我赢?” 韩沉也看着她,手指在她肩头敲了敲。 “是吗?”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接到冷面的电话,已经搜集到两样新的证据;一是经销那种护士服的某家商店的监控拍到,今年6月,司徒熠曾经去买过一套护士服。二是装修公司的线索已经查到,司徒熠位于白云山郊区的别墅,曾经做过非常严密的隔音装修,装修公司的负责人印象非常深刻。” 锦曦一怔,惊喜瞬间没过 心头。 “这样他还有什么话说!” 韩沉眼中也露出笑意:“这两样只是间接证据,不能给他定罪。只能说,他是凶手的几率,大大增加了。” 锦曦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太好了。” “嗯……太好了。”韩沉一把抓住她的手,重复她的话。那双漆黑的眼,就这么沉沉地望着她:“人是你审的,证据是我找的。最后如果抓了人,算你赢还是我赢?” 他的嗓音低沉而温软,带着这些日子惯有的诱惑意味。锦曦微赧,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听他又低声哄道:“或者,算我们俩一起赢的?” —— 忙里偷闲的短暂厮磨后,韩沉依旧神色淡然地回到自己座位,锦曦却是脸颊微红眉眼含笑,盈盈如水。 很快唠叨等人就回来了。 唠叨报告了另一个重要信息:“跟司徒熠相关的人:他的公司同事、他以前正式交往承认过的女朋友,上次被他打的那小子,还有他在那家会所比较熟悉的朋友,都请回来了。另外,许教授的测谎也快准备好了,说下午就可以开始。” 包括锦曦在内,大家都很振奋。因为对司徒熠身边人的询问,可以进一步验证他的特点,并且很有可能找到更多更直接的证据,从而给他定罪。而测谎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新事物,许湳柏的测谎在国内也非常出名,据说准确率非常高。他们也很期待看到结果。 韩沉点头:“先跟他们聊聊。” 第六十四章 君子守礼 首先接受询问的,是司徒熠的几个同事。 “司徒先生是我见过最和气,也最勤奋的人。部门员工都非常喜欢和尊敬他。” “谋杀案?这不可能。司徒总监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跟案件有关呢?” “虽然我不清楚警方是怎么做事的。但我敢以人格担保,司徒不会有问题。” …… 所有的供述,如出一辙。“好好先生”司徒熠,在日常工作里,挑不出任何明显瑕疵。 负责询问他们的,是唠叨。从审讯室走出来时,他的神色颇有些无奈。而锦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心。大多数人认为正确的事,难道一定就是对的?司徒熠跟他们在工作里肯定不会有太深的交往,维持住完美面具也在情理之中。”她微微一笑:“不过这更加印证了,他的变态程度之深啊……” 第二批询问的,是司徒熠在会所的几个朋友。他们同样是顶级vip客户,同样是这个城市的富二代或者金领人士。 但他们的供述,也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新信息。 “其实跟司徒只是认识,一起喝过几次酒,没有深交过。不过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大方、风趣、有品位,也很招女人喜欢。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缺点?有时候太较真了吧,衬衫袖口弄脏一点点,都要立刻离场,回家去换;再漂亮的女人,衣服搭配和妆扮要是出了错,他就看不上。” “跟司徒关系最近的人?这个不太清楚,好像还真没有。没看到他跟谁走得特别近。” 最后询问的两个人,是黑盾组重点关注的对象。 一个,就是四个月前跟司徒熠打架,还闹到警局的男人。也是这宗记录在档的小插曲,才令警方将司徒熠从人群中筛选出来。这个男人叫邵纶。 另一个,是司徒熠去年公开交往了大半年、后来分手的女朋友,叫甄妮娅。她来头不小,是某上市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对邵纶的询问,由韩沉和冷面负责。 隔着深色玻璃,锦曦、小篆和唠叨都注视着他们。那邵纶是某个研究院的小职员,长得也是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衬衣和长裤,拿着个土气的公文包,沉默寡言的样子,很难想象他怎么会跟司徒熠这样的人有了交集。 但是韩沉的询问,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当时的民警记录,你们起冲突是因为感情纠纷,没 有写更深入的原因。”韩沉问,“我们现在想知道,为什么?” 邵纶沉默了一会儿。 抬头看着韩沉:“我说了,警察就会信吗?他还不是照样被保释出去?”顿了顿,他又低声说:“照样是个有钱又有势、没有问题的‘好人’。” 周小篆倏地睁大眼,韩沉脸色沉静。而审讯室外的三人,也都精神一振。 有料! “我们对司徒熠,已经有了一些判断。”韩沉说,“否则不会请你回来协助调查。说与不说在你,但我们警方一定会还原事情的真相。” 邵纶又安静了一会儿,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交握。 “我觉得司徒熠是个隐藏很深的杀人犯。我失踪的女朋友,就是被他杀的。” 邵纶终于向他们讲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原来他和女友阮少双,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他进了研究院,阮少双则进了企业做普通职员。 他也不知道阮少双是怎么跟司徒熠认识的,反正短短一个月间,她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变化。变得敷衍,变得不耐烦,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至某次周末,他专门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到公司楼下去接她,却看到她上了司徒熠的车。 “黑色的卡宴。”他说,“我从来没见她打扮得那么漂亮,笑得那么开心过。” 这本来不过是个怀揣美梦的草根女孩,被富家花花公子迷得晕头转向,最后抛弃了同为草根的前男友的故事。然后在分手两个多月后,某个深夜里,邵纶忽然接到了她的电话。 “阿纶……”她的声音很小,还有些颤抖,听起来似乎很压抑也很恐惧,“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我觉得司徒熠好像有点问题……” 那晚,他照旧因为失恋,喝得伶仃大醉。听到她的声音,身为男人的屈辱和痛苦涌上心口。他只记得自己狠狠骂了她一通,然后就挂了电话。 醒来后,追悔不已,但也拉不下脸面去找她。 从大学时代起,他就爱她逾生命。她和有钱新男友出了问题,他怎么能去听她倾诉? 可那时他却忽视了,阮少双跟他一样,是理工科优秀毕业生出身。虽然虚荣,她的思维和观察力却比一般女孩更敏锐,也更骄傲和坚强。如果不是发现了司徒熠身上不可言说的秘密,又怎么会吓得战战兢兢,怎么会半夜给多年来习惯依赖的他、已经分手的他打电话? 再后来,一直没有联系。 直至某一天接到她父母心急如焚的电话,说她失踪已有一个月之久。 “她的工作早辞了,听说是自己在做一些生意。”邵纶说,“警方查出来,她失踪前买了张去杭州的火车票,后来在垃圾堆里找到了她的衣物和钱包,但是人一直没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凶手也一直没抓到。” 他抬头看着韩沉和小篆,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杭州警方认为她是被当地罪犯绑架或者杀害了,可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一定跟司徒熠有关!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被他灭口了。” 后来,邵纶去司徒熠的公司楼下堵人,司徒熠的车里却已坐了新的女孩。他甚至温和地告诉邵纶,自己早与阮少双分手。 “她失踪了?”他表现得很吃惊,“怎么回事?虽说分手了,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邵纶不信。 新仇旧恨,他越发痛恨和怀疑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于是就打了架。 于是他被保安们丢了出去,还被司徒熠公司走出的男男女女质疑和讥讽。 “这人神经病啊,跑来我们公司找女朋友。” “是啊,还说司徒总监把他女朋友藏起来了。司徒总监多好的人啊,这人是来讹钱的吧?” “不要脸!自己看不住女朋友,还来怪别人。瞧他那样,真土。”有女人小声说。 ……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有钱,或者有权,或者长得招人喜欢,那你一分的好,总是会被放大成好几分。而你讲的话,总是更容易被别人接受。 相反,如果你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即使你讲的才是事情的真相,也不见得会有人倾听。 对他的询问结束后,黑盾组众人都有些沉默。 如果司徒熠的确就是他们要找的杀手,现在终于清楚,他为什么会在三个月前改变作案模式——因为他的罪行终于被人察觉,有被暴露的风险。并且还被带到了警局,当时邵纶也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值勤民警,只是没有被采纳和相信而已。但当时,民警肯定也曾询问过邵纶关于阮少双的失踪,说不定也用怀疑的眼神看过他。 所以司徒熠的世界不再平静。 你们怀疑我,我就偏要把尸体丢在你们能看到的地方。 这就是我的逻辑。 送邵纶离开警局时,唠叨忍不住又感叹了句:“这史上最苦的,还是我们这样的屌丝男啊。” —— 这天询问的最后一个人,是司徒熠的前女友之一、富家千金甄妮娅。 她今年26岁,长得也很漂亮,一身穿着打扮更显奢华精致。被警方请回来调查,她显得有些惊讶。但听锦曦和唠叨介绍,是要调查司徒熠的事,她的表情反应则有些令人玩味了。 因为她在短暂的怔忪之后,沉默下来,目光还显得有些游移。 “他这个人挺好的啊。”她说,“我们后来就是性格不合分手,不知道你们想调查什么?” 锦曦和小篆对视一眼。 “甄小姐,不瞒你说,我们正在调查的,是多起年轻女性的谋杀案。”锦曦说,“所以我们希望更全面的了解一切有关的人和事的信息。我们今天的聊天内容也是保密的。我想知道,你与司徒熠交往期间,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呢?今天不是可有可无的调查,关乎多条人命。” 甄妮娅听到是命案,显得很惊讶。 但是她再次沉默下来。 “什么样的事,算是异常呢?”她忽然问。 锦曦看着她答:“譬如……忽然的易怒,就像变了一个人;譬如偶尔展现的暴力倾向;譬如你发觉他心中,其实怀着对女人的憎恨和自卑?到最后,你跟他在一起,都会感到很压抑,没办法继续再交往下去。” 她说一条,甄妮娅的神色就变了一分。 “你怎么会知道……” —— 案件调查到这一步,这些人的供述,无论好坏,全部都成了司徒熠就是变态连环杀手的间接佐证。 他在人前和人后的性格差异,是巨大的,极其符合罪犯的画像;他除了与这三起案件有关,很可能还与阮少双的失踪案有关;并且因为阮少双案,让警方大致了解了他以前潜伏时期的作案模式。 邵纶和甄妮娅的话,将来也可以作为呈堂证供之一。 …… “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 锦曦转头,看着对面办公桌后的韩沉。 临近中午,唠叨三个去处理刚才那些人证的后续事宜了,就他俩在办公室。 锦曦望着窗外发呆已有半晌,听到他的问话,往椅子里一靠,两条修长的美腿交叠起来,答:“太顺 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当然,事实就是这样也说不准。尽管他们只花了两天不到时间就锁定了司徒熠,但其实司徒熠依旧是个隐藏得很好的精神病态。如果不是她的画像,和韩沉的精密推理,要找出他,就如同大海捞针般艰难。 韩沉跟她以同样的姿势,靠在椅子里,手搭在扶手上。一昼夜的辛劳后,他的短发有些凌乱,外套敞开着,衬衫的领子也有了些褶皱。 可锦曦依然觉得他帅得不像话。 见他沉默,锦曦起身走过去,侧身靠在他桌旁,抄手看着他:“你有没有相同感觉?” “这就是传统刑侦与犯罪心理的不同。”他看着她答,“我们不谈感觉,只认证据。现在最多的证据指向司徒熠,他就是最大嫌疑人。但还没有找到关键定罪证据,所以我不会把他当成唯一的嫌疑人,不会排除其他可能性——直至,找到无法推翻的那个证据为止。” 锦曦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韩沉倏地笑了,伸手去牵她的手,锦曦却眼明手快躲开,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又“哼”了一声。 “我会向你证明,对于这种连环杀手,犯罪心理才是最厉害的。” 说话的空档,他又捉她的手,这次锦曦却没能避开——或者也没打算真的避开,被他一下子拉到面前。 她站着,他坐着。他握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 “对,犯罪心理是最厉害的。传统刑侦早已甘拜下风。” 锦曦抿嘴笑了。 “去你的。韩沉,我发现你越来越没有节操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锦曦推开他:“你手上还有事,我去打饭。” 韩沉点头。等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叫住她:“把这身衣服换了再去。” 锦曦低头,她还穿着去会所那身衣服呢。 “为什么呀?”她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抬起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我怕一会儿食堂拥堵。” 锦曦:“……” 这话实在太让女人受用了,她的心里甜得就跟灌了蜜似的。很想笑,又假装出一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的淡定模样,说:“可是现在哪有地方换啊,我懒得再回一趟宿舍了。” 女厕她又不想去——战服这么重要的装备 ,怎么能在厕所蹭来蹭去呢? 这时韩沉已经推开电脑,站了起来。 “就在这儿换。” 锦曦的脸一下子热了:“你想得美!” 韩沉的本意是自己出去,在门口守着,她在里头换衣服。哪里知道她自己先想偏了。 看着她娇羞的表情,他静默片刻,走到门口,直接打了个反锁,又走回来坐下。 “他们一会儿该回来了,抓紧时间。” 锦曦被他漆黑的眼睛盯得又尴尬又好笑,但她以前时间紧迫,也曾在办公室换过衣服,叫小篆把风。现在这一身衣服在身上穿了一天一夜,汗黏黏的很不舒服,而且行动也不方便。于是她说:“那你转过去,不许转过来。” 韩沉看她一眼,听话地转动椅子,面朝墙不动了。 锦曦便从抽屉里拿出套运动服,也背转身去,动作麻利地开始脱衣服。至于背后的韩沉……其实该看的他也看过了,她只是很不好意思而已。而且他虽然有时候对她耍混蛋,但基本还是个说一不二、十分守礼的人,所以还是值得信任的。 韩沉看着墙,静静等候着。 然后就听到她喊道:“还没好啊,别转过来。” 韩沉没答,想了想,兀自低头笑了,直接将椅子缓慢又无声地转了回来。 然后抬起头。 锦曦很快把衣服换好了,上下打量一番没有不妥,这才转身:“好了你可以……” !! 韩沉的双手依旧枕在脑后,姿态有些慵懒。而那双漂亮又浓郁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四目凝视,他慢慢笑了。 锦曦又好气又好笑,脸颊也被他撩得发烫,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砸向他:“混蛋哪!” 锦曦去食堂打饭了,韩沉坐着继续工作了一会儿,忽然手机响了。 他拿起看了眼,静默片刻,接起:“妈。” 第六十五章 真实谎言 韩母打电话来,照旧是一番嘘寒问暖。 韩沉拿着电话起身,进了里间会议室,虚掩上屋门。 “最近岚市降温了,你要注意穿衣,别跟你爸似的,整天以为自己身体好。昨天他还冻感冒了。” 韩沉笑笑,靠在会议桌旁,望着窗外的蓝天:“您多照顾他,儿子不在身边,就靠您了。” 韩母也笑了,话锋一转:“昨天我给辛佳打电话,她好像情绪很低落。怎么回事儿?” “她的事儿我不关心,不知道。” 他答得干脆,韩母却有些生气:“人家为了你,从北京跑到岚市,多大的牺牲?岚市怎么跟北京比?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见韩沉不答,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昨天她说,以后不能替我照顾你了,很委屈的样子,怎么回事?” 韩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答:“妈,这是好事。” “什么好事?” “她开窍了。” “……你!”韩母又好气又好笑,可她知道自己儿子有多执拗,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白锦曦拎着几盒饭菜,走回办公室,却没看到韩沉的身影。 把饭盒往桌上一放,透过会议室虚掩的门,看到他的背影。锦曦笑了笑,推开会议室的门,刚要开口,却听到他说道:“妈,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我是绝对不会跟辛佳在一起的。” 锦曦一怔。 韩沉已经察觉到动静,拿着电话转过身来。 四目凝视,他的眼眸漆黑而沉亮。 锦曦退了出去,带上了屋门。 电话那头,韩母还在抱怨:“你真不喜欢辛佳,不想娶她也行。反正韩家也不是非要跟辛家当亲家。但你也二十好几了,总得带个女朋友回来啊,整天查案查案查案,我和你爸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韩沉脑海中浮现刚才锦曦的样子,静默片刻,问:“妈,这几年你一直告诉我,那个女孩不存在,我以前从没跟别人好过。” 韩母也安静下来。 “现在儿子想再问你一次,她真的不存在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韩母将电话放下又拿起,呼吸声也显得有些不平静。 “不存在。”她的声音里有了些许怒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放着好好的辛佳不要, 跟魔怔了似的,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妈的话也不信?” 韩沉没说话。 他抬起手,看着手指上那个戒指。过了一会儿,又放下来,恢复了有些懒散的语气:“成,您就别操心了。明年我直接会把您孙子领回来。还有事,挂了。” “啊?”韩母丈二摸不着头脑,韩沉已经挂断电话,转身走了出去。 —— 锦曦正站在一张空办公桌旁,将饭菜一盒盒拿出来,放到铺好的报纸上。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她也没回头,继续低头拾掇。 韩沉看她一眼,走到她身旁,手撑在桌面上,低头瞧着她。 锦曦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抽出两双筷子放好。 “醋了?”他低声问。 锦曦“切”了一声,答:“我醋什么,不就是个童养媳么?” 韩沉倏地笑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脑海中,却想起母亲刚才的话:她不存在……你这孩子,怎么跟魔怔了似的?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胸口隐隐泛起疼痛感。这疼痛已牵扯他多年,只为眼前这个女人。 “锦曦,大多数人所说的正确的事,也许反而是错误的。” 锦曦微怔。 这是今天询问证人时,她安抚唠叨的话。 而此刻,她却仿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静默片刻,她伸手回抱住他。两人安静地抱在一起,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阵,他才松开她:“吃饭。” 锦曦点点头,但想起辛佳深受他母亲青睐,到底是有些不舒服,坐下端起盒饭,懒懒开口:“那辛佳的事,你妈那边你搞得定吗?” 韩沉本来也在对面坐下了,闻言抬眸看她一眼,那目光有些幽深。 然后他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回办公桌后坐下。锦曦咬着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举动。 结果就看到他摸出钥匙,打开个上锁的抽屉,翻了翻,取出个蓝色的什么本子,然后又瞥她一眼,径直走了过来。 “什么东西?”她问。 韩沉也没答,直接在她跟前坐下,伸手拿起她的手提包,打开拉链,把那蓝本子丢了进去。锦曦好奇地凑过去,结果就瞥见蓝本子赫然印着行字—— 居民户口薄。 锦曦瞪大眼:“干 嘛把户口扔我包里?!” 韩沉看她一眼:“私定终身。” 锦曦失笑:“我不要,谁稀罕你的户口。” 韩沉根本不搭理,端起饭盒,不紧不慢吃了起来。 锦曦又推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 “拿回去啊!哪有这样就私定终身的啊,硬把户口塞给人家……听到没有韩沉!” —— 下午两点。 偌大的审讯室里,司徒熠一人独坐着。手掌、腕部、胸部,分别连接了传感器。而他神色极为平静,偶尔眼中还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意。 “司徒熠已经签署了声明,同意接受测谎。”许湳柏坐在电脑显示屏后,白色衬衫衣袖挽起一截,带着细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温文尔雅。 而秦文泷和黑盾组众人,都跟他一起坐在这个隔间里。秦文泷显得很有兴致,问道:“许教授,听说测谎仪的准确度很高,你是专家,认为测试结果可信吗?” 许湳柏微笑点了点头:“虽然测谎结果不能作为定罪证据,只能作为参考。但我个人认为,测谎结果是非常有价值的,可信的。”见小篆唠叨几个还有些懵懂地翻着手里的测试题,他便解释道:“人说谎的时候,身体会有很多方面的变化和反应:肢体语言、表情、语言、呼吸、血压、脉搏、汗液分泌、皮肤电阻变化……等等。有些是可以控制的,譬如肢体语言和表情,但有些即使是心理素质过硬的罪犯,也无法控制的,因为是无意识的反应,譬如血压、脉搏、皮电变化……” “所以这台测谎仪就是检测这些数据的变化?”小篆有些兴奋地探头望去。 “是的。” “那这司马熠肯定跑不掉咯!”唠叨嘿嘿笑了,“这小子还挺自以为是,他肯定以为自己能掩饰住。” 锦曦却没有笑,侧头看一眼身旁的韩沉。 韩沉的脸色也很沉静。 测谎正式开始。 许湳柏:“下面我问五个问题,无论真实答案如何,都请回答‘是’。” 司徒熠坐得笔直,眼睛看着前方,笑了笑:“好。” “你叫司徒熠吗?” “是。” 屏幕数据显示正常,说明他的身体各项反应都正常,侧面印证他说的是真话。 “今天是星期六吗?” “是。 ”数据正常。 “你今年三十二岁吗?” “是。”数据正常。 “你是女人吗?” “是。” 屏幕数据线出现大幅波动。 监控室内,许湳柏专注端坐,韩沉和锦曦还很平静。小篆和唠叨的眼睛却都看直了,冷面的表情也有一丝松动。 “真神了……”唠叨小声嘀咕。 “下面我会再问你一系列问题。”许湳柏说,“请你根据实际情况作答。” 司徒熠又笑了笑,朝深色屏幕这边看了一眼:“没问题。” 许湳柏:“今天天气好吗?” “不知道,我昨晚就被警方抓来了。”略带嘲讽的语气,各项数据正常。 “你担任的是市场部总监职位吗?” “是。” “你是司徒承旭的亲生儿子吗?” 短暂的沉默。 “不是。” “你是‘晶都会所’的会员吗?” “是。” “你与该会所的多名女子都发生过关系吗?” “呵……是。” 许湳柏又问了一系列无关紧要的问题,司徒熠一一作答,而屏幕上的数据线,始终维持在平静的状态。 “你是否认识韩莎吗?”许湳柏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锦曦等人却全都精神一振,紧盯着司徒熠的脸。因为韩莎正是三个月前,第一名受害者的姓名。 司徒熠的眼睛眨了眨。 “是。”数据正常。 “你是否认识叶想晴?”第二名受害者。 “是。” “你是否认识周似锦?” “是。” 这时许湳柏也抬头,看着玻璃后的司徒熠。 “你是否绑架了她们三人?” 相邻的两个房间里,同时寂静无声。司徒熠沉默了至少有十秒钟,忽然缓缓笑了:“不是。” 这边,几乎是所有人,都同时看向电脑屏幕! …… 唠叨低喃:“怎么可能……” “不是他绑架的?”小篆困惑。 秦文泷:“操。” 因为屏幕上,多条数据线,依旧 维持平静的状态。很平静,没有一丝起伏,代表他的情绪反应没有任何波动,他没有遭受到任何因为说谎而带来的压力,没有任何细微的生理反应。 代表,他说的是真话。 而锦曦紧盯着屏幕,跟韩沉一样,始终沉默不语。 许湳柏只稍作停顿,又继续问了下去。 “你是否策划了对她们的谋杀?” “不是。” 数据正常。 “你是否长时间囚禁、折磨她们?” “不是。” 数据正常。 “你是否拿走了她们的手提包?” “不是。” “你是否给她们换上了护士服?” “不是。” “你是否用刀杀害了她们?” “不是。” “你是否将她们的尸体丢弃到郊区树林中?” “不是。” …… 监控室内,陷入了极端的沉寂中。只有许湳柏和司徒熠一问一答的声音。而当司徒熠连续多次回答“不是”时,屏幕上的数据线,始终是平静的。 到最后,所有问题都问完了。黑盾组众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一时都没说话。结果这时,又听到许湳柏开口,问了一个原本的测试试卷上没有的问题。 “你是否指使、诱导或伙同他人,实施了对她们的谋杀?” 司徒熠沉默下来。 然后他转头,望向了这边。就像隔着深色玻璃,与他们对视着。 然后他眼中,再次飞快闪过锦曦曾经捕捉到的、恶作剧般的笑意。 “不是。” 数据……正常。 —— 测谎结束。 司徒熠被警察从审讯室中带走了。 许湳柏站起来,遗憾地望着众人:“要令你们失望了。我可以肯定,司徒熠不是本案的凶手。” 大伙儿都没说话。 而锦曦脑海里,始终闪过司徒熠刚才最后的那个表情,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冷面忽然开口:“许教授,我听说有少数人可以控制身体反应,控制测谎结果。司徒熠是否就是这种人?” 这个说法其他人也听过,全都望着许湳柏。 许湳柏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测试过数百名罪犯,你说的这种人我还没遇到过,所以我个人无法给你确切答复。但就司徒熠而言是否存在这种可能……”他微微一笑,看向锦曦:“师妹,你说呢?” 锦曦静默片刻,答:“不可能。他不是冷面说的这种人。” 他当然不是。无论是昨晚审讯时,他冲动的情绪反应;还是邵纶、甄妮娅的供词,都证明了他易于波动的情绪。尤其是后两者的供词,来源于日常生活中,所以更加真实可信。 所以,他的测谎结果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所以…… 她抬头,与许湳柏对视着。 她用犯罪心理画像,抓住了唯一的司徒熠。 但现在,同样是犯罪心理学告诉她,司徒熠不是凶手。 第六十六章 典型案件(上) 暮色低垂。 黑盾组的几个男人,正从审讯室走回办公室。 韩沉走在最前面,神色平静。身后跟着的唠叨,却在感叹:“唉!本来有了一堆间接证据,现在又出来个权威测谎结果,肯定申请不到对司徒熠的逮捕令了,满48小时就得把他放了。” “继续监视。”冷面言简意赅。 小篆却探头四处看了看,念叨:“小白去哪儿了?刚才就没见人影。” 韩沉抬起头,目光也在走廊里扫了一圈。 不见踪迹。 四人走进办公室,一眼却看到里间会议室的门虚掩着,白锦曦那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子上。她的双手撑在桌上,头微微抬着,不知在看天花板呢,还是在看窗外的风景。会议室里没开灯,显得很阴暗,而她身后桌面上,散落着卷宗和照片。 这一幕如此压抑和落寞,唠叨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自然而然全看向韩沉。 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测谎结果一出,对于主导这一次犯罪心理画像的小白,必然是一个沉重打击。此刻她一定很需要人安慰。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不能上啊,得男朋友上啊。 韩沉倒没看他们几个,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锦曦。静默片刻,走进会议室,当着众人的面,反手关上了门。 “在想什么?” 锦曦抬头看着他。 她在想…… 一些瞬间,一些画面,和一些表情。 郊区公路旁的树林里,女尸色彩斑驳,如同被人蹂躏丢弃后的花朵。如果折磨虐待的手段也有高低之分,那么那些女尸,无疑是连环杀手眼中的艺术品。而尸体的这种气质,跟司徒熠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合拍”;深夜的会所里,他那么敏锐地转头,注意到她和韩沉。那眼神并不自然,也没有笑意,只有警惕;还有整个审讯过程,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恶作剧般的笑意;测谎时,他的有恃无恐和隐隐的兴奋…… 锦曦心头一震,忽然从桌上跳下来,转身在那些散落的照片中翻找。韩沉不发一言看着她的举动。 直至她找出了十余张照片,全是尸体的近距离高清特写,画面最为狰狞血腥,还有好几站拍到了受害者的脸。她将照片往口袋里一揣,看一眼韩沉,就往门外走去。 韩沉看着她果断利落的样子,反而微微笑了,手往裤兜里一插,跟了上去。 门外三人,先是看到锦曦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又见韩沉面无表情地跟随,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最后小篆站起来:“我去看看。” 走廊里。 锦曦看一眼身旁的韩沉,问:“他还在之前的审讯室?” 韩沉点了点头。 小篆凑上来:“小白,你想干嘛呀?” “你呆会儿就知道了。” 三人很快走到审讯室外。隔着玻璃,看到司徒熠坐在张方桌后。一天一夜的审讯,终于令他也显出几分疲惫之色。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衬衫也有些乱了。眼神却依旧清澈透亮。 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变态。 “如果凭许教授的测谎,就可以断定他不是凶手。”锦曦盯着他,缓缓地说,“那我有个更简单更直接的方法,只需要一秒钟,就测试他是否要对这几起案件负责!” 她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司徒熠闻声抬头。而韩沉和小篆停步,站在门外看着他们。 司徒坐着,她站着。 她看着他,不说话。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锦曦却忽然从口袋里抽出那叠照片,一把丢在他面前! 撕裂的伤口、刺目的鲜血、凝滞的眼睛……这些画面出现得如此突然,司徒脸上还在笑,可目光就像是不受控似的,落在照片上。 锦曦紧盯着他的表情。 在这个瞬间,他的眼中没有恶意,没有自得,也没有愤怒。黑白分明的眼球里,只有安静的专注和……着迷? 锦曦的胸口堵得就像要着了火。 他怎么可能跟这起案件没有关系? 刹那的失神后,司徒大概也意识到白锦曦在观察自己。他垂下眼眸,慢慢笑了。锦曦冷冷扫他一眼,将那叠照片一收,双手撑在桌上,逼近他。 “我一定会抓住你。” 只有两个人的声音。 司徒静默片刻。 “是吗?拭目以待。” —— 她推门出去,却看到除了韩沉和小篆,许湳柏也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公文包,大概是要离开省厅。 刚才那一幕,显然也被他看到了。 锦曦便直视着他:“师兄,你在就好。我还是认为司徒熠跟这起案件脱不了关系,不能就这么把他放了。” 韩沉和周小篆都没说话。 许湳柏微蹙了一下眉头,低头,伸手扶了扶眼镜。 “你的意思是,测谎结果有问题?” 锦曦摇头:“这个我不能确定。但一定是哪里还存在问题,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许湳柏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的眼神。”锦曦答,“他眼中的东西,是无法掩盖的。” 同为犯罪心理学从业者,加之许湳柏之前一直对她赞赏有加,锦曦以为他一定能领会她的意思,并且支持她的看法。 谁知许湳柏静默片刻,抬头看了看别处,笑了。 “师妹。”他的嗓音依旧温和,但温和中也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这只是你不确定的直觉。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测谎结果。测谎结果告诉我们,司徒熠跟这起谋杀没关系。你还想怎么样呢?” 锦曦微怔。 “我希望你重新对他进行测谎,或者换别的心理测试模式。从更多的角度去验证。” “我看没这个必要。”许湳柏拒绝得异常干脆。大概是因为受到质疑而动了气,他的脸色也显得淡淡的。 一时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也显得有些僵持。 而围观的周小篆看到他俩起了冲突,不由得有些着急。偷偷瞧一眼韩沉,却见他很平静淡定的样子,靠在楼道的栏杆旁,看着他们。既没有开口相帮白锦曦,也没从中调和劝说。仿佛这就是一次正常的同事间的意见冲突,他不打算插手。 小篆看着他的样子,也淡定下来,心中暗想:也对,小白又不是个软蛋,什么时候需要依仗别人赢得战斗了?他还真是关心则乱啊。 不过,这要换别的男人,说不定早开口维护女朋友了。 可老大不同。 他发觉,老大是真的很懂小白。 她什么时候需要被呵护; 什么时候,只需要你安静注视她就好。 第六十七章 典型案件(下) 这天晚上,韩沉的车开到家楼下,已经是八点多。 锦曦一路都没说话,韩沉也由着她。等车停稳了,她推开门就跳下去:“我去买点东西,你先上去啊。” 韩沉用尾指勾着车钥匙,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去哪儿?” 锦曦抬头笑笑:“就去前边小超市。”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锦曦嗔怪道,“我去买女性用品,你跟去干嘛?我不自在。别去啊,赶紧回家洗澡。” 韩沉停步,看着她步伐轻快地走远。 双手****裤兜里,笑了。 才在他这里住了几天,就已把“女性用品”到处乱丢。现在去买,倒是腼腆起来了? 锦曦一走进小超市,就直奔烟酒柜台。售货员殷勤地招呼:“要点什么?” 锦曦看着柜台里的烟,眼睛都发光了,暗自咽了咽口水,抬手指了指:“来盒玉溪。”今天要抽盒好的。 刚要掏钱,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 “她不要了,谢谢。” 锦曦吓了一大跳,转头望着悄无声息走到她背后的韩沉。而他眸光微沉,还扣着她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则撑在柜台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她。 锦曦被抓了个现行,也有些心虚。被他牵着手,从超市走了出去。 “韩沉,我就抽一根,成吗?”她摇摇他的手。 “不成。”他头也不回,答得干脆。 “哼!”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到小区的花园里,韩沉拉着她在一张长椅坐下来,侧头看着她。 锦曦也抄手盯着他:“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抽?没有背着我偷偷抽过?”他的烟瘾可比她大多了。可这些日子,她偶尔看别的刑警抽烟,馋得挠心挠肺,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夜色中,韩沉的眼睛漆黑无比。 “想。”他答,“但是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这话倒让锦曦惭愧起来,那欲念倒是立刻被灭了几分。可心里还是很烦,抬手往后撸了一下长发,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可是真的很郁闷啊。” 韩沉盯着她,反而笑了,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锦曦:“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没 什么。只是偶尔抬头,就发现你的一颦一笑太生动,终不是梦中的幻影。 锦曦想了想,又说:“你听说过两年前北京大欣区的连环灭门案吗?” 韩沉的手搭在她肩上,往椅子里一靠:“听过。” 大欣灭门案,凶手为一名严重精神病患者。一夜之间连续犯下两起灭门案,案件现场呈现混乱、血腥、毫无逻辑的特点。 锦曦说:“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薄靳言教授,只花一天一夜就抓到了罪犯。因为罪犯是一位非常典型的‘无组织能力’连环杀手:精神错乱、智商偏低、无能力驾驶机动车、随意丢弃尸体。我看报告上,薄教授也将这个案件评价为‘教科书一样简单的典型案例’。” 她侧头看着韩沉:“如果说那个案子是无组织能力的典型案例,那么我们现在遇到的案子,表面看起来,就是‘有组织能力’的典型案例。犯罪现场和嫌疑人呈现的所有特征,简直就跟教科书一样:高智商、有魅力、对受害者长时间的虐待和折磨、缺少中央组织者、冲动易怒、情感浅薄……”她又烦躁地用手撑住额头:“可是,同样是这么典型的犯罪心理画像,咱们遇到的情况却明显复杂得多……” 正念叨着,手却被韩沉一拉,站了起来。 “走吧。” “去哪儿?” “出去走走。” —— 锦曦没想到,韩沉会带她来省警官大学“散心”。 这里离省厅和韩沉的住所都不远,两人开车过来只花了十几分钟。校园在夜色中显得很寂静,楼舍中只有稀疏的灯火。韩沉出示了警官证,门卫就放他们进来了。看样子,他似乎经常来这里。 沿着树影斑驳的林荫道,两人慢慢地并肩走着。也许是景色太宁静,锦曦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总觉得对于这个案子,脑海里有了个模糊的念头,但又暂时无法将真相拼凑出来。 沉默了半天,才发现身旁的韩沉,也一直没说话。路灯照亮他的轮廓,清晰如画。锦曦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韩沉侧头看她一眼。 “想以后。” “以后?” 韩沉看着前方阴暗的路,语气很淡:“以后我们老了,就来警校当老师。你教犯罪心理,我教刑侦。倒也不错。” 锦曦停住脚步。 韩沉回头看着她。 四目凝视,却都没说话。 锦曦咬着下唇,慢慢笑了。 “韩沉,你背我吧。” 她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令韩沉也微怔了一下,旋即笑了。双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 锦曦笑眯眯地趴上去,搂住他的脖子。韩沉稳稳站了起来,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锦曦在他脖子上呵气,他偏头躲开。锦曦从背后也能看出他笑了。然后臀上就挨了他一下,她立马不敢再造次了。 “喂韩沉。”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手在他肩膀上敲啊敲,“你说你以前有没有背过我?” “肯定背过。” 她奇道:“为什么?” 他慢慢地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锦曦噗嗤笑了,小声凑到他耳边:“你说谁呢?说你呢,还是说我呢?” “说我们两个。” 天上星光闪烁,地上只有一道长影。锦曦趴在他的肩头,感觉到他脖子上清晰的脉搏,慢慢闭上眼睛。 “锦曦。” “嗯?” “如果你相信自己是对的,就放手去证明它。不用害怕。” 低沉的嗓音,就像这夜色中的风,送入她心中。锦曦抿嘴笑了:“我才没怕呢。喂,你这么说,是相信我的判断了?” “我只相信证据。你错了也没关系,有我。” “……有这么鼓励人的吗?我要下来,不背了……松手啊你……” —— 同样的晚上,这里是清风沉醉。别处,却是夜色迷离。 司徒熠的别墅,位于城市东郊。依山临湖,周围还有一些民居,环境十分优雅安静。 现在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两名警察打着哈欠,坐在辆黑色轿车里,望着不远处的司徒熠的家。 “从警局出来,就一直呆在里头。”一名警察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都已经测谎不是凶手了,韩沉干嘛还要求24小时监视?”另一人说。 “嘿,许教授虽然有名,咱俏韩沉那也是出了名的神探。你知道谁的判断才是对的?有备无患嘛。” 两人又呆了一会儿。到底是这些天太过劳累,都有些疲惫,也觉腹中饥饿。其中一人便道:“我去弄点吃的。刚才看门口有两家农家菜馆, 不知道还能不能炒菜。” 他很快走出别墅区,门口的农家还开着门,老板还没睡,答道:“炒菜没了,还有些自家的腊肉和米饭,蒸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行。随便弄点就成。” 过了半个多小时,就有一名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提着两盒饭菜出现在他们车旁。天色漆黑,两名刑警也没在意,接过说了声谢,低头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给吃完了。 长夜寂静。 别墅区内外一片寂静。 黑色轿车里也很静。两名刑警靠在椅子里,呼呼大睡,直至天明,才大惊失色,望着被丢弃在车旁垃圾桶里的白色饭盒,面面相觑。 而同一个清晨,韩沉和锦曦被电话从睡梦中惊醒:“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第六十八章 画中之画(上) 路虎奔驰在驶往郊区的公路上。 韩沉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从今早得知又一名女性遇害后,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白锦曦抄手坐在副驾,神色也有些淡。过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却瞥见韩沉有动静。 侧眸望去,就见他依旧沉着脸,一只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放下来,伸进了裤兜里。摸了摸,动作一顿。 然后又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看到他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锦曦倒是微微一笑,暂时把案情的烦恼丢到一旁,斜瞥着他问:“想抽了?”心中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结果他看她一眼,答:“想,不过没你那么想。” 锦曦:“……哼。” 她低头,在包里翻了翻,眼睛亮了——掏出了一袋槟榔。这还是前几天小篆买给她的,帮助她抵抗烟瘾。 含了一颗在嘴里,美美地嚼了起来。虽然不如香烟解馋,好歹能缓解缓解。 车厢内很快萦绕着槟榔的香味。 “给我一颗。”韩沉开口。 锦曦把槟榔袋紧紧攥在手里,翘起二郎腿:“想得美。昨天缴我的烟,今天还想吃我的槟榔?” 韩沉看着她的模样,倒是笑了,也没再坚持。 又开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帮我看下后视镜,是不是歪了?” 锦曦一听就认真起来,先探头看了看右侧后视镜:“没歪啊。” “这边呢?” 这时前方是个红灯,车缓缓停稳。锦曦立刻朝他那边探头过去,脸也跟他靠得很近:“我看看啊……” 话音未落,韩沉已低头吻下来,没有半点停顿,舌头直接撬进她嘴里,重重吸吮着她嘴里的味道。 “唔……”锦曦也明白过来,笑着想要推开他,“哪有这样的,不给就抢啊……”腰却被他搂得更紧,唇也躲不开,被他吃得更深。 “好好开车!”她嗔道。 “没关系……”他不紧不慢咬着她的唇,“我不是十三郎吗?这种路,闭着眼也能开。” “我错了我错了!”锦曦哭笑不得,“槟榔都给你!” 韩沉这才松开她,双手重新回到方向盘上,看向前方。恰好绿灯亮起,车子徐徐前行。锦曦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却兀自笑了。 锦曦剥了颗槟榔,塞进他嘴里。两人一 起安静地嚼着槟榔,原本车内沉闷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这时,韩沉的手机响了。 锦曦拿起一看:“是冷面。” “你接吧。” 冷面打电话来,是通报已经查明的、昨晚案发的一些情况:原来负责监视司徒熠的两名刑警,饭菜中被人下了安眠药,一觉到天明,所以司徒熠拥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同时被证实的是,当时农家饭馆送外卖的小伙子,在走出饭馆后不久,就被人在阴暗处打晕,这才给了罪犯下药、顶替送饭的机会;而当时夜色很暗,他又戴着鸭舌帽,步伐匆匆,所以几处监控都只拍到个背影。 挂了电话,韩沉面无表情,锦曦陷入沉思。 黑盾组现在面临着这样的状况: 符合画像的嫌疑人,依然只有司徒熠一人。并且他的言行举止,也表现得相当可疑。 可他却通过了权威人士的测谎。 而在他被释放的当夜,新案件就再次发生了。条条线索仿佛又重新指向了他。 …… 真相,好像已经呼之欲出。警方只差决定性的证据,似乎就能给司徒熠定罪破案了。 可又好像,跟真相还隔着重重迷雾。有更深的隐情,藏在其中。 静默片刻,锦曦又往嘴里丢了颗槟榔,开口:“你说的,让我坚定判断,放手去求证。今天勘探完现场,我要把整个案件和画像重新梳理一遍。不信找不出真相。” —— 第四起案件抛尸现场。 依旧是郊区公路旁的树林,只不过这一次,尸体离道路更近。车辆驶过时,轻易就能看到树丛中躺着的人影。所以一大早,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黑盾组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篆翻着刚拿到的资料,正在对众人说明:“死者叫赵好好,25岁,同样是cbd白领。根据她身上的证件,已经跟工作单位联系过,证实她三天没去上班了。” “也就是说,她是四天前失踪的。”唠叨恨恨地说,“正是我们逮捕司徒熠的前一天。所以他还是有作案时间。” 徐司白戴着口罩手套,正在检查尸体。锦曦蹲在他身旁,盯着尸体,一动不动。 这具尸体,看起来跟前几具并没有差别。伤痕如出一辙:浑身青紫、棒击、割伤,以及胸腹的致命刀伤;死者的随身衣物照旧被 放在黑塑料袋里,照旧少了女士手提袋;被换上了护士服,只不过赵好好的身材较为高挑,同样型号的护士服穿在她身上就显得略紧;高跟鞋依然穿着她自己的。 “她的伤势是否比前几个人更重?”锦曦问。 徐司白低头看着她:“表面看来没有差别。尸体内部伤害程度,需要解剖后才能决定。” 锦曦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人声。她转头一看,是秦文泷和许湳柏来了。 锦曦自觉跟许湳柏是学术之争,并没往心里去,所以看到他倒是神色如常地打招呼。许湳柏也笑笑,清清朗朗喊了声“师妹”,又问了她几句现场的状况,看起来跟平时一样温雅有风度。 “来,徐法医,我给你介绍下。”秦文泷笑着对蹲在地上的徐司白说,“这位是北京的许湳柏教授。许教授,这是我省最著名的法医——徐司白。” 许湳柏面露微笑。 徐司白站了起来,摘下手套,两人简单握手打了招呼。 秦文泷很得意地开口:“现在我们的黑盾组,既有全省的刑侦精英,又有最好的法医,还有最好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坐镇,总算是周全了!这样,案子要查,人也得吃饭。上次想给徐法医办的接风宴还没办呢,这次许教授也来了,今天中午,就在省厅食堂开个包间,我请客,大家一起吃一顿,吃完再破案!” 他说得意气风发,周围的人听了都露出笑容。唠叨立刻就唠叨起来:“好啊好啊,秦队请客,早知道就不吃早饭了!” 许湳柏也笑着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我就不去了。”清润平静的嗓音。 锦曦一怔,跟众人一样,抬头望去。就见徐司白已经摘下口罩,看向秦文泷:“我手头的事比较多,先走了。”看向锦曦:“验尸报告晚点发给你们。” 锦曦:“哦好的。” 他性格一向孤僻,秦文泷也不好强求,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有时间还是尽量参与一下。” “嗯。”徐司白应了声,带着小姚转身走了。 现场恢复了平静和忙碌,许湳柏和秦文泷站在一旁还在说话;刑警们走来走去。锦曦凝望着徐司白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很清楚,他所谓的“忙”只是借口。以前在江城,不管多忙,他都能抽出时间,亲自做饭给她送过来。 望着望着,锦曦脑海里却浮现另一幕 。那是在曾经的江城,她在追查陈离江案。徐司白顶着烈日,来给她送冰饮和水果。然后也是这样,一个人身影孤直地离开。 第六十九章 画中之画(下) 因为学校临时有事,许湳柏被叫走了,所以这顿接风宴也没有吃成。 下午,黑盾组回到警局。 抱着要背水一战、抓住凶手的想法,锦曦一个人走到队里的大会议室门口,刚要进去,就到前方走廊里,韩沉正低头对冷面说着什么。冷面听完点了点头,快步走了。韩沉便走进了办公室里。 锦曦也没太在意,推门进入无人的会议室,走到白板前,拿起了笔。 —— 夕阳斜垂。 韩沉听说白锦曦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呆了一下午,就找了过来。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前方的四面上下推拉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全写满了字,看起来蔚为壮观。而第一排的桌面上,堆放着无数照片和资料。 锦曦一个人独坐在会议室正中,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下巴。那模样很认真,但又似乎有些苦闷。鼻尖和脸颊上还落了两笔黑。 看到韩沉走进来,她只抬了抬眸,又把视线落在白板上。 韩沉走到她身旁坐下,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 “想出来了吗,一休?” 锦曦看着白板笑了。 “我把这个案子所有与犯罪心理有关的细节,都写在上面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还是模模糊糊的。” 韩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左上方第一块白板上,写的是“司徒熠的详细画像”。下面一条条罗列着他的特点:高智商;富有魅力; 生活精致讲究,近乎苛刻; 缺乏中央组织者; 昨晚被警方释放后,情绪必定非常愤怒,具备作案动机;…… 第二块白板上,写的是“罪犯心理画像”,就是上次锦曦做报告时的内容,显然是要与司徒熠进行对比。 第三块白板上,写的是“尸体特征”。 多种伤痕; 穿同一型号护士服; 穿原来的鞋; 胃内发现精致饮食; 手提袋遗失; 而第四块白板上,是按时间线梳理了四起案件的抛尸地点、受害人情况、嫌疑人审讯情况等。 见韩沉看得入神,锦曦道:“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会打扰我。这是一次纯犯罪心理方面的梳理,我要一个人再静一静。” 韩沉看她一眼,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你不是理不清吗?我有办法。” 锦曦微怔:“什么办法?” “你感觉不对劲,一定是其中某些点存在逻辑问题。把这些逻辑悖论点找出来,就能理清真相。” 锦曦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静默不语。 这方法,她已经看他展示过无数次。陈离江案时,他一开始就找出了现场的三个问题:凶手为什么打砸、为什么用嘴亲近受害人、为什么打开窗。而第三点,后来成为了他们破案的关键线索;t案件也是一样,他掌握了现场的蛛丝马迹,提出t抹去了汗水dna、却留下弹壳,说明他拥有短期计划,并且抱有必死之心。而事后也验证了他的推理。 可现在,他让她用传统刑侦的方法,去梳理犯罪心理的问题? 而且,他的这个提议,为什么隐隐让她感觉到兴奋呢? “好,我试试。”她笑了。 韩沉眼睛里也浮现笑意。 “喂,你别笑,我可不是对传统刑侦服软了。”她强调。 他的手搭上她的椅背,人也靠过来了一点。 “嗯。那是对我服软了?” 锦曦心头微酥,却也忍不住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四目凝视,俱是心头一荡,静默无声。 韩沉拉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两个人一起盯着白板。 过了一会儿,锦曦正苦苦思索,就听他淡淡开口:“找到一个。” 锦曦斜眸看着他,这是犯罪心理学的问题,上面写的都是罪犯和受害人的行为和心理,他找什么找? “你找到什么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第一块白板,念道:“司徒熠的特点:生活精致讲究,近乎苛刻。” 锦曦点头,解释道:“这是对司徒熠本人的观察,以及他的朋友的供述里,得到的结论。你注意到了吗,他连每个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皮肤看起来也是经常做保养,很紧绷很有光泽;审讯时给他倒的立顿红茶,他硬是从头到尾一口都没喝,多挑剔啊。还有他朋友也说过,以前女人跟他玩,衣服搭配差一点,他就瞧不上;衬衣领子脏一点,他就要回家换……” 说着说着,就见韩沉那隽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怎么了?” “看不出……我媳妇儿这么聪明。”低沉轻慢的嗓音。 锦曦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那蜜汁瞬间荡漾开,弥漫她的心。 但马上又反应过来,伸手就推他的肩膀:“什么叫做‘看不出’?难道我看起来不聪明吗?” 韩沉笑了笑,看向第二块白板:“你在罪犯的画像中写道,‘护士服的女人’,对他有深刻的意义。” “嗯。” “这就产生了我说的逻辑悖论。”他说,“如果司徒熠是个极为讲究精细的人,如果‘护士服女人’对于他来说有特殊意义,那为什么给死者们装扮时——”他看向第三块白板:“依旧让她们穿着各自的鞋,没有换上护士鞋,或者特定的一双鞋?” 锦曦一怔。 她从桌上拿起几张尸体照片。穿着护士服的美艳女人,搭配高档精致的上班族皮鞋,感觉的确有些违和。 “这一点我之前有留意过。”她说,“会不会是,给他造成童年阴影的女人,穿的就是上班族皮鞋,所以他才刻意保留?”这个解释还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因为之前她就推断:他憎恨的是“换上护士服的女人”,而不是真正的护士。 韩沉却沉吟片刻,说道:“如果让我来分析,更可能他是嫌麻烦。你们女人的脚,尺码和胖瘦都有差别。衣服大小差一点,勉强可以穿上去。鞋子买回来,要是小了,没法穿;大了,容易在途中遗失,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锦曦愣住。 这个逻辑,她之前真的还没想过。但一时又无法辩驳韩沉,因为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 省事?凶手不换鞋是为了省事?可这就跟司徒熠的画像不符了啊? 按下心头疑惑,她起身走到白板前,擦掉一块内容,写下两个词:“怕麻烦”、“省事”。 然后她抬头,又看了看白板上的内容,说道:“那就有了第二个悖论点——我原来认为,凶手给她们四个人,穿同一号码、并不完全合身的护士服,是因为当年他看到的女人,就是穿这个号码。如果照你这么说,同一号码的护士服,也可能是为了省事了?” 韩沉沉思片刻,点头:“同一号码,说明他是一次性成批购买的。中码最为便利,女人身材即使有差异,也基本能穿。” 锦曦心头一震,落笔写下“批次化”。 尽管还不确定韩沉的推论是否正确,她已隐隐有些激动起来。用 传统刑侦的逻辑性和思维方式,去寻找罪犯行为和画像中的悖论,她居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还有一个悖论点,但我一直不太确定。”她说,在“手提包”三个字下划了道线,“凶手从死者身上拿走的纪念品是手提包,我们已经查证,四名受害者的包都是自己掏钱买的,款式品牌也都不同,价格也有高低差别。我总觉得,如果是司徒熠,他对女包的要求会更苛刻,并不是随便一个女人的提包都能被他视为纪念品。而且以他的病态程度,我总觉得,他如果要拿纪念品,应该是更加私人化、更能唤起他的犯罪记忆和性冲动的东西,譬如内裤、头发甚至器官什么的……” 讲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抬头看着白板上新写下的几行字—— “怕麻烦”、“省事”、“批次化”、“更私人化的纪念品”…… 她在干什么?她明明是想寻找证据,证明司徒熠就是凶手。可现在跟韩沉找出的几个悖论点,却…… 转头望去,却见韩沉凝视着她,眸色幽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传来敲门声。 “进来。”锦曦应道。 一脸笑容的小姚走了进来,看看白板上的字,似乎被震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报告递给她:“锦曦姐,韩组长,新鲜出炉的验尸报告。” 锦曦正满心疑窦呢,接过匆匆翻了起来,同时问:“今天的死者,受到的虐待和折磨,有比前几人更严重吗?” 小姚愣了一下,摇头:“没有。跟前三具差不多。我师父说,就像是流水线作业生产出来的,接近标准化。” 这下换锦曦愣住了。 小姚很快退了出去,给他们带上了房门。韩沉起身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报告,低头开始翻看。而锦曦怔怔抬头,望着第一块白板上的某行字。 “韩沉,第四个悖论点产生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而且,是最大的悖论点。” 这时韩沉的手机却响了,他看她一眼,接起电话:“嗯,你说。好,名单上有他吗?我知道了。” 锦曦站在一旁,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滚。等韩沉打完电话,就听到她轻声开口:“韩沉,你说要找悖论点。那如果案件的主要结论,跟细节相悖,又应该怎么办?” 韩沉抬眸看着她:“细节才是真相。” 锦曦又静静望了他片刻,说:“我有个大胆的 想法。你觉不觉得,这个案件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的画像?就好像我们原来的画像,已经拼好了。现在却发现了其他几块,拼不上去了。” 韩沉眼睛里慢慢浮现若有所思的笑意:“嗯。” “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也知道了。” 第七十章 模仿杀人(一) 四目凝视片刻,白锦曦先笑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经过跟韩沉一块梳理,现在她面前可摆满了犯罪心理学的证据,指向了凶手。可韩沉是怎么知道的? 韩沉抄手倚在桌前,看着她:“我说过,只认证据。即使司徒熠百分之百符合画像——”他语气一顿:“他符合的,也只是画像而已。不能就此判定他是凶手,也不能排除存在其他嫌疑人的可能。而测谎之后,这种可能性增大了。” 锦曦眨眨眼。 真是……什么叫做“他符合的,也只是画像而已”? 不过,她发现韩沉真的无论何时,都十分理性。 “昨晚案件发生后,我就按这两种可能性继续追查。”他说。 “等等!”锦曦插了一句,“你让冷面去查什么?”她想起了之前看到两人耳语那一幕。 韩沉眼中闪过浅浅的笑:“查两件事。第一,如果凶手不是司徒熠,他必然也对别墅周围的环境很熟悉,才能实施昨晚的一系列犯罪。我之前得出过结论:凶手要么拥有独栋别墅,要么居住在郊区偏僻房屋里。而别墅附近山区的那些农舍,就符合条件。” 锦曦恍然大悟:“所以你让冷面去查,那附近农舍的住户名单?” 韩沉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无论凶手是否是司徒熠,几位死者,都与晶都会所有关。之前,我们只筛查了会所的客户名单。今天让冷面再去查他们的职员名单,尤其是临时工名单。”他侧头看着锦曦,嗓音轻淡:“现在,冷面已经查出来了。两件事,都落在同一个人头上……” “邵纶。” “邵纶。” 锦曦几乎是同时跟他说出这个名字。 韩沉看她一眼,唇角微勾,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所以,邵纶现在是第二个重要嫌疑人。我已经让当地刑警队先出动,立刻控制他的住所。” 锦曦点点头:“很好。” 韩沉又说:“另外,冷面还查出一件事——之前我们想找他回来问话,花了一些时间,当时是说他改变了住所。现在清楚了,几个月前,他把父母留下的房子卖掉了。那套房子市价超过一百万。” 锦曦眼睛一亮,抬眸看着他:“难怪……” 韩沉也看着她,点了点头。 女人的脸蛋上还有几笔黑,却显得皮肤更加白腻晶莹。清澈的眼 睛盯着他,大概是因为兴奋,那里头波光流转。 明明还在讨论案情,韩沉却跟鬼使神差般的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然后缓缓移开,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他笑了。 “讲完了。”他低声问,“我媳妇儿是怎么推理出来的?” 锦曦发现他还真是“媳妇儿”、“媳妇儿”叫上瘾了,这么大个男人,也有幼稚的时候啊。斜他一眼,拿下他搭在她肩头的手,起身走到了白板前,拿起了笔。 又转头看着他,倒是得意地笑了:“那我就给你讲讲吧。” 韩沉也笑了,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啊敲。 锦曦敛了笑,提笔在白板上写了第一个词:情绪。 “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悖论。”她说,“如果凶手是司徒熠,审讯已经证实,他是个非常冲动易怒的人,情绪波动很大。既然四个月前,被警方请回警局一趟,都能导致他改变作案模式、公开挑衅警察;那么这次我们把他当成嫌疑人盘问了一天一夜,必然会造成他情绪更大的起伏,他会变得非常愤怒、怨恨、扭曲和激动。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受害者的虐待手段,理应变得更残忍、更花样百出,尸体验出的伤势应该更重。 可是却没有。小姚刚才说,尸体的伤势跟以前的差不多,就像是标准化作业出来的。这说明什么?犯罪手法的稳定,代表情绪的稳定。凶手昨晚非常冷静——这跟司徒熠的情绪和性格是不符的。” “嗯,有点道理。”韩沉说。 锦曦:“岂止是有点道理?” 韩沉微微一笑:“继续。” 锦曦又将之前找出的一些悖论点圈出来:“怕麻烦”、“省事”、“批次化”、“不够私人化的纪念品”……转身望着韩沉:“情绪的问题,再加上这几点悖论,分明指向了另一个人的人格。而一宗连环案件里,出现了两个人格,有三种可能性。” 韩沉挑眉看着她。 “一、凶手是两个人。”她微笑道,“但这个案子里,这种情况不存在。 因为如果是合伙作案,即使两个罪犯有主次之别,他们的性格特征和标记行为,也会同时出现在主要犯罪过程中,譬如一个爱鞭打,一个爱剥皮;或者一个负责虐杀环节,一个负责绑架受害者以及处理尸体。 可这个案子,整个作案过程呈现标准的‘有组织能力罪犯’特征 ,像是完整的一个人,唯独在一些细节上,却遗漏了、矛盾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同样,也不是双重人格。因为如果是司徒熠的双重人格交替出现,跟合伙作案的效果应该是一样的。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其中一个人格是假的,是凶手伪装出来的、想要误导我们。另一个人格,才是真相。而你刚才说的——细节,才是真相。” 两人静静凝视着彼此,韩沉不发一言,只用那双隽黑的眼紧盯着她。她则把身子往白板上一靠,跟他一样抄手站着,眼睛里闪过极其明亮的光:“之前我就一直觉得,这案子太顺了。套用薄靳言教授的一句话:这个案子‘标准得像教科书一样’。犯罪现场留下的每一条行为证据:开着好车诱拐受害者;长时间虐杀;护士服情结;红酒与牛排;四个月前与警察的冲突……都能帮助我们勾勒出一幅标准的‘有组织能力’罪犯的画像,并且每一条都清晰指向司徒熠。 综上所述,虽然得出的结论十分匪夷所思,却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不是典型的有组织能力画像案件,这是一次模仿画像杀人案件。凶手,学习和模仿教科书上的有组织能力罪犯特点,然后绘制出司徒熠的画像,进行杀人,从而嫁祸给司徒熠。 而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人,只有邵纶。” 她的声音顿挫有力,见韩沉依旧沉默不语,她便站直了,像是习惯性地,手里拈着根笔,在讲台上来回走动起来,边走边说:“第一、他有动机;第二、他了解司徒熠的真面目; 第三、他和女友都是优秀理科毕业生,具备这个学习能力;第四、刚才你说的,他潜伏在会所,就能了解司徒熠的喜好,譬如喜欢护士服、喜欢喝红酒,我想他肯定跟踪过司徒熠不少次;第五,他还卖掉了房子,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能诱拐和吸引那些白领。虽然不是风度翩翩的富二代,但是开着好车、文质彬彬的男人,同样能吸引女性。而且他也可以谎称自己是教授,或者富二代;第六、他对警方不信任;第七、他之前的言行,也表现出对司徒熠那个圈子,尤其是女性的憎恨,他甚至还跟我们复述了当时那些白领对他的嘲笑的话语,可见记忆犹新。他的心理很可能已经扭曲了。所以……” 她停下脚步,眸光冷冽:“以上,就是邵纶的画像,画像中的画像。他太聪明,也太偏执,自导自演了这一切!” 第七十一章 模仿杀人(二) 讲完这洋洋洒洒着一大堆后,锦曦就将笔一丢,转身看着韩沉。 却发觉他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入了神。 锦曦:“怎么了?我讲得不对吗?不许讨厌啊。” 韩沉这才垂下眼眸,站直了,双手****裤兜里。 “讲得很好,醍醐灌顶。” 锦曦弯了弯嘴角。 “走吧。去邵纶的住处,人应该也抓到了。”他说。 锦曦点点头:“等会儿,我得把这些擦掉。”说完就拿起白板刷,踮起脚跟,奋力地擦那满满的几版字。 韩沉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走过来,拿起另一个板刷。擦着擦着,又侧头看向她。 刚才听她讲画像时,他走神了。 因为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的她,脑海中,竟然模模糊糊闪过一些画面和声音。他隐约看到另一个她,穿着精致连衣裙、踩着高跟鞋的她,同样也是站在大会议室里,在给他讲画像。而听众,依然只有他一人。 可那时的她,跟现在又有些不同。那张脸显得更加稚气未脱,也要更圆润一些。虽然年纪小,眼睛里的锐气却更重,像是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他就坐在台下,含着笑,一脸闲适地看着,看他的公主,在他面前大放异彩。 …… 而现在的她,尽管依旧骄傲,浑身上下的锐气,却似乎已经被岁月磨平了许多。她不再穿漂亮得扎眼的裙子,不再穿亮晶晶的高跟鞋。她穿着简单的运动服,长发就这么随意绑成个马尾,连发饰都懒得用一个。 韩沉的胸中泛起牵扯般的疼痛,手也同时顿住。 “锦曦,过两天陪你去买裙子。”他开口。 锦曦怪异地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怎么,不要?” “嗯,不要。”锦曦继续擦了起来,“我以前还挺喜欢穿裙子的,刑警干久了,就觉得穿裙子麻烦,不喜欢。” “那怎么办?”他低头看着她,嗓音轻慢,“我喜欢。” 锦曦噗嗤笑了,擦白板的动作也轻快起来:“那就看你今后的表现吧。” 韩沉手长脚长,很快就擦完了,也没说帮她擦,就把白板刷一丢,往讲台上一靠,继续盯着女人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锦曦,五年前的案子,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 锦曦手一顿:“你说。” “当年有64名死者。而从犯案时间、地点和死因推断,凶手超过1人。受害者的背景、年龄各异,有的死于分尸;有的死于窒息;有的死于中毒……”他说,“因为案件资料被列入机密封存,我们不清楚罪犯的情况,也不清楚我们跟这个案件是怎样发生联系。但是我打算用倒推的方式,从受害者入手,查明凶手,尝试还原当年的案发过程。所以,接下来,你可能要做很多幅画像……”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锦曦正听得入神,见他忽然不说了,转过身来。却见他侧着脸,眸色清冷地盯着门的位置。 然后朝锦曦打了个眼色。 锦曦心头一震。 这意思是……门外有人? 有人在偷听? 这时韩沉已紧盯着那扇门,缓缓地、悄无声息地靠近。锦曦会意,继续语气如常地说道:“好,需要怎么做画像,你告诉我……” 话音未落,韩沉已经猛地一把拉开屋门。锦曦跳下讲台,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他身边。 没人。 门外走廊里,已是空空如也。 锦曦与韩沉对视着,心跳有点急。 刚才她离门比较远,没听见。但她知道,以韩沉的耳力和目力,是不可能搞错的。 可这是在警局里,什么事什么人都是光明正大,谁会突然出现在门外听墙角。 “会是谁?”她压低声音问。 韩沉无声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听到走廊里“哐当”一声响,有人从隔着几间屋的厕所走了出来。韩沉和锦曦同时抬头望去,就见那人拍了拍手掌上的水,嘴里还哼着歌,抬头也看到了他们,笑了:“老大,白妹,你们在这儿啊。” 正是唠叨。 锦曦错愕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干嘛?” 唠叨也是一愣:“我在上厕所啊。” “刚才有没有看到人走过?”韩沉问。 唠叨摇摇头:“没有啊,我刚上完。”神色警惕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事?” 韩沉与锦曦对视一眼,答:“没事。马上下楼,准备出动。” “哦好!”唠叨立刻就跑下了楼。韩沉拉着锦曦,重新回到会议室里,带上了屋门,低头看着她。 锦曦的 心突突的跳,拉着他的手,没说话。而他静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低头在她长发上亲了一下:“没事,别乱想。” —— 数辆警车,行驶在通向司徒熠所在别墅、也即邵纶租住农舍的公路上。 冷面已经去现场了,黑盾组其他四人在一辆警车上。而其他车上,坐着秦文泷和刑警队其他人,许湳柏和徐司白也来了。 “小白我跟你讲。”小篆往前一趴,对副驾的白锦曦说,“听说今天早上,许湳柏还跟秦队建议,继续搜查其他符合画像的嫌疑犯呢。现在他打脸了吧,还是我们先找到了。” 锦曦一听,也有点得意,笑眯眯地没说话。 唠叨却迟疑开口:“但是,司徒熠就没嫌疑了吗?” 这话一出,车厢内顿时一静。 韩沉开着车,语气平静地答:“依据目前的证据看来,他也许不是这四起案件的真凶,但一定跟之前的几起失踪案有关。他逃不掉。” 唠叨和小篆都点头。 锦曦却有些发怔。韩沉说得对,现在只能依据理性判断,司徒熠跟这起案子无关。但是她内心的疑惑依然找不到解释。 不过嘴上却漫不经心地答:“他不是就不是呗。我又不是不肯承认错误的人。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啊。” 三个男人都笑了。 到底是拨云见日,小篆显得兴致最高,他又趴上来,看看韩沉,又看看锦曦:“照小白刚才说的,老大你和她同时锁定了真凶。那你们打赌,算谁赢啊?” 韩沉一怔,看一眼锦曦。 锦曦真想把小篆的嘴给堵住啊!虽然之前,她有些按耐不住心中异样的情绪起伏,告诉了他打赌的事,但是当然没说赌注是什么啊。可现在落入韩沉耳里,得以为她多豪放啊? 她立刻朝韩沉递了个眼神,然后接口道:“谁输谁赢无所谓啦,反正是一顿饭的事。” 小篆:“哦哦——” 锦曦笑笑,刚要转移话题,就听身边一道轻轻淡淡地声音响起:“嗯,反正这顿饭,我们是吃定了。” 锦曦:“……” 太讨厌了! 脸颊发烫地转头望着窗外。 早知道就早点“吃”算了!现在这么一直吊着他,她自己反而跟砧板上的肉似的,被他反复骚扰再滋扰,不得安生啊 。 而唠叨和小篆,听到他俩的对话,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老大和小白实在太肉麻太腻歪了!一顿饭还你你我我赌来赌去,跟小朋友似的,太刺激他们这些单身青年了! 第七十二章 模仿杀人(三) 距离司徒熠别墅不到两公里的独栋农舍。 锦曦戴好手套脚套,站在农舍外眺望。只见背后就是座山峰,农舍用低矮的篱笆围了起来,有个小院子。院门外是一条窄窄的土路,长满了杂草和树,相距最近的另一家农舍,也有百余米的距离。 完全具备作案条件。 分局刑警队,已经将这间农舍封锁起来,引来一些村民围观。这个现场是黑盾组负责的,所以院子里人不多,除了黑盾组,只有秦文泷带来的三个刑警、两名鉴定人员,以及徐司白、小姚和许湳柏。 “我们到的时候,屋里就没人,也一直没回来。”冷面走上来说,“已经申请逮捕令,去邵纶的工作单位和他常去的地方搜捕。” 韩沉和秦文泷点点头。 “土路上的车轮印我已经看过。”唠叨跑过来说,“车型比较大,应该是辆suv。” 一行人又走进屋内。 从表面看,这座二层小楼,看起来跟普通农舍没什么差别。白墙黑砖、水泥地面,家具也很简单。但是当刑警们砸开通往地下室的门锁,沿着狭窄幽暗的楼梯走下去,所有人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愣住了。 这里看起来,真的跟人间地狱没什么差别。甚至明显有模仿欧美影视剧中犯罪现场的痕迹。 很阴暗,所有窗户全部封死,就像韩沉说的,做了专门的隔音装修。天花板正中,一盏极亮极刺眼的白炽灯,照亮了悬挂在四周的大小不一的刀、铁棍、斧头,有的上面还沾有鲜血。 灯下正中,是一把很大也很沉的椅子。一些绳索散落在椅子上。看来是用来束缚受害人的。 地板上,血迹斑驳。而当鉴定人员用紫外灯照射时,地面呈现更大片大片的,像沼泽一般的隐藏的血迹。看得人心头阵阵发寒。 锦曦走到墙边的一张方桌旁,那里堆着几个女士手提袋。她拿起一个看了看。与这满屋的脏乱狼藉不同,手提袋用很干净的塑料袋装了起来,平平整整地摆放着,一点污渍都没有沾染到。每个塑料袋里,还放着一张小卡片,写着受害人的简单资料。她手里这个就写着:“周似锦,29岁,很漂亮。” 她心中一阵战栗,放下包,转身望着韩沉:“或许他的本意是为了报复。报复司徒熠,也报复那些女人。但本质上,他也已经变态了。” —— 刑警和鉴定人员在现场逗留了很久,将大批证物和作 案工具搬走,进进出出。 天很快就黑了。 锦曦在屋子里晃了半天,就见唠叨趴在地下室入口的楼梯旁,拿着手电在墙上照啊照。 “怎么了?”她问。 唠叨答:“这里好像有东西,帮我拿着。” 锦曦接过手电,循着他的手指望去,结果在昏暗斑驳的墙壁表面,竟然看到一枚小小的黑色凸起。唠叨不愧是痕迹鉴定方面的专家,这么隐蔽的位置,都被他发现了。 “摄像头?”她问。 唠叨答:“嗯,美国货,好东西啊。从构造看,应该是无线收发信号的。” 这时韩沉也走上楼梯,跟他们一起看着这枚摄像头。 唠叨兀自念叨着,“这种无线收发摄像头,有效距离只有五公里。这屋子里没有电脑,邵纶在哪里看监控视频?车里吗?” 锦曦一怔。 韩沉:“去看看屋里其他地方有没有摄像头。” “好呐。” 唠叨一阵风似的走了,韩沉招呼鉴定人员过来,把摄像头从墙里掏出来。 而锦曦站在原地,看着那枚摄像头。灯光之下,它又黑又亮,就好像野兽的眼睛,正盯着你。 唠叨很快发现了更多的摄像头。 都安装在极其隐蔽,但是又重要的位置,譬如院门的大树树干上、屋檐的暗色横梁上、地下室被桌子挡住的墙角……如果不很仔细地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摄像头里到底拍下了什么内容,只有找到另一端的储存电脑,才能知道了。 工作人员渐渐往屋外撤,开始在院内进行勘探。锦曦想着唠叨刚才说的摄像头的性能和分布,总觉得不对劲,脑子里隐隐冒出个念头。就继续在地下室里晃来晃去,仔细梳理着。 这时又听唠叨喊道:“嘿,又有发现。” 锦曦转头,就见他将窗台上的三瓶矿泉水递给韩沉:“老大,这里头有安眠药。每一瓶都有。” 韩沉和锦曦同时一怔。 韩沉接过,低头闻了闻。唠叨有些得意地说:“昨天不是有刑警被这货下了安眠药吗?今天中午我就专门研究了一下安眠药,喝一口就能试出来。” 韩沉和锦曦同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是……”锦曦也接过那水瓶看了看,“受害者的身体里并没有检验出安 眠药成分。” 唠叨也是一愣。 “不是给她们喝的,就是他自己喝的。”韩沉忽然说道。 唠叨:“哦。” 锦曦盯着那几瓶水,没说话。韩沉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走到一边去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地下室里信号不好,他接起,便走上楼梯,走了出去。地下室里就剩下唠叨和锦曦。唠叨还像个雷达似的,四处趴上去看啊看,生怕有一点遗漏。而锦曦就继续在原地蹲下,盯着地面,发起呆来。 她在思考。 脑海里有些模糊的念头,正在混乱的冲撞着、组织着、融合着—— 隐蔽的摄像头、5公里的范围、摄像头拍下的影像、安眠药…… 极度的病态与兴奋、暗处的窥探、一闪而过的笑意…… “差不多了,上去吗?”唠叨凑过来问。 锦曦依旧盯着地面,随意地“唔”了一声。她根本就没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变得很安静。 锦曦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唠叨,我知道了。”她抬起头说,“我知道这案子是什么回事了……嗳?”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孤灯照在她头顶,投下清晰的影子。 唠叨早走了。 锦曦切了一声,手按着膝盖刚要站起来,忽然就瞥见地上,自己的影子之后,另一道影子重叠上来。 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征兆。那影子悄无声息,瞬间就贴到她后背上。锦曦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就要往前跑! 然而已经晚了。 那人的手法快得不可思议,瞬间就从背后掐住了她的喉咙。锦曦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声,下一秒,双脚已经离地,被那人掐着脖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锦曦拼命挣扎,拼命想要掰开他的手,但是掰不动。男人的手戴着白色的手套,仿佛铁钳一般。他的呼吸很平稳,也很冷酷,显然是要杀了她。 锦曦的眼前阵阵发黑,想要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腿往后狠狠地踢了几脚,然而高手过招,那人趁她不备偷袭,已占了先机。他身子一偏躲开,然后加在她脖子上的力气更大了。 “靠……”锦曦张嘴骂了一句,可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是谁?他是谁!拥有这样的身手。 周围都是警察,他是怎么潜进来的? 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 韩沉……韩沉! 渐渐的,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喉咙疼得像火烧,渐渐的,意识也变得模糊。终于再没有力气动弹。然后就感觉那人的手松开,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捏住了她的脸。他准备扭断她的脖子了。 第七十三章 弃爱半生(一) 模模糊糊间,白锦曦感觉到那人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的身体失去支撑,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如哮喘病人般,大口大口呼吸着。 身后已无动静。 喉咙如火烧般,疼得没有知觉;意识也有些恍惚。锦曦还是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猛地转身。可摇摇晃晃的视线里,只见空荡荡的地下室和楼梯,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她一只手扶着喉咙,跌跌撞撞连爬带滚上了楼梯,往外走去。天已经很黑很黑,屋子里没有人,远远就见刑警们都聚集在院子里勘探。她一脚踏进院子,警车顶上白亮的探照灯,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挡住眼睛,踉跄着往韩沉的方向走去。 —— 韩沉刚才接到的,是局长的电话。挂了电话,想到白锦曦刚才蹲在地下室里,埋头思索的样子,不由得露出微笑。 抬头望去,刑警们正在挖掘院内的泥土。已经挖掘出一些猫和狗的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创伤,很有可能是邵纶提前用作练习的工具。 不经意间回头,他的眼眸瞬间定住。 白锦曦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灯光照亮了她的容颜,苍白得没有一丝血丝的脸,脖子上遍布红紫的指痕。 韩沉一个箭步就朝她冲去。然而前方有道身影比他更快。一身白衣的徐司白丢掉手里的记录簿和笔,伸手就扶住了她的身躯,失声喊道:“锦曦,你怎么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过来,锦曦望着徐司白惊痛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刚才……”她的声音哑得像鬼。 下一秒,一双更有力的手,将她从徐司白怀中抢了过去。她一抬眸,就看到徐司白瞬间凝滞的表情,也看到了韩沉的眼睛。他的眼睛又黑又冷,执拗地盯着她。而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的身体,一打横,直接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的嗓音冷得像寒冰。 锦曦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伸手抱住他。 许多人围了上来,全都大惊失色。小篆焦急的声音传来:“小白、小白!你怎么了?脖子上怎么回事?”许湳柏也走了过来,十分震惊:“师妹?要不要紧?”秦文泷大吼下令:“立刻封锁周围!小白,是不是邵纶回来了,袭击了你?” 锦曦看一眼韩沉,目光落在周围那些关切的容颜上。 秦文泷、徐司白、冷面、唠叨、小篆、许湳柏、小姚,还 有三名刑警,和两名鉴定人员。这就是在场的所有人。 “刚才……”她用几近破裂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谁进屋里了?谁,出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在场的都是刑侦精英,哪个不明白她的意思?这幢房子已经被警方重重封锁,周围也布置了很多警力在巡逻。外来的人混进来的难度太大! 没人说话。 小篆喃喃开口:“小白,大家一直在进进出出,我们刚才都进去过。可……都是自己人啊。” 锦曦低喘着,抓紧韩沉的衣襟,没有说话。韩沉也低头看着她,片刻后,他开口:“小篆。” 周小篆:“到!” “照顾好她。”他将手里的锦曦交给小篆,小篆连忙轻手轻脚接过。锦曦摆摆手:“放我下来,没事了。”这时就见韩沉向冷面递了个眼色,一左一右,贴着墙又跑进了农舍里。 其他人也紧张起来。秦文泷一直在打电话,吩咐周围警力在可能的路径上封堵;许湳柏和另一名刑警在锦曦面前蹲下,低声询问她凶手可能的样貌和特征;唠叨打电话叫救护车…… —— 韩沉和冷面进了屋里,环顾一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又下到地下室,依旧是空无一人,连串脚印都没留下。 “袭击应该发生在这里。”冷面说,“如果在一楼,我们会注意到。” 韩沉没说话。 脑子里瞬间闪过刚才锦曦一人蹲在地上专注思索,却被人从背后袭击,掐住脖子垂死挣扎的可能模样。 心脏部位,仿佛成了一片寒气流动的沼泽。 两人重新上楼,仔细又勘探了一圈。 “老大,这里。”冷面站在卧室旁的小储物间里,指着墙上那扇狭窄的窗,窗户是开着的。 “我们来的时候,所有窗户都是关着的。”韩沉静静地说。 两人从窗户往外眺望,就见一片杂草、农田和树林,哪里又有人的踪迹。然而窗下的泥地上,赫然一串脚印。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从窗口跳了出去。韩沉循着脚印往前走,但往前四、五米到了草丛边缘,脚印就消失了。而冷面趴在地上盯着脚印,开口:“男性,戴着脚套无法辨认足底花纹。身高170-180厘米之间,体重70-75公斤。从步幅看应该为青壮年。没办法推测更多。”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韩 沉,压低声音:“院子里的大多数人都符合这个条件。” 韩沉静默片刻答:“走吧。” —— 白锦曦坐在一辆警车的副驾上,小篆陪在车旁,徐司白蹲在她面前。救护车还没到,他在给她做简单的检查。 徐司白摘下了手套,温凉的手指,近乎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脖子上的伤痕。一旁的小篆望着一向清风明月般的徐司白,竟然露出这么痴痴痛痛的表情,心里有些难受。而看向锦曦的伤,就更难受了。默默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而锦曦斜靠在座椅里,任由徐司白做着检查,人却有些怔忪。 是谁? 是谁潜入袭击她?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却为什么又中途放弃离去? 在她意识迷迷糊糊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司徒熠?邵纶? …… 我是当年的连环杀手之一。 我已经追查出,当年有64名受害者,凶手超过1人。 …… 抑或是,跟当年的案件有关的人? 心里冒出阵阵寒气,锦曦的双手紧握成拳。 “老婆。”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韩沉的声音,像是从脑袋深处响起的。 她感觉到头一阵剧烈的痛,立刻伸手扶住额头。 “老婆。”又响了一声。 “怎么了锦曦?”徐司白察觉异样,握住了她的手。锦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手抽回来,蹙眉继续捂住自己的头。徐司白的手顿在半空中。 某种非常非常熟悉,非常令她恐惧的感觉,再次笼罩着她的身体。阴暗、炽烈、压抑、混乱……那是窒息的感觉,跟今天被人掐住脖子时,如出一辙的强烈窒息感。 火光、烟雾、爆炸声……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它们是模糊的,却也是疼痛的。 “老婆。”她再次听到了韩沉的声音。沙哑的、悲痛的声音。 她的眼中忽然就溢出泪水,闭上眼,想要将那画面回忆得更清楚,却发现脑袋里已模糊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再次睁眼,却见徐司白和小篆全都关切地望着自己。 而徐司白隽黑而安静的眼睛里,竟然有隐隐的泪光。他不发一言,可她却很清楚,此刻他一定担心 难受得无法言喻。 想起刚才他抱着自己,却被韩沉当着众人的面推开;想起刚才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拒绝。锦曦心头泛起阵阵疼痛的怜惜感。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了。刚才……韩沉是心急,你别介意。” 他安静了一会儿,轻声答:“我知道他心急。因为我也是。” 锦曦没出声,周小篆也没说话。 “你不要再说话了。”他低声叮嘱,“这几天,只能吃清淡流食。到医院后,让医生给你用些药消肿。明白吗?” 锦曦点了点头。 这时,就见韩沉和冷面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摘下手套,笔直地就朝这边快步走过来。 秦文泷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里位置偏,救护车还没到,你先送锦曦去医院,这边基本勘测完了,后面的事我会盯着。” “嗯。”他的眼睛依旧盯着白锦曦。 锦曦也望着他。 韩沉走到了车旁,徐司白站了起来。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徐司白什么也没说,走向了院内的勘探点,没有再回头。 锦曦看着韩沉弯腰,替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关上车门,自己坐上副驾。 “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他转头看着她,漆黑的眼里没有半点表情。 锦曦点头:“好多了。” 他便发动了车子,一个急冲就开出了农家院。 第七十四章 弃爱半生(二) 夜色茫茫,昏暗的公路上,没有路灯。锦曦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哑着嗓子开口:“会不会是跟当年案件有关的人?” 韩沉静了一会儿,答:“我会把这个人找出来。” 锦曦转头看着他。 他一脸戾气。 身子靠在座椅里,夹克上沾了些泥灰,衬衫的领口敞开着。只用一只手搭在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 锦曦的心,就这么疼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这幅模样。似乎是两人在江城初遇时,他还在漫无目的寻找着她。那时的他,才是这个样子。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司徒……” 才说了两个字,韩沉就打断了她:“不用说了,我知道。摄像头是司徒熠装的,安眠药也是他的手笔。邵纶多次跟踪他,很可能引起了他的注意,进行了反监控和跟踪。在邵纶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受害人的虐待折磨,很可能也有他的份。只不过最后一刀不是他捅的,整个过程不是他策划的,所以他才能躲过测谎。我都知道,已经申请了对司徒熠的逮捕令和搜查令,你不必讲话。” 锦曦微怔,轻轻“嗯”了一声。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 锦曦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再次轻声开口:“韩沉你别这样。” 韩沉没答,眼睛看着窗外。 锦曦就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却感觉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停在了路边,而路旁,是一片陡峭的山坡。 锦曦意外地转头望着他。却见他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只有他俩静静坐在车里。 然后他摘下了安全带,探身过来,伸手就将她再次抱进怀里。似乎不敢太用力,手只轻轻扣住她的腰,让她的脸贴在自己怀里。 锦曦心头阵阵发软,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轻声哄道:“别不高兴了,你看我,没一点事。” 他静了一会儿答:“你如果有事,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开下去了。” 很平淡的语气,却叫锦曦心头一震。 开下去。 他指的是路旁的山坡。 她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袭击发生得太突然,带给她的惊远远大于惧。现在劫后余生,她脑子里还有点空,刚才一路反反复复想的不是今天 多可怕,而是一定要把这个仇敌找出来! 可现在,听到韩沉突然的一句话,她心中才涌起后怕。而这感受一定滋生,竟如同潮水般,越来越泛滥,越来越汹涌。 越来越怕。 她怕的不是死。身为刑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死则死矣。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么这么怕,刚才那人如果没有松手,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韩沉要怎么办? 他说他要直接把车开下去。 “韩沉……”锦曦哽咽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脸颊。而他没出声,低下头,任由她亲吻着。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脸、她柔软的长发。无声厮磨,心痛难平。 —— 而同一时间,驻守在案发现场的黑盾组其他人,也收到了好消息:邵纶已经在下班路上,被刑警队抓获;而司徒熠也在省际高速公路上,被警方拦下。两人均已被带回警局,等待接受审讯。 —— 两人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锦曦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淅沥的水声,韩沉正在洗澡。 她想起之前脑海中,时隐时现的那些画面和声音。如果她是家中失火造成窒息失忆,为什么韩沉的声音,会出现在破碎的记忆里? 抑或,只是错觉? 正想着,就听韩沉推门走了出来。他只穿了条棉质长裤,光着上身,黑色短发上还有湿湿的水汽,朝她走来。 尽管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可看到他没穿衣服,锦曦还是有些讪讪,下意识微微偏头,垂下目光。 谁知这么细微的动作,都被他注意到了。他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枕头边,低头看着她:“你躲什么?我今晚又不会碰你。”然后手指在她下巴轻轻一勾,像是在调情,又像是在查看她脖子上的伤势。 锦曦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很淡然地说:“是你自己说不碰的啊,我其实无所谓的,一点小伤而已。” 什么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大抵就是指眼前这种女人了。韩沉注视着她眼中的调皮和得意,到底还是舍不得,笑了笑,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子夜寂静。关了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躺着,韩沉的手搭在她腰上。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她的两只手,轻轻吻了起来。锦曦任由他在黑夜里亲吻她的十指、掌心和手背。最后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亲 吻她的长发。 “锦曦。” “嗯?”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 次日清晨,韩沉醒来时,锦曦还在沉睡。他给周小篆打了电话。等小篆到了,他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家,驱车去了警局。 晨色朦胧,办公楼里一片寂静,刑警队的屋里横七竖八睡了不少人。韩沉知道司徒熠和邵纶已经被正式扣留,定罪证据也基本收集齐全。他没有急着去见他们,而是随便从某个刑警的抽屉里,摸出了半包烟和火机,走到了外头。 走廊里寂静而空旷。看着烟气再次在指间升腾,韩沉低下头,又吸了一口。想起锦曦,倒是笑了。等晚上回到家,她闻到他衣服上的烟味儿,不知道会怎么挤兑他。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 韩沉抬眸望去,看了那人一眼,转头又继续抽自己的烟,看着前方。 徐司白同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 到他身后时,却停步了。 “她怎么样?”徐司白不急不缓地问。 韩沉掸了掸烟灰,答:“还好。” 徐司白脑海中闪过她昨天受伤那一幕,深吸口气,又开口:“保护好她,不要再让她受伤了。” 韩沉静默片刻,深吸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熄。 “不劳你费心。她若再有事,我的命也不要了。”转身就走了。 徐司白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垂下眼眸,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他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色彩分明,蓝的天,白的云,金色的阳光,寂寞又温柔。 第七十五章 弃爱半生(三) 对邵纶的审讯,在上午八点正式进行。 负责审讯他的,是韩沉和唠叨,许湳柏作为犯罪心理负责人列席旁听。 “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大量的犯罪证据,你对诱拐、伤害、折磨韩莎、叶想晴、周似锦、赵好好四人的事实,是否供认不讳?”唠叨问道。 上一次询问时,沉默寡言、略显感性的邵纶,此刻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走,靠在椅子里,头低垂着,一动不动。 “是我做的。”他轻声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唠叨厉声问道。 他抬起头,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眼睛里有仇恨的光:“警方不作为!所有人都不相信司徒熠是凶手!我这么做,是要让世人都看到他的真面目!” “你疯了吧?!”唠叨一拍桌子,“你杀的都是无辜的女性!她们的命怎么算?你到底是让世人看到他的真面目,还是你的真面目?你杀了人,四个人!你知道这是多重的罪吗?” 邵纶颓然地往后一靠,张了张嘴,眼睛里还有不忿的光,但是没再说话。 “是自卑吗?”许湳柏清润平静的嗓音响起,他也直视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邵纶,“怨恨、自卑、愧疚……或许还有渴望?其实你不必再辩驳,因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邵纶浑身一震,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也看着一脸冷冽的唠叨,和面色沉静目光锐利的韩沉。 是的,原来真的不用辩驳太多。这些警察说中了他所有的心思,他所有的挣扎和渴望。 …… 自卑,一直都有。从小到大都是。 其实跟大多数同龄人并没有不同,不起眼的相貌、普通的家世,遵循着这社会为大多数人制定的生长规律,老老实实地生长着。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还算优秀的成绩,但从没有女孩因为这一个优点,喜欢他接受他。但在进入重点大学后,这点优势也荡然无存,他又成了最普通,最容易忽略的一个。 而他这辈子最大的过人之处,大概就是找了阮少双这样一个漂亮又聪慧的女朋友。大学里早有不少女孩跟大款交往;家境好的男孩,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校门外时常停着一溜烟的好车。所以许多人对于阮少双为什么会看上他,感到不解。他也问过她。 她却笑着说:“我觉得你与众不同啊。我偷偷观察过你,你很安静,做事很专注。而且我看过你做实验,是全班最快的。你只是 不喜欢出风头而已。”她拉着他的手:“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 很久以后,邵纶才明白,有的男人可以让女人安心。有的男人,却会令女人爱得炽烈又疯狂,心甘情愿地燃烧自己。 阮少双是爱他的,只是一直不够爱而已。在他们的这份爱情里,她是温柔而冷静的。而她不知道,他其实,一直是内敛而疯狂的。 及至她去了全国最好的金融公司,成了众人眼中的“金领”,他这份自卑感,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深。有时候去接她下班,同事笑问:“你的教授男朋友来了啊?”他想要解释说自己只是个小小助理研究员,到教授起码要熬五六年。却被她捏了捏手背,沉默下来。 愧疚,也是有的。毕业前夕,少双本来是可以出国的。而他苦苦哀求,终于令她心软,终于令她留了下来。那次她就说:“阿纶,你这次可是欠我欠大了。以后要一直对我好,明白吗?就算哪天我们分手了,你也要对我好。” 他当时喜极而泣地笑:“我们怎么可能会分手?” …… 后来,还是违背了承诺。分手之后,她打来求助电话那个晚上,他弃她不顾。 再后来,在她失踪之后,他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看着家中她留下的任何痕迹,都变成了自己的过错。 若不是他当初求她别出国,硬要留下她,如今怎么会尸骨难寻? 若不是他研究工作积压如山,很多时候不能去陪她,推掉了跟她的约会,她又怎么会因为寂寞,爱上另一个男人? 若不是他的家世不够好,相貌不够好,人也不够幽默风趣,她又怎么会沦落入司徒熠编织的那片泥沼里? 如若不是…… 他违背承诺,现在又怎么会日日夜夜地思念她,看到每一个妆容精致的officdy都会误认为她,人生难以为继? 之后,他的人生只剩下一个问题:他要怎么报仇? 前路一片茫茫。一个小人物的彻骨之恨,这世上又有谁会注意到? “你是怎么想到,模仿司徒熠的犯罪心理学画像去杀人?”韩沉问。 “看书。”邵纶苦涩地笑了笑,“看了很多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 起初,只是想自己去跟踪司徒熠、搜集他的犯罪证据。可忙了几个月,也没有收获。而且始终有个念头,隐隐在他脑海中叫嚣:搜集到证据又有什么用 ?司徒家族有钱又有势,到时候想方设法替司徒熠脱罪,又是什么难事? 他也不知道那个畸形的念头,是怎么在心中形成的。可它又是顺理成章出现的,有太多太多理由驱使他这么去做:会所的那些女人,本来就肮脏。看到她们,就像看到了曾经诱惑少双的那一切;只要制造出证据,制造出大案,就能引导警察向世人揭穿司徒熠的真面目;而且为了少双,他都打算背弃一切了,还有什么不为她做? …… 之后的一切,对于一个理科出身的沉默男人来说,变成了一道等待解答的数学题。无数个夜晚,在房间里苦苦钻研犯罪心理学的原理;一条条绘制,又一条条推翻,作为一个犯罪学的门外汉,千锤百炼出司徒熠的画像;然后对应成行为,决定了他要怎么实施整个犯罪过程。 “你是怎么实施犯罪过程的,详细讲讲吧。”唠叨说。邵纶的叙述,已经令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听得沉默,也听得心中冷寂。 “卖得父母的房子后,就分期付款,买了跟司徒熠一样的车。”邵纶说,“确定目标后,先在日常生活里制造一两次邂逅,譬如晨跑,譬如停车时不小心碰到对方,就认识了。” 原本只是忐忑地尝试,然后原来开着辆好车、穿着昂贵的西装,这样简单而蹩脚的方式,效果也格外的好。谎称自己是大学教授,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渐渐地、驾轻就熟。甚至再跟漂亮女人相处,也能侃侃而谈了。甚至,有点喜欢这个过程了。 通常是用乙醚,在车上把她们迷晕。或者直接击打头部,造成昏厥。然后就带回郊区的那个小房子。 韩沉和唠叨对视一眼。坐在后排的许湳柏也抬起头。 唠叨问:“你清楚地记得对每一个受害者施虐的过程吗?” 邵纶静默片刻。 “只记得最后一个。”他答,“每次办事前,我都会喝点白酒。我喝酒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很多事记不清了。” 但这样,其实也很好。 他还清晰记得,将第一个受害者绑回去时,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他的心里,又有多慌乱多挣扎。 “放了我!求你放了我!教授,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女人这样苦苦哀求着。 “闭嘴!”他阴沉着脸坐在她对面,只觉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水,又提起了瓶白酒,开始灌自己。 他想,他到底要 怎么办?放这个女人回去,他势必要坐牢,而且整个计划都功亏一篑。 可是,杀了她吗? 他不记得醉酒后自己干了什么,几个小时后,头疼欲裂地醒来,却只看到女人仿佛破碎的玩偶,奄奄一息坐在那里。浑身全是可怕的伤痕,满地的血。而他就趴在她脚边,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刀。 看到这一幕,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是恶魔吗? 他在醉酒后,竟然将女人折磨得这样惨不忍睹! 女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他浑浑噩噩站起来,眼中露出更加惊恐的目光。而他沉默站立良久,眼中终于只剩下平静。提刀,刺入女人的心脏。 第七十六章 弃爱半生(四) 那晚,司徒熠被警方拘留后,邵纶一直在警局附近徘徊。他希望司徒熠被逮捕定罪,但又害怕自己的事暴露。 然而过了两天,看到司徒熠毫发无伤被放出来,他的心中,又只余下平静,平静的愤怒。他早就猜到会这样?不是吗?没关系,他早已为司徒熠,预备了另一份重礼! 只是这一晚,他醉酒后醒来,却发现女人依旧毫发无伤被绑在椅子里,神色恐惧地看着她。 然后他提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 然后,从周围摆放的刑具中,开始一样样的挑选。之前每一具尸体上的每一道伤痕,他都看过了无数遍,在他脑海里如同烙印般清楚。他闭上眼,木棒和尖刀就准确无误地落在女人的躯体上……直至,死亡。 “所有的事我已经交代完了。”他抬头看着他们,“能不能请求你们一件事?” 韩沉:“说吧。” “我失败了,不能将司徒熠拉进地狱。但是,我恳请你们彻查少双的死。司徒熠一定是个连环变态杀人魔,请你们一定要抓住他。” 韩沉静默片刻,抬眸看着他:“你犯的这几宗案件,司徒熠也脱不了干系。” 邵纶一怔。 唠叨开口:“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前三个死者,其实是司徒熠虐待折磨的。你长期跟踪他,引起了他的注意。恐怕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在你的房子里,安装了摄像头,并且给你的水里和酒里都下了安眠药,尤其是酒。所以每次你带女人去那所房子,喝了酒之后睡着。他就潜了进来,代替你虐待和折磨那些女人。最后,再把凶器留在你手里,让你误以为是自己做的。只有最后一个,那晚他被警方监视,大概只能呆在别墅里,看你犯案。” 邵纶的眼睛倏地睁大。 “我们已经在他家,找到了那些监控录像,拍下了整个过程。”韩沉说,“所以这次,他也会被定罪。并且,以前的几起女新失踪案,包括阮少双的案件,我们也会彻查。他脱不了身了。” 邵纶的脸色变了又变,震惊、自嘲、荒诞、怨恨、释然……最终,归于平静。他慢慢地、有些空洞地笑了。 “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许湳柏开口,“虐待、杀害那些女人时,你内心深处,感觉到快乐了吗?” 邵纶沉默了很久很久,答:“不,我只觉得麻木。” —— 对邵纶的审讯花费 了很长时间,黑盾组在监控室里稍作休整,准备继续审讯更重头的犯人:司徒熠。 休息的间隙,众人都坐在桌前,看那段监控视频。这是昨天半夜从司徒熠家中搜出来的。大概是从监控中,看到警方扫荡了邵纶的老巢、发现了摄像头,这厮立刻驱车逃亡省外,并且从硬盘删除了监控视频、砸坏了笔记本。 无奈笔记本硬盘数据,今早还是被省厅的技术人员成功恢复。并且除了这几起案件的视频,还有他之前犯的几起案件,虐杀所有受害者的整个过程。铁证如山,他逃不掉了。 唠叨感叹:“之前小白说,手提包这种纪念品,对司徒熠来说,不够私人化不够亲近。看来果然如此,这家伙够变态啊,录下整个过程,反复欣赏。这才是最好的纪念品啊。而昂贵手提包这种纪念品,的确适合邵纶啊。” 众人静默不语。 其实后面这几起案件的视频,大多是空白的。因为邵纶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呆在那农舍里,只除了带“猎物”过来。冷面快进了画面,只见邵纶喝了酒后,就倒下睡着了。女人慌乱恐惧地继续张望着、求救着,却无人回音。 直至司徒熠走了进来。 女人脸上瞬间露出惊讶和惊喜的表情。 然而这表情,很快转换为难以置信和新一轮的恐惧。因为司徒熠微笑着,拿起刑具,走向了她。 …… 后面的过程,刑警们都看不下去了,关掉了视频。 —— 负责审讯司徒熠的,是秦文泷和冷面,许湳柏依旧列席旁听。 审讯室里,半夜被擒的司徒熠,看起来依旧言笑晏晏,甚至风度翩翩。 然而当众人一落座,他就开口了。他说了足以令所有人惊讶的一番话。 “我承认,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我认罪。前面的几个人,我也会告诉你们藏尸地点,配合你们的一切调查和审判。但是,我不想谈及我的过去,我也不会再回答你们的任何关于我私人的问题。” 之后连续多个小时,无论秦文泷等人怎么问,他都始终只是噙着笑,对犯罪的过程简单作答,却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 最后,被警方上拷带走时,他看向秦文泷等人:“对了,请转告他:他模仿得很好。让他不要再恨我。选中阮少双的,不是我,是命运。” —— 当晚,警方按照司徒熠的口 供,连夜在本市郊区各处进行挖掘,真的挖出了五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女尸。而数月后,司徒熠和邵纶均被判处死刑。这是后话。 连轴转了数日,最后又冲刺了一天一夜,这个案件,终于暂告完结。黑盾组众人从挖尸的郊区返回市内时,已经是次日一早。 冷面和唠叨坐的是韩沉的车。这时天还没大亮,冷面和唠叨都窝在后座睡觉。韩沉的夹克领子竖起来,挡着清晨的冷风。他目光清亮、安静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放在身旁的手机。 手机里,有锦曦昨天发来的几条短信。先是跟他报告,伤已经好多了;又询问他案件进展;夜晚时,又给他发短信道晚安。但是他一天都在忙碌,都无暇跟她多说,只回复了一条:“顺利。等我回家,乖。”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再想到在家中等着他的、受伤的她,心中涌起微甜又柔软的心情。 路过一家超市时,甚至脑海中滑过个念头:或许今天应该先去采购某样东西了。 就在这时,手机却响了。清脆的铃声,瞬间将后排的两人也吵醒了,同时抬头,坐直了。 韩沉看一眼手机上跳动的名字,脸色冷了下来。那铃声不依不挠地响了很久,最终他戴上了耳机,接听,语气很冷:“什么事?” 第七十七章 第二个人(一) 苏眠。 苏眠。 我的……苏眠。 低沉的男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闭着眼,紧蹙眉头。 他在喊谁?谁是苏眠? 她,又是谁? …… 混乱的梦境里,痛苦窒息的感觉,再次复苏。然而这一次,她看到的画面,却更加清晰。 她看到了熊熊的大火,遮蔽所有视野;看到爆炸的气浪,像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海洋,朝她袭来;世界在崩塌、她的灵魂在绝望地嘶吼…… 然后,她看到了韩沉。 “苏眠!”他朝她跑来。 他穿着警服,英俊而倔强的容颜上,写满惊痛。 然后他抱住了她。下一秒,巨大的气浪,将他俩狠狠地抛了出去。 “啊——”她听到自己发出疼痛的呼喊。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韩沉双目紧闭的昏厥容颜。 “韩沉!韩沉!”她拼命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渐渐的,疼痛和浑噩感,仿佛也要将她吞没。她终于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不甘心连韩沉也要失去生命! 哪怕她死掉,她也希望他能活下去! 恍恍惚惚间,她看到烟火慢慢熄去。 而几个人影,从火光背后,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 “啊——”伴随着压抑的抽气声,白锦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睁开眼,望着卧室里熟悉的一切,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个什么梦?她擦干了泪,伸手按住额头。 自从前晚在农舍被袭击后,那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一直时不时地在她脑海里冒出来。大概是相同的、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才唤醒了她大脑深处沉睡已久的这段记忆。而在这个梦里,它们变得更清晰,让她听到韩沉清晰地喊她—— “苏眠?”她疑惑地、缓缓重复这个名字。 她的心头剧烈一震。 以及,据当时的医生说,她是跟父母一起遭遇的火灾。可梦里看到的,却只有韩沉,和一些陌生人。 这个事实太过惊悚。她一人独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却只感觉到阵阵寒意。 过了很久,她才从房间里出来。刚走进客厅,就看到周小篆大刺刺躺在沙发里,还在流口水。她微微一笑,心事重重地走进厨房,随便捣鼓了两碗面条。这才一脚踹在沙发上:“起来,吃早饭。” 小篆揉着眼睛坐起来:“老大还没回来?我这护花使者要当到什么时候?”他这么一说,锦曦也抬头往墙上的钟望去,已经上午九点多了。 “大概案子还没忙完吧。”她说,“不是连夜在挖尸体吗?” 两人对坐着吃面。 周小篆很快就察觉了,今天的白锦曦格外沉默。不过,他以为是因为脖子上的伤,或者是被袭击后心情不好。怕她无聊,吃了一会儿,他笑眯眯地开口:“小白,被老大金屋藏娇的感觉好不好啊?” 锦曦抿嘴笑了:“藏你个头!我们光明正大。” “嘿!谁整天在单位里遮遮掩掩,早上上班还要隔两条马路先下车?”他存心要逗她开心,又感叹道,“不过,老大真是个好男人啊。你看,又帅,又高,家世又好。对你还那么专一。啧啧……这么一个北京的公子哥,这么多年为你失魂落魄。” 锦曦果然被他说得美滋滋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小篆又想了想,倒是敛了笑,正色道:“不过我觉得,他真是喜欢你喜欢到极限了。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啊,少发小姐脾气。” 锦曦咽下一口面条,慢条斯理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喜欢到极限了?” 小篆夹了一大口面,说:“昨天早上,他临走的时候,一个人在你床边坐了蛮久。那眼神……啧啧,还拿起你的手,亲了又亲。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啊,他又没关门,而且根本不搭理我,当我不存在。”他看她一眼:“我以前以为,徐法医够痴的。昨天才发现,别看老大平时横得不行,其实比徐法医更痴。你跟老大在一起,才是对的。” 锦曦一时没说话。 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小篆说的那幅画面。 也想起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你的存在,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找你。为什么你却从来没想起过我?” 似乎,他爱她,真的比她爱他要多? 心头泛起阵阵柔软的情绪,她有些闷闷地说:“其实我也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这话停在小篆耳里,却着实肉麻啊。他噗嗤笑了,然后就被锦曦抓起纸巾 盒子打了一下。 “对了。”他又提起了另一茬,脸色也严肃起来,“有件事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们不是在邵纶的屋里发现了摄像头,没过多久,就派人去扫荡司徒熠的家了吗?但是咱们的人赶到时,就发现监控录像里,你被偷袭那段时间的视频,已经被人清洗掉了。昨晚技术部门也给了回复,说恢复不了。司徒熠说不是他洗掉的,他当时忙着收拾行李跑路,也没注意到画面上是谁。” 锦曦的筷子在碗里慢慢地搅着,半天也没夹起一口。 “你一点都没看到偷袭者的脸?”小篆又问。 锦曦摇了摇头,答:“身手跟我差不多。”顿了顿又冷冷地说:“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小篆一拍桌子:“对!这才是我们的作风!” “叮咚——”门铃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小篆低声问:“谁啊?” “我怎能知道?这是韩沉的家。” 小篆便起身走过去,趴在门上猫眼一看,有些困惑:“是鉴证科的一个同事,好像姓谭。他来干什么?” “韩组长!韩组长!”那人又在外面敲门了。 锦曦也起身走到门后,贴着墙站着,向小篆递了个眼色。小篆将门拉开一条缝,笑嘻嘻地望着来人:“谭哥,你找我们老大什么事啊?” 谭哥看到小篆很意外:“这不是小篆吗?你怎么在这儿?” “哦!老大在单位查案还没回来啊,我有他家钥匙,叫我过来拿资料。”小篆答得顺溜。 谭哥“哦”了一声,又有些困惑:“可我刚才经过你们部门,看到人都走了啊,打韩沉手机也打不通,才把这个送到他家里来。”他将手里的一个小盒子递过来:“那你放到他家里吧。” 小篆接过:“这什么啊?”一旁的锦曦看到那盒子,却是一怔。 谭哥答:“这是韩沉前些天送来我们科,让帮忙切割、检验的东西。我看他当时很重视,所以一有结果,就给他送了过来。好了,你保管好啊,我走了。” 第七十八章 第二个人(二) 锦曦打开盒子。 里面果然是她的那条黑糊糊的项链,只不过吊坠已经被切开成了五半。外头虽黑,里面却是银白色的。盒子下面,还压着张鉴定报告。 小篆拿起那张报告,念了起来:“成分:tinum(铂金)。因遭受重度撞击,并与其他化学物质发生反应,而变色、变形……” 锦曦则拈起那五块碎片,在灯下仔细看了起来。隐隐可以看到,内表面上有模糊的刻痕。 “s……hea……my……”她低喃着。 小篆继续念道:“经确认,铂金物内表面的刻痕字迹为……” “s&hmyheart。”锦曦已经先他一步,拼了出来。 她低下头,手紧紧握住这些碎片。 s&hmyheart。 h&sforeverlove。 苏眠与韩沉,我的真心。 韩沉与苏眠,永远相爱。 小篆看到她的样子,有点慌了:“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锦曦吸了吸鼻子,抬头:“没事。”掏出手机,就给韩沉打电话。 她现在,只想立刻就见到他。 “嘟—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锦曦放下手机,想起刚才谭哥也说打不通,而且人还不在办公室。是临时有什么急事吗? 她又打给了冷面。 这回通了,响了几声,冷面就接起来,声音还有些翁翁的,像是在睡觉:“小白,什么事?” “冷面,韩沉跟你在一起吗?” 冷面似乎怔了一下,声音也冷肃起来:“他没回去?他四个小时前就开车回家了。” 锦曦一下子就愣住了,跟小篆对视一眼:“没有,他一直没回来。怎么回事?” 冷面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答:“我们是早上五点,从郊区回来的。我和唠叨坐他的车。到单位门口,他就把我们放下了,没说要去别的地方。会不会他又去办公室了?” “不会。”锦曦莫名地不安起来,“刚才鉴证科的小谭来过,说看到办公室没人。那他会去哪儿?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吗?” 冷面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回答道:“我记得当时,他接了个电话。好像是辛佳打来的电话。没说太多,他最后说了句‘好 ’,就挂了。” 锦曦的眼睛倏地睁大:“辛佳?” 挂了电话,锦曦还在发愣,手机被她拿在手里,绞来绞去。小篆看着她的神色,安慰道:“你别担心,肯定是辛佳又缠着老大,老大去跟她讲清楚了,一了百了,免得她再骚扰你们。” 锦曦却果断摇了摇头:“不可能。韩沉根本就不想跟辛佳谈什么。而且你觉得以辛佳的性格,韩沉跟她谈有用吗?” “那……” 锦曦咬着下唇。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特别厉害。这事儿太蹊跷,为什么韩沉会忽然没了踪迹?为什么他的手机会打不通?她前天才被人袭击过,今天韩沉就断了联络。尽管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干系,但总让她有非常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韩沉可能会出事!”她抓起外套冲了出去,“我要去找他!” —— 一小时后,黑盾组办公室。 不仅锦曦和小篆来了,唠叨和冷面也赶了过来。大家分头寻找韩沉的下落。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韩沉的手机依然打不通。这让锦曦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找到了!”小篆惊喜地喊道。 众人全围到他的电脑前,上面显示的,正是道路监控画面。时间是早上6点10分,路上车还很少,所以很清楚地就能分辨出韩沉的那辆路虎,车牌也很清晰。 而驾驶位上,坐着韩沉。后排,还坐着个女人。尽管画面较远,看不清楚面容,但依稀能辨认出,就是辛佳。 “这条路是通往南郊的,那边除了工厂,就是山区。他们去那里干什么?”小篆嘀咕。 “小篆,继续找。”锦曦盯着画面,冷声开口,“一定要找出他们沿途开过些什么地方,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 “好!” 除了锦曦,其他人的脸色也很凝重。因为这事儿看起来,实在不同寻找。 这时,一名刑警敲门进来,报告道:“我们派人去辛佳的家和学校都查过了,都没找到她。而且,校方领导说,她昨天去院里,请了长假。” 锦曦沉默不语,小篆却一个激灵,脑海里浮现辛佳每每看到韩沉时,那狂热又哀怨的眼神。 “请长假?她请长假干什么?”他喃喃道。 刑警顿了顿,又说:“另外还有件事,不知道是否与你们正在调查的事有关。刚刚,校 方向我们报告,昨晚,他们药理实验室的一罐气体失踪了,今早才发现。” 唠叨是痕迹鉴定专家,对药理自然也有研究,闻言倏地抬头:“气体?什么气体?” 刑警翻了翻手里的资料,答:“叫hkn5-3*,主要用于癌症研究。但是本身也具有一定毒性,不会致命。但是人体少量吸入会导致昏迷、恶心,大量吸入则会严重伤害神经中枢,令人成为植物人。不过,这种气体挥发性很快也很强,基本要在封闭空间里才有效果。所以,我们已经报告上级,立刻对地铁、公交等封闭公共设施提高安检措施,并且寻找这瓶丢失的毒气。” 刑警退了出去,黑盾组四人面面相觑。 “这么巧?这事儿应该不会有辛佳有关吧?”唠叨小声说道。 “很有可能。”锦曦缓缓开口。 “可是,辛佳她是喜欢老大的啊。”小篆的脸色都变了,“难道真的应了那句,得不到他,就要毁了他?” 锦曦的脸色已经冰冷一片,抓起桌上的警车钥匙,就冲了出去。唠叨和冷面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小篆,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后,马上通知我们!”冷面喝道。 “好!” 锦曦一路快跑下楼。 在对韩沉的问题上,辛佳一直就表现得有些偏执。而她和韩沉在一起后,辛佳受的刺激必然更大。如果这种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积累到了崩溃绝望的边缘,辛佳会怎么做呢? 锦曦几乎可以轻易分析出,辛佳想要的结果:她一定是用某样未知的条件或者什么,引诱韩沉跟她走了。然后设陷阱,令韩沉中毒,变成植物人。 然后呢? 然后她一定会把他带走,离开白锦曦的身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样,彻底失去意识的他,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的他,就永永远远是她的了。 尽管明知以韩沉的能力,绝不会轻易中计上当。可只是稍稍想到这一点可能性,都令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 韩沉的确是在四个小时前,接到辛佳电话,然后去跟她见面的。 这个电话的内容,也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 “韩沉,我要见你。三分钟后,我在xxx路口等你。” 他当时连答都懒得答,正要挂断电话,却听她又缓慢而清晰地说道:“韩 沉,来见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失忆,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开,也知道……是谁害了你们。” 韩沉心头巨震,呼吸也变得低促起来。 静默片刻,他问:“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而辛佳沉默良久,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 她轻声答:“就凭,我也是当年的连环杀手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昨天大家的评论,那个,司徒熠不是当年的人,去哦,要是当年的杀手之一,发现邵纶后直接就把他干掉了,哪有闲心跟他玩耍啊。另外,嘟嘟回来了,所以今明天都只会更新正常一章的分量哈么么哒~明天见! 第七十九章 美人有毒(一) 晨光中的山路,蜿蜒而寂静。两旁全是郁郁葱葱的树,山顶之上,便是碧蓝透亮的天。 韩沉又开了一段,开口:“已经到鹤鸣山了。你说不说?” 后排的辛佳一直从背后望着他的侧脸轮廓,目光痴迷又不舍。闻言只轻声答:“再往前开一段,看到一所白色的房子,就停吧。” 韩沉就没再说话。从辛佳的角度望去,他的脸始终如雕塑般,没有半点表情。漆黑的眼睛,依旧漂亮得令人心悸。她的鼻子顿时有些发酸,轻轻吸了吸,反而微笑着开口:“韩沉,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就回北京了。我已经答应了我爸,嫁给那个部长的儿子。他一直就喜欢我。以后,你不用再担心我烦你了。” 韩沉双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没说话。而前方林中,已经出现了一幢房子的轮廓。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跟你在一起。现在她回来了,我的梦想破灭了。那至少,给我一点残梦。”她解下安全带,眼睛看着窗外,“你陪我过一天,我就把当年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别担心,不会让你做对不起她的事,只是吃吃饭聊聊天,像朋友一样,好吗?” 韩沉已经将车停在了房子前,没有回头,也没正面回应她的要求。而是冷声说:“如果真是连环杀手之一,你认为我还会放你走?” 辛佳却笑了笑,推门下车,走向了那幢房子。 “随便你,你找不到证据的。当年的证据,早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韩沉静默地注视着她。 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外套、咖啡色长裤,长发披落肩头。从背后看,依旧是一位文静而窈窕的淑女。现在仔细想来,四年多来,他就从未真正关注过她。几乎没正眼瞧过她,话也没跟她多说过几句。而她跟别的缠着他的女人相比,没有太多差别:纠缠不休、多愁善感,仿佛只是个卑微到骨子里的女人。 韩沉也推开车门,走下下去。 辛佳掏出钥匙,打开屋门,转头看着他,眼眶一直有点红,脸上却挂着甜美的笑:“韩沉,我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白锦曦她不叫白锦曦,她的真名,叫苏眠。其他事,跟我进来,会慢慢告诉你。”说完她就走了进去,留下洞开的屋门给他。 韩沉微怔。 苏眠。 s。 他抬头打量这房子。房屋较新,修成应该没几个年头。西式洋房的格局,门前是一片草地,种了些花草; 屋后花圃里,还立着一架秋千。秋千旁,靠着两辆脚踏车,一辆男式,一辆女式。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隐隐可以望见窗台上的花,还有满屋家具。 韩沉沉默了几秒钟,跟着她,也走了进去。只是步伐又慢又稳,清亮的目光始终环顾着周围的一切。 玄关并排放着一双男士拖鞋、一双女士拖鞋。辛佳自己换了女鞋,弯腰将男鞋放到他面前。韩沉看她一眼,没有穿,直接越过她,走了进去。 辛佳怔怔望着手里柔软的黑色男拖鞋,沉默片刻,将它放回了玄关。 “我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她站在他身后,轻声说,“今天,你终于也肯来了。” 韩沉一走进客厅,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墙上挂满的相框。 竟然全部,是他和辛佳的合影。 起初,是两人年幼时的照片。这些照片,韩沉在家里也见过,并不意外。譬如大院里的孩子一块玩,他和她都在其中。而她看似乖巧地站在他身旁,他一脸的冷淡;又譬如他的全家福照上,她也站在一旁,被他妈妈搂在怀里。 还有成年之后的他,躺在病床上,应该是昏迷那年的照片。而她依偎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目光痴迷。 再往后的照片,却看得韩沉眸色倏地定格。 因为全都是ps合成的照片—— 他和辛佳并肩站在江边,灯火阑珊,他神色严肃,而她露出甜蜜的笑;酒店装潢华丽,他俩坐在同一张床上;还有山顶瞭望台上,他从背后搂住她,两人依偎得很近……这些照片看起来简直就像傀儡戏一般可笑又僵硬,因为照片中的他,要么是从穿着警服的证件照上抠下来的;要么是他少年时的生活照;甚至两人相拥那张,是直接把他俩的头像,安在了别人的照片上。 韩沉只感到阵阵说不出的恶心,声音更冷:“你搞这些干什么?” 辛佳却没答,像是没听到似的,转身走进了厨房,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饭菜我昨天就做好了,在冰箱里,热一热就能吃,都是你喜欢的菜。你先在沙发坐一下。” 韩沉没有坐。 他站在客厅正中,再次环顾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卧室里。 那里放着张双人床,还有张婴儿床。光线很明亮,他可以清晰看到婴儿床上,放着两个真人大小的玩具娃娃,一男一女。黑曜石做的眼睛,反射着阳光。娃娃脸上有笑容,仿佛正憨态可掬地望着 他。 韩沉脑海里倏地响起白锦曦常说的一句话—— 这个人,已经心理变态了。 —— 相隔数十公里的郊区公路上,警车正一路奔驰着。 “鹤鸣山!”唠叨挂了电话,低吼道,“小篆查到了,老大的车最后出现,是在郊区的鹤鸣山公路出口。” 冷面静默不语,将警车开得风驰电掣。 锦曦拨打韩沉的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她攥着手机,眼眸冰冷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辛佳,如果你敢伤害韩沉,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 餐桌前,韩沉和辛佳相对而坐。 韩沉低头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色,依旧沉默。而辛佳盛了两碗热腾腾的米饭,放了一碗在他面前。 她端起自己的饭,拿起筷子,露出近乎幸福的微笑:“你已经陪我到这里了。陪我吃顿饭,这是我的第二个要求。” 韩沉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没有动。 “我不会吃这顿饭。辛佳,我的耐性有限。” 辛佳凄迷地笑了笑,低头开始夹饭菜,往嘴里送去。 “没关系,你不吃,坐在边上陪我,也是可以的。”她慢慢地说道,“苏眠,是国家公安大学05级犯罪心理系的高材生。” 韩沉的脸色静得像寒冰,看着她,没说话。 她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将所有饭菜,连碗碟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走到洗手池旁冲了冲手,转头看着他笑:“好了,吃完了。陪我出去荡秋千,好不好?那是我想跟你做的第三件事。” 韩沉跟着她,走出了屋外。 秋千架上缠满了绿色藤蔓,还开着白色小花,在阳光下显得宁静而漂亮。辛佳坐上秋千,转头望着他:“可以推我一下吗?” “不可以。”韩沉站在距离她两三米远的位置,嗓音冷淡。 辛佳扭过头去,盯着地面,自己慢慢晃了起来:“那做这件事时,我什么也不告诉你。” “够了!”韩沉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秋千上拉了下来,“跟我回警局。” 辛佳踉跄着被他拽着往车的方向走,却忽的笑了,兀自说道:“韩沉与苏眠,五年前遭遇了同一场爆炸案。同时昏迷了一年才醒来,并且同时失忆。我唯一要的,就是你陪我度过 这一天的时光。如果去了警局,我什么都不会说。韩沉,你就死心吧。” 韩沉脚步陡然一顿,转身望着她,钳住她手腕的力气也骤然加大,只疼得她眉头一皱,可笑容却仿佛更快乐了。 “为什么我和她的症状会完全一致?”他冷声问。 第八十章 美人有毒(二) 辛佳摇了摇头:“这是我们也无法完全解释的问题。也许是因为,你们当时处在同一个爆炸点,遭受的冲击和损伤完全一致;又或者,是因为你们被注射了相同的神经麻痹的药物。” 韩沉目光更冷,一把推开她的手,令她跌坐在地上。他走过去,低头看着她:“幕后指使者是谁?你们的头领,是谁?” 辛佳从地上爬起来,抬头望着他。 这样的韩沉,是非常可怕的,也是让她心疼和痴迷的。他的脸色这样的冷,就像覆了一层寒冰。浑身上下都是戾气,仿佛谁也难以接近。而过去,失去苏眠的这些年,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永远也不会说。”她轻声说道,“当年的案件,你们遭受重创,我们同样也是分崩离析。那是一次两败俱伤的战斗,死了很多人。而在那之后,被放逐的不止是你们。” 她讲得扑朔不清,韩沉眸色幽沉地盯着她,没出声。 这时她却拍拍裤子上的灰,又理了理头发,依旧是那副温婉淑女的模样,走向了旁边的脚踏车。 “陪我做第四件事吧,骑脚踏车。”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顿了顿又说:“你一定会想去的地方。” 韩沉望着她单薄的背影,走过去,跨上了另一辆脚踏车。而她终于露出开心的笑。 “辛佳。”他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你会跟他们混在一起?为什么你会成为连环杀手?” 辛佳握着车把,安静了几秒钟。 “是啊,我这样一个女孩,家世好、长相好,什么都好,在别人眼里,也许像众星捧月一张长大,为什么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呢?韩沉,其实很多事,并不像表面那样光鲜;很多人,过得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快乐。是他们发现了我,救赎了我。这些事,还有他们,你永远也不会懂。而我,只是他们中最弱小最蹩脚的一个,只是对他们起到辅助作用。也许,我根本算不上一个合格连环杀手,但是,他们依然对我很好,我愿意跟他们在一起。那才是灵魂真正的自由。” —— 午后,山林中阳光温煦,凉风阵阵。辛佳面色恬静地骑行着,一路还给韩沉指点树木花草。韩沉依旧不发一言,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骑行在她身后。 渐渐,离白房子越来越远,树林也越来越深。他们面前已经没有路,只能碾着树叶和枯枝,在林中穿行。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座小木屋。看起来非常陈旧,像是守林员的屋子。离屋子不远的小路上,还停着辆破旧的护林车,大概是从另一头的山路开过来的。 辛佳将脚踏车停在一棵大树旁,转头望着他笑:“这是间废弃的木屋,不会有人过来的。谢谢你韩沉。你大概不记得,我们俩上次一起骑脚踏车,是十二岁。你妈妈让你陪我去,你还老大不情愿,半路就骑不见了。这次,我们终于一起骑到了终点。今天你陪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对我意义重大,即使今后我成了别人的妻子,也会对今天铭记一生。” 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温和,就像真的已经心满意足。 韩沉双手插裤兜里看着她,目光倒不似之前那么冰冷,也变得沉静难辨。 “你还想做什么?”他淡淡地问。 辛佳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脸颊,也泛起丝丝点点的红。 “韩沉,我希望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抱抱我,就抱一下。”她抬头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钥匙,“我就把这间木屋的钥匙给你。里面,放着当年案件的一些资料。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但是可以让你大概了解案件的脉络。” 韩沉看一眼那木屋,又盯着她:“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自嘲地笑了:“多可笑,我只是希望你知难而退,就此罢手。因为我不想你死,哪怕你依然要跟苏眠在一起。”她抱住自己的双臂,低下了头:“抱抱我吧,韩沉,就抱一下。就当是一个朋友。” 四野寂静。 辛佳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心跳得极快,就像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宣判。 他会,抱她吗?今生今世,就此一次,哪怕只是作为朋友,给她一个怜悯的拥抱? 片刻的沉寂后,他开口了: “辛佳,我永远也不会抱你。把钥匙给我。还是我自己过来拿?” 辛佳盯着两人之间的空地,那里铺满干枯的树叶。 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猛地抬头:“韩沉!你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不顾性命?喜欢到看一眼别的女人都不愿意?可是我喜欢了你好多年啊韩沉,从我懂事开始,二十多年了韩沉!你就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她扬手就要将钥匙往后抛去,谁知韩沉比她更快,一个箭步上来,已经将钥匙从她手里夺走。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子倒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韩沉没有管她,冷着脸,拿着钥匙,走上了木屋的台阶。沉亮的眸光,迅速将木屋周围打量了一圈。 房屋很久,至少有十年。的确像她所说,已经废弃很久。不过,不久前她应该修葺过。门口铺了张白色的羊毛毯,屋顶也铺了新的白色的瓦。窗户都紧闭着,窗棂很新。玻璃也很干净,他可以清楚看到屋内放着一张小床、一面书柜。如果按她所说,那些案件资料应该就藏在其中。 韩沉又盯着屋内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手臂,那钥匙则依然比他捏在掌心。 他转身,望着几步远外的辛佳。 而辛佳泪流满面,也怔怔地望着他。 韩沉却在她的目光中,伸手将钥匙****了兜里,脸色淡漠地开口:“辛佳,你说的那些事,换当年任何一个知情人,也都会知道。你一路做这么多,演这么多戏,无非是想让我相信:你拥有案件资料,你已经是个万念俱灰、精神也不太正常的痴情女人——目的,就是引诱我走进这间屋子里?” 辛佳的眼眸倏地定住,整个人也仿佛僵住了。 韩沉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她。 “你大概不至于杀我,只是想得到我。屋子里藏了什么?你知道我的身手,必须在我走进屋子的瞬间就制服我。所以,是机关陷阱,还是有毒气体?” 第八十一章 七人之团(一) 这一片山林,静谧而阴冷。辛佳背靠着大树,坐在一堆枯枝败叶中。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唯独韩沉的身影,在这一切中凸显出来,那么牢牢地吸引着她的视线。 “韩沉……韩沉……”她几乎是千回百转般呼喊着这个名字,每喊一次,都能感觉到心中的柔情翻滚,甜蜜又苦痛。可韩沉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眉眼依旧冷漠至极,神色没有半点松动。这令她再一次认清事实:他有多么的铁石心肠! 渐渐的,她的心沉寂下来。 仿佛沉寂到一片永不会再起波澜的冰冷水中。 她看着他,表情像哭,又像在笑: “你是怎么知道?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韩沉盯着她的表情变化。他显得很平静,平静地、一步步地靠近着她。 “今天一看到你,就发现了不对劲。”他说,“你平时只穿裙子,无论跟我见面,还是以前的照片,抑或是刚才你合成的照片,只有裙子。但今天,你却穿了裤子。” 他的眸光在她的长裤上一扫:“如果今天对你来说真的是重要纪念日,为什么不穿你热衷的裙子?常理推断,只有一个解释:裤装更方便行动。” 辛佳一怔,目光也落在自己的长裤上,片刻后,露出自嘲的笑容:“连这个……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韩沉已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刚才的白房子,窗户全都打开通风。这间木屋,同样是你打理,窗户却关得很紧。而且窗户全是新安装的,为什么?更牢固不让我逃脱吗?何况新装修更应该打开透气。此外……”他抬眸瞥一眼不远处路旁停着的护林车:“那里还有辆车。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辛佳的心思全部被他说中,紧咬下唇,双手十指几乎都要抠进泥地里。 韩沉却更进一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眼睛里没什么温度,直视着她:“你利用锦曦的事,一路诱惑我牵制我,很聪明。想让我关心则乱?不,爱她,只会让我变得更冷静。因为我不会再让自己失去她。” 这一番话说得又轻又快又狠,听在辛佳耳中,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再次击穿她的心。他对那个女人的刻骨痴情,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场灭顶之痛!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凄厉而压抑的尖叫,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掏出把手枪,就对准了韩沉! 可是,韩沉的身手何止比她快上数倍,精准地揪住她的手腕,另一 只手像蛇一般滑了过去,伸手就要夺枪。 然而! 辛佳手腕一翻,这令普通刑警都躲不开的夺枪手法,竟然被她避过了! 韩沉眸色骤然一敛。下一秒,抬手就拍向她的手背。这第二下,辛佳却没能躲过,吃痛地呻吟一声,枪已脱手而出,落入韩沉的掌心。 韩沉眼明手快,反手一扭,就将她两只手臂都扣住,然后拿出手铐,“咔嚓”一声拷上了。 “跟我回警局!” 辛佳简直万念俱灰,拼命在他的桎梏中挣扎:“我不去……不去!”她泪流满面地转头望着他:“韩沉……你不要查,不要查了!我求你不要再查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韩沉的脸上一片冷意,完全不为所动。扣着她的手腕,刚要往林子外走,忽然,就感觉到某种异样的存在感。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耳后的空气依旧平静,林子里也没有声音。可正因为这一刻太过安静,令他清晰感觉到未知的危险。 他屏住呼吸。 然后,就听到了身后的山林里,有极为细微的树叶响动。 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拉住辛佳,就往身旁的大树后扑倒,落地的同时转身举枪还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辛佳突然朝他扑过来,阻挡住他、令他无法开枪,也挡住了对方射来的子弹! “砰——” 清脆的破空声,辛佳的身躯剧烈一抖,后背已多了个血洞。 韩沉的眼眸倏地定住。一把将她往后一拖,更深地隐藏在枝叶繁密的树后。同时,抬头警惕地盯着对面林中的动静,“砰砰”还击了两枪。 那片林中却一片寂静,也不知那人是蓄势待发,还是已经跑掉了。 辛佳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满手的血。她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哽咽着虚弱地喊他的名字:“韩沉……韩沉……” 韩沉低头看她一眼,飞快脱下外套,揉成一团压住她的伤口,低声道:“别说话,深呼吸。” 辛佳却不管不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韩沉……你听我说,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没有演戏,没有说谎……今天对我来说……真的是最后的纪念日,每一件事……都是我想跟你做的……” 韩沉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你的 手机在哪里?打电话叫救护车!”他翻开她的手提包,却没找到电话。 “不……不用了……”她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我大概……是活不成了。你听我说,他们,有七个人……” 韩沉的动作一顿,眼眸也像是浸了寒冰,一把将她的身躯从地上抱起来:“你说什么?” 辛佳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满身的血,露出惨淡迷离的笑:“七个……七人团体……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其中之一,只负责制毒……不直接杀人,我不敢……还有,我可以利用……家里人脉,给他们提供……消息……现在我和t死了,还剩下……五个。” 说着说着,她呻吟得更痛苦。韩沉更用力更小心地按住她的伤口:“辛佳,他们是谁?!” 辛佳气若游丝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说……”她露出十分悲戚的神色:“我不能……背弃他们。”她伸手抓住韩沉胸口的衣服,用轻得像耳语般的声音说道:“韩沉,小心你身边的人。我爱你,从很小的时候起。没人比我更爱你。” 她的手终于缓缓滑落在地上,眼睛也慢慢阖上。 韩沉如同雕塑般静默片刻,轻轻将她的尸体放在了地上。然后抬头,往对面林中望去。那里已经是一片寂静,显然那人已经跑了。 第八十二章 七人之团(二) 白锦曦等人循着枪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韩沉满身是血的靠坐在一棵大树后,脸色冰冷。身旁,是辛佳被子弹贯穿的尸体。 唠叨和冷面一左一右扑过去。 “老大!怎么回事?” “老大,你受伤了吗?辛佳她……” 白锦曦紧盯着他的脸,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他。一颗心竟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高悬牵挂。 韩沉也看到了他们,眸光在锦曦身上一停,站了起来,先对他俩说:“我没事。冷面,勘探周围环境是否有证据痕迹;唠叨,立刻通知支援:封锁周边公路。杀辛佳的人刚跑没多久……” 他的声音突然一顿。 因为白锦曦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低头看着她。 锦曦也抬头凝视着他。 唠叨立刻递给冷面个眼色,开口:“那我们先去忙。老大,你这次失踪,可把小白担心死了。”事态紧急,两人暂时也没有多问,立刻按韩沉的指示去办事。 偌大的空地上,一时就剩下他们两人。 韩沉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抱得这么紧。只感觉到那纤细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那双清澈乌黑的眼睛里,有担忧,有埋怨,有如释重负的喜悦,也有缠绵至深的依恋。 韩沉只觉得整颗心仿佛都被吸引那双眼眸里,伸手就回抱住她。他的力气又怎会是她可相比?只听她轻轻吸了口气,双脚已经离地,被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韩沉干脆就这么抱着她,眼睛与她平视:“就这么担心?当着他们的面也要抱我?”锦曦却气他这种时候还不忘调侃,瞪他一眼:“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说一声?” “手机信号被辛佳干扰了。”他言简意赅地答,低头就封住她的唇。 这个吻却是凶狠而热烈的,像是执意要汲取她唇舌间的全部芬芳,又像是要向她倾诉同样牵挂的衷肠。他靠着树,抱着她,吻得她气息凌乱。直至锦曦连声呜咽:“好了好了……”他的唇才移开,黑眸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微哑的嗓音。 锦曦:“这种事怎么能保证?” “我说能保证,就能保证。”他答。 锦曦轻轻切了一声。 韩沉将她放了下来,刚想对她解释一 切,却发觉她依旧把头埋在他怀里,双手箍着他的腰不放。 韩沉看着她执拗的姿态,反而笑了。 “先松开。”他低声哄道。 她闷闷地答:“不想放。” 话音刚落,就感觉韩沉的手再次滑上她的腰,往前一扣!她轻哼一声,整个人再次贴进他怀里。 “成,增援马上到了。”他说,“我们就这么抱着,抱一辈子。” 锦曦这才推开他。两个人都笑了,他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看着地上辛佳的尸体。他的脸色变得很沉静,蹲了下来,将自己的外套展开,盖在了辛佳的身上。 —— 现场的勘探和对凶手的追捕,结果并不理想。 他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和任何证据。而周边山势广阔,他也轻易逃离了警方的包围圈。 一小时后,警方驱车离开现场。韩沉开他那辆路虎,车上只坐了白锦曦。 天色已经暗下来,韩沉侧脸静漠,白锦曦也有些怔忪。 “七个人?”她缓缓地问。 韩沉点了点头。 关于辛佳的死,他并未全盘告诉其他同事。只说了辛佳找他来,是希望他陪伴度过在岚市的最后一天;还有毒气屋的存在、辛佳亲口承认曾经制毒杀人的犯罪事实。而杀手组织的存在,却未对其他人提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锦曦开口:“五个也好,七个也好。一定会把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 这话说得极狠,韩沉目不斜视,答:“好。” 虽然他只应了一个字,却沉甸甸落在她心上。她慢慢笑了,转头望着他:“还有,你以后不许单独行动。今天万一有什么差池,你变成植物人了,我怎么办?” 韩沉的眼睛依旧看着前方。 “不怎么办。就算我哪天真变成植物人了,也会认得你。” 锦曦微怔,立马皱眉:“去去去!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探头往车窗外,连吐几口口水。 韩沉看着她的样子,倒是笑了。等她缩回来了,他抬手就将她搂了过来,搂进怀里,单手开着车。 锦曦歪头靠在他怀里,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一时也没有动。 是太眷恋彼此了吗?原来分分秒秒,都想依偎在一起。 “一会儿先送你回家。”他 轻声说,“我还得回局里录口供。” 锦曦直起身子看着他:“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录口供,我就在边上等着。” 韩沉低头亲了亲她的长发:“听话,你喉咙的伤还没好。而且晚一点,辛佳的家人会从北京赶过来。” 锦曦想了想,这才答应下来。 —— 果然如韩沉所料,他回到警局后,面临的就是辛佳家人无休止的哭诉和吵闹。而对凶手的追查,也不可能那么快有成效。韩沉心里很清楚,大概只有把整个七人团起底,才能将真凶绳之于法。 这一忙,就忙到了半夜三点多。韩沉找了个空档,一个人走到走廊里,静静地靠着休息。 辛佳的家人依旧在吵闹,隔着窗户,都能看到他们的脸,听到他们嘈杂的声音;还有许多盏窗户亮着灯,许多人在忙碌。他可以清楚看到很多人的脸:秦文泷、徐司白、唠叨、冷面、小篆…… 他的目光变得很沉,很沉。 这时有刑警经过,递给他支烟,他静默片刻,终究还是摆了摆手,没接。 夜色寒凉,他伸手竖起夹克的衣领,然后就看到了手指上的戒指。 这样的夜晚,没有烟作伴,却有她相陪。 他低头看着戒指,想起她今天的模样,心底又软又热,慢慢笑了。拿出手机,盯着她的名字,却又迟迟未拨。 这么晚,她应该睡了。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相隔不远的家中,锦曦跟他一样,低头看着那条面目全非四分五裂的项链。 月光清澈,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她想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把项链给他看;还没来及告诉他,她真正的名字。 她是他的苏眠。那个被他刻在戒指上的名字,终于找到。 她好想他。 想他眉梢眼角浅浅的笑,想他今天拥抱她时的温柔与坚定。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而他和她之间,也一直是他在索求,他比她更渴望。可今天他遭遇危险,她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完全离不开他?韩沉于她,何尝不是一块逆鳞,旁人不能碰,不能伤,而她不能失,无法忘。 辗转反侧良久,她拿起手机,给他发短信:“你什么时候回来?” 韩沉正站在走廊里,低头沉思。忽然就听到手机叮铃一响。 拿起一看,静默片刻,就走回了办公室里, 拿起车钥匙,转身离去。 “我现在就回来。” 锦曦看到这条短信,弯起嘴角笑了,更是一点睡意都无,赤脚就跳下了床,跑到了阳台上。 而韩沉上了车,一路疾驰,向家的方向开去。 天边星光闪烁,夜色温柔而冰冷。 案子是查不完的,人生终有尽头。 无论前方是苦难还是幸福。 此生此世,此时此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第八十三章 心爱的人(一) 从高楼眺望,这座城市安静美丽得像一场梦。凌晨三点钟,依旧缀满灯火。而公路上稀疏的车流,就像航行在灯光与星光交织的暗河里。 白锦曦在阳台上站了一阵,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离公路太远,也看不清韩沉的车是否归来。夜里很冷,她原地跺了会儿脚,进屋拿了件外套裹紧自己,出门下楼等。 韩沉将车停好后,沿一条小路,往楼门口走去。远远的,就见楼下站着个女人,面朝着墙,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他微微一笑。望着她在寒夜中娉婷的孤影,心中也涌起阵阵柔情。他将双手插在裤兜里,放轻脚步走向她。 刚走到身后,就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韩沉,你可以兑现赌约了。” 韩沉倏地抬眸,停下脚步。 “喂韩沉,我可是愿赌服输的人。”似乎对刚才的语气不满意,她又换了很轻松很撒娇的语调,对墙说道。 韩沉干脆不动了。眼睛里含着沉沉的笑,就这么从背后望着她。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伸手一捶墙壁,这回换成了很霸气的语气:“韩沉!姐想把一切都给你!来吧!” 话一说完,自己憋不住“噗嗤”先笑了。大约“演习”得太投入,全然未觉身后站着目光幽沉的正主儿。 最后,干脆用额头抵住了墙壁,一边晃一边轻声说:“韩沉,我想要跟你一起做梦。” 这么原地纠结了半天,她才恨铁不成钢似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蓦然看到身后站着个人,只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清他就是韩沉,锦曦瞬间就没了声音。 楼门口有柔黄的灯光,照射在两人间的空地上。一轮明月,悬挂在他身后的天空中。他的夹克领子竖着,整个人仿佛还沾染着夜的冷意。眉宇间,却仿佛晕着浅浅的光泽。俊脸就这么噙着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锦曦跟他站在同一片如水的余晖中,同样定定地望着他,开口:“……我靠!” 他眼中笑意更深。 锦曦脸上跟火烧的,转身就往楼门走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低头看着她:“你想的,我都在想。你要的,我迫不及待想要。” 于是锦曦的脸更红了。然后被他牵着手,走进了电梯里。 —— 掏出钥匙打开门,锦曦莫名就有点慌,抬腿就往屋里走。结果刚走出两步,就被他拉住了。他反手关上门,灯都没开,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 跟在山上时同样的姿势,他双臂托起她的臀,抬头就吻住了她。 锦曦被他抱得这么高,双腿只能缠着他的腰,手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仿佛都是他的了。她的心情也有些按耐不住的激动,急促地呼吸着、亲吻着他。 很快,他就抱着她,走到了房里,腾出一只手打开了灯,然后直接将她丢在了床上。锦曦后背刚撞在柔软的床铺上,他的身躯已经笼罩上来。他盯着她,脱掉夹克丢在地上,又替她脱掉外套,扔到一边。 事当临头,锦曦又有些慌了。某些即将发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冲进脑海里。再想到跟她做那些事的人,就是眼前的韩沉,她的心跳更快了。 “等等!”她伸手挡住他的胸口,“你忙了好几天了,不要先补个眠吗?” “不需要,在警局眯过一会儿了。”韩沉的声音已经有点哑了,捉着她的手指就亲。 锦曦被他亲得全身都燥热起来,还在妄图做最后的挣扎,又把他的胸口一推:“那……警局的事都忙完了?你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韩沉这才抬眸看着她。 幽黑漂亮的眼,仿佛燃烧着某种暗色的火焰,看得锦曦心头一跳一跳的。 “白锦曦。”他轻唤她的名字。 “……嗯?” “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今晚得到你。”这话说得轻淡无比,却带着他惯有的横劲儿。锦曦心弦就这么一颤,他已扣住她的双手,低头再次吻下来。 —— 不得不说,韩沉当真是个调情高手。两人衣服都还没脱,他只是这么一寸寸亲吻着她的手臂、脸颊、脖子,已令她全身燥乱无比。而他的手,便无声无息地探入睡衣中,温柔而有力地游走着。 等他一颗颗解开她睡衣的扣子,开始埋头亲吻****,同时用另一只手揉弄。锦曦连呼吸都断续起来。当然,隔着他的长裤,她也能清晰感觉到某种存在。这令她又激动,又紧张。 等韩沉伸手去解自己的皮带时,锦曦到底还是有些害羞了,脱口而出:“你把灯关了!” 韩沉动作一顿,抬眼看着她:“你要我摸黑?” 彼时,大概是因为空气和身体都太热,他白皙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红晕 。衬衣扣子已经全解开了,是刚才被锦曦不知不觉就解开的,露出结实而匀称的胸膛。沿着腰线往下,隐隐可见紧致修韧的腹肌。 锦曦的脸更红了,她也开始耍横:“关灯怎么了?不可以吗?” 韩沉看她一眼:“可以。第一次我特别愿意摸黑。” 锦曦要听不出这是反话,那她也白跟他好这么久了。可是已经晚了,韩沉说完就探身到床边,拿起了灯光的遥控器,一连串按了下去。 啪啪啪啪—— 数盏灯依次亮起。 锦曦倏地睁大眼。 原本还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现在好了,屋顶的水晶灯、镜子前的射灯、墙角的落地灯,甚至连外面走廊的灯,都全亮了。整个屋子明亮得跟白昼似的。 韩沉将遥控器直接丢到了远远的客厅地上,重新扣住她的双手:“继续。” 锦曦又好气又好笑:“你混蛋!” 他盯着她:“我明明还没有开始做混蛋的事。” 锦曦:“……” 看到她吃瘪,韩沉居然很不厚道地低下头,笑了。此情此景,衣衫半褪,他的笑英俊性感得叫她心头一麻,甜甜蜜蜜地荡漾开,傻傻地望着他,也笑了。 笑完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臀:“转过去。” 锦曦心头就那么一抖,抓住床单不肯转:“韩沉,你、你一上来就这个姿势啊,你给点缓冲适应期啊!” 韩沉微微一怔,眼睛里笑意更浓。 “白锦曦……”他低下头,开始亲吻她的耳根,“你这几年扫黄扫多了吧?” 锦曦:“……你才扫黄扫多了呢!” 他还是伸手将她翻了个身,然后整个人压上来,一边脱她的睡衣,一边沿她的背往下亲吻:“我只是想亲你。” 锦曦顿时全身一松,任由他的唇舌和双手造次:“哦……” 结果就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是你想要的,我今天一定做到。” 锦曦伸手捂住脸:“……我根本就没想!” 第八十四章 心爱的人(二) 明彻的灯光下,女人的肌肤柔白细腻得叫人移不开眼。韩沉双手捧着她的背,腿压着她的腿,不叫她动弹。亲着亲着,力道不知不觉就大了,呼吸也渐渐急促。 而锦曦双手抓着床单,微凉的空气,似乎令背部的触觉变得更加敏锐。他的唇舌、他的呼吸、他的指尖,都是那样强烈的刺激着她。她也能清晰感觉到,他跟她同样情难自抑,同样着迷于彼此的身体。 终于,韩沉松开了她的身体,将她又翻了过来,两人正面相对。 这时,两人早已衣衫尽去,只有滚烫的身体,贴在一起。 韩沉抬起她的一条腿,身体缓缓沉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有暗而灼烈的光。 “第一次,我只想用这个姿势。”他说,“让你清楚地看到我,感觉我。拥有你的人,依然是我。” 锦曦一怔,忽然就有想哭的冲动。忍住,伸手搂住了他。 —— 天边,露出了一丝微光。 深秋的早晨,萧瑟得像一幅画。窗外,清风吹过,树叶飘零。鸟儿轻啼婉转,停留在枝头,懵懂顾盼。 隔着层层叠叠的窗帘,屋内的空气,却依旧热得像火。 锦曦仿佛去到了一片温柔而湛蓝的湖水里。那里有波光点点,那里有湍急的暗流和漩涡。而韩沉,就是那片湖,深深地拥抱着她、包围着她。带她去往波涛滚滚的对岸,带她潜行在隐秘美丽的湖底。而她就是湖中一尾鲜活的鱼,跟随着他跳动,跟随着他呼吸,跟随着他颤抖。 在那湖水深处,分明有耀眼而纯洁的白光,吸引着她。她渐渐痴迷,渐渐沉沦,渐渐狂乱。她用力地拥抱着他,发出小小的呜咽般的声音。 而当她抬头,分明看清了他的容颜。他的身躯有最漂亮而有力的线条,他的黑色短发沾着湿湿的细汗。而他的眼睛里,同样写满了沉沦和迷醉,写满了压抑的疯狂。 “韩沉……韩沉……”她轻声呼喊他的名字,这样熟悉的名字,每喊一次,却依旧能叫她怦然心动。 “韩沉,我爱你。” 韩沉的动作一顿。他的眼睛漆黑如海底深礁,却拥有最璀璨动人的光。他伏低身体,以更亲密的姿态,跟她交缠在一起。 在她再次爆发出低喘呻吟时,他轻声在她耳边问:“就在里面,好吗?” 锦曦尽管意识都有些不清,这句话 倒是听清了,连忙摇头:“那怎么行?要是有孩子怎么办?” “有孩子就生下来。”他继续顶着她,嗓音低哑而温软,“如果我们没分开,现在孩子已经打酱油了。” 尽管是调侃的话,却叫锦曦心里一酸。想起两人毕业就结婚的承诺,内心居然也涌起强烈的冲动。 “好。”她轻声答,“就在里面。” 韩沉抱着她的双手骤然收紧,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带给她更强烈的风暴和痴狂。 …… 然而,直至到了最后一刻,白锦曦才真的明白,他为什么想要这样。 原来这样,她就可以这么真切地感觉到他。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颤动,和他的占有。 身体和心同时被他拥抱,原来这才是最极致的、倾诉爱意的方式。 “我爱你。”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韩沉今生今世,至死不悔。” 而她刹那泪盈于睫。 这是他给她的回应。 他有多爱她,她想她今天,终于知晓。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躺到了一旁。锦曦虽被折腾得腰酸腿疼,却也是满心甘甜,满心欢喜,靠在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就见韩沉伸手挡住眼睛,兀自笑了。 锦曦趴在他的胸口:“你笑什么?” 他移开手,黑眸定定地盯着她:“没什么。笑它太不容易了。” 锦曦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它”是什么,脸颊一热,轻哼了一声答:“那也不是啊。你看,它等于有了两个第一次,别人才一个,它分明赚了。” 韩沉盯着她微红的脸,胸中气血一荡,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答:“是吗?五年,我怎么觉得它亏了一千多次。” 锦曦失笑,一把推开他的胸口:“哪有这么算的!” 他却又将她搂回来,淡淡地说:“明天去买个白板,挂在卧室里。” 锦曦不解:“买白板干什么?” 他唇角微勾:“以后每天画‘正’字。” “……去你的!” —— 天空已经大亮了,有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丝丝缕缕照进来。韩沉去洗澡了,白锦曦穿戴整齐,拉开窗帘,又一盏盏把灯关上,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到底是太过疲惫和兴奋,她趴在 床上,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悠悠醒转。睁眼就看到韩沉已经从浴室出来了,但没有进房,而是站在客厅的窗前。没穿上衣,只在腰间裹了条浴巾。颀长的身躯如同孤立的雕塑,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剪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锦曦下了床,轻手轻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而他侧眸,握住了她的双手。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把脸埋在他背上,“那串项链的吊坠,鉴证科同事已经切割开了。里面刻的字是:‘s&hmyheart’。” 韩沉一动不动,眼眸显得深邃难辨。 “而我做了个梦。梦里,你不叫我白锦曦,叫我苏眠。苏轼的苏,沉眠的眠。” 韩沉立刻转身,直视着她。 锦曦抿了抿嘴,很淡地笑了笑:“现在我不知道,我真正的亲人在哪里,我真实的身份是什么。而如果我不是白锦曦,那么真正的她,又去了哪里?到底是谁,制造了这一切……” 她的话还没说完,韩沉忽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让她贴在自己胸口。 “锦曦,你想过没有?会议室外的偷听者、在邵纶家偷袭你的人,还有昨天杀了辛佳的人,他们的忽然出现,说明了什么?” 锦曦抬眸望着他:“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慌了。说明他们非常害怕,害怕我们俩重新在一起,我们一起追查当年的真相。”他慢慢地说。 锦曦一怔。 片刻后,露出深深的笑,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韩沉望着她的脸。她的肤色如同雪一样白净,她的眼眸如同星辰一样透亮。她是这样美艳动人,又是这样清澈坚定。他低头,再次吻住了她。 吻着吻着,就再次将她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锦曦唇舌含糊地抗议:“你想干嘛?难道还不够吗?” 他翻身压住她:“不够。” 日光漫漫,夜色孤长。 这个男人掏心掏肺地爱着你。 要怎么与你厮磨拥抱,才能让他觉得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秒杀薄靳言!秒杀薄靳言!有木有!人家精壮的刑警大人,是以“正”字计算的啊,哈哈哈!和谐期间,我们就保持一贯的清水作风,继续清水吧!话说这个无肉之肉,写起来可真难啊。 然后看到有读者留言说,这两天更新太少,感觉没进展,的确是,家里的事其实昨天下午才忙完。我也听不喜欢写得连贯突然被打断的,又要花时间找感觉。明天我们就回归正常了啊! 第八十五章 磐石不移(一) 白锦曦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空气里满是缠绵暧昧的味道。她侧眸,看向躺在身旁的韩沉。 他还没醒。一只手臂让她枕着,另一只手搭在她腰间,而他的脸离她很近,眉目清晰如镌刻。 锦曦安静地、又有些着迷地望着他。探头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又在他鼻梁上亲了亲。 然后是嘴,然后是脖子。最后,拿起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掌心。 锦曦不想吵醒他,这一连串的吻,都如同蜻蜓点水般。最后放下他的手,刚想下床,手就被人拉住。 “啊!”她一声低呼,已经被他拉回了怀里。 她趴在他胸口,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不知何时已醒了,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拽着她的手腕。被子只遮住他半个胸膛,眼眸中有几分难得的慵懒,那模样要多性感有多性感。 “这样就算亲完了?我昨晚是怎么亲你的?” 锦曦一把推开他的胸膛:“你装睡!” 可他提到昨晚,锦曦自然想起他吻遍她全身的画面,一寸都没放过。眼见他还眸光湛湛地盯着她,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大有要迫她就范的势头。锦曦脸颊一热,“哼”了声说:“我怎么能跟你比?我可没你那么饥渴。” 可是这话又惹祸了。韩沉眸光一沉,手上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都拉到了他身上,再次如昨晚般躯体交叠着。 “看来是我不够努力?”低沉轻慢的嗓音。 锦曦哪还敢惹他啊,赶紧狗腿起来:“没有没有没有!你很努力,你特别努力,够了够了!” 韩沉笑了,可还是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的手,就是不松手。 锦曦心里骂了句臭流氓,嘴里却胡乱跑起火车来:“而且啊你看,你身体表面积比我大多了,我怎么亲啊,那得亲到什么时候去是吧?你也没亲这么大的面积啊。咱们赶紧下床去吃饭吧。” 结果,真应了那句话:自己挖坑自己跳。她话音刚落,韩沉就淡淡地答:“有道理。那就亲一半吧。” 锦曦:“……” 好吧!亲就亲。食色性也,望着他的身体轮廓,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也一直在被蛊惑。她其实……也挺想一亲芳泽。 她斜斜地看他一眼,干脆直接跨坐在他身上。韩沉的眼 神瞬间都有些变了,双臂都枕在脑后,眼眸氤氲地望着她。 锦曦低头,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开始亲吻他的脖子。结果刚亲了两口,就被他握住手腕又抓了起来。 “这一半有什么好亲的?”他低声说。 锦曦:“……” 流氓!太流氓了! 红着脸一把推开他,就要下床。可人都骑上来了,韩沉哪里还肯放,一把搂住她,再将被子往上一扯,直接把两个人都罩了进去。 在被子里厮磨胡闹了好一通,直至床畔手机响起,韩沉才松开她,重新躺下。锦曦长发凌乱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脸色通红地瞪他一眼,他却靠在床头,兀自满足地低头笑了。 锦曦简直被他笑得心肝乱颤,胡乱抓过手机,一看,递给他:“你的电话在响,周小篆。” 韩沉居然闲闲散散地答:“不想接,你看着办。” 锦曦瞪大眼——这人!在床上哪还有半点神探的样子!又痞又横还耍少爷脾气,活脱脱一北京土著流氓! 反正是小篆的电话,她也不太在意,直接接了起来:“喂小篆。” 这时韩沉在一旁淡淡地说:“跟他说,韩沉没空。” 锦曦又横他一眼,但还是复述他的话:“……韩沉没空。” 韩沉:“有事跟他老婆说。” 锦曦:“有事跟他老……跟我说。”看着韩沉,轻声笑骂:“去你的。” 韩沉淡笑不语。 那头的人静默了几秒钟,然后轻咳了一声。这一声只咳得锦曦目瞪口呆,然后就听到秦文泷粗犷的嗓音传来:“咳……锦曦啊,我手机没电了,拿小篆电话打的。” 锦曦沉默了一瞬,一把丢掉手机,哀嚎着一头扎进被子里。 韩沉看到她这幅模样,倒是笑了,捡起手机:“嗯,秦队……她是在我这儿,讨论工作呢。”讲到这里,自己唇角先上扬了。 电话那头的秦文泷,一时竟无言以对:“你小子……你小子……”最后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工作为重,你们的关系暂时不要张扬,明白吗?” 韩沉淡笑答:“明白。” 秦文泷这才又说道:“辛佳的案子,你也算是涉案受害者。这个案子你先不要查了,放假3天,也好好休息下。” “好。”这个安排也在韩沉的意料之中。他看一眼身旁窝着的女 人:“那白锦曦也休3天吧。” 秦文泷:“……”卧槽啊! 韩沉挂了电话,就见白锦曦伸着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自己:“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干嘛跟秦队说,我也要休3天啊!多不好啊!” 韩沉伸手将她一搂,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不好。我为队里出生入死卖命查案多少年了。这点情面,秦队要是不给,还是不是男人?” 那头,十分“男人”的秦文泷看着手机,心里简直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韩沉刚刚答应他不张扬、要低调,转头就非要跟白锦曦一起休假,度小蜜月吗? 默默叹了会儿气,他走回黑盾组办公室,神色淡定地对其他三人说:“这几天我给韩沉和白锦曦放了假,有别的事安排他们做。你们的工作直接向我汇报,就别去打扰他们了,明白吗?” —— 风和日丽的午后。 白锦曦翘着二郎腿,手指“得得得”在餐桌上敲着,等着韩沉给她煮面。 刚才他说要下厨,锦曦还吃了一惊。因为平时两人几乎都是在外面吃,从未见他的手沾过阳春水。她刚到他家时,那厨房更是干净崭新得没有半点烟火气。 “你行吗?下得好不好吃啊?”她怀疑地问,“要不还是我来下方便面吧!我下方便面可好吃了。” 他只笑了笑,一拍她的屁股,将她赶出了厨房。 又等了一会儿,便闻到厨房传来阵阵香味。锦曦好奇地跳下凳子,推门走了进去。便见他正低头在切西红柿。衬衫领口微敞,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砧板上移动,居家又性感。 旁边流理台上放着两个煎好的鸡蛋;一小碗炒好的肉酱。肉酱里还放了辣椒碎,红艳艳地看着十分诱人。 锦曦虽不善厨艺,却是个地道的吃货。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很牛逼。她惊讶地伸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嗳。难道我捡到宝了?” 他微微一笑:“别高兴太早,我就会这一道面。” 锦曦吐吐舌头,又问:“你是从哪儿学的?” “据说是跟我妈学的,她的厨艺非常精湛。” 听他提到母亲,锦曦只是笑笑,将他搂得更紧。 等面上了桌,两人相对而坐。锦曦吃了一口,好吃得舌头都快咬下来。 “你太厉害了!”她感叹,“失忆了,还记 得面怎么下,下得还这么好吃。” 韩沉夹起一筷子,慢慢吃着,答:“想必是因为某人以前就很喜欢吃。” 锦曦奇道:“你怎么知道?” 他抬眸看她一眼:“刚醒那一年,每次下面,我都会习惯性地下两碗。吃一碗,还有一碗放冷倒掉。” 锦曦怔住了,望着他的眼睛,嘴里香喷喷的面条,似乎也变得有些涩。 许是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似乎也有些动容,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呢?有没有过相同的感觉?” 嗳? 锦曦脑海里瞬间浮现无数画面,都是她跟小篆啊、跟徐司白啊,跟局里大老爷们儿开开心心吃吃喝喝的样子。还有偶尔她兴高采烈地躲在办公室里吃独食的模样。 “咳……”在他幽沉的目光中,她勉强开口,“有的。有时候……我吃鸭翅膀,吃饱了,总觉得还要多吃一个。现在我明白了,一定是替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