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骄》 第1章 001(捉虫) 开业六年,入秋,漠北的天空长达一个月都是晴朗,万里无云下感觉不到风在吹动,城墙上的旗帜松垮垮垂着,周遭异常的安静。 十月的漠北就是如此,远眺出去青野之外就是黄沙,到了十一月便临了风季,没了草地的束缚,漠北的沙能一直吹到关北门内。 若非没有城墙外插在地上无数的箭,没有破败没了车轮的战车,没有地上斑驳的血迹,关北门城墙上那个伫立有一个时辰有余的统帅,只像是在看风景。 几个士兵在城墙下捡箭,抬头往上看时只看得见统帅大人远眺的样子,不忘投注崇拜的神色,他们的统帅大人刚刚带着他们打了胜仗,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可他们怎么都看不到他们的统帅大人此时苍白的脸,还有那柄从背后没入,直刺穿了胸口的匕首。 呵。 苏锦绣苦笑,嘴角却因咧开而渗出血来,腥甜,更多的是苦涩。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胸口,正面看不到伤,血却已经从后背往下淌,渗到了脚边。 施正霖,你真的有这么恨我么。 年少时救了他,喜欢他;及笄之后嫁给他,爱着他;十八岁为了他一句话出征漠北,五年了,最后竟要死在他派来名曰保护的心腹之手。 “夫人,是大人命我这么做的。” “夫人,大人根本不爱你,从始至终都是您一厢情愿。” “夫人,大人要娶聘婷郡主,可有先帝旨意在先,所以您不得不死。” “夫人,大人会这么做,都是你逼的。” 眼前略过的是那张俊冷的脸,他不太爱笑,见到她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从他们定下亲事开始他就没有怎么搭理她,甚至,他厌恶她。 可她还是爱他啊,义无反顾。 苏锦绣张嘴无声的笑着,忽然眉头一皱,喉咙下猛的一阵血腥,克制不住呕了一口血。 她不会输,可她站不住了,扶着城墙喘息,可每喘息一次胸口就疼的厉害,眼前的风景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苏锦绣觉得,自己应该快死了。 “蓁蓁,别睡,来人,快派军医过来!” 耳畔传来急促的叫喊声,苏锦绣张了张眼看清来人:“四哥。” 宋司杰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焦急:“你别睡,乖别睡,军医很快来了,你别睡。” “他们才退兵三十里, 你不在营里呆着,过来干什么。”苏锦绣想象往日那样抬手给他一掌,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抬不起手来。 “是谁动的手,是不是林牧,是不是他!”宋司杰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情况不好,军医没到之前他也不敢贸然拔匕首,这城墙内外到处驻守了人,溃败而去的敌军怎么都不可能潜到这里来动手,更何况以锦绣的身手也不会让人得逞,除非,除非是在毫无戒备之下被人突袭。 “四哥,你别摇了,我头晕。” 宋司杰脱下衣服堵在匕首周围威胁:“苏锦绣你要敢死了,我就把你养的那一笼彩雀都给烤了吃。” 苏锦绣却笑了:“明日他们敢再来犯,四哥用这副脸孔就能吓退他们。” “别说话,军医很快就来了。”宋司杰示意她闭嘴,看着捂不住往下流的汩汩鲜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宋司杰眼里流露出了切切实实的惊恐,看妹妹生命流逝,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能为力。 她哪里还等得到军医,大战刚过,军医都在城中的伤兵帐内,距离城墙有足足六里路,一趟来回,怕是人都凉了。 “四哥,你抱我回去吧,他们都还等着你。”苏锦绣往宋司杰怀里躲,后背顶到了匕首柄又疼的浑身发抖,宋司杰腾出手来紧紧抱住她,苏锦绣眯了眯眼,耳畔有再多四哥的威胁她都撑不住了。 “蓁蓁你别睡,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大哥他们交代,怎么向死去的祖父和你娘交代。” “四哥,他呢。” “你活着,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四哥,战事刚停,我出事的消息千万不要传出去。” 苏锦绣微动了动嘴,头朝着宋司杰的胳膊上下滑,也好,她也累了。 子凛,今后不会再有人逼你了。 我不恨你。 可若有来生,我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 初夏,略显闷热的空气里此起彼伏的响起着知了声,安仁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街边的树下懒洋洋的躺着几个乘凉的人,一切显得那样祥和。 沿河而建的训堂内传来了朗朗读书声,从门口往内穿过了走廊便能看到书堂内依次而坐的二十来个学生。 这些学生都是是十一二的年纪,认真的跟着上座先生读书,其中男女皆有,唯独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着柱子的那一位,趴在桌上已经睡了半个时辰有余。 “苏锦绣!” “……” “苏锦绣!” 趴着的人还是没动,坐在旁边的看急了,悄悄伸手往她衣服上扯了扯,拿书遮掩着低声提醒:“锦绣,先生叫你呢,锦绣!别睡了!” “四哥你别烦。”低低的嘟囔声从相交的手间传来,“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苏锦绣!!!” 停在屋檐上的几只鸟雀被惊飞了,此时趴着的人儿才有反应,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看着朝她走来的人,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眼神呆滞。 “苏锦绣,你这是第几回睡着了!” 她有些听不大清楚眼前的人说什么,大概是伤势太重,死了之后听力都没能恢复,连带着眼神都不太好。 苏锦绣终于看清楚人了:“李……先生?” 教书先生气极了:“苏锦绣,你还记得我是你先生,那你记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先生,您……您是什么时候死的?”她在关北门这么多年,没听说李先生过世了啊,每年她还派人给他送礼慰问。 李先生面色铁青的看着她,下巴上的山羊胡都快被气飞起来,一旁的陈怀瑾已经被苏锦绣这番惊天话语给震惊到了,她胆子可真够大的,先生都敢咒! 书堂里陷入了沉沉的死寂,有人转过身来看好戏,平日里和苏锦绣交好的陈怀瑾他们却担心的很,平日里插科打诨那都不算事,可咒先生死却是大不敬啊,锦绣今天是怎么了。 半响,书堂内传来了李先生强压着怒意的声音:“苏锦绣!出去!” …… 在书堂外站了有一刻钟后苏锦绣终于缓过神了,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自己的手,又一遍遍摸自己的脸,最后,她看着对面墙沿上的几只鸟雀开始怀疑。 这是梦吧。 背后的读书声停了下来,课间休息,陈怀瑾从书堂内飞快跑出来,看她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乐了:“你刚刚不是很牛么,居然敢跟先生这么说,就不怕他去你家告你爹。” 苏锦绣看着他没有作声,陈怀瑾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苏锦绣,你完了,诅咒先生这样的事你都敢做。” 苏锦绣向后面声音的来源看去,看到了一张满是幸灾乐祸的脸,锦绣不由眉头一皱,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张脸相似的人,等他走近之后才想起来,周家小公子 。 周令瑜身后跟着两个相熟的同学,这架势颇有几分耀武扬威之势,那眼神,那语气,就差脑门上加刻三个大字:死对头。 “先生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你不是会拳脚功夫么,干脆你蹲马步到下学,这样的话我还能替你说两句好话……疼疼疼,你松手!” 这一定是在做梦,苏锦绣想也没想就捏住了周令瑜的脸,收回手之后静静看着他:“很疼?” 周令瑜瞪着她,脸“腾”的就红了,她居然敢轻薄…不对,她居然敢碰他! 疼成这样,脸都红了,应该不是做梦。 锦绣看着他的反应心中默默道,却不知这样的神情在周令瑜眼中成了故意,可他一个男的被一个姑娘占了便宜,说出去还是他更丢人,于是周令瑜指着锦绣,半天才放狠话:“你等着!” 周令瑜气冲冲回了书堂,陈怀瑾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锦绣,半响才赞叹:“锦绣,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小子,帮我打个掩护。”苏锦绣转身拍了拍他肩膀,一转眼人就到了书院的南墙边上,等陈怀瑾扭头去找,她已经踩着树跃身上墙了。 陈怀瑾欲哭无泪:“哎!你让我怎么帮你。”打掩护啊! …… 从训堂离开一路向东,那是她在训堂上学那几年无数次逃课所走的路,即便是再过二十年都不会忘记。 很快的,锦绣到了苏家后院的围墙外。 墙上泛黑的青苔,通往佛堂的石子路,路径边上花坛中的椿树,还有种在亭子周围,全年绽放的月季花。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苏锦绣来不及欣赏这些,匆匆朝着东北边的佛堂跑去,一路没顾着遇见了谁,直奔到了佛堂外才停下脚步,看着半掩的门和里面传来的敲木鱼声,眼眶泛红。 在佛堂内的苏夫人早就察觉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放下木槌头也不回道:“还不进来。” 苏锦绣推开门走进佛堂,苏夫人问都没问,已经在自己身旁替她摆好了一个蒲团,语气十分平静:“跪着吧。” 苏锦绣忍着眼泪,提了下衣袍跪在蒲团上,努力维持着身形交代:“我逃课了,还不小心咒了李先生。” 苏夫人一下一下敲着木鱼,放在木鱼边上的经书才翻第一页,她显得很淡定:“我把你爹的琅阙瓶打破了。” “爹呢。” “还没回来,所以先跪着,等下好认错。” 第2章 002 在遍地是官的上都城里,区区一个中奉大夫算不上什么,可住在安邑街的苏家却时常被人议起,不为别的,就因为苏大人有个没少闯祸的媳妇,而且这媳妇来头还不小,是宋老将军的女儿。 和平年代武官的地位并不高,但这些年来漠北一直战事不断,朝廷缺不了这些武将,边境百姓也需要,所以像宋老将军这样的人惹不起,如若不然,在别人看来这样的媳妇早就该被休出门了。 苏承南刚进家门就听到了管事的禀报,夫人中午替他打理书房,把工部侍郎衡大人送给他的琅阙瓶给打碎了。 没等他走到书房看一眼,半道管事又来禀报,说是训堂内的李先生上门来访。 一个时辰后,苏承南在佛堂里找到了两个罪魁祸首。 苏夫人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丈夫进来了都纹丝未动,那神态又是虔诚又是愧疚,一旁的苏锦绣就没这么从容了,十余年历历在目,父亲纳妾,娘亲病逝,以至于她出嫁之后就没怎么回苏家。 就因为她那时有怨,才会错过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到他过世半个月,入殓下葬后才赶回上都。 苏承南看了眼妻子后视线落在苏锦绣身上:“李先生刚走。” 苏锦绣抬着头和他对视,苏夫人飞快的伸手在她腿上掐了下,苏锦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才十二,不是关北门的统领大人。 于是她克制着情绪,垂下头去乖乖认错:“爹我错了,我做了个噩梦,所以才会说出那样不敬的话。” “这么说,你在书堂上睡觉还有理了?” “在书堂上睡觉也是我的错。”苏锦绣接着认错,态度极其诚恳。 苏承南一下看穿了她的计策:“所以你逃课回家跪在这里,就是为了认错。” 要是在过去,即便是错了她少不得也要争论上一番,可如今:“爹,我知道错了。” 佛堂内安静了一会儿,苏承南脸色一转厉声道:“逃课,在书堂上睡觉,对先生大不敬,和同学打架斗殴,还有什么你没做的!” 苏锦绣仔细回忆了下,那些说不上太久远的事,好像在她认识施正霖后都收敛了许多,那时父亲还觉得挺欣慰。 可真要把那些做过的事儿认认真真一件件论,她能直接把蒲团给跪穿。于是她绕了个弯,拿娘亲来求饶:“爹,娘腿骨的伤刚好没多久,已经跪了一下午了。” 苏夫人原 本跪的端正的姿势在苏锦绣说完之后朝着侧边歪歪一坐,也不吭声,只伸手摸了摸膝盖,神情好似在说,我犯了错,受罚也是应该的。 “女戒三十遍。” 苏锦绣倏地抬头,苏承南眼底满是通晓之色:“五十遍。” 五十遍就五十遍吧,苏锦绣忙从蒲团上起来,装都来不及装跪麻了的样子,趁着爹后悔之前赶紧离开。 “没抄完不许出门。” 看着女儿下台阶时踉跄的身影,苏承南回头,瞥了眼矮桌上只翻了几页的经书,隐晦曲折:“这回学聪明了。” “吃一堑长一智。”苏夫人触及到丈夫的视线后又即刻收敛起了笑意,捏着衣角委屈,“相公。” “那是衡大人从西陲带过来的,就这么一个。” “相公我错了,我没想它这么脆,我就轻轻碰了一下它就……“苏夫人低下头去神情有些懊恼,要不是那笔架子挡着,她当时只要抬个脚就接住了。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苏承南淡淡道:“笔架也是衡大人送的。” 苏夫人立马紧了神色:“相公我错了。” “书房内每日都有人打理,你不必做这些。” “可是……“她不就是想展现一下她贤惠的一面么。 “娘说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府里上下这么多人,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不会缺了活没人干。”苏承南怎么会猜不到她忽然去书房打理的缘由是什么,别人家的儿媳妇什么都会,他的媳妇只会舞刀弄枪。 苏夫人没作声,一双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从蒲团上扶了起来,无奈声传入耳畔:“腿伤才好,你也跪的下去,就不怕闹骨痛。” 苏夫人仰头看他,心中的雀跃都浮现到了脸上,一时得意忘形:“早好了,我跪了一下午都没难受。” 苏承南无奈的看着她,苏夫人被他看的有些心虚,马上去扶腿:“跪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起来觉得有些疼。” “筱儿。” 温沉的声音传来,苏夫人整个人都有些酥,她忙搭住丈夫的手,垂着脸藏着羞红。 苏承南拉住她朝外走去,嘱咐道:“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是被风吹倒的。” 苏夫人点点头,乐着一时间又忘了掩藏好得逞的神色,不过这一回苏承南没有揭穿她,嘴边扬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带着她朝主院走去。 … …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如沁轩内,苏锦绣托腮坐在那儿已经有半个多时辰,手中的笔有一晃没一晃的转着,视线落在窗外,神色涣散。 一旁伺候的丫鬟清竹看不下去了,把压在她手肘下的书抽了出来,指着没抄半页的纸提醒:“小姐,您这一遍都还没抄完,明天可出不了门。” 苏锦绣低头瞥了眼,没在意:“明天还要上学。”爹可不会为了这五十遍的女戒让她缺席李先生的课。 “明天初六。” “恩?” 清竹一下一下将书上的褶子抹平,解释道:“明天休沐。” 苏锦绣张大了眼。 “您明日不用去训堂,老爷也不用去官署。” 换言之,老爷可以一整天在家监督小姐抄完女戒,别说是出门去,怕是连如沁轩都迈不出。 苏锦绣终于反应过来,低头再看才写了个开头的纸,嘴角微动,嗫嗫出声:“真像是做梦。” “小姐您今天回来就不太对劲,神神叨叨的。”清竹替她换了一杯茶,踮起脚关上窗,“这几天夜里凉,我给您找个垫子,免得晚了冻着。” 脑袋还乱哄哄的,苏锦绣一面理着,提起笔往下抄。 这一抄就是一宿,直到天色微白,清竹嘴里念叨着“小姐今儿是不是魔怔了”,苏锦绣依旧没有睡意。 一刻钟后,在外守着的冬磬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了“啊”的一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小姐着急的问话:“今天初几?” 待清竹回了她初六后,小姐又赶着问:“今天祖母是不是回来了?” “小姐,您怎么一惊一乍的,老夫人前些日子就派人送了信,最迟下午能到。”清竹叫了声冬罄,“备些热水,叫李妈把粥炖好送过来。” 她当然知道祖母要回来了,她在意的,是跟着祖母一同回来的人。 十二岁那年,回黔城老家快两个月的祖母回上都,还带了个老家苏氏旁姓的表姑娘,说是来上都见识见识,住一阵子就回去。 可这一住就是两年,待嫁的年纪都快过去了,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她成了爹的妾身。 娘亲因此气的小产,一向健朗的身子都没能挨过,从此一病不起,没等到她出嫁就过世了;而她怨恨了几年的爹,自打娘过世之后就郁郁寡欢,三年后跟着撒手人世。 直到过去许多年 她才明白过来一些事,可那时,她和娘都没看明白。 “我记得,黔城老家的亲戚并不多。”苏锦绣搁下笔,转过身看清竹,“除了二叔和出嫁的姑母,旁姓的亲戚还有谁?” “还有老夫人那边的亲戚,好像是姓刘。”清竹也记不大清了,她从小侍奉小姐,也就跟随去过黔城一趟,除了老夫人之外老爷和夫人都甚少回去。 “你找个人,回去打听打听这些亲戚,仔细些。”苏锦绣起身扭了扭脖子,抬起手时才意识到这儿不是在军营里,她的房间里也没有兵器架,于是她伸展着四肢往门口走去,“拿剑来。” …… 在家时,她也有打拳练剑的习惯,在军营中她更是喜欢边练剑边思考,只是牢记在脑海里的剑法用如今的身躯显得有些生疏,半套过后“啪”的一声,剑身打在了栽在墙边的竹子上,震的虎口微疼。 苏锦绣抬起头,看着那几丛竹子有些失神。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几丛竹子,是她自打有记忆以来就种在院子里,但在她十四岁那年,因为那人一句话,全都砍尽,种上了一坛的如簇牡丹。 不免的,心口一阵疼。 李妈从廊内拎着食盒走过来,见她站在院子里发呆,将食盒给了冬罄,招呼清竹去拿外套给苏锦绣披上,一面念叨:“这会儿就该好好睡一觉,练什么剑,天都没亮。” “我不累。”苏锦绣很快回了神,抬手抹了额上的汗,跳上台阶进了屋,跟在后面的李妈拿着外套开始碎碎念,“哎哟我的大小姐,您可是大家闺秀,哪能这般走路,快去抬水来洗洗,等老夫人回来让她瞧见你这般模样,又该训话了。” 李妈进屋后示意清竹取衣服,等苏锦绣从屏风后出来,她迎了上来拿着衣裳朝她身上试着:“这身是刚做的,小姐看如何?” 铜镜中刚刚沐浴过的脸颊还微微发红,带着尚还年少的圆润,白玉色镂花短袄搭着逶迤拖地的葱绿色木兰裙,手巧的清竹替她绾起了个俏人的发髻,戴上垒花的小摇,拨了两缕头发到肩前,颇为乖巧淑女。 李妈打开妆匣,从里面取出一串珊瑚手钏给她戴上,满意的替她抚了抚衣服上拗起的小褶子:“这才像样,老夫人瞧见了定会喜欢。” 苏锦绣看着铜镜内稚气未褪的脸,半响才轻轻答了句:“是呢。” 第3章 003 巳时过半,一家三口在前院等候老夫人回来。 得知苏锦绣抄女戒一夜没睡,宋氏心疼不已,拉着苏锦绣的手仔仔细细的看,翻到右手虎口时见有些红,便扭头瞪丈夫:“看把蓁蓁累的,手都抄坏了。” 平日里握上一天的武器都不见手坏,拿一支笔就能坏,苏承南看着这母女俩,深知她们的德行,淡淡瞥了眼:“一早练剑了。” “抄了一夜还练剑,你下回还敢不敢对先生大不敬了!”宋氏佯装训斥的往苏锦绣的手背上一拍,板着脸孔徇私,“既然手伤了,余下的就不必抄了,明天去训堂好好给李先生道歉,再逃课娘都不帮你,看把你爹气的。” 说罢,母女二人朝着苏承南看去。 静默片刻,苏承南什么都没说朝大门口迈去,宋氏眼底闪过一抹得逞,轻轻撞了下女儿,低声道:“可不许顶嘴。” 苏锦绣点了点头,没有忽略刚刚爹眼神的纵容,再看娘望向他时的眼神,不由抓紧了娘握着她的手。她回来的不早不晚偏是这时候,看来老天也觉得苏家不该变成那样,爹和娘不该是那样的结果。 没多久管事进来禀报,苏锦绣跟着宋氏到了门口,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熟悉身影,苏锦绣的视线落到了随后下来的人身上。 十五六的年纪,身穿黛色中衣,底下着了纹样的锦裙,还披着一件湖蓝的薄烟纱,生的肤白貌美,落落大方,倒不像是黔城苏家老宅那儿走出来的人。 苏承南和宋氏自然也注意到了跟着苏老夫人一同下马车的年轻姑娘,却十分默契的都没开口问,宋氏上前扶住苏老夫人,笑着搭话:“娘,这一路回来您累坏了吧。” 说罢宋氏朝着苏锦绣使了个眼色,苏锦绣从善如流的到了苏老夫人的另一侧,喊了声祖母。 苏老夫人淡淡看了眼苏锦绣,大约对她今儿的装束是满意的,眉眼中染了些笑意:“我不在这些日子里,没少闯祸吧。” 不好说自己没闯祸,也不好说自己闯祸了,苏锦绣便模棱两可了句:“最近课业重,都没功夫休息。” 苏老夫人又怎么会不清楚孙女的秉性,微提了下手,迈入大门后道:“年岁也不小了,再去半年训堂就不必去了,留在家中将女红掌事好好补补,免得今后嫁了人什么都不会。” 宋氏听出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却也只是笑:“娘说的是,改日为她请个师傅来教。” 苏老夫人嗯了 声,进了前厅,待人都坐下后奉了茶,见儿子和儿媳妇当没瞧见人似得不开口问,便招手让那年轻姑娘到自己身旁来,笑着介绍道:“这是莞儿,承南你知道的,是你二舅公家的姑娘,此次随我从黔城老家过来,住一阵子再回去。” 说罢苏老夫人便又给她介绍起人来,按着辈分她要叫苏老夫人一声姨母,苏锦绣便要叫她一声姨,这刘莞儿也是大方,朝着苏承南和宋氏微顿了顿身子,随即笑靥着看苏锦绣:“我和锦绣也没差几岁,叫我名字也无妨。” “哪里能乱了辈分,你与你承南大哥平辈,就是比蓁蓁小,她也得叫你一声姨。”苏老夫人不赞同,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让人给你收拾出院子来,你且安心住下。” 宋氏笑着应道:“我这就派人去收拾。” 等宋氏离开前厅,苏锦绣见状即刻和苏老夫人建议:“祖母,我带表姨出去逛逛府里吧,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等会儿我直接送她去院子里休息。” 苏老夫人正好有事要与儿子说,便点了点头:“莞儿啊,就让蓁蓁她先带你熟悉熟悉府里。” 刘莞儿欠了欠身子,又朝苏承南微欠身子,彼时眉眼微低,正面瞧着,颇有几分风情。孰知这一幕没落到苏承南眼底,倒是让苏锦绣瞧了个全,她起身冲刘莞儿笑着,字正腔圆喊道:“表姨,我们走吧。” …… 若是从小熟悉的,年岁差的不多,有辈分在那儿也习惯,可从前厅逛到园子,刘莞儿数十次听苏锦绣喊表姨,脸上的神色难免有些微妙。 偏偏苏锦绣叫的十分高兴,指着前边的亭子道:“表姨,您走累了吧,我们去亭子里歇歇,过了这园子就是湘菲院,在上都的这阵子,你就住那儿。” 刘莞儿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走进亭子,苏锦绣示意清竹去端东西,笑着将桌上的点心朝刘莞儿方向挪:“表姨是第一回来上都吧?” “是啊,之前没出过黔城。”刘莞儿来之前是听苏老夫人提起过苏锦绣,按苏老夫人的原话来说,脾气倔,听不进话又经常闯祸,便就是不太好相处了。如今再看她这般,刘莞儿的心稍放了放,谈及黔城老家,话也多了些。 苏锦绣触碰着杯子的指尖轻轻弹着,一顿,笑道:“早些年随爹娘回黔城探亲,家中十四五年纪的本家姐姐,都已说亲,像表姨这般秀外慧中,刘家的门槛一定是被踏破了,想来回去之后就要出嫁了吧。” “没呢。”刘 莞儿垂眸,令人瞧不仔细她的神情。 “那看来是家中疼爱,舍不得表姨出嫁了。”苏锦绣眨了眨眼,笑的几分狡黠,“所以让祖母带你来上都,躲一躲那些。” 刘莞儿一怔,有些羞怯:“算…算是吧。” 再往下说的,就是一些黔城的趣事,哪里好玩,苏锦绣托腮笑着,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精神却早已走远。 不多时,宋氏身边伺候的丫鬟如墨来了,湘菲院那儿收拾妥当,请刘莞儿过去休息。 苏锦绣送她到了湘菲院,宋氏不在,留下了两个小丫鬟侍候,屋子内的东西都换了新的,还另添了些女儿家所用的,如墨办事干脆利索,几句话说明了柜子架子内放着的东西,笑着对刘莞儿道:“表姑娘的行礼已经拿来了,这是翠丹和翠萍,这些日子就在湘菲院里伺候表姑娘您,有什么事儿吩咐她们便是。” 刘莞儿笑着道了谢,如墨前去回禀宋氏,苏锦绣便也顺着告了辞。 出了湘菲院,苏锦绣回如沁轩,走到并廊转身时正好看到湘菲院内那株高出墙头的槐树,脚步一缓,问身后的清竹:“你觉得这表姑娘如何。” “表姑娘看起来大方得体,一点都不比咱们上都城里的小姐们差呢。”清竹一早就跟着小姐去了前院,见了这黔城来的表姑娘有些时候,生的模样又不差,初初的印象就不错。 是了,刘莞儿来的那两年,府里上下谁人不说她温婉大方呢,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她会以那样的方式成为了爹的妾室。 清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话语一顿:“姑娘要打听黔城老家那些亲戚,莫不是知道老夫人这回会带表姑娘来?” 苏锦绣淡笑着转身朝着并廊深处走去,清竹朝那湘菲院望了眼后更疑惑了,即便是知道老夫人带了人来上都,小姐打听老家那些亲戚又是为何呢。 这厢,芳泽院内,将老夫人送回荣园后,宋氏替苏承南换着官服,正提起刘莞儿。 “不说黔城老家,就是在上都,十四五岁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不知她许亲了没。” 苏承南握住她忙乎的手,将她扣了半天的扣子系上,得了她一记嗔目后,轻笑道:“应该尚未许亲,否则出这一趟远门,容易落人口舌。” 宋氏转身给他倒了杯茶,寻思着:“你那表妹出落婷婷,生的也怪标志,莫不是娘另有打算,也没说要在家里住多久。” “刘家兄弟几个里,也没有 在仕途的,年纪小的如今还在念书,就是有打算也帮不上。” “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承南半响才意会过来她说的是刘莞儿,婉言道:“怕是不合适。” “未必要入官家,上都城里还少富贾人家么,刘家也是生意人,不正好。” 苏承南想了想,大约是觉得妻子的话有些道理:“兴许是在黔城没有寻到如意的,听娘说,这几年刘家的生意确实做的不错。” “我看啊,娘是想为她在上都城里谋个亲事才带她来的,有苏府在,隔着这亲戚关系,嫁一户殷实的人家有什么难的,这不比在黔城好么。”除了这个,宋氏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娘没说,我们就不提,倘若真是如此,她该心中有数。”苏承南也没往别处想,提醒妻子看住女儿,“不许她出门。” “你快去忙罢。”宋氏送他出门,看着丈夫出了院子,站了会儿才问身后的如墨,“小姐呢。” “昨儿抄了一夜的书,这会儿应该睡下了。”如墨扶着她回屋,将湘菲院的情况禀报了一遍,“表姑娘带了个丫鬟过来,加上翠丹和翠萍,是不是还要再添个人?” “不必添了,老夫人派了夏至过去,过两个时辰你再去,看看是不是还短缺什么。”宋氏话一顿,吩咐还有一个丫鬟,“如珠,将膏药拿来,随我去如沁轩。” 第4章 004 宋氏到如沁轩的时候苏锦绣正在看书,瞧见女儿看的是兵策,宋氏有些担心。 “一夜没睡,还有精神看书。”宋氏从她手中拿过书放在桌上,翻开她右手,见那被剑柄打出的红印子,心疼得很,拿起膏药给她抹上,“让你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拼命去的,这几日别拎了。” “过会儿我就睡。”凉凉的舒适感沁入皮肤,苏锦绣换了个姿势靠到宋氏怀里,撒娇着,“我就是晃了下神。” “就是晃了下神!”宋氏推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眼眶泛着微青,显然是睡眠不足,抬手又轻轻摸了下她的头,“蓁蓁啊,你是不是有心事。” 苏锦绣笑容一滞,宋氏见此便更加肯定了所想:“平日里就是在训堂闯了祸你也不会往佛堂里来,昨日又没驳你爹,还抄了一夜的书,你说,是不是还闯了别的祸。”换做平时,女儿这乖觉的性子,专想着赖了处罚遁逃,怎么会乖乖受罚。 “我就不能是懂事了么。”苏锦绣轻轻嘟囔着,“在娘眼里,我就只会闯祸耍无赖。” 宋氏笑了,自己生养的闺女怎么会不清楚她的脾气,但语气却是护短又宠溺:“我们蓁蓁,一向是懂事的。” 鼻头发酸的厉害,苏锦绣往宋氏怀里藏了藏掩饰情绪,双手干脆环抱住了她,宋氏拍了拍她后背:“多大的人了。” 往常她也没少翘课,可娘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重生之事就是鬼怪神论,说出去指不定就是一碗黄符汤等着伺候她,刘莞儿的事就更不能说了,无凭无据反而会遭训话。 “我就是……”苏锦绣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册有了主意,“我就是有些担心外祖父。” “担心你外祖父?” “就是啊。”苏锦绣越说越溜,坐起身子正经道,“此次那些塔坨人来势汹汹,又说有什么驱兽族帮忙,那些巫邪之术古怪的很,我担心外祖父他们吃亏。” 苏锦绣在关北门领战事时没少分析,可放在这张年仅十二的青稚脸上,老成的模样直接逗乐了宋氏:“你外祖父对他们的了解岂会比你浅,再说有你舅舅他们呢,不会有事!” “就是有些担心,没怎么睡好,这才在上课的时候让先生给逮着。”苏锦绣嘟囔着。 她自然知道这一次外祖父和舅舅不会有事,真正出事的是明年那场仗。虽勉强守住了关北门外曲玉一带,对宋家来说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两位舅舅战死,外祖父重伤。 苏锦绣曾想过,倘若那次外祖父和舅舅没有出事,外祖父没有在一年后病逝,有他们为娘做后盾,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宋氏拿起她的手看了看,笑着打趣:“也不知道你像了谁,你娘我小的时候习武,那都是眼泪夹着汗,能躲则躲。你倒好,兴致勃勃和你表哥他们练到了一块儿,你外祖父倒是说起过,你要是个男儿,肯定出息。” “外祖父还说我比表哥他们厉害呢,四哥说阵法还没我溜!” 看女儿一脸骄傲,宋氏彻底放下心来,抬手重重在她屁股上拍了下,没好气道:“将来看谁治住你!” 苏锦绣的眼底闪过一抹落寞,转瞬夸张的往旁边躲,挨了疼揉揉屁股,呲牙反击:“爹当年是怎么看上娘的,莫不是拿了绳子绑回了家,逼迫就范的!” 宋氏再想教训她时苏锦绣已经逃到了边儿上,于是她气笑道:“猴儿一样没个正形。” 苏锦绣打着哈欠:“娘我困了。” 宋氏无奈摇头:“你啊,这些日子老实些,你祖母刚回来,不许再惹事!” 苏锦绣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又黏到了她身边打探:“爹是不是出去了?” 宋氏看着她眼底精光耀耀,分明就在打着旁的主意,遂毫不客气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出去试试,这回可不保你。” 苏锦绣低“呲”了声,怒之:“娘您回回闯祸,爹可都保着您。” 宋氏不理她,吩咐清竹看好小姐让她安分睡上一觉,带着如珠离开了如沁轩。 …… 一觉睡醒天已经暗了,苏锦绣头沉沉懒得起来,清竹将煮好的九丝粥端到她面前,熟悉的香气一下打开了味蕾。 “知道小姐您爱吃,夫人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清竹看自家小姐这表情就知道她是清醒了,搬了小棹子过来给她布了桌,除了九丝粥之外还有几道小食,鱼肉丸子,炸春酥,肉香酿,山药云泥糕。 从昨天到现在,这算是苏锦绣第一顿真正把味儿尝到嘴里的饭,之前心绪乱的很,吃下的是什么都不记得。 吃过饭后苏锦绣开始想之后的事,刘莞儿的事重要,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也重要,眼下最最要紧的,是说服爹让她去一趟云山。 因为来去少说也得三四日,以她现在所创下的光辉“业绩”,怕是只能在苏府和训堂之间来去了。 正想时荣园的关 妈妈来了,手里捧着两个锦盒,笑靥着进了屋。 “今年老宅那儿收了不少好东西,老夫人就带了些回来,入了秋正好给小姐添件裘衣。”李妈接过关妈妈手中递过来的狐皮,瞧着雪白的毛色灵活光润,摸上去细柔丰厚,直夸道,“真是不错的料子。” “可不是呢。”关妈妈松了手又拿起另外一个小的锦盒,“这是表姑娘送给大小姐的见面礼。” 锦盒内两个格子,左边是一副珍珠耳环,右边则放着一块绣帕,绣着几簇牡丹,瞧着就觉得女红不错。 苏锦绣朝锦盒看了眼,笑了:“表姑娘的见面礼怎么劳烦关妈妈送过来。” “这不是表姑娘她不熟悉这里。”关妈妈很快意识到这话不对,便又笑着补了一句,“我也是顺道去湘菲院,表姑娘想早点送,我就帮着带了。” “放着罢。”苏锦绣没有要拿出来看的意思,关妈妈放下锦盒,见大小姐兴意阑珊,原本存着要夸表姑娘女红好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轻搓了下手,“大小姐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苏锦绣淡淡嗯了声:“天黑了,李妈,去送送关妈妈。” 李妈送了关妈妈到如沁轩门口,两个人寒暄的,李妈往她手里塞了个碎银。昏黄路灯下,关妈妈的脸都笑出了褶子,一面说着客气,一面将这二钱银子纳入了袖中,最后道了声不用送,脚步匆匆回了荣园。 半个时辰后,荣园这儿将要歇下的苏老夫人得知了此事。 贴身伺候的何妈将关妈妈去几个院儿的事大致说了遍,扶了苏老夫人靠下,在她身后加了个靠垫,转身将安神汤端来给苏老夫人喝。 “秀姑,你看今天的情形如何。” “老爷和夫人的反应自在您的预料之中,倒是大小姐,看起来也挺喜欢表姑娘的。” “莞儿那脾气,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苏老夫人听何妈这么说,心中越发确定这件事做对了,“刘家里面我看这孩子生的最标致,言行举止也上的了台面,她这性子,倒是和芸儿很像。” 何妈知道老夫人又念想起那个命薄的侄女,便安慰道:“表小姐那般心善的人,定是早早投了好人家,我还记得,老爷他小的时候很喜欢和表小姐玩一处。” “是啊,芸儿生的模样俊俏,性子又温和大方,小的时候承南还说过将来长大了要娶她。”苏老夫人说着脸色忽然一变,“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竟会娶了个那样的 !” 服侍了老夫人几十年,此时老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何妈又怎么会不知道,可说到底是表小姐没那福分,等不到老爷长大成人。 苏老夫人又想到了别处,神色缓和了些:“温柔的性子啊都讨人喜欢,那天在刘家,我一眼看着就喜欢那孩子。” “老爷若是知道您的打算,怕是不肯。” “他当然不肯,我这些年来替他安排的,他又有哪个肯了,他这香火都要断了!”提起这个苏老夫人又来气了,亲事不是她中意的也就算了,娶进门后生了个女儿就再没所出,这都十几年了,她要给儿子安排个通房妾室有什么错,就是生下了儿子也是养在主母膝下,不会迈过她去。 可那宋家霸道的很,自己女儿生不出儿子,连通房妾室都不让安排,说老宋家就没有纳妾的规矩,偏偏她那好儿子还要替儿媳妇说话,不是生不出,而是生蓁蓁的时候折损了身子,他担心有风险,不想让她再要孩子。 若按着善妒和无所出这两样,休了她苏家也占理。 何妈忙给苏老夫人顺气:“夫人这些年来收敛了许多,那些个东西也都锁起来了。” “她倒是用不着了,可你看看她把蓁蓁教成什么样了。”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喉咙一痒咳嗽了起来,何妈又将取了药丸给她服下,抚着她胸口安抚,“老爷最是孝顺,倘若您定是要他纳妾,他也不会不从,左右您也是怕伤了老爷和夫人之间的和气,是他们不晓得您的苦心。” “我也不是成心难为他们,他那是没瞧见黔城那些事,家中无子,百年之后这棺材都没抬出门,家里就已经争成了一团。”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也是下定了决定,既然她提的不肯,那就要他心甘情愿的纳! 第5章 005(修文) 苏府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刘莞儿的到来产生变化,湘菲院和主院有些距离,苏承南这阵子又忙,别说是说上话,面都见不到。 正努力想办法去云山的苏锦绣,扮乖了些日子,好不容易说服了娘替她在爹身旁敲敲边鼓,赶巧迎来了盛夏,训堂组织学生去外郊狩猎,给了她正当出行的机会。 于是在十八这天,大清早苏锦绣就带着清竹出发去训堂集合。 七月中的天,大清早也有些闷,训堂的大院中等候着许多学生,人挤人就更显得热,苏锦绣找了一处树下打着扇驱热,没多久陈怀瑾找到了她。 见她身穿胡服,陈怀瑾揶揄道:“这大半个月每天下了学你就乖乖回家,看来表现良好,你爹肯让你来参加狩猎了。” 苏锦绣收了扇子,不客气敲在了他脑门上:“多嘴。” 两个人相处惯了,陈怀瑾也不介意,朝着另一边儿怒了努嘴:“你看那儿。” 苏锦绣转头看去,书堂外屋檐下站着几个身穿白色蓝条衣服的少年,还有几个姑娘,年纪要比训堂里的学生大上几岁。 她记得这身衣服来自哪里,眉头微皱:“崧泽书院的学生怎么会来这里?” “你忘了么,咱们这儿考过试后去的就是崧泽书院,关系自然不错,这回老先生不只请了书院里的学生,还请了武学院里的老师来带我们狩猎。” 安邑巷中的训堂是上都城中唯一一所女子可以去的书堂,还是当年太皇太后给开的先例,纵使如此,里面的女学生依旧不多。 按着各个书院的规定,这些学堂里的学生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以参加考试,考入归属下的书院继续念书,苏锦绣所在的训堂就是崧泽书院下的。 只不过她们没有资格参加考试,送去训堂的姑娘到了十来岁的时候家中就不会再让她去,像苏锦绣这样到了十二岁还在训堂的少之又少。 虽说其中有苏承南和宋氏纵容的成分,但论及考试,再有本事苏锦绣身为女子都没有这资格。 苏锦绣再看了眼那几个姑娘,这行头也来打猎,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呐喊助威还差不错。 陈怀瑾瞧出了她眼底的意思,嘲笑她:“要是天下女子都像你这样,谁敢娶啊。” 说完后怕苏锦绣反击,陈怀瑾飞快闪躲开去,这一幕落入不远处周令瑜的眼中,倒像是玩闹,越发让他觉得行为轻浮。 “看什么呢 。”一旁的同学拍了他一下,周令瑜扭头看他,暗沉沉的神色还没褪去,“东西准备好了没?” “我办事,你放心。” 一刻钟后众人出发去外郊,苏锦绣与训堂的两个女学生同坐一辆马车,出了城后她们就开始聊天。 苏锦绣委实不太记得她们了,一来她过去在训堂里插科打诨,下了课就不见人影,没那功夫熟络;二来时间过去太久。 不过对她们而言苏锦绣却是训堂里鼎鼎有名的人物,逃课,课堂睡觉,不按时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和同学打架,还从来没输过,总之是比男孩子还混。 但同坐一辆马车,总不能光她们两个聊天吧,在苏锦绣眼底,两个姑娘悄悄互相推搡了一下,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声开口:“苏同学,你今天是不是要和他们一起狩猎?” 苏锦绣看她们有些拘谨,笑了笑道:“往年你们没去过?” “我这是第一回去。”另一个也点点头,“前两年我爹不让,今年才同意的。” 难怪了,苏锦绣自打八岁到训堂,每年的狩猎都没落下,她们若是有参加就会知道,于是她解释道:“每年我都会去参加。” “和他们一块儿狩猎,你会赢对不对?” 苏锦绣一愣,对上了那双扑闪闪的大眼睛,里面还闪烁着崇拜的神色,就像是在看偶像,令她一下没能反应过来,迟半响才道:“是……是吧。” 两个姑娘的神情顿时都雀跃了起来:“你一定会赢的,平时他们都打不过你。” “对啊,我听说你从小就开始习武,宋老将军还是你外祖父,你的射术一定比他们厉害!” 连着几个一定,苏锦绣有些受宠若惊,这就像是她做了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引来了崇拜者,可她平时干的事不是打架就是逃课,委实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于是,苏锦绣脸红了。 “可是今天还有崧泽书院的学生,他们比我们年长好几岁。” 圆脸小姑娘可不这么看:“不会的,苏同学一定会赢,她那么厉害!” 苏锦绣快被她那熠熠闪烁的眼神看的要羞愧了,结巴道:“是……是吧。” 在她那些年里不是没有崇拜者,但那都是打赢了仗百姓的欢呼推崇,比起此时此刻半件事都拿不出手的她来说,这等夸奖和崇拜实在令她羞愧不已,可眼前两个姑娘不这么想,男子都不如她,简直是偶像! 直到下马车,她们那眼神都还伴随着她,苏锦绣浑身绷紧着,也怕自己一个泄气,把这“光辉灿烂”的形象给泄没了,一旁的清竹看的直憋笑。 “苏同学,我可以叫你锦绣么。” 苏锦绣扭头看她,在脑海中使劲搜寻了一圈,末了有些尴尬,她不记得她叫什么。 圆脸的姑娘十分的善解人意:“你可以叫我玉雎,我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家的姑娘,这位是舜英,她爹与我爹是同僚。” 舜英,舜华,苏锦绣一怔,转眸看李舜英:“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舜华?” 李舜英点点头:“是啊,你认识我姐姐?” “锦绣,他知道你的好,他一定知道的,你别灰心,也别难过,他那样的人,若非无意不会如此。” “锦绣,我是没有机会再陪着他了,可我舍不得,孤王之路那样难,为什么老天爷不多留我几年性命,让我陪着他走过去。” 苏锦绣猛的回了神,垂眸:“我不认识,只是听闻过,李家大小姐秀外慧中,温柔娴淑,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我娘常说,我要是有姐姐一半好她就满足了。”李舜英话语间对姐姐有几分羡慕,一旁孙玉雎等不及又问,“苏同学,我们可以叫你锦绣吗?” “好。” …… 当陈怀瑾看到苏锦绣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再看苏锦绣一脸无奈时,他乐坏了:“你还打算带着她们一块儿狩猎?” 苏锦绣转身看孙与雎询问她们的意思,孙玉雎忙摆手:“我们不去,我们就是来看看。”末了,眼底带着羡煞和崇拜,“锦绣,你可要赢他们啊。” 因为这句话,前去林子途中,陈怀瑾笑了一路。 “训堂内的女学生本就不多,都要和她们一样崇拜你,今后娶她们的人恐怕日子难过喽。” 苏锦绣瞥了他一眼:“等会儿你走我前面试试。” 陈怀瑾连忙打哈哈:“别啊,赢了他们先。” 到了林子前分好组,八组人,每组六个,由一个崧泽书院的学生带队,三个时辰的比赛,哪组的猎物最多就算赢。 苏锦绣这组带队的叫陆云琪,比他们年长三岁,阅历自然丰富些,见队伍中有女子,就叫其他人多照顾些,讲了下比赛中最基本的规则:“不可越过河去,不可与别的组打架斗殴,更不可抢别人所猎之物。” 大家 的脸色很轻松,在听到说照顾时,表情都有些微妙,陈怀瑾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冲着陆云琪毛遂自荐:“师兄你放心,我会照看好苏同学的。” 苏锦绣没理他,走到马匹旁检查了一下装备,试了试马蹬,一跃而上进了林子,陈怀瑾赶忙上马追了上:“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请那些人来么?” “为什么?” 陈怀瑾神秘兮兮道:“今天胜出的人,说不定有机会免了考试去崧泽书院。” 苏锦绣这才看他:“你想去?” “我爹说,今年要再考不上,他就把我吊起来打,可你说我这水平能通得过考试么,咱们这一组胜出,要是被他们看中,去里面的武学院也不错。”说到考去崧泽书院,陈怀瑾有一肚子的苦水,本来就不是做学问的料,干嘛非要他往文绉绉堆里凑。 “驾。”苏锦绣夹了下马身,马加快了速度朝里奔去,半响才悠悠传来了一句话,“光是胜出哪够,今天打的,一半算你头上。” …… 有些事就算是重来一次也不会变。 比如说毫无悬念的,苏锦绣这组赢得了第一,又比如说,从苏锦绣这儿分走一半猎物的陈怀瑾,得偿所愿入了武学院那几位老师的眼。 陆云琪对自己所带的队伍能胜出也倍感意外,毕竟有个女同学在,正当他想开口时,不远处周令瑜带人走了过来,到了苏锦绣面前,口吻嚣张:“敢不敢单独比一场。” 周令瑜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挑衅的气息,一个队赢了算什么,有本事单挑。 话音刚落大家就开始起哄,本来两个人在训堂内就是死对头,就没见和和平平的说过话,今天苏锦绣不在状态打到的都没有陈怀瑾的一半,周令瑜这是要借此压她气焰,趁机奚落她一番了。 这样的突发状况过去并没有发生过,当时狩猎结束他们就回去了,苏锦绣思来想去,难道是那天掐了他一下,他想伺机报复。 见苏锦绣不做声,周令瑜冷哼:“怎么,怕了?” 苏锦绣乐了:“怎么比。” “进去一个时辰,看谁打的多。” “赌注呢。” “随赢的人提。” “好!” 见这儿闹哄哄,大家都围过来了,孙玉雎见苏锦绣答应下来了,有些担心,天色不早,一个时辰后岂不天黑,还打什么猎。 陈怀 瑾低声提醒:“林子里更暗,小心他使诈。” “就怕他不使诈。”苏锦绣微眯了眯眼,抬手搭了下陈怀瑾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末了吩咐,“你在外面等我。” 第6章 006 进林子没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林子内的视线更差。 苏锦绣和周令瑜一同进的林子,没走多久两个人就分开了,她往河边走,周令瑜则朝着右边过去。 昼伏夜出的动物虽多,可都不好打,这点苏锦绣知道,周令瑜也清楚,既然猜到他另有所图,苏锦绣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周遭。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天色越发昏沉,右边靠着山岩的林子内,不知何时偷偷进来的人正捣弄着袋子,一旁周令瑜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你好了没。” “马上好了。”从袋子里掏出了几只死猎物后,那人将猎物上的血涂在衣服上,再将衣服套上,不忌脏往自己脸上抹了好些血后抬起头给周令瑜看,“怎么样?” 正当面冒出一张血淋淋的脸孔,周令瑜下意识身子朝后仰了下,有些嫌弃的推开他:“有没有效?” “姑娘家都怕这些,就算她功夫好,说到底也是个女子,我家那堂嫂还不够凶啊,都敢动手打堂哥,可结果呢,瞧见个老鼠都能吓的大叫,跟掐了脖子似得。”胡既明对自己的设计十分有自信,“你放心吧,我这一出场,保管把她吓的两腿打颤,哭着喊着叫爹娘,说不定啊,还能直接吓晕她!嘿嘿嘿嘿,到时候你拎着这几只也够赢她了。” 看着他拿出来的红舌头,周令瑜深觉得扎眼:“还不快去!” …… 苏锦绣手里已经有了几只天黑出来觅食的野兔子,她走到河边,蹲下身子洗手,远处的山里传来了怪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听着格外渗人。 树林的风微热,伴随着潺潺流水声,其中还夹杂着白天热闹过后余留的泥土腥味,闻的细了,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忽然,隔着数十步远的地方传来了落水声,像是石子打入了水中,“咚”的一声,在安静的林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苏锦绣朝声音来源看去,眉头微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空气里的血腥味儿重了许多,她缓缓起身,把野兔子搁在了河边,后背处更暗的地方,几簇茂密丛中传来了簌簌声。 距离约定的不过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前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动静,这一阵风来的甚是邪乎。 苏锦绣悄悄伸手摸向腰间,朝着几簇丛中走去,才两步,侧后方忽然飘来了一股泛着腐旧的血腥味,苏锦绣站定,不动了。 胡既明见她微僵着身子站在那儿,以为她是怕了,晃着嘴里的红舌头,在 距离她仅半步远的地方,朝她的脖子伸出了双手。 哪家姑娘不怕这些呢,天黑过个巷子都能吓的哇哇叫,就算她胆儿再大,在黑漆漆的林子里,周遭还没别人,不知哪儿传来的怪叫声都能把人吓着,更何况是鬼。 “我~死~的~好~惨~” 飘飘悠悠的声音随着风传入耳中,那手指都快触及到了脖子,见她还不动,胡既明料定她是吓的动弹不得,于是朝着她靠过去,企图用这张脸一鼓作气直接吓晕她。 “我~死~的~好~惨~啊~~啊!” 苏锦绣垂眸,正对上了他瞪大的眼睛,就那几秒刹那,胡既明看到了她冲着自己笑,下一刻自己就被打倒在地。 地上的枯枝扎的后背疼,但脖子凹更疼,胡既明有些懵。 苏锦绣在他身旁蹲了下来,用手里的箭头戳了戳他满是血迹的衣袖,也不说话,就笑眯眯看着他。 胡既明被她戳的有些疼,缩了缩手,还是没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就算没吓晕她,起码吓哭她是不是,最不济的吓呆了她,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还反手把他打倒在地,这不对啊。 “你你你要干什么。”眼瞅着箭头朝着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胡既明情急之下说的快,口一松,长长的红舌头掉在了胸口上。 涂了不少血的脸上,若是扮个骇人的神情,再配上这一身满是血迹的白衣,确实挺吓人的,可眼前这张脸却是镇定不足,惊吓有余,要不是两个人的打扮明晃晃不一样,吓人的倒成了苏锦绣。 “你说我要干什么。”箭头到了他脖子,退无可退,苏锦绣见他仰着脖子躲避箭头,干脆帮他一把,直接将箭头往他肉里轻轻一刺,“还动?” “苏……苏锦绣,外面都是人,你要是敢动我,今后别想在训堂里念书。”箭头扎在肉上,冷冰冰的稍一动就感觉会刺进去,胡既明既觉得苏锦绣不敢伤他,又怕她那先生都敢咒的性子,会真的伤自己,所以僵直着脖子没敢动。 苏锦绣朝一旁的树怒了努嘴:“站过去,背对着我。” 胡既明从地上爬起来,时刻注意着箭头,心想着找机会拔腿跑了,但谁知苏锦绣快一步擒住了他肩膀把他困在了两棵树的夹缝里,只能挫败低头:“你想怎么样。” 苏锦绣指了指他身上的白衣,简洁道:“脱。” …… 夜风起,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周令瑜见 林子里迟迟没有尖叫声传来,等的越发烦躁。 盛夏多蚊虫,夜里更是猖獗,周令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朝着胡既明适才离开的方向再度看去,脚边忽然窜过一道黑影,吓了他一跳。 “怎么回事。”周令瑜低声自语,胡既明去了这么久,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临着山壁,风遭阻挡发出呜呜声,林子越发寂静,夏夜的虫鸣在四周此起彼伏,若是抬头看,林子外的天空繁星点点甚是好看,可在林子中,四处蚊虫的环境下,这一切就不显得那么美好了。 附近的树丛中有窸窸窣窣声,周令瑜朝四周看了看,又是哪家的小东西夜里出来觅食,在树丛里窜来窜去。 不甚在意的他只关注一件事,苏锦绣有没有被胡既明吓到,没有声音传来,该不会直接给吓晕过去了吧。 想到此,周令瑜不由得意,晾她功夫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姑娘家,还不是怕这些妖魔鬼怪,哼,吓晕了也好,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捏他脸害他丢人!给她个教训,看她下次还敢不敢! 心里正想着,后面窸窸窣窣声变频繁时他也没太在意,直到左肩膀微沉,像是什么搁在了上面,周令瑜转头一看,脸上那臆想得意的神情渐渐凝住。 一只涂着红色蔻甲的手搁在了他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周令瑜感受到了一阵冷。 女子般纤细的手,红色蔻甲映衬下越发白皙,可周遭的气味却不对,像是泥土腥味,又像有血腥味,并不新鲜,令人作呕。 就像是,就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 周令瑜心间一鼓,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把这想法给挥了去,顺着这手往后看去,应该是白色的衣袖上沾着些褐色泥灰,其中还有红到发黑的颜色,斑驳在泥灰之间,乍一看这白色的衣袖都显得有些旧。 再往后,周令瑜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他身后的树丛内,身穿白衣,垂着头瞧不清样子,一只手僵直放在身旁,另一只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衣服上沾染的和袖子一样,整个人显得阴森,像极了话本子中的女鬼。 周令瑜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不耐烦去推开那只手,试了两下竟都推不动,那只手像是长在他肩膀上了,力道大的惊人,他越是推就抓的越紧。 “你是什么人!”周令瑜大声呵斥,自己都没察觉这壮胆的声音里有了一丝颤,原本并立的脚微不可见朝旁侧了点。 “女鬼”缓缓抬起头,露出被头发掩盖的脸,周令瑜的脸色顿时变了。 似是血掺着泥黏,又像是埋在土里许多年已经腐烂,伤口弥漫在整张脸上,恶心丑陋。周令瑜看到一双眼睛从那发丝间透出,直勾勾的看着他,没有情绪。 夜风吹过,沙沙声骤起,周身弥漫的怪异味道更重了,周令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真的撞鬼了。 想法生出,脑海中便有了许多荒野山林里撞鬼的例子,林子里阴气重,晚上就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缠住的。 忽然,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有了情绪,他对那眼神太熟悉了,就像是看囊中之物的东西,饿狼眼中的食物。“女鬼”沾了血一般的嘴唇微咧,那缝隙中竟淌出了一抹红。 周令瑜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步都迈不开去。 努力还维持镇定的脸上已经渐露了苍白,那一刹那周令瑜忘了自己只要迈开腿逃就好,怔怔定在那儿,看着女鬼。 下一刻,林子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惊飞了一群已经歇下的鸟雀。 林子外等了许久的陆云琪等人听此有些担心,林子内是不是出事了。 尽管外郊这儿时常有人狩猎,林子里不会有猛兽,可天色已经暗,林子里黑漆漆的,苏同学还是个姑娘家,万一有什么差池也不好交代。 于是众人决定进林子去看看。 第7章 007 林子内,苏锦绣维持着张牙舞爪的吓人姿势,看着周令瑜朝着林子外飞奔而去,直至看不见时才放下手。 二刻后,陈怀瑾在河边找到了苏锦绣,她脸上和手都是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一旁扔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色袍子,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你掉水里了?”陈怀瑾踢了踢那袍子,幸灾乐祸道,“你是没瞧见,我们刚进林子找你们他就冲出来了,直接撞在了别人身上,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活似撞鬼了!” 话音刚落,陈怀瑾踢着袍子的脚顿住了,再看白袍上那斑斑痕迹,一瞬就想通了前后:“你扮的鬼啊。” 洗干净了手,苏锦绣微侧了侧身将头发简单编成了一股,一面道:“他让胡既明扮鬼吓我在先。” “我说呢,难怪我觉得那小子今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打的这主意。”陈怀瑾蹲下身子捡了石头放到白袍上,卷了卷后用力抛向了河对岸,转过头时苏锦绣已经收拾好了,替她拎起猎物后提醒道,“这回他输人又输阵,肯定气恼的很,你也没吃亏,姓胡那小子平日里总巴结着周令瑜,肯定不敢承认反被你将了一军,我们就当不清楚,若是让他知道是你捣的鬼,指不定又要在背后想什么歪招,麻烦。” 苏锦绣笑了,这就是陈怀瑾,平日里看似不着调,关键时刻却能深思熟虑,看着像是稀泥了事,却是最了当的办法。 “我没空陪他们闹。” “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计较,那你出去还赢不赢了。” “你说呢。” “二十四那天东市有福泉来的杂耍班表演,你不是一直说想看,去不去?” “不去,我有事。” “嘿~转性了你。” 没了那奇怪的味道,林子里的风再度和煦了起来,凉爽的拂过脸颊,在树丛间游走,别提多么的舒畅。 快走出林子时遇上了陆云琪他们,见苏锦绣安然无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用评谁输谁赢,光看周令瑜跑出来那架势就知道了,陆云琪关切苏锦绣道:“刚刚在林子里没发生什么吧。” “没什么,不小心让树枝勾乱了头发。”苏锦绣轻描淡写的为重新编过的头发找了个理由,神色中露了疲态,“真是不好意思,陆师兄,这么晚了还麻烦你留在这儿做裁判,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早些回去休息。” 苏锦绣的笑意里带着淡淡的疏离,并未显得多傲气,却也难以再接近些 ,陆云琪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微怔了怔,直到旁人提醒才回过神来,带着众人走出林子。 在林子外准备回去时大家才发现少了一个人,除去早先回去的学生,留下来的人中那个时常跟在周令瑜身后的小跟班不见了。 没人发现胡既明之前悄悄进了林子,周令瑜又已经回城,这边众人寻了一阵后,其中几个学生便猜测胡同学说不定在他们进林子找人的时候已经跟周令瑜回去了。 不远处马车旁的陈怀瑾和苏锦绣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陈怀瑾拍了拍马匹:“你就坐这辆马车回去。” 苏锦绣见大家都各自散了,在人群中找了找:“胡既明呢?” “周令瑜都走了他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见你无碍,肯定借机偷溜了。”陈怀瑾吩咐车夫路上小心,“你走先,我们在后头。” 空地上的马车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离开,吵闹过后彻底寂静下来的林子里传出了呼救声,那个众人都以为已经回去的胡既明,此刻还被绑在两棵树的夹缝间。 心大的他在被苏锦绣绑上树后竟睡着了,这一睡便错过了刚才大家进林子找人,等他醒来天也黑了人也没了,四周安静的只剩下虫鸣声,他这才开始慌张。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可喊了半天都没人应答,胡既明挣脱不开绳子,周遭的蚊子咬了满脸包都抓不得,哑着喉咙又渴又累,哭丧着脸别提有多后悔。 直到东方渐露鱼肚白,赶早进山采蘑菇的附近村民发现了他。 …… 隔天,周令瑜和胡既明都缺课了。 傍晚时分,苏锦绣从训堂回来,回到如沁轩没多久荣园那儿就派了人过来,老夫人叫她过去一道用饭。 等到了荣园,除了刘莞儿之外,爹和娘也都在。 几个人正乐呵呵说道着什么,见苏锦绣进来,何妈搀起了苏老夫人,笑道:“您刚念叨着,大小姐就回来了,可是知道您想什么。” “小猴头一个。”苏老夫人笑着朝刘莞儿招手,“昨儿蓁蓁打了一车回来,你有口福了。” 平日里知道她出去狩猎,没说她一顿已经算不错了,这次却还夸她打的多,宋氏和苏承南只当老夫人今儿高兴,苏锦绣却知道,这是祖母叫大家来用饭的一个由头。 进了正房右间,坐下后丫鬟开始上菜,苏老夫人指着两道野味打趣:“若是把这功夫分一半 儿到别处去啊,我们蓁蓁可是文武双全了。” 也是笑眯眯的口气才让宋氏和苏承南觉得母亲说的这番话只是玩笑,可这半夸半贬的话,往细里想不就是在说孙女光忙着抡刀剑,女孩子家该学的却都给扔了,宋氏暗暗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苏锦绣却当没听出来,笑嘻嘻拿公筷夹了块肉到苏老夫人的碟子里,殷勤着:“祖母,那可不得累坏了我,您舍得啊?” 苏老夫人嗔了她一眼:“你这精力,下了地耕坏了牛都累不坏你。” 苏锦绣嘻嘻笑着,厚着脸皮把她的话应承下了,苏老夫人志不在她,借着话提到了坐在她左边的刘莞儿:“莞儿的女红做的很不错,往后你可以向她多讨教讨教。” 刘莞儿微微一笑,说的谦逊,“老夫人过奖了,我也就只会做做女红,别的可不行。” 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很:“这就够啦,我听你娘说,你爹和你兄弟几个平日里穿的大都出自你手,还有一手好厨艺,都说生女儿是小棉袄,你爹娘有福。” 刘莞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锦绣她见多识广,可比我见过的女子厉害多了,换做是我,别说是狩猎,怕是连骑马都学不会,我听说上都城里的姑娘都如夫人和锦绣一样会许多。” “说什么傻话,上都和黔城都是一样的,女儿家要会这些做什么,把该学的学会了就行,她们呐都是不务正业,尽会些没用的。” 苏老夫人的语气很淡,就像说的不是自己孙女,只是在评价一件事,苏承南和宋氏听出了些味儿,夫妻俩对看了眼,宋氏笑着圆场:“娘说的是,刘姑娘绣工确实不错,正好给蓁蓁请的绣娘还得一阵子才来,在这期间就让她跟着刘姑娘学。” 说罢,宋氏笑着转向刘莞儿:“蓁蓁她顽皮,可别烦着你才好,她若学的不好你尽管说,不必跟我们客气。” 苏承南点点头,教训着口吻对苏锦绣道:“好好学,不许太叨唠刘姑娘。” 夫妻俩这一唱一和,把女儿给卖了。 苏老夫人却没了继续往下说这个的兴致,说讨教不过是场面话,为的是夸一夸刘莞儿贤良淑德,要儿子瞧瞧这对比,可儿媳妇装聋作哑,儿子还偏袒儿媳妇。 于是,苏老夫人很快将话题带了过去:“既然已经晚了也不差这几天,莞儿来了有一阵子,都还没带她出去逛逛,过几日华严寺下有集会,正好出去走走,届时人多,承南你也一道去。” 宋氏笑着建议:“那就二十四那天吧,正好休沐,蓁蓁和老爷都有空。” 苏老夫人见儿子没反对,脸上的神情这才舒展了些,苏锦绣将这些看在眼里,嘴角微扬,并未作声。 到此时,祖母今天安排的“鸿门宴”才算是达成目的。 回到如沁轩后苏锦绣让清竹找来了上都城的地图,摊开在桌上,城西严华寺附近的街市巷弄一览无遗。 严华寺外不远处就是西市,祖母说的集会就在严华寺外的万贯街,过了西市往西南就是娘娘庙,从娘娘庙往东是财神庙街,这一圈,集会那几日都很热闹。 祖母安排这一趟出行无非是要爹和刘莞儿熟悉起来,之前那次她去看了杂耍,也不知道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这回说什么都要跟紧了。 一旁侍奉的清竹和冬罄见小姐在图上写写画画不由好奇:“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苏锦绣一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战略部署。” 这么一说她们更不明白了,李妈捧着收好的衣服进来,瞧地图上作的标记打趣:“小姐您这是准备打仗呢。” 可不比打仗重要! 苏锦绣在财神庙街和北小巷之间画下最后一个标记,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旁碟子里的莲藕糕咬了口问清竹:“黔城那边还没下消息?” “传了讯过来,再有几日可以回来。” 第8章 008 严华寺一带很繁华,临了休沐更是热闹,二十四这日恰逢集会,马车到了万贯街便进不去了,苏家的马车在北小巷口布庄停了下来,一行人下马车,隔着百米远的距离就能感受到西市那儿人声鼎沸的热闹。 宋氏扶着苏老夫人上台阶,布庄门口的伙计眼力劲儿足,忙将她们迎了进去。 布庄内客人不少,但都自顾看着,正记着账的掌柜见来了新客人,叫伙计去拿货柜上最新的布,亲自迎上来接待:“夫人看这些如何?” 苏老夫人看了一眼后没作声,眼底意思昭然,瞧不上。又看了一批后还是不满意,掌柜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从内屋搬出几匹布来热情推荐:“夫人,这些都是新进的,不是我自夸,这锦缎,满上都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不信您摸摸。” 苏老夫人这才正眼瞧这几匹布,摸了摸朝刘莞儿身上比了比,笑道:“掌柜的,可别还藏着什么好的没拿出来。” 何掌柜看了眼刘莞儿后又飞快看了眼宋氏,脸上的笑意绽的更开了:“今儿早才进的彩锦,瞿州扬庄的货,夫人您可是要瞧瞧。” 瞿州扬庄盛产丝绸,其中的彩锦久负盛名,多用于上贡,量少,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布庄内进的彩锦不多,寻常的客人掌柜的也不会拿出来,见苏老夫人一而再瞧不上眼这才开口,随即将她们请到了内屋。 掌柜亲自取来了几匹彩锦,颜色都是迎着刘莞儿的年纪,苏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牵过刘莞儿,笑着问她喜欢哪个:“先给你做两身,若到时还在府里,就合着一块儿再做。” 府里下次做衣裳就要九月迈过十月初了,听老夫人的意思像是要留表姑娘长住,宋氏便看了眼丈夫,更笃定老夫人是想为表姑娘在上都城里谋亲事,要不然,留这么长的时候岂不耽搁她。 “这太贵重了。”刘莞儿轻轻推了推拒绝,又让苏老夫人给牵了过去,挑起其中梅红的,“说什么贵重不贵重,都是穿身上的,你皮肤白皙,我看这个衬着正好,你们看呢。” 苏老夫人转过身要儿子和儿媳妇看,宋氏笑着点头:“娘说的没错,我看这几样都挺合适,不如都买回去。” 刘莞儿颇不好意思,听宋氏说要都买回去,连连摆手:“不用这么多,就这个吧,姨母挑的总是没错。” 见她这般顺从,苏老夫人心情更不错了,问完了儿媳妇还要问儿子:“承南啊,你看这些如何。” 宋氏对穿的并不 挑剔,夫妻俩出门也鲜少去布庄,苏承南被这么一叫有些楞,未等他说话,站在一旁的苏锦绣迈了步直接站在了刘莞儿看向苏承南的视线中间,挽住苏老夫人揶揄道:“爹哪里懂这些啊,让他给娘挑他都挑不好,更别说表姨了,还是去外头等着的好。” 得了女儿给的台阶,对此并无兴趣的苏承南很快承接了去:“你们喜欢就好,我去外面等你们。” 见人出去的利索,苏老夫人脸上的笑微滞,很快掩了过去,也是有心替刘莞儿置办行头,就让掌柜把看中的布匹装起来送去马车上,离开布庄前去不远处的七宝斋看首饰。 …… 从七宝斋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苏老夫人看了下天色,一旁的何妈提醒:“该是时候去寺里,再有一刻钟师傅就要讲经了。” “瞧我这记性,险些给忘了,可这还没怎么走呢,西市最热闹的时候。”苏老夫人想了想后有了主意,“要不这样,你们去逛。” 说罢苏老夫人看向宋氏:“阿筱随我去寺里就行,蓁蓁你也……” “西市我熟,我陪表姨去逛就行了,爹,您和娘一起陪祖母去寺里。” 苏锦绣一副怕了听讲经的神情,听先生讲课已经够让人昏昏欲睡的了,听寺里的僧人讲经岂不更无聊,苏老夫人也深知她的脾气,不勉强她去寺里,却要求儿子留下来陪着她们去西市,理由很充足:“你去了西市还不猴儿一样窜了没影,喧闹嘈杂的,还是让你爹照看些好。” 听祖母说的周全,苏锦绣心中一黯,倘若她这回还跟着陈怀瑾去看杂耍,那这孤男寡女的去西市,就算不惹出闲话来,人挤人的也难免碰触,爹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不晓得,那刘莞儿,在这样的年纪岂会无动于衷? 要说目的,以往祖母往爹娘院里明着塞人不成,难道这回是要给爹下套,让他和刘莞儿近距离接触,降美人怀不成。 思及此处,苏锦绣反应也是极快,跃到了刘莞儿身旁挽住她的胳膊,撅着嘴一脸不满:“祖母您就这么信不过我啊,我就抓着表姨的手不放开,绝不会把人弄丢,再说了,西市那么多家铺子,爹哪里跟得住啊,要是让人认出他来少不了阿谀奉承,那我们还逛不逛了,有清竹她们在就成。” “胡闹,莞儿她可是第一回出来,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苏老夫人笑着啐骂,“你这丫头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到时不见了人影,我问谁要人去。” 苏家上下众所 周知,跟着大小姐出门,稍有不慎就会跟不住,苏锦绣说要照看刘莞儿,在苏老夫人面前站不住脚,在宋氏和苏承南面前也没什么说服力,可当娘的就得护着闺女。 “娘,蓁蓁也不是小孩子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虽说她平日贪玩了些,但大事上可不会含糊。” “可这人多杂乱的,万一遇上些什么事。”苏老夫人说了一半便没有往下说,要真遇上什么事,孙女的身手岂会比承南差,她要硬是让承南陪着去,只怕是他们会另作他想,到时心中有了提防可就不好办了。 不免的,苏老夫人有些心郁,可又没发作的理由,便皱着眉道:“那你们可得小心。” “祖母您放心吧,回来一定好好的。”苏锦绣挽着刘莞儿下了台阶,指着西市兴奋的很,“这时辰那些摊儿还没收呢,我先带你去逛逛,再带你去西市最有名的铺子。” 刘莞儿看了眼苏老夫人,继而一笑:“好啊。” “西市出去就是娘娘庙了,财神庙街那儿也好玩,要是走得累了咱们就坐会儿,你的女红那么好,到时可有的逛了。” 看苏锦绣拉着刘莞儿越走越远,再看儿子半点没有要去的意思,苏老夫人越发觉得气闷,不行,她得再想法子才行。 “娘,我们走吧。”宋氏和苏承南只当是苏老夫人不放心,扶着她往严华寺走去,一路也是安抚她不必担心。 走到严华寺时,苏老夫人又有了主意。 …… 苏锦绣带着刘莞儿到了西市,如她所说,西市口的摊儿还没收,摆满了各种小玩样,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其中不乏价格贵的,还有添在香囊内的各种香料香草,应有尽有。 黔城也有这样的集会,只是远不如这儿的大,也是图新鲜,刘莞儿饶有兴致的往里逛,瞧见那些未曾见过的,觉得十分有趣。 逛到一个巷子口的摊子时苏锦绣停了下来,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刘莞儿见她蹲下身子在摊子前挑着,仔细一看,神色微变,脚步跟着后退了一步。 夏至扶住了她,见她面色不佳轻声询问,刘莞儿摇了摇头,脸上还未褪去惧意,夏至见此朝苏锦绣翻看的地方看去,在那木盒子内看见了一只硕大的黑蜘蛛。 巴掌大的木盒子才堪堪容下那只蜘蛛,黝黑的身子凑近了瞧还能看到肢节上的毛,似乎是不甘于在这么狭小的盒子内,黑蜘蛛不断朝着木盒壁攀爬着,细长的肢节看 得人毛骨悚然。 饶是胆子算大的夏至看的都浑身发毛,她也谨记着老夫人的吩咐,忙劝苏锦绣:“小姐,快别碰这些怪东西,小心被咬。” 苏锦绣手拿着小棍子逗木盒内的蜘蛛,未等她开口,那摊儿小哥先不乐意了,起身朝夏至和刘莞儿“呿”了声:“什么怪东西,别不懂装懂,这可是洋货黑珍珠,温顺的很,不信你伸出手来看它咬不咬你。” 夏至气的不行,又不能和他当众吵架丢份,眼看刘莞儿被吓的不轻,心下有些急:“大小姐,今儿出门是陪刘姑娘的,您刚才可是答应了老夫人。” 逗弄的手一顿,苏锦绣没有起身,而是笑眯眯的问摊主:“这得有三四岁了吧。” “姑娘好眼力。”摊主小哥即刻换了张脸,乐呵呵说道起这黑蜘蛛,“莫说长途跋涉运过来多么不容易,千百只才出这么一只,可稀缺的紧啊,您瞧瞧这成色,这精神,不比恭王府的红将军差,也是您运气好,我这才出摊半刻钟,要是晚来一会儿,铁定让别人买走了。”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抬价,苏锦绣也十分干脆,示意清竹付银子,起身看夏至,脸上笑意越浓:“偌大的西市,还得仰仗夏至姐姐多照看刘姨,否则依我的性子,怕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没影了。” 当着老夫人的面答应的好好的,这才多久就破罐破摔了,夏至脸面挂不住,口气便冲了些:“大小姐这不是在欺瞒老夫人,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可免不了责备。” “我是答应了祖母不会把人弄丢……” 话音未落,人潮忽然朝前方的书局拥挤而去,连带着挤到了行人,往两侧倒去,苏锦绣手快拉住了刘莞儿稳住脚,不远处穿来了女子的惊喜声。 “快看!是崧泽书院的施公子和小世子!” “真的是他!我听我哥说起过他,解除邺池水患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可真厉害啊!” “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快过去看看!” 第9章 009(捉虫) 刘莞儿见苏锦绣抓着自己的手是刚刚逗弄过蜘蛛的,脸色一白,站稳后就想挣脱开来。可她使了两次劲都无用,开口叫了两声也没反应,抬眼看去,发现苏锦绣正定定看着前方,眼神里的情绪难辨,十分的怪异。 苏锦绣看的方向正是人潮如海的书局门口,原本人就不少的西市在这一刻被挤的水泄不通,全是冲着此时被围堵在书局门口进退两难的几位少年。 舞象之年,颜丹鬓绿,加上他们才识匪浅,不是空有家世的绣花枕头公子,于是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 其中当属漯河王府的世子和施尚书家的大公子最出名。 前者出身皇家,家世显赫,文韬武略,年幼时护驾有功被赐金牌,在书院中又是个中翘楚,画的一手好丹青获得了不少崇拜者,就没有他不会的;后者十二岁考入崧泽书院,十四岁就以水调的计策获皇上亲自接见,隔年又成功解决了邺池水患的旧病,眼看着秋闱将至,除去那些王公贵族,他可是大热门人选。 如此家世才识,模样又俊俏,自是良婿。 “锦绣?” 苏锦绣猛的回神,刘莞儿正关切的看着她:“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苏锦绣敛了情绪拉着她转身,趁着人都往书局那儿挤,挤过几个人上了铺前的台阶朝不远处的几间绣坊走去,“黔城那儿的绣品肯定不如这里花样多,我带你去看看。” 前面苏锦绣走得快,后头夏至她们赶紧追了上去,还不忘让清竹把手里捧着的木匣子给扔了:“大小姐不该买这个的,若是让老夫人知道又得说顿,你在大小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也该劝着些。” 清竹抿嘴笑了笑,双手不着痕迹的把木匣子抱的更紧:“姐姐说笑了,小姐是主子我是丫鬟,我听她的才是。” 夏至自恃年长清竹几岁,资历也高些,便教训道:“这东西拿去府里伤着人怎么办,赶紧扔了它,到时老夫人责备下来你也逃不开。” 清竹下意识朝后退了步,这儿人多杂乱,只要掉下去肯定就找不到了,但又怕争执几句夏至会向老夫人告状害小姐挨骂,于是清竹佯装把木匣子朝她那儿递了下,忽然脸色一变:“夏至姐姐你快看,刘姑娘好像被人撞着了!” 说罢顺手把匣子往身后的冬罄手里一放,朝着苏锦绣那儿快步赶了过去。 夏至一听是刘姑娘被人撞了,哪里还顾得及冬磬手里的东西,转过身追了过去。 此时苏锦绣和刘莞儿正好走到如意绣坊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的拥挤,夏至赶到后见她并无异样松了一口气,忙站在她身旁护住来往行人的搡挤:“表姑娘,这儿人太多了,咱们进去吧。” 夏至扶住刘莞儿上去,苏锦绣自然而然的松了手,转头低声吩咐清竹:“叫冬磬去前面看看。” “是。” …… 西市内有好几家上都城有名的绣坊,如意绣坊就是其中之一,比起东市的罗坊,这儿更受年轻女子的青睐,有不少闺中小姐喜欢来这儿看样,生意十分的好。 客人多了,东西更新也快,半人高的平铺柜面上摆满了绣品样式,饶是平日里有些研究的刘莞儿都看的眼花缭乱。 “不错吧,这家在西市的生意最好。”苏锦绣对这些毫无兴趣,带刘莞儿到了最新摆放的柜面前,见她多看了其中一样几回,就叫夏至先拿着,“记账就行,到时会有人来结。” “确实比黔城的多,样式也新颖,这些我都没瞧见过。”刘莞儿拿着手上的绣样有些爱不释手,可一旁都写着价呢,单是这样薄薄一副就得二十两银子,未免贵了些,于是她放下手,“再看看别的。” “就属这儿的最好,还有几家可没这么多样,说不定过会儿就没了。” 苏锦绣瞧出了她的犹豫,正要伸手去拿她放下的,这时柜面对面伸过来了一只白皙的小手,和苏锦绣同时抓住了绣样。 入眼的是一张小圆脸,扎着双角辫子,约莫十来岁的年纪,还要比苏锦绣矮上一个头。可她那气势却不弱,用力抓着绣样,鼓着脸瞪着眼,一副苏锦绣不松手不罢休模样。 “我先拿到的!”未等苏锦绣开口她便俏声抢道,“你快松手。” 苏锦绣乐了,十来岁的年纪是有女红做的出色的,可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和自己是一路货色,这样的绣样买回来除了积灰之外别无它用,于是她用了几分力抓紧,揶揄她道:“你会绣么?” 小姑娘哼了声:“我不会难道你会。” “我不会,但是她会。” “我先拿到的!” “我们先看到的。” 眼看着绣样被俩人扯的绷直,再下去买都不必,直接赔得了,刘莞儿开口劝道:“算了,锦绣,我们再看看别的,这个和我上次在黔城看到的也没差多少,相似的就……” “外地来的你懂什么 ,买不起就别看呗。”话音未落就被这小姑娘给打断了,小小年纪嘴巴还挺毒,神情里满是瞧不起,“黔城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既然没差多少就回你的乡下去买,别在这儿占地方。” 偌大的绣坊,这偏角附近霎时安静。 许多人朝着她们看过来,好奇的,看好戏的,众目睽睽之下,刘莞儿顿时涨红了脸,羞愤不已。 “你!”站在夏至身旁的红珠气的浑身发抖,“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这么说别人。” “我啊,我是城里人。”小姑娘咧嘴笑着,得意的朝四周看了眼,扬声,“西市这儿多的是绣坊,这儿出去直走转东的巷子璃有家专门卖绣样的,那里的适合你。” 尽管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家,可光听这语气就知道是在侮辱人,刘莞儿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难堪,身子一颤靠在了柜面上,努力稳着声:“姑娘,你一口一个城里人乡下人,如此瞧不起人,可是把当朝大学士黎大人都给说进去了。” 黎大学士是达官显贵眼中不折不扣的乡下人,许多年前他来上都城赶考时的模样至今都为人乐道,背着破书筐头戴破草帽,穿着一双草鞋就到了赶考的地方,若不是他手里崭新的文书和当时认识他的一个大人,他一准儿就被赶出城了。 因为深得皇上器重,少不得引人妒忌,有好事之人将他不修边幅的事拿出来说道,字里行间脱不开乡下人几个字,圣上就以贤不忌出身重罚了此人,自此之后,再没人说过黎大学士的出身。 而刘莞儿提到这个,无非是想给她扣个重帽。 “你还懂得挺多啊。”小姑娘笑了,全然不吃这一套,“不过我说不是别人,是你,你买不起就……” “谁说我们买不起~” 话音未落,苏锦绣快速的把绣样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交给清竹,“记账去。” 小姑娘捂着发疼的掌心怒瞪着她:“你!你蛮不讲理!” “哎哟喂,我们乡下人是不怎么讲道理的,你这么讲道理的话,让让我呗。”苏锦绣绕过柜面朝她迈进了一步,近距离下高她一个头就有莫大的气势,苏锦绣笑眯眯揶揄,“我看你还是去那儿看看比较好。” 苏锦绣指的方向是距离门口比较近的一个柜面,那上头放着的都是刚开始接触时所用的绣样,七八岁时会学。 小姑娘哪肯如意,抬手就有要打人的意思,苏锦绣脸一沉,目光凌厉的看着她:“你敢动手试 试!” “你!” 似是被苏锦绣震到了,小姑娘脖子微缩退怯了几分,一旁看了许久的丫鬟赶忙护住了她将她拉到了一旁,她瞪着眼心有不甘,但兴许是怕了她刚刚那声呵斥,冲着苏锦绣一跺脚放话道:“你等着!” 之后便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这话听着莫名耳熟,苏锦绣笑了笑转身看众人,围在她们身旁的人自顾着都散了开去,夏至和红珠扶住刘莞儿安抚:“表姑娘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莞儿抚了抚胸口轻轻摇头,转而向苏锦绣道谢:“锦绣,谢谢你替我解围。” 苏锦绣将包好的绣样递给她:“谢什么,你我年纪相仿,换做是你弟兄在场也不会任由你受欺负的不是。” 刘莞儿没说话,倒是一旁的红珠还有些生气:“我们家小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要是大少爷他们在,非教训她不可。” “红珠。”刘莞儿低声呵斥,红珠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苏锦绣借了个身,顺势朝门口走去,边说边道:“我听祖母说起过你家中有许多兄弟姐妹,那一定很热闹,我长这么大家里也只有我一人,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旁的姐妹倒是有几个,家中只有两个哥哥三个弟弟,何止是热闹。”刘莞儿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简直是鸡飞狗跳,闹起来没个正行,佛堂里的竹条都换了好几根了。” “这样啊。”苏锦绣朝门外不远处的巷子拐角看了眼,回头拉住了刘莞儿,好奇道,“我们去坐会儿,你与我说说是怎么个闹法呗。” …… 这厢书局外,围观的人群还未散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被崇拜和围观的感觉,小世子季璟琛仪态大方的对着这些拥护者,转头朝施正霖和南药看了眼,啧了声,咧嘴轻语:“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来一趟书局,这些人都是你招惹来的是不是。”南药朝后退了步进了书局的门,“我要先回书院了,子凛,你怎么说?” 施正霖扫了眼书局外,眉眼间冷淡的很:“一起。” 见他们要溜,季璟琛朝后抛了个笑脸后快步跟了上去:“你们,哎,要我怎么说好呢,平日里也没少传授,做公子就该有做公子的样子,子凛,你这脾气太臭了,这么多人看着,你给个好脸色又能怎么样。” 几个人带着小厮到了书局的侧 房,季璟琛推开窗户朝外面探了探,回头一脸正色教训,“你们这样将来怎么与姑娘好好相处。” 南药不理他,扶着窗框跳了出去,季璟琛跟着跃了出去,施正霖见此轻皱了下眉,一旁的小厮很快搬来了凳子搭在窗台下让他踩,已经站在窗外的季璟琛笑了:“你倒是真应了那句‘柔弱书生’爬个窗还如此斯文。” “今天就怪你,东西也没找到。”南药伸手给施正霖搭了一把,对季璟琛屡屡公私不分的行为深恶痛绝,“今天要再找不到,晚几日看你拿什么交代。” “别啊。”季璟琛赶忙拦住他们,神情高深莫测,“办法不是没有,你们别急,去茶楼坐着说。” 说罢又补了一句:“这回绝对不会有人跟!” 见他们闷着声没反对季璟琛示意小厮就牵马车过来,在转身之际忍不住嘀咕道:“真不晓得娇娇那丫头喜欢你什么。” 第10章 010 盛夏的正午时分,太阳热辣辣的,无风之下都能感觉到空气里卷着一股热浪,站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可这也挡不住集会的热闹,如意绣坊斜对面不远处的斟斋楼里,苏锦绣托腮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市,耳畔是刘莞儿轻柔好听的声音。 “大哥和二哥如今随着爹和叔伯他们打理生意,几个小的还在书堂里,都是打发时间去的,捧着书就能睡。” 听到这里,苏锦绣转头,手握着杯子轻轻晃着:“那应该早早成亲了吧。” “大哥刚成亲一年,二哥还没定下。”刘莞儿笑的几分腼腆,“大哥原本无心这些,爹娘催了许久都不点头,说来也有趣,我大哥来与大嫂过去有一面之缘,又恰巧说亲的就是大嫂家,事儿才顺利的定下,也是缘分。” 苏锦绣点了点头,将面前的糕点往她推了推:“尝尝,除了茶之外这里最出名的就是这几道点心了。” 刘莞儿捏起糕点咬了一口,瞧着普通的点心,入口似是细沙般,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在味蕾间弥漫开来,很快的,融化在了舌尖,令人欲罢不能。 “确实不错。”刘莞儿又尝了一口,见清竹给苏锦绣换了杯茶,闻着茶香有些意外,“这是苦茶?” 苏锦绣轻轻晃动着杯子,低头闻了闻,浅尝一口:“是啊。” “我还以为你喜欢清淡些的,苦茶的味道有些重。”刘莞儿看她面不改色喝下一杯,略有些诧异,这么小的年纪就爱喝苦茶,看她的做派也不像是短时间内养成的,“这一趟过来我还带了些苏庄的花茶,若是知道你喜欢苦茶,我就再捎一些了。” “习惯了也不觉得苦,花茶太清淡了,夜里忙碌时苦茶还能提提神。” “训堂的课业如此重?” 苏锦绣微怔,只这一刹,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嘴里的那一口茶水转瞬苦涩成莲。 这时她才记起来,所谓习惯,并不是她的。 杯子落下,轻叩声惊醒了晃神的苏锦绣,只一瞬,便敛去了异样,“都花在看闲书上了。” 话落,苏锦绣笑着起身,“这会儿时间刚刚好,我带你去娘娘庙走走。” 拉开门时,苏锦绣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 包厢外正对着从大堂上来的楼梯,三位少年走了上来,正是从书局溜走的季璟琛他们。 “现在能放心了吧,书局那儿不一定能找得到,我这 办法肯定行。” 想到过往种种的不靠谱,南药只信一半:“书局那边的线索可是殿下提供的。” “他从来不出宫,再灵通的消息都没有我亲自跑来的准。”季璟琛难得正经,“子凛那法子就缺这么一步了,老办法肯定不能再用。” “你说的可行。”忖思许久的施正霖感觉有些异样,抬眸,正对上了包厢门口的苏锦绣,似有些怔。 苏锦绣就那样静静杵在门口凝着他,眸低暗潮涌动… 仿佛还是昨天,她从苏府离开时向他道别,他站在书房外,双手握于身后,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 过往只交代她注意安全不要逞能,那一次却什么都没说,想来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可就算是知道都不愿意和她多说几句,他那时该有多厌恶她。 亦或者,知道即将解脱,连装都懒于装了。 他一直都没变,和年少时一样。苏锦绣扶着门框的手狠狠一握紧。 而楼梯这端,施正霖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透过些哀伤,心间腾起一股莫名,她认识他?可记忆中却遍寻不着,只那一眼的情绪传递分明,教他下意识…… “不过我想还是别太张扬的好,毕竟过些日子就要考试了,你。”走在前面的季璟琛见跟着自己的施正霖迟迟不说话,转头看他,却见他停在楼梯上,视线朝着楼梯口附近的一个包厢。 “你看什么?” “啪”的一声,季璟琛顺着视线望过去,才刚看到一个姑娘站在门口,转眼她就狠狠的把门给关上了,震的他一愣,半响才慢吞吞道,“子凛,这姑娘你认识?” 施正霖从那处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季璟琛轻拍了他一下,揶揄道:“那我怎么觉得她那眼神,像是你上辈子欠了人家似得。” 施正霖瞥了他一眼走上楼梯,心底隐隐动,却不知为何。季璟琛笑着追了上去:“我看是个俊俏女子,该不是你负了人家,故意瞒着我们不说吧。” 后头的南药见他又没个正形,无奈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说话声传入包厢内,苏锦绣的心狂跳,扶着门的手有些发颤。 她真是犯了傻了,西市这么多家茶楼,为什么偏偏要来斟斋楼,那是季璟琛最喜欢来的地方,他们今日会出现在书局外就很有可能会来这儿。 “锦绣,锦绣。 ” 刘莞儿叫了她两声,抓住她的手时一怔:“怎么了?” “没事。”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暗骂了句没出息。 “我看那几个像是刚才我们在书局外看到的,你是不是认识他们。”刘莞儿问。 “不认识。” 刘莞儿笑了,不认识还这副神情,瞧着明明是很熟悉才对,于是便玩笑道:“该不是其中有谁是你的心上人,你瞧见了害羞。” “心上人没有,仇人还差不多。”苏锦绣肃色所说的话,到了刘莞儿这里却是另外一番理解,两回见了人家都要逃,什么仇人呢,这么避着。 “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确认了他们已经离开,苏锦绣推开门,刘莞儿跟着出来,快走到楼梯口时忽然问:“锦绣,适才在书局外我听旁人说起,那几个人中还有漯河王府的世子,是不是刚刚先上来的那一位?” 脚步一顿,苏锦绣心中那点情绪荡然扫空:“对,怎么了?” “我在黔城见过他的丹青。” “他师从孟矶,所绘丹青十分抢手,还有人砸重金相求。”苏锦绣见她有些兴趣,话锋一转,玩味着语气,“不过这些文人墨客多有些癖好,他呢也一样,最喜欢画美人,还会出入画舫绣楼找寻美人来作画,所以有人称他为风流画师。” “可他不是出身皇族,有诸多规矩。” “正是因为他出身皇族,世子的身份出生时就定了,王妃又仅有他一个儿子,这才能活的如此肆意。”皇家更看中嫡出和血统,一样是王府世子,季璟琛大约是里头最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夺了世子之位的。 刘莞儿点了点头赞同:“画风坦荡肆意,想来性情也是如此。” “后面那一位叫南药,是曲蟮北家的少爷,出生望族,他的诗在上都城中受到许多年轻人的追捧,黔城离这儿也不远,应当也有他的诗集。” “这倒是不知,有机会一定要拜读一下。” 苏锦绣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走罢,再晚去人就多了。” …… 从娘娘庙回来已是傍晚,刘莞儿走的有些累,回到湘菲院后夏至叫人抬了水过来给她沐浴,收拾过后才坐下吃饭。 一旁红珠清点着今天在西市买的东西,摸了摸老夫人差人送来的彩锦,掩饰不住眼底的羡慕:“小姐,上都城真是好啊,这些 在黔城可都见不到,这么贵的东西老夫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您买了,比老爷夫人还疼您。” “我听底下那些丫鬟们说,府里每月都会送来许多海货,这些在外头可不便宜,厨房内给老夫人炖的汤都是上乘料,上百两的价天天喝,我们在这儿有一阵子了,送过来的菜都没几日重样,都是挑好的。” “老夫人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几匹缎面也很好,正好入了秋可以给您添两身衣裳。” “红珠,你觉得上都城好么?” 刘莞儿看着手里的玉镯子,这是老夫人刚才差人一块儿送来的,珠圆玉润,看着就价值不菲。 “好啊,只不过这儿的东西比黔城贵许多。”红珠说罢神情真挚的很,“小姐,您要是能留在上都城就好了。” 她在黔城时并不觉得刘家差,未曾短缺过什么,也未曾在银子花销上愁过什么,吃穿用度都是往好了去,爹娘和哥哥们又那么疼她。 可老夫人去了之后她就觉得不同了,而来到上都城之后,她更体会到了其中的不一样,她的家世根本算不得什么,刘家的家业恐怕都抵不上苏夫人的嫁妆,而她平日里的养尊处优,到了这儿不过是生意人家稀疏平常的待遇,更不必与苏家相比。 “小姐,这是今天在如意绣坊买的绣样。”红珠从几个匣子内翻出了装绣样的盒子,刘莞儿接了过去,轻轻摸着上面的绣图,绣坊内那小姑娘的话历历在耳。 转瞬,她握紧了绣样。 …… 夜深,苏锦绣拿着厚厚的一沓信纸,翻到一半就有了主意。 刘家在当地算是土绅,与官家搭了些边界,生意又做的大,论起条件来,说亲的人怕是都要踏破门槛。 刘夫人能生养,还专生儿子,生了五子一女,长媳妇进门后第一胎就是双生的儿子,在族里十分长脸。 而这位刘夫人对唯一的女儿教养也十分用心,请最好的师傅来教,还请到了从上都城大户人家退居回去养老的老妈妈教规矩培养气质。 苏锦绣搁下信纸,略有些不解。 按理说,这般培养下刘莞儿的心气儿应该很高才是,寻常男子都看不上又怎么会肯做一个妾呢。 又或者,祖母许下的,不止是妾。 第11章 011 从集会回来的半个月,因为公事繁忙苏承南经常早出晚归,苏老夫人也不再安排一起用饭,苏府里格外的太平。 此时临近八月中,正午的温度也不再如三伏天那样热,训堂内院子里的小书亭中,苏锦绣犯着盹儿,已经打了不下四五个哈欠。 “这几日你在做什么,无精打采的。”陈怀瑾从后头的扶栏上跃下,见她微眯着眼一副要睡去的模样,拍了一下她面前的书,“李先生已经忍了你一上午,下午再如此,他又该上门告状去了。” “我爹最近没空管我。”苏锦绣强撑着睁开眼,“看了两宿你找来的那书。” 见她实在困的不行,陈怀瑾侧了侧身替她挡住亭子外照射进来的强光:“没空管你岂不是可以溜去云山了。” 苏锦绣白了他一眼,要是出的去还用他教么:“说的容易,夜里还是回来的。” “那还不容易,你要找什么,我替你跑一趟就行了。” 苏锦绣乐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勤快,她都没开口自己先赶上来了:“说罢,什么事儿。” 陈怀瑾嘿嘿笑着,也不扭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先“数落”了一顿他那望子成龙的老爹,继而巴巴的看着苏锦绣:“我听说你表哥是武学院的监考之一。” “徇私舞弊啊。” “也不是,就是有个数,我也好心里有底啊。”陈怀瑾之前见过宋司明,瞧着挺好说话的一个人。 “死了这条心吧,表哥他看着好说话,遇上这样的事不会给你额外放水的。” 看陈怀瑾垮下去的脸色,苏锦绣拿起扇子往他额头上敲了一记:“还没说完呐,上回给你的阵法书,记住了就没问题。” 转瞬那眼神又熠熠生辉,还透着崇拜:“锦绣……” “行了行了。”苏锦绣忍着笑撇过脸不看他,这副谄媚的样子,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运气,居然娶到了杜小姐。 “果真是好兄弟。”陈怀瑾拍了拍胸脯义气道,“我先过去看看,你要实在困的不行就回家睡觉去,李先生那儿我替你顶着。” 看着他往书堂走去,苏锦绣脸上的笑意越渐放大,自然是好兄弟,还是并过肩作过战的好兄弟,她不帮他帮谁。 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书堂末端出现了孙玉雎的身影,苏锦绣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她朝这儿看过来的神色,下意识端起了姿势,她是偶 像,不能崩。 果不其然,孙玉雎朝亭子走来,脸上是掩饰不去的雀跃小表情,眼神里充满了对苏锦绣的喜欢和崇拜。 “锦绣。” “玉雎姑娘。” 孙玉雎就这么望着她,也不说话,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苏锦绣撑不下去了。 以前她还嘲笑四哥,在那群崇拜者面前装模作样假正经,可现在她终于能够理解四哥当初所说的不容易是什么,依她的脾气,熬不住片刻怕是要破功,为了保持形象,苏锦绣只能先出声打破了这平静:“玉雎,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啊,我险些忘了。”经她提醒孙玉雎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问问你,十四那日你有没有空,与我们一道出去游河。” 苏锦绣微震:“八月十四?” “是,正好训堂里休息,舜英和我都有空,我们就想约你一起出去。”孙玉雎望着苏锦绣,眼神闪闪,充满了期待,“锦绣,你有空吗?” 八月十五是秋闱三场考试中最后一场的日子,在前一天,施正霖遇劫。 所以十四这天,她连院子门都不想迈出去。 “我……” “我们先去游河,靠岸后去娘娘庙,之后去二府巷逛逛,你说好不好?” 实在是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如此望着自己,藏着些期盼和小心翼翼,若是她不答应,下一刻就会黯淡下来,令人不忍伤她心。 游河在西面,娘娘庙在西南边,二府巷在严华寺后头,距离出事的鼓楼都有不少路,饶是那边打翻天她都听不到,也不可能会遇到。 心尖儿冒出了一个声音:她要与他毫无瓜葛没错,可总不至于连苏府的门都不敢出,难不成他在外面的时候她就得躲着? “不去别的地方了?”忖思半响,苏锦绣听到自己这么问。 孙玉雎抿嘴笑的可爱:“二府巷都能逛上半日呢。” 也对啊,二府巷那儿这么多的首饰铺子,女儿家谁见了不喜欢,没一两个时辰出不来的。 想到这儿苏锦绣松了一口气,答应的也爽快:“好啊,那天我有空。” …… 答应孙玉雎后没几日,大魏朝寒窗苦读数年的学子们迎来了三年一度的秋闱,从初九到十七,整整九天,三天一场,连考三场。 训堂里因此给他们放了假,苏锦 绣得空陪宋氏回了一趟将军府,其余的时间都留在府内扮乖,好让父亲相信她真的转性了,放她去一趟云山。 很快的,十四这日到来。 和孙玉雎她们约在了码头,辰时三刻上的船,河道上已经有不少船只。 早晨的天带着些初秋的凉爽,风吹开水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河对岸的山庄藏于茂密树林中,露出屋顶尖角,远远地,似还有鸟雀停在上面休憩。 她们坐在船头,苏锦绣含笑听她们讲趣闻,望向码头那儿,船行驶的远了,喧嚣不再,格外清幽。 午时三刻他们到了娘娘庙,这时辰娘娘庙内没什么人,她们拉着苏锦绣一起进去,出来时三个人手上一人一张求来的签纸。 走到了解签的桌前,见苏锦绣看都没看就将签纸折了折收入怀里,孙玉雎奇怪的很:“锦绣,你求的是上上签,为何不解?” “以后再说。” 苏锦绣推她们去解,两个人也没有想太多,将签纸递给了解签的师傅,苏锦绣看她们一路来开开心心的模样,感慨颇多。 她从小习武,和表哥他们混惯了,倒是不怎么习惯姑娘家的相处模式,不过如此简单些也挺好。 只是这上上签,上辈子她求的还算少么。 从娘娘庙离开已经未时,半个时辰后道二府巷,这儿正值热闹。 苏锦绣小觑了两个人的战斗力,最后连清竹手里捧着的都是她们买的,尚未满足,两个人还想去茶楼里坐会儿后等天色稍暗,夜市开始后再出去逛一圈。 望着满桌的锦盒匣子,苏锦绣笑了:“以后都不出门了?” “这些都好看啊。”孙玉雎拿了其中几样首饰出来往李舜英头上依了依,转头看苏锦绣,“锦绣,你怎么不买?” “不是还有夜市么。” “也对。”孙玉雎将这些一样样放回去,笑的很开心,“刚刚那仙摇簪,要不是拿的快,就让别人买走了。” “对对对。”李舜英连连点头,“姐姐没空过来,我要多买一些回去给她挑。” 听到她提李舜华,苏锦绣顿起一些念想:“你姐姐她怎么没来?” “明年大选,姐姐要准备入宫,没空与我们出来。”李舜英说罢有些不舍,“要是入了宫,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那就多买一些回去给舜华姐姐,等会儿我们再下去看 。”孙玉雎鼓着脸怂恿,李舜英听罢一扫难过,听到外头有动静,朝着窗外看去一面点头,“没错,我要替姐姐多添些首饰。” 苏锦绣听的哭笑不得,简直是要把铺子搬空啊。 “奇怪,他们在干什么。” 见李舜英看着窗外迟迟不回头,孙玉雎起身跟着朝下看去,小巷子内有些暗,有两个人从对侧巷子内的小门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番后朝着小门说了什么,紧接着又出来两个人,抬着个长麻袋,朝着长巷深处快步而去。 “那麻袋怎么会动!啊!”孙玉雎急忙捂住李舜英的嘴,两个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什么,忙转身拉起苏锦绣只给她看,“锦绣你快看,他们是不是在绑人!” 她们只是猜测,苏锦绣一眼就看出了那几个人扛着的是什么:“他们从哪里出去的?” “那边,我看到他们从那边小门出来。”李舜英指着那扇不起眼的小门,一拍脑袋想起,“是艺绣庄!我们适才经过的那家,那里面进出的可都是姑娘家。” 能从艺绣庄悄无声息把人带走,想必还有接应的人,从巷子出去就是西柴市角,这时辰那边人多杂乱,利于躲藏不利于找人,若绑的是位姑娘,等天黑了出了城可就真要大海捞针了,就是找回来名声怕是也毁了。 从正门出去肯定追赶不上,苏锦绣望了一眼窗台下一楼的平台,转头吩咐她们:“我去看看,你们赶紧去报官!” 说罢,她扶着窗台跃下去,攀着窗沿跳到了平台上,不作停留,翻身下了巷子,朝着巷子深处追去。 孙玉雎看着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来不及崇拜,拉着一旁张大嘴惊讶不已的李舜英:“快,我们去报官。” 第12章 012(捉虫) 二府巷这一带住着许多百姓,街里巷弄错综复杂,苏锦绣怕跟丢,挑着台阶爬上矮墙,看清几个人的去向后跃身朝着另外的方向飞奔而去。 绕过两条清巷后,苏锦绣在巷子末拦住了他们。 扛着一个大活人,就算是跑得再快也有拖累,四个人见突然冒出来的是个小姑娘,颇不在意,为首的只低声呵斥:“让开。” 苏锦绣瞥了一眼旁边堆着的杂物,笑眯眯拦住他们的去路:“你们扛着个什么,让我瞧瞧呗。” “找死!”离的近的男子目光中闪过一抹狠辣,朝苏锦绣的手臂揪来,拿捏个小姑娘能有多难,可就是太轻敌了,在他碰到她手臂衣袖的时候,苏锦绣快速捏住了他的手,指间用力,掰住大拇指狠狠往下压,从他的手臂翻过去,直接将人扭跪在地,疼的说不出话来。 形势变化之快令余下那三个人有些措手不及,扛着麻袋的两个见此即刻朝后退去,调转方向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另一个则快步向苏锦绣冲过来。 苏锦绣抬脚踹开跪在地上的,回旋间勾起杂堆里的一根棍子,快挡来袭的刀,“咔嚓”一声棍子从中折开,断成了两根。用着其中一根挡住了第二下,苏锦绣利用比其矮小许多的身形,屈身钻到他臂下,反手握棍,朝他腋下重重击去。 在他弯腰后退之际,手韧成刀,劈向他的脖颈。 将两个人打倒在地后,苏锦绣没有恋战,朝着余下两个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原本绑人离开的方向应该是苏锦绣拦截的位置,被她这么一打断,扛着麻袋的两个人从巷子的另一头直接冲入了西柴市角,这时辰正赶上夜市开始,满地的摊子,人来人往,还有在人群间穿梭来去推着独轮车去码头运货的人。 “站住!”苏锦绣见他们朝靠市角大门的位置跑去,捡起巷子口挂着拿来卖的葫芦瓶扔去,砸中了后面那个男子的腿窝,一个趔趄,扛着的麻袋一歪,重力倾斜,直接砸在了一旁躲避不及的独轮车。 麻袋内传来闷哼一声,不远处,不知砸的是头还是脚的苏锦绣看着也觉得疼。 救人要紧,苏锦绣追了上去,被她打中的男子迎上来缠住了她,还有一个扛起麻袋朝着市角大门奔去。 人一多,动起手来就缩手缩脚,刚刚被打翻的独轮车上装着好几袋的豆子,其中一个袋子破了口豆子漏的满地都是。 苏锦绣侧身躲藏,还得注意不伤及无辜,不小心踩在 了这些豆子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扶稳之际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后捂着胸口跑了,苏锦绣正要追,货运的大叔拽住了她的衣袖要她赔豆子,怎么抽都抽不开来,眼看着人要没了,苏锦绣连忙掏出钱袋扔给大叔,转身就追,可就这点间隙的时间,那边已经将麻袋扛上了马车,驱车逃离。 苏锦绣懊恼不已,从这儿要是出了城,那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挤开人群朝着马车追去,出了西柴市角就是东市,也许意识到东市那儿人更多,马车还没有人跑得快,苏锦绣看到马车在太平楼拐了个弯,在大同街上朝着清远门狂奔而去。 横冲直撞的马车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路人纷纷让到两侧,苏锦绣看它朝四牌楼那儿跑去,停下脚步喘气休息了一会儿。 片刻就传来了马车的嘶鸣声,在她的预料之中,马车被修牌匾的路基拦住了,清远门和北门都去不了,往回她在这儿,果不其然,车夫没作考虑,朝南转弯驾车奔去。 苏锦绣见此,快步冲进了一旁的巷子。 …… 刚刚西柴市角那一架已经引起了巡逻官兵的注意,但马车跑的太急了,要想拦下来也困难的很,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无辜,所以几个官兵也只能是追赶,想借此将马车在城门口拦截下来。 苏锦绣从鼓楼东街的巷子口出来时马车还没跑到这儿,看着远远冲过来根本没打算停的马车,苏锦绣四下看了看,瞄见堆在墙上的竹子顿时有了主意。 街边的众人只听见一声呵斥:“都闪开!” 一根长竹插入了飞滚的车轮中,猛烈的弹击下苏锦绣吃痛脱手,啪的一声因为车轮滚动将竹子的另一端狠狠击在了地上,继而顺着车轮轨迹朝前滚去。 由于竹子太长,冒出在外的那一端直接撞在了路边的大木柱上,马车失控,车身跟着失了方向,斜靠着朝木柱撞去。 马车内绑于麻袋中的人才将将挣脱绳子,砰的一声,整个人连带麻袋撞在了马车内壁上,有些懵,耳中一阵嗡嗡作响。 马车半歪在了木柱子上,车夫受了伤,受惊的马嘶叫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逃走,几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见又是苏锦绣,直接从车上抽了刀朝她冲过来,杀气腾腾。 苏锦绣弯下腰把插在车轮里的竹子抽出来成矛,和几个人打在了一起。 这回缩手缩脚的变成了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和一个小姑娘 打架,看这架势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锦绣一个人哪里拼的过他们,边扛边朝着街上的人喊:“他们是绑匪,大家快把他们抓起来,官府有赏!” 是不是绑匪不打紧,有没有赏才吸引人,苏锦绣这么一喊,胆儿大的好几个一起,拿棍子的拿菜刀的都有,朝那几个人围过去。 苏锦绣这边的压力一下轻了,拍倒车夫后她跳上马车掀开帘子,见那麻袋还会动松了一口气,伸手去解麻袋的口子安抚道:“别急,我这就帮你解开。” 麻袋内的人一静,苏锦绣以为她吓坏了,放下竹棍两只手解绳子,终于将其解开,松了松麻袋口露出她的头来:“姑娘你没事吧?” 四目相对,冷清镇定的眼神撞入苏锦绣的眼底,她呆住了。 怎么是他! 是她,施正霖心底冒起个人影,之所以有些印象是因为那天在斟斋楼里她的眼神太特别了。 苏锦绣倏地松开了还抓着的麻袋,犹如被烫到一般。一双杏眸瞠得溜圆,头皮都炸了。 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她明明是从二府巷那里过来的,难道她中途跟错人了,不可能啊,就是这几个人从二府巷里绑了人,那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艺绣庄里的! “小心!” 施正霖一声低呼。 在苏锦绣闻声回神之际,已觉察到后背来的凌厉破风,回头便看见那银光直逼眼前却是来不及避让,被人飞快拽了一把,眼睁睁看那刀子落在横伸出的臂膀上,由上自下,横出一截,鲜血晕染。 “混蛋!”苏锦绣双目瞠红,当即踹向那人,在他攻进来时拿起竹棍挡了一下,被逼入马车内,后背直接撞在了施正霖的身上,似听见他闷哼。 那人见二招未成,略过苏锦绣直接砍向施正霖,苏锦绣抵着车顶将竹棍横在了车内阻止那人进来,不容多想,拉起他朝后面撞去。 两个人从马车尾翻了下来。 这时巡逻的官兵赶到了,几个人见形势不对朝四面分散开去逃跑,被抓住了两个,还有一个跳下河没了踪影。 苏锦绣起身,看着被官兵扶起来的施正霖,视线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缓缓撇开。 手掌心有些涨疼,刚刚撞出来的时候还磕了些脚,苏锦绣轻轻甩了甩,耳畔传来孙玉雎的惊呼声。 两个小姑娘也是跑的气喘 吁吁,挤入人群冲到苏锦绣身边扶住她,满脸都是担忧:“锦绣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李舜英拿出丝帕给她擦了擦汗,转头瞥见那边官兵在给施正霖处理血流不止的手臂,微皱起眉头:“我还以为被绑的是个姑娘,没想到是位公子,他伤的有些重啊,还好你没事。” “我们回去吧。”苏锦绣心里翻江倒海着乱成一锅,她知道他在看她,可她只想离这儿远远的。 “好,我们送你回去。” 走了几步之后,苏锦绣停了下来。 心中依旧不平静,可却腾起了另一个念头。 她为什么要走! 人都已经救了,伤也受了,难道把赏赐扔了不领。 那岂不是亏大了! …… 和过去一样,施尚书的儿子在秋闱第二场考试结束时被绑这件事闹的很大,街上这么多人看到,还一路从西柴市角打到了鼓楼,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开了,满大街说的都是这件事,还有人猜测施家大少爷遭绑架并不是意外。 这自然不是有些人故意揣测,而是施家大少爷被绑的时间太过于凑巧,秋闱三场考试,缺了最后一场等于白费这三年的准备,不能中举就意味着来年的春闱参加不了,更别提殿试,也就与官场无缘了。 施家大少爷才刚立下邺池水患一个功,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把他打压下去,一个连举人都没考上的人,又哪有资格入朝为官,小县官都够不上,就算是个人才,他这才能也只能再藏三年,而三年之后的事谁又知道。 而在这之前没多久圣上才因水患的事夸奖过他,于是当晚施正霖就被召入宫,连带着苏锦绣这个救命恩人也跟着被召见。 第13章 013(捉虫) 入宫前在马车上苏锦绣的心里还乱糟糟的,到了玉阳宫外,忽然平静了下来。 领路的太监低声说着宫里的规矩,这年纪时的苏锦绣才入宫过两回,也未曾到过皇上的寝宫,初初抬起头就被那太监提醒了句:“等会儿见着皇上,苏姑娘可千万记得不要冲撞了龙颜。” 苏承南看了女儿一眼,和颜谢道:“多谢公公提醒。” “苏大人不必这么客气。” 这位太监领着他们到了殿外等候,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去,亮如白昼的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泛着青墨色的砖,苏锦绣垂着头跟随苏承南下跪行礼。 “臣苏承南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苏锦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皇上。” 父女俩起身后退到了一旁,苏锦绣稍抬头,看到站在对面的是施正霖,飞快的将视线略过,低头看裙摆。 施正霖不是没有看到她飞速躲过去的神色,眉宇微蹙,想不明白他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 皇上看向施尚书,神情略显严肃:“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皇上的话,今日未时三刻小儿从考场出来,在艺绣庄内休憩时遭人绑架至鼓楼,幸得苏姑娘所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尽管儿子伤的不轻,万幸是救下来了,施尚书也没嚷着要皇上做主,反倒是谢了苏锦绣,把她又从兀自的躲藏里拉了出来。 皇上的视线再度落到了苏锦绣的身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里多了一抹笑意,清朗道:“朕听说,今日有位姑娘在鼓楼外英勇的很,从西柴市角追马车到了鼓楼,一人之力撂倒了马车,救下了施大公子。” “这么一看,倒有些宋家人的风范。” 这番话苏锦绣耳熟的很,过去皇上也这么夸过她,当年的她在面圣时没有生怯,如今更不会,于是她跪了下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皇上的夸奖:“回皇上的话,外祖父说过,女儿家的功夫不用学太好,能防身就行。” “哈哈哈,那你这防身的功夫学的倒不错,你外祖父教的?” “回皇上的话,外祖父他们是为了保家卫国,更厉害些,我这些只是皮毛功夫。”苏锦绣小眉眼一动,嘴角莞着,把那骄傲都给露出来了,她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都是顶厉害的人。 十二岁的 小姑娘说这番话,皇上听着直乐:“那你倒是和朕说说,你怎么救的人。” 要不是因为她的外祖父是宋众庭宋老将军,恐怕皇上今儿也不一定会召见她,苏锦绣太了解这位老皇上的脾气,爽快道:“我在二府巷内见有人扛着麻袋出来,初以为是哪家的姑娘被绑架了,这才一路追了去,到了西柴市角他们就上了马车,要不是四牌楼那儿正修牌坊,我也拦不住他们。” “所以他们是要出城去?” “西柴市角出来往下一直到清远门,倘若不是出城也不会选这条道,清远门出去之后就是官道,傍晚天将暗,倘若真出了城那就不好找了。” 皇上微点了点头,朝着施正霖受伤的手臂看了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适才呈递上来对几个绑匪的审问结果也是如此,将人绑出城去,越远越好,寻一处僻静之地关上三日,之后放他出来。 到那时候秋闱的第三场考试已经结束了,施正霖正好错过。 而这一错过,对皇上而言,损失的可不止一点点。 想到此,皇上心中了然,看来都当他年纪大了,耳聋眼瞎管不动几年,趁着想只手遮天。 “倒是有些胆识。”皇上抬手挥了挥,一旁太监退了下去,他又和颜悦色的看着苏锦绣,“立这么大的功,你说朕该怎么赏你呢。” 施尚书和苏承南同时抬起了头,两个人心里的想法却不同,前者高兴皇上重视自己儿子,后者担心女儿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来惹怒皇上。 没有任何犹豫,苏锦绣低头伏身:“回皇上的话,臣女斗胆,想要三个赏赐。” “但说无妨,朕都答应你。” “臣女想要赏银百两。” “第二呢。” “父亲孝顺,为祖母求了诰命,臣女也想为母亲求个诰命。” 皇上眯着眼乐呵呵道:“朕可以答应你,随你父亲,封你母亲为五品诰命夫人,如何?” “谢皇上。” “那这第三呢。” “臣女斗胆,恳请皇上恩准臣女能出入天禄阁。” 施正霖抬起头,眼底浮过波动,她要的最后一个赏赐竟是出入天禄阁。 “你要出入天禄阁做什么?”皇上饶有兴致的问。 “看书。”苏锦绣脸不红心不跳吐露出两个字,神情也是足够的真诚,袒露出求 知欲来,“臣女自幼酷爱看书,听闻天禄阁是宫中最大的书阁,藏书千百万,臣女就想进去看看。” 亏的苏承南足够淡定,在女儿说出“自幼酷爱看书”时也仅仅是眼角微抽,还要在施尚书看过来的时候摆出一副我的女儿就是这样“文武双全”的从容淡定。 “天禄阁是宫中最大的藏书阁没有错,不过并非谁都能进。”既许了诺,皇上也不会反口,“朕赐你玉牌,允你出入天禄阁三次,你看如何?” 莫说三次,一次就够了,苏锦绣松了一口气,高声谢恩:“谢皇上!” …… 从大殿出来后,苏锦绣的神情里藏不住高兴,苏承南看的无奈:“胡闹,这还在宫里。” “爹,您该为我高兴啊。”当今皇上就是这么个人,她提些无伤大雅的要求,他也乐的顺水推舟做人情,左右不是什么升官发财的要求,有什么不能应的。 谁救的施正霖皇上就赏赐谁,以此表示对他的重视,今天她是借了皇上要给别人下马威的势头才开的口,要不是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苏锦绣也不敢提这些。 “苏小姐请留步。”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叫喊声,苏锦绣笑容微滞,反而加快了步伐走下台阶,可没走几步就被苏承南拉住了,拧着转过了身,正对走下来的施尚书和施正霖。 “今日之事还未谢过苏小姐。” 施尚书朝苏承南拱手致谢,又笑着要向苏锦绣行礼,被苏承南拦了下来,忙道:“尚书大人不必这么客气,小女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施公子的伤不要紧吧?” “伤了筋脉,大夫说也许会留些疾。”施尚书叹了声,“未伤及右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施大人说的是,如今伤势未愈,明日又要考试,还是尽早回去休息的好。” 苏锦绣微抬了抬头,他替她挡的那一下,刀子自上而下横了一截,几乎占了半条手臂,那时她没注意,如今看着确实伤的严重,倘若伤在右手,今年的秋闱就与他彻底无缘了。 转头间视线与施正霖触及,转念时耳畔响起了自己当初所要的唯一赏赐:“臣女喜欢施公子,想求皇上为我们赐婚。” 这一声掺着愉悦的回想似掌刀将苏锦绣狠狠刮醒,不过一刀而已,她在想什么! 救他不是错,那道圣旨才是错误的开始。 既然这已经变了,从今往后他走他 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再无瓜葛。 苏锦绣扭身的痛快,施正霖那莫名的情绪更强烈了,她刚刚在难过什么,又似是想透了,她与他,究竟有什么渊源。 “人都走了,还在想什么。”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季璟琛忽然出现,朝苏锦绣走远的方向看了下,再看施正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见施尚书已经走下去玩笑道:“怎么,莫非是她英雄救美,你一见倾心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施正霖眼底的波澜浸入墨色,沉寂了下来。 “我来找你啊,知道你要入宫,我在皇奶奶那儿等了好久。”偏生见不得他冷静,季璟琛好不容易找到些能令他动容的,嘴上不肯饶,“喂,我说你是不是真欺负了人家姑娘,我怎么看她一副不怎么想救你的样子,换做是我的话,要什么别的赏赐啊,直接求皇上赐婚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听他这么说,施正霖想起了她解开绳子看到他时的震惊,顷刻间撒了手,仿佛他是烫手山芋,那一刻他真从她脸上看到了后悔。 仿佛在说,如果早知道马车上的人是他,她一定不会救。 “我不认识她。” “我看她像是与你很熟。” 施正霖朝下走去的脚步一顿,声音清冷:“在茶楼之前,我未曾见过她。” “行了,不讲这些。”开够了玩笑,季璟琛说起正事,“那几个绑匪我查了,不知道中途转了几回才找到他们来下手,就是被抓也查不到头。” 施正霖大致能猜到对他下手的人会是哪些人:“查查艺绣庄里的伙计。” “对啊,能悄无声息把人藏进去的就只有庄里的人,可那是张家的铺业,是你外祖家啊。” “那又如何。”施正霖淡漠道,“他们猜到我可能会就近休息,埋伏的并不止这一处。” “若是如此,一次不成就还会有下次,还是得尽快把邺池的事解决,否则他们就会一直盯着你。” 送施正霖上了马车,季璟琛拍了下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往他手里塞:“险些忘了,她本来要跟我一块儿来看你的,被我拦下了,这个是娇娇亲手做的,送给你,嘱咐我让你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 施正霖没有接,“吧嗒”一声荷包直接掉在了杌凳上,季璟琛忙捡起来想要再塞,施正霖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马车。 “哎,你好歹收下啊!”季璟琛看着帘子垂下,脸也跟着垮了,“你,你好歹收着,回去再扔也不迟啊。” 没人回答他,季璟琛拿着这烫手山芋扔也不是追也不是,忽然,他背后传来略显急促的细柔声,季璟琛赶忙将荷包塞入袖口中,转过身去,笑眯眯看着来人。 “娇娇,你怎么来了。” 第14章 014 宫灯之下站着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姑娘,身着粉色衣裳,腰间配着淡粉色的流苏绢花,纤细如玉质的双手拉着坠地裙摆,一头仅使用珍珠镶白的丝带绾起的青丝,因跑的急了有些松散,随意的挂落在肩头两侧,风一阵轻盈。 未施粉黛的脸上捎带些红,衬的肌肤胜雪,她冲着季璟琛笑着,眉眼间的气韵有着这般年纪的灵动,又不失高贵,气质卓然。 季璟琛被她看的有些心虚,负在身后的不由紧了几分,轻咳了声后正色道:“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这时几个宫女才匆匆追赶上来,为首的忙将披风给她披上,嘴里念叨着:“郡主,您的咳嗽还没好,不能跑这么急。” 娉婷郡主的视线从季璟琛的身上投向他身后已经远去的马车,眼底掠过一抹失望,很快转了笑靥:“璟琛哥哥,他伤的不重吧,可查到是谁下的手了?” “所幸没有伤到右手,不会缺考,你不用担心。”季璟琛安慰道。 “我让你送的东西?” “他收下了。”季璟琛忙道,“叫我转达谢意。” 娇俏的脸上露出一抹羞,似是少女藏不住的心思,季璟琛看的心中直叹气,忍不住道:“娇娇,子凛他生性冷淡,就是个榆木疙瘩,你啊,别总想着。” 娉婷郡主一愣,眼波微闪:“你是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季璟琛略感头疼:“他没有喜欢的人,他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娉婷郡主的脸上重返笑容:“璟琛哥哥,那你为何这么说。” 季璟琛最怕的就是这样,想到了什么,干脆心一狠:“假若他真有意中人了呢?” 四周空气微凝,娉婷郡主一言不发看着他,双手拧着衣角,嘴唇紧抿,季璟琛当下就知道坏事儿了,忙补救道:“看你,我就是开个玩笑,他那榆木疙瘩,这辈子还不知道会不会开窍。” 娉婷郡主依旧是不说话,季璟琛的头更疼了:“他那脾气怎么会有意中人,哥哥就是想提醒你,不用对他这么好。” 娉婷郡主的轻声细语中带着一些固执:“可他收下我的荷包了。” 季璟琛一提气儿,最终是没脾气了:“天色已晚,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我送你回缀锦阁。” 到了缀锦阁后季璟琛就离开了,守在门口的嬷嬷将郡主扶进屋,命人倒了水,又叫人把内屋的焚香替了回,轻声道:“郡主,这么晚了您该歇 息了。” “嬷嬷。”娉婷轻咬着嘴唇,下了决心,“我想去施家看看他。” “万万不可啊我的好郡主。”嬷嬷赶忙阻拦,“您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身份高贵,如何能亲自去施家。” “我就是想看看他好不好,璟琛哥哥说他伤了手臂,我担心会耽搁这几日的考试。”说了一半她抿着嘴,似问一旁的嬷嬷又似问自己,“皇上亲自召见了救他的人。” 从郡主出生开始齐嬷嬷就在她身边照顾,焉能不清楚郡主今晚的反常是为什么,于是齐嬷嬷安抚道:“救施公子的是苏家的小姐,比您还小了两岁,虽说苏大人官职不高,但她的外祖父可是宋老将军,我想这也是皇上会召见她的缘由。” “她的身手这么好。”娉婷郡主有些羡慕,“我若是像她这样,也可以常常出门。” 齐嬷嬷笑了:“郡主若是想谢谢她救了施公子,可以赏些东西给她。” 如此一来既表达了谢意又表了身份,娉婷郡主点点头,起身进了内屋休息:“嬷嬷说的有理。” …… 这厢出宫的马车正在回苏府的路上,马车上,一刻钟的平静被窗外传来的打更声打破。 苏锦绣被父亲看的有些心虚,弱弱叫了声爹。 车轱辘滚过青石板凹槽,磕顿了下,苏承南看向她的腿,语气淡淡的:“磕伤了?” “也不是,从马车里撞出来的时候碰到的。”当时情急,撞破马车后壁逃出来也是下下策。 “你娘说你最近总看兵书阵法。” 苏锦绣抬了下头,暗道:糟了,爹一定知道我前几天逃课的事了。 于是苏锦绣顶着头皮道:“看这些比别的有趣。” “去天禄阁也是为了看这些?” 苏锦绣心中不详感越来越强烈,苦苦挣扎:“皇上问我要什么赏赐,我也不能狮子大开口。” “你还想去云山几日。” 苏锦绣的心思一阵哀嚎,她就知道!!! 将女儿这些小细节看在眼里,苏承南嘴角微扬了下,嘴上依旧是清冷:“你娘说你最近认真了许多,熬夜看书,也没在训堂内顶撞先生。” 换言之,她装乖卖巧的事他都知道,更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 苏锦绣揪着衣服咬牙,娘出卖她! 马车内安静了许久,快到苏府时 ,苏承南才道:“让你习武是为了强身,不是拼命,马车跑那么快,稍有差池就会被卷到车轮里去。” “我算好了才做的。”苏锦绣嘟囔着,撞见父亲那眼神,即刻小声下去,“爹说得对,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不逞能了。” 又静了片刻,苏锦绣心中谋着小九九,见父亲脸色缓和,便笑嘻嘻凑了上去:“爹,我去云山不为别的,就想去云山寺一趟,去三四日就行了,我不逗留,很快回来。” 苏承南凉凉瞥了她一眼,苏锦绣不肯放弃,父女俩僵持片刻,马车一顿,车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老爷,到了。” 苏锦绣不肯下马车,锲而不舍的看着他:“就三四天,我保证不闯祸!” “你娘问起来别说太详细,免得她担心。” 说罢苏承南下了马车,苏锦绣紧跟其后,心里乐呵呵着,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不反对那就是答应啦! 回府已经戌时过半,前厅的灯亮着,苏老夫人和宋氏都没睡,见他们无碍归来,这才放心的各自回了院子。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赏赐到了。 苏锦绣只要了一百两的赏银,皇上自然不会这么小气,负责赐赏的公公念了百两金后又赐了些锦缎绣布,将封宋氏为五品诰命夫人的文书交给苏锦绣,最后那公公乐呵呵的递上了一块碧绿的玉牌,上头刻着天禄两个字,底下垂着碧珠流苏。 “谢皇上。”苏锦绣接过玉牌十分的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回救他真的不亏。 “苏姑娘,这玉牌皇上可是头一回赐给别人。” 公公见她这般开心,在旁多点了一句,苏锦绣心领会神,示意清竹将额外准备的红包塞到他手里:“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这些拿去吃酒,千万别客气。” 拿着两份的红包自然高兴,公公脸上的笑意更加的真心实意:“那杂家就不客气了,苏大人您们先忙,我等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 送走了宫里的人,苏老夫人看着这些赏赐,再看那文书,神情有些微妙。 苏老夫人的诰命是苏承南在升做中奉大夫时加封的,为她求了就不能再为宋氏求,虽说这只是个诰命没有实权,但对于苏老夫人来说,这代表的不仅仅是儿子的孝心,还有婆媳之间微妙的权衡。 如今孙女求的赏赐里多了这个,还是随儿子的官职,对苏老夫人而言,有些东西可就不一样了 。 可这些心里的话不能说,说了就显得自己小气,于是那百两黄金和锦缎绣布在苏老夫人眼里也变得不那么讨喜了,吩咐宋氏将这些收拾妥当,让何妈妈扶着回了荣园。 宋氏并没有瞧出老夫人的不愉快,光拉着女儿心疼了:“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样打斗法怎么会不磕着碰着,谁教你用竹棍去挑马车的,你这和拿身子去挡有什么分别。” “娘,您教过我的,借力打力,我这身板哪里挡得住马车啊,看准了街上柱子多才这么做的。”苏锦绣挽着她笑嘻嘻道,“我给您求了诰命,往后宫里有宴会,您也可以去了。” 做姑娘的时候宋氏的身份高,宫里有什么宴会都会请她,可成亲后她随丈夫,官职小的时候没资格,等到可以加封诰命时,又因为公爹只是生意人,出于孝心,丈夫将诰命求给了老夫人,她就更少入宫了。 但宋氏并不觉得哪里委屈,丈夫贴心,这些事儿都是两个人有商有量来的,于她而言那些都不重要。 如今女儿却还为她想着这些,宋氏又怎么能不宽慰:“傻孩子,只要你和你爹一切都好,这些就不是什么要紧的。” “那也要紧。”苏锦绣撒着娇,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娘,您要是觉得女儿好,下回爹问您的时候,您就替我瞒着些啊。” 拿着文书的手一顿,宋氏眼神一闪,飞快遮掩过去,抬手就给了苏锦绣一记捶:“除了你爹还有谁管得住你!” 苏锦绣嘟嘴揉了揉后脑勺,正要反驳,在外清点赏赐的清竹跑了进来:“小姐,宫里又来人了,说是送郡主的赏赐。” 苏锦绣怔怔,谁的赏赐? 第15章 015 蓝宝石做的耳珰,婴儿拳头般大的壁玉翡翠,还有一对双花金钿鬓钗,金线工艺复杂繁琐,除了宫内的匠人外,也只有琳琅坊内的师傅可以办到。 如沁轩内,苏锦绣看着摆在桌上的这几样赏赐,轻呵了声,不愧是郡主的赏赐,还真是客气。 她思来想去都记不起来上一世娉婷郡主有赏赐过她什么,却也能猜得到这赏赐背后的意思。 皇上赏她是因为立功,娉婷郡主赏她是因为她救了施正霖,可为何要赏,用的又是什么身份呢? 早年苏锦绣的确不太懂男女之间绕弯的事,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都摆在台面上。如今却看得分明,一个尚未出嫁的郡主,与她素未谋面,和施正霖更无亲事之说,赏她这么几样东西无非就是想表明身份,她和施正霖关系匪浅,好到她可以代他致谢。 苏锦绣拿起碧玉翡翠在手中把玩,透过青绿的玉,笑的几分苍凉,自言自语着:“锦绣啊锦绣,你怎么看不明白呢,当初他们是郎情妾意,你做的可是棒打鸳鸯的事啊,一道圣旨下去叫他们没了回旋之地,怎么会不遭人恨呢。” 莫说是给了她一刀,成亲之后日日见面在他眼里恐怕都是煎熬,只可惜她当初不明白,一门心思想让他喜欢自己,多注意自己。 李妈正好进来,瞧见苏锦绣手里的碧玉翡翠,当即就有了主意:“送去琳琅坊,正好可以给小姐打一套面饰,搭前些日子刚做好的衣裳。” 没瓜葛了却没这么大度,苏锦绣将翡翠扔回匣子内:“拿去卖了。” “小姐,这些可是宫里的赏赐。” “又不是皇上赏的。”苏锦绣指了指其余两样,“都拿去卖了。” 知道小姐脾气,李妈也劝不住她,让冬罄把几个匣子收起来抱了下去,屋内留下清竹一人侍奉,转眼的,一炷香后苏锦绣靠在窗塌边上打起了瞌睡。 再回训堂已经是三日后,这时秋闱也已经结束,上都城中街头巷尾仍旧在议论三天前鼓楼下施家大公子被绑一事,训堂内也不例外。 苏锦绣实在是听厌了,侧了个身趴在桌前,后面的陈怀瑾意犹未尽,换了个位置又到她跟前继续道:“好歹你救了人,怎么这幅样子,平日里你不是最爱听这些。” 苏锦绣抬了抬眸:“你都说了八回了。” “我这是为你高兴啊,也值了,还能得皇上亲自召见。”见她无精打采,陈怀瑾撞了她一 下,“快说说,这施家大公子被你救时是何种反应。” 苏锦绣支起脑袋看着他,啧了声,提起折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有功夫闲聊,交给你的阵法都记全了?” “差不多了,不还有十来天。” 前些时候还在苏锦绣面前哭丧着脸怕过不去考试被陈大人吊起来打,如今有把握了,又显出吊儿郎当的样子,苏锦绣懒的理他,背过身去。 陈怀瑾打定了主意不想让她休息,又换了个位置笑嘻嘻凑道:“很快就到旗赛了,今年咱们肯定会去,到时你和周令瑜一起,岂不先打起来。” 苏锦绣一怔,这些日子满心忙的都是家里的事,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 三年一度的旗赛在秋闱结束后十天举行,对于学子们来说,这也是件大事,历年的比赛都是几大书院轮着主场,今年轮到崧泽书院。 旗赛顾名思义就是夺旗比赛,历时三天,由上都城内外十几所训堂书院派人参加,三大关九小关,夺九小旗三大旗,奖励丰厚,还能有宫中的赏赐。 对于这些训堂书院而言,奖励是小事,这还关乎名声。 小会场这边,陈怀瑾将书册递给苏锦绣,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道:“下午才是大旗,上午这三关,擂台赛有你没什么问题,骑射与解阵恐怕不行,若是要胜出只能靠下午的大旗。” 苏锦绣瞥了眼,简单粗暴道:“上午各自尽全力夺,没有第一前三也好,下午和谁?” “下午的大旗是微山书院和观居书院。” “是他们。”苏锦绣眉头微皱,对这两个书院的学生没什么好感,三年前的旗赛是南临书院主持的,苏锦绣他们所在的训堂输得很惨,派出的十个人还伤了六个。 当时她因年纪小没有上场,可全程都看着,这帮人不仅野蛮,还不讲规则。 “三年前是他们今年还是他们,肯定故意这么安排。”说起来陈怀瑾就气愤,“这回说什么都不能输。” “不怕。”苏锦绣揉了揉拳头,左右晃了下脑袋,“以暴制暴!” 陈怀瑾当即心领神会:“我这就叫大家去准备。” 走了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了钟锣声,骑射比赛开始了,一刻钟后,苏锦绣出现在擂台赛上。 擂台赛的规矩很简单,每个训堂书院派两名学生,八个台分两次一对一,决出的八位再分四个台一对一,最后 一对一,赢的人获小旗。 台上的人不紧张,底下看着的孙玉雎和李舜英却紧张坏了,看对垒的人上台,两个人同时抽了一口气:“他得有十七八了吧,长这么老成。” 孙玉雎咬了口带过来的拧糖,眉头皱的老高:“不是说年纪相仿,他这身形,锦绣会吃亏的。” “对啊,不过上次锦绣救人,那几个绑匪也是人高马大的,不一定。” “说的也是。”孙玉雎顿时轻松了下来,从绣包中又拿出一根拧糖嚼着,笃定道,“锦绣肯定能赢。” 坐在他们身后许久的人听乐了,忍不住插话道:“你们怎么知道她一定可以赢,按着体型,只要有机会他就可以控制住她,力气大也没用。” 孙玉雎扭头看他,眼眸朝他脸上扫了一通,不服气的很:“你说了不算。” 那人失笑:“我说了是不算,不过你看,这么小的台子想要避开并不容易,掉下去也是输,她身形娇小原本是有利的,但在这样的场合却不适合拖延。” 孙玉雎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你说的这么好,怎么不上去比。” “我不是来夺旗的。”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光会说有什么用。”孙玉雎哼了声,转过身专注看台上再也不理他。 季璟琛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下来,半响长长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太难取悦了。 “当”一声想起,季璟琛这才晃了下神,坐前面的两个小姑娘就高兴的跳了起来,他抬起头往左侧那台上看去,哪里还有刚刚那位少年的身影,就只剩下两个小姑娘口中崇拜的锦绣站在那儿,淡定着神色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半分劲都没用,赢的非常轻松。 视线往下,那少年跌在地上,蜷着身子被两个人抬下去了。 她把他一脚踹下了台。 三年前他凑热闹参加过这些比赛,擂台不是打仗,点到为止即可,这姑娘下手真狠。 接下来的几场擂台让季璟琛见识到了何谓‘速战速决’,许多人习武多为防身,而台上这位姑娘打的却都是一招制敌的杀招,也不避让,基本三招之内就把人逼下台去,对付这样的连环赛,快很准是最节约体力的办法。 而她这身手,打趴这些学生绰绰有余。 毫无悬念,半个时辰之后,苏锦绣将擂台赛的小旗拿到了手,插在了代表他们训堂的木柱上。 苏锦绣 走下台,孙玉雎和李舜英起身朝她挥手,走到了看台前,两个人显得很兴奋,围着苏锦绣说起了刚刚擂台上的事,末了,孙玉雎转过身朝季璟琛这儿努嘴,像是在说:就是他说你会输。 苏锦绣抬起头,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处。 温和的笑意渐敛,未等季璟琛摆出一个招牌笑容苏锦绣就已经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季璟琛微怔,眼底闪过一抹兴致,连他都不搭理,她是真的不认识子凛? 第16章 016 许久之后,当苏锦绣再回头去看时季璟琛已经离开了。 她和季璟琛其实很熟,在过去那些年里,因为施正霖的关系他们时常遇见,后来朝廷派援军去关北门也是他带的队。也正因为如此,才叫她如今并不情愿和他有什么关系,一来因为施正霖,二来因为娉婷郡主。 但凡是有关系的,撇得清的,她就不愿意有所牵扯。 “锦绣,你在听吗?” 耳畔传来孙玉雎的声音,苏锦绣回了神,两个人皆是眼神闪闪望着她,苏锦绣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刚没听仔细,你们说了什么?” “时辰不早,我们一起午食吧。”孙玉雎语不带停报了七八个点心,末了才舒口气,“我让我娘准备了好多,我们一块儿去吃。” 苏锦绣忍不住看了眼她圆滚滚的脸,刚刚坐在这儿开始她可就没停过,这就饿了? “我娘做的酥肉可好吃了,走走,我们已经挑好地方了,就在书院后山,好大一片的山坡。”边说着两个人拉着她出了擂台赛的会场朝书院的后山走去。 崧泽书院的后山有许多亭子,苏锦绣她们到的时候基本都占了人,她们挑的那处两个丫鬟已经布好了桌,从这儿望下去,山坡上近处是桃树,远处是黑屋檐,轻柔的风还送来了远处的丹桂香,好一幅怡人的景致。 “来来,锦绣你快尝尝。”进了亭子后孙玉雎就迫不及待的介绍起桌上的点心,夹了不少到她碟子中,说的煞有其事,“我娘说了,吃饱了才能有力气,你们下午还要夺大旗呢。” 苏锦绣笑了:“你娘还说了什么?” “我娘还说,吃饱了心情才好。”孙玉雎说着又往她碟子里添了两筷。 她就是有两个胃也撑不下啊,苏锦绣忙伸手阻止她继续夹:“快坐,一起吃。” 看着苏锦绣吃了一口后她们才放心坐下,一面说着今天擂台赛上的事,比苏锦绣自己夺旗还要高兴。 苏锦绣夹起面前酥肉尝了口,看似油腻的东西,入口后是出其不意惊喜,炸出油沥干后的酥肉不会腻口,外层酥脆,咬下去软和,最里面裹着糯米是点睛之笔处,吸收了肉汤鲜香,软糯咸香,特别好吃。 正听她们说话,亭子外传来了气喘吁吁的哀叹声:“可算找到你了。” 陈怀瑾弓背进了亭子坐到苏锦绣身旁的石凳上,瞧着就是一副累瘫的模样,顺手拿起面前的点心往嘴里塞,连塞几 块又灌了杯茶才顺过气来:“找了你一圈,你倒好,早早在这儿休息了。” 眼看着陈怀瑾快把栗粉糕吃完了,李舜英很快给他挪了一碟别的,将剩余不多的栗粉糕挪到了苏锦绣面前,轻声催道:“锦绣你尝尝这个。” 心大的陈怀瑾只当时李舜英怕他饿着又给他挪了多的,道了声谢后又道:“你说的那些我都安排好了,不过规矩在那儿,也有些难办。” “那得看他们会不会来招惹。”大家都规规矩矩,那就犯不上使这些。 “他们……哼。”陈怀瑾嘲讽着,又灌下一杯茶,“等会得和周令瑜打个招呼。” 苏锦绣抬头,看到不远处走上来的几个人,眼神示意:“喏,来了。” 他们旁边正好有个空亭子,看样子是要来这儿休息,陈怀瑾背过身去冲周令瑜打了个招呼,后者看到他后视线落在了苏锦绣的身上,冷哼了声,话都没接直接走了过去。 倒是跟在他身旁的小姑娘停下了脚步,瞪着苏锦绣,气呼呼道:“是你!” 苏锦绣放下杯子,给了个充满善意的笑容:“你好啊,又见面了。” “谁跟你好!”小姑娘一跺脚,看到她这么笑就来气,可又反驳不出什么来,于是涨红着小脸气鼓鼓的站在那儿。 “茗玥。” 周令瑜见她没有跟过去,在她身后喊了声,周茗玥瞪了苏锦绣一眼,娇俏的哼了声,转过身去朝周令瑜走去,边走还边道:“哥哥,我们换个地方,我才不要看到她!” 苏锦绣乐了,她说呢,当初在如意绣坊内怎么会觉得这个小姑娘眼熟,原来和周令瑜是一家子,难怪言行上这么一致。 有冲突归有冲突,周令瑜也深知这会儿人多,难换地方,低头和周茗玥说了几句,小姑娘颇不情愿的坐了下来,似是为了这事向一旁的小丫鬟撒气,又是要吃点心又是要喝茶,时不时还朝苏锦绣这儿看过来,那小眼神,若是能成利箭的话,苏锦绣恐怕已经被扫成了筛子。 陈怀瑾终于吃饱了,摸了下肚子起身朝那儿走去:“我去知会他一声。” 孙玉雎见他吃的一片狼藉,痛心疾首,让丫鬟简单收拾了下对苏锦绣道:“锦绣,你再吃一点。” 苏锦绣看着眼前重新堆砌起来的点心,笑容一滞,一股气从下往上,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 很快就到下午的比赛,开始前一 刻钟,三队人集合站在了一处,等候监管的老师下令。 苏锦绣他们一共八个人,五个是第一次参加夺大旗,余下三个三年前也参加过,这三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一来三年前输的太惨,二来看对面那两个书院的阵仗,怕今年输得更惨。 “微山书院都是一群臭书生,不足为惧。”检查完毕后陈怀瑾将一副虎指塞到苏锦绣手里,快速一遮让她藏起来,低声提醒,“不过我查到他们找了几个外援,你看那边四个,都像是练家子,你小心点。” 不动声色将虎指藏好,苏锦绣朝微山书院那儿瞥了眼,粗看是没什么分别,可练家子和普通学生之间的站姿都不一样,既然他们不拿规则当回事,她又何必客气。 “观居那边一群野蛮人,我会和罗绘他们拖住这些,你和周令瑜陈均一起,等他们拦住微山那几个,你去夺旗。”陈怀瑾说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意大声道,“放心吧,你手上的伤还没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一声令下,众人集合,监管的老师将点起来的香插入炉中,高声道:“一炷香的时辰,从这里进林子,谁先将塔前的旗子夺过来就算赢,不允许用武器,违着取消比赛资格。” 锣鼓声一敲众人就冲进去了,八个人分两拨,果不其然,陈怀瑾刚刚的话起了些效用,微山书院的四个外援跟着苏锦绣他们朝右侧的路跑过去,意图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最弱的几个解决掉。 夺旗的塔在最高处,有三条路通往,苏锦绣远远听到中间那儿有了打斗声,在一个破旧的小木桥上忽然停下:“等等。” 周令瑜与陈均散开去找地方躲藏了起来,苏锦绣扶着一旁的树跃到缓坡上伺机而伏。 很快微山书院的几个人追上来了,一看人没了,当即警觉朝四处看去,苏锦绣瞄准一个落在后头的,仗着树和桥面之间的缝隙翻身而上,当着那人的后脖子给了一脚。 重心不稳,头朝前面的人撞过去,这时周令瑜从树上跃下来到其背后添了一拳,两个人一起压在了桥边,啪嗒一声,将破旧不堪的左侧木桥扶手直接撞塌了,齐齐掉下缓坡滚到了桥下。 “干的不错。”苏锦绣冲周令瑜打了个手势,笑着避过来人的拳头,周令瑜嘴上一哼,和陈均一起拦住了另外一个。 说是外援,年纪要比苏锦绣他们大许多,三个人中除了苏锦绣和周令瑜是正经学过功夫,陈均会的并不多,渐渐的,那边打的有些吃力,苏锦绣弯下 身子扫向他的腿,转身之际瞥见两个滚下桥的人已经悄悄上来了。 “小心。”就地翻滚,苏锦绣躲过他们忽然掏出来的匕首,伸手用力将周令瑜拉了过来,两个人一齐滚到了右侧的扶栏,撞的扶栏摇摇欲坠。 要不是苏锦绣拉的及时,那刀子在周令瑜眼前晃过,险些就毁容了,比赛归比赛,就算带武器也没必要伤人成这样,苏锦绣怒了,背过手飞快将虎指套上,朝着他的脸上狠狠打去。 打脸很疼,皮包着骨,一记就青肿,几下过后他就只顾着捂脸了,苏锦绣借机朝他膝盖踹去,踹跪在地后用力踩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狠狠一碾,痛的那人直接叫出了声。 “说!你们是什么人!” 苏锦绣周身暴露出一股霸气来,她怒瞪着这几个人,明明该是娇俏的呵斥声竟然震慑到了他们心里。 打架最怕不要命的,这几个人没打过仗也没杀过人,遇上苏锦绣这等狠劲,就忘了她摆在面儿上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尤其是被她踩在脚下的这个,在伺候了两拳后立马招了。 他们是微山书院从外面找来的武夫,出了一百两银子,要他们在今天的夺旗中牵制住别人,让另外四个顺利去夺旗。为了避免夺旗后回去途中遭到阻拦,他们的牵制主要以打到不能还击为主,而不仅仅是拦住他们。 招了后苏锦绣又不客气的给了一拳,见其余几个有要冲上来的架势,苏锦绣扬了扬另一只手的虎拳,满是刺钉的她还没用,不怕死的可以试试,打的他们亲娘都不认识。 “走。”一个拉扯另一个往旁边退去,他们眼中对苏锦绣有了惧意,不过是想赚钱银子,至于赔到这份上么。 苏锦绣这才抬起脚,那人飞快的朝前窜去,半刻都没停。 “我去夺旗,你们在这儿守着。”见他们跑远了,苏锦绣摘下其中一个虎指扔给周令瑜,“这个给你。” “谁要你的……” 下意识接住了虎指,周令瑜开口时苏锦绣已经跑上去了,他捏着尚有余温的虎指,眼神复杂。 第17章 017 周令瑜和陈均留在了桥上,一来为了防止他们再追过来,二来等苏锦绣夺旗后护送她出林子。 停留了一会儿功夫后,一直来回踱步的周令瑜在桥头停了下来,转身看陈均:“我过去看看,要是他们追过来不必与他们正面冲突,引去中路找陈怀瑾。” 虽然知道苏锦绣功夫不错,但还是担心她一个人上去,陈均点了点头:“去吧,这里我守着,我看时间差不多了,都不会恋战。” 周令瑜没作停留朝上跑去,此时距离塔顶还有不少距离,已经能听到上面传来的声音,周令瑜加快了脚步,台阶跑到一半时看到了苏锦绣和观居书院的人。 观居书院的学生是出了名的野蛮,喜欢拉帮结派,别的书院撞见了基本都是绕道走,崧泽书院的武学院内,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来自那里,因此每届的旗赛他们都能拿前三。 陈怀瑾他们没能将所有人拦下,有三个跑到了塔前,和苏锦绣前后脚的速度,打着照面后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 一对三总是容易吃亏,苏锦绣既要防着他们之中有人去夺旗,又不能率先用武器,抵挡两下后被逼退到了夺旗的圈子外,咬牙和那人握拳对撞了下,站稳后凭着身形优势,快速的窜进夺旗圈,将那个要拔旗的人阻拦了下来。 “好好家里不呆,跑来这儿打架,你说我们要是下手重些,弄疼了你,哭鼻子了怎么办。”其中一个周旋到了苏锦绣的身后,上下扫了她一通后笑的猥琐,“还是乖乖去一边带着,等哥哥们夺了旗,你好给哥哥们捏捏肩。” 苏锦绣抬脚踹向他胸口,这人后退了两步,笑的更加戏谑:“哟,原来是只母老虎,听说你还救了个书生,我看不如把他绑回家做相公,免得将来没人要嫁不出去。” 苏锦绣眼神一黯,右手伸向了身后正要将虎指戴上,侧边横伸出了一根棍子将朝她过来的人挑开,观居书院的三个人见此迅速的聚到了一起,看着跳到了苏锦绣身旁的人。 “你去夺旗。”苏锦绣瞥了他一眼,“我拖住他们。” 两拨人距离旗子都很近,夺旗之外更难的是夺完后顺利把旗子送出去,时间已经不多,如果外面的香烧完人还没出去,谁都不算赢,那他们在这儿也白费了功夫。 这道理苏锦绣他们明白,观居书院的几个人更明白。 周令瑜凝着神色没有吭声,与他们僵持片刻,忽然将棍子朝他们身上扔去,人也即可跟着冲上去。 观居书院的三个人当即作了抵御,准备将他一举拿下时,快冲至他们面前时周令瑜猛的一个折身,避过袭来的拳头,直向旗子。 此时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三个人忙去阻拦,跟在周令瑜身后的苏锦绣闪身挡住了他们。 无法越过苏锦绣把周令瑜拦下,也就是纠缠的片刻功夫,周令瑜已经到了台前伸手拔下了旗子。 “把旗子放下!”观居书院的人大吼一声,被苏锦绣在肩膀上狠狠打了一掌后弃了捷径绕几步朝周令瑜冲去,周令瑜直接将旗子插在了身后的腰带上。 拔腿就逃。 那三个人也不再和苏锦绣纠缠,即刻追了上去。 这时在中路的陈怀瑾他们也冲上来了,撇开微山书院留下的四个书生,余下十来个人冲上台阶,场面顿时混乱。 都是冲着周令瑜背后的旗子而来,陈怀瑾他们要护,观居书院的要夺,十几个人扭在了一起,人一多拳脚无眼就容易中伤自己人,后来干脆不用打的,人海战术,谁力气大就压着谁,被挤倒在地基本就站不起来了。 后面追上来的苏锦绣见此,在人群里找到了周令瑜,高喊了声:“阿瑾!” 两个人默契对视了眼,陈怀瑾飞快拉住了周令瑜,把他朝人群外拖了把,苏锦绣趁乱到了周令瑜的身后,利用虎指的力道,将绑在他身后的旗子直接从上端击断,一大半棍子都不要了,拿到旗子后朝中路飞奔。 “在她那里,快追!” 见旗子被苏锦绣拿走,只拔了根棍子的观居书院学生齐齐朝苏锦绣追过去,台阶这儿一下空了大半,陈怀瑾也不管了,瘫坐在了地上,瞥了眼同样精疲力尽的周令瑜,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没谁跑的过她。” 为了抢他身上的旗子,周令瑜险些衣服都被剥了,他拉了下绕到后面的腰带,喘了会气后起身走下台阶,后面的陈怀瑾哎了声,无奈的招呼大家起来:“走走走,出去。” 苏锦绣在中途遇到了微山书院的四个学生,他们倒是想拦,可没了那几个外援,他们几个一招都抗不过,被苏锦绣呵退后又遇上追上来的那群学生,几个人掖在路边围在一起,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 林子内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比赛,林子外,一炷香快烧完了。 看台这儿人很多,都等着看好戏,三年前训堂输的这么惨,今年又遇上了这两个书院,不知道 这回要抬出来几个。 眼看着赌盘都开起来了,坐在上头的季璟琛跃跃欲试也想下去押两把,他抬手杵了一下旁边的人:“哎,你押谁。” 施正霖不为所动,只看着林子出口那方向,季璟琛转头看他,瞥见他还包扎的左手叹了声:“还生气啊。” 施正霖撇着他,季璟琛举了举手投降:“行了,这事儿是我的错,不该骗她说你收下了,可我也没法啊,要是说你看都没看一眼走了,她一准儿在我面前哭,她这一哭,我会被我父王给念叨死。” 施正霖见林子上方有鸟雀惊起的动静,眼底微起波澜:“那是你的事。” “你行行好啊,只要她问起来不揭穿就行。”季璟琛顺着他方向看去,话锋一转又变的嬉皮笑脸,“还说你不认识。” 施正霖垂眸想了想,认真道:“确实不知。” “以前不认识,现在总认识了,她是宋老将军的嫡亲外孙女,父亲苏承南,在工部任职,家中独她一个孩子,从小习武,性格乖张不好惹。” 季璟琛啧了声:“这些东西都不用多打听,在安邑街那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宋家大小姐这些年来的事迹,可真是不少。” 饶是季璟琛都开了眼界,一个姑娘家,活脱脱成了个小子,比小子还要野。逃课那都不算事儿,打架斗殴基本没输过,偏生那一片儿的乞丐混混们还都夸她好,说她有义气,一个姑娘家要义气做什么,都成女中豪杰了。 “我想他们一定是被打怕了。”季璟琛自顾着点点头,要他承认这些比男子还厉害的,心里总有些不平衡呐。 施正霖的神情波澜不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直到林子口窜出一道身影,他朝香炉那儿看去,眼角微动,时辰刚好。 “来了!”季璟琛看苏锦绣冲上了台,再看那没了下半截的旗子,不用问也猜想的到林子里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随之冲出林子的就是观居书院的那群人,再之是陈怀瑾他们,最后才是微山书院的八个人,一个搀着一个,一瘸一拐走出林子,吸引了众多的注意力。 看台上炸开了锅。 观居书院输了,受伤的居然是微山书院的人!然而那最不被看好的训堂,不仅毫发无伤,还夺得了旗子!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不等这边的裁判宣布训堂夺得了大旗。 喧闹中很快又闹了另外 一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微山书院老师带着八个学生到那边看台上向裁判告状,说训堂内的学生私自使用武器,将微山书院的四个学生打成重伤。 这边陈怀瑾他们已经聚到了一起,一听他们这么告状,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到底是谁用的武器,你们几个拿匕首出来伤人怎么不说,输了就在这儿诬赖陷害,怎么,输不起啊!” 微山书院的老师气的胡子都快要飞起来,涨红着脸怒道:“胡说八道,他们若是有匕首,怎么不见你们受伤。” 陈怀瑾得意的很:“那是他们的问题了,偷带武器还打不过,功夫不到家又在这儿栽赃陷害,我看微山书院的品德也就如此。” 倒是微山书院的四个学生显得冷静,其中一个站出来,高亢道:“技不如人我们是该服输,可大家看看他们的伤,是赤手空拳造成的么,旗赛的规则本就是点到为止,我听说训堂的苏同学在今早的擂台赛上直接将人体下台去不能动弹,她这般打法,带武器进林子把人伤成这样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事了。” 裁判中来自武学院的老师一看便知这是武器造成的,虎指造成的伤十分明显,拳头再如何狠也不可能如此,苏锦绣打的时候都是照脸,如今再看这四个人,肿的肿,伤的伤,的确很惨。 几个裁判朝苏锦绣看过来:“苏锦绣,这如何解释。” “裁判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林子里搜一搜,她肯定不会将武器戴在身上。”那几个学生说的群情激昂,“我们也不是因为输了比赛才如此,而是违反规则本就对别人不公平,这样他们都能赢,那观居书院和我们这些几年来的努力岂不白费!” “功夫不行,一张嘴倒是厉害。” 陈怀瑾哼了声,起身要反驳,苏锦绣拦住他,朝前走了一步,从容不迫的看着这几个裁判,认真问:“老师,夺旗的规则是不是说参加的学生不得携带武器,更不允许用武器伤人,否则就会别取消比赛资格。” “没错。” 苏锦绣环顾那几个微山书院的学生,视线落到受伤的四个人身上,寒芒正色,一字一句道:“要是我打的不是学生呢。” 第18章 018 微山书院的几个学生脸色有变,却依旧是镇定得很,一边看着好戏的几个观居书院学生哄笑道:“微山书院就进去了八个人,你打的不是学生还能是谁。” 此言一出,大家都跟着哄笑,直到裁判抬手示意众人才安静下来:“苏锦绣,你这么说可有依据。” “微山书院是洛城最大的书院,其中以文闻名,并不擅武,每年考入四大书院的学生有不少,而能进微山书院的,除了会读书之外,其家境也不会太差,否则怕是连束脩都交不起。”苏锦绣朗声道,转头看微山书院的老师,“您说我说的可对?” “哼。”微山书院带队的老师冷哼了声,“我等书院人才辈出,重视品德,决计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苏锦绣没搭话,忽然转身朝其中一个受伤的学生袭去,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她已经和他过了几招,尽管挡的吃力,可明眼人都瞧的出这个学生有功夫底子。 最终以苏锦绣掐住他的手背麻筋为结尾,看着那学生半跪在地狼狈不堪的模样,微山书院的老师怒斥:“你还想灭口不成!” “这等身手,微山书院何时着重于此了?” “苏同学,训堂内也不曾教导你这些,那你这身功夫又是从何而来。”苏锦绣的话激起了他们的怒意,更多的是觉得苏锦绣的话侮辱到了他们,“证据确凿你还要再下手伤人,若不是他们逃得快,在林子内你恐怕是要下杀手了。” 声讨声一浪盖过一浪,苏锦绣笑着叹气:“学问做的不错,可惜生活经验不足,蠢了些。” “你!” 苏锦绣指间用力,那学生闷哼了声,翻过手时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满手的老茧,粗糙的根本不像是握笔的读书人。 不消苏锦绣解释,陈怀瑾跳出来以他最高的分贝喊道:“读书人握笔居多,手有结茧也只在握笔的那几处关节,至于习武之人,平日里握刀耍枪也不会满手都是茧,这个人满手老茧不说,手掌粗糙皮厚,腕处应该粗厚的地方却比其他地方还要干净,我书读的少,这就不明白了,这人到底算是读书人还是武夫,还是另有其它。” 适才主导众人讨伐苏锦绣的那个学生脸色一变,朝着苏锦绣掐着的手看去,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处,飞快躲闪开去。 倒是那微山书院的老师快气炸了,红着脸孔喘着气:“歪理!他不是我们我们的学生还能是谁,每年我们都会招些贫苦的学生,他们虽交不起束脩却都是有 才识之人,做惯粗活手自然粗糙。” 苏锦绣松了手,脱力后那人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这一跪微山书院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有才之人是么。”苏锦绣冷哼,厉色道,“原本这件事我们不打算追究,他们逃了也就逃了,现在你们要说法,好,既然说是有才之人,这里有这么多位崧泽书院的先生,出些题考考他们,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才能让微山书院不收束脩都要招收他们!” 不知道打哪里寻来的乡间武夫,拳脚功夫不错,轮起做文章,怕是字都还没识全。苏锦绣这声呵斥,微山书院那几个刚刚还群愤激昂的学生此时都没了声。 而那个被蒙在鼓里,气的险些昏过去的老师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老脸越发涨红。 只这半刻的沉默就说明了许多,几个裁判更看的明了,低声讨论了几句后正要开口把这事儿给结束掉,那边不嫌事大的观居书院凉凉开口:“你说考就考,别的书院如何招人与你何干?”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像你这样没脑子的怕是只能学学拳脚功夫了。”开苏锦绣不客气的反驳,冷眼看着他,怎么,还想打? 打输了也就算了,大庭广众说一句就被驳一句,脸面何在,左右他们没有作弊,那人很快抓住了重点:“说的再多你偷带武器进去比赛就是违规,微山书院有错,难道你们没有错!” “对啊,裁判,她带武器这件事怎么说,这些人的伤就是她带虎指打的,我们不服!” “对,我们不服!” 微山书院的不闹了,观居书院这个每届都可以夺大旗的开始要说法,偷带武器打了人难道不该取消比赛资格么,这都算他们赢的话这些规矩算什么。 “苏锦绣,是不是你带了虎指进去。” 裁判抬手,众人齐盯着苏锦绣这儿,后边的陈怀瑾急了,东西是他塞给锦绣的,哪能让她背锅,他正要抬脚迈出去承认,身旁的人快他一步走了出去:“是我给她的。” 苏锦绣转头看周令瑜,后者神色沉稳站到她身边,对着几个裁判道:“虎指是我给她的,她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女子,拳脚无眼,我怕他们伤到她,所以让她防身用的。” 她需要保护?谁来保护他们啊! 脸不红心不跳,说的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打人,观居书院的这群人也要信了。 几个裁判头疼不已,苏锦绣的家世是一般,可 她祖父和两位舅舅不一般啊,如今站出来这个周令瑜同样不一般,今日这件事若定在他身上,往后他就别想再进崧泽书院了,周家能罢休? 忽然,几个裁判身后传来了崧泽书院副院长的声音:“也就是说,虎指是你带进去的。” 副院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苏锦绣匆匆一瞥忙垂下头去,周令瑜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捡的。” 副院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哦?在哪儿捡的?” “右侧路上的木桥下捡的,当时我们正打算埋伏微山书院追上来的几个学生,我把虎指交给苏同学让她防身。”周令瑜看着副院长说的无比诚实,“一炷香的时辰也不容许我们多逗留,原本打算我们拦住他们,苏同学去夺旗。谁知道他们忽然拿出匕首袭击,苏同学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 “原来如此。”副院长点了点头,“虎指可让我瞧瞧?” 苏锦绣避过副院长身后看着她的视线,将一只虎指拿出来,裁判接过后交给副院长,他来回翻了翻,又轻轻点了点头对裁判道:“看来林子里清的不够干净,明天下午可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 几个裁判连连点头:“院长说的是,这就派人去清理干净。” “行了,虎指我已经看过了,腐旧严重,不是新物,苏锦绣同学将人伤成这样是不对,不过夺旗比赛就是如此,要毫发无损不如坐下来吟诗作对,至于微山书院作弊一事,待这几日比赛结束后我们会再作讨论,训堂夺旗是事实,赢了就是赢了,你们技不如人,输了比赛别把气度也输了。” 副院长此言一出,众人安静,微山书院的人已经悄悄退去,而“输了比赛不能输掉气度”的观居书院,此时也只能咬牙瞪着,算他们这次运气好! 人群散了,陈怀瑾冲上来抱住周令瑜的肩膀哈哈笑道:“够义气!” 周令瑜用力蹬了他一下没蹬开,沉着脸道:“松开。” “别这样啊,今天这事你做的地道,从今往后我陈怀瑾就认你这个兄弟了。”陈怀瑾拍了拍他肩膀,转眸时瞥见那边有人走过来,身子猛的一绷,拖着周令瑜往旁边走去,声音都有些打颤,“走走走,我们到一边儿说去,走!” 周令瑜莫名其妙被他拖到了看台这儿,回头看去,依旧站在那儿的苏锦绣身边多了个男子,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作怪,他看着那气度不凡的男子冷冷问:“他是谁。” “他啊。”陈怀瑾呵呵了声, 他是能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这边的苏锦绣,心里的情绪虽然没陈怀瑾那样,不过也差不多了。 宋司明看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好气又好笑,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额头:“刚刚理直气壮的样子去哪里了,你不是嚷的很在理。” “大哥。”苏锦绣心里更虚了,大哥知道的话,那很快爹也会知道,她岂不是又要跪佛堂! “多日不见,功夫有长进,都能在街上拦马车,出息了。” 苏锦绣抬起头,将双手伸到他眼前,可怜兮兮道:“大哥~我手疼。” 套过虎指的手,指缝间都夹红了,苏锦绣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让他同情一下自己,宋司明失笑:“打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 “大哥。”苏锦绣恼羞成怒,“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 “明日我正好要去一趟工部。” “大哥~”苏锦绣垮着小脸看着他,眼神一下就幽怨了,“你要是告诉我爹,我就告诉熙姐姐,让你睡书房。” 宋司明由着她撒娇,眼神里满是宠溺,等听够了她这又是威胁又是求饶的话才松口:“有空回宋家陪陪你嫂子,她一个人怪无聊的。” “没问题。”苏锦绣爽快的答应下来,这才记起刚刚的事,“是你把副院长找来的?” “不是,是漯河王府的小世子和施家大公子找到我们的,副院长正好与我们在一块儿。” 苏锦绣笑意微凝,转头朝看台望去,那儿早已经没人了。 第19章 019 第一天的比赛在训堂夺旗中结束,之后两日也十分顺利,上午的比赛中训堂的学生均有获胜,旗赛结束时,代表训堂的柱子上已经插了不少旗子,位列第三,得了个三甲。 这对训堂而言是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成绩,撇开旗赛的奖励之外,训堂对苏锦绣他们八个参加比赛的学生也都给予了奖励,就连平日里被她惹的吹胡子瞪眼的李先生对她的态度都改变了许多,一个多月过去后,训堂依旧沉浸在这胜利的喜悦中。 此时已是十月初,秋闱放榜的日子到了,隔三差五就有敲锣传喜报的声音在街头巷尾传出,苏府附近有许多官邸,这报喜声也就更多了。 比这儿更热闹的是城北的石头巷,施家大公子成了今年秋闱的解元,放榜当日就再度被召入宫,风头无量。 在家中扮乖巧有几日的苏锦绣此时忙着筹谋去云山的事,来回一趟算车程至少三日,再在云山逗留两日,若是十二出门,十六应该可以回来。 “小姐,您还没和老爷说什么时候出发。”清竹在旁提醒她,老爷虽然答应让小姐去云山,可也不能瞒着出门啊。 “他明日不是要出发去邺城,水渠也不是一两日能修好,起码半个月才能回来。”苏锦绣心里头还犯嘀咕,上回爹是松口了,可旗赛的事也传到他耳朵里了啊,她宁愿当做他答应了,“娘知道就好。” 哪回的事夫人不知道呢,清竹看的分明,忍着笑:“那我替小姐把东西收拾一下。” 苏锦绣摆了摆手,将日子算妥了后走出屋,远远的不知哪家在报喜,锣鼓声敲的当当当作响,还有庆贺的鞭炮声,好不热闹。 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苏锦绣看着墙角的竹子发怔,四季长春的竹子不似别的树,先枯黄落叶才抽新枝,它总是生机勃勃的,到了每年的三四月长齐了新叶才簌簌落下枯黄。 外祖父常常以此喻作他的一生,即便是病了,受伤了,但凡是还能起来,他就埋头在军营里,从未停歇过。 过去苏锦绣并不能理解外祖父的心,但当她代替大哥他们前去镇守关北门后,她才体会到外祖父和两位舅舅当时所说的戎马一生是何种精神。 思绪间苏锦绣已经走下台阶到了这片竹子前,抬手扶枝,清凉的触感沁入肌肤,她不由用了力握紧,目光坚毅,此去云山,一定要把东西找到。 …… 云山位于上都城北侧,从上都城出发,慢则三日车程,快则 一日半也能到。 连绵不断的山是云山的特色,而云山的村落小镇也皆坐落在山谷和山路间,平坡地带依山建着许多房子,最热闹的地方是云山平谷峰下的云山镇,一日半的马车到了这儿,距离苏锦绣想去的地方还得爬上半日的山路。 此时天已经黑了,上山并不安全,接连赶车也累的很,苏锦绣找了间客栈休息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她租了辆马车启程上山。 小镇的早市很热闹,马车路过时清竹下去买了不少吃的上来,出了镇后绕过山谷内的河道,过桥行了三里路后马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苏锦绣坐到马车前,前方是看不到底的蜿蜒盘山小路,四周林子深幽,马车声格外突兀。 天逐渐亮了,两个时辰后马车到了一处平缓的山坡,车夫禀报:“苏姑娘,到这儿就上不去了,你得自己走去。” 苏锦绣跳下马车望向那唯一的上山路,狭窄的路仅铺了简单的石板,就算马车挤得进去,这么陡的坡度也爬不了,于是她让清竹付了一半的路费:“三天后来这儿接我们。” 车夫收了银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好心提醒道:“姑娘,这儿上去有好几个寺庙,你要去的是云山寺,夜里记得到底下的福泽寺歇脚。” 将东西抱下来的冬罄好奇问:“云山寺不是这儿最大的寺庙吗?” “那是以前。”车夫摇摇头,却再不肯说别的,只是将刚刚的话重复了遍后驾车离开,苏锦绣往后退了几步,待视野空旷后仰头朝高处看去,终于在树林间找到了冒出来的屋顶,回头示意清竹她们跟上:“走吧。” 看着近的距离,苏锦绣她们花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一个小庙宇,在外拜了拜后苏锦绣没有停留,继续朝上,将近一个时辰过去看到了车夫口中的福泽寺。 福泽寺的香火很旺,山脚下的百姓都来这儿上香祈福,苏锦绣却没进去,朝着一旁不起眼的下山路走去,往下一段后出现了一条上山路,台阶修的很完整,只是旧了些,上面密密长着的青苔预示着这条路走的人不多,苏锦绣拎了拎裙摆转头看清竹和冬罄:“加把劲,快到了。” 半个时辰不到后,爬完最后一级台阶,苏锦绣终于到了云山寺。 在她的印象中,云山寺由来已久,起码也有百年,但因地处深山,来回不便利,香火并不兴盛。 十几年前因为一场大火烧毁了不少庙殿,又苦于无钱修缮,附近的百姓都辗转到福泽寺上香,其香火就更少 了。 可即便是如此,在苏锦绣眼中,这座古旧庙宇无处不让她感觉到庄重和肃静,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别人不可比拟。 往上走苏锦绣很快就见到了云山寺内的僧人,她合掌向他们行礼,这几个僧人默不作声朝她回了礼,后而朝着侧殿而去,安静的快要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等宁静让苏锦绣也不由放慢了步调,向牌示作挂的禅房走去,在后殿的下方找到了安排香客的僧人。 听到她说要留住两宿,僧人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在簿子上记了下来:“施主到此是为祈福?” “我想拜见恒问大师。” 僧人放下笔:“大师正见客,明早施主可以去拜访他。” 苏锦绣笑着道谢:“多谢师傅。” 僧人将这间禅房安排给苏锦绣后就离开了,清竹和冬罄放下包袱开始收拾,进进出出几趟后忙乎到了下午,清竹看着收拾妥当的床榻抬手擦了把汗:“小姐,您真的要留在这儿过夜么,那车夫还说让我们去福泽寺。” 苏锦绣将火折子收到怀里,见她们两个都一脸担心的样子,笑道:“当时有不少僧人葬身火海,所以那些香客不敢留在寺里过夜。” 清竹下意识把刚拿出来的垫子往回塞:“小姐,那我们也去福泽寺吧,这儿怪清冷的,我刚刚和冬罄去打水都没见着几个人,怕是没什么吃的。” “对啊小姐,回来的时候遇见几个僧人,声儿都不出,就点点头行了礼,和我们在门口瞧见的一样。”冬罄也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好像这些人没有生气。 苏锦绣忽然面色一沉:“你们可能是看到以前那些僧人了,一声不吭只会行礼对不对,是不是还觉得周身冷冰冰的?” 冬罄身子一抖,朝着清竹挪过去抱住了她的手臂,声音都跟着颤抖:“小……小姐,您说的是真的么。” 苏锦绣严肃的看着她,缓缓点头。 冬罄没忍住轻叫了声,就差整个人挂在清竹身上,吓的眼泪都要掉了:“那怎么办啊,我们……我们还是去福泽寺吧。” “什么怎么办,小姐是在吓唬你!”清竹笑着拍了下她,“这里哪有鬼。” “可可可是,我是觉得有些冷啊,寒嗖嗖的。”冬罄摸了摸手臂在衣服上搓揉,眼底露着惧怕,“屋子里也冷。” “这儿是在山上,这么高当然冷了。”清竹把她从自己身上 划拉下来,见她这幅样子好笑道,“平时这里香客少,禅房久不住人自然会潮冷,你去把香点了,我们把屋子熏一熏就好了。” 冬罄这才意识到小姐是在逗她,扭头看苏锦绣,后者已经乐的直不起腰,冬罄气呼呼的跺脚:“小姐,您把我吓坏了,可没人给你做饭!” 苏锦绣敛了笑意哄道:“好好好,那你赶紧去,走了大半天我也饿了。” 冬罄转过身正要出门,不知想着什么,回头又拉上了清竹:“我对这儿不熟,咱们一起去。” 等着的功夫苏锦绣离开禅房往云山寺的几座佛塔走去,前世她也是从快过世的外祖父口中得知云山寺中可能藏着有关于塔坨人的书,几年后等她来找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了,到底是她晚了一步还是这些书并不在这儿,说什么也要及早来看才行。 走了许多路苏锦绣才遇见两个僧人,到了塔前更是一个人都没瞧见,望着数十层的塔,苏锦绣心中起了意。 不行,塔中的钥匙在恒问大师手里,能求见恒问大师的必定也不是俗人,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为了以防万一,她不能等到明天正式拜见。 思及此处,苏锦绣绕着塔走了一圈,趁着四下无人时,扶着石栏翻了上去。 就此时,不远处的一间禅房外,恒问大师正带着客人,朝佛塔方向走来。 第20章 020 佛塔内很暗,从二层窗户跳下后苏锦绣闻到了香烛气味,入眼几排架子,中间放满了蒲团,昏暗中墙上挂着的都是佛像,佛像下是供奉用的佛龛,这大约是寺庙里僧人禅坐静思的地方。 四处看了看后苏锦绣在角落里发现了往上的楼梯,快步朝那儿走去,从二层到四层都是如此,唯一的区别就是蒲团少了许多,佛像下的佛龛上都摆着未点的油灯,空架子靠在了墙边显得更加空旷。 苏锦绣站在四层的中央环顾四周,没有楼梯了,难道不在这儿? 这想法生出后就被否决了,佛塔六层,四层的顶也没有那么高,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再往上一层。 于是她看过几个蒲团后顺着墙沿检查起来,在摸到第四个佛龛时苏锦绣停了下来。 比起之前四个,这个佛龛上的油灯有些不同,没有灯芯。 苏锦绣拿出火折子吹燃,凑近了看,佛龛上的图案和其它几个一样,底部托盘却要高出半寸,放置佛龛的桌子还比别的来的干净,苏锦绣忙将火折子吹熄,双手扶着底部,缓缓朝着一侧转动。 佛龛很沉,用力转动才转动一半,之后再用力都没法继续往下转,继而苏锦绣听到了闷沉的响动,扭头看去,位于右侧的墙上,那空架子斜着裂开,竟延展出了两人宽的楼梯。 苏锦绣没作停留,收其火折子后快步走上楼梯。 到五层后苏锦绣看到了数个并列排着的架子,上面放满了书,虽铺满了灰尘却列的很整齐。 久不通风的塔内散着一股浓浓的腐旧气味,苏锦绣从最前面的架子上抽下一本书,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翻开首页看到了上面写着梵字经三个字。 书的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处也有些破旧,这些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藏书安安静静的留在佛塔内,在苏锦绣的印象中,它们未曾面世。 将书放回去后苏锦绣开始找有关漠北外族的书,架子上还依稀可以辩出记号,苏锦绣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往后找去,忽然,底下不知那层传来了动静声。 而且那声音越传越近,似乎是在往上走。 苏锦绣粗略扫了一眼架子上的书,这个架子上放着的都是过去那些名人写的传记手札,要再往后找又怕引起别人注意,匆匆扫了下四周,苏锦绣的视线定在了架子旁角落里堆起的一堆书。 …… 恒问大师带着客人走上佛塔四层,正要介绍,视线落 到靠墙的楼梯时愣了愣,转头问随行的僧人:“有人上来过?” “昨天夜里净空师叔他们在塔里静思,兴许上去找过经书,忘了关。” 恒问大师点了点头,随后对身旁的客人恭敬道:“塔中藏书颇多,有许多收集自民间,其中有些由来已久,你说的那些这里或许找得到。” 施正霖颔首致谢:“劳烦大师。” “施主不必客气。” 随行的僧人点了灯,带着他们上楼梯,到了五层后,恒问大师指了指架子的第四排:“施主可以去那里看看。” 僧人将灯架到书架的空钩上给他照明,随后轻轻点头示意后退到了恒问大师身后,施正霖朝里面走去,很快到了大师所说的第四排,这儿列的书比前面还要多,甚至书架上都要放不过,在墙角堆起了许多。 施正霖抬起头从左看到右,缓缓踱步朝墙角过去,半响,他停了下来。 在他上方的架子上列着几本不起眼的书,薄薄的夹在这堆书中,若不是漠北二字,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施正霖抬手将书从架子上抽了下来,忽然脚下有什么抽动了一下,他低下头,一缕衣袖飞快的从他脚底抽离,窜进了一旁的书堆里。 视线往那处挪去,四目相对。 两双倍感意外的眸子撞在了一处,前者略有惊讶,后者更诧异,苏锦绣蹲在书堆背后仰头看着他,一只手还维持着拉裙摆的动作,此时此刻她那瞪的澄圆的眸子显露着她内心的情绪。 怎么又是他! 秋闱的成绩才公布几天,他作为解元正是得意时,好好的不在上都城里受人追捧,跑来云山寺做什么。 施正霖也料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苏家小姐,看她这样子更像是偷跑进来的。 “施主,你身上还有伤,要不我让济礼来帮你找。” 外面传来了恒问大师的声音,苏锦绣神色一凝,未等她反应过来,迎头压下来了一本书,摊在了她的头顶遮住了她,随后是施正霖清冷的声音:“多谢大师,我已经找到了。” 他要找什么?苏锦绣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压下来的那本书,眸色一缩。 济礼已经走到了书架这儿,见施正霖手里确实拿了几本书,抬手朝他行了下礼又退了回去,施正霖转身取起压在苏锦绣头上的书,一只手飞快的拉住了书的另一边,作势要夺。 苏锦绣飞快看了眼他 手中的书,手中的力道半分未减。 施正霖没有松手,两个人僵持不下,苏锦绣也不敢使太大的劲,既怕把书扯坏了又怕他喊僧人过来,在他嘴角微动,似要开口时苏锦绣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敢出声试试! 施正霖眼神微闪,在她满眸的警告下开口:“恒问大师,可否让我在此单独呆一会儿。” 外面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了下楼的声音,直至听不见了,苏锦绣霍的从书堆里起身,趁着他不注意快速将书夺了过来。 施正霖看着洒落一地的书眉头轻皱,苏锦绣已经从这儿跃开离他好几步远,也担心他闹动静,抬手先发制人:“哎,我先来的。” 施正霖没有要拿回来的意思,反而是好奇她这样的反应,“你要这做什么?” 苏锦绣反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奉太子之命前来。”说罢,施正霖静静的看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 没想到他会交代的这么轻易,苏锦绣一时语噎,避过他的视线:“这和你没关系。” 从刚才发现她开始,她的周身就散着一股不可靠近的气息,更像是针对他的,可施正霖反复想都不明白为什么。 见她时不时看他手里余下的几本书,施正霖心念一动:“这些对你很重要?” “你会给我?” “我先下去,没人了你再离开。”施正霖将两本书收入袋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从书架这儿走出去,下了楼。 苏锦绣轻哼了声,难怪之前她找不到,原来早就被他拿走了,奇的是奉太子之命前来。这时朝中应该无人重视这些,太子殿下怎么会对此感兴趣。 拿着余下这本,苏锦绣心中总感觉有些事没理清楚,等到底下再无动静后苏锦绣将书往怀里一藏,快速离开了佛塔。 …… 回到禅房时冬罄为她准备的午食已经凉了,苏锦绣也无心吃,草草填过肚子后让清竹备了纸笔,将拿出塔的书抄了一份,一面抄一面看,心越惊。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沉重的念头。 她若不来,施正霖走这一趟后太子殿下应该早早就收齐了这三本书,以太子的为人和贤能,那时若知道塔坨人和驱兽族联合的危险,应该会及早告知外祖父,有所提防的话也不至于伤亡如此惨重。 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外祖父这一生保家卫国 ,未曾做出过逾越之事,没了他关北门就会乱,皇上信任外祖父,还没登基为皇的太子更没理由要宋家倒下。 倘若不是太子,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将这些消息瞒下去,又会是谁要置外祖父他们于死地? 苏锦绣原以为找到了这些可以给外祖父一些线索,让他和两位舅舅能够及早知晓有所准备,可似乎找的越深,她的疑惑就更多,外祖父他们素来在外,留在上都城的日子并不多,朝中也不该有树敌才是。 “小姐,适才有僧人前来告知,您可以去拜访恒问大师了。” “清竹,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明早下山。” 苏锦绣“啪”一声合上书,起身走出禅房朝着恒问大师所住的地方走去。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苏锦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想的都是宋家的事,想要赶快回上都城去。 后半夜实在是困的不行苏锦绣这才沉沉睡去,第二天在云山寺的早钟声中醒来,启程下山。 到了福泽寺后并没有租车的车夫,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遇见了一对昨日在福泽寺祈福留宿的夫妇,他们见苏锦绣一个小姑娘,还带着两个丫鬟,于是将她们捎到了云山镇。 这时接近傍晚,再赶路回上都城就要夜宿在路边,委实不安全,于是苏锦绣决定在镇上留一晚再回去。 第21章 021 每月的十五云山镇上都很热闹,平谷峰下许多村子的百姓会特地挑这天连赶一夜路到镇上赶早市,当地人称月圆节。 天才刚刚开始昏黄,路边就已经吊起来灯,苏锦绣站在客栈二楼的客房内看着窗外,下边的街上人渐渐多了,吊灯的两侧都是摊子,有些搭着简易的铺棚,有些直接铺了张布在地上,摆满了零碎玩样儿。 这与上都城中的集会没什么分别,左右是城里更热闹些,苏锦绣倒是更喜欢简单些的,早年刚去漠北的时候她十分的不习惯,关北门内一有集会她就会拉上四哥去逛,一来靠着这些念想上都城,二来,由百姓身上传递而来的安宁欢乐,能够安抚到自己。 清竹收拾好床榻过来,笑着建议:“小姐,我们陪您下去走走吧。” “对啊,外头这么热闹。”冬罄点点头跟着劝,“以往您也没来过这儿,今天正好赶上,可别闷在客栈里头。” 见她们卯足了劲儿要她开心,苏锦绣眉宇微展:“来都来了,那就下去逛逛。” 主仆三人走出客栈,天色比刚才又暗了些,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都朝着这条街的末端前去,冬罄点起脚好奇的望过去:“小姐,那儿好像人更多。” 跟随人群过去,摊贩的吆喝声汇入这热闹,前边还传来了鼓乐声。 清竹和冬罄护着苏锦绣在众人围着的地方挤出些位置来,中间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正跳着夸张的舞,每个人手里带着铜铃,拿着面鼓边跳边打,后头坐着几个人敲着乐。 他们的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看不清楚真容,往细了看,裙摆下赤着的脚上也戴着铜铃,跟随着手的动作,看似杂乱,却能和乐声交融在一块儿,奇妙的融合。 “小姐您看。”素日里最为稳重的清竹也被这欢乐的气氛带动,苏锦绣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那边还有五个孩子在跟着跳舞,穿着一样的服饰,不同的是他们脸上没有添妆,而是戴了面具,从那头正往这儿跳,一面还给围观的人塞面具。 苏锦绣手里也被塞了一只,几个孩子齐齐在她面前跳着,塞面具给她的孩子双手捧着不断示意她。 “你要我戴上?” 小孩点了点头,面具下的眼眸中透出的满是善意,苏锦绣笑了,将面具戴在脸上。 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清竹和冬罄都来不及阻拦,苏锦绣已经被他们给拥到了空地里,跟着那几个大人绕住了她,笑着簇拥她跟他 们一块儿跳舞。 难以拒绝他们的热情,苏锦绣提了提裙摆跟着学了起来,那边人群中又被这些孩子拉来了几个人,最初还扭扭捏捏不敢跳,后来也被带动了,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于是放开了跳。 忽然苏锦绣的后背被人撞了下,转头过去,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正低头拉衣袍,看他这幅紧张忙乱的样子,没看到他的脸苏锦绣也能感受到他的尴尬,极为生疏的舞步,不是踩了就是撞着。 大概是哪个推脱不开,被那几个孩子硬拉出来后又不好意思拒绝,这会儿只能无奈跟着。 “来。”苏锦绣把他往自己身旁拉了下,笑着示意舞步给他看,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不晓神色,慢了半拍跟她学了两步。 “对就是这样。”苏锦绣拉住一旁的孩子,示意他去拉住男子,被这么一凑,就算是不会跳也得跟着跳两步,看着他依旧是慢别人半拍的东西,苏锦绣笑出了声。 此时乐声变的更加欢畅,舞步也更快了,面具下的人脸色微变,一只手拉住了他,抬起头时那孩子和这姑娘已经把他带到了跳着舞的人群里,越渐强烈的节奏后,乐声戛然而止,随之这些带着铜铃的人边踱步边拍手散开,被拉进来跳舞的百姓忙退了回去。 几个孩子端着盘子问围观的人讨赏,大家看的尽心,给的也痛快。 已经回到清竹她们这儿的苏锦绣拿出一两银子放在了盘子内,抬手摘下面具,轻甩了下头发。 “谢谢姐姐。” 苏锦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真乖~” 这一幕落入到还在空地里的男子眼中,他看着她,久久未动。 苏锦绣很快注意到了这视线,抬头看去,不禁觉得好笑,别人都散了这人怎么还站在那儿,该不是吓傻了吧。 并未在意这些,苏锦绣礼貌的朝他颔首,带着清竹和冬罄离开了。 不知何时,男子身边出现了两个人,对他毕恭毕敬:“少主,原来您在这儿,夫人一直在找您。” 男子伸手摘下面具,轻轻握了下右手,似在回想刚才。 见男子不说话,这两个人又重复了一遍:“少主,夫人说外面不安全,让您快点回去。” 听此,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这双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沉,很快淹没下去,将面具捏在手中,转身离开。 …… 看着并不远的距离,跟 着人群过去,也花了不少时间才走上桥。 下了桥后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云山镇上的庙宇,初一十五要到庙里烧香拜菩萨,大部分的人潮都去向了那儿,桥上这里反而空阔了些。 苏锦绣走到桥顶后没有再继续往下,她的脚下是这座桥的最高点,堪比客栈三层,从这儿往下看,能够将云山镇尽收眼底。 刚才热热闹闹跳舞的地方如今已经被行人挤满,表演的人也走了,苏锦绣还想着这些人。 靠杂耍吃饭的人又很多才艺,其中不乏装扮成外族人跳舞表演,用新鲜感来吸引人赚钱,但这几个孩子的口音并不是大魏人,反倒是和住在关北门的那些外族人很相似。 大魏朝是有明令规定,山青门以内外族人想要进入需上报到州府后发放临时民簿后才可通行,而这民簿也不是通用的,这个州发放的只能在这个州内通行,想要去别的地方还得继续上报,越靠近上都越繁琐。 过程中还有被扣留审问的风险,除了经商货运外,杂耍表演的人极少会为了赚钱到这里来。 想到这儿苏锦绣摇了摇头,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几个孩子的口音而已,也许是为了扮相故意这么说的。 桥下不远处的船上忽然绽起了一抹光,往上窜在天空中绽放开来。 砰的一声,船上又冲上了一道光,烟火尚未落下的地方重新绽放了开来,如此接连四五道,半边天都衬亮了。 夜色怡人,苏锦绣趴在了桥栏上望着夜空,烟火过后许久才有繁星露出,如在墨画上撒下的晶莹。 苏锦绣看的专注,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施正霖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视线落在她微微莞起的嘴角,心跟着放平下来。 每回见到她,不是懊恼就是嗔怒,第一回这样安安静静。 “苏姑娘。” 苏锦绣神色一收,这声音熟悉到不需要看到人她就知道是谁,可这是幻听了吧,总不至于上哪儿都能遇到他。 “苏姑娘。” 再一声,苏锦绣有些磴怒,转过头去,赫然是他站在那儿,神色平宁的看着自己。 苏锦绣的下一个动作便是挪脚,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施正霖也跟着挪了步,苏锦绣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平寂下来,不躲了! 施正霖见她停了,微拱手,谦谦有礼道:“施某疑惑,有件事要向苏姑娘请教。” 要问佛塔的 事?苏锦绣眼神一转,客气道:“请说。” “施某冒昧,请问苏姑娘,我是否有得罪之处。” 若单单是茶楼那一次见面,施正霖也不会放在心上,可鼓楼那回她救他时的反应加深了他的疑惑,总觉得自己有得罪了这位姑娘的地方,却始终想不起来。 后来施正霖思来想去,莫不是他得罪过别人,因而如此。可他既没入官场,在书院内也不曾树敌,远不及会招来这么大的厌恶。 毫不知情下几次三番如此,时间久了,这便成了刺。 苏锦绣克制下心中的翻腾,脸上露出一抹不解,好笑道:“这话问的有趣,我与你素昧平生,并不知道你所说的得罪是什么意思。” 施正霖微怔,素昧平生。 很快缓了神色,施正霖诚恳道歉:“茶楼那一见苏姑娘像是认识我,我原以为这其中是有什么渊源,只是我忘了,如今看来是我冒昧了。” “施公子想多了。”捏着衣角的手微紧,苏锦绣平静道,“我只是认错了人。” “上次的事还没谢谢你,多有打扰,告辞。” “扯平了。” 苏锦绣说完后快他一步走下桥去,施正霖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扯平是指佛塔里他替她遮掩这一事。 真的只是他想太多了么。 施正霖走到她刚刚的位置,周遭似乎还留有淡淡的芬芳,既是认错了人,又为何见了他就躲? …… 第二天天未亮苏锦绣离开了云山镇启程回上都城,两天后回到苏家,没等她好好看从佛塔带回来的书,城中忽然传出了施家大公子途中遭遇山崩,生死未卜的消息。 第22章 022(捉虫) 在崧泽书院念书时就富有名声的施正霖,经历过秋闱夺得解元后更是受人关注,他出事的消息自然传的非常快。 官府和施家很快派了人去找,在狭窄的山谷中挖了整整一日才初见马车的零碎,后来又挖了大半日将人救了出来。 救出来的时候施家大公子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破败不说,满是伤痕,幸运的是这些都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消息传回来后人们便开始议论起这件事来,怎么这施家大少爷如此惨,这才多少日子,秋闱时才遭了绑架,伤还没好利索呢,这会儿又赶上了天灾。 此时的尚书府内,施夫人等在外屋,红着眼眶满是焦急。 扶着她的妈妈轻声安慰着,内屋那边门打开时她们又齐齐望过去,见大夫出来赶忙迎上,着急问:“何大夫,怎么样了?” “一些皮外伤,敷了药就好,就是手臂上的伤得多注意些,好之前不能再用劲了,否则会留疾。”何大夫随管事出去配药,施夫人没忍住,进屋看儿子时眼泪就已经莹在了眼中,等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儿子后,哗一下往下掉。 “你说你,伤没有好全就去什么云山,什么事能及过你的性命,上回的事都还没查清楚你就又出事了。”施夫人轻手往他手臂上摸了摸,见他皱眉,泣不成声,“你说你要有个好歹,娘可怎么活啊。” 施正霖轻咳了声:“娘,我没事。” 好好的声音也哑了,施夫人怎能不心疼:“没事没事,你和你爹一样,总说没事。” “只是些皮外伤,人无大碍就好。”施尚书走进屋子,见妻子哭成这样,也跟着皱了眉,“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伤成这样能叫好好的,上回要不是有人救了他,都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施夫人见父子俩一个脾气,气不打一处来,霍的站起来对着施尚书哭道,“别人当官要钱,你儿子还没当官呢就屡屡要命,那些石头若是砸在他身上,你现在哪里还能见他活着!” 见施夫人这般,施尚书头疼的很,直接将话转移了过去:“好了,这回的事是个意外,你不是让厨房备了吃的,叫人去拿来。” “除了朝廷之外你还知道什么,两天没吃东西哪能吃那些。”施夫人对丈夫颇没有好口气,看了眼儿子,忍着泪,“你歇会,娘去厨房给你熬粥。” 等施夫人出去后,父子俩的神色齐齐凝了下来,屋内安静。 他去云山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几时回来更是无人知晓,但这未免过于凑巧。 从云山回上都城的那条官道上好经过好几个峡谷,这些峡谷挖通后以往也有崩过,但都是因为雨水冲刷引起的,像这样入秋后多日不曾下雨,从未遇过山崩。 更何况马车经过的峡谷还是上宽下窄的。 当时过去的马车只有他们一辆,山崩后马车被砸的七零八落,车夫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幸运的是,当时在马车内的施正霖因为马匹受惊朝旁窜了一下,正好掖进了石凹中,头顶的石头和零碎的木板撞在一起,压到了随从没有压到他。 也就差了那一点,他的性命也许就丢在那峡谷里了。 “爹,这件事很快会传到皇上那儿,只是这一趟去云山……”施正霖堪堪有些血色的脸上满是严肃,是意外还是人为如今都还说不好,去云山一事更是不便说。 “你不必担心,此事我心中有数。”父子俩话不多,皆明白了意思,施尚书拍了拍他的肩,“我去一趟衙门,回来再说。” 施尚书离开后施正霖挪了下身子坐了起来,忖思片刻,开口喊守在外面的丫鬟进来:“蝉翘,备笔墨。” 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微懦着性子将笔墨取来:“少爷,夫人让您躺着休息,您现在不宜动。” “把匣子也取来。”施正霖让她把从马车上找到的木匣子放到床沿,示意她出去。 …… 三天后,苏锦绣收到了两本手抄的书。 尽管没有言明是谁送的,单看这字迹苏锦绣就知道是谁,当日佛塔内一共三本书,她带走了一本,还有两本被施正霖带走,他说奉太子之命去的云山,她就没指望还能拿到另外两本。 没想到他会手抄一份派人送过来。 “受了伤还写。”苏锦绣嘀咕了声,纸上的墨迹很新,字写的虽然端正落笔的劲道却没那么足,握笔的主人显然身子还是虚的。 这几天外面到处都在传施家大少爷遭山崩的事,她不想知道都难。只不过同样的事,之前他从云山回来没有出事,这回却出了意外。 “林牧的身手那么好,也会失策?”苏锦绣将他负伤的事甩到脑后,拿着两本书陷入了为难,那这好意她究竟是领还是不领。 很快苏锦绣就有了决定,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些,外祖父的事根本不能拖,现在有人送上门来她 不要,那她才是真的傻。 就当是救命之恩的谢礼了! 这么一想苏锦绣心里就畅快了许多,叫清竹备马车,她要马上去一趟宋家。 —————————————————————— 从宋府回来天已经黑了,苏锦绣还没回到如沁轩,在中途就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拦下,请她去了一趟荣园。 这时辰祖母应该歇下了才是,苏锦绣到荣园后却发现娘和刘莞儿都在,压下疑惑乖乖行礼后苏锦绣坐到宋氏身旁,苏老夫人破天荒没提苏锦绣回来晚这件事,而是和颜悦色的对她们道:“这些日子夜里总做梦,梦见在苏家老宅里,承南他爹站在院子里,可我怎么喊啊他都不答应我,追也追不上。” 刘莞儿心细,拉住苏老夫人的手给予安慰,苏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又道:“我知道,他这是不高兴,在世的时候也这样,生气的时候谁都不搭理,他啊,那是气我们活着的没念叨他,想叫我早点下去陪他了。” “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宋氏给苏锦绣使了个眼色,苏锦绣起身走到苏老夫人身旁挨坐着安慰:“祖父定是希望您长命百岁的,让您多享福,好好的。” “他那小气的心思我还能不了解,可要是让我去陪他啊,我也不放心不下。”苏老夫人叹了口气,揽住苏锦绣,“你祖父那人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趁着大佛寺天祭,你们陪我去一趟,添些功德,让他痛快些,也好保佑我们苏家。” 宋氏进门的第三年苏老爷过世了,对于苏老夫人所说的“小气”她略有体会,如今苏老夫人睡不好想去大佛寺她自然是愿意陪着去,不过女儿就算了:“娘,我陪您去大佛寺,蓁蓁她还是留在家里的好,训堂那儿可不能缺课这么长时间。” “明年本就不必再去,缺课又如何。”苏老夫人握住苏锦绣的手,对宋氏的话有些不悦,“蓁蓁这焦躁的性子也该改改,去大佛寺修修性也好,毛毛躁躁的将来如何说亲。” 苏锦绣朝刘莞儿看了眼,嘴角一咧,答应的十分痛快:“好啊,刘姨正好没去过大佛寺,有她作伴我也能呆的住,要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 “你看看你这性子,去寺里还说待不住,莞儿来咱们家做客,哪能叫她陪着一块儿去。”苏老夫人轻拧了下她的胳膊笑骂,“你就是上哪儿都得拉着人一起是不是,真得好好磨磨这性子。” “行吧。”苏锦绣嘟着嘴一 脸的不情愿,“那我去写信给爹,让他留在邺池等我们从大佛寺回来再回上都城,要不然他回来我们都不在也不妥,毕竟家中只有刘姨,叫人说了闲话可不好。” 握着苏锦绣的手一紧,这话始料未及,苏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没能挂住。 连着刘莞儿的神色都有些尴尬,可苏锦绣这番话没错啊,她一脸无辜看着苏老夫人,有些事儿经不起说,孤男寡女的留在一个府邸里,难道传出去不怕损了刘莞儿的清誉? 这样的安静让宋氏觉得奇怪,女儿的担心并没有错,娘应该觉得在理才是,怎么这反应像是被说破了的难堪。 “胡说什么,你和莞儿的年级都没差几岁,谁会说这种闲话。”苏老夫人压着气呵斥,“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苏锦绣情绪一黯,已经点的够清楚了,非要全点破? “祖母,咱们心里明镜,可抵不过别人胡传,爹才刚刚接了邺池的工程,这样的事在底下传传也就罢了,一旦传到同僚耳朵里,爹这位子可还保得住?”邺池的工程多少人争破头在抢,一样的职务为什么爹能拿到手,一来是因为祖父,二来是恰逢那关口她救了施正霖,皇上有意也罢,施尚书从中帮了一手也罢,那都是别人眼中的刺,只要能把人拉下来,什么样的消息不是把柄? “再者,刘姨一个未出嫁的人,若是受这种流言蜚语的影响,就算是无中生有的,也会影响她将来的亲事。”苏锦绣眼神一厉,“这样的事,哪里容许给别人造谣的机会。” 苏锦绣坐在那儿,眼底透露出来的凌厉像极了喝令指挥时的模样,苏老夫人没有注意,宋氏却看得分明。 功夫再好,身在府中能够经历的事情只有这些,女儿此时的样子却像极了父亲和下属说话时的样子。 第23章 023 苏锦绣说完后屋子内一片安静,苏老夫人僵着面色,胸口直起伏。 孙女的话是在说她拎不清,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要莞儿留在苏府竟成了儿子仕途上的阻碍! 这时苏老夫人满脑子都是孙女顶撞她的恼火,却没意识到自己是因为被说中了心思才如此,僵着神色呵斥:“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爹的公务上的事又岂是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能影响,难不成莞儿在苏府里,你爹回不了家了!” “祖母,我不过是想让爹晚些日子回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您这么大动肝火又是何必。”苏锦绣认认真真的看着苏老夫人,眸低灼灼,“莫非祖母还另有打算?” “住口!” “蓁蓁!” 宋氏忙上前扶住苏老夫人,沉着脸呵斥:“不得无礼!快向你祖母赔不是!” “好好好,我们苏家倒是出了你这么个孝顺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苏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怒极反笑,推开宋氏气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宋氏朝苏锦绣瞪了眼:“蓁蓁,还不快向你祖母道歉!” “她哪里知道错,你看看她这样子。”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开始翻苏锦绣以往的旧账,“成天就知道在外面晃,逃课打架有什么是她不会的,现在更不得,连规矩都扔了,她哪里还当我是祖母!” 到底是苏锦绣真的没规矩,还是她的某些话触怒到了她,唯有苏老夫人自己心里清楚。 “娘,这件事是蓁蓁的不对,我一定好好说……” “你也不用说,这一唱一和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她那脾气到底是谁养出来的!”苏老夫人心里的气始终下不去,听儿媳妇这么说更是冒火,这么多年了,哪一回有事她不是这么糊弄,“你们真当我老糊涂不成!” “孙儿惹祖母生气,是孙儿的错,祖母不必迁怒于娘,我跪佛堂去就是了。”一直没吭声的苏锦绣忽然道,不卑不吭的样子,倒像是为了应付苏老夫人才赔的不是。 苏老夫人寒着神色冷哼:“不知悔改,好,好!那就在佛堂里好好反省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老夫人。”刘莞儿看事态演变的这么严重,心中过意不去,更是有一股恼羞在作祟,“你们都去大佛寺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不如我陪你一道去,也好给爹和娘他们祈福求平安。” “你留在这儿等我们回来。”苏老夫人 拉住刘莞儿的手捏了下,总算是还没气昏头忘了正事,只是这顶上头的怒意还没熄下去,脸色依旧不甚好看,“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说苏家的闲话。” 刘莞儿面露难色,还想说什么,被苏老夫人用力一捏,垂下眸去。 正转身过去的苏锦绣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嘴角一勾轻嗤了声,还不肯放弃。 苏老夫人见她还耿着脾气不肯认错,直接下令:“何妈,派人看紧佛堂,谁都不许给她送吃的!” …… 从小到大,苏锦绣就是佛堂里的常客,铁打的膝盖流水的蒲团,跪烂一个是一个。 宋氏到佛堂时苏锦绣正睡眼惺忪的在那儿装跪,哭笑不得。 “你啊!”宋氏抬手戳了下她的额头,故意亮声斥责她,“你看看你这成何体统,没个正形,还敢与你祖母顶嘴,我是怎么教你的,谁教你能对长辈这么无礼的,等你爹回来谁都护不住你!” 原本是指着苏锦绣配合下认个错,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也算是间接赔不是,可偏生女儿倔的很。于是宋氏朝如墨使了个眼色,如墨退出了屋将门关上,笑眯眯的往两个婆子手里塞了一吊钱:“夜里天冷,关上门才不会着凉。” “如墨姑娘,你这不是叫我们为难么。”收了银子,脸色自然是好看不少,可她们奉的是老夫人的命令,把门关了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万一夫人给大小姐送吃的,她们岂不是疏于值守。 “怎么会让你们为难呢,我随夫人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如墨朝那门努了努嘴压低声道,“夫人和小姐说话,咱们做下人的也不便听,只要是没有违背老夫人的意思就好,再多的,咱们也是两头难啊。” “如墨姑娘说的是,咱们办事也难。”如墨的话说出了她们的心声,跟着连连点头称是,左右都是主子,谁都惹不起。 屋内,门关上后苏锦绣个人松垮了下来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单手托腮望着宋氏,一面还打哈欠:“娘,祖母没有难为你吧。” 宋氏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抚了下她的头:“你把你祖母气成那样。” “我是她亲孙女,她再气我也是爹的女儿,拿我没办法。”苏锦绣往她身上一靠,颇不乐意,“我就是见不得她总是拿这些事迁怒于你,爹要是在的话也不会任由她这么说的,您也不必事事都让着她。” “你是她孙女没有错,她还是生养你爹的人。”宋氏也不是软 柿子,但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从没有和苏老夫人起过正面冲突,就是因为那是她丈夫的母亲,“你爹他孝顺,若是我们天天吵,他夹在中间才最为难,再者你祖母好面子,不会当众刁难人,我让一步,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岂不挺好,如若不然,你想这家会闹成什么样子。” “那是因为爹向着您。”苏锦绣嘻嘻一笑,“祖母说什么爹都会护着您。” 宋氏捏了捏她的鼻子跟着笑了:“也没错,他要是不向着我,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他。” 苏锦绣心一动,加把劲儿道:“今天的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爹如今的差事得来的不容易,哪经得起别人揪错。” “老夫人今天这反应,的确奇怪了些。”宋氏之后离开荣园也想不明白,老夫人一向最重视老爷的仕途,怎么会对蓁蓁的话如此动怒。 见有了苗头,苏锦绣决定打铁趁热,端坐了身子望着宋氏神情严肃道:“娘,祖母不是因为我提到爹的差事生气,而是气我要给爹写信让他在我们去大佛寺的期间不要回家,搅合了她的安排。” “她的安排?”宋氏愣了愣,很快从女儿在荣园说的话里找到了线索,这时脸色才变,“你是说……” “我知道娘不信,最初我也不信,可娘您想想看,十五六的年纪,本该呆在家中等人上门来说亲,她却随祖母来上都城,一住就没了期限,真要来见识见识,别说是上都城,瞿州都可以走遍了。” “你祖母带她来上都城的事我与你爹说起过,刘家在黔城的生意做的挺好,算得上是大户了,再看刘莞儿的品貌,我与你爹都觉得老夫人是想在上都城里给她谋一个好亲事。”再联想女儿所说的,宋氏总觉得不可能,“我看她也是颇有心气儿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上辈子她可是熬了整整两年啊,论沉得住气,苏锦绣都佩服她。 “她若不愿意,又怎么会配合祖母,上回去严华寺,若非我在,您陪着祖母去了寺里,爹不就得陪着她去西市。”苏锦绣添油加醋道,“您知道那天有多少人么,经过书局外的时候几乎是跟着人挤过去的,她若是不愿意,岂会不知这样情况下容易损了女儿家的清誉。” 苏锦绣把这些细枝末节统统掏出来说了遍,宋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有些事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压根没往那方面去想,好好的一个姑娘,清清白白家世又不差,怎么会愿意给人做小,再者,苏家又不是什么侯门 王府,老爷一个区区中奉大夫,哪里值得她这么做。 可一旦往那处去想,宋氏还真瞧出了些不一样,只不过女儿一个丫头片子又是如何发现的:“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祖母一直以来都想让爹纳小,虽然这几年不提了,但念头没断过,她就想让爹有儿子继承苏家的香火。”打苏锦绣记事以来就知道祖母想抱孙子,她三四岁的时候还常抱着她念叨说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这些年来她也没少想法子让爹纳妾,为的还是抱孙子。 “祖母带她回来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偷偷派人查了刘家,这刘家,除了刘莞儿之外还有五个兄弟,刘夫人出了名的能生儿子,娶进门的儿媳妇第一胎就是双生子。” 在苏老夫人眼里,刘莞儿给她的感觉就是包生儿子,要不然哪能耐着性子熬上好两年都不露声色。 要不是她屡屡下手破坏祖母的安排,祖母今日也不会动怒。 这样的心思宋氏是无法理解,但凡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愿意去给人做小,能好好嫁人当主母的,何必伏低做小去伺候人,没身份上不了台面,生的孩子在家中都低人一等。 低下头瞧见女儿满脸都是关切,宋氏又觉得愧疚,她和相公两个人都没想到这茬,倒是让蓁蓁一直担心,再想上回去严华寺这丫头一副积极的样子,宋氏心疼不已:“你还没嫁人呢,当父母的哪能让你替我们操心。” “只要您和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苏锦绣钻到宋氏怀里,孩子气嘟囔,“谁来了都不能拆散你们。” 宋氏眼睛微润,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爹可是我当年拿绳子绑来的人,哪里是谁想拆就拆的散的。” 苏锦绣一愣,顿时起了意,忙要起来追问,却被宋氏抱着没能动弹,苏锦绣闷哼:“娘,您不肯说我就去问舅舅。” “没规矩,我和你爹的事是你一个孩子能随便问的。”宋氏笑骂,“老实在这儿跪着,等你祖母气消了就去赔不是,往后不可再顶撞你祖母,千佛寺那儿你就不必去了,至于刘莞儿的事,我与你爹自有分寸。” 为人子女,爹和娘都有他们的难处,苏锦绣也没想着让爹娘和祖母撕破脸皮,只要心中有了堤防,祖母再想做些什么就都成不了事。 为今之计么,该想想怎么让刘莞儿离开苏府。 第24章 024 两天后苏老夫人带着宋氏启程去大佛寺,还在佛堂内思过的苏锦绣顺理成章的解了禁。 苏老夫人断然不会承认自己带刘莞儿来苏家是另有图谋,苏锦绣口中担忧的也只是父亲的仕途,祖孙俩明面儿讲的是礼数和规矩,苏锦绣按着宋氏吩咐的认了错,尽管苏老夫人仍旧在气头上,可也拿她没法子,绝了要带她一起去大佛寺的念头,把她留在了家里。 临行前关照了好些,苏锦绣都默默点头应了,老实不过一日,也就第二天,苏锦绣拿着帖子邀请刘莞儿一起去参加邱家小姐举办的花茶宴。 湘菲院中刘莞儿烹了花茶,听苏锦绣提起花茶宴略有些心动,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岂不尴尬,于是她迟疑道:“邀请的是你,我与她们都不认识,不太好吧。” 苏锦绣握住她递过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有什么,你一个人呆家里也无趣,跟我一道过去走走也好。” “在黔城时我也不常出门,习惯了也不会觉得无趣。”刘莞儿往茶壶里添了一包料,热水沸腾下香气悠然四溢。 “你不是喜欢花茶,这回赶巧,来上都城不出去走走岂不白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黔城,趁此机会认识些人也好。”苏锦绣觉得嘴里寡淡的很,捡起一颗枣子送入口中,含糊着添了句,“过几日东市那儿有诗班,是尊庆王府的世子办的,年轻人都爱去,到时我带你去逛逛。” “诗班?” “对啊,就是一群书生在那儿斗诗。”苏锦绣说的时候眉飞色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这些多么感兴趣,“去西市那一回我们不是在书局外看到许多人围着几个年轻人,那其中的南药就是诗班的连届魁首,至今没人赢过他。” “听你提起过。”刘莞儿往几个杯子内添着茶,见苏锦绣还往嘴里吃着枣,忍俊不禁,“吃的这么甜,哪里还尝的出花茶的香。” “太淡了。”苏锦绣嘟囔着将枣子放下,“你对花茶这么有研究,邱家的花茶宴再适合你不过了。” 刘莞儿提着茶壶的手一顿,垂眸倒茶之际眉宇轻轻扬起,似是无奈于苏锦绣的热情,笑着答应:“那好,我与你一道去。” …… 第二天一早她们出发前去邱府。 邱家和苏家的关系不错,邱大人与苏承南一同在工部任职,官品还要高苏承南一些,平日里邱夫人和宋氏走动的较为密切,苏锦绣和邱家两位小姐说不上熟,也算认 识。 上都城中的小姐公子哥儿喜欢聚在一块儿举办各种活动,苏锦绣却不太爱参加,以往这样的帖子送到家里来苏锦绣都当看不见,这回她应了帖,邱家大小姐还挺高兴,早早在邱家前院迎人。 马车上下来时,刘莞儿看到邱家的门邸时微怔了怔,在她前面下来的苏锦绣笑着解释:“邱夫人喜欢出挑的颜色。” 抬头看去,这邱家大门最惹眼的就是门楣上的雕塑,何止是出挑,简直是五彩斑斓。 如此大胆的用色,除了令人觉得惊讶外倒也不显得很突兀,刘莞儿以往没见过谁家的大门弄成这样,轻笑道:“也挺好看的。” 跟着苏锦绣进了邱家大门,再看到大门内的萧墙时也就不觉得惊讶了,石壁上刻着鱼戏水,粗摸就有五六个颜色,格外生动。 绕过了萧墙苏锦绣见到了邱家两位小姐,和苏锦绣一般年纪的邱家二小姐邱晚歆亲昵的很,上前就挽住了苏锦绣的胳膊,笑着对邱家大小姐邱晚滢说道:“我说这回她肯来吧,准备着也没错。” “小孩子似的。”邱晚滢笑着拍了下她,转头看苏锦绣身旁的刘莞儿,见她品貌端庄,气质不俗,微微颔首问,“这位是?” 苏锦绣借机从邱晚歆这儿逃出来,拉住刘莞儿介绍:“这是我本家表姐,来我家住一阵子。” “哪里来的本家表姐长的这么好看。”邱晚歆嘴巴甜的很,转眼就挽上了刘莞儿,也不忌生,抬手轻轻摸了摸刘莞儿的袖子,不吝夸奖,“这料子好,在哪儿买的,我也去做一件。” 这件出门时千挑万选出来的振袖长裙果不其然吸引了别人注意,刘莞儿抿嘴微笑:“在黔城的时候派人做的,你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料子。” “黔城啊,那可离这儿有些远。”邱晚歆微翘起嘴,不着痕迹的收了手,笑嘻嘻黏回到邱晚滢身旁撒娇,“本家姐姐穿的好看,改日我也派人去挑些回来。” “你啊。”邱晚滢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朝苏锦绣看了眼,见她对此没有反应,笑着吩咐丫鬟带她们去花园,“先让人带你们过去,等会儿再聊。” 苏锦绣点点头,带着刘莞儿随丫鬟去了花园。 这厢前院里,邱晚滢见她们走了,敛下笑意将邱晚歆的手拨开轻斥:“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能这么无理。” “听她说本家表姐,我还以为是宋家人。”邱晚歆懒懒的将手放到背后,嗤了声不屑道,“哪 晓得是黔城那种小地方。”官儿都高不到哪里去,更别说世家大族了。 邱晚滢摇了摇头:“你这样是在瞧不起人,太无礼了,她们都是客人。” 邱晚歆不以为然:“姐姐请苏家小姐过来不也是为了宋家四少爷,她又不懂花茶。” “你。” 邱晚滢说不过她,正好又有客人来了,见是林家小姐,邱晚歆快一步走了上去,拉住的林家小姐的手说的欢快:“林姐姐你总算来了,可想死我了!” …… 去花园的沿途,苏锦绣和刘莞儿提了些关于今天受邀来参加花茶会的小姐们,这些人刘莞儿都不认识,于是暗暗记下。 进了园子后迎面就看到了从亭子里下来的周家三小姐,苏锦绣伸手拉住刘莞儿,从容不迫站在原地,一脸促狭看着过来的人。 走到她们面前,周采薇轻哼:“你来做什么呢,你又不懂这些。” 苏锦绣笑看着她:“你都在这儿,我为何不能。” “笑话。”周采薇撩着眼神扫过刘莞儿,鼻息下轻轻一哼,摆足了鄙夷后转过身带着两个丫鬟朝里走去。 刘莞儿愣了愣:“她这是……” “你是我带来的,就一并看不顺眼了。”苏锦绣耸了耸肩,“小的时候外祖父带我去周家,我看她跟着师傅在学拳,一时兴起就跟她比划了两下。” “你打赢了她?” “我就打了几下,她没接住,躲避的时候掉小池子里了。” “……那当时你多大?” “七岁啊。”苏锦绣也十分的无奈,“她还长我两岁呢,我哪知道她这么没用,她曾祖父在世的时候可是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 一样是武将家里出来的孩子,苏锦绣自然手痒想比划比划,她哪儿晓得周采薇学的功夫只是拿来秀的,她都还没过上瘾呢,人就掉池塘里去了。 “……”刘莞儿语噎,难怪这周家小姐看到她就满是敌意,掉池塘是小,丢脸才是大事。 走到花园内后人多了,周采薇顾着和别人聊天没理睬这儿,苏锦绣则是让孙玉雎给缠住了。 去了一趟云山有几日不见,孙玉雎念想的很,见了苏锦绣后拉着说了许多训堂内的事,半响才注意到一旁的刘莞儿,得知是苏锦绣的表姐,爱屋及乌跟着亲近了几分。 趁此机会,刘莞儿将昨日准备下的绣囊 送给孙玉雎:“跟着锦绣过来也没准备什么,这是我做的绣囊,送给你。” 刘莞儿的绣活做的是真好,几朵花堇让她绣的活灵活现,孙玉雎拿到手后就喜欢的很,又藏不住高兴,见了谁就分享。 不一会儿,在场的人都知道了孙玉雎手中的漂亮绣囊是刘莞儿送的,纷纷前来讨教。 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会缺这点银子去买绣囊,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刘莞儿做的稀罕,拳头大的绣囊里添的不是大家常见的香料,而是用各种晒干的花配比而成的香囊,不一样的比例气味又不同,孙玉雎手中的这个香气清怡自然,闻着就讨人喜欢。 苏锦绣昨天提出要带她来邱家参加花茶宴,一天的功夫她也就做了三个绣囊出来,最后连她身上戴着的那个也送了人,后来才到的邱家两姐妹只剩下了听的份。 邱晚歆拿着孙玉雎的那绣囊爱不释手,想着问孙玉雎讨,后者忙抢了回去不肯,于是邱晚歆黏到了刘莞儿身旁撒娇:“好姐姐,我也想要。” 有人起哄:“那就多做几个。” “哎哎,差不多得了,喜欢的自己绣去。”苏锦绣笑着阻止她们,“绣一个得话多少功夫,你们想累坏我表姐不成。” 拉不下脸开口讨的周采薇不客气的在后面揭老底:“苏锦绣,你会绣么,还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我不会啊,所以更得护着我表姐,怎么着要绣也得我先是不是。” 邱晚滢走过来拉住刘莞儿,一并揶揄了苏锦绣:“听锦绣说你对花茶颇有研究,她不懂没关系,今儿带你过来是她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谁也没有恶意,纯粹的逗说几句。 而这突如其来的欢迎让刘莞儿有些受宠若惊,听着这些赞美,刘莞儿的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第25章 025 前院这儿,刚回来的邱家大少爷邱显荣带着两个朋友朝里走去,经过花园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便在门口停了下朝里看去。 花园内的气氛很不错,在刘莞儿露了一手后,邱晚滢对她斟茶的手法十分的佩服:“我学了许久还不及你几分。” “我在家中闲来无事,就只会这些了。”刘莞儿谦逊着,也不吝啬自己钻研出来的方法,十分大方的教给邱晚滢,“你看这样,手托着这儿轻轻一掂,对,往上提……就这样。” 浅色罗裙外裹着水芙色纱带,曼在腰系,底下着了件紫罗兰色的收腰振袖的长裙,裙摆拖拽在地,托着身姿更加曼妙。 垂眸间,眼角微含着笑意,存着一双灵珠,清澈如溪水,托着茶盏的一双柔荑纤长白皙,衣袖处绣着的淡雅如兰更是衬出如削葱的十指,粉嫩的嘴唇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这一幕落在来人眼中,如画一般,格外的吸引人。 “你来试试。”刘莞儿将茶壶交给邱晚滢,抬头时撞进了一双澄亮耀眼的黑眸中,噙着笑意,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 “大哥,你回来啦!” 很快耳畔传来了邱晚歆的声音,刘莞儿倏地低下头去,耳根子微微发烫,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嗯,回来了,你们在煮茶?”邱显荣从容将视线收回,礼貌的朝她们点了点头,瞧见桌子上摆开的一些茶具,伸手就近拿起刘莞儿刚刚倒的一杯,抿了一口,如实评道,“香气不错,就是淡了些。” 邱晚滢笑了:“花茶就是这样,大哥你和父亲都喝不惯。”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客人。” 打过招呼后邱显荣离开了花园,邱晚滢吩咐丫鬟将备好的点心端上来,招呼大家品尝,自己则是朝苏锦绣走去。 见她百无聊赖坐在那儿,邱晚滢示意丫鬟将点心送到这儿来,轻轻搭了下苏锦绣的肩膀调侃:“你今日是来我家犯困的?” “我本就不擅长这些。”苏锦绣抬头看去,见大家都围着刘莞儿讨教,不由笑了,“不过我总算是带对了人。” 邱晚滢对刘莞儿颇有好感:“刘姑娘为人和善,是个好相处的。” 夸完了这句后两个人之间短暂的停了一会儿,苏锦绣见她似是有话要说,猜到了些,却也没说破,端着杯子小口抿着茶。 “锦绣……” 邱晚滢轻轻喊了她一声,苏锦 绣心底一叹,来了。 面儿上却得是一无所知的样子:“怎么了?” “过些日子大哥要办会酒宴,宋家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但不知怎么,宋四少爷一直没有回帖。”话语顿了顿,邱晚滢鼓了些勇气,红着脸问,“你能不能去问问,看他是否有空。” 宋司杰啊宋司杰,你人都不在上都城里,还能招惹是非。 “不巧,四哥他最近不在,去了东皋。”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跟着二哥一起去的,何时回来我也不清楚,怕是要错过会酒宴了,至于这帖子,四哥不在,宋家也不好回。” 见邱晚滢眼底藏不住的失望,苏锦绣心中念叨着‘作孽’,避开了她的视线佯装看煮茶的地方。 “锦绣,等他回来,你告诉我一声好不好。”邱晚滢还是不肯放弃,拉住苏锦绣的手软软恳求。 为情所困多遭人疼啊,同为姑娘,邱家大小姐又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谁看着忍心呢。可不是她苏锦绣没有同情心,而是四哥的过往情史实在太多,上辈子她就同情了那么一回,险些没把自己搭进去,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动摇了。 “我也有许多日子没见到他了,他去东皋的事还是从我大哥那儿听说的,他回来的消息说不定我还没你知道的早。” 握着苏锦绣的手一僵,邱晚滢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是在婉拒她了。 刚才那番话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如今再要请求,女儿家矜持,邱晚滢也羞于再开口。 “险些忘了,我做了些酥酪奶糕,拿来给你尝尝吧。”不等苏锦绣应答,邱晚滢找了台阶,起身后匆匆走开。 过了会儿丫鬟端来了一叠酥酪奶糕,可却没再见到邱晚滢的身影,苏锦绣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她得好好过滤一下送到苏家来的帖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可不想再替四哥做坏人了。 …… 到了下午,花茶会结束了,邱晚滢备了些伴手礼送给她们,一一将人送出府去。 离开邱府上马车后刘莞儿才舒了一口气,半日的功夫险些没把她累坏,一个一个教过来着实费神。 苏锦绣看了全程,自然知道她享受其中,换做是别人,这样的夸奖也是十分受用的:“这花茶宴如何?” “和我原来想的不太一样,她们都挺好相处的。”刘莞儿说完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闪有些愧疚 ,“我陪你来的,反倒是把你冷落了。” 苏锦绣往后一靠,捡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马车上,不在意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在苏家相处了一阵子,刘莞儿也清楚苏锦绣喜欢什么,转身之际看到邱家小姐送的伴手礼,这才想起刚才在邱家时林小姐的邀约:“锦绣,适才林家小姐邀请我们去她家小聚。” 已经迷上眼睛的苏锦绣缓缓嗯了声:“是不是林二小姐?” “是,她说下月初六请了几个朋友小聚,邀请我们一块去。” “你想去?” “我还没答应,她们都是你的朋友,我即便是去也是与你一起。” 闭着眼看不清她什么表情,苏锦绣却将她的语气听得很清楚,三分犹豫七分心动,林二小姐的邀约她是想去的。 林家和苏家不同,尽管林家现在两辈人中没出过什么大官,但底蕴犹在,邱家二小姐见到林二小姐都是巴着捧着的,她亲自开口邀请她们过去小聚,苏锦绣若不去,倒显得她高傲。 只不过平日里不打交道,今天在邱家她和林二小姐交流都没超过三句话,这就邀请她们去参加小聚了,苏锦绣可应不了。 “她说的小聚与邱家小姐今日办的花茶会有所不同,邀的都是最好的朋友。”苏锦绣睁开眼看着刘莞儿,话说的十分明了,“我和林二小姐并不熟。” 刘莞儿看她兴趣缺缺,将心底那鼓动压了下去,很快调整了情绪笑道,“这样啊,所幸我还没答应,要不然可就让你为难了。” 苏锦绣轻嗯了声,侧身眯上眼休憩。 刘莞儿抬手撩起马车的小帘朝外面看去,傍晚鼓楼下沿街的热闹传入耳中。 宽阔的路上时不时有马车来去,沿街来来往往走着许多闲逛的人,三步一酒楼,四步一茶坊,相间在闹市区里绣坊首饰铺更是数不清,铺子内络绎不绝进出着客人,里面每天都有新货。 这样的热闹上都城里天天都在上演,而对于黔城来说,赶集的日子也许都不及这里。 望向远处,太平楼顶独树一帜的设计落入刘莞儿的眼底,她的心里有个念头在不断的膨胀,染到眼中,成了向往。 这就是上都城的生活。 …… 傍晚回到苏府,苏锦绣回了如沁轩,进门后直接躺在了卧榻上。 清竹替她脱了鞋,心疼自家小姐,昨天看 书到深夜,今早又赶着出门,再这样下去眼眶都熬黑了:“小姐不如和老爷夫人说,送表姑娘回黔城去。” “怎么说?” 清竹想了想:“表姑娘在府里住了有一阵子,再往下住可就拖大年纪了。” 苏锦绣翻个身闷闷道:“爹公务繁忙,娘又不称祖母的心,刘莞儿知冷知热能哄的祖母高兴,好不容易有个贴心的陪着她老人家,她自己又愿意,爹和娘又怎么好开这个口。” “可老夫人为的不是这个。” “清竹我问你,你觉得表姑娘为人如何?” “表姑娘为人和善好相处,出手又大方。”清竹一连列举了苏府中这些丫鬟们对表姑娘的评价,没有一个说她不好,说到最后,连清竹自己都觉得就这么把人送回黔城,没道理。 苏锦绣嗯了声不予置否,若是能干脆的把人送回黔城去,她哪里还用得着费这些心思,祖母就是把事儿做的再明显,在爹娘面前也不会承认半个字,可要是刘莞儿自己不想留在苏家,祖母也没辙。 “如此一来,小姐您岂不是要常带她出去。”正午的时候夏至才来过如沁轩,虽没有明说,可言词间就是那意思,大小姐阳奉阴违,老夫人出门没多久就带表姑娘出门,等老夫人回来少不了要挨训。 “很快不用了。” 苏锦绣盘腿坐了起来,想着刘莞儿那些变化,兴许都不用那么久。 …… 正计划着,很快下一个休沐来临,东市内醉霄楼外,热热闹闹的举办着尊庆王府世子主持的诗班。 第26章 026 说是主持,出了银子后有大把跑腿的人,尊庆王府的陈小世子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看台上听他们斗诗。 上都城中多权贵,权贵中诸多优秀子弟,比如说漯河王府的小世子,再比如宝相侯府的几位公子,而这位陈小世子则是奇人一个。 尊庆王妃家世显赫,为人也颇有手段,却也经不住尊庆王风流,在王妃进门前就已经有了两个庶子。王妃在堪比皇室腥风血雨的尊庆王府内顺利生下陈世子,因着嫡出的身份让儿子占了世子之位,狠狠压了那些个宠妾一筹。 而尊庆王府的这两位庶出少爷也都很优秀,如此情形下,按理说陈小世子应该倍感危机,这世子之位坐的也没有人家季璟琛来的稳妥,可他倒好,留着陈王妃在王府里为他‘厮杀’,他却在这儿悠哉悠哉听别人斗诗,好不惬意。 爱好别具一格的陈小世子特别尊敬文采好的人,诗班中给予的奖励也很丰厚,这其中还险些闹出‘绯闻’,追着连届魁首南药一直追到了曲蟮,就为了让他在诗集上签个名。 “这些还不是最奇特的。”苏锦绣看着台上那个听诗听到陶醉的少年郎,嘴角微抽。 见她说了一半不说了,刘莞儿好奇的很:“最奇特的是什么?” “最奇特的啊,他听了这么多,自己却做不出诗来。”苏锦绣深以为他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是能在书堂里听课听到睡着的人,这陈小世子还比她厉害一点,如此钟爱诗词歌赋,他还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听听过没往心里去,当真是人才。 刘莞儿微张了张嘴,不掩眼底的讶异,苏锦绣笑了:“是吧,我还觉得他能把世子之位坐到现在,大概是老天保佑的。” 前边忽然传来一阵哄笑,不知哪位公子上了台,接不上诗后站在那儿,让他下台又不肯下,年纪轻轻的,脸孔快憋成了猪肝色,把看台上的陈小世子也给逗乐了,吩咐人过去把人带下来,似是要见他。 前有季璟琛作比较,这样的世子形象多少毁了刘莞儿心中的想象,她朝看台其他地方看去,视线在陈小世子下方那儿停了下来,怔了怔,那不是邱家大少爷么。 而邱显荣正交谈着的男子,似乎看着也有些眼熟。 “锦绣,你看那是谁。” 苏锦绣从台上收回视线,朝刘莞儿示意的地方看去,不太在意道:“邱家大少爷啊,前几日在邱府见过面的你忘了?” “不是,我说的是他身边那位。” 刘莞儿摇了摇头,指着邱显荣左侧的男子,回想了下似乎也是在邱家看到过他,“好像是那天与邱家大少爷一起的人。” 邱显荣进花园和她们打招呼的时候两个客人站在花园门口没有进来,刘莞儿也只是远远看了眼,有些印象,也不太能肯定。 经她强调苏锦绣才仔细看邱显荣身旁的人,这一看,苏锦绣便起了些玩味儿:“他啊,算得上是上都城里有权人中的最有钱。” 刘莞儿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半响才体会出:“是皇商?” “对了一半,宁家靠着皇商发家,后代子孙走了仕途。” “可大魏的律法规定,商人和子孙后代都不允许为官。” “谁说他们是商人。”苏锦绣轻哼了声,“宁家可是大地主。”这其中就牵扯到说不清的一些东西了,就如苏家,祖父是生意人,苏家祖辈中却是出过官的,所以父亲才能走仕途,但刘家这种世代为商的就不行。 苏承南走了仕途之后,苏家老宅的家业仍旧操持着,该赚钱的赚钱,该扩充的扩充,也不会将那些扔下。好比上都城中的这些权贵,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要真靠着那点俸禄过活,怕是每天只能租轿子去早朝了。 “此人名叫宁延,听闻是从小跟着宁家老太爷学做生意的,到了年纪入了学堂,如今在户部当差。”宁延在上都城里小有名气,模样俊朗不说,有钱,有权,出手阔绰,苏锦绣见过他几回,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 “那他当真算是年轻有为了。”刘莞儿朝那儿多看了两眼,按捺着的眼神下微微闪烁。 “算是吧。”苏锦绣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淡淡添了句,“他和我大哥差不多年纪,不过早已经娶妻生子,还纳了几房美妾。” 刘莞儿对她所说的‘娶妻生子’没有多大的反应,反而添出了些赏识:“我大哥也是从小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可要他捧书看可就头疼了,更别提考科举,术业有专攻,像宁少爷这样着实令人佩服。” “……是吧。” 苏锦绣听她这么夸,总觉得她们看的不是一个人,家世条件这么好,比别人成功不是自然的事么,出生就有了别人几辈子都攒不到的东西,若还打烂了这手牌,那才是瞎。 在苏锦绣的心里能够让她佩服的,除了外祖父,就是施正霖那样的官。 也许是看的次数太频繁了,坐在那边的宁延朝着苏锦绣她们这儿看过来,碰 巧几双眼睛撞着了一处,宁延的视线只在苏锦绣这个毛丫头身上顿了那么两秒就挪到了刘莞儿身上,眼底波澜未起,嘴角却扬起了些笑意,十分有礼貌的颔首示意了下。 刘莞儿轻揪着手里的帕子,神情从容的很,大方朝宁延回礼,微微颔首过后,快他一步将视线收了回来望向台上,似是不经意的撞见。 直到那眼神收回去,刘莞儿不自觉绷着的身子才松了几分,也唯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刚刚那一幕四目相对,她有多紧张。 “咦,他们怎么走了。” 失神之际耳畔传来锦绣的声音,也是下意识,刘莞儿倏地转头看向那边,邱显荣和宁延还好好的坐在那儿,扭头回来却撞上了苏锦绣的一脸促狭。 那来不及敛下去的在意都露在了苏锦绣的面前,刘莞儿登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她故意的! 苏锦绣笑了,承认的也大方:“宁延这样的家世,有所赏识是很正常的事,莫说多注意几眼,上都城中的多的是女子想要进到他的后院里去。” 刘莞儿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你还说!” 苏锦绣朝看台望了眼,轻拍了拍她的手:“哎,这回是真的走了。” 刘莞儿哪肯信她,嗔了她一眼后松手端坐回去,脸红的人都有些热。 “这回没骗你,是真的,都已经走下去了。” “不许闹。” “我真的没骗你。”苏锦绣拉了下她的手臂让她看,刘莞儿拗不过她,抬起头看去,看台上那位置上果真空了。 不消苏锦绣再指点,刘莞儿的视线已经追到了看台下,可惜就剩下了两个离开的背影。 素不相识的,更谈不上其它,可不知为何,刘莞儿的心底里冒出了一些失落。 这时台上的比试接近尾声,午时将至,远近的茶坊酒楼内都飘出了香气,醉霄楼外看着的人散了一大半,苏锦绣让清竹及早去醉霄楼内选个雅座,待到比试结束,带着刘莞儿进了醉霄楼。 …… 醉霄楼的生意很好,为了多迎些客人,二楼都改成了雅座,三楼才是厢间。 苏锦绣带着刘莞儿到了二楼,雅座紧靠着窗户,外面就是东市最为繁华的街市。 和西市相比,东市临着闽江蔓延过来的河道,风景更胜一筹,从窗户往外还能看到河道上缓缓前行的商船,不远处的码头上还有租船,到了初春,河道上遍 布游船,又是出行的好去处。 近一些的铺子外更热闹,开在醉霄楼对面的一间金铺,一刻钟的时辰客人没断过,一个月的生意怕是要赶上黔城半年。 上都城对刘莞儿来说是看不够的,尽管有所内敛,但眼中对新鲜事物的渴望是没办法遮掩的。 苏锦绣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水,见她看的入神,并没有打扰她。 在苏锦绣的印象中,刘莞儿到苏家的两年中祖母带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出去也是往绣坊布庄,或者是去挑首饰。 偶尔还会陪祖母去寺里,剩下的日子里每每看到她,要么陪着祖母在荣园,要么在湘菲院里,煮茶看书,安静温婉。 如今看来,倒是把人家的天性给压抑住了,她本就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刘夫人那样费尽心思的培养,女儿家的心气儿又怎么会低。 苏锦绣只负责穿针引线,往后事情会怎么发展她也预料不到。在她看来,一个人是否心地善良不是看他做过多少好事,而是看他有没有做过坏事伤害过别人,纵使人人称道她好,她对爹娘的所作所为却是不可原谅。 她苏锦绣护短,不讲理起来就没有对错。 两个人都各自怀着心思想着,三楼处忽然传来猛的重击声,像是什么被甩在了地上,位于她们侧上方的地板狠狠一震,灰尘簌簌的往下掉。 聊着天的客人们都震住了,纷纷朝上看去。 紧接着传来了栏杆被撞裂的声音,一道身影从三楼垂坠而下,“砰”的一声,砸在了一楼大堂的桌子上。 第27章 027 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大堂内有尖叫声传来,二楼雅座上的客人才纷拥到了栏杆边,看他们的神情像是底下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于是苏锦绣让清竹和红珠照看好刘莞儿,走到楼梯口往下看。 大堂内一片狼藉。 撞破的栏杆正下方的那张桌子已经被撞塌了,桌上的饭菜摔了满地,原来坐在桌子旁的一个客人受了伤被人扶在一旁,其中还有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被大人揽在怀里,显然是吓得不轻。 没被波及到的客人们心有余悸的靠在了边上,对着地上的人指指点点,而那个从三楼掉下来的男子此刻正躺在砸塌的桌旁痛苦挣扎,嘴角还溢着血,显然是伤了内腑。 “砰”的又一声,大堂和二楼的客人下意识纷纷退了回去,苏锦绣抬起头往上看,一个男子像是被人从厢间内飞踹出来的,撞裂了一处扶栏往下掉,抓住了二楼的扶栏,就在苏锦绣的不远处。 怕自己无辜遭殃,大堂内的客人哄散开去,有些不肯离去的都拥在了角落和门口,既害怕又掩不住看热闹的好奇,都朝三楼事发的地方望去。 这时,三楼那儿出现两个身穿劲服的男子,在缺口处往下看,见人没有掉下去,从楼梯疾步追来。 “锦绣,你快过来。”刘莞儿被清竹她们护在雅座内,见苏锦绣还站在那儿担心的很,随即看到那人抓着扶栏爬上来,急喊,“他…他上来了!” 苏锦绣没有动,这男子爬上来后一刻都没停朝着楼梯冲下去,那边三楼的两个人也追下来了,其中一个见他要逃,直接从楼梯上往下跃,踩着酒楼的柜台跳到门口阻拦了去路。 躲在柜台内的几个伙计被狠狠吓了一跳,就差抱起些什么遮住头。 两边逼近之下,这名男子飞快朝着大堂内人最多的地方冲去,顿时惊叫声四起,场面一顿混乱。 很快的,三楼又追下来一个男子,大堂内形势越渐紧张,见他们手上有武器,客人们挤在角落里不敢动,而没来及过去的几个客人也不敢动。 就这时,躺在地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男子忽然跳起来拉住一旁哄着孩子的妇人,手上多了一柄刀抵在了妇人的脖颈处快步往后退去,和逃下去的男子汇合,两个人背靠着应对逼近的三个人。 妇人怀里原本就受了惊吓的孩子顿时大哭,才多大的孩子,看到自己的娘亲被人挟持威胁,锋利晃眼的刀子更是直接吓坏了她。 平常 人看了都是于心不忍,可这样的哭闹却不会被两个亡命徒所容忍,男子粗暴的要将孩子从妇人手中扯出来,妇人不顾脖子上的刀死命的护着,一面求着他们放过她们。 鲜红的血从刀尖渗出。 “锦绣!” 看着苏锦绣奔下楼梯,刘莞儿惊呼了声,想要跟着一起下去却不敢。 “您别急,底下这么乱,小姐让我们留在这儿,我们就哪里也不去。” 清竹缓和着语气安慰刘莞儿,她的心里也着急,可她很清楚自己要是跟下去就只有给小姐添乱的份,眼下只有护着表姑娘留在雅座内不要乱动,才不会让小姐分心。 “她这么下去太危险了,我刚才看到那几个人手里有刀。” 清竹抿着嘴视线一直看着楼梯那儿,想了下转头对刘莞儿道:“表姑娘,您留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别……”刘莞儿紧紧拉住清竹,另一只手轻轻拂着心口,呼吸都紧促了几分,“你别过去,我……既然锦绣让我们留在这儿,还是不要给她添乱的好。” …… 大堂内,还需要妇人当人质的两个男子没有对她下杀手,妇人得以护住了怀里的孩子,颤抖着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将她轻轻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到四周的情形,嘴里不断念叨着:“别怕,娘在,娘在。” “让开,否则我就杀了她!”男子恶狠狠看着门口几个人威胁。 “你把人放了。”几个人没有退让,拿着武器的手也没有松懈,“你们逃不掉的!” “哼。”男子握着刀用力了几分,那鲜血都已经浸淌了领口,妇人满头是汗脸色煞白站在那儿,抱着孩子不敢动弹,哭都是憋着的,怕再惹怒他们。 僵持不下时,三楼这儿走下来了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且看气质就知道身份的区别,门口那几个见人下来神情即刻变的恭敬无比,随即呵斥那两名男子:“负隅顽抗,就算是杀了她又能怎么样,你们以为今天还能活着出去。” 两个人脸上皆有不甘心,他们瞪着那男子,下最后的交易条件:“放我们出去,否则杀了她们!” 男子看着他们,幽暗深邃的眼底闪过一抹戾气,薄唇微张,声如字眼一样没有感情:“杀。” 不留余地的击杀令彻底激怒了这两个人,桎梏着妇人的男子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血水,眼底泛着腥红,嗜血般凶狠 道:“不愧是赢夫人养出来的儿子,连自己亲哥哥都能痛下杀手的人,还指望他会饶过别人。” 说罢,看着他们逼近,男子抬了下刀朝妇人的喉咙处抹去。 找到机会的苏锦绣,趁着他举刀的空隙,朝着他后背颈椎下节棘突处狠狠踹去,微不可闻的磕一声,男子控制不出朝前倾去,手中的刀子失力落下,顷刻丧失了战斗力。 男子几乎是瘫痪了一样压在妇人身上,一时间推不开这么重的一个人,苏锦绣上前拉人时妇人又将怀里的孩子朝她推去,后方急掌袭来,苏锦绣抱着孩子往旁边一躲,错失了救妇人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变化对那几个紧逼着男子不放的人十分有利,余下这个见同伴已经倒下,顾不得他是否还有命,一脚踹开那人的身体,将那妇人扯到自己刀下作为垫背,企图用来抵挡他们的袭击。 亡命徒不顾别人性命,追的人也不顾,妇人在他们手中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苏锦绣轻声安慰了孩子几句,将她交给躲在柜台内的伙计,抬脚撩起凳子抓在手中朝他们砸去,正好砸在了指向妇人的刀上,中断了几个人对那男子的围攻。 眼看着就要把人拿下,被苏锦绣这么一砸,刀子偏了几分没有刺到人,回头看又是这个丫头片子,其中一个厉声呵斥:“大胆!” 苏锦绣哪里会睬他们,这一刀下去能不能刺到那个男子她不知道,可百分百会刺伤他用来做肉盾的妇人。 呵斥过后他们又追向往门口逃去的男子,挤在门口的客人一哄而散,谁都不敢上去帮那妇人一把,苏锦绣转身拿起柜台上的陶瓶子要往那些人扔去。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锦绣用力一挣,没能挣脱开来,她回过头去,那个冷声下杀令的男子抓着她的手,脸色肃冷的看着她。 “松开!”苏锦绣空出一只手朝他劈去,这人轻轻一避,抓着她的那只手分文未动。 “你把东西放下。” 苏锦绣干脆就把陶瓶子扔向他,下脚利落的很,直朝着他的下三路踢去。 大抵是没有预料到她下手会这么狠,男子朝后退了步,虽避过了却给了苏锦绣机会挣脱,见她朝门口奔去,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把人带了回来。 苏锦绣抬手一震,他很快又抓住了她,如此过了五六招,苏锦绣心知他功夫高过自己很多,若是放在五六年后也许还能 和他打个平手,现在肯定不行。 脑海里转的飞快,苏锦绣很快有了主意,正儿八经打不过你,还不允许她耍无赖么,于是她顺手拿起什么都朝他扔去,柜台上的酒瓶子瓦罐,摔碎在地盘子碗碟,就差把桌子抬起来扔过去。 躲避间酒瓶子摔碎在了男子脚边溅湿了衣袍,略显狼狈,这头苏锦绣端起鸡汤就要扔过去,男子快一步按住了她的手压在桌上,力道之大,压的苏锦绣手臂刺痛。 挣扎着手臂更疼了,男子看起来却是轻松得很,仗着身高体力优势,一旦距离太近苏锦绣就很吃亏,又因着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苏锦绣根本腾不开手去反击,窝火的很:“有本事你放开我先!” “这不关你的事。”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看她利落的作风却像是个成年人,小小的身躯爆发力十足,亦是要他用上七分力才能将她控制住,男子低头看她,瞧出了她眼底的不甘心,好胜心倒是挺强,“你不插手我就放了你。” “你做梦!”听到门口那儿妇人一声痛喊,苏锦绣咬牙忍着痛拧了下身子,反手朝他脖子那儿劈去。 男子讶异于她的能忍,迟钝了一刻才避让,这时已经来不及。 “啪”一声,苏锦绣的手直接挥在了他的脸上,瞬起了三道红印。 第28章 028(捉虫) 周遭的空气一瞬凝结。 平日里受伤在所难免,但被人这般当众挥巴掌还是头一遭,男子怔了怔,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手下的力道也轻了几分。 苏锦绣感觉到松懈,趁着他怔忪之际,手肘用力一顶,在他后缩时快速挣脱,从他手臂下避了过去,成功脱离他的桎梏。 朝门口跑去,见外面打的激烈,苏锦绣从靠在门内的一个伙计手里夺过端菜的盘子,扔向门外,阻住了向妇人刺去的第二刀。 “啊——”妇人惊怕不已,尖叫声不断。 那人回眸,瞥了苏锦绣的方向一眼,因着她这记阻拦得了喘息机会,他本意在于逃命而不是真的要杀了妇人和他们同归于尽,趁这空隙后自然将妇人推向冲过来的人,朝后面的巷子逃去。 “给我追——”赶上来的人提着刀大喝,却被撞过来的妇人耽误,立时大力一推,再看人已经拉开老远的距离,面生恼怒! 妇人咚的直接撞在醉霄楼的门上,本就受了伤的胳膊冒出汩汩血液,软着身子瘫倒在地,所幸教苏锦绣虚扶了一把,没至于太过失态。 那些人再想追的时候已经迟了,醉霄楼外人多杂乱,东市这里的路又四通八达,进了巷子后哪里还找得到人。 于是他们将怒气迁到了苏锦绣这里,接连两次被她搅合,半大的丫头莫不是那两个人的同伙:“你是何人,胆敢阻止我们捉拿刺客!” 苏锦绣没有理会他们,将妇人从地上扶起来。但劫后余生的妇人根本站不住,只能挨在门旁坐着,一手捂着手臂上的伤,顾不得脖子上还流着血,四下巴望找自己的女儿。 “她很好,你的伤得赶紧处理,先在这儿坐会,我去带她过来,送你去医馆。”苏锦绣轻声安抚她,起身后要走进醉霄楼内找刘莞儿,没来得及跨入门槛就被横过来的刀尖拦住去路。 苏锦绣转头,见他们三个大有要找自己算账的样子,哼笑:“怎么,让人给溜了反过来要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不成。” “你可知道我们抓的是什么人!” “不管你们抓的是什么人,罔顾无辜百姓的性命就是错,朝廷缉拿要犯还得掂量受要挟之人的安危,你们几个算什么,有本事现在就去追啊,在这里逞什么英雄好汉。”功夫再好又能怎样,行事太让人看不起,纵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不顾妇孺和孩子,那一刀刀下去,哪里有半分客气。 “你!”大汉被她一呛,蓦地将刀尖抵近了两分,不乏恐吓。 苏锦绣拧了拧眉,气势却是不弱,心中却是笃定他们不敢。 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神情里多了抹忌讳,但是依旧不让苏锦绣进去,苏锦绣脸色一沉:“让开。” “让她走。” 僵持不下时,和苏锦绣过招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一放话苏锦绣面前的刀就收回去了,苏锦绣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到柜台后将孩子抱了出来。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苏锦绣听到了一声少主,脚步微顿,继而是很轻的声音传来,像是在禀报什么,声线略显奇怪,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换做是别人,听听过也不会往心里去,可常年在关北门镇守的苏锦绣却对这样的声线很敏感,关北门内外鱼龙混杂,距离最近的镇上住着许多外族人,他们虽学了大魏话,偶尔还是会说起自己的方言,就如这个人一样。 苏锦绣神色一凛,厉声呵斥:“你们不是大魏人!”说话间已经退后一步紧紧挨着后面围聚的百姓,仗着人多势众。 话音刚落那几个人就戒备了起来,将这男子护在身后,手按着刀柄对着苏锦绣,随时可能动手。 看他们摆起这样的架势,苏锦绣更确定了。 “把通行令拿出来,否则我即刻报官。”苏锦绣放下孩子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去妇人那儿,脸上哪里还有年少的稚气,全然是那叱咤关北门的女统领模样,严厉的看着他们,锋芒毕露。 年轻男子一身墨色锦衣,衬得容貌绝伦,目光落在苏锦绣身上似是打量,浮现一抹温润笑意,“我叫晏黎。” 然在苏锦绣看来,若她当真是个十二三出头的姑娘真教迷惑了去。 而她分明看见他眼底的疏离,只觉此人善于表面,不愿多作搭理。 “少主。”其中一个护卫低声说了几句,似乎是对于他暴露身份这件事很不赞同。 “遮遮掩掩,倒是让这位姑娘怀疑。”不似刚才阻拦她时的冷漠,此时他倒显得坦荡,也不避讳这么多人围着,“我是受了定北王邀请而来,姑娘若不信,可以前往定北王府佐实。” 那个游手好闲的定北王爷。 苏锦绣蹙了眉头,如今正值交战,各个关卡不会允许漠北外的人经过,定北王行事再荒唐也不可能邀请漠北外的人,那他们是哪里人。 “我想这是一 场误会,酒楼内的损失我们会赔偿。”晏黎神色从容的看着苏锦绣,还带了些笑意,似乎刚刚下杀令的是另外一个人,脸上没有半分残酷,商量着口吻,“他们只是急于抓到那几个行刺的人调查缘由,因而出手重了些,这位夫人去医馆需要多少银两,我们赔。” 换脸堪比翻书,这人也太会伪装了。 苏锦绣听得很清楚,那两个亡命徒口中弑杀亲兄弟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满脸和气的男子,姓晏,外族人,有随身护卫想必身份也不会低,让四哥查一下便知。 想到此处苏锦绣直接开口:“五十两银子,赔给这位夫人。” 苏锦绣身后的妇人抱着孩子忙喊不用,她的眼眸里满是对这几个人的恐惧,两个挟持她的人可怕,这几个人更可怕,她手上的伤还是他们造成的,这姑娘问他们要银子看大夫,万一,万一他们动怒再伤人怎么办。 晏黎示意身旁的护卫给银子,那护卫似有话要说,却忍下去了,扔给苏锦绣一锭银子。 这时刘莞儿她们来了,清竹挤出人群走到苏锦绣身旁前前后后看了仔细,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扶他们去前面的医馆。”苏锦绣轻轻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安抚妇人,“她先送你们去医馆,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 妇人搂着孩子还是不敢看晏黎他们,连连向苏锦绣道谢。 刘莞儿赶忙让红珠过去一起扶着,回想下来时候看到大堂内的那副样子,心有余悸,拉住苏锦绣后紧捏着她的手劝道:“锦绣,我们快走吧。” “好。” 苏锦绣走了,几个护卫见围着的人群还没散去,越发担心再起事端,于是低声劝道:“少主,这里人太多了,要是再有人动手……” “我心里有数。”微垂的眸子一黯,刹那又恢复了平和,他看着苏锦绣离开的身影,嘴里重复了刚刚刘莞儿喊的名字,锦绣。 威风十里长街静,锦绣旗开万姓观。 好一个锦绣。 他还以为这大魏的姑娘都是一个样,却不想还有如此特别的,云山之后后再遇,果真是没让他失望。 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护卫扭头看他,这才发现他脸上的巴掌印:“少主,您的脸……” “人死了没。”晏黎看了他一眼,护卫很快低下头去。 “还有一口气。” “带回 去。” …… 苏锦绣将母女俩送到了医馆,把五十两银子交给她,为她找来家人后才离开。 前往罗坊的路上,刘莞儿一直拉着她没有松手,生平第一回遇见这样的事,醉霄楼大堂内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好好的出来一趟,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锦绣,他们为何在醉霄楼内动手?” “上都城内不允许私相斗殴,尤其是酒楼茶馆这样的地方,容易伤及无辜,若是让官府知道都是要挨板子坐牢的。”苏锦绣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今天的事是个意外。” “他们打的也太凶了。”刘莞儿叹了声,街上有两辆马车从她们身边经过在罗坊门口停了下来,顺势望过去,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原本还后怕的神情忽然转亮。 苏锦绣跟着看到了马车上下来的人,林家二小姐。 林二小姐下马车后,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身材高挑,模样俊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两个人有说有笑相携准备进入罗坊,侍奉在旁的丫鬟看到了苏锦绣她们,低声与林二小姐说了什么,于是她们转过头看了过来。 正巧也是要过去,刘莞儿的步伐明显快了些,苏锦绣在她身后慢慢走去,认出了林二小姐身旁的姑娘,是宝相侯府的顾四姑娘。 宝相侯府只有一位嫡出的小姐,余下的都是庶出,这位顾四姑娘是宝相侯府二房的长女,养在二夫人膝下,等同于亲生。 苏锦绣对这位顾四姑娘的印象说不上深,却也不浅,全因着舜华得知了她,两个人一同入的宫,初封时因宝相侯府的身份还高舜华一筹,后来虽说没有舜华受宠,却过的比舜华顺遂的多,先得一女,后来舜华过世后,又得了一子,封了妃位。 见她们走近了,林二小姐先声打了招呼,还向顾四姑娘介绍了刘莞儿:“我与你说的就是她,初六我请了她与苏姑娘一起来我家小聚。” 说罢林二小姐轻声哎呀:“瞧我这记性,帖子忘记叫人送去了,幸好今儿碰到你们。” 顾四小姐朝刘莞儿微微点头,笑意噙在脸上,保持着疏离,并没有像林二小姐这么热情。 关于去林家的事,早前苏锦绣就表露过意思,如今再问,刘莞儿的脸上露出一抹为难:“怕是要拂了林小姐的美意了,过几日老夫人就要回来了,锦绣要留在家中,不便出门。” 不便出门?苏家大小姐还有不便出门的时候?是不想来吧。 林二小姐朝苏锦绣瞥了一眼后脸上的笑靥愈浓:“她不便出门没关系,你来就行,那天在邱家人太多,我都没来得及向你好好讨教这烹茶的手法。” 刘莞儿看向苏锦绣有些犹豫:“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可别拒绝我。”见苏锦绣没吭声,林二小姐又添了句,“苏锦绣不来,到时我派人来接你。” 三个人都看她,苏锦绣心里乐了,怎么着还得看她的意思行事? 苏锦绣也乐的顺水推舟:“姐姐想去的话,我让冬罄陪你过去。” 林二小姐这才开怀:“这不就行了,初六那天早点来啊。” 说完后林二小姐挽着顾四小姐要进罗坊,苏锦绣喊住了她,笑着提醒:“林小姐可别忘了派人送帖子过来,这不还有好几天,我记性不好,容易记岔日子,到时闹了笑话可就不好了。” 林二小姐一顿,笑容满面的应下:“那是自然。” 刘莞儿目送她们进去,那点在醉霄楼里留下的阴翳此刻早就扫空了,之前那回若说是随意开的口,这回总不是顺口,林二小姐是真的邀请她去小聚,锦绣不去也没关系。 苏锦绣嘴唇微动,见她如此心悦,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即便是派了帖正式邀请又能怎么样,林家二小姐出于什么理由邀请尚且不知,就算去了,凭借这样的小聚也是无法跻身到她们的圈子中去的,在这上都城中,不论是交友还是婚嫁,这门第之见比任何地方都要重。 …… 进入罗坊后苏锦绣陪着刘莞儿挑绣样,看了几个柜面后皆没有中意的,刘莞儿见她有些无聊,笑着推她去一旁坐着休息:“我来看就好。” 苏锦绣乐的清闲,找了处有横凳的地方坐下,抬手揉了揉肩膀舒缓。之前没觉得痛,这会儿跟起了后劲似的,酸胀的难受。 揉了一会儿后苏锦绣背靠向后面的木隔板,微侧了下头,耳朵靠近木隔板,细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这声音听着还有些熟悉,像是林家二小姐在说话。 木隔板的另一边是罗坊的裁剪屋,裁缝师傅常在这里裁剪绣样,有时也会招待一些客人进来挑样。 林二小姐手里拿着裁缝师傅刚刚剪下来的一片绣样,与顾四小姐搭着话:“你看这个怎么样,我上次寻了个不错的,让我姐姐给 讨去了,这次多挑几个。” “还行吧。”顾四小姐看了眼后语气淡淡的,“她那身份,你单独邀请她做什么,苏锦绣都不来。” “上回你发的帖子她都没应,在邱家看到她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邱晚滢的面子可真不小,能请动她过来。”林二小姐轻轻抖了下绣布,撅起嘴对苏锦绣的拒绝颇为不爽,“不就是有个当将军的外祖父,他爹的官比我爹还低了两品,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真就有个这样的外祖父,皇上才会召她入宫,她也不是只拒了你,我听说她鲜少应这些,大抵是不喜欢吧。”顾四小姐对这些看的很平和,谁不是凭着权势,靠外祖父和靠父亲都是一个道理,宋老将军对这个外孙女可比对亲孙子还要疼爱,别人瞧在眼里,自然会对苏锦绣高看几分,左右是个姑娘,客气一些也不会损失什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宋家怎么了,她是姓苏,难不成她还能嫁的比我们好。”偏生苏锦绣活的比她们肆意,在宋家受宠不说,苏家也就只有她一个孩子,还能去训堂念书,这才是林二小姐不舒服之处。 “所以我说,她既不来,你单独邀请她表姐做什么。”顾四小姐接过绣样看了看,交给一旁的丫鬟,抬起头看她还在为苏锦绣拒绝邀请的事忿忿不平,不由失笑,“你又不是真心想学烹茶。” 林二小姐轻哼了声,眼珠子一转,不明意味夸了句:“她烹的茶的确不错。” 顾四小姐听出了意思,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苏锦绣没想到就坐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能听到这些,回头看刘莞儿正拿着绣样朝她走来,猜想她此时此刻心里想着的应该是如何在林家一鸣惊人时,将听到的那些话统统按了下去,起身迎了刘莞儿的笑:“挑好了?” “我看这两样不错,其余的没西市那家来的新。” “这儿的更沉稳些,夫人小姐们也爱来这儿。”苏锦绣领她去记账,这回刘莞儿倒是没觉得贵了,走出门外就是到巷子里买一份混沌都比黔城那儿要贵上两文钱,更何况是这样的铺面里,她已经适应了这些东西的价高。 从罗坊出来后天有些暗,平地刮起了风,吹的沿街摊子上的棚盖砰砰作响,苏锦绣抬起头,不知何时乌云盖天,要下雨的样子。 清竹去醉霄楼外找车夫的这点功夫,豆大的雨点没征兆往下砸,行人猝不及防纷纷往街边屋檐下躲,罗坊外一下拥挤了许多。 红珠将刘 莞儿护在身后,对这些挤上来的人忌讳的很,目光一直往雨里搜寻,见马车迟迟不来,急在了脸上,有些埋怨的意思:“怎么还不来,清竹不是跑着去的么。” “醉霄楼离这儿起码一里路,你跑去试试。”苏锦绣凉凉堵了一句,说完后转过头去看街上,不再看她们。 红珠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她也只是说一下。 刘莞儿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和苏锦绣解释道:“红珠也是第一回来这儿,不清楚有多远,锦绣你别往心里去。” 她哪有功夫和她的丫鬟置气,就是懒得理而已。 苏锦绣淡淡嗯了声,瞥见雨中熟悉的马车:“来了。” 上马车后清竹拿出帕子替苏锦绣擦裙子上溅到的水,一面解释:“来的路上马车太多,小姐等急了吧。” 见她自己淋湿了头发都来不及擦,苏锦绣抬起袖子替她掖了掖脸上的雨水,捡开和额头黏在一起的头发,从乱了的头发里拔出小钗,忍不住笑了:“又不急,先收拾收拾自己。” 这时清竹才发现自己跑的头发都乱了,红着脸从苏锦绣手里接过小钗:“小姐您又取笑我。” 几个丫鬟中清竹最看重自己的仪表,平日里出去也都是整整齐齐的,如沁轩中冬罄她们时常取笑她,就是跑起来都不忘端着头发,苏锦绣也没少拿这事逗她。 这一幕落在红珠眼里,有些羡慕,她忍不住转头看刘莞儿,小姐天生丽质,对她们也和气,要是能像苏小姐这样亲近些就更好了。 此时刘莞儿的心思走得很远,五六日的时间赶不出一身新衣裳,却能够绣出几样精巧的小玩样儿来,林小姐她们并不缺金银首饰,要与她们交好,这些东西倒是不错的出手礼。 ———————————————————————— 这场雨下的急促,到了半夜就停了,第二天清早天气晴朗,温度却低了许多。 冬天就是在这一场接着一场的雨里到来的,已是十一月初,清早李妈准备了内衬的小夹袄给苏锦绣穿,又让清竹准备一件披风,嘴里叨念:“这天儿啊,一天一个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冷下来,冻着可不好。” 苏锦绣活动了一下手脚,对李妈为她特别裁做的小夹袄很满意,催清竹把东西拿齐了,喝完最后一口粥,匆匆出门。 到了训堂后见几个位置空着,李舜英和孙玉雎都没有来,一旁陈怀瑾朝她做了个口型, 她们不会再来了。 训堂和她一个年纪进来的女学生如今已经走的差不多,等过完年她也不会再来这里,而陈怀瑾他们,考的进的去了崧泽书院,考不进的回家,明年又会有新的学生到来。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苏锦绣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前些日子在邱家才见过孙玉雎,那时也没听她提起。 李先生讲的课越发索然无味,到了下午,换了个先生后苏锦绣逃课了。 苏锦绣逃课从不走正门,她将包往身后一斜,踩上院子角落里的树墩爬上墙,看准了位置跳了下去。 起身轻拍了拍粘在手心里的青苔,寻思着这么早回家去,让管事看到了回头禀报给爹又要挨训,苏锦绣打算去趟书局再回去。 正要开溜,后背传来了凉凉的声音:“身手不错啊。” 苏锦绣一怔,脸上即刻染了狂喜,转过身朝马车旁的人冲去,不待那人反应过来,猛的抱住了他,大喊了声:“四哥!” 被她这么一撞,宋司杰没稳住脚,朝后倒去背靠在了马车上,轻嘶了声笑骂:“你这是吃了一头牛啊,一身蛮力。” “四哥。”苏锦绣满脑子都是关北门城墙上那一幕,四哥抱着她焦急如焚,彻底乱了分寸,还威胁她不准闭上眼睛。 她死了他一定很难过,还会自责一辈子,没有保护好她,不能向苏家和宋家交代。 现在好了,一切从头开始,苏锦绣抬起头看他,傻笑。 平日里见了面准是要过两招后才能好好说话,今儿换套路了啊,这套路还惹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莫不是又打着什么歪主意。 “男女授受不亲,得得得,起开。”宋司杰推开她,看她还笑的傻呵呵的,忍不住抬手捂了下她额头,没发烧,那一定是撞坏脑子了,“完了,要去看大夫。” 明晃晃的嫌弃入了苏锦绣的眼底,她回神,扬起嘴角哼了声,毫不示弱反击:“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剁了手才好,省得你这爪子再往别的姑娘那儿伸。” “哟,会骂人了。”宋司杰哈哈大笑,避过苏锦绣的拳脚,示意她上马车,“走,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苏锦绣嘱咐苏家的车夫晚一个时辰再回去,带上清竹上了马车,进去后看到马车内的箱子里放满了书,朝着车外喊:“你没回宋家?” 宋司杰在车夫旁边坐下,示意他去城外,扭头见她在翻箱子,连声制止 :“哎哎哎,小心点,我进城就来这儿了。” “我还以为你们没这么快回来。”都是些杂书,有些放在底下不好翻,苏锦绣没了兴趣,靠坐到门边掀起帘子一角,“那边的案子了了?” “二哥还在,我提前回来了。”宋司杰看她坐没坐相,轻啧了声,嫌弃的很,“蓁蓁,你这样将来谁娶你,好歹有些女儿家的仪态。” “用你操心!”苏锦绣冲他扮了个鬼脸,坐在后面的清竹忍不住笑了,大小姐与司杰表少爷没差几岁,每次见面都是如此,从小吵到大。 宋司杰叹了声:“亏的丫鬟不像你,清竹啊,你可别学你家小姐,这女子啊,还是温柔些好……哎!疼!!” 苏锦绣拧了他胳膊一把,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初见面时的激动半分都没有了。 原本还想提醒他,现在不用了,苏锦绣目光闪闪,心思转的飞快,就不告诉他,自己造的孽,将来被人追的满大魏逃也是活该! 宋司杰看她露出那表情就知道她要使坏,警觉的看着她:“你又打什么主意。” “没有~”苏锦绣懒懒靠了回去,瞥见马车出城,“是你带我出去,我能打什么主意。” 宋司杰脸上写了三个字:不相信。 苏锦绣眯起眼,爱信不信。 呵,长本事了,多日不见这么沉得住气。 两个人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宋司杰也摸透了她的脾气,知道她对什么样的消息感兴趣,扬长着声音叹了一口气,面朝着往前跑的马,对着空气说道:“施家那大少爷我看是挺倒霉的,手伤还没好利索,人又差点被埋在峡谷里出不来,好不容易旧了吧,在家也没休息多久,又出事了。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啊,他去邺池的路上,马车轱辘脱节,连人带车掉进了河里,要不是那河浅,这会儿我和大哥应该要去施家吊唁了。” 苏锦绣眯着的眼睛微动了下,宋司杰继而道:“这接二连三的出事,傻子都看得出来有人在针对他,他这一趟去邺池就是为了水渠工程的事,为了拦他真是无所不尽其用,你那回要是没救人,眼下怕是不会有这工程。” 邺池的水患问题几十年来都是皇上的心头大事,地处低洼地带的邺池经常受水患困扰,百姓因此死伤无数,还爆发过好几次的疫病。 之所以没有放弃这个地方,是因为邺池地带物产富饶,即便是常遭受水患,它每年的粮产都高过其它地方,若是能治理好这 第29章 029 定北王的帖子上邀请的是宋家二少爷宋司仪,宋司杰代他前往可以,再带苏锦绣就不合适了。 于是初三这天傍晚,苏锦绣穿了一身书童服跟在宋司杰身后进了定北王府。 定北王爷在诸位王爷中排行第六,和如今封地在外的永安王一母同胞,为已经过世的淑妃所出。 但他不似永安王那般有作为,还是皇子的时候这个定北王就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好美色,好酒,好玩乐,除了杀人放火外,纨绔子弟有的习惯他统统都有,并且是过之无不及。 充分印证了什么叫做‘努力不如命好,游手好闲也比别人过的舒坦’的躺赢人生。 这样的不靠谱一直延续到他封王,有了府邸后更是放纵,举着我是王爷我父皇会养我的旗帜,将一个废物王爷做到了极致。 而他之所以还能留在上都城里,没有像其他几个王爷那样去封地,也是因为他是个废物王爷,就连皇上都不愿说他,更是没谁会觉得他有威胁。 谁能想到这么个废物王爷最后会变成皇位的争夺人之一,就如现在苏锦绣站在四哥身后正听上座的定北王讲他的人生格言。 “人就活这么一辈子,怎么痛快怎么来,本王就喜欢喝酒聊天,这些朝廷政务啊交给你们就行,我啊,一点都不想听。”定北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肉圆的脸上堆着酒糜的笑意,拿起比平常人要大一半的酒盏喝了口,朝着那边候着的侍从喊,“人呢,怎么还不上来!” 十几个衣着暴露的舞女从苏锦绣这边的过道鱼贯而入,扑面而来就是一阵脂粉香,苏锦绣忍不住皱眉,而坐着的宋司杰也十分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定北王养的这些舞女简直太庸俗了。 苏锦绣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没忍住又打了一个,抬起头扫了一圈这些受邀而来的人,视线在定北王的右下方定了定,那人果真在这儿。 晏黎一手拿着酒盏,另一只手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得轻松惬意,几个舞女也特别爱往他这儿凑,长袖薄纱轻轻扫过,触碰到脸颊上引的人心sao痒。 晏黎抬眼看向那舞女,嘴角扬起一抹迷人的笑,勾人魂魄。 不怕客人胆大,就怕他们没反应,舞女见此跳的越发露骨,就差贴到晏黎身上了,而他也是顺势迎着,对这样的场合十分熟稔,玩的得心应手。 一旁的定北王看的哈哈 大笑,冲着晏黎举酒杯:“晏兄,看来我这小沫儿是看上你了,今晚留在王府里,叫她们好好招待招待你。” 晏黎回敬他:“多谢王爷款待。” 相较于晏黎的放得开,坐在定北王左下方的一名年轻男子显然拘谨许多,这些舞女靠近时下意识朝后避让,还闹了脸红。 “硕恒啊,你这样可不行,之前我送给你的几个美人呢,该不会还没碰吧。”定北王示意一旁跪着的侍女给他倒酒。 这些侍女穿的也暴露,季硕桓避过视线闹了脸红:“六叔,你就别取笑我了。” “连个婢女都不敢搂,今后等你娶了妻,不是要被管的死死的。”定北王十分不赞同侄子这缩手缩脚的样子,这哪儿算个男人,“哎,你带来的那个施解元呢,坐哪儿了,叫他喝酒。” “六叔,别,他的伤还没好全,不能喝酒,您就别难为他了。”季硕恒忙阻拦他叫人倒酒,今天本就是他带子凛来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怎么向太子交代。 “这怎么叫难为他。”定北王听着就不乐意了,他定北王的宴会上就没谁是喝茶的,他请人喝酒那是给人面子,谁敢不从。 就怕六叔喝高了耍个酒疯,到时谁都下不来台,季硕恒当即端起面前的酒杯自罚了三杯:“六叔,是我说错话了,您可别因此扫了兴致。” 宴会上的酒很烈,季硕恒这样的年轻人本就不胜酒力,三杯连灌下去更是有些晕了,向来没什么长辈模范样的定北王见此才松了口,“行了,下回还受着伤的就别带来了,扫兴。” 季硕恒松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稳住了身子,要是真喝醉了今天可就白来了。 这一幕落到苏锦绣眼里,对小郡王的在场倍感意外。 同为皇室之人,定北王的帖子别人推不开,这小郡王肯定是推的开邀请的,他既对这些没兴趣,上这儿来做着什么。 还有那边坐着的几位,明看着是来喝酒玩乐的,但苏锦绣观察到,他们其实喝的并不多,举杯的次数看着很频繁,却都是抿了一口,一旁的侍女许久才会帮忙添酒。 不止是苏锦绣疑惑,宋司杰也觉得这宴会中的人有些怪,微侧了侧头低声道:“有问题。” 苏锦绣低头,佯装给他倒酒,轻声回道:“宴会过后这些人中起码有一半会留在王府过夜,现在这么清醒,是准备一个不留回去了?” 宋司杰跟着宋司仪查过几宗案子, 也通晓些常情,他与苏锦绣的看法一样:“不像是来玩乐的。” 定北王的酒乐宴在上都城中十分有名,一来这宴会主办的人身份高贵,而来宴会上声色酒糜,可比那些花楼里来的更赏心悦目,宴会过后还会留一些客人下来过夜,伺候这些客人的就是定北王府中养着的歌女舞姬。 敢这样留下过夜的,也都是纵情声色之人,既然来玩乐,又岂有不喝够酒的道理,而他们保持这么清醒做什么呢,如果今晚留下来的是这些人的话那就值得玩味了。 纵观定北王之后的种种,从没到过定北王府参宴的苏锦绣觉得,他们好像意外撞进了不得了的事里。 “总说这定北王日子过的荒唐,我看也不然。”苏锦绣放下酒盏,站回去时说的极轻,“要不然他请二哥是出于什么目的。” 宋司杰举杯,掩了嘴角:“你进去看看。” 趁着这群舞姬朝前拥去遮挡了定北王的视线,苏锦绣转过身走下台阶,快步出了举办宴会的花园,借着也夜色隐入花坛小径中。 …… 定北王府很大,光是这前院都大到令苏锦绣诧异,像是额外扩建,从外边儿看怎么着过了回廊就应该是围墙了,可苏锦绣从回廊摸出去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人工湖,堪比三个池塘这么大,对面还有亮着灯的楼阁,苏锦绣四周看去,发现并不是绕着湖岸就能到那些楼阁,而是要从回廊过去,再经过个园子,出了园子上桥才行。 夜色烘托下,暗色的湖面透着月夜下的粼粼,碎银子一般洒落在上面,闪闪发光,几座楼阁设计的精巧,与湖对应,犹如踏入森林月湖,瞧着就赏心悦目。 这样的设计苏锦绣只在皇宫中看到过,没别的原因,只因为别的府邸没有这么大的地方经得起折腾。 苏锦绣扶了下有些歪斜的书童帽子,又返回回廊,朝那儿走去。 进了个无人的院子后苏锦绣很快找到了出口,谁想才刚出去就被拦了下来,几个王府护院站在桥下,说这是王府重地,需令牌才能进。 还有令牌?什么样的王府重地防的这么严实。 苏锦绣装着有些着急,压低着声音求道:“几位大哥,这令牌在我家大人那儿,你先行行好,我给他把东西取了就出来。” 几名护院无动于衷。 “几位大哥等等,我这就去拿。”再纠缠两句就要惹人怀疑了,苏锦绣边说着往后退,转过身走入无人 花园。 这边不行,那边试试呗。 苏锦绣打定主意,绕过几个花坛后四处溜着,恰进了个石门,抬眼看去,又是个小池塘。 怪了。 苏锦绣心里嘀咕着,定北王的爱好也真是特别,偌大的园子什么都没有,就中间挖了个池塘,因着假山绕了半边,月光倾斜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乍一眼还透出些阴森来,冷风一吹惹人毛骨悚然。 钱多的没处使了,偌大的王府里什么样儿的园子都有。 苏锦绣忍不住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真觉得比在宴会上冷多了,之前人工湖那儿都没觉得这么冷。 没什么值得看的,苏锦绣转身要走,安安静静的环境里,她进来的门那儿忽然多了个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要不是认出了是谁,苏锦绣会以为撞鬼了。 “看来我没认错。” 见她有意避让的样子,晏黎刻意堵在了门口不让她出去,饮了些酒的脸上泛着微红,凭着样貌,倒更显的他迷人。 苏锦绣抬起头看他,没说话,眼底的意思都透露了清楚,他不在宴会上搂搂抱抱那些舞姬,在府里溜什么。 晏黎朝前一步,苏锦绣谨慎往后退了步,他也不介意她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笑意温润:“乔装打扮成这样,锦绣姑娘在找什么?” 她小心翼翼着才到了这儿,看他那样应该是在王府里来去自如的,那他和定北王的关系该有多亲密。 深知这场酒乐宴不简单,苏锦绣的神情却是无辜的很。 刚要开口,晏黎的话直接堵了她的下路:“这王府里到处有侍奉的人,锦绣姑娘总不至于是迷路了。” 苏锦绣的心一沉,他这是专程来堵她的。 难道是因为那天醉霄楼的事。 “不知锦绣姑娘是哪家小姐。” “晏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替我家大人出来讨些解酒的茶,却不料在湖畔迷了路,越走越偏才到了此处。” 声音同时响起,苏锦绣坦坦然看着他,王府这么大,还不容许人迷路了? 他明明听到那个丫鬟喊她小姐,谁家的丫鬟气势这么大,晏黎便问:“你家大人是哪位。” 不问清楚是不让走了?要是打起来闹到了宴会那儿,岂不让定北王起疑,再说她也打不过他,明知是要吃亏的何必动手,可要继续这 么纠缠下去,四哥见她迟迟不回肯定会来找她,这一找,不是又要暴露。 此人和定北王关系匪浅,她只能装作迷路,什么都不能反问。 苏锦绣轻轻嗯了声:“我家大人……” 晏黎垂眸看她,眼底染了笑意,就要看她怎么继续往下编。 不能说是四哥,苏锦绣脑海里过滤着今天在场的人,着实犯了难。 正纠结着,晏黎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锦绣蓦地抬起头,施正霖站在门外,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不容置否的肯定,他是来找她的。 怎么是他。 两个人都惹不起,可眼下总得想办法出去,苏锦绣反应极快,即刻变成了一个自知犯了错的丫鬟,垂下头去,既委屈又担心主子责罚。 “少爷,定北王府太大了,我没找着厨房。” 真是个丫鬟? 晏黎定眸看施正霖,施正霖却只朝着苏锦绣淡淡道:“过来罢。” 苏锦绣走到晏黎面前,没吭声,施正霖这才转而看向晏黎,谦恭有礼,却之疏离:“她没到过王府,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有点意思。 晏黎扬起嘴角,见她急于出去,却没有动,而是对施正霖直接讨要苏锦绣:“这丫鬟挺有趣的,不如送给我。” 苏锦绣紧握住拳头,压着要打人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在这节骨眼坏事。 施正霖皱了下眉:“不行。” “你要是怕我亏待了他,等会儿见了王爷,让他做个证也可以。” 拿定北王出来要挟人,四哥要是知道了还不炸。 施正霖没有理睬他这句话:“她是我施府的丫鬟,由不得别人做主。” “既然是你府上的丫鬟,我买下她。” “我说了不行。”施正霖脸色骤冷,跨了两步越过晏黎拉住了苏锦绣。 原本门口让晏黎堵在中间,就剩下一半儿可以挤,苏锦绣之所以刚才不挤是怕靠太近了会被他拿捏住。 施正霖拉她出去的时候她还撞到了晏黎,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直接把她拉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站稳后苏锦绣要挣脱他的手,施正霖却拉的很死,抬起头看到两个人对峙着,空气里似有暗流涌动,形势越发紧迫。 第30章 030 晏黎原来还温润如玉的笑容淡了下去,眸色中闪过一抹阴翳,归寂到了深沉中。 施正霖却是冷凛着神情,不遑多让。 有那么一瞬间,苏锦绣真觉得他们要动起手来。 晏黎是习武之人,还年长施正霖几岁,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必输无疑。苏锦绣更不想看到的是这动手之后闹出来的动静,要是只在宴会上发现了她也能以‘好奇来见识’当幌子,在这里发现,定北王怎么会不怀疑。 醉霄楼那一回,苏锦绣已经见识了此人的心狠手辣,身为外族人在上都城这样的地方,他行事应该更为低调,要不然就算不犯事,官府调查起来限制其行为也是很麻烦的事,但他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明自己来历,足以见得他对背后那层保障的确信。 眼下在定北王府中,岂不更嚣张。 苏锦绣心中做着万全的打算,就算真的动起手来,打不过逃还是可以的,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保命才重要。 远处的酒乐宴不知上了什么曲目,声音格外的大,这厢冷风阵阵,气氛僵持不下。 片刻,晏黎笑了:“既然施少爷如此看重这个丫鬟,晏某就不夺人所好了。” 就如刚刚的针锋相对只是错觉罢了,晏黎的态度和缓的很,眼里尽是那意思,不过玩笑,他又不是真的想抢人,他们也太当真了。 抓着苏锦绣的手松了开来,收回去时微不可见颤抖了下,施正霖敛了神色,语气很淡:“听口音,晏公子不像是上都城的人,这也无碍,只是既然到了这儿还是要入乡随俗,有些不好的习惯收一收,总没坏处。” 笑意未褪,晏黎接下了他这句‘忠告’:“多谢施少爷提醒。” “告辞。” 看着他们转身离去,晏黎眼神一黯,转了阴翳,转过身朝着池塘走去。 苏锦绣跟在施正霖身后,错开半步的距离装着自己还是个丫鬟,心里重重的舒留一口气,对他说的那句话感觉无比熟悉。 说他不是上都城的人凡是要小心低调,不就在说他一个外族人,不要在大魏的地盘上太嚣张。 他这说话的脾气,没少气人,当年太子登基为皇,为了拔出朝中那些腐旧势力,他也没少当朝怼人。 想到此,苏锦绣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又觉得胸闷无比。 就算是如此,他却从不会这样和自己说 话,从始至终是淡淡的,她甚至尝试过故意惹恼他,他都不理会。 对她而言,这样的冷暴力比凶狠呵斥更为可怕。 此时已经绕过了园子走入廊中,施正霖见她没有跟上来,转过身停在了原地,苏锦绣正迈上台阶,跟着站在那儿,与他对望。 “定北王府里并不安全,你一个人不要走动。” 苏锦绣微怔,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和四哥能发现的异常,太子怎么会没察觉,如若不然,今天这样的宴会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你去过湖对面?” 施正霖摇了摇头,湖对面的那些楼阁他也发现了,但桥下有王府的护院守着,需定北王亲派的令牌才能通行,这些令牌只给那些留下来的客人。 沉默了一阵,施正霖想起那次在云山寺遇见:“你寻那几本书,可是为了宋老将军?” 见他主动提起来,寻思着如何开口的苏锦绣便直接把心中的疑问挑了出来:“当日你说奉命行事,这太子殿下为何要寻那书?” “漠北历来多战事,塔坨族人好战,我们就是守住了关北门也没讨到多少便宜,如今他们还联合了驱兽族,因对其了解甚少,殿下担心宋将军他们受制,派人四处打听得知云山寺有几册关于此详的书,故命我前往。”虽然苏锦绣没有明说,施正霖猜到了她是为了宋老将军,遂补了句,“太子殿下看过之后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去关北门,不日就能送达。” 却不想苏锦绣的反应是惊诧:“等等……” 苏锦绣将他说的话又想了一遍,深了一口气:“你是说,太子已经派了人将这几册书送去关北门给外祖父他们?” “是。” 在云山寺得知他的目的后她就觉得这事有蹊跷,以太子的为人处世,派施正霖找到了书后,就算是不派人去关北门,在祖父回上都城时也会想办法告知。 现在从施正霖口中得知了确信,苏锦绣更加觉得这事儿不如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太子在拿到这几册书后很快就派了人去关北门送消息,既是如此,上辈子也应当是这样,但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却没有收到。 外祖父会在明年二月回上都城,那时已与塔坨人打了数月,终于胜了,军心高涨,这捷报也传回了上都城。 不便与外祖父接触太深的太子自然而然会觉得是送到的消息起了些作用,而外祖父也没有察觉,直到他过世才知道 有这这些书的存在。 如此解释似乎说得通了些,皇上健在,太子尚未登基,未免遭人口舌,外祖父手握兵权本就不宜与别人走的太近,处于风口浪尖的太子更是不能,所以消息也是偷偷派人送去的。 再者外祖父只在上都城呆了仅半个月就回关北门去了,那一趟回去,再回来时就是身受重伤的外祖父和两个舅舅的牌位,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 那几册书究竟落在了谁手里。 苏锦绣再问:“书册是直接送到外祖父手上的?” 接连两个问题,施正霖听出了她的意思,从上都城到关北门那么远的路,就能确保东西万无一失送达? “殿下所派之人是其心腹。”尽管她没开口,施正霖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迫切。 就像是事先知道些什么,对于他所说的事反复确认了几次,不相信消息可以送达。 忖思半响,施正霖提了一个人:“你可知道左历。” 她当然知道,太子登基后几乎形影不离伴他左右的一等侍卫左大人,那必是可信之人。 既然太子这儿没问题,左历又安全回来了,这说明消息确认无误送达到了关北门,那接收并隐瞒下来的人是谁。 苏锦绣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人,模模糊糊,最终抓住了一个,会不会是他。 “宴会快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苏锦绣走上台阶,脚步快了起来,等不及要和四哥说起这件事。 廊内再度安静了下来,苏锦绣一头扎在了这些过去未曾知道的信息里,努力将其理顺。 直到耳畔传来幽柔绵长的歌声,她回神,才发现已经酒乐宴的花园门口。 心间有话,冲出了口:“等等,你身边是不是有个护卫叫林牧。” 施正霖转过身不假思索:“没有。” 怎么会没有,苏锦绣下意识道:“你再想想,也许不叫林牧。”总之得有个皇上御赐的侍卫。 “……” 沉默的空隙,苏锦绣心想着肯定是有的,可能不是林牧是别人呢。 苏锦绣心中微松了一口气,才不过几息,仔细想过后的施正霖给了她十分‘详尽’的回答:“我身边没有护卫。” “……” 之前再多的猜测也不及他亲口说来的震惊,苏锦绣怔怔看着他转身回了宴会中去,转不过 弯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 这一场酒乐宴给苏锦绣的意外太多,以至于她回去之后整个人都在神游,直到离开定北王府上了马车,四哥问起她在王府里的发现时她才能在这一堆意外消息里抽剥出外祖父的事,向四哥问及外祖父身边信任的下属。 “张副将和罗副将是祖父最信任的人了,在爹和二叔年幼的时候他们就在祖父身边,跟着他镇守关北门,再说其他人,那也都是老部下了。” 宋司杰见她从王府内转悠回来后人就不大对,失魂落魄的,于是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从湖那边离开后走岔了路,先碰到了那个晏黎,后来又碰到了施家大少爷。”苏锦绣拨开他的手,引导着话语,“我去云山的时候也遇见他了,他奉太子之命去找那几册有关于塔坨族的书,上月二十开外,太子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去关北门给外祖父他们。” 却不料没有经历过那些事的宋司杰压根没听重点,挑着眉揶揄:“你们可真有缘啊,你救了他不说,去云山也能遇着,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来参加这样的宴会,这也能碰到,啧啧。” 苏锦绣即刻虎了神色瞪着他:“没跟你开玩笑!” “行行行继续说。”宋司杰嘴上叨着,心里可不这么想,有缘好啊,将来要是谁娶了蓁蓁,他一定要准备身好行头给他防身用。 光看他眼神就知道又想岔了,苏锦绣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有人中途将消息截下,外祖父他们是要吃大亏的!” 宋司杰笑了:“你瞎担心什么,就算是有人截了,你不是也有。” 苏锦绣冷冷看着他:“要是截下消息的是外祖父身边的人呢,即便我告知,你能保证以后不出问题?” 还算是了解这么一起长大的表妹,宋司杰收了笑脸:“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苏锦绣知道以她现在的境况就是知道的多,能说的少,说出口的还得斟酌一番,遂她深吸了一口气撒了个慌:“你记不记得一年前的事,外祖父在关北门外巡查时遭了围截,还受了伤,那次的事不是意外。” 到底是意外遇到起了冲突,还是有人透露了外祖父的行踪他们事先埋伏,这都不好说,但只要能让四哥相信,这件事就可以是预谋。 “记得,不过那边素来不太平,巡查时遇到这样的事并不奇怪,再者祖父他们 查了,是当地百姓所为。” “怎么会不奇怪,要不是刻意埋伏,谁会将武器准备的那么齐全,漠北外资源匮乏,你当那塔坨族有多大的能耐,人人手中都有兵器?” 苏锦绣的反问让他沉默了下来,别人兴许不清楚,作为宋家人他如何能不清楚那些塔坨人不断来犯是为了什么,锦绣说的话不无道理。 换言之,要真有人将消息泄露出去,怀有异心,那祖父和父亲他们的处境岂不危险! 人命关天的事哪容许去尝试和验证,但凡是有察觉就该即刻准备:“你知道是谁泄露了祖父他们的行踪?” 苏锦绣摇头:“我只知外祖父身边有人包藏祸心,还没查到是谁,原本这件事可以等外祖父回来详问,但施大少爷说太子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去关北门,我怕的不是消息送不到,我怕的是最后到外祖父手里的,是假消息。” 宋司杰的心一沉,与她对视,想到了一处。 可宋司杰所能想到的坏结果,远不及当年真的发生时惨烈,苏锦绣仔细想过这其中可能发生的事,也许外祖父没收到消息,也许收到的是假消息,那场仗败的惨烈,宋家更是损失惨重,好些年都缓不过来。 究竟是多大的怨恨,要将宋家送到那样的境地。 马车内安静了下来,一路无语。 快送她到苏家的时候宋司杰才凝着神色郑重说道:“我亲自去一趟关北门。” 苏锦绣松了一口气,她没选错,告诉四哥这件事就会顺利许多。 “小郡王和施家大少爷都是太子的人,他们定是奉了太子之命才会去定北王府参加宴会,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那个叫晏黎的我会找人去查,在定北王府能来去自如的,此人城府必定不浅,你不要和他接触。” “还有那云山,下回再要出去先告诉我一声。”宋司杰说了一半又改口,“不行,你也不是听话的人,我还是替你寻两个身手好点的人过来,出去的时候带在身边,我也好放心。” 宋司杰一连吩咐了好几件事,苏锦绣默默的听着,特别想念四哥在自己耳边唠叨的样子,就如现在这样,明明是宋家最小的一个,却操着一大家子的心。 马车一停,苏家到了,苏锦绣跳下马车,转过身去看他:“四哥,你就不问问我从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傻瓜。”宋司杰笑了,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书童帽,脸上却多了些许疼爱,“若是重 要的,你会瞒着我么。”既然不说,那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也就没有问的必要。 苏锦绣微撅起嘴,鼻头酸酸的,难受的想掉泪。 到嘴边的话却成了互怼:“算你识相。” “行了,快回去吧,记住我说的,不可以一个人偷偷去定北王府。”知道她胆子大,什么祸都能闯,宋司杰又敲打了她一遍,“要不然被你爹知道,往后我就只能去你家佛堂看你了。” 总是温情不过三秒,苏锦绣瞪着他,乌鸦嘴:“快滚!” 无声的笑意在他脸上肆意扩大,像是将回了一军,特别的得意。 苏锦绣目送马车消失在拐角,转身走上台阶,笑骂:“幼稚。” …… 回到如沁轩已经亥时过半,李妈担心她回来饿着,准备了宵食,沐浴过后苏锦绣靠在卧榻上,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听冬罄说这两日湘菲院那儿的情形。 “之前表姑娘隔两日就会去厨房里做些点心吃食,这几日都没见着。” “夏至姐姐倒是出去了两趟,买了不少绣线回来。” “值夜的婆子说,昨夜亥时还见湘菲院里的灯亮着,不知道表姑娘在忙什么。” 从西市回来后刘莞儿就一直待在湘菲院中没有出来,苏锦绣大抵也猜得到她是在为去林府做准备,可这连门都不出了,夜里还挑灯忙碌,未免夸张了些。 “你去和王管事说一声,明天去药铺里买些大药,炖汤给表姑娘补补身体,别累坏了。” “我这就去。” 冬罄出去后,苏锦绣漱了口躺到床上,可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苏锦绣的脑海里全是今晚定王府里发生的事,外祖父的事已然让她意识到许多事情并不像她当初看到的那样,而施正霖的话又让她想不明白。 想破脑袋苏锦绣都没办法将这件事前后串联清楚,总不至于是因为她没有求赐婚,皇上才没有赐侍卫。 可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关系。 而最令苏锦绣纠结的,是十二月初施正霖会再去一趟去邺池。 那件事她只知道大概,还是他回来之后才知晓的,他们在去邺池的途中夜宿在一个村子里时遭了埋伏,安全离开后顺利抵达邺池,没出什么意外。 施正霖当时说的轻描淡写,苏锦绣却能想象的到情况的危急,要不是林牧在他身 边保护,绝不可能有命离开。 可现在,谁去保护他。 苏锦绣翻了个身,在床下陪夜的清竹听到动静,轻声问:“小姐,您是不是渴了?” “没有。”苏锦绣趴在绣枕上闷闷道,半响,她伸手掀开帷帐,低头看清竹问,“清竹,我问你个问题。” “小姐您说。” “假如,有个人与你有仇,你打定主意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但他又是个好官,在你得知他有危险,你会怎么办?” “多好的官?” “……应该是很好很好的官吧,救了许多百姓。”苏锦绣想了想那些年施正霖做过的事,年少时就解决邺池水患,新皇登基后他力排众难,辅佐皇上推出了许多新政,让不少百姓免于颠沛流离,又鼓舞皇上革新赋税制,使得当时大旱年下百姓依旧还能得以温饱。 清竹认真想了想,抬起头问:“很危险吗?” “……很危险……也许会死。” 长长的沉默过去,清竹特别严肃的给了回答:“我会想办法告诉他。” “那如果,他不信呢。” “那我会想办法帮他,不过既然我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我也不会让他知晓。” 苏锦绣躺了回去,看着床顶,声音幽幽:“难道不该是生死由命。” “可要是他死了,受苦的人更多,我小的时候家里闹灾荒,没粮揭不开锅,爹娘为了不饿死弟弟妹妹,狠心把我卖给了牙婆子,可那灾荒一连闹了好几年,我娘和我妹妹最后还是饿死了。” 清竹被卖的时候才五岁,在牙婆子中经手过一年后被卖到了苏府,因为家里逃荒,彻底断了联系,过了好几年她才得知家里就剩下了爹和弟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朝廷是有给赈灾银两的,可那些银子没等分到村子里就已经所剩无几,几个铜板根本买不起当时的米,如果那时候县老爷行行好,不要贪那么多,也许她们不会死。” 苏锦绣怔了怔,半响才缓缓叹了声,清竹都看的如此清楚。 那她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第31章 031 一向做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苏锦绣,在救与不救上徘徊来去,仿佛分裂了两个人格,打的不可开交。 如此过了几天,初六至,刘莞儿去林府的日子到了。 这几日折腾着没睡好,苏锦绣还是起了个大早去送人,只不过等她到前院时刘莞儿已经准备上马车了,见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刘莞儿笑着催她回去休息:“你不是让冬罄陪我一块儿去,不用担心。” “你起的真够早的。” 苏锦绣打了个哈欠,惺忪着眉眼打量着她今天的装束,还真是花了一番心思啊。 就算是满是芥蒂喜欢不起来,苏锦绣依旧不得不承认刘莞儿很漂亮,而她的美丽还不具有威胁性,叫人看了舒服,温婉动人。 高挑的身材穿淡色的衣裳格外凸显气质,浅青色的石榴裙外披了一袭纱衣,肩上是上好缎黄丝绸做成的披风,与裙子交相辉映,裙摆上绣着青白色的百合,更衬得她肌肤白皙。 刘莞儿一番心思下,头饰都很有讲究,几根嵌着绿宝石的簪子固定住盘起的一部分头发,底下如瀑的黑发散落在肩头,简单又不失庄重。 刘夫人的培养很成功,把女儿养成这般。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大抵会觉得这是哪家的高贵小姐,举手投足都叫人愉悦。 “到了林府后不必与她们说的太多。”苏锦绣顿了顿后又补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不习惯,早点回来也没事。” 刘莞儿点点头上了马车,苏锦绣目送她们离开,撑着要眯上去的眼睛叹了口气,该提醒的她都提醒了,希望她听得进去。 苏锦绣的担心不是多余,这厢马车上,刘莞儿并未把苏锦绣的话放在心上,倒不是她听不懂,而是这些话并不是她所需要的,对林府一行充满期待的她来说,锦绣的话和泼冷水有什么分别。 细心检查了一下装束,又吩咐红珠将带来的东西点清楚,刘莞儿想着这些小礼物她们应该会喜欢,很快,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林府门口。 刘莞儿到过邱府,见识过东西两市的繁华,如今下了马车见到林府这般气势的门楣,最初来时还让她觉得惊讶的苏家,反倒成了最末的一个。 几代传下来,祖辈积累下的家业,有些底蕴的林府自然比邱府还要大,最为关键的是,林府没有邱府那么花哨,这在刘莞儿心中增加了许多好感。 递了帖子 后进了大门口,绕过萧墙,刘莞儿并没有在前院见到林二小姐,而是林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等候在此,见刘莞儿来了,笑着将她往偏东的园子里带,一面解释道:“顾四小姐就比你早了半刻,二小姐刚领她进去,吩咐我在这儿等刘小姐您。” 冬罄看了那丫鬟一眼,再看刘莞儿,瘪了瘪嘴忍着没出声,她常陪小姐出去,自然清楚一些事,既然是发了帖子受邀而去的,主人家应该要在门口迎客人,否则客人会觉得被轻视,难免有失礼节。 林二小姐才邀请了几个客人,又不是忙的招呼不过来了,不等表姑娘自己先进去,叫个丫鬟在这儿接,像是瞧不起人似的。 “没关系,是我迟了些。”刘莞儿并未有所动,笑的温婉,跟着这丫鬟到了偏东的园子,园子口的弓形门墙上刻着东园二字,字体遒劲有力,颇先气势。 见她注意着门墙,丫鬟骄傲的说了两个字的来历,是府邸落成时当年的逍遥王亲笔题的字,还有另一处西园也是,已有近百年。 说罢带着刘莞儿进了东园,绕过了个花坛就到了林二小姐她们所在的亭子,已有四个人在,刘莞儿是最晚到的那个。 不知说到了什么,几个人正笑着,其中一个看到刘莞儿上来,轻抬了下手提醒林二小姐,林二小姐放下杯子站起来朝刘莞儿招手:“刘姑娘,你可算来了。” 刘莞儿出门的挺早,却不想还是晚了,对比迷迷糊糊一副起不了床的锦绣,亭子里这四位才像是大家闺秀。 走上亭子,林二小姐自然的挽了刘莞儿一把显露出些亲近,叫丫鬟摆凳子,笑着揶揄:“来迟了可是要罚的。” 刘莞儿轻眨了眨眼,给林二小姐福身,像是做错了事儿委屈呢,特别小女人:“那我给你赔不是。” 坐在刘莞儿对面的一个姑娘‘噗嗤’笑出了声:“你可真有趣。” 大家都笑了,林二小姐与适才提醒她的王家小姐王芙乐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将林二小姐的话接了下去:“我听嫣然说你花茶沏的特别好,不如就罚你先给我们露一手,怎么样?” 林二小姐笑着摆手:“就依你。”遂又看向刘莞儿,“之前在邱府我也没仔细看,今天可算是有机会了。” 这哪儿是罚呢,大家笑笑闹闹,看着关系就很和睦,对她的加入也十分友善,刘莞儿自然是愿意现一手,在一旁丫鬟端过来的盆子内净了手,将茶壶倒七分满上炉子,在桌上的茶盘内放下五个杯子,分 着捡已经准备好的花料,每拿一回都有计量,配方十分独特。 最后倒水的动作才是精华所在,怎么抬怎么点,如何收,能做到姿态的最优雅,就是刘莞儿长久研习下,引以为傲的手法。 一直没说话的顾林曦看到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眼底浮了一抹惊艳,确实如嫣然所说的那样赏心悦目。 提出要罚的王芙乐迫不及待拿了一杯,闻了闻雾气,香气很怡人,再轻轻抿了口,清淡中带了一丝丝的甜,等第二口尝下去时还有回甘,十分特别。 喝了半杯后她便向刘莞儿讨要配方。 先前说她有趣的那位小姐看起来也想要,只是不好意思在才刚认识时就问别人讨方子,刘莞儿很大方的将配方告诉了她们:“你若喜欢,我那儿还有配好的。” “那敢情好啊。”王芙乐朝顾四小姐顾林曦看了眼,推荐道,“林曦,你不是也喜欢,何不趁机讨教一下。” 顾林曦放下杯盏,笑了笑没有开口,她不反对她们事先所说的,但不代表会跟着一块儿参与,安安静静喝茶不好么。 林嫣然闻着茶香,自然而然提起刘莞儿那日教了一圈的手法:“之前在邱府你教大家的又是哪种?” 两个炉子烧着水,间隙配合的十分微妙,这个壶里的用完了,那个壶里的烧开了,刘莞儿演示了近半个时辰,竟还没坐下。 直到将在邱府的手法教了一遍后林嫣然才转了话题说起别的,刘莞儿终于得空坐了下来,右手扶了下桌子,轻微抖着。 林嫣然将点心往她这儿推了推:“快尝尝,这是从醉霄楼那儿请的师傅做的。” 倒了半个时辰的花茶,到她手里时茶却有些凉了,刘莞儿轻抿了一口,拿起一块点心,一旁王芙乐拿着茶壶却是神情懊恼:“刚刚明明是这样啊,我怎么就做不对。” 说罢看向刘莞儿:“莞儿,我没做错吧,怎么成了这样。” 这一口点心还没来得及咽下,刘莞儿轻舒了下胸口,看茶盘中倒的凌乱,抬了抬身子,笑道:“我来罢。” 这茶壶到了刘莞儿手里,就再也没放下过。 每每谁的杯子里没有茶了都是她的添的,王芙乐的嘴巴很甜,都不用林嫣然怎么开口,她就将刘莞儿夸了一通,说她斟的花茶好喝,说她姿态优雅,等倒完了坐下时,凳子还没焐热,这厢又该煮新的了。 五个人聊起最近上都城里流行 的首饰花样,刘莞儿负责添茶,这画面,看起来是真真的和睦。 …… 林家在诸多世家中算是中流,家中也有经营生意的,朋友也多,快近晌午时,林家二爷送了几位客人离开,经过东园的时候,其中一位客人看到亭子里的几位,停下了脚步。 “二丫头时常喜欢带朋友回来小聚。”林家二爷朝里边看了眼,看到了站着倒茶的刘莞儿,有些意外,“那位姑娘倒是面生。”看那衣着也不像是丫鬟,怎么不坐着一块儿聊天,反而总给她们添茶。 宁延的视线落在刘莞儿端着茶壶的手上,该抬不抬,有些虚着,明显是没多少力气了。 不过那茶壶才多大,就是里面装满了水也不至于这样,再其他人畅聊的模样,她脸上的笑怎么觉着有几分勉强。 “那不是苏家小姐么。”邱显荣认出了刘莞儿,随即否定了去,“不对,是那天随苏家小姐一同来的,听我妹妹说起,好像是苏小姐的表亲。” 苏家小姐是谁宁延并不知道,但能受邀去邱府的,在这上都城中也不能说是普通人,他对这位姑娘是有印象的,东市偶然遇见,那样的气质也不可能是个丫鬟。 可眼下亭子内的这番情形,四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又是烹茶又是倒的,岂不是把人当做丫鬟来使。 宁延转头看林家二爷,似笑非笑:“林家二小姐可真有兴致。” 这样听下来要还看不出侄女在做什么,林家二爷白活这些年,可就是瞧出了意思,又被宁延给撞着,林家二爷脸上的笑意便挂不住了。 宁延素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可人家有能耐啊,还不是有成堆的人上赶子要和他合作,好不容易透过邱少爷搭桥谈了一笔,可不能因为这事儿给黄了。 “年轻人闹着玩的,二丫头她一向喜欢交朋友,不会难为人的。” 不知林嫣然说了什么,正准备坐下休息的刘莞儿半僵了下身子,缓缓站直,不知在桌上挑拣什么,又拿起了茶壶。 从宁延这角度看过去,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林家二爷很尴尬,那解释简直苍白。 不等再说几句,宁延眉头一皱,已经大步朝亭子走去。 刘莞儿觉得头晕,拎着茶壶的手不由抖了下,里面正倒出来的水一斜,倒在了茶盘上溅了开来。 坐的最近的林嫣然没来及避开,溅到了手上和衣袖上,也没有很 烫,她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没克制住情绪,有些不耐:“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又一阵晕眩,刘莞儿的手垂了几分,幸亏提的快,茶壶中的水没有倒出来,她努力想将茶壶拎稳,劲儿却越来越小,甚至视线都有些迷糊。 见她身子一晃,为免像林嫣然那样遭波及,王芙乐警觉的站了起来,却是与林嫣然一个态度,茶倒的好好的怎么回事。 “咣当”一声,刘莞儿手里的茶壶直接掉在了桌子上,惊了她们几个。 不等恼怒,亭子外有人快步冲了进来,将支撑不住倒下去的刘莞儿抱到了怀里。 茶壶内的水撒了一桌,还砸碎了好几只杯子,这都是成套定的,并不便宜,林嫣然顿时心疼不已,正要说什么,亭子外传来了二叔的斥责声,抬起头看去,这才发现抱住刘莞儿的人有些眼熟。 待她认出是谁,掩不住诧异,神情微滞。 “请了客人过来,就是再喜欢她煮的茶也不能一直叫人忙着。”林家二爷进了亭子将林嫣然拉到了一旁,先行训了几句,“你这不是胡闹么。” “我哪儿知道她会晕……”手腕一疼,林嫣然朝宁延怀里的刘莞儿看去,脸色煞白,倒不像是装的,再抬头看宁延,撞见他那眼神,林嫣然下意识退缩避了开去,“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抱在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柔弱可怜,宁延是个世故的人,林嫣然这样的小招数他都不放在眼里,是闹着玩还是欺负人,这还能瞧不出? “能闹晕了人,林家二小姐的爱好可真是特别。” 宁延凉凉说了句,林家二爷头更大了,简直快要急的冒烟,忙替侄女解释:“二丫头请来小聚的都是相熟的朋友,关系都不错,就是这丫头糊涂,粗心大意都没瞧出人家身子不利爽。” 顾林曦站了起来走到林嫣然身旁牵住了她的手,继而转身看宁延,神色平宁道:“莞儿的茶煮的很好,本来是想让莞儿教我们的,可惜我们煮不好,还得累的她教了好几次,都没怎么休息,也是我们疏忽大意了,没看出她身子不适。” 说罢顾林曦吩咐丫鬟:“屏秋,扶刘姑娘去阁楼里休息一会儿,找个大夫看看。”随即又要人从宁延手里接人,“多谢宁大人帮忙,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说的有理有据,顾林曦硬是将宁延话语里的欺负扭成了她们是欣赏崇拜刘莞儿的手艺。男女授受不亲,他总抱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是不妥,总 得交给她们来照顾。 这时宁延怀里的刘莞儿清醒了些,她抓着宁延的手臂站稳,虚着声摇头:“我没事,不用请大夫,送我回家就可以了……红珠呢。” 亭子小,挤了这么多人后,在外头的红珠和冬罄进不来只能干着急,喊了声小姐后总算有人给她让了位置,红珠这才挤了上来,但因宁延站的位置,还扶不到人。 “这怎么行,让大夫看看先,再送你回苏府去。”顾林曦示意丫鬟去扶人,宁延却摆了一手,顾林曦有些错愕,这宁大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还想把人抱回家不成。 该是红润的脸颊苍白的很,泫然欲泣的神情里,舒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唇微咬,似是克制着要站稳,不让自己晕过去。 她柔弱的像是在巨浪里涤荡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浪打翻,卷入到水底消失不见,却又固执坚持着,惹人心疼。 “我送她回去。”宁延沉着嗓子开口,不由分说将刘莞儿抱住,红珠和冬罄两个人都没反应过,他就已经走下亭子,阔步朝林家的大门口走去。 “你快跟上,我去催马车。”冬罄即刻叫红珠追上去,随后疾步朝安放马车的地方赶去,神情紧张。 宁延抱着刘莞儿一直走到林府的门口,快出门时刘莞儿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可她现在这点力气哪够,只得轻声请求:“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出了林府的大门,让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了,宁延松开一只手扶着她双脚落地,另一只手还未松开,直到后头红珠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扶住刘莞儿后才松开:“真的没事?” “没事,多谢公子。”刘莞儿紧紧拉住红珠的手,脚力甚虚,却还硬是要走下去。 宁延见她这般倔强,没说什么,跟着出了林府大门,走在她前面两步护送着下了台阶,上马车时才点了一句:“这样的邀约以后不要来了。” 刘莞儿扶着马车门框身子一颤,心底里堵了许久的气冒了上来,冲到了眼底,湿了眼眶。 她后来也察觉到了,林家二小姐邀请自己过来就是当个煮茶的人,可她有她的骄傲,既不能扔下水壶离开也不能明说,坚持到最后,内心郁猝加上几天来赶着做绣包睡的不够,这就晕了。 现在被他一句话说穿,刘莞儿便忍不住,低下头掩饰,低声嗫了句谢谢,飞快钻进了马车里。 红珠跟着进马车内照顾,冬罄坐上来后马车很快离开 了。 宁延不是没有看到她红着的眼眶,这么隐忍,真叫人心疼,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大人。” 接宁延的马车来了,他跨了上去吩咐:“跟着前面那辆。” 等林家二爷赶出来的时候,林府外空荡荡,马车没了,宁延也不见了。 他急忙催促管事去备马车,不行,他得赶去宁家一趟,万不能让这事儿影响了才谈妥的生意才好啊。 ———————————————————— 一早送刘莞儿出门后,回了如沁轩后苏锦绣一觉睡到了晌午,起来后正准备用午食,如沁轩里的小丫鬟豆儿急匆匆跑到了门外喊:“大小姐,表姑娘回来了,还……还有一个男的送她回来,冬罄姐姐叫我来禀报您。” 苏锦绣喝了一口汤搁下勺子,擦了擦起身:“看看去。” 到了前院,人已经下马车了,刘莞儿由冬罄和红珠两个人搀扶着,脸色微恙,正对着门口一个男子说话,苏锦绣定神一看,居然是宁延。 此时宁延看到了走过去的苏锦绣,微颔了颔首转头后对刘莞儿说道:“好好休息,告辞。” “宁公子。”刘莞儿朝前急走了一步,随后停住,眼底充满了感激,再度道谢,“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 “无碍,你才来上都城,对这里不熟悉,往后再要出去,还是让苏小姐一块儿陪同好一些。”说完后宁延朝苏锦绣这儿看了眼,语气倒是没什么,可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对她让刘莞儿独自出去的不赞同。 什么情况! 愣着的这功夫宁延走了,刘莞儿回过头来看到苏锦绣,脸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锦绣,我没事,就是在林府的时候感觉身子有些不适,就早一步回来了。” “豆儿,你去请大夫来给表姑娘看看。” 苏锦绣让清竹替冬罄扶着刘莞儿回湘菲院去休息,将人送到了湘菲院门口,转头问冬罄:“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听完冬罄的转述,苏锦绣端着杯盏坐在卧榻上,久久没有出声。 出门前她就吩咐过冬罄如何应对在林府可能发生的意外,也将林二小姐为难刘莞儿算了进去,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这算什么,英雄救美? 救也就救了,怎么还那副神情,就像是刘莞儿在林府受欺负是她的错了,因为她没有一同前去,没替她解围。 “呵。”苏锦绣喝了一口茶哼笑,她就不信宁延有这么大的想象力,能把事儿想的这么齐全,“她可真是有本事。” 第32章 032 此后两日,苏家竟热闹了,先是林家二小姐派了人过来探望,再是顾家四小姐派人前来问询身体状况,第三天的时候,宁家管事上门拜访,留下了一个小箱子,苏锦绣直接叫人送去了湘菲院,连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兴趣都没了。 初十这天,苏老夫人和宋氏回来了。 特意在大佛寺多留了几日,回来之后苏老夫人得知这半个月里儿子一直留在邺池没有回家,本来还有些期盼的心情一下跌落,再得知这阵子苏锦绣一而再再而三的带莞儿出门去,还险些在醉霄楼里受伤,这股子无处说的火顿时有了发泄口。 派人去如沁轩请人,苏锦绣却在半刻钟前出门去了。 “啪”一声,掌心拍向椅子扶手时候,手腕上的檀珠跟着砸在了扶手上,声音很响。 苏老夫人震怒:“好好好,真是长本事了。”这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怕她责备,直接溜出府去了。 “老夫人,您消消气。”何妈妈赶忙给她顺气,安抚道,“大小姐应该是有事外出了。” “她有事,她能有什么事!”苏老夫人太了解这个孙女,气的脸色铁青,“她就是故意躲着我。” 何妈妈示意丫鬟端茶过来,捂了下温度后递给苏老夫人喝了一口,随即叫人备吃的:“大小姐一定是知道错了才会如此,东市那一趟出去总算没出什么乱子,人都好好的在府里。” “哼,不要以为她们娘俩想着什么我不清楚,一个顺着我去了大佛寺,另一个没人管了,这就称了大王,莞儿不清楚的她能不清楚?还让她去什么林府,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晕过去,上都城里这些亲贵哪个不是瞅着家世看的。” 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对于上都城这些亲贵她过去早有见识,早年间儿子来上都城的书院念书,苏老夫人陪同前来,那时还没置办这边的府邸,图方便就在书院附近的弄里租了个四合院,可就是这样,还被儿子同窗的家人瞧不上眼。 后来殿试过后儿子中了进士才换了住处,她身为母亲难免要与别家夫人打些交道,可这些人啊,看人高低都写在脸上,他们既不是上都城人氏,又非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每每苏老夫人前去参加一些宴会,别人对她的态度都是不甚理睬。 在苏老夫人看来,你若瞧不上眼,不邀请便是,谁都有门第之间,可把人请去了糟践那就可气了,其中有些人的家底还不如苏家丰厚,偏还瞧不上人。 这样的境况在儿子升官娶妻后有所好转,但苏老夫人吃够了这些的气,再有帖子送过来,不是拒了就是让儿媳妇去,总之是厌了这些。 再说莞儿,刘家在黔城也算是大户,但官与商之间素来就是隔着丘壑,当年她会嫁到苏家也是因为老太爷当初没有踏入仕途,否则苏家太夫人未必瞧得上自己,莞儿初来乍到,不晓得这些也就罢了,孙女那机灵的性子哪里会不通晓这些。 偏偏还让莞儿独自去了林家,这不是要眼看着她受欺负。 再想想出发去大佛寺前孙女说的那番话,苏老夫人气到心口发疼,吩咐何妈妈道:“你去把莞儿叫来。” …… 这厢逃出去的苏锦绣正坐在西市的茶楼里喝茶,靠着窗的桌子,往外看就是西市的街市,正值午后,十分的热闹。 伙计又上了两碟点心,坐在对面的陈怀瑾见她没停过,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不免说道起来:“你们女子就是麻烦,糕点都能弄出十八般花样来,全是甜的能有什么区别。” 苏锦绣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说罢又拿起一块。 “我是不懂,你也没比我懂多少,我说锦绣,你就不能有些女儿家该有的样子,别的姑娘凶起来也是娇滴滴的,打着人也不疼,你凶起来啊,能把人打残。” 苏锦绣轻扣着桌子,觉得他说的不对:“我从来不凶人。”她动手从来都是有理有据,不会随便欺负人的。 话音刚落,就在苏锦绣所坐位置的窗外传来了“砰”的一声,两个人齐齐抬头看去,外面有人吵起来了。 被砸了个瓷瓶的摊子旁,两个妇人正吵的不可开交,起因是一个看中了摊子上的瓷瓶正还价着,另一个上来就付了银子,二话不说抱起瓷瓶要走。 之前那妇人哪儿肯歇,一把拉住了人,抱着瓷瓶的手一脱,东西就掉在地上砸成了一堆碎片。 见东西碎了,拉人的那个反应也快,转身就要走,这会儿这边不肯了,拦着不让走要她赔,这就吵了起来。 都是市井中人,吵架的功力可见一斑,什么样的话都能骂出口,就只有你没听过,没有她们不知道的,苏锦绣常混迹在此,也就司空见惯了。 但陈怀瑾却不太淡定,只听“吧嗒”一声,他张大嘴一脸受惊过度,糕点从嘴巴里掉下来碎在了桌上,苏锦绣拿起个空碟子替他抬起下巴:“你不是经常出来的,还值得你惊讶。” “她们打起来了。”陈怀瑾指了下窗外,吵的面红耳赤的两个人,不知道谁先动的手,等苏锦绣看过去时两个人已经扭打成一团,因着两个人都挺壮实,这一倒下直接将人家的摊子给压塌了,这下摊主也不肯歇了,拉住她们要赔,场面混乱至极。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这条街市本就人多,这么一闹连同茶楼酒馆里的人都跑出来看了,战斗力十分彪悍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要倒下的趋势,胜负难分。 这一幕让陈怀瑾的视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女子除了苏锦绣这样,孙玉雎她们那样,还有窗外的这种比泼妇还高许多个层次的! 打架的场面他见过不少,将人打成重伤的也有许多,这也是各凭本事的。可这样扭打成团,又是揪头发又是辱骂,身上能挠哪儿挠哪儿全然没有章法的,他是第一回瞧见。 苏锦绣笑了,故意闹他:“你小心点,将来娶了媳妇,很可能也会变成这样的。” 陈怀瑾一脸“怎么可能,你不要吓我”的神情瞪着苏锦绣,他年纪尚轻,苗根正红,要是将来遇到个这样的,他还不如终生不娶。 陈怀瑾由衷道:“这比你都可怕。” 苏锦绣不客气的在桌下给了一脚,陈怀瑾吃痛的揉了揉,他说错了,是一样可怕。 外面的打架很快接近了尾声,倒不是分出了胜负,而是西市内维持治安的巡逻官兵赶过来了,就这阵仗,在把人制住的时候还有官兵被这两个妇人挠伤。 原本她们两个人打架,教育下也就算了,可把人摊子砸了就不对了,还把拉架的摊主给伤的鼻青脸肿,于是就都带走了。 官兵走了人围观的人群很快散了,窗外安静了不少,陈怀瑾这才想起苏锦绣找他的目的:“你要火药做什么。” “有没有办法拿到。” “有是有,不过现在不好拿了,自从前几年杂技班表演的时候烧了房子,城里禁止杂耍的人表演这些火杂技,有也是外头来的班子,那还得凑时机。”要说两年前那东西还是挺多的,现在去杂技班里要人家未必有。 “那些不行,都是耍玩用的,威力太小。”苏锦绣摇头,给了指路,“我要那里的。” 陈怀瑾扶着椅子抬了下屁股,惊诧的望着她:“你疯啦!”要军营里使的火药,那不得去官府掌管的火药作坊里拿。 苏锦绣也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四哥不在,原本可以请大 哥帮忙,可要是让大哥知道,那她最后肯定是连苏家的门都出不去了:“要是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陈怀瑾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我去帮你弄,不过你得告诉我要这个干什么去。” 沉默了半响,苏锦绣抿嘴:“救人。” 救人用的着这么有杀伤力的东西,那得是去搏命啊。 “什么时候要。” “十二月初。” 陈怀瑾万分仗义的拍了拍胸脯:“行,交给我了。” 苏锦绣笑了:“那行,我先回去。” “去吧去吧。”陈怀瑾送她出门上了马车,脸上的神情渐渐沉凝下来,要救人的话这火药也不好使啊,用不好还容易伤着自己,不行,他得再想想别的。 ————————————————————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眼就是月末。 今年的大雪还迟了些,等到二十五开外才下,接连下了四五日,十二月开外,上都城中已经有了新年即将到来的热闹。 日子最近的就是腊八,街头巷尾的铺子里已经摆出了煮腊八粥的果料,马车经过的时候,甚至能闻到那些香气。 这阵子进出城的人也非常多,赶集采买的,出去省亲的,大雪一遍遍遮掩着路上滚过的车轱辘痕迹,很快又添了新的。 施府内,施夫人替儿子收拾好了包袱,又一一检查了箱子内放着的东西,对儿子这时候出发去邺池十分的不赞同。 “眼看着就腊八了,什么事这么急,就不能往后延一延,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什么日子都给落下了。” “那边的工程不能拖。”施正霖低头将一些图纸收起来,正要放到箱子内,施夫人已经在里面添满了衣物,遂他转过身找了个匣子。 “我就这么两个孩子,你弟弟远在胶州没办法,你呐,也整天往外跑,这下好了,这半月你也不在,你爹也不在,合我这年我也一个人过得了。”施夫人说着说着就伤心难过了起来,把丈夫和长子都埋怨了一遍,继而道,“既然你们都不在家,不如你早点成亲,让儿媳妇陪陪我。” 起了意后施夫人便觉得此主意甚好,让儿子早点成亲,娶个儿媳妇回来她们也有个伴,要是能早早把孩子生下就更好了,到时候她养她的孙子孙女,他们爱呆不呆。 越说越离谱了,施正霖微皱着眉头:“娘, 您要是想正烨,今年我们就去胶州陪他一块儿过年。” 提到小儿子,施夫人神情柔和了许多,将箱子合上:“不用你们陪,我明年开春就去胶州看他,你还得准备春闱,哪有时间。” “也好。”施正霖将放图纸的匣子交给随从,出了屋子朝前院走去。 正准备上马车时施夫人追了出来,替他披上披风,一面念叨:“多大的人了,自己都照顾不好。” 施正霖扶上马车,在施夫人继续往下说之前开口道:“等邺池那儿忙完,我就去胶州看他。” “你和你爹都忙的脱不开身,有这个心就够了。”施夫人说完后施正霖进了马车里。 目送马车离开后施夫人才反应过来,这小子,知道她要提成亲的事,故意转移话题。 “夫人,大少爷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丫鬟打着伞扶她进去,知道夫人心头牵挂的是什么,出言安抚。 “我也不求他做多大的官,只求他平平安安的,正烨他……”想到小儿子施夫人的心里一阵阵难受,很快又将心情调试过来,笑着自言自语,“他这三天两头往外跑的,找个能陪他折腾的儿媳妇也不错。” “我听说上都城中许多人喜欢大少爷,到时夫人您可有的挑了。” “那还得他自己中意。”施夫人太了解儿子的脾气了,从小到大就不可能拧着他去做什么,凡是他答应的,必定是他愿意,要不然啊,十头牛都拉不动。 …… 出城时雪小了些,马车朝邺城方向的官道跑去,过了一会儿后周边遇见的马车少了,车夫朝下拐了另一条路,如此行了三个多时辰,天色渐暗时才看到不远处有村落。 这条路与上次去邺池的不同,走的是山间的道,错过这个村落后就得夜宿在外头,如今天寒地冻的,怕是受不住。 于是车夫询问施正霖的意思:“少爷,要不在此歇脚?” 掀开帘子往外看,施正霖点了点头:“就在这儿歇一晚。” 马车下到小径后跑了一段乡间小路,眼前出现了几间草屋,应该是为了看管田地时夜宿用的,再往里一些就看到了房子。 这是个不大的村子,落错着几十间屋子,如今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做饭,马车进了村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车夫找了一家,询问得知有空出来的屋子,付了些银两后送施正霖进去,继而外出将马车 绑好,讨了些草喂好马,天已经暗了。 “少爷,我问过了,从这儿到邺池快一些半日可以到。”车夫在门口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粒子,接过随从递给他的碗,吹了吹热气喝了几口,“明天若是雪停了,傍晚就可以到邺池。” 施正霖放下书,指了指桌上刚刚主人家端来的馒头和小菜:“吃完早点休息。” “少爷,您为了这么都已经忙了好几个晚上,今天早先歇着,明天还要赶路。”随从将两张炕床收拾好,催着施正霖赶紧休息。 翻到的那一页书讲的正是水渠修缮的内容,施正霖轻放下,想到如今在邺池监工的人就是苏锦绣的父亲,不由的,想起了那天她反复问自己身边有没有侍卫。 回去之后他仔细想过她所问的,却依旧如最初见面时那样,找不到答案。 那天她和宋家四少爷去定北王府是为了什么。 桌上的油灯有些昏暗,透出窗外后却在夜色中照亮了一方雪地,在这民宅的不远处,一个偌大的稻草堆后头,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儿正接连不断打着喷嚏。 什么情况。 苏锦绣揉了揉鼻子,又一个喷嚏来袭,打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做足准备过来的,这才刚到,哪可能着凉,苏锦绣犯着嘀咕,在手心哈了一口气往稻草堆里钻了钻,猫着身子看逐渐都熄灭了灯的民宅,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的上都城也许还很热闹,但对于这样的村落而言,夜幕降临,万籁沉寂,雪下的悄无声息,偶尔有家犬吠叫,更显安静。 这时,距离苏锦绣几十米远的民房巷弄间忽然冲出两道身影,他们的脚步极轻,踩在雪地里几乎没有声音,两个人警惕的四下张望过后,朝后招了招手,紧接出现了七八个黑衣蒙面人。 苏锦绣的心一沉,靠在稻草堆上没有动,直到他们朝施正霖所在的民房过去,苏锦绣猫着身子后退了几步,贴墙绕过一旁的屋子,从后面朝那儿赶去。 施正霖所在的民房太好辨认,除了外面的马车,唯一一间还亮着灯的必定是他的屋子。 这些黑衣人悄无声息进了园子,两两分散将这间屋子四周包围住,还有两个人攀着旁边的矮房上了屋顶,拔出剑,守在门口的上方,伺机而动。 这时苏锦绣已经到了这座民房的后面,隔着后面那一排房子,苏锦绣掩着身贴在墙边朝前面看去,他们把屋子都围住了,看来是要 想办法逼他们出来再动手。 此时苏锦绣不宜冲过去,一个打三个也许有点把握,一个打十来个肯定是赢不了,她得等他们动手后露出空隙才行。 屋内还在看书的施正霖忽然抬起头,窗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施正霖放下书又看了眼窗外,随之而来的是上一回马车即将翻车时的感觉,沉闷,没由来的压抑,像是风雨欲来,有事要发生。 侧上方的房顶有了动静,刚躺下的车夫和随从听到后坐起了身子朝上面看去。 这时屋顶上突然破了个洞,在他们的注视下瓦片掉落了下来,在地上摔裂,打破了平宁。 车夫赶紧穿好衣服下了床要去外面看看,施正霖抬手制止了他,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让随从将放着图纸的匣子绑到身上再穿外套,随后轻手轻脚穿戴完毕,目光直盯着门窗。 外面这些黑衣人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低声交流了几句,朝上面的人打了个手势,正准备再闹出些动静把人逼出来。 屋内的灯忽然灭了。 第33章 033(捉虫) 月初的大雪天,没有路灯的村子里黑漆漆一片,灯这一灭,四周更是寂静。 原本要再制造动静的黑衣人打了手势,按兵不动,这时屋内除了灯灭之外再无别的声音,里外都在等,谁先耐不住性子。 不远处躲在棚子后的苏锦绣微松了一口气,就是没有林牧在,他也个聪明人,灭灯后屋子里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要这些人等不及冲进去,就能趁乱出屋子。 他们不会在施正霖出来前制造更大的动静,否则事儿没成先引了村民注意,得不偿失。 过了一会儿,等候在屋顶上的两个黑衣人给底下打了个手势。 他们从屋顶直接攻下去,两个人从正门冲进去,其余人守在外面。 苏锦绣见此,朝身后伸出手…… 力求速战速决,屋顶被捅破和破门声同时响起,四个人冲入屋内,苏锦绣见窗户的偏角处有亮光闪了一下,隔壁的屋子里灯亮了。 民房的主人披着衣服推开门,抬起头看到隔壁站了四五个黑衣人,原本还惺忪茫然的眼睛徒然瞪大。 “啪”一声用力关上了门,很快有了挪桌子凳子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这时那边的屋子内已经有打斗声传来,窗户的一角再度闪起亮光,被踹破的门口倒出来一个人,在外的黑衣人蜂拥而上,才发现是自己人。 就这时,一根长凳破窗而出,裹着披风的人跟在长凳后跳出窗户甩过两个人往院门口逃去。 看不清样子,但施正霖的穿着与车夫和随从都不同,露在披风外的锦衣袍子给了黑衣人指示,一半的人追了过去。 屋内咣当响起陶瓷砸碎的声音,砸在了一个黑衣人的脚边,他横着劈过去听到了闷哼一声,打的却是自己人。 继而一旁的桌子被人顶翻,两个人躲闪之下朝着墙边靠去,窗户那儿又是一闪,正当他们望过去时,从桌子后边有人快速往门口跑去。 跑出去的是个随从,其中一个追了出去,留在屋内的那两个黑衣人终于摸到了扔在地上的火折子,吹亮了之后四处照了下,就在刚刚冒光的窗户下,角落里缩着个裹着被子的人,一脸恐慌的看着他们。 露出的是那个随从的脸,浑身发抖吓的不轻。 “不好!” 得知上当,人已经换了衣服逃出去了,两个人没管这个随从,急急追了出去 。 与随从调换衣服的施正霖跑到院子的水井边上被拦了下来,三个人朝他围过去。 施正霖退到水井前,再往后就要跌下去了,他却显得很冷静:“谁派你们来的。” “你的命真够大的,劳的兄弟几个一而再再而三动手。”为首的蒙着面,看着施正霖的眼神犹如狼看羔羊,“这回哥儿几个让你死的痛快点。” 收一条命的钱,接连几回都没把人解决掉,还折损了几个兄弟,这此倾巢出动,就不信还弄不死他! “杀了我你们也活不成。”施正霖朝那主人一家住的屋子看了眼,不由担心这些人会滥杀无辜。 为首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眼底闪着嗜杀:“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他们,明日你死的消息传回去,会有人来替你收尸的。”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周围的注意,施正霖看许多户的灯都亮起来了,心中权衡着再拖延点时间,好让那些村民赶过来。只要人多了,只为取他性命的这些人不会多耽搁,就能将这家人的性命保下来。 “那也得让我死的明白,谁派你们来的。” “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要带着去阎罗殿那儿告状。”确信他肯定跑不掉了,在这荒郊野岭的,就算是大内高手知道了也赶不到,不免笑的猖狂:“还是你要找人托梦,帮你报仇。” 他这话说完,几个人都笑了,命都要没了还想要死的明白:“我看你还是求我们留个全尸,等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也好给个体面,别等到时缺了什么,到了底下就是想告状,也没嘴说。” “这话说的在理。” 话音刚落施正霖身后的墙外传来了略显低沉的声音。 几个人抬头看去,一抹略显娇小的身影跃上了墙,蹲着的姿势看着他们,最过显眼的。 是她脸上套着的一只斑虎面具。 那是街上的大人为了哄孩子才给买的玩样儿,看起来别说是凶神恶煞,就是正儿八经的样子都没有,那些孩子戴上纯粹是逗乐用的,放到这儿,似乎是误闯进了地方,与现在的气氛格格不入。 趁着他们看楞的功夫,苏锦绣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到了施正霖的身后,手上没有半点武器,口气倒不小:“托梦也不必了,不如你们多给自己准备些纸钱,以免到了下面,逢年过节没人给你们烧纸,也怪可怜的。” 刻意压低的声音,再看这娇小的模样,就是个十来岁 的孩子。 站着还比施正霖矮了一个头,别说是这十个黑衣人,就是对眼前的这三个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哪里来的小娃娃,不在家呆着跑来这儿。”几个人哄堂大笑,要不是半边脸让布给蒙着,那脸上的神情别提多嘲弄了。 院子里剩下的两个黑衣人也围了过来,二对五,嘲笑过之后为首的黑衣人沉了脸,抬手下杀令:“自寻死路!” 五个人手执武器速朝他们冲过来。 已经被逼退到了井边,除非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才可能逃的出去,施正霖已经抱了死的决定,早算好了这些人被他和车夫引开后随从就能及时逃走将图纸送去邺池。 可不能让这个人陪着自己一块儿死。 心念一动,施正霖想要伸手将他推到自己身后去,苏锦绣却快一步拉住了施正霖往旁边用力一拉,躲过了横劈下来的那一刀。 将施正霖拉过来后苏锦绣机警的从水井上踩过去,反手抽出了一根链棍抵了一记后交叉束缚住了刀身,跳着用力一扯,连人带刀往水井中央扯去,快速松手后在他脑袋上用力砸了一下,蒙圈时再叩他的后背,将黑衣人打到了井里。 噗通一声响起后随即就是底下粗声喊救命,苏锦绣将施正霖护在了身后往墙角退去,视线飞快瞥了眼搭在不远处的鸡窝,低声道:“我数一二三,你跳上去翻墙。” 施正霖贴着苏锦绣的后背,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飘入耳中,从他这角度看过去,扎起来的长发下,面具背后露出来的两只耳朵上清晰可见女儿家才会有的耳洞。 心中一震,眼下的情境却由不得他往别处去想,见一个同伴被他这样逼到水井里,这些黑衣人的招式越发的狠,他们原来就没有要手软的意思,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格杀勿论。 那刀尖不过距离他们几寸远,苏锦绣拿着锁棍挡了一记后被他们的大力震的手疼,不做任何犹豫,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正好包裹进拳头大小的铁球,朝着冲过来的人脚下用力扔去。 “轰”的一声,那铁球在黑衣人脚下炸了开来。 泥雪飞溅,苏锦绣转身抬起手遮挡了一下,与施正霖碰了正面,斑虎面具底下的双眸沉着冷静,将他推上了鸡窝架子,催促他赶紧上墙。 铁球炸开后的白烟很快散去,那被炸到的黑衣人躺在地上抱着脚一脸痛苦,炸开了的靴子内,他的脚掌被炸的血肉模糊。 一连折了两个人,该杀的人连根汗毛都没揪到,黑衣人彻底怒了,朝着要往鸡窝上踩的人冲过来,刀横向苏锦绣的腰间,企图将她拦腰砍断,喘息的性命都不留。 苏锦绣抬起左脚上了鸡窝后右脚踮了下踩在了刀上,伸手握着铁球要朝黑衣人砸下去,那人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手中的铁球变成了链棍,噗的一下直击脑门,打出了个偌大的淤青。 黑衣人手中的刀脱开,扶着额头踉跄往后退了步,后面的人很快扶住了他,却见那个站在鸡窝上的人已经跳上了墙沿,又蹦又跳还将手放在眼睛旁,像是扮鬼脸。 怎么可能吃一个小孩子的亏,一帮人还打不过他,这已经不是丢人的事了。 为首的黑衣人低声吩咐:“把他们都叫来。” 翻墙下去后一刻不停,苏锦绣拉起施正霖就跑,后头的人追的也很快,夜里不会有马车经过这个地方,除了自救没有第二个办法,往前跑的苏锦绣一个急刹车,拐进了屋子间的巷弄,却不想这儿并排搭起了许多的鸡窝,经过时闹的鸡飞狗跳。 后头追过来的这群黑衣人经过的更困难,人一多还引来了家养的狗,冲着他们狂吠不止,这时村子里被吵醒的村民已经集中到了一起,抡锄头的抡锄头,拿砍柴刀的拿砍柴刀,家里的扁担,镰刀,还有扛着长凳过来,几十个人气势汹汹的朝着这群扰民又破坏家畜的人冲过来。 以一敌十打不过,闹的满村子皆知才好,一个两个的村民怕死,可人多了呢,有时候比他们死还要可怕的是养了一年的家畜,就等着过年时候卖个好价钱,这会儿要是给捣腾坏了,简直是要拼命。 他们跑着经过了几个猪圈,苏锦绣扯开了嗓子大喊:“杀猪了,抢东西了,你们快来人啊。” 正在路上找人的这群村民一听声音是从田埂边上传来的,再听有人要抢猪,纷纷冲了过来。 施正霖听出了那声音里的一丝作弄,又让他觉得无比的熟悉。 “你在这儿躲着,我去找马车。”苏锦绣一把将施正霖推下田埂,这儿刚好有个掖角处,紧靠着藏着,上面跑过的人就发现不了。 将施正霖要抬起来的头不客气的按了下去,听身后声音近了,苏锦绣起身飞快跑向原来那家民房,嘴里一路喊过去。 不怕正儿八经的打,就怕人出损招,同样是练武之人,他怎么这么没有武德。 后边儿的黑衣人一面追着一面后悔,说那么多废 话做什么,刚才把人堵住的时候一刀捅死不就完了,这会儿的功夫说不定已经在回上都城的路上,把余下的银子领了,分一分各自逍遥,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 为首的黑衣人面露狰狞,就是今天完不成任务也要将这个戴着斑虎面具的人千刀万剐,他压着怒意吩咐:“不用管他们,不惜一切杀了施正霖和那个人。” 这群人果真没有注意到藏在田埂下的施正霖,黑灯瞎火的,他们也没注意到被人刻意划拉乱掉的脚印,到了拐角口时,发现出现了两个方向的脚印。 果断兵分两路,为首的带着几个朝着原来的民房追去,听到不远处传来马的长啸声。 苏锦绣已经顺利找到了马。 追到时苏锦绣驾着马车朝他们四个冲过来,这会儿就变成了他追他们,未免他们拿刀伤了马,她伸手往他们冲过来的脚下扔了个铁球,“砰”的一声炸开,他们朝后避去,就此时,有些受了惊吓的马拖着马车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 “他们在那儿!快追!把他们抓起来!!!” 不远处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出现,见到这几个黑衣人后朝着他们快速跑来,而黑衣人又朝着马车追去,刚从屋子里出来的随从抱着大少爷交代要死死护住的匣子,眼睁睁看着马车被人拉走。 车都没了,那他不是要走着去邺池。 这厢马车已经跑到了田埂这儿,苏锦绣扯住缰绳长长“吁”了声,马蹄子在雪地里蹭出了长长的四道痕迹停了下来。 “快,快上来。” 施正霖从田埂上来的这点时间,他们已经绕近路追上来了,来不及上马车,两个人朝后退去,后面又有围堵,要再下田埂逃的话就算是再远都会被追上。 略显狼狈的施正霖跨前一步将苏锦绣挡在了身后,凛着神色:“你们要杀的是我,放了他。” “你们都得死,杀!”比他还要狼狈的这群人,此时别说是给金山银山,就是出口气也要将这个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小子给杀了,“你们一块儿死也好底下有个伴儿。” 这回他们学聪明了,话不多说先将人杀了,七八个人一起冲上来,被施正霖拦在身后的苏锦绣抓住施正霖挡起来的手臂,用链棍挡了一下后飞起一脚踹向那人下三路,下手之狠比他的刀都来得快。 即刻将人踹倒在地后,前面的刀直朝着她心口方向刺来,似乎是避不了了。 面具底下的人微眯了 下眼,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将她整个人往墙上推要替他挡这一刀。 错愕不过两秒,苏锦绣用力推开了施正霖,下意识伸手去挡,到那刀快砍落在她手腕时才发现链棍是在另一只手上。 身子被人扯了过去,刀子从手腕上划过,她撞在施正霖怀里,两个人倒在了雪地里。 血从手腕上飞速淌落下来,渗入雪地像开了一朵朵妖艳无比的花。 这时她才感觉到疼。 “给我把他们抓起来!快抓起来!” “快,别让他们跑了!” “快追!” 这群村民终于追上来了,浩浩荡荡上百人,举着火把,手里什么武器都有,更甚着锅碗瓢盆,将这七八黑衣人给团团围住了。 就算是有武器又能如何,百来个人还堵不死这七八人,圈子围的越小就越伸展不开手来,其中几个身强力壮的举着锄头直接朝他们威吓,趁着他们自顾不暇时,还有几个将施正霖他们从墙角拖了出去。 她手腕上的上被施正霖死死按住。 面具下的脸有些苍白,那刀割的深,血流了不少,要不是拉的那一下,可能整只手都没了。 自觉高估了能力,又庆幸那一招管用,人多力量盛,最后关头还是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你别动。”施正霖扯下一段内袖,压在伤口上,很快用手按住,抬起头时才发现她在注意他,不过那视线很快就避开了,这样的反应像极了一个人。 直到回到那间民房,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受惊不小的主人家端了水还拿了干净的白布来给他们包扎伤口,随从抱着匣子冲回屋子,险些没有抱着施正霖哭,在一旁找已经掉在地上的箱子,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起来,挑了套干净的要施正霖换上。 大少爷平日里最整洁了,现在这样子,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狼狈,那回从水里捞出来也比现在好一点,也不知道上哪儿躲过,头上衣服上乱糟糟的。 施正霖起身看向这家主人的妻子,语气恳切:“今晚连累你们受惊真的很抱歉,这里的损失我会赔偿,还得麻烦你帮个忙,替他包扎一下伤口。” 说完之后施正霖出去了,随从拿了件披风赶紧追了出去。 按着伤口的苏锦绣怔了怔,那妇人已经坐下,看到她的手后自己先心疼上了:“哎呀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伤的这么厉害,快别动,我家里刚好有药 ,给你止血先。” 妇人叨唠着这村子里有许多猎户,受伤在所难免,镇上又离得远,家家户户就都会备一些伤药:“那些人胆子也真够大的,要知道咱们这村里还有人会点拳脚功夫,姑娘放心啊,这么多人在,他们占不着便宜!” 给她上药的功夫又心疼的很:“你才多大啊,这些人下手也忒狠了,这要是将来留了疤可怎么办。” “怎么还带着这东西,快摘下来让我瞧瞧还有别的伤没有。” 苏锦绣拿住面具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道:“谢谢大娘,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我先替你包好了,可千万别沾水,等到了镇上再叫大夫给你瞧瞧,咱们这儿地方小,连个土郎中都没有,今晚你就在我们那屋凑合,明儿叫孩子他爹送你们去镇上。” 苏锦绣拉了下袖子遮住包扎的白布:“大娘,我有些急,那个……在哪儿。” “你说茅房啊,在外头,来我扶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苏锦绣忙起身,握着手腕快步走出了屋子,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从屋子里出来的大娘见她走错了方向,哎了声:“在那边,姑娘。” 但她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匆匆离开,很快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院子中正陪着施正霖的随从跟着哎了声:“大少爷,他这是干什么去?” 施正霖望着那方向,微敛着神色:“她走了。” “怎么走了,不是受了伤么。”随从觉得奇怪,忽然冒出来救了大少爷,这会儿怎么又走了,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上门道谢去。 “车夫呢?” “在呢,逃到了村里面躲起来了,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叫他驾车,远远跟着她送她回城。” “大少爷,您怎么知道他要回城,您知道他是谁啊。”话还没说完施正霖转身回了屋子,就剩个空荡荡的院子给他,随从嘟囔着朝外面走去,“一个一个怎么都这么奇怪。” 出了村后苏锦绣摘下面具随意的甩在了地上,撞到系在腰间的小袋子,这里面还放着两颗陈怀瑾给她的雷弹,隔着几步远砸人最好,不会伤到自己,太近了却不行,要不然她也不会被逼到墙角。 所幸最初想的办法有效,招不在损,有用就成。 想罢她抬起手看了看,又轻轻放下,这点伤也不算什 么。 走了有半里路后苏锦绣看到了马车,等候多时的清竹快急死了,又不能进村子去,看到苏锦绣回来后忙将她迎上马车,念叨着往后再也不放小姐一个人去冒险了,催促车夫赶快回城。 这时受施正霖吩咐的车夫驾车从村子里出来,从小径上路时与一辆豪华的马车交错而过,那马车下了小径,就朝着村子的方向前去。 …… 几天之后,上都城中流传开了一桩美事,在去邺池的途中,周家三小姐巧救了又出意外的施家大少爷。 第34章 034 英雄救美的事迹有许多,这反过来的就稀罕多了,上回发生这事儿还是几个月前秋闱时苏家大小姐救了施家大公子,那时上都城中就传了好一阵子,只是两家人之后除了感谢外没有其它的走动,让人找不出话题来才慢慢淡去。 这才过去多久,意外频出的施家大少爷又被人救了,这回还是被美人所救。 坊间不免谈笑起,说这施家大少爷到底是好运还是倒霉,谁能赶上他这运气,回回都有美人去救,岂不乐哉? 训堂内午时休息,书堂内闹哄哄的都在说这事,苏锦绣躲到了院子里的小阁中,抱着小炉子取暖,眯眼打盹。 耳畔传来了脚步声,面前忽的一阵掌风,苏锦绣睁开眼,陈怀瑾蹲在凳子上正看着她,满脸的愤愤不平比她还要激动:“你怎么回事,功劳都让人给占了,还能这么淡定!” “你激动什么。”苏锦绣失笑,“又不是你让人抢了功劳。” “怎么不是,那雷弹不是我给你找的啊,那锁棍不是我特地叫人给你打的。要没这些,你拿刀子能拼的过那些人?为了那几颗雷弹,我险些没闯进火药库里去,你说让就让,你这伤白受了?” 陈怀瑾指向她的手腕,苏锦绣轻掖了下,见他这么为自己叫屈,仿佛是因为她的缘故,让他错失了领赏的机会,有些哭笑不得:“行了你,你到底塞了多少银子。” “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咱们俩谁跟谁啊,我也是对事不对人,她周采薇的脸皮也是够厚的,这样的功她都敢认,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是打十个,就是打一个都不行,现在倒好,外头将这事儿给传的,把她说成女神将了,这我可不乐意了,天底下的好事,有她这样一份工夫不花就捡的?” 陈怀瑾越说越愤慨,他长这么大,见过人家占便宜,没见过这么占便宜的:“就算是一开始她让村里的人误会了,她不解释?” 这两天四处听人说起这个,苏锦绣就算不想知道,也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她离开后周家三小姐坐的马车从南里过来,刚好在那村子里落脚。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前边儿一个黑衣人逃过来,周采薇便拿起一旁墙堆里的柴棍拦了一下,借着身手将没剩下多少力气的黑衣人给打趴下了。 正出来找苏锦绣的大娘瞧见了这个,见她会功夫,又因着身形差不多,就猜说她就是救施正霖的人。 大 约是周采薇没有否认,也不知道她与施正霖是否打过照面,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施正霖在隔天清晨天没亮的时候就去了邺池,周采薇则是回了上都城。 这种事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上都城的时候就是陈怀瑾嘴里说的那版本,还要再美一些。 周家世代出武官,周家的孩子都是从小习武,其中周家三小姐最有天赋,也是姐妹中功夫最好的。习了一身武艺后她琴棋书画也没落下,这回从南里回来,原本打算直接赶路回上都城,经过那村子时听见似是有打斗声才下马车去看。 周家三小姐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可救人也是要紧的,乔装过后的她亦是聪明的很,利用村子里人多,终于将这些人擒住,成功救下了施家大公子,她还因此受了伤,在护着施家大公子手腕被割了一刀。 “气死我了!”陈怀瑾说到后面说不下去,太无耻了,“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她那叫有天赋,哈哈,居然还说因为救人受了伤,我……气死我了!” 陈怀瑾嘴里念叨着:“这绝对不能忍,就是不求他有回报,也不能让她占去!” 苏锦绣眉头一皱,抬脚拦住他:“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去揭穿她。”陈怀瑾虽然对感情上的事还没有开窍,可他不笨呐,锦绣为什么要舍命去救人,上回是意外,这回总不是了吧,就算没指望人家报答,也不能叫人趁虚而入抢占功劳,现在闹的全城都知道,周采薇要是没别的心思,他陈怀瑾以后名字倒过来念! “你站住!”苏锦绣低声一呵,“你拿什么身份去揭穿,刑部查过现场后肯定会知道那是雷弹炸出来的痕迹,到时候查到你头上怎么办,他们乐意怎么传怎么传,你当真以为她周采薇真的能吞的下去?”她苏锦绣的功劳,即便是自己不想认,别人也不是想拿就拿的去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些事儿传的跟真的是的,你要是不出面,周家占了这便宜后指不定要和施家结亲的。” 陈怀瑾脸上的表情就写着这么一句:那你岂不是白搭。 “结亲?”苏锦绣笑了,当年要不是圣旨压着,施正霖怎么可能会娶她,他最厌烦的就是这样的要挟,“且不论周家是什么心思,施家大少爷承不承认她救人都还没定论。” “再说了,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去救他。” “人都说施家大少爷不仅才识高,生的也是翩然俊美,站在那儿如轻云出岫,偏是那种不宜接近的样子才 最吸引人,甚至要比季世子都受欢迎,你救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长的俊俏!” 陈怀瑾搜刮了自己所能想到的赞美词,夸的语气简直称得上“义愤填膺”,不是因为看上他才救人,那她吃饱了撑的啊。 “……”苏锦绣嘴角微抽,过去她求皇上赐婚时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 “你懂什么。”苏锦绣瘪嘴,“我是因为邺池水渠的事才出手救的他。” 陈怀瑾一脸怀疑,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冲动:“你不晓得,工部虽然受命主持邺池水渠的工程,但图纸并不是工部的那些人承办的,你要知道这件事往上追溯,除了皇上支持外,还有太子,否则为何施正霖会一而再的去邺池,除了监管进度外他还负责了这一部分的水渠工程方案,毕竟这想法原先就是他提出来的。” 陈怀瑾坐了下来,似乎有点道理。 “我爹自从娶了我娘后,朝中就一直有非议说他是攀着我外祖父才得以升官,没什么真本事,就娶对了人,在升迁上也是要比别人多花功夫才能堵住嘴。这回得了这差事,要是做好了就是实打实的功,再要往上走一走也是实打实的,他们想拦都拦不住;要是做不好,你觉得这些人会放过机会?” 陈怀瑾不是读书的料,也讨厌和读书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说话酸里酸气的,心里这么阴暗怎么读好书的,简直没天理。 “所以说,施正霖要是出了事,这水渠工程就要拖沓下来,再往坏处说,万一停了,你爹说不定还会背黑锅。” 苏锦绣点点头,郑重其事:“所以一定要救他。” “那你早说啊,这种事儿不带上我。”陈怀瑾拍了下大腿,“我去了好歹也能帮忙,再多叫点人,你一个人这样多危险。” 苏锦绣瞥了他一眼,意在不言中,他要是去了,最后肯定闹的满城皆知,那她岂不又要和施正霖牵扯不清。 “不对,要是让别人知道和你有关,你爹又恰恰在这工程上,岂不有刻意邀功的嫌疑,容易惹人诟病。” 苏锦绣十分宽慰的看着他,你知道就好。 陈怀瑾想了想:“那你说他会不会认出你来。” “……”想到时候他离开屋子,让那大娘替她料理伤口,苏锦绣觉得他应该猜到她是个女的,至于认不认得出来,“不应该吧……” 苏锦绣私以为他是没有认出自己的,毕竟他们之前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算不上什 么熟人,只是她也不清楚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 陈怀瑾忖思半响后又觉得不对:“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周采薇占了便宜,她这跟抢有什么分别。” 苏锦绣掸掉落在衣服上的雪粒子,声音渐淡下来:“就是我不认,她也没那资格领。” “那怎么办,就这么传着?” “二十这天周家不是有赏雪宴会。”周家三小姐干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怎么会不趁热打铁,多邀请些人过去,也好给家中余下的姐妹们长脸,将这周家的门楣再抬一抬。 “我就知道你不会什么反应都没有!”陈怀瑾笑了,他就说嘛,这么冷静怎么可能,以她那脾气,这闷亏要都吃的下去,就不是他认识的苏锦绣了。 苏锦绣嗯了声,朝小阁外看去,说曹操曹操到,周家的人来了。 自从上次旗赛后,周令瑜在训堂内就没像过去那样怼她,两个人本就没什么多的接触,这下更没什么话说了。 苏锦绣还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到她离开训堂,毕竟再过几天她就不会来了。 见苏锦绣这般姿势,周令瑜微皱了下眉头,开口问:“你明年不来了?” 陈怀瑾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嘿嘿道:“她又不能同我们一起考去书院,对了,你家三姐最近很出名呐。” 周令瑜震了下,将他的手臂震开,有些不耐:“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样子周家偌大的一大家子,几房人住在一块儿,关系也不如传言中的和睦。 苏锦绣示意陈怀瑾出去等,起身站了起来:“你找我什么事?” 见陈怀瑾出去了,周令瑜神情微变,朝苏锦绣怀里的炉子看了眼,有些踟蹰,像是在思索什么,半响才问了句:“你回家之后做什么?” 苏锦绣一愣,回家之后做什么?不来训堂的话她就更多的时间去忙别的事。 似乎是察觉到这么问不好回答,周令瑜又很快改口:“我是说,你回家之后是不是要和她们一样,学一些中馈女红之事。” 奇了,什么时候他变成这样,在苏锦绣的眼里,此时此刻的周令瑜扭捏的像个小姑娘,以往斗嘴时的脾气呢:“对啊,我娘给我请了绣娘,怎么了?” “那你安心待在家里,不要像以前那样到处走。” 苏锦绣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是在担心我嫁不出去?” 周令 瑜倏地看她,很快将视线撇了过去,带着些别扭:“你这样子,这几年肯定嫁不出去的。”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他这样,苏锦绣乐了,她与周令瑜同窗几年,打架斗嘴没少过,上回在旗赛时帮了他一把时也是这样,就像是得了糖又对她不满意的小孩,别扭的很。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预祝你早日娶到意中人。”苏锦绣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出了小阁朝书堂走去。 周令瑜张嘴,话都没说出口,万分纠结的站在那儿。 “周同学~”陈怀瑾忽然探出头看他,脸上的笑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周令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粗着声音:“干什么!” “听说周家二十这天有赏雪宴啊,你是周家人,带我一块儿过去。” “你去赏雪宴做什么?” “看好戏啊。”陈怀瑾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小阁外面带。 周令瑜嫌弃的看着他:“那种戏只有我娘和我妹妹要看,你看什么。” “哎~你不懂。” —————————————————————————————— 上都城的雪下下停停,到了十二月中,整个上都城被皑皑白雪覆盖,远远望着茫茫一片,干净的似未染一丝的尘。 年末的这段时间是赏雪的最佳时期,不少人家会趁此机会举办些宴会,一来临着年末各家多走动走动,二来为了彰显家族实力,能办赏雪宴的家世必定不俗,府邸也得大,如若不然就院子里堆起来那点雪,还不如上街看去。 一面靠着山的周家举办的赏雪宴深受上都城中夫人小姐的欢迎,这不到了二十这天,周家大门外的马车快停到了街尾,比去年多了一半。 其中不乏这半个月来上都城中传着的事,周采薇为此沾足了光,二房嫡出的她原本在周家诸位姐妹中并不是最受瞩目的那个,但因着这件事,不仅是她,连着父亲和母亲都得了益。 周家大门口,周采薇正陪着二夫人钱氏迎接客人。 苏锦绣是随宋氏一同过来的,没有受到什么优待,进了周家后打过招呼,就由丫鬟领着去了赏雪的园子。 过了一会儿顾家几位夫人带着顾家这些小姐们到了,还有邱家,林家,这些姑娘平日里与周采薇交好,见了面后有好多话,钱氏就让周采薇先陪她们进去。 周采薇带着她们到了赏雪最 好的亭子里,林嫣然迫不及待拉她坐下,抓到她的手后又很快松开,小心掀开她袖子看了眼:“一定很疼吧。” 周采薇微缩了下手,右手附在手腕上轻轻摸了下,随后将衣袖拉下,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好多了,这些天我娘让我留在家里好好养伤,都没出去过。” “你是没出去过,外头可传疯了,你这一救啊,说不定施家大少爷就对你上心了。”林嫣然挤了一下她,笑的不怀好意,“你自己说说,救就救呗,怎么还带面具呢。” “原本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的,谁想后来会那样。”说罢,周采薇垂了头,脸都有些红了。 顾林曦从丫鬟手里接过小炉子递给周采薇,对这件事也挺惊讶:“平日里只知道你有习武,却不想你的功夫这么好,我听说那几个被抓的关在牢里都没安生,身手也挺吓人的。” 周采薇脸上的笑意一顿,很快掩了过去,谦虚着:“不是我的功劳,我哪儿打得过,都是那些村民帮的忙,人多力量大。” “你别谦虚,我看你可比那个苏锦绣厉害多了,她不是总吹嘘自己功夫好,她能一打十我看看,你比她厉害都没见你这么张扬过。”林家和宁延谈妥的生意因为那天刘莞儿的晕倒彻底的黄了,因为这事儿林嫣然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可她心里头却不觉得哪里做错,反倒是把苏锦绣给记恨上了。 顾林曦皱了下眉,对她这种有事就把人家拎出来踩一通的做法很不赞同:“苏锦绣也救过施家少爷,还受过圣上的赏赐,你不要乱说。” 一张嘴管不住,迟早要惹祸的。 “赏赐还不是迟早的事,等刑部查清楚了这件事后,施正霖从邺池回来,肯定是要赏的啊。”林嫣然瘪嘴,“她会的采薇也会,可采薇会的她却不会,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顾林曦叹了声,不愿多说,转头看到周采薇伸手要去拿杯子喝茶,忙阻止她:“你这手还伤着,可千万别用力。” 周采薇飞快掩饰眼底的情绪,呵呵笑了声无辜道:“我给忘了。” “忘了什么都可以,自己的手你打算一直这样伤着了?”顾林曦想起刚刚来时在窗外看到的马车,“施夫人好像也来了。” “真的吗?” 周采薇神色一亮,林嫣然看在眼里笑出了声,揶揄她道:“这回你可算是救到自己心坎儿上了。” 亭子的斜对面,一个回廊里,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坐在那儿,目光 落在周采薇身上,看她们又说又笑的,将手里的松子一颗颗往嘴里塞,咬的特别狠:“真是讨人厌。” “是停讨人厌的。” 耳畔忽然冒出这么个声音,周茗玥扭头过去,苏锦绣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面嗑着,看的方向也是那边的亭子。 “你怎么在这儿!”周茗玥气势汹汹瞪着她,转瞬想到哥哥说过的话,这气势才稍微降下去一些,可依旧没有好口气,“怎么我说什么你也说什么!” “小丫头,就只许你讨厌她,不许我也讨厌她?”苏锦绣抬手揉了下她的额头,冲着她咧嘴一笑,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谁是小丫头,你不过也就比我年长了几岁而已。”周茗玥甩开她的手哼道,“不请自来,谁让你坐了。” 按着年纪的确只比她大了几岁,可苏锦绣活了两世的人,看她哥哥都像是看小孩子,更何况是她。 于是苏锦绣指了下亭子那边:“你为什么讨厌她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周茗玥哼着扭头过去,苏锦绣笑了,兄妹俩真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苏锦绣也不急,安静的嗑着瓜子,没了还往桌子上拿了些松子吃,过了一会儿,周茗玥看着亭子说话了。 “我不就说了她一句,她的功夫哪有这么好,谁救谁还不知道呢,她就去祖母哪里告状,说我见不得她好,她都受了伤也没见我关心她,还怀疑她。” 苏锦绣点了点头:“嗯,她一定是心虚才会这样。” “就是说啊,她说我没关心她还行,说我怀疑她就奇怪了,我只是觉得她这样三脚猫的功夫都可以救人,当天那些黑衣人一定是瞎了眼,要不然得多蠢。” “嗯嗯嗯。” “还有啊,前几天我看到她用左手端东西,特别的利索,看到我之后又直接给摔地上了,你说奇不奇怪,我怀疑她那伤是假的!” 苏锦绣猛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得了鼓励,周茗玥像是一下找到了知音,这阵子委屈死她了,爹娘也说她不懂事,全家人都觉得她不想三姐姐好:“我哥哥说过,有人想要施家大少爷死,那派出去的人身手能差么,她从南里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护院,南里那边宅子里的护院根本不顶事,居然还打过这么多人,说什么村民帮忙,那村民没来之前呢,她带着施家大少爷遁地啦。” “噗嗤”一声,苏锦绣没忍住 笑出了声,周茗玥转头撇她,苏锦绣忙点头:“我觉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她的确打不过这么多人。” “你都这样觉得,他们却都说我错了。”周茗玥觉得特别委屈,三姐姐明明没有伤的这么厉害,还在祖母面前装可怜,“我觉得三姐姐说谎了,能把施家大少爷救下来的人,功夫一定不赖,行事肯定也低调。” “功夫不赖”又“行事低调”的苏锦绣小小得意了一下:“那你说,万一真的不是她救的人呢。” “那她活该!谁让她冒名顶替别人。”周茗玥小脸一横,随即这神情又恹了下来,“真的是这样的话,她可把大姐姐她们的名声都要连累坏了。” “明白人。”苏锦绣拍了拍她肩膀,从她嘴里没听到半个关于施家的,这阵子的造势果真都是周家自己做的,她不信一个孩子都讲得出的道理,老一辈的会不知道,这样的假光环所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们恐怕比周茗玥要更清楚,更不会拿百年声誉去冒险。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周采薇这场戏太好,骗过了这些人。 只是即便如此,未免也托大了些,难道这周家太夫人真是糊涂了? 一旁的丫鬟见自家小姐一口气将什么都说给外人听了,担心传到太夫人耳朵里又要惹不高兴,于是低声道:“夫人在暖厅呢,这儿冷,苏小姐来周府也不熟悉,您领苏小姐去暖厅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苏锦绣和她那点小过节哪抵得上她这些委屈,周茗玥瘪了瘪嘴:“你跟我来罢。” “好啊。”苏锦绣与她一同下了回廊,暖厅外就是山坡,这会儿应该是人最多的时候。 …… 周茗玥带着苏锦绣到暖厅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施夫人与周家二夫人聊天,周采薇也在一旁,一脸的害羞。 施夫人一脸看儿媳妇的眼神看着周采薇,随后问周家二夫人钱氏:“你这孩子有十四了吧?” “她生在正月里,过了年刚好十四。”钱氏拉了女儿一把,周采薇软软叫了声施夫人,听的施夫人心里高兴啊,拉住周采薇的手直夸。 “瞧瞧这模样,半点都瞧不出会功夫的样子,我家正霖碰上你可真是运气。” 周采薇忙摇头:“是那些村民的功劳,我的功夫其实没外面说的那么好,就是拼了些巧劲,要不是那些村民帮忙,我肯定不行的。” “这孩子真谦虚。” 细软的 双手,手上又没茧,怎么瞧都不像是个练家子,半点不懂功夫的施夫人只当她是保养的好。 出发前才与儿子提过这事儿,转眼遇上了这个,虽说不是什么好事,施夫人就觉得是缘分。 “怎么没见施少爷?”钱氏太了解施夫人看女儿的这种眼神了,心里头的事儿也觉得十拿九稳,周家不开这个口,那施家也会说。 “好几天前就派人送信去邺池了,不知怎么回事,回都没回,我这儿子啊,忙起来什么日子都忘了,怕是这新年都得我一个人过。”施夫人叹了一口气,这回大约是真的忙,平时派人送信,无论如何正霖都会回的。 “他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忙一些也是应该的。”钱氏想到这施家大公子,就如诸多夫人一样,亦是看如意女婿的心。 两位当娘的心照不宣,可不就是缘分么,施夫人拉着周采薇的手不舍得松开:“哎呀你说说,我啊就盼着他早点成亲,生两个大胖小子,我啊就心满意足啦。” 周采薇红透着脸颊,一路到了耳根子后头,话都说不出了。 站在门口的周茗玥气呼呼的瞪着那方向:“你看她。” 苏锦绣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轻声道:“别急,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就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周家大少爷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朝着钱氏那儿朗声道:“三妹,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周茗玥只觉得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的紧了几分,转头看去,苏锦绣的目光落在大哥身后,她并没有见过施正霖,只觉得大家的神色都有些怪,不由问了句:“他谁啊。” 苏锦绣即刻给即将朝周采薇走去的人使了个眼色,待人退下去后才看已经走到施夫人面前的施正霖。 奇了,她明明记得那一趟去邺池,他过完年才回来的,现在连小年都不到,他怎么回来了。 施正霖的出现令暖厅内起了一阵骚动,这不就是传了半个月中的当事人之一,他亲自出现在周家,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两家有好事将近? “林曦你看,他竟然来了,你说他会说什么,这儿这么多人。”林嫣然抱住顾林曦的胳膊,还不等人家说什么自己就已经脑补出了一幅话本子里的画面,美人求英雄,英雄回来求娶。 “别乱动。”顾林曦制止她再继续扯自己袖子,从这儿看过去,她心里想的却不像林嫣然那般乐观,施家大少爷虽然常常面无表情,可眼下他 第35章 035 暖厅内安静的突然,众人都看着那边周家两位夫人所在之处。 施正霖的话虽只传了周围,可短短几秒内就传便了整个暖厅,众人惊诧的望着这几个人,什么意思,什么叫救他的人伤的是右手,难道周家三小姐不是救他的人? 周大夫人与钱氏两个人完全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备受瞩目下,周采薇反而冷静了下来,起先还紧张的情绪一下镇定,语气有些委屈:“施公子,我去的时候本就没希望有人认出我来,也不想拿这件事邀什么功,这才乔装,现在你说我伤错了手,难道村里那大娘也能替我包扎错了伤口?” “正霖,谁会拿这种事情玩笑,你可得把话说清楚。”施夫人觉得儿子这番话太过于反常,可正霖从不会随意冤枉人,他要说周家小姐不是救他的人,那也得把话说清楚了才是,否则若真是记错了,恩都没报先结了怨,他父亲的老脸都没处搁了。 “是啊,施公子,你若不把话说清楚,也太寒人心了。”钱氏脸色微红,显然是刚从那句不是女儿救的他中反应过来,气愤得很,“我家采薇就算是不如你的意,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底下看着的林嫣然急了:“怎么回事,那施家大少爷怎么能这么说话。” 顾林曦拉住她,嘘了声:“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去搅合的好。” 沉默的这阵子,施正霖像是千夫指一样,要被这些眼神给淹没,施夫人有些尴尬,好好的一桩事,她原本打算着,就算是儿子不愿意,结不成亲家,认个干亲也好,毕竟这么大的恩情,上回苏家还有圣上赏赐,这回怎么都要好好谢谢周家。 可眼下这样子,她是真看不明白。 周采薇越发的委屈,紧紧抓着左手,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不认也就罢了,何至于这么污蔑呢。 冥顽不灵。 施正霖甩了下袖子,沉声:“好。” 被周茗玥拉过来的苏锦绣听到他说这个字,顿时对周采薇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他这语气,要完! “我先问你,周家的马车何时出发,何时到的村子?” 周采薇回答的极快:“未时过半出发,戌时三刻到的村子。” “好,那我再问你,周小姐所用何武器?” 是棍子,那些看到的村民说面具人使的是棍子,分成两截的,周采薇好 歹比平常人家的姑娘多知道一些,未作犹豫:“是链棍。” “好,其中为了阻挡他们靠近,周小姐三次用雷弹击退这些人,我说的可对?” 周采薇顿了顿,什么雷弹,一旁的周家大少爷脸色一紧,采薇怎么可能会有雷弹! 等他反应过来要插嘴时周采薇已经将施正霖的话应承下来了,末了又添了句:“我的功夫并不如他们传的那样好,都是那些村民帮忙的。” 三声好过后,苏锦绣叹了声,前面说她不是救命恩人时及时止损,就不会像接下来一样丢人又惹官司了,施正霖明显是在诈她啊。 还不知道她这一承认所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的周采薇,对她所回答的十分自信,那人救了他后直接离开了,他根本不知道是谁救的他,事后她也派人将那个面具找到了。 既然他不知道是谁,又凭什么认定她不是。 周家大少爷叫了声三妹,施正霖杜绝他开口的机会,冷冷放下一句话:“火药作坊内上月丢失了六颗雷弹,这是兵部魏大人所研制,还未放到军营内,因其威力不小,任何人不得擅拿。此次丢失刑部已经派人调查,不知周小姐手中的雷弹来自何处,恐怕要请周小姐去一趟刑部了。” 苏锦绣明显感觉到施正霖提到雷弹时眼神若有似无朝她这儿看了眼,定神看去,他依旧是对着周采薇。 而周采薇瞪着眼很惊诧,为什么要去刑部,他这话什么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还要让采薇去刑部!”始终是觉得女儿受了委屈的钱氏听了这些后,气的胸口直起伏,“你又说伤的不是左手,又说采薇救你所用的东西是火药作坊失窃的,施公子,我们采薇也没求让你干些什么,你何至于说这些来污蔑她。” “我们采薇做事问心无愧。”钱氏捏住女儿的手,周采薇微有缩瑟,情绪激动上来的钱氏没有注意,而是对着施正霖求公道:“那天事发的时辰里只有周家的马车进村子落脚了,村民们都可以作证,至于伤的是哪只手,大可以问问这些人。” 钱氏越说越气:“我倒是想知道,你既如此肯定不是采薇,那好,你说说,救你的人是谁。也好给大家一个明白,不能让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了我女儿,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高高兴兴的一件事儿,一下闹这么僵,施夫人尴尬的很,拉住儿子轻斥:“正霖,周夫人说的没错,你这不明不白的,就是知道另有其人,那也得说出来 。” 按着周茗玥肩膀的手倏地一紧,苏锦绣神色微凝,这周采薇死不承认,除非是他能说出谁救了他,否则周家肯定反过来不依不饶。 他会怎么做。 紧张的不止是苏锦绣,先行反应过来的周家大少爷比她更加紧张,娘和二伯娘看不清的,他却看明白了,从南里回来的采薇怎么可能接触到雷弹那样的东西,施正霖既能说出口,现场肯定是查得到痕迹不会是说谎。 可眼下不是指责采薇的时候,大魏朝有律法规定,这种朝廷禁令的武器失窃,被抓到的话判的可不轻,难道真的要去刑部不成,就算到时候查清楚和采薇无关,周家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于是周大少爷忙将此周旋解释:“施少爷,采薇一个女子怎么会与雷弹失窃有关。” “南里以西的一个镇子上,十二月初二那天发生了命案,一间首饰铺子遭劫,店铺中掌柜与两个伙计被杀,其中一个伙计死在后院雪地里,身上的伤就是刑部失窃的雷弹所致。”施正霖扫了钱氏身后的周采薇一眼,像是在口述她参与的事一样,“后院门口还有一个幸存者,腿被雷弹炸伤,根据他的口供,当晚有四个人闯入铺子洗劫,其中一名听声音是女的。” “两天后三名匪徒被抓,一名潜逃在外至今没有落网,而火药作坊失窃的雷弹,除了他们用掉的,其余依旧下落不明。” “那天在村子里遇见周小姐,我只当时碰巧,大娘认错了人,周小姐就算不解释,这些村民淳朴,也不会到处传。”施正霖平了语气,凉凉道,“刑部一直在追查逃走的这个人,如今雷弹却出现在周小姐手上,用的时候也势必是知道它的威力,这也是我不明白之处,周小姐只是去南里探亲而已,出行来回,难道不是周家替你打点的一切。” “我看这件事,还是交由刑部来审问好一些,若真是周小姐救的我,也该给刑部一个交代,毕竟人命关天的事,谁都不敢马虎。”施正霖说罢,看向了周家大少爷,“令颜兄,你觉得呢。” 此时周家大少爷心中撼然震动,施正霖这番话出去,牵扯的可是整个周家啊!采薇不是救他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后依旧冒认,彻底将他惹恼了,现在要拖整个周家下水。 到底是承认采薇的错还是去刑部走一趟将周家搜个底朝天。 这不难选。 可要当众说些什么,周家大少爷顶着脸面,说出口的话异常艰难,半响才择轻避重问:“采薇 ,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周采薇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一慌,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们怎么都来怀疑我?” “那这雷弹……” 周采薇狠狠揪了衣袖,诡辩道:“我不知道什么案子,我也不知道这些雷弹的来历,我就是用它击退那些人而已。” 还不肯承认,施正霖神色一凛:“不知道来历又怎么会懂得如何使用,既然周小姐不肯说,就只能请你走一趟刑部,要是查明之后有所误解,我愿意赔礼道歉。” 去了刑部之后往下查,不可能会查到她与劫杀案有关,可却会查出她救人时的细节一无所知,更是没见过所谓的雷弹,周采薇没有那样的自信能够敌得过刑部的审问,尽管她从未去过,可刑部那个地方,光是听人说起审问的手段就毛骨悚然。 届时漏洞百出之下,不就直接暴露了她不是救施家大少爷的人。 到时周家的声誉和自己的名声都没了。 可要她现在开口承认,周采薇更做不到,他明明不知道是谁救的他,为什么要当众下她的脸面。 在场的许多人都看明白了,顾林曦低低叹了口气,采薇是着了什么魔,这样冒名顶替,让施家大少爷当场揭穿不说,再嘴硬下去,真到了刑部,惹了官司的话就真的是名声尽毁了啊。 这时钱氏才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见她神色茫然,低声呵斥,“采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采薇毫无血丝的脸上掩不住慌张,朝后退了一步。 她不能承认,她决不能承认,她要是承认就完了,这么多人看着。 “不是……我不知道,啊!” 后退中却不想撞到了拎着热茶壶的丫鬟,那手一抖,滚烫的水一半儿倒在了周采薇的手上,即刻疼哭了她。 周大夫人忙拉起她的手,将袖子掀起来伸手就要扯开她手腕上已经被热水渗透的纱布:“快,快扯开。”再捂下去手要烫坏了。 “大伯娘,不要。”顾不得疼,周采薇挣扎的不让周大夫人扯开纱布,可这会儿她整个人都有些虚力,更抵不过周大夫人两只手的力气。 纱布被绕开的那刹那,苏锦绣眯上眼,实在是不忍心看。 半点刀伤痕迹都没有的手腕上,只有被热水烫起来的红印子,周大夫人只楞了片刻快速的又将她的袖子遮掩下来,可施夫人她们 都看到了,周采薇的手上根本就没有伤。 雪上加霜。 钱氏不敢相信,女儿回来的时候明明是受着伤的,明明手腕上透了血迹,明明请大夫来瞧过了,上了药开了方子。 起初她也觉得救人一事有点牵强,毕竟自己女儿几斤几两她很清楚,可随行过来的丫鬟这么说,护院也这么说,话还是从那边的村子里传出来的,说都是村民帮忙不是一人之力也在理,再糊涂女儿也不会把这种莫须有的功劳往自己身上加的。 所以她和丈夫才信了,才会去和太夫人说,才觉得这桩事说不定还能带来一段好姻缘。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施家大少爷还提到了凶杀案,这怎么可能和采薇有关,她去南里探亲,一路都是安排好的。 钱氏忍着动怒,心中亦是焦急万分,这么多的人,今天周家请了这么多人:“采薇,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周采薇紧抿着嘴唇,泪眼滚落下来,眼神闪闪躲躲,哭的梨花带雨,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施夫人终于从这场风波中回过神来,拉住了儿子的手臂,轻掐了下:“不要说了。” 已经知道她不是救他的那个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给周家人留点颜面。 周遭这些人的眼神一瞬变成了嘲讽,周采薇怎么可能受得了,惨白着神色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 好好的宴会最终变成了这样,一场闹剧,周家人又羞又恼,还得忙着在今天邀请来的客人间周旋,拜托大家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苏周茗玥这会儿快急哭了,红着眼眶嘴里念叨着怎么办:“这下全城的人都要看周家的笑话了,她居然还狡辩,现在晕过去有什么用,她干嘛不早点晕过去啊。” “迟早要知道的。”苏锦绣朝着施夫人看去,在施正霖看过来时很快避开,这时一脸焦急的陈怀瑾终于找到了这里。 他也在暖厅里的,本来准备看锦绣准备的好戏,却没想到看了一场更大的戏,听到施正霖提到雷弹,他心虚的很。 “走。”苏锦绣咳了声,“我们出去说。” “施正霖好像在看你啊。” “……” 两个人出了暖厅,到山坡上才停下,回望暖厅的方向,陈怀瑾重重舒了一口气:“他怎么知道周家三小姐不是救她的人。” 雪粒掉在脸颊上, 沁的凉丝丝的,苏锦绣摇头:“他认出我了。” “……”陈怀瑾呆了下,“认出你?你是说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了。” 苏锦绣嗯了声,陈怀瑾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你带着面具,又穿成那样,你俩又不是很熟。”黑灯瞎火的哪有这么好认。 “我受伤的时候是他替我捂着伤口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在左右手上记错,他素来沉静,不会鲁莽的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他要是不知道救他的人到底是谁,仅仅是觉得周采薇不是,今天是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难怪他刚刚一直在看你。”陈怀瑾依旧不解,“可他是怎么认出你的。” “我也不知道。”她私心的想,也许他觉得是别人救他的呢,可暖厅内那两回视线碰撞,就像是看穿了她。 陈怀瑾沉默了会儿,想到了一点:“那要按你这么说,他说伤的是右手,反倒是在替你隐瞒了。” “镇上那案子的确还有一个人在逃,但不是女的,后院中的伙计也不是死于雷弹,他提雷弹被窃,又将这个和镇上的案子联系起来,无非是为了诈周采薇说实话,那这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就没必要了,刑部的这个案子足够有震慑力,除非……”陈怀瑾看了眼她的左手腕,“今天闹成这样,肯定会有人暗下去找,他说救他的人伤的是右手,就不会有人想到你身上了。” 说罢,陈怀瑾还夸了一句:“他打算的挺周全啊,这样一来你爹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了,就是这几次的事儿上挺缺心眼的,都出事过一回了,也不多带些人,真不知道这些聪明人想的都是些什么。” 苏锦绣嗯了声:“火药作坊那边你把尾巴擦干净了没?” 提到这个,陈怀瑾不由哼声:“吓唬谁呢,我是等盘查后叫人拿出来的,就算是要查也不是现在,这事儿你不用担心。” “还是注意些好,撇干净了,明年去了武学院才安心。” …… 周家内院的一处回廊,脚步声匆匆,两个妈妈扶着个老夫人朝着前面不远处的水榭走去。 此时的水榭内,刚刚醒来的周采薇靠在床上,苍白着脸色,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一旁的钱氏快气晕过去,由着丫鬟替她抚背顺气,张嘴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动静,满头银发的老人家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钱氏连忙起身去扶。 坐下后看着靠在床上的周采薇,周太夫人的脸色还算平静, 只道了一句:“你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采薇拧着手中的被子,依旧不吭声。 钱氏急着要开口,周太夫人抬手制止:“那我说说。” “初四那天夜里你到村子里落脚,看到施家少爷所在的宅院有打斗的痕迹,村民又绑了几个黑衣人,得知来龙去脉后,你起了异心,想冒充身份,做那个救命恩人,是不是。” 周采薇嗫嗫着嘴唇,脸色越发苍白。 “回来之后你还让人到处说起这件事,假装自己受伤,骗了你爹你娘,买通当日与你一起的丫鬟护院,还买通了给你看伤的大夫,让周家上下都认为你救了施家少爷,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祖母。”周采薇抬起头,哭的梨花带雨,摇头念叨着不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们周家养出来的好女儿,知道为自己打算了,机关算尽想借此嫁去施家,看来今后是不需要娘家,连周家的名声都不管了。” 周采薇急了:“不是的,祖母,我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刚刚还平静的周太夫人忽然大怒,拿着拐杖狠狠锤着地,力道之大,头上的坠饰都跟着震动不已,“外面传开时不说实话,周家广发帖子的时候不说,就是宴会开始前私底下说了,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 “他说的都是骗人的,他根本不知道是谁救的他,要不是他大庭广众之下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她记得很清楚,她不可能记错,那随从明明与他交谈时说起过不知道这个好心人是谁,连名字都不留一个今后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她明明听见他说不知道,村子里的大娘说她就是那个救命恩人时他也没什么反应。 “啪”一声,原本坐在周太夫人旁边的钱氏此时站在床前,掌未落下,气的浑身发抖:“到现在你还怪施少爷不给你面子。” 说完后钱氏转过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夫人,这件事我和老爷也有错。” 钱氏的下跪周太夫人并没有反应,而是冷冷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与你们一样信了她,也有错了。” 钱氏咬牙:“太夫人,这件事连累到了周家的名声,就是让她去死也不为过!” “娘!”周采薇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让她去死,娘竟然说为了维护周家的颜面可以让她去死! “你自己犯的混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钱氏扭头呵斥,额 头上早已经密了一层汗,真到了那时候,依太夫人的手段,是会比死都难受。 周太夫人微眯着眼,屋子里都是周采薇的哭声,钱氏跪在地上心里紧张万分。 屋外赶过来的周大夫人母子俩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周大夫人拦住儿子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管不了。” 第36章 036(捉虫) 一刻钟后屋内的哭声息了下去,周采薇眼泪哭干了,双眼泛着红肿,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里的骄容。 她啜泣着坐在床上,敛藏下去的眼底时不时闪过不甘,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周太夫人微眯着眼,将孙女的这点心思看的透透的。 “大抵你还在气施家大少爷,责怪人家为什么当众将你揭穿,不给你脸面,是不是。” 钱氏瞪了女儿一眼,周采薇用力揪着被子的手都泛了青紫,她哑着声:“我没有。” “你要是会思前想后,有了悔意,也干不出这种事来,现在反过来责怪别人没想着你,倒也不奇怪。”周太夫人将拐杖往旁边一搁,叫身边的妈妈把钱氏扶起来,语气平淡,“你也别跪了,连我这老婆子都信了她的话,我看采薇这孩子也是出息了,今后不用我们操心什么。” 周采薇倏地抬起头,脑海中即刻回忆起了祖母上回说这句话时发生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恐慌,不会,不可能的,她可是嫡出的孩子。 “我看淑已那孩子,一个人呆在倚山观也是寂寞……” “不要祖母,我知道错了祖母,我知道错了。”周采薇从床上翻滚下来,顾不得磕伤的膝盖,跪到了周太夫人面前哭着求道,“祖母我知道错了,不要送我去那里,不要送我过去。” 一头今早精心收拾过的头发全乱了,周采薇哭着求周太夫人,此时是真的后悔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犯了再大的错,气过之后还是会想着替她收拾局面,钱氏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抬眸时看到太夫人的神色,即将说出口的话一下咽回了肚子里。 她要做的不比太夫人狠,往后二房在周家就过的更艰难。 “你长大了。”周太夫人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下来,抬手摸了摸周采薇的头,周采薇懵懵抬起,泪眼望着周太夫人,可怜的叫了声祖母,周太夫人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直接砸下了冰窟窿。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周家管不住你。” “祖母,祖母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骗你们,祖母,不要送我过去。” 周采薇快哭晕过去,半开的门口冲进来一抹身影,周茗玥红着眼眶拎起裙子跪到了周太夫人面前:“祖母,您饶了三姐姐吧,倚山观里关的都是疯子,您别送她去那里。” 周茗玥跪下后,周家三夫人跟 着进来了,忙要去拉女儿起来:“茗玥,不许胡说。” 周茗玥不肯起来,周太夫人抬了下手,语气平和了些:“谁告诉你倚山观里关的都是疯子。” “以前小姑姑不是就送去了倚山观里,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大家就说她疯了。”那时的周茗玥才五岁,亲眼看到周家人把小姑姑绑上了马车送去倚山观,之后再听人说起来就是小姑姑疯了的消息,倚山观里关着许多疯了的人,三姐姐要是去了那里,肯定也会变成疯子的。 周家这位姑小姐一直是周太夫人心里的痛,五年前出事后送去倚山观后周家就没人敢在周太夫人面前提起,如今周茗玥接连的说,一旁的周三夫人真的是为女儿捏了一把汗。 “她不是去了之后疯的。”周太夫人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反而有些欣慰,出了事后周家这么多的孩子,竟然只有这个丫头来求情,先前她还与她闹过别扭的,这性子,不知道随了哪个,“她是去之前就已经疯了。” 周茗玥愣了愣,周太夫人又问她:“因为这件事周家颜面尽失,若不加以惩戒,传出去后你的这些兄弟姐妹们出去都会蒙羞,别人怎么看周家,包庇?纵容?那今后还有谁敢娶周家的姑娘。” “那等三姐姐知道错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她回来了?”送去倚山观后,难道三姐姐要在那儿呆一辈子。 周太夫人淡淡嗯了声,周茗玥脸上露一抹高兴,不用一辈子呆着就好。 而屋子内除了她以外,钱氏和周三夫人的心都跟着沉了,怕是周家上下的孩子统统嫁娶了才有回来的那天。 周采薇没想到祖母真的要送自己去那种鬼地方,三年,五年,她可能半年都撑不过去。 想到这儿,周采薇心口一闷,青着脸孔又晕了过去。 …… 这厢,离开周家的施夫人与儿子上了马车,沉默了一会儿后实在是忍不住:“正霖啊。” 不知什么时候停的雪,街上还有许多孩子跑出来放炮仗,施正霖将视线收回看向施夫人,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明日我还要赶回邺池去,爹应该过两日就回来了,今年怕是不能陪你们一起过年了。” 在周家经历了这么一件事,施夫人心中的震撼到现在还没褪下去,一来是因为周家三小姐冒充救命恩人这件事;二来是儿子匆匆从邺池赶到周家,就为了言明周家三小姐不是救他的人,这太反常。 能让他放下手上的事赶 回来解释,足以见得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这分量会是谁。 “正霖啊。”施夫人又喊了声,“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向娘交代清楚。” “这次的事是我疏忽大意,让娘担心了。” 看儿子一本正经,施夫人憋不住了,好,你不说,那我直接问:“你说周家三小姐不是救你的人,那救你的人是哪家的姑娘,她这不是还受伤了么,我也好准备一下去谢谢人家,要不然就太没有礼数了。” 施正霖眉宇轻蹙,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是谁。 “不必去。” “怎么就不必去,姑娘家的手多重要啊,万一留了疤痕怎么办,这伤的还是右手,你这孩子,人家救了你,你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的还不去谢谢人家,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施夫人见儿子不说话,又换了说法,“我安安静静去拜访,不让别人知道。” 施正霖看着施夫人,眼里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就是安安静静上门去,保不齐都能吓坏人家,她打的什么主意他能不清楚么。 于是他一本正经道:“娘,她那时走的匆忙,连名字都没留下,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 施夫人怒了,哪有儿子这么唬自己娘的:“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娘,答谢的事我自己会去办。”施正霖无奈答应,“不会失了礼数的。” 施夫人哼了声没说话,伤了右手,功夫不错,看样子儿子与她也算是认识,他不说她就自己去找。 ———————————————————————— 周家的这场赏雪宴,以另一种方式赚足了上都城百姓的眼球,草草中断宴会过后仅半个时辰,上都城的街头巷尾就已经将此事传遍。 美人救英雄便成了冒充救命恩人,之前宣扬出来有关于周家三小姐的美名,一下转了口风。 周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是本事,什么功都敢占,什么样的都敢冒充,这以一敌十的本事没有,说谎造势的本领倒是不小,在暖厅和施家大少爷对峙的时候还能装委屈,要不是后来撞破了她没有受伤的事实,指不定她还会反咬一口,说人家施家少爷污蔑人。 也不知道她花了多少银子去买通人,真当人家施少爷是死了的,不会站出来戳穿她,厚颜无耻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除了传这些外,到了傍晚,上都城里又冒起别的议论,施家 大少爷说救她的人伤的是右手,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 苏府内苏锦绣抱着小炉子取暖,一旁冬罄说的绘声绘色,还将外头那些议论给说了一遍:“小姐,他们都在猜是谁救了施家大少爷,会不会想到您身上来。” “会。”苏锦绣翻了一页书,往嘴里塞了一口淮橘,满口凉凉的鲜果汁水,“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周采薇已经玩过一招左手有伤,谁还会在意她的伤。 “之前表姑娘还问起过您。”冬罄又给她剥了个淮橘,禀报起湘菲院的动静。 “她还有空想起我啊。”她忙着与那宁延培养感情都来不及,哪儿有功夫想到她。 “表姑娘今早来如沁轩找您,见您不在就问了下。”清竹端了鱼汤进来,将那一碟淮橘换下,“不能多吃,小心上火,这是夫人差人送过来的黑鱼汤,对您的伤有好处,快趁热喝了。” 苏锦绣从小不爱吃鱼,连带着鱼汤也不怎么爱喝,拿着勺子在那儿划着,刚想说太烫,清竹看穿了她的想法:“不烫,刚刚好,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策略失败,苏锦绣只得乖乖喝汤,清竹取了药箱过来,替她换了药,每每看到伤口就心疼不已:“将来要是留了疤怎么办。” “不会的,以前顽皮的时候也受过不少伤,不都好了。” “哪有这么深的。”清竹将纱布换好,接下去刚刚的话题,“表姑娘说等您回来了再过来。” “她能有什么事。”苏锦绣喝完汤,仰躺在卧榻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什么时辰了。” “申时过半了。” 苏锦绣瞥了一眼窗外,天黑的这么快:“走,去一趟湘菲院。” …… 湘菲院中翠丹带着个小丫鬟在扫雪,见大小姐来了,急忙进去禀报。 苏锦绣走进屋子,坐在暖塌上的刘莞儿起身,放下手里的活朝她迎了过来:“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今天和母亲一起去了周家。”苏锦绣坐在暖塌对面,低头看了眼放在桌上绣了一半的袖腕,随口问了句,“你要做衣服?” 刘莞儿让红珠把绣篓拿下去,送了两杯茶过来,手握着轻笑否认:“不是,闲来无事就做个袖腕。” 平时她喜欢穿浅色的,那袖腕是墨绿色的打底,怎么看都不像是给自己用的,苏锦绣也不说破,提起她今天去如沁轩找她:“你找我有什么 事?” 屋子里焚着的香味儿有些浓,苏锦绣掩了下鼻子,转头推了下窗子,凉凉的风吹进来,冲淡了四周萦绕的气息,她舒了一口气,耳畔传来刘莞儿的声音:“就想问问这几日你有没有空,若是有空的话陪我出去一趟。” 今天已经是二十,再过几日就是小年,家家户户都忙着打点新年的事,就是上街了不是为了玩乐的,她出去做什么? “之前我从林家回来,林小姐和顾小姐都派了人过来,还送了东西,我心想着找个时机送回去,却不知道该买什么,这几天外头不是热闹么。”刘莞儿软软的说着,温柔的很,“你若是有空,陪我去挑一下。” 还想着交好?苏锦绣直言不讳:“她们派人送东西过来,是因为她们觉得心中有愧,你在林家晕过去,于情于理林家得派人来慰问下,至于其她人,也就是尽个礼数,不叫人落了闲话。” 刘莞儿微怔,大抵是没有想到苏锦绣会讲的这么直白,掩了情绪后笑着替自己圆话:“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尽个礼数而已。” 苏锦绣便不再多说:“二十二我有空,你要买还是早点去的好,再隔几日上的都是年货,反倒是不好找这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莞儿展颜,“对了,我让人从黔城带了些苦茶,正好你来了,带回去尝尝,若是喜欢我再叫人带。” 苏锦绣晃着杯子,看了眼被红珠搁在柜子上的绣篓,回神笑道:“好啊。” 离开湘菲院时已经入夜,雪下下停停,小径上又垒了一层。 担心路滑,清竹打着伞扶着苏锦绣,走上回廊后轻轻拍了拍裙摆上的雪:“小姐,表姑娘若是想出去,直接和老夫人说一声不就好了,为何要您陪着。” “你真以为她是去买回礼的?” 清竹没想明白:“那是去做什么,您带表姑娘出去的话,老夫人知道了又要以为是您主动的。” “她的女红这么好,上回在邱家送的东西也讨人喜欢,有什么回礼比这些更适合呢,既不会太贵重又足了心意,远比外头买的那些更贴心。” “小姐是说,她出去是为了别的事。” “你看到那对没绣完的绣腕没。”苏锦绣看的清透,“总是要多两日才可以绣好。” “您是说……可这私下见面。”清竹说出口后即刻捂住了嘴,宁家大少爷可是成了亲的,让人瞧见了会败坏表姑娘的名声的。 “若是向祖母提,到时陪着的都是祖母身边的人,多不方便。”苏锦绣提醒她,“你机灵点,到时候别叫错了,在外她可是苏家的表小姐。” …… 是夜,雪越下越大,快到宵禁时上都城中一片安宁,陷入了沉寂。 这时周家大门外停了辆马车,门内匆匆有人进出搬着东西,一刻钟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着个人走出来,将人塞进了马车。 婆子跟着上了马车,还有两个护送的护院和一个妈妈,车夫见人齐了,即刻驾车朝着城门口跑去。 这时周家大门内才追出来一个妇人,钱氏看到马车已经远去,哭着坐倒在雪地里,随后一个男子跑下来将她扶了起来。 周家二老爷将妻子扶回周府,半开的大门沉沉的合了起来。 马车在宵禁前出了城,马车内的周采薇挣扎着呜呜叫,哭的双眸桃肿,神容十分的憔悴。 仅仅是半日的功夫,她从云端直接跌到了地狱里,如何能缓过来呢。 祖母太狠心了,多一天都不留她,要在今晚就将她送去倚山观,难道她真的有这么丢人。 她不能去那个鬼地方,她要是去了那里肯定也会疯的,周采薇冷静了下来不挣扎了,朝着照顾她的妈妈看去,泪眼汪汪,求着呜呜了几声。 这么折腾都不像个人样,好歹是周府的嫡小姐,妈妈被她看的于心不忍,于是和那两个婆子商量道:“已经出城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动静,要不就把这个取了。” 两个婆子沉凝着神色,周采薇忙望向她们,眼神求情,她不会乱喊的。 其中一个婆子把周采薇嘴里的布扯了下来,周采薇猛咳了几声,喘着气,妈妈赶紧端了些水喂给她:“慢点喝三小姐。” 喝了几口水稍作休息,半个时辰后,周采薇靠坐在旁,小声求道:“妈妈,能不能给我松绑,我的手疼。” 两个婆子即刻拒绝:“不行!” 周采薇缩了缩身子,别提多可怜了,她垂着头,眼神转着,抬头时满是哀求:“那松脚上的绳子可不可以,都僵的不能动了。” 妈妈在一旁跟着求情,两个婆子见她这一路还算老实,再者只松脚,量她也闹不出什么来,于是就将周采薇脚上绑着的绳子给松了。 才刚松开,马车像是撞上了大石头,猛的一震,里面的人被晃的东倒西歪,周采薇因为手被绑在身后无法 固定,直接撞到了其中一个婆子怀里。 马的嘶叫声传来,像是被人拉住,马车在雪地里急刹,车内的人在冲劲之下直接撞到了马车门上,力道之大,其中一个婆子撞破车门滚了出去。 紧接着,婆子的大叫声传来。 周采薇被撞的晕乎乎的,才睁开眼,一柄剑从车外刺入,直接刺穿了婆子的胸口露在她的脖子边上,连尖叫都来不及,巨大的恐惧在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的周采薇,才看到那婆子死死瞪着她的眼眸后,整个人都抖了。 她连滚带爬出了马车,才刚刚露出个头前面的方向又刺来一剑,还有些身手的她堪堪避过,人摔到了雪地里,这才看清车夫和护院都已经死了,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朝她逼来。 “你们是什么人。”周采薇的手使不上劲起不来,她蹬着腿试图给自己支撑一下,那些人根本没有理睬她,其中一个朝她劈来,周采薇艰难翻了个身,剑端劈在了她背后。 咔嚓一声,剑入雪地,周采薇感觉到自己的手能活动了,连忙从雪地里爬起来,朝着前往逃去。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背追着的脚步越来越近,周采薇开始喊救命,可这方圆十里内茫茫然全是大雪,别说是有人,连间屋子都看不到。 “你们不要追我,我没有救人,不是我救的施家大少爷,我不是,你们要找就去找他啊,不关我的事。” 周采薇开始胡喊,突然眼前的景空了,她连忙停住,脚下的雪跟着簌簌往前方的悬崖落下去,掉下去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回来,她吓的连忙往回走,可他们追上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周采薇无处可逃,从来没有过的绝望。 祖母为了周家要将她抛弃,爹和娘为了别的孩子也要放弃她,她本来想着中途找机会逃出去,再也不回家,可这些不知道身份的人还要杀她。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周家三小姐,我叫周采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顶着大雪,周采薇冻的浑身发抖,话音未落时那一柄剑直接刺入了她的胸口,连句话都没有。 周采薇恨恨的瞪着这个人,奋力抬起手将他脸上的布给扯了下来,一张毫无感情的脸隐入她眼底,很快的,周采薇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呼啸的寒风在背后往上冲,像是一把把刀子刺入身体,比那胸口的伤还要来的痛。 也没觉得这么冷了,也没觉得这么痛。 闭上眼之前,她想着,这辈子要是这么完了,她不甘心。 山崖上的人收起剑,将掉在雪地里的黑布捡了起来蒙住脸,低声下令:“把尸体找到。” 第37章 037 大魏的百姓信奉神佛,腊月二十三是祭祀灶君的节日。 民间有这样的说法,这一天灶王爷要升天向玉皇大帝禀报一年来这一家的功过,所以民间对灶王爷的态度十分尊重虔诚,在这天辞灶时会供奉许多的东西,来送灶王爷启程,祈求神明保佑新年阖家平安,吉祥如意。 百姓们喜欢将这天称作是小年,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吃团圆饭,二十三过后过年的准备工作就会更加热烈。 小年前一天,大街小巷中的铺子外摆满了祭灶用的贡品,迎面都是香气。 西柴市角这儿还有许多赶集来卖东西的百姓,挑着的水桶篓子里放满了一早刚刚摘下的菜和凿冰捕来的鱼,苏锦绣陪着刘莞儿经过后往二府巷走去,这儿齐排的首饰铺子里也很热闹。 普通人家逢年过节才会制新衣添首饰,这阵子各个铺子也都是削尖了脑袋拉生意,满街的热闹气氛,人人脸上都喜庆洋洋的。 在一间稍贵些的首饰铺子内,刘莞儿挑了几个新花样,递给苏锦绣看,苏锦绣挑了其中两样,刘莞儿就将这两样买了下来,又去了隔壁的小铺子内挑选绣样。 林家家底多丰厚苏锦绣不清楚,但是对于顾四小姐而来,生在宝相侯府,虽为庶女却是养在二夫人膝下,什么都是照着嫡出的来,挑着的这些怕是都看不上眼。 刘莞儿挑着东西心思也不在这些上面,都是问过她之后说好就买,于是苏锦绣建议:“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差的就是苏锦绣这句话,刘莞儿放下手中的绣样,体贴问她:“让你这么陪我走,也是辛苦,你累不累?” 苏锦绣从善如流:“是有点累。” “那我们先去坐会儿吧,逛了这么久你也饿了。”让红珠付了银子后,两个人出了铺子,斜对角就有一家喝茶的铺子,刘莞儿却带着她绕到了二府巷的中间,这儿有一家茶楼,门面在二府巷中是最大的,只不过眼下人们都忙着置办过年的东西,茶楼里的客人并不多,她们进去后挑了个不错的包厢,往外看能看到整条二府巷。 坐下后伙计上了茶和点心,没多久,刘莞儿喝完一杯茶后轻轻呀了声,随后笑了:“忘了买绣线了。” 苏锦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去买吧,我在这儿等你。” 正要说的话让苏锦绣先说了,刘莞儿神情一闪:“也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罢,刘莞儿带着红珠出去了。 厢房内就剩下苏锦绣和清竹,苏锦绣慢悠悠喝着茶,朝窗外看了眼,茶楼下面并未出现刘莞儿的身影。 买绣线的铺子都在二府巷上,总不至于绕路去西市,清竹猜着表姑娘会去哪儿:“难道从后院出去了。” “不会,这间茶楼这么大,后院还有几间雅房。”二府巷内就这间茶楼里适合见面,现在又没什么人。 清竹推开门朝外看了看,没看到表姑娘:“小姐,要不我先去看看。” “要是让祖母派人陪她出来,她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苏锦绣招手,“既然求了我,我若不给她机会,岂不白走这一趟。” 祖母看刘莞儿看的紧,就算是出去也派好几个人跟着,说是照顾,实际上多少有点防着的意思,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与宁延见面,要是见不着面又如何能发展。 所以这样的帮忙,苏锦绣乐意之极。 清竹点了点头,将苏锦绣手里的茶换成了温水,一脸严肃的告诫:“您的伤还没好,不能喝这么多的茶。” 苏锦绣看着放在面前的温水,特别的无奈,这回受伤,她被娘狠狠训了顿后,清竹就对她看的特别牢,多喝一杯茶都不行。 “太甜的东西小姐您也不能多吃,回去之后正好喝鱼汤。” 清竹将她面前的点心换了一碟,碎碎念着,苏锦绣笑了,抬眼看挂在墙上的沙漏:“差不多了。” 主仆俩出了包厢,苏锦绣环顾了一下二楼,带着清竹走到了一楼大堂,找了个伙计问了几句话后,苏锦绣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茶楼的后院有些大,清竹给苏锦绣披上披风,沿着扫出来的小径朝前面的厢房走去,绕过了小池塘,苏锦绣看着不远处的木桥停了下来。 清竹打伞遮雪,朝那处看去,并排两间的厢房是这院子里最隐蔽,里角的那间得走上桥才能看清楚。 苏锦绣并没有等很久,不一会儿,那边的门开了。 宁延先出来的,目光看望着后面,紧接着刘莞儿走了出来,两个人在屋檐下,旁若无人的对视着。 红竹将手里的披风给刘莞儿披上,抬手间,另一双手越过了刘莞儿的,率先抓住了快要滑下去的丝带,帮她把披风的带子系好。 白雪衬的人肤色更亮,脸上的红晕格外显眼,刘莞儿含羞垂下走去,宁延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正转身,看 到了桥这边的苏锦绣,笑意微顿,显露了意外。 刘莞儿跟着看过来,不同于宁延的淡定,看到苏锦绣站在桥这段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刘莞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些慌,谎话被戳穿,当面让她给撞破。 “锦绣。”苏锦绣脸上的神情越是镇定,她心中就越慌乱,刘莞儿嗫嗫喊了声锦绣,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幕落到宁延眼中,大手已经覆上了刘莞儿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别担心。” “可……” 宁延朝前走了两步,坦坦然向苏锦绣打了招呼:“苏姑娘。” 苏锦绣逮的不就是这机会,没等他们提就直接将其戳破,笑着示意:“宁大人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只是凑巧在这儿遇见了我表姐,又凑巧邀请进去坐了会儿。” 生意手段了得,又上的了朝堂,宁延的心理素质岂是一般人可比拟的,即便是被撞见他依旧笑的很有风度,眼神坦荡,没有任何心虚。 “苏姑娘说笑了。” “不是就好,想来宁大人也不会想说只是为了在这儿喝茶,毕竟是一间茶楼里,总不至于喝出两样的味道来。” 宁延笑的坦荡:“与刘姑娘交谈甚欢,所以耽搁了些时辰,倒真是如姑娘所说,实在茶楼里偶遇的。” “我还以为宁大人过来是为了给我个交代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谈什么甚欢,需要你私底下谈? 宁延一怔,倒是没有料到这丫头的嘴巴这么不饶人,难怪莞儿在说起苏家的生活时那样难说出口,就连出来一趟都得如此小心,可见苏家待她并不好。 也是,否则上回怎么会任由她一个人去林家受委屈。 宁延这会儿已经起了保护的心:“苏姑娘以为,我应该给什么交代。” 苏锦绣看了眼朝她走来的刘莞儿,一字一句道:“我要没记错,宁大人是有妻室的人,我表姐她尚未婚配,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今天是被我撞见了,要是被别人撞见呢,受人指点的时候怕是宁大人也交代不起,既然如此,往后还请宁大人不要再与我表姐见面了,免得惹人误会,败坏了我表姐的名声,可不好说亲了。” 苏锦绣话音刚落,走到桥中间的刘莞儿被宁延拉住了,苏锦绣瞧见那挣扎似撒娇的小动作,越渐想笑,要不是截了封刘莞儿写给宁延的信,她还真不知道苏家在刘莞儿心中是这么的“恶毒”,把她关在家中,不让她和外 面接触,还想在她的亲事上做主,把她嫁给个做生意的鳏夫,孩子都快与她一般大。 既然都已经这么可怜了,那她就如了她的意,帮她一把,送她快点进宁家的大门。 “宁公子,你放开我,不然锦绣她会误会的。”刘莞儿轻声哀求,眼底里的焦急不是装的,她更怕的是锦绣回去将这件事告诉老夫人,那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不用怕。”香玉在手,温柔怡人,看着她着急委屈,宁延更想将她保护起来,让她能够恢复刚才那样的笑容。 苏锦绣觉得这时自己应该避一避,只是现在不说,以后等这老狐狸反应过来是被人双面给诈了,岂不可惜,于是苏锦绣似笑非笑添了句:“宁大人要再不放手,我就真的不好向祖母交代了。” 话朝宁延说,目光却是看着刘莞儿,宁延握着的手倏地一紧,刘莞儿脸色一白,显然是被苏锦绣的话给吓到了。 宁延脸上有了愠怒之色:“苏姑娘!” 苏锦绣可不会对他有顾忌,一把冲上前去将刘莞儿从宁延手里拉了回来,强行往回走,一面走着一面冷哼:“有本事他娶你啊,我倒是忘了,他还有妻室呢。” 刘莞儿转过头看他,眼底噙着一抹哀伤,很快被苏锦绣拉着过了拐角,就剩下披风的一角,隐没在了风雪里。 “朱亦。” “是,大人。” “你去黔城走一趟。” …… 回到苏府后刘莞儿回了院子,之后几天都没见到人,正好临了新年之际,苏府上下忙着收拾打点,苏老夫人也无暇顾及这些。 转眼是年三十这天,远在邺池的施正霖还在看新出的图纸,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一股风雪卷进来,吹的桌上的图纸都跟着翻了起来,季璟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不知拎着什么,用后背着门,一面招呼着外头的赶紧进来。 “快快快,把人关上,这都要凉了。”季璟琛放下两个食盒,见施正霖还在忙,哎了声后自己做主帮他把书桌收拾了一下,“年三十了,工人都去休息了,这几日又做不了,你用得着现在看?” 说话的功夫两个丫鬟就已经布好了桌,施正霖起身一看,满桌子鸡鸭鱼肉,不免皱眉:“你去村子里了。” “我知道规矩,就算是去了我也花银子,又不会白拿,这些都是娇娇准备的。”季璟琛按他坐下,示意丫鬟给他盛汤,笑着揶揄,“怎 么样,够用心吧,娇娇担心你在这儿吃不惯,叫人准备了好几箱,要不是我拦着,马车都装不下。” 施正霖在吃上面一向简单,看到这么一桌有点难以下筷,再听他说是郡主让他送来的,还未夹菜的筷子直接放了下来,一脸严肃:“我不需要,过两天你回去都带走。” 季璟琛忍不住开口训导:“都送到这儿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这么聪明,怎么有些事上就一根筋,上次的事我说要带护卫,你不要,好了,险些命就没了,虽然查到了谁下的手,可犯不着以身涉险;这件事也是,娇娇的一番心意,你就算不领,大不了不吃,也不用让我带回去啊,让她知道了岂不难堪。” “她知不知道与我有什么关系。”施正霖会在这儿本就是个特殊,要是在吃住上再特殊,还怎么与那些工匠们打交道。 “你不知道她喜欢你?” “知道。” “知道你还说没关系。” 施正霖看着他正色:“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你!” 季璟琛深吸了几口气:“行,你要是不愿意吃,过几日我就都送去给底下村子里的人。” 施正霖拿起一个馒头,淡淡提醒:“不要冠我名。” “冠我的名总行了吧,冠我世子的名头。”季璟琛一字一句念道,被他气的不轻,“娇娇怎么会喜欢你,像你这种不开化的人,心都捂不热。” 施正霖倒了杯茶,沉默。 “子凛,这一趟回去,你跟我进宫去看看她吧。” 施正霖掰下一块馒头蘸了下糖粉:“不去。” 季璟琛彻底没脾气了:“子凛啊,娇娇她从小就没了父母,身子骨又不大好,一只养在宫中就没怎么出来过,她生性单纯,都是嬷嬷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回你出事,她几宿几宿的睡不着觉,还因此染了风寒,要不是嬷嬷们拦着早就出宫来看你了,你与她从小就认识,难道这点要求都过分?” 施正霖的手一顿,季璟琛继而道:“我也知道你对她没别的意思,但你现在又不是有意中人,为何不给娇娇和你一个机会,今天你若有喜欢的人,我季璟琛绝无二话,还会替你和娇娇说个明白。” 见他沉思,季璟琛努力着:“子凛,娇娇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她虽然是三叔的孩子,但我拿她当亲妹妹看待,也不忍心她这样,你就随我进宫一趟。” 施 正霖轻轻擦了下嘴角的糖粉,眼眸微深,干脆利落:“不去。” “……” 威逼利诱无效,苦情戏也演了,季璟琛拿谁都没办法,可又挨不过娇娇那样求他:“子凛。”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随你入宫了。”施正霖对自己的心看到很清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点念想都没有,她就不会再来求你。” “你要是有个妹妹,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些道理季璟琛都懂,可这么多兄弟都将娇娇捧在手心里的疼,皇上,太子,还有他的父王母妃,他要是让娇娇掉一滴眼泪,他父王能揍他哭出一桶来,从小到大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就算是知道施正霖对她无意,他还是尽力会去帮她,不忍心她因为难过伤了身子。 “我有原则。”施正霖淡淡甩了四个字,言下之意,他就算有妹妹,也不会这么没原则的宠。 “好,算你狠。”季璟琛霍的起身要出去,想想又不甘心,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赢过他,于是他扭头放了句‘狠话’,“总会遇上治你的人,到时候有你哭的!” 说完后未免施正霖说些什么让自己更窝火,季璟琛推开门就要出去。 才迈过门槛一只脚他就觉得诛心了,后背传来了施正霖的声音。 “我吃饱了,这些你拿去自己房里慢慢吃。” 一阵冷风吹过来,季璟琛觉得自己眼角泛凉,特别的伤感,屋檐外的天空中偶尔有烟火窜起,不知哪家人正热热闹闹的过着新年。 再想到宫中的美酒佳肴,季璟琛更加觉得诛心,他做什么孽啊,好好的留在上都城里不好么,这会儿早已经在宫宴上列席,犯得着在这儿被他怼的胸闷。 而此时季璟琛念念不忘的宫宴,才刚刚过半。 年三十宫中的宴会,要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才有资格来参加,宋氏带着苏锦绣入宫,坐的位置离主位比较远,靠近门口,反而更自由些。 苏锦绣看着桌上新换的点心,这些小姐夫人们没一个动的,都抬头看台上的表演,仿佛这些只是摆设。 看久了苏锦绣就觉得无聊。 背后忽然有人拉她的衣袖,苏锦绣回过头去,孙玉雎冲着她眨了眨眼,苏锦绣笑了:“好久不见。” 宋氏扭头过来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孙玉雎打了个出去的手势,苏锦绣点点头,回过头去继续装作看表演。 表演过后 皇后娘娘和几位妃子离开了晚宴,殿厅里众人开始聊天,苏锦绣出了殿门,在外面看到了等着她的孙玉雎。 孙玉雎离开训堂早,两个人很久没有见面了,看到她之后就有说不完的话,拉着苏锦绣到人少些的地方,开口就先邀请她一起去李家:“舜华姐姐三月就要入宫了,等元宵过后,我们一起去李家拜访怎么样?我也有一阵子没见到舜英了,今天她也没来。” “好像是身体不大爽利。”苏锦绣和李舜英有过书信往来,前几日才提起说染了风寒整日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到时候你定时间,提前通知我就行。” “好。”见她答应了,孙玉雎更高兴了,朝台阶下园子里看去时忽然看到几个眼熟的人,凑进苏锦绣悄悄道,“锦绣,你知不知道周家出事了。” 苏锦绣摇头,周家的事她不太关注:“你是说周家三小姐冒充救施家大少爷的人那件事?” “也是,也不是。”孙玉雎朝那儿站着的两个周家小姐怒了努嘴,“往年周家人很吃的开,现在大家都不乐意与她们一道,二十那天周家不是举办了赏雪宴,当天晚上快宵禁止时有人瞧见周家的马车出城去了,好像是送周采薇走,过了几日忽然传出周家太夫人和二夫人病了的消息。” 苏锦绣直觉:“是不是周采薇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孙玉雎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她。 “你不是说过几日忽然传出周家太夫人和二夫人生病了么,若是因为冒充的事生气上火,当天就该病下了,隔了几日势必是发生别的事了,大半夜周家送周采薇离开,应该也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锦绣你好聪明。”孙玉雎满脸都是对她的崇拜,“对对,就是她出事了,听说连人带马车摔下山崖,到现在都没找到尸骨。” 苏锦绣一怔,她只是猜测,却没想到周采薇真的出事了,还是大事。 “哪边的山崖?” “去东皋的路上。” 苏锦绣仔细想了想:“去东皋的路上不会经过山崖,除非是特地跑上山去。” “有可能是风雪太大了啊,马受了惊吓,车夫瞧不清楚路才会摔下山去。” 上山的路有坡度,就算是再缓,车夫与马车内的人都会有感觉,大半夜出去周家也不会安排个没经验的,风雪再大也不至于如此。 见孙玉雎想的简单,苏锦绣没有多说:“也许吧,那现在都没找到人?” “没呢,这些消息周家都封锁起来的,我也是听我大哥说的。” 两个人正聊着,前边两个宫女走了过来,到苏锦绣面前后,笑着询问:“苏小姐?” “我是。” “娉婷郡主有请,请苏小姐随我们去一趟暖阁。” 第38章 038 在暖阁之外,苏锦绣停住脚步,走在前面的宫女向守在暖阁外的宫人轻声禀报,过了会儿,里面走出了个生的十分俊俏的宫女,笑着请苏锦绣进去。 进门后里面很暖,纱帘映衬下,隔栏后头是一张南湘木的镂花坐塌,塌上坐着个美人儿,肌肤如雪,一双眼眸清澈如皎月,有着苏锦绣这般年纪的天真,灵动可爱,又高贵动人。 不似宫装的繁琐,这位郡主穿的清丽脱俗,还有几分邻家小姑娘的纯真。 此时她正坐在那儿笑盈盈看着苏锦绣,眼底透露出来的亲近,又显得那么真切。 说来好笑,两世加起来,这竟然是苏锦绣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前世情敌’。 “你就是锦绣吧,快过来坐。”季舒窈很开心的想下来迎接苏锦绣,一旁的嬷嬷快一步提醒了声郡主,于是她就朝苏锦绣招手,让她坐到坐塌上来,半点郡主的架子都没有。 “见过郡主。”苏锦绣行了个礼,在一旁宫女准备的墩子上坐下,隔着这些距离,苏锦绣晃了下神。 许多人心中都可能有这样一个存在亦或者虚幻的人,她什么都比你好,比你温柔娴熟,比你貌美贴心,比你家世优越,比你更讨你心爱的人欢心,而你,却从未与她正面争锋相对过。 娉婷郡主在苏锦绣的前世里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她从未与她交手,甚至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远远一见,几乎是没交谈过多少话,她却是苏锦绣嫁给施正霖之后一根挑不开拔不掉的刺,时时刻刻扎在苏锦绣的心中。 他们之间极少提及这位受尽宠爱的郡主,施正霖也从未当着她的面提过他喜欢的是郡主,可生活中她却似乎无处不在,到最后满上都城的人都知道了郡主和施正霖是两情相悦的,那时的苏锦绣才恍然大悟。 她不过是做了个插足者,用救命之恩求了道圣旨,活活拆散了人家这对苦命鸳鸯。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淡,所以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不喜不悲。 她死了之后,对他们而言应该是成全。 按着苏锦绣的想法,她与这位之前打不着照面的郡主谈不上有仇,可也绝不会是想认识的人。 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眼下把她请到这儿来,莫不是为了上回她救人的事? 果真,苏锦绣想罢,季舒窈笑着提起她之前在钟楼下救了施正霖一事:“还未好好感谢苏 姑娘救了子凛,得知你在宫里,我就差了人去请你过来,想当面谢谢你。” 那天的赏赐不算感谢? 用得着时隔好几个月后特地请自己过来一趟再谢一回? 于是苏锦绣淡淡回了句:“意外而已。” 相较于苏锦绣的疏离,季舒窈却是热络的很,玉润珠圆的大眼睛一直看着苏锦绣,好奇道:“苏姑娘是在钟楼那边逛街吗?” “我也不想。”苏锦绣很不习惯她这么看自己,眼神飘开去,“认错人了而已。” 季舒窈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为了救子凛才拦马车的。” 苏锦绣眉宇一动,回答的理所当然:“我又不认识他。” 不认识就不救么,季舒窈两条细眉蹙在一起,皱起来也十分的好看,她忍不住为施正霖辩驳:“苏姑娘,他为人正直,才学颇丰,若是出了事,就是朝廷的损失。” 苏锦绣懒懒看她:“朝廷觉得他重要,为什么不派人把他保护好?” 季舒窈话语一滞,想说什么却又反驳不了苏锦绣的话,最后软软说了句:“事先并不知道有人要加害于他。”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季舒窈认真的看着苏锦绣,末了笑弯了眼:“苏姑娘,你可真有趣。” “……”那她现在可以走了么。 一旁的宫女上了点心,季舒窈贴心的要苏锦绣尝尝:“宫宴上一定没怎么吃吧,每年都是如此,大家都当那些是摆设,回去之后肯定都会饿。” 看她掩嘴轻笑着,坐在那儿细细小小的人儿,偶尔还有几声咳嗽,柔弱的样子是容易让人起保护欲,这个万千宠爱于一身,比几位公主还要来的受宠的郡主,看起来养的甚是单纯。 过去不熟,这会儿苏锦绣更不想熟,正要开口找理由离开,季舒窈先开了口:“苏姑娘,你的身体这么好,一定能经常出去走动,你能和我说说好玩的事吗,我从小到大都没出宫过几回,就算是出去了身边也总跟满了人,十分的无趣。” 季舒窈的语气里有些委屈,一旁侍奉的嬷嬷笑了:“若没有这些人跟着,皇上也不放心让您一个人出宫啊。” “所以才觉得无趣嘛,你们一群人跟着,去哪儿都不好玩。”季舒窈禁不住羡慕苏锦绣,“我要是有苏姑娘这么好的身手,就算不像她这样,只要身体好一些,也能出宫走走。” “郡 主,您要想出去,下回可以请苏姑娘作陪。” 原本压根不打算出声的苏锦绣,忽然被这么点了名,懵了下后抬起头,那个叫齐嬷嬷的正笑盈盈看着她,用十足肯定的语气询问:“苏姑娘您说是不是。” 齐嬷嬷说完后季舒窈也起了些兴致,眨眼看着苏锦绣。 苏锦绣头大了,当然不行,这主仆是不是有病。 季舒窈怀着兴致问:“你喜欢去哪儿。” “我呀,我没事就喜欢女扮男装逛逛画坊听听小曲,偶尔去牛角巷逛逛,那里多的是稀奇玩物,要不然就去西柴市角那儿的练武场玩玩。”苏锦绣说罢,顿了顿后提了句新养的黑蜘蛛,“牛角巷里前几日据说还有天价金蛇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些季舒窈倒没显得多害怕,好奇问她:“天价金蛇,有毒吗?” “有啊,可惜我去晚了,没看着,要不然就算买不起,见识一下也不错。” 一旁的齐嬷嬷和两个宫女的脸色都变了,看苏锦绣的眼神里一下多了抹异样,随即这位齐嬷嬷的口风也跟着变了:“苏姑娘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我看还是不要叨唠她了,郡主想去哪儿,等小世子回来陪您去也不迟。” 提到季璟琛,季舒窈的脸上露了一抹微羞,显然是想到了别人:“哥哥说等从邺池回来,他们会一起来看我。” “是啊,到时候郡主让他们陪你出去走走也是行的。” 在邺池的人有很多,但看她这神情,苏锦绣一下就猜到了这个他们是谁,这郡主,还真是一派天真,好哄的很。 “苏姑娘,我在宫里没什么朋友,你能常常入宫来看我吗?” 苏锦绣还未回神,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忽然被起身的季舒窈给握住了,正好捏在了她的手腕上,忍不住缩手轻嘶了声。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季舒窈忙松开手,刚刚她也摸到了,手腕上似乎缠着什么,于是连忙拉了下她的袖子,“呀,你受伤了。” 看着苏锦绣左手腕上的纱布,季舒窈感觉十分抱歉:“我不知道你受伤了。” 她的袖子又没有长到连手掌都盖住了,有必要往手腕上握么,苏锦绣不是好骗的人,心里又疑着郡主请她过来的缘由,便忍不住猜想,这位娉婷郡主该不会是在试探她吧。 周家三小姐冒充一事闹的沸沸扬扬,虽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那个救命恩人,但到底是有几点可以 确认的,是个与周家三小姐身形相仿的女子,功夫不俗,伤了右手。 苏锦绣曾救过施正霖一回,和周采薇年纪相仿,前两条都符合了,上都城中不少人猜测过她,但也仅是猜测罢了,若真是试探,未免也太刻意了。 于是苏锦绣拨下袖子掩了手:“小伤。” “我能问问这是怎么伤的么。”季舒窈坐了回去,眼里闪着关切,“看样子伤的还挺严重的。” “与我表哥过了几招,没注意收手,不小心割了一下。”苏锦绣笑了笑,“其实只是破了些皮,我娘非要让我包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苏夫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女儿家最重这些。”季舒窈命人回一趟缀锦阁,“我身子不好,磕着碰着就容易起淤青,宫里的御医给我配了清淤的药膏,用来去疤也特别好,你拿去用,可千万别留疤。” “多谢郡主好意,不过我娘已经帮我准备了不少,一点小伤,不用涂它也不会留疤的。” “这样的事怎么能马虎。”季舒窈喜欢她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倒是比这宫里的人相处起来舒服,“我与你聊的很开心,就当是与你交朋友,赠你这些又有何妨。” 很快的,宫女就从缀锦阁取回了药膏,未免再延伸出些什么话题来,苏锦绣即刻告辞:“郡主,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险些忘了时辰,问琴,快送苏姑娘回宴客厅去。” 苏锦绣离开后,暖阁内安静了一会儿,齐嬷嬷怕郡主受寒,叫人把对面的窗户关了一扇,询问道:“郡主今晚可是要歇在这儿?” 从苏锦绣走后一直在沉凝的季舒窈缓缓开口:“嬷嬷,你说是周家三小姐说了谎,还是子凛他不想让人知道谁救了他。” “那周家三小姐冒名顶替不说,还四处宣扬,妄图以此挟恩让施家报答,她这样的人能说出什么真话来。”齐嬷嬷对周家三小姐那样的人十分的不屑,什么时候上都城有了这种风气,这些世家小姐平日里学的都是些什么,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嬷嬷说的是。” 季书窈微微松了口气,齐嬷嬷笑了:“您是在想苏姑娘是不是救施公子的人?” “嬷嬷,我是羡慕她。”季舒窈轻轻摇了摇头,有些遗憾,“若是我有那样的身手,我就不会被困在这宫里,我也能时常见到他。” “我的好郡主,你说什么傻话,你可是身份尊贵的人呐, 怎么能学那些武夫的东西,您这细皮嫩肉的,万一伤着些不是要心疼死我们,再说了,姑娘家可不该是苏家小姐那样的,知书达理才是诸多世家心目中儿媳妇该有的样子。” 齐嬷嬷听那画坊啊酒楼啊就头疼,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哪儿会去那种地方,还养什么蜘蛛金蛇,决不能让郡主与她走的太近。 “可是,我真的有好久没有见到子凛了。”她就是想见见他,知道他好不好,上回受伤她没能去看他,这回又出事了,“太子哥哥为什么不多派些人给他…咳咳。” “郡主,殿下做事自有主张,您不用担心。”齐嬷嬷见她咳嗽,忙给她抚背,“世子不是说了,这一趟回来就与施公子一起入宫来看您,您不是想去寺里上香祈福么,在这之前啊,您要养好身子,才好让世子他们陪您去。” 伺候身边多年的人最了解她的心思,季舒窈果真好了,细柔着声:“那再派人查查,看是谁救的子凛,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 苏锦绣回到了宴客厅,宋氏已经等了她好久,再要不来就亲自去找了,见她时不时打冷战,抬手捂了下她的脸:“你冷啊?” 她不冷,就是一路回来想起娉婷郡主说的话,忍不住竖汗毛打哆嗦。 “我听孙家小姐说,娉婷郡主请你去了暖阁。”宋氏牵着她朝出宫的方向走去,不免疑惑,“你认识郡主?” “不认识。”苏锦绣从来没想过要和这个郡主有什么来往,上一世都没什么交集,现在更不想有关系。 “皇家枝叶繁茂,这么多孩子里面,她备受皇上宠爱。”宋氏拉紧女儿的手告诫,“你还是不要与她走的太近,宫里的人金贵,你这粗枝大叶的性子,怕是相处不来。” “还是娘了解我。”不想提这些事,苏锦绣抱住宋氏的胳膊撒娇,“爹这一趟回来,有没有对刘莞儿的事说些什么?” “你这丫头。”宋氏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没出嫁呢,怎么成天钻研这些。” 说罢,又叹了口气:“你爹的意思是,不用替她谋亲事,过完年就把人送回黔城去,在这儿住了半年,再往下拖,年纪一大还得让刘家说不是。” “爹说的对啊,人家父母健全,兄弟都在的,这么大的事凭什么交给我们来做主,再说了,就算祖母真的有心要替她找一亲事,最后还不得刘家点头。” “就怕你祖母不答应。”宋氏自然知道什么 办法最省力,但按女儿说的,老夫人要怀着的是那样的心思,怎么会轻易送回去。 “到时候她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苏锦绣嘴角一仰,那宁延受她这么一刺激,保不齐已经派人去黔城了,这一来一往的,都不用等爹把人送回去他们就会有动作了。 “你啊,这阵子老实点,你受伤的事我还没告诉你爹。”宋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藏不住事儿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得意劲儿。 “娘,既然没说就别说了,反正过完年爹要去邺池,等他下次回来我就全好啦。”苏锦绣眨巴眨巴眼睛,靠着她撒娇,“你要是能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就更好了。” “没个正形。”宋氏掐了她一下,自己也跟着笑了。 出宫后上了马车,回到苏府已是深夜。 不比往常,上都城里的年三十,烟火能放上一宿。 这时辰许多人家已经在前去寺里的路上,苏老夫人在一刻钟前已经由刘莞儿陪着出发去了严华寺,府里倒显得安静。 芳泽院内,宋氏进屋,见苏承南还未睡,命人去厨房煮宵夜,轻轻拿起他手里的图纸:“这么晚了还看。” “在等你回来。”苏承南握住她的手,有些凉,“再叫她们添个暖盆。” 宋氏嗔了他一眼:“添什么,我才从外头回来的。” 不添就不添罢,苏承南拉住她的双手往自己脸上捂,温热中还有些胡茬扎到的微痒,宋氏连忙抽回手,微红着脸:“都看着呢。” 这一回头,原本在屋内侍奉的如墨和如珠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在了。 苏承南朗笑:“宫宴如何?” “和往年一样。”年年宫宴都会有花样事儿,但与她们无关,“明年要给太子殿下选妃,倒是有几家小姐受了皇后娘娘的赏。” “蓁蓁呢。” “蓁蓁啊。”宋氏拉他起来,替他解扣子,一面笑道,“那丫头年年如此,不过这回进宫,娉婷郡主请她过去坐了会儿。” “已逝南亭王的女儿?” “是啊,我让蓁蓁与她不用走的太近,宫里的人都金贵。”苏家和宫中的贵人们走的不近,宋家也是如此,宋氏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就不太喜欢入宫去,在外闲散管了,并不喜欢满是规矩的地方,动不动磕头行礼,话都说不利爽,多难受呢。 “是该好好养养她的性子了。” 苏承南背过身去,宋氏将衣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维护着女儿:“我看她性子挺好,就是担心她一个人这些年来会不会过的太无聊了,比起别人,这家里也怪冷清。” 宋氏说起今天出宫时女儿撒娇的话,说着说着便笑了:“真要有弟弟妹妹,她这做姐姐的,比我们都会维护。” 苏承南垂着眼眸深思了一阵,拉起她的手语气温和:“明早还要去拜祖先,早些休息。” ……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起来后用过早食,苏承南去了祠堂,宋氏则在屋里准备。 如墨端了一碗汤药进来,轻轻吹了吹后放在桌上:“夫人,药好了。” 宋氏端起碗几口喝完,末了才觉得奇怪,抿了口碗里剩下的药汁:“怎么是甜的?” “夫人的药都是老爷准备的,不会有错啊。”之前的药煮完了,今早管事给了她新的,和往常一样煮好给夫人送过来,中途都没离身过。 “以前的有些苦。”这汤药她喝了十来年,从蓁蓁生下后就开始服用,虽说中途换了几次方子,但没像现在的这么甜。 “应该是之前大夫来把脉,给夫人开的新方子。”如墨将碗拿下去,给她取来披风,“祠堂那儿已经准备妥当了。” “大小姐呢,起了没?” “夫人您忘了,年年初一大小姐都起得早。” 宋氏笑了,并未在意汤药的味道:“她就贪那点红包。” 出了芳泽院后前往苏家祠堂,苏老夫人也才刚到。 原本年初一该回黔城去拜祖先,但这一趟来去甚远,苏承南如今又走不开,只能在府里另辟的祠堂内祭拜苏家列祖列宗。 刘莞儿扶着苏老夫人站在祠堂外的供桌旁,吩咐管事点香,对苏承南道:“好好拜祭列祖列宗,保佑咱们苏家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苏承南接过香后走进祠堂,宋氏和苏锦绣都是女眷,不能进祠堂去,和苏老夫人一起站在外面拜祭。 祠堂内列着不少排位,苏老夫人望着其中一个,再看儿子是一个人在祭拜,禁不住眼眶湿润:“老爷子,承南到现在为止膝下无子,你可得保佑苏家人丁兴旺啊。” 苏锦绣禁不住犯了个白眼,年年都要提一回。 宋氏轻拉了下女儿,苏锦绣垂下头去轻哼,看吧,等会儿爹出来,肯定还会说。 果然 ,苏承南在祠堂内祭拜完后出来,苏老夫人又提了一通苏家香火的重要性,平时苏老夫人十分能忍,也不会当着宋氏的面说什么,可每年一回拜祖先一回清明,苏老夫人必定是要提的,提的时候必定是说自己对不起祖父对不起苏家列祖列宗,最后必定是由林妈妈扶着回了荣园。 等到了晚上爹就会过去安慰一番。 不过今年略有不同。 第39章 039(捉虫) 在苏老夫人声泪俱下的表达过这些对不起苏家列祖列宗的话后,刘莞儿和林妈妈扶着她回了荣园。 午饭之前,苏老夫人遣散了屋子里的人,拉着刘莞儿说了好一番的‘知心话’。 “你来了有半年了,在这儿生活的可还习惯。” 刘莞儿点点头:“黔城往年也下雪,就是没这儿的大,府里什么都好,我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这样我与你娘也有交代。”苏老夫人摸着她的手,对比这阵子一来的事情,更觉得莞儿贴心懂事,便谋划起之后的事情来,“到时再给你安排个院子,长留在府中湘菲院是小了些。” 刘莞儿微缩了下手,眼底闪烁不明,反过来宽慰她:“老夫人,您也不用伤心难过,我看承南大哥和嫂子的感情这么好,迟早还会有孩子的。” “难。”苏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说起以前的事,“她怀蓁蓁的时候出过一回事,勉强保住了孩子,生的时候却险些丢了性命,身子骨也因此大受折损,大夫说得慢慢调养,我也给足了耐心,调养了四五年,眼看着好了,承南却说再养养。” 换个方子给儿媳妇固本,苏老夫人是赞同的,当时蓁蓁也才四五岁,可也没谁一养就是十来年的,后来干脆就告诉她,是担心再出事,不想让儿媳妇再生。 苏老夫人自然是觉得儿子这么说是个幌子,怕是当年生蓁蓁的时候彻底将身子弄垮了,为此这几年来也想过不少办法,最后都没能如愿,想起来也是心塞。 “不说那些不高兴的。”苏老夫人拉着刘莞儿轻轻拍了拍,笑意里满是对将来的筹划,“传宗接代乃大事,一家香火不可断,我答应的啊不会食言。” “可是。” 刘莞儿慢慢将手抽了出来,欲言又止,苏老夫人愣了愣,怎么了这是。 过了一会儿,刘莞儿轻轻道:“老夫人,来上都城已有半年了,我头一回离家这么久,有点想我爹娘了,等元宵节后,我想回黔城去看看他们。” 要回黔城去,怎么这时候提出来要回黔城去,承南在邺池的公务很快就能结束,正是时候留在家里,她怎么想回黔城去? “怎么突然要回去,你娘前些日子才写信来问过你的近况,再说我们不都说好了的。” 苏老夫人见她面露难色,心里咯噔了一下,即刻就想到了旁的:“是不是他们要你回去的!” 刘莞儿倏地抬起头连忙否认:“没有,不是的老夫人,是我自己想回家去看看爹娘,和承南大哥与嫂子没关系。” “我说怎么承南这次回来对你谈谈的,肯定是夫妻俩说了什么。”当初孙女说的那些话苏老夫人还历历在目,这是要按以前的法子,又要将人送走。 “老夫人您别误会,不是这样的,他们没有和我说什么。”刘莞儿发现自己越解释越乱,有些着急,“真的不是。” “你不用替他们说话!”苏老夫人火气一上来,刘莞儿的话就都听不进去了,“我不答应,谁都不能送你回去。” “您别生气,老夫人,我真的只是想回去看看爹娘。”刘莞儿忙给她抚背,自己的心跟着沉了下去,老夫人不答应让她回黔城去,那该怎么办。 “春意,去芳泽院,把老爷请来。” 刘莞儿身子一僵,苏老夫人已经吩咐下去了,末了拉着她的手安慰:“放心,我会替你做主的。” 等的这点时间里,刘莞儿几次想要起身离开,苏老夫人却总拉着她,当她是受了委屈,在苏承南进来时苏老夫人还在安慰刘莞儿。 见儿子进来,苏老夫人的语气倏地淡了下去:“你坐下。” 看了下屋内的情形,苏承南大约想到了是为了刘莞儿的事,坐下后之后随了句:“娘您找我。” 苏老夫人单刀直入:“我听莞儿说,你们两口子想把莞儿送回黔城去。” 这事儿他和妻子说起过,最多就是身边伺候的几个人知道罢了,怎么可能传到刘莞儿耳朵里。苏承南压着这层疑惑,将这事儿给顺接了下来:“是有这个打算。” “人是我带来的,你怎么不过问一下我的意思,就做主要把人送回去。”听他这么一说,苏老夫人就更笃定了心中的想法,莞儿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要回黔城去,肯定是他们说了什么,姑娘家脸皮薄,哪里经受得住,这才和自己提出来要回家看父母。 “她这年纪,长留在苏家不是办法,往后耽搁了她说亲,亲戚之间的,也不好交代。”苏承南看了眼这个所谓表妹,“不知娘的打算是什么,要是想为她在上都城里谋亲事的话,也得与刘家商量一下才行。” “她随我来上都城就是她爹娘托付的,有什么不好交代。” 苏老夫人话音未落,苏承南十分爽快的接了一句:“既然娘可以做主,那过几日我就让如筱去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上都城中做生意的人挺多,挑个与刘家门当户对的倒也不错。” 前后两句话都让儿子给堵死了,苏老夫人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气的胸闷:“打听什么,是不是如筱和你说了什么,你这才刚回来几天,就要匆匆把人送回黔城去,这是咱们苏家的待客之道么,让老家的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连这都容不了,往后有亲戚来投奔,是不是要闭门不应,装作不认识!” 母子俩明明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捅破,倒是刘莞儿这个话题的中心特别的尴尬,原来承南大哥和嫂子确实想送她回黔城去的。 也许是他们觉得她在苏家呆的太久了不合适,也许是他们看出了老夫人的想法,不论哪一种刘莞儿作为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都觉得难堪。 “老夫人,承南大哥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应该长留的,如果老夫人喜欢,往后我还可以再来。” “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送你走。”苏老夫人即刻护住她,瞪着儿子,意有所指,“今天你跪在祠堂里,对着你爹的牌位你心中有没有愧,对不对的起苏家这列祖列宗!” 苏承南皱起眉头,委实觉得娘这些打算荒唐的很。 “既然如此,我明天就派人去一趟黔城。” 苏老夫人的气还没消下去:“去黔城做什么!” “派人把刘老爷和刘夫人接过来,在这期间娘可以替莞儿挑几个如意的,等他们到的时候可以一起商量。”苏承南想的十分周全,“要是从黔城出嫁的确是太远了,到时候可以从苏府嫁出去,也算是件喜事,往后也不怕她受人欺负,我们都在这儿,就当她半个娘家可以让她仰仗。” “你!”苏老夫人这下是真说不出话来了,气的胸口起伏猛烈,脸色铁青。 刘莞儿也急了,那怎么行,不能把爹娘接过来:“承南大哥,不用把我爹娘接过来,我,我本来就想回去看看他们的,元宵之后我就回去。” 苏老夫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咬牙:“好,那你就去把人接过来!” 苏承南和刘莞儿同时愣了,之后的反应两者却是各不相同。 “好,我这就安排人去。”苏承南说完后起身出了屋子,刘莞儿如瘫了一般重重的坐在了塌子上,心里闪过万般念头,都只化成了三个字,怎么办。 苏老夫人沉浸在刚才的怒意中,没有注意到刘莞儿一瞬煞白下来的脸色,见儿子走了,松开握着刘莞儿的手,摆了摆:“莞儿 ,你先回去。” 夏至扶刘莞儿离开后,林妈妈将苏老夫人扶了起来走入内室,叫丫鬟煮了安神茶端过来,缓着声劝解:“老夫人,老爷若是真的把人找来了,可如何是好。” “让他去接,接过来了就开诚布公的说。”暗着不行,那就明着来,她要为儿子纳一房妾室有何不可,这大魏朝那条律法规定了不可以,“就当着大家的面,看他往后敢亏待莞儿。” “这不是……”林妈妈嘘了声,没敢往下说,这就是要闹的鱼死网破啊,就算是老夫人做主纳了又能怎么样,老爷不理睬,就算是费尽心思也无用啊,空耗了表姑娘的光阴,和刘家也难交代。 “眼下走一步算一步。”苏老夫人神情一厉,必要的时候是该下些狠手。 …… 苏锦绣并不知道荣园里发生了什么,只收到了刘莞儿偷偷差人出府的消息,一个时辰后得到了确信,出府的丫鬟到了宁家下边儿的一家铺子,进去一小会儿就出来了。 “一早身体还好好的,爹去过后身体就有恙了。”苏锦绣将碎银子往红色锦袋里塞,一面想着一面说,很快分析出来了,“难道是因为表姑娘也在,爹说了什么把祖母给气着了。”气的连午食也不吃了,估摸着晚上也省了。 而刘莞儿在大年初一派人匆匆去送信,这档口,爹的话一定分量十足。 “小姐,够了。”清竹在一旁提醒她,苏锦绣低头一看,怀里已经备了十来个红色小锦袋了,如沁轩上下伺候的人也才七八个。 “这些你拿去分给底下的人,你与冬罄的我另有准备,喏,这个给李妈。”苏锦绣指了指一旁大的红色锦袋,“多出来的这两个你拿去芳泽院,给如墨和如珠。” 苏府人不多,老夫人和夫人都很客气,每年都会额外给这些下人添新年赏钱,如沁轩这儿大小姐就更客气了。 清竹出去,见着个丫鬟就分一个,一面不忘念叨这几年来挂在嘴边的话,只要是一心向着小姐的,小姐都不会亏待。 此时已是下午,苏锦绣往怀里揣了个空的大锦袋,叫了冬罄,出门朝芳泽院走去。 芳泽院内夫妻二人刚刚说起荣园里的事,听闻丈夫要将刘家人从黔城接过来,老夫人还答应了,宋氏怔了怔,心里不是滋味。 对于从小就没了娘的宋氏而言,她很渴望嫁入夫家后能和婆婆相处好。所以嫁到苏家后尽管又许多的不适应,她还是努力去学,努 力做到最好,希望老夫人会喜欢她。 以往老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介意,心想着她总归是为相公好,当娘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为自己儿子呢,可这回,她是真的觉得不舒服,老夫人从来没真正的接受过她,她对她的不喜欢,从她嫁入苏家开始就没消除过,甚至不惜要和儿子摊开来说纳妾的事,让刘家人过来。 比起丫鬟抬的妾,正儿八经家的姑娘进门做妾室,要他们如何对待。 宋氏不由闷闷道:“相公,娘她,真的只是因为想有个香火么?” “黔城老家以往发生过几桩事,都是家中没有儿子继承家业,最后都让旁的一些给抢了,这是娘心里的一块病。”苏承南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可有儿子继承家业的,闹的也不少,生下来不教养,别说是继承香火,祖辈攒下的基业都能给折腾光,到最后就剩个姓,又有什么值得争。” “之前娘也往这儿塞过人,这次就算把人送回去了,还会有别的。”这些事的结症并不在于那些丫鬟,更不在于刘莞儿,而是在于老夫人。 而且这苏家的家业总有一天要交托到孩子们手里,子孙的重要性宋氏怎么会不明白。让相公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宋氏一直都很过意不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再要孩子。”宋氏说完,被苏承南握着的手狠狠一紧,宋氏的心一下软了。 这辈子她只看到他惊慌失措过二次,一次是陪着才半岁的蓁蓁玩,没看住让她从塌上摔了下去,第二次就是她生蓁蓁的时候,稳婆说难产,请了大夫过来后又说她失血过多性命堪忧,当时他不顾产房血忌冲了进来,守在她床边怎么都不肯离开,生怕她会因此死去。 对宋氏而言那是九死一生,对苏承南来说,那是这辈子最不想再去碰触的。 后来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大夫说她身子折损的厉害,几年内不能再要孩子,苏承南因为担心,那一阵子甚至都不敢碰她。 都是年轻气盛的人,夫妻之间如何能长时间这样相处,宋氏那时性子又刚烈,从小到大也没人告诉她遇到这样的事情时该怎么做,险些真去买了画坊花楼里给那些花娘喝的烈性避子药。 后来回了一趟宋家,还是当时刚生下宋司仪的宋大夫人帮忙出主意,替他们找了大夫,在固本的基础上添了几味药,一月三帖,叫宋氏按时服用,并叫他们避开每月最容易受孕的那几日,不要同房。 苏承南担心用久了会对身体不好,所 以这些年来固本的药方换了好几个,所幸的是宋氏也没有再有身孕,每回大夫过来把脉都说挺好。 但妻子再提要孩子的事,他还是会怕。 “我娘的身子不好,生了两个哥哥后原本没打算再要孩子,我算是个意外,我娘却在生下我没多久就过世了,这么多年来我爹都没有续弦,任凭别人怎么说,将我们几个拉扯大,若说后悔,我想爹他心中是有过那样的念头,若没有生下我,娘也许就不会走的那么早。” 宋氏自懂事以来身边就只有爹和两个哥哥,她小的时候比蓁蓁还要混,在外谁要敢说她的不是,招呼上来就是一顿揍,那个时候宋老将军一个糙汉子也不太会养女儿,犯了事儿扔着与她两个哥哥一样处置,揍就对了。 后来宋氏渐渐长大了,宋老将军想想不对,那时正好长子娶了媳妇,对比一下儿媳妇和女儿,得意了半辈子的宋老将军终于有了危机意识,请了一堆的人来教宋氏琴棋书画礼仪。 “可我那时已经十来岁,光脚惯了谁还乐意穿鞋啊。”宋氏不禁笑了,“换了一批一批的人都教化不了,最后我还干出了绑架人的事,把你给绑回了宋家,怕被我爹发现还藏在了柴房里。” 宋氏自己学问不高,对读书人却是特别敬重,那时又常跟着二哥去书院,一来二去就看上了当时的苏承南。 那时她还是个野丫头,直到和他慢慢接触,宋氏才有了女儿家的样子,愿意为他放下刀剑,洗手煮汤羹。 “后来我也当了娘,我就能懂得我娘当初为什么坚持要将我生下来,承南,我想再给蓁蓁生一个弟弟妹妹,好让她今后有个伴,受了欺负也有人帮忙。”宋氏望着丈夫,有些撒娇的语气,满是深情的看着他。 “她会受人欺负?”苏承南揽她到怀里,不忘将她们母女俩一块儿揶揄,“她与你一样,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宋氏的眉眼间都是得意:“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还是先问问大夫。”公务上的事苏承南能处理的干净利落,但在这件事上,他不敢冒险,若是为了儿子要失去妻子,苏承南宁愿不要。 宋氏从他怀里起来,瞪着眼看他:“今早我喝药发现换了方子,你是不是将那几味药给去了?” “我还得去邺池一月有余。”既然不回家,这个月不添也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往后都别添了。”宋氏哼了声,板着脸孔指着他的胸口下令,“还有 ,这回元宵过了再去,下月十二就得回来,住三四天再走,你要不回来,我就去邺池找你。” 对她月事日子了如指掌的苏承南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再看她红着脸喝令自己的模样,勾眉一笑,难得不正经:“我没想到夫人这么急。” “大白天的,想什么呢!” 宋氏一掌挥过去,到他肩膀时力道已经轻了很多,屋外忽然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宋氏急了,忙提醒他什么都不许说,咳了几声后拉了拉衣裳,看着冲进屋的女儿,一脸正色:“莽莽撞撞的没个样儿!” 苏锦绣狐疑的看着娘,再看看爹,末了跳到宋氏身旁坐下,紧挨着她抬头瞅着她,眨了眨眼,转头问苏承南:“爹,我娘她脸红什么?” 宋氏抬手照着她后脑勺就拍了一掌,苏锦绣忙捂住,嚷道:“娘您心虚什么。” 苏承南在一旁笑而不语,宋氏一眼瞪过去,苏承南略略一点头,说的特别正经:“可能是屋子太热了,你娘她受不住。” “有点道理。”苏锦绣点点头,粘着宋氏要赶苏承南出去,“爹,我想和娘说会儿话。” 再留下去,恐怕他今晚真的得去书房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苏承南起身去隔壁看工程图纸,这厢屋子内,苏锦绣放开手,满是好奇的望着宋氏:“娘,爹和祖母说什么,把她气的连饭都不吃了。” ———————————————————————— 年初一拜祖先,初二回娘家,初四初五走亲访友,到了初八,年休结束,元宵将至,上都城的雪也开始融化了。 热热闹闹的元宵过后,上都城中的天气又冷了一阵,直到二月初,草长莺飞,早春报晓。 这时城中有不少人外出踏春,还有外来前往上都城游玩的人。 在二月十一这天,苏家也迎来了从黔城远道而来的客人。 大年初一当天下午苏承南就派了人去黔城送信,快马加鞭半个月不到,那边就在元宵之后出发前往上都城。 “行了大把月的马车,总算是到了。”刘夫人进门口看了圈苏家前院,见到苏老夫人后更显热络,拉着便说起这一路来所经历的事,“以往跟着老爷出过远门,那也是年轻时候的事了,我还是第一回来上都城。” 苏老夫人看刘家来了这么多人,心情甚好,叫苏承南和宋氏招呼着:“来一趟不容易,到时候带你们好好逛逛。” “那是,可不能白来这一趟。”刘夫人扶着苏老夫人朝前厅走,经过苏锦绣时又特别热情的夸了她一通,“这就是锦绣吧,莞儿在信里都说了,说你特别照顾她,可真是个好孩子,出了年该有十四了吧,瞧这模样俊俏的,可许亲了?” “还没呢。”苏老夫人拍了拍刘夫人的手,暗示着,“倒是莞儿,得赶紧定下。” “是是是。”刘夫人朝女儿看了眼,“老夫人说的没错,我啊就想着她在黔城那么远,也不方便出嫁,倒不如借着苏家这儿把她嫁出去。” 苏老夫人没听出里面的另一层意思:“那自然是在苏家了。” 刘夫人面露喜色,更显殷勤了,便随口说了句:“原本宁延那孩子是想亲自送我们过来的,谁知中途有事,就让我们先来苏家,等他忙完了事儿再来拜访。” 苏老夫人脸色微变,宁延,什么宁延:“谁送你们过来的?” “宁延啊,不就是你们上都城里的宁家,就是他派人到黔城与我们商量的婚事,正好承南也派了人去说要与我们商量莞儿的婚事,我们就收拾收拾东西过来,准备把他们的婚事定一下。”刘夫人说完后见苏老夫人神色不对,以为自己没说全,又笑着添了句,“老夫人您不是知晓的么,我还想着得好好谢谢苏家,为莞儿找了门这么好的亲事。” 刘夫人说罢,在场的苏家人,除了苏锦绣外,都愣住了。 第40章 040 前厅内足足安静了一刻钟,处在对刘夫人那番话的震惊中。 首先反应过来的苏承南看了眼刘莞儿,对刘夫人所说的宁家不甚确定:“你说的宁延,可是在户部当差的宁大人。” “是啊,就是他。”说起来刘夫人对这个未来女婿是十分的满意,高大英俊不说,家世又这么好,因为家里做着生意,还不会瞧不起刘家这样的商户,这么好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这时宋氏也反应过来了,宁家和邱家有些交情,她与邱夫人私交甚笃,去邱家的时候她见过宁家的几位夫人,若是没记错,她记得这个宁延宁大人是成了亲的,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与刘莞儿如何谈婚事? 苏承南沉凝片刻:“你们可知,这位宁大人已有妻室,是没办法另娶人进门的。”大魏朝没有那个官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娶两个妻子,就算他再位高权重也不可能有,家中妾室成群的多得是,但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能有一个。 苏承南以为他们是不知情才会这样,谁想刘氏听了之后并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认为宁延娶妻是正常的:“宁大人那样的年纪,在我们黔城孩子都个把大了,肯定是成了亲的。” 知道你还说要嫁女儿,除了做妾还能做什么,苏承南有点说不出话来。 倒是宋氏,同身为女人说话也便利些,挑着和缓的字眼意有所指道:“如此一来,宁延怕是不能明媒正娶莞儿。” 却不想刘氏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更为震惊。 “咱们刘家的身份,要想把莞儿嫁去那样的人家做当家主母,莫说是没那机会,就是有啊,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宁延派了人来黔城商议婚事,想纳莞儿做小,我与他爹思来想去,想着孩子自己也是心悦的,便也觉得不错,再加上承南派了人过来,就想来一趟上都城,把莞儿的婚事给办妥了,我们也好安心。” 简而言之,宁家家世好,既做生意又当官的,咱家女儿做不了主母,做妾也不错。 这下子,连宋氏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出生于将军府,从小受的教育是女子宁做小户妇,不入高门妾,那些入府做妾的清白姑娘,各有各的无奈,其中不乏上赶子的,可对比这家世,这刘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找个门当户对的嫁过去做当家主母,不愁吃穿执掌中馈,有什么不好的,偏要做妾? 前厅内再度安静了下来,苏老夫人从这些话里回过神,推开了 刘夫人转由林妈妈搀扶,缓缓扶着坐了下来。 刘夫人她们便都看向了她,见苏老夫人神情不愉,也知道在两个人的商量里,刘家算是爽约了,可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走,能挑好的自然是往好的挑了,于是刘夫人笑的讪讪,也没说什么。 一肚子的话要从头问起,苏老夫人看向刘莞儿,眼底掩不住的失望:“你一直住在苏家,鲜少出门,你是怎么认得宁延的。” 刘莞儿轻捏着手中的帕子,脸色微红,难以启齿。 这不是她当初所想的方式,在这么多人面前曝露出来,让苏家人都看在眼里,各种眼光。 正欲开口时,门口那儿传来了洋洋懒懒的声音: “上回林家小姐邀请她去林府小聚,在林府晕倒的时候,就是那位宁大人将表姨送回来的。” 苏锦绣挨着门框,挺直身子后朝宋氏走来,朝着刘莞儿满脸笑意,替她解释道:“后来宁大人还派了人到苏家来慰问,想来是表姨给他的印象不错,两个人相处的也颇为愉快,年前我陪表姨出去采买时才二府巷那儿的茶楼里也有遇见宁大人,几番相遇,也算是缘分了,我看那宁大人也是个有情人,还能特意派人去黔城请表姨的家人来上都城商议婚事,可见诚意。” 就见了这么两回面能发现到议亲的地步?不用想也知道私底下一定接触过许多回,苏老夫人脸一寒:“我倒是不知,上都城这么大,什么缘分能回回都遇见。” 还特意派人去黔城,看来是早有打算,难怪初一那天莞儿会说要回黔城去,怕是早就有了苟且,私底下早做了安排,要离开苏家,不肯留在这儿再给承南做妾。 “老夫人。”刘莞儿听出了话里的讽刺,一下红了眼眶,刘夫人有点不乐意了,敢情这事儿苏家不知情?那承南派人去接的时候怎么说的是商议莞儿的婚事,苏家什么情况他们是晓得的,要是做他苏承南的妾,哪里还要什么商议。 于是刘夫人笑着说道:“老夫人,莞儿有了好归宿,您也该跟着高兴啊,我们夫妻俩也就这么个心愿,只要莞儿她过的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商量什么婚事,我活了这么些岁数,没听说做妾的还要商议婚事。”苏老夫人哼了声,真倒是养不熟,这些日子以来好吃好喝照顾着,竟还想着攀别的高枝。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莞儿是黄花大闺女,哪能就这么去了宁家,这婚事自然是要谈的。”刘夫人语气里藏不住对自 己女儿的满意,没给她在黔城挑选亲事是对的,花这么大功夫养出来的闺女,怎么能嫁给那些个平庸小子。 “照你这么说,宁家还能八抬大轿把人抬进门不成。”苏老夫人一股气闷在胸口,涨红着脸,忍着点亲戚关系才没有爆发,“官家可没有平妻的说法。” “老夫人,咱们虽从小地方来,没见过大世面,也知道这当官的是没有娶平妻的,不过那宁延也说了,他不能给莞儿名分已经是委屈了,绝不会再委屈莞儿这么进门去的,到时选了日子下小聘,之后到了日子会派人抬轿接莞儿回去,从宁家的侧门进去,该有的礼数不会失。” 纳妾本是很简单的事,就算是找个清白人家的姑娘,也是自己收拾收拾小轿一抬进了府,要什么礼数下什么小聘,更别说吹吹打打,但看刘夫人说的一副胸有成竹,料想宁延是下了一番重注。 “礼数不会少,礼数不少那也是个妾!”苏老夫人重重拍了下桌子,厉眼看刘莞儿,“莞儿,苏家可有亏待你!” 刘莞儿急急抬头,眼泪婆娑:“老夫人,您待我很好,苏家都待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莞儿嘴角轻颤,似鼓着极大的勇气,朝苏承南看了眼后对着苏老夫人道:“老夫人,承南大哥和嫂嫂感情很好,对我也很好,我不想破坏他们。” “你当初怎么不说。”苏老夫人这时哪里还会信她这种托词,在黔城问她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我可有逼过你,是不是问过了你的意思才带你来的苏家,怎么,你是觉得苏家给你的不如宁家给你的多是不是!” “老夫人,您要这么说我也有话要说道说道,咱们之前是说好了的,可你想让莞儿等多久呢,这都到苏家已经半年多了,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好意思去破坏承南和他媳妇。再说了,我看承南两口子年纪也不大,将来说不定还会给锦绣添几个弟弟妹妹,到时莞儿生下来的孩子也就是个庶子女,沾不上边儿,你许的那些话,不定作数。” 苏承南和宋氏齐齐一怔,苏承南的脸色当即就变的难堪,荒唐至极,为了让刘莞儿来苏家给他做妾,娘竟然许下那种话,她这时要将如筱和蓁蓁放到什么境地。 苏老夫人也是气急了,回过神时才发觉这话说的多了,后悔晚矣,不能退却,遂声音微哑,也是占足了道理:“我许给你的自然不会食言,只要莞儿能生下苏家的长子。” 苏锦绣握住宋氏的手,嘴角泛起一 抹冷意,还真说得出口。 “绝不可能。”苏承南压着怒意的声音霍然响起,“刘夫人,我娘许你的那些事我从未答应过,至于你女儿和宁延的事,不必与我们商量,和苏家无关。” 场面一瞬变的异常尴尬,宋氏想说什么,被苏锦绣一把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刘夫人也不觉得哪里丢人,直直看向苏老夫人,眼底的意思再明了不过,看吧,苏家能给莞儿什么呢,许下的承诺压根做不得数,说再难听点,就算现在作数好了,老夫人百年之后,这家还不是苏承南说了算,他要是不答应,她女儿委屈自己到苏家来做妾,求的什么啊。 再看那宁家,官儿比苏承南大不说,人家可是皇商,这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大,诚意也足,开口就是几间铺子的给,能比么。 苏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儿子从未这样当众顶撞过自己,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背过去,林妈妈赶紧给她抚背顺气。 这时,院外的管事来禀,宁大人前来拜访。 刘夫人眼底一喜,叫了声刘老爷后,牵上女儿朝门口走去,这时管事也把人给带到了,宁延瞧着厅内的气氛,再看刘莞儿微红肿的眼眶,轻轻道了句安抚:“我来晚了。” 求的不就是依靠,刘莞儿冲着他暖笑:“我没事。” 而刘夫人却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神情。 宁延冲着苏承南抱拳,谦逊有礼:“苏大人,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商议和莞儿的亲事。” “我们刚刚才商量过,你和莞儿的事我与他爹就能做主,老夫人也答应了我们,让莞儿从苏家出嫁,也算是有个依靠。”谨记着女儿说过的,刘夫人即刻将厅内刚刚发生的事淡了淡随意提过,“眼下我们该选个日子才是。” “我已经差人去合了我和莞儿的生辰八字,过几日就派人来苏家送聘,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您看如何。如此短的时间内要准备这么,也是委屈莞儿了。” “好,好。”哪里都好,这女婿啊越看越好,刘夫人乐的合不拢嘴,“只要你和莞儿好好的啊,都好!” 苏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宋氏走到丈夫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苏承南神色沉凝,人是绝对不能从苏家抬出去的。 正想把刘老爷叫到一旁说两句,看够了戏的苏锦绣扬声道:“谁说祖母答应了让表姨从苏家出去的。” 厅内安静可片刻,刘夫人回过头,笑着 打圆场:“这孩子,老夫人刚刚可是答应的明明白白,从苏家这儿把莞儿嫁出去。” “你也说了是嫁,什么叫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是叫嫁人,人家宁大人已经有妻室,那这只能算纳妾,祖母说的是想给莞儿姐姐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嫁过去,可没说让她给别人去做妾。” “你祖母什么时候说过……”刘夫人及时刹住了车,在宁延面前苏家人不会说是要让莞儿给苏承南做妾,他们刘家人更不能把这件事儿说出来。 “苏姑娘,我虽已经娶亲,但该有的礼数不会少,也不会亏待莞儿。”宁延的脸色也不好看,可苏锦绣是个姑娘家,他能和一个小姑娘多计较?有失风度。 “下再多聘礼讲再多礼数,纳妾就是纳妾,你拿什么掩饰它还是纳妾,说得再多嫁娶,纳就是纳,不会变成娶妻。宁大人你为官多年,读了这么多的书,这道理想来是比别人更明白。我们苏家门楣虽不高,却也没有把自己家孩子送出去给人做妾的传统,今日要是让表姨从苏家抬出去,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苏家送谁去做妾,被人指指点点,今后我爹在工部怎么抬头做人,我和我娘也丢不起这个人。” 刘莞儿的脸色煞白,苏锦绣所说的就是她心中藏得最深的,本来已经拿了层层的理由将其遮盖,苏锦绣一番话又都给翻了出来,再风光的妾又能如何,没有三媒六聘,进门后也上不了台面,家中有什么宴会都参加不了,更别提坐在一起吃饭。 纳妾就是纳妾,说再多明面上的嫁娶,它还是纳妾。 宁延神情骤冷,这是连他都骂进去了,纳妾就纳妾,作什么好看脸面,偏要说娶。 “既然宁大人将一切安排的这么妥当,想必也不会介意再安排一处宅院,让刘家人和表姨住过去,到时你要下聘也好,派人抬轿也罢,嫁娶也罢,都从那儿进出,只要你们高兴就好。”苏锦绣看了眼刘家来的这一大家子,轻哼,“毕竟我苏家小,住不下这么多人,老夫人这厢被气的不轻,这热闹咱们也受不起。” “老夫人啊,您可是答应了我们的,这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话。”要是不从苏家抬出去,换个不知那儿嘎啦的地方,那谁能瞧的见啊,她可是要莞儿风风光光的从苏家出去。 刘夫人哪肯罢休,直冲进了厅里,在苏老夫人身旁求了起来。 苏老夫人抬了下手,瞪大着眼珠子,喉咙微动,像是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憋的铁青:“你……你……” “ 莞儿去了宁家,宁家生意做的这么大,对苏家也是帮衬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亲戚,你怎么忍心叫她冷冷清清就这么去宁家呢。”刘夫人伸手要拉住苏老夫人的手,苏老夫人重重一推,喘息的更厉害了,气的胸口猛烈起伏,直直瞪着刘夫人。 “咱们前头也说好的,老夫人您可不能食言啊,您在黔城的时候就说喜欢莞儿,可是把她当亲外甥女来看待的,今儿她顺顺利利找了个好人家,您应该高兴啊。” “你,住口。”好人家,巴着去给人做妾也算是好人家。 “老夫人啊,到苏家来也是这般,倒不如去宁家。”刘夫人朝苏老夫人靠近,用着只能旁边听到的声音道,“总不能越走越低是吧,咱们莞儿这么个大闺女,到苏家来的确委屈了不是。” 苏老夫人猛的一甩,身子抖着,指着刘夫人的手忽然垮了下来,竟是直接晕过去了。 一旁的林妈妈即刻将她推开,朝外面喊:“快,去请大夫!” 刘夫人讪讪退到了一旁,对苏老夫人忽然晕厥过去有些惊魂未定,刘莞儿走过来扶住她,刘夫人握着女儿的手撇清关系:“这,这可和我们没关系啊,她自己晕过去的。” 苏承南沉着脸呵斥:“钟管事,送客!” 守在外头的钟管事带了几个人进来,对着刘家这一大帮子人请道:“刘老爷,请吧。” “怎么能这样啊,我们可是老夫人的亲戚,怎么能这样赶我们出去。”刘夫人嚷了声,被刘莞儿拉着到了门口,依旧是不满意的很,“这苏家怎么这样,来之前说得好听,我看这半年不知道让莞儿受了多少委屈。” “娘,别说了。”刘莞儿一转头,没有赶去厅内的苏锦绣就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就像是那天在茶楼里撞见她和宁延一起出来时的神情,让人没由来觉得心底不安。 宁延眉头微皱,这般年纪的姑娘怎么会说出那番话来,转而安抚他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住处,收拾一下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莞儿啊,你真没看错人。”刘夫人一听宁延已经另外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拍了拍刘莞儿的手,叫人赶紧收拾东西,跟着宁延出了苏府。 都没回头关心一下晕过去的苏老夫人。 苏锦绣目送他们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苏府的门口,转头看厅内,爹娘已经将老夫人送到了后厢房内,就等大夫过来看了。 “表姑 娘这一家子真是太过分了!”一大帮子人过来,那刘夫人吵吵嚷嚷的,真是太可恶了,“小姐,咱们就这么算了么,这么大的事难道那宁夫人不知道?” 说完后冬罄又忙摇头:“不能让宁夫人知道,万一她拦着表姑娘不让她进宁家,回头再来苏家赖着不走怎么办。” “你去把翠丹和翠萍那两个丫头叫来。” …… 经此一闹,苏老夫人晕厥过去,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醒来时整个人囫囵的很,连话都说不利索,抬手时一旁守着的林妈妈才注意到,看着老夫人直打哆嗦的手,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惊的即刻叫人去请老爷过来。 苏承南和宋氏都在外面守着,听禀报说老夫人醒了,赶忙进屋看她。 “啊。”苏老夫人看到了儿子,微微颤颤抬了下手,却使不上劲儿再抬高一点,一直不断打颤,怎么都控制不住。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出口的就只有‘啊’‘嗯’的声音,嘴角还一抽一抽,口舌歪斜,像是麻痹了一般。 “快去请陆大夫过来。”苏承南一看不对劲,叫人把还留在苏家的陆大夫请过来,苏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儿子身上,艰难的想要开口想要起身,却控制不住身体,手一直不停地抖动。 陆大夫进来后众人退到了一旁,诊脉过后,陆大夫脸色微凝,对着苏老夫人问道:“老夫人,您有没有觉得头晕目眩,嘴巴苦干难下咽。” 苏老夫人晃了下头,似是在点头,嗯嗯了声,眼底满是焦急,她这是怎么了。 陆大夫拿出一片木扁片,对林妈妈道:“还请按住老夫人的头。” 待林妈妈按住后,陆大夫用扁片抵住齿关节轻轻顶开了老夫人的嘴巴,见舌苔薄黄,松开后转身对苏承南与宋氏道:“老夫人这是中风了。” 宋氏一愣:“怎么会这样。” “风火上扰,老夫人晕厥过去之前是不是受了刺激,年纪大的人最忌这些。”陆大夫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这偏身麻木,舌强不语,就是风邪所致。” “大夫,我们出去说。”宋氏看了眼苏老夫人,叫丈夫留在屋里,带着陆大夫到了外屋,这才敞开了问,“陆大夫,这可还有得治?” “想要治好,难,老夫人病的有些严重。”陆大夫摇摇头,“我先开药,再施以针灸,看看能不能先帮老夫人恢复些力气。” 陆大夫开完药后宋氏叫人去抓,随 后陆大夫就进屋给苏老夫人施针,夫妻俩等在外屋,都有些担忧。 “这回刘家的事,把老夫人气的不轻,可不能再让他们上门来了。”宋氏对那宁延的做法也是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话,让宁夫人知晓,刘莞儿进门后必定不会好过。” “都熬了一夜了,你先去休息,这儿有我。”苏承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都在这儿守着。” 担心夜里出意外,夫妻俩在荣园这儿守了一夜,确实都累坏了,但要让宋氏一个人去休息,她也放心不下:“那我去看看蓁蓁,你在外头歇一下,到时我过来替你。” 夫妻俩昨天才知道刘莞儿和宁延的事,但看蓁蓁却像是早就知道,苏承南知道妻子在想什么,点了点头:“好。” 宋氏离开荣园去如沁轩,到的时候苏锦绣正在准备去李家拜访时的礼,见宋氏进来,叫清竹把保温的粥端来,拉着宋氏坐下:“我正准备去荣园给跌和娘送点吃的,您过来正好,趁热喝一点。” “你祖母中风了。”宋氏的神色有些疲倦,可心里却轻松了一些,刘家这么一走,事儿总算是结束了。 “往后祖母就不会再提要给爹纳妾的事了。”苏锦绣轻轻靠到她怀里,“娘,你们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你瞒着刘莞儿和宁延的事的确不应该,但你爹他不会怪你。”宋氏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眼神飘远,想的是昨日老夫人在厅堂内说的那番话,这就是因果报应。 苏锦绣低低嘟囔了声:“四哥说外祖父快回来了,我想去宋家呆几天。” 宋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想起昨天一早有人送来了一个匣子:“也不知是谁送的,说是给你的谢礼,正好那时刘家的人到了,我就给忘了。” 第41章 041(捉虫) 隔天一早,宋氏派了人将匣子送过来,苏锦绣打开匣子后怔了片刻,拿出匣子左侧放着的两本画册,轻轻嘟囔:“竟然是这些。” 画册内的内容是关于建昌府外一个小属国越骆,这个属国王姓氏为晏,如今在任的王叫晏竑,底下三子一女,长子晏祁已逝,二子晏黎失踪,三子年幼,女儿嫁给了越骆附近的一个大族部落。 长子是王后所出,据传是被次子晏黎所杀,晏黎带着生母赢夫人出逃后,王后派了许多人追杀这母子二人,而如今的越骆王重病在身,小儿子才五岁,急需有人回去能主持大局。 这些就是苏锦绣当初要四哥去查的,四哥没给她送回消息,反倒是施正霖先给她送过来了。 他们在定北王府的酒乐宴上遇见,她好奇定北王和这个晏黎的关系,太子也在暗中查,若说查的能力,太子手底下的人自然是在四哥之上。 苏锦绣拿起另一边的书信,里面写的更为详尽,是这阵子来镇守建昌府的周家军传回来的一些消息,越骆国在内斗,王后想拥立三王子,有些大臣想要找二王子回去主持大局,而那个已经出嫁的公主,似乎也掺和其中,近日的建昌府边境十分的混乱。 这就是他给她的谢礼。 “他是怎么知道的。”苏锦绣也没透露出自己想查这个晏黎的念头,难道是四哥在派人查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四哥应该和外祖父一块回来,那还有些日子,她得先去十里铺看看,不知风掌柜有没有查到什么。 想罢,苏锦绣让清竹备马车,前往西市。 不赶上集会,西市热闹归热闹,还不至于挤。 苏锦绣坐着马车一路过了万贯街,进西市后到了牛角巷子口才停下,苏锦绣下马车走进巷子里,两边的摊子还没收干净,大大小小的笼子里关着不少赏玩的小动物。 绕过这些摊子后苏锦绣到了一间不起眼的铺子前,门口的牌子挂的十分随意,十里铺三个字刻在牌子上,‘铺’字的后头已经有点掉漆。 门槛边上蹲着一只黄花猫,慵懒的蜷缩在那儿晒太阳,苏锦绣上台阶时正好遮挡了阳光,黄花猫抬起身子,弓着伸了个懒腰,随后绕着苏锦绣走了一圈,到一旁太阳晒的到的地方继续睡。 这时铺子里走出来一个伙计,看到苏锦绣进来,笑着打招呼:“是表小姐啊,快请进。” “风掌柜呢。” 伙计从炉子上拎了茶壶,给苏锦绣泡了一杯茶:“今儿是掌柜夫人的忌日,掌柜的去严华寺给夫人烧香去了。” 苏锦绣一怔,她险些忘了,三年前七娘就是在二月十三这天过世的。 “去了有多久了?” “才去了半个时辰都不到。”伙计抬头看了眼柜子上的沙漏,“怕是还得个把时辰,表小姐有事找掌柜的?我这就去寺里叫人。” “不必了,我自己去吧。”苏锦绣放下杯子起身,“正好我也去拜祭一下七娘。” …… 从十里铺出来后外面的街市更显热闹,苏锦绣沿着街市走到严华寺,清竹在附近的摊子上买了些香烛,陪着苏锦绣走入寺里。 赶早去寺庙里上香祈福的,这时辰已经出来了,寺里的人反倒少了些,苏锦绣走上百步阶后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后殿旁边是往生堂,七娘的牌位就供奉在往生堂内。 往生堂内很安静,苏锦绣没有在七娘的牌位前看到风掌柜,转头看一旁盆子内烧剩下的灰烬,看来她迟了一步。 清竹把带来的金元宝和纸钱都烧在盆子里:“或许是去了掌柜夫人的墓地。” 走出往生堂,苏锦绣朝后山方向望去,她听四哥说起过,风掌柜怕七娘寂寞,没有带她回老家,而是葬在了严华寺的后山上,但具体在哪儿她也不清楚:“去找找看。” 主仆俩走下青石板台阶,十几米后就是一段在山坡上凿出来的路,严华寺的后山很大,苏锦绣走的这段比较陡峭,往南那儿还有两条上山坡的路,许多香客会到这儿来观光赏景。 山坡上有不少休憩的亭子,再往上还有一些阁楼,苏锦绣走的这儿往上有一片竹林,南边的山坡是一片的桃林,再过一个月等桃花开的时候这边就会异常热闹。 苏锦绣心想着,风掌柜不会将人葬在南边,所以爬了一路的陡峭,终于到了山坡上。 可这儿遍布是竹子,苏锦绣望前面和后面都差不错,七娘的墓没找到,自己险些迷了路。 “算了,回去铺子里等人。” 苏锦绣见再往里都能进山了,果断转身往回走,寻着原路走了好一段,很快就要绕过个阁楼出林子时。 忽然听到阁楼的前方传来了说话声。 苏锦绣的脚才刚踏出去,看清走进阁楼的人之后又快速的退了回来,季璟琛,还有宫装打扮的婢女,难道是漯河 王府的王妃在这儿。 很快再度传来的声音否定了苏锦绣心里的猜测,那娇柔细致的说话声在年三十宫宴时她才听见过,是娉婷郡主。 苏锦绣心里涌起不太好的预感,她向来记性不错,那天郡主和那个嬷嬷的对话她还记得,季璟琛与施正霖要入宫看她,还提到了一起出来游玩。 莫非,施正霖也在。 苏锦绣朝阁楼前面探头望过去,没看到施正霖,但有侍卫和宫女守在门口,再稍远一些还有两个侍卫在徘徊,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接近这里。 苏锦绣收回视线,这要怎么溜,从这儿出去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清竹轻轻喊了她一声:“小姐。” “嘘。”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动静,苏锦绣飞快拉住清竹贴到了墙边,就此事,头顶上方的窗户被人快速推开,季璟琛的声音清清楚楚灌入了她们耳朵里。 “前几日还有些冷,今天暖和了不少,山间的空气就是清澈,子凛你觉得呢。” 季璟琛推开窗口,吸了一口气林子里微凉薄的青绿香,转过身对着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施正霖邀请道:“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进来。” 施正霖看着他未作声,季璟琛已经将视线转过去看季舒窈:“娇娇,你可喜欢这儿?” 季舒窈一直望着施正霖,待季璟琛叫她的时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羞怯,轻轻嗯了声:“这儿很好。” “你身子才刚好,本该带你去后山南边儿的,不过那儿人多,没这里清净。”季璟琛对自己的安排也甚是满意,“你不是还想去市集走走,下午我再带你去。” 季舒窈又看向了施正霖,见他一直站在门口,担心他不喜欢这儿:“子凛,你怎么不进来?” “我还有…” “应该是刚刚走上来太热了。” 话没说完就让季璟琛抢了先,季璟琛大步朝他走去,生怕他一句话就灭了今天的兴致,背对着季舒窈揽住施正霖,压着嗓子道:“就半个时辰你都呆不住,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这就是你今天请我出来的理由。”施正霖声音微沉,显然是不乐意了,他不进宫就用这法子让他和郡主见面。 “给我个面子,子凛,来都来了,你要就这么一走了之,她回去就该大病一场了。”季璟琛低声求他,“算我求你,别的不想,你也总该想想一个女孩子家的颜面,再说,也就是 坐会儿。” 说完后施正霖虽沉着脸,但总算是没有再挪动脚步,季璟琛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转过身朗笑道:“我听说用这儿的竹子烤鸡特别好吃,你们想不想试试?” 季舒窈腼腆一笑:“璟琛哥哥你还做这种事。” “你在宫里不知道,这人间美味啊不一定是御膳房里做出来的,民间更甚,除了那叫花鸡,这又是另一样。”季璟琛边说边揽着施正霖到了桌旁,按着坐下,一脸神秘的看着他们,“你们想不想吃?” 等候在一旁的宫女问琴抿嘴笑着:“那叫花鸡奴婢倒是听说过,说是巷间乞丐吃的,流传开来后在酒楼里也能吃到。” 这样的新鲜事物季舒窈没有接触过,听着听着就起了好奇心,抬起头对季璟琛道:“璟琛哥哥,我想试试。” “那有什么问题的,你们等着啊,我亲手给你们去烤一只竹叶鸡。”季璟琛笑着招呼了个侍卫跟着自己出去,末了不忘提点施正霖,“你们在这儿先聊着,我很快回来。” 窗外苏锦绣听见季璟琛出去了,松了松身子,那屋子里就剩下施正霖和郡主,她可没那闲情逸致在这儿听人家的墙角。 朝着四周望了下,左边不行,右边都是竹子夹着乱藤,还有篱笆围着,不好过去,苏锦绣朝过来的路看去,往里就进山了。 不管了,先爬过篱笆再说。 苏锦绣抬起裙子贴着墙朝那篱笆走过去,才没走两步就顿住了,用力扯了下,回过头去,裙子勾在了墙角的灌木上。 清竹忙福身给她清理,安静了许久的屋子内传来了娉婷郡主的说话声。 “子凛,你的伤好点了没。” 圆圆的桌子,两个人坐对侧,季舒窈望着他,眼里藏着希冀,又带着女儿家的羞怯,想表露什么,又矜持着。 “多谢郡主关心,已经好了。”施正霖手里的茶杯始终没有动,他转头看窗外,林中风一吹竹叶就簌簌声响起,比屋内要来的让人舒服。 季舒窈怔了怔,他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冷淡,也许还在为邺池的事情烦心。 “上回,让璟琛哥哥带给你的荷包,你可喜欢。”季舒窈轻轻捏着手里的帕子,红着脸颊声音有些轻,“那我是亲手做的,你可别笑话我。” 除了那说话声外施正霖二中还传来了很轻微的撕裂声,他从窗外收回视线,微蹙着眉头:“什么荷包?” “就是上回你手受伤的时候。”季舒窈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她很聪明,看他那反应就知道璟琛哥哥最后没有把荷包送给他,于是嫣嫣然笑道回避了过去,“不是,我给记岔了。” 那个季璟琛塞给他的东西? 施正霖不太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当耳畔再度传来那声音,他站了起来,朝着窗户走去。 季舒窈抬起头看他,见他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这儿,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了精神,笑着问起让季璟琛带去邺池的东西:“邺池那儿吃的东西不多,我让人准备的那些也足够吃一阵子,正好你回来了,下次去的话可以再带一些。” 而此刻背对着她没有说话的施正霖根本没在意她说了什么,正看着窗台下一个努力把裙摆从灌木刺里拉出来的人。 苏锦绣折腾了一身的汗,可裙摆都给扯破了还是没能都挣脱出来,要换做平时,直接把灌木踩塌了或者把裙摆这一片儿扯掉不就完了,可那动静太大了,被他们发现多尴尬。 身后的清竹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苏锦绣这才刚刚掰断几根刺,专注着呢,于是轻轻嘘了声,让她不要说话。 清竹有些急了,扯的更用力,苏锦绣扭头过去,清竹冲着上面努了努嘴,苏锦绣心底里再度涌起了不好的感觉,不可能,他不是和郡主聊的好好的,你侬我侬眉来眼去,哪有功夫管外头。 苏锦绣不肯抬头看,心底里咚咚咚作鼓,下手也重了几分,一用力,那“嘶拉”声又响起。 清竹忍不住了,极轻喊了声小姐,苏锦绣松开手,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极为平静的脸,他就这么看着自己,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可苏锦绣却觉得他此刻的心情应该和看好戏差不多。 施正霖看她不甘示弱的瞪回来,张开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他忽然有些想笑。 她说:我先来的。 那愉悦由心染到了眼底,苏锦绣看着却怒了,你们幽会,凭什么我要躲啊,你好好在那儿看你的郡主不就好了,来窗台干什么! 苏锦绣心一狠,用力扯了下裙摆,朝着篱笆飞快跑去。 这声撕裂很响,屋内一直注视着施正霖的郡主也听见了。 “什么声音?” 问琴走到窗边往外面打量,这时窗台下早没有人影了,就剩下灌木堆里剩下的一抹鹅黄锦缎孤零零落在那儿,季舒窈以为发生了什么跟着起身过来看,问琴扶住她:“没 事,大概是外头的野猫跑过闹出的动静。” 季舒窈转头看施正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子凛刚刚笑了。 “子凛,我们……” “郡主,此番回来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我去找南药,先走一步,郡主慢留。” 话没说完,施正霖忽然转身退了两步对她拱手,说完后都不等她回话,迈步朝着门口走去,一刻都没有停顿。 屋内彻底安静,问琴她们也不敢说话,扶着季舒窈坐下后眼神示意她们去煮安神茶,放温了后才放到季舒窈面前:“郡主。” 季舒窈的手有些凉,缓缓摸上杯盏,嘴角轻颤:“他走了。” “郡主,想必是施公子有很要紧的事处理。”问琴忙安抚她,可不能在外头出事,要不然她们几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要不然施公子肯定不会离开。” “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好不容易见他一回,他,说走就走了。”季舒窈心里委屈,她对这一趟出行有多期待,想让他多注意自己一些,可他,在寺里见面的时候就没怎么正眼看她,到了这儿后更是心不在焉,“他和璟琛哥哥明明是来陪我的,怎么会忽然有急事。” “郡主,若是施公子真的不想来,他也不会出现在寺里对不对。”问琴朝另外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快去把世子爷找来。 不等宫女出去,外面传来了季璟琛高兴的声音:“子凛,娇娇,你们看我打到了什么!” 季璟琛手里拎着个兔子兴高采烈的走进来,走进屋后笑意渐凝,施正霖不在了,娇娇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这是。”季璟琛把兔子递给侍卫,忙走到季舒窈面前哄道,“不要哭,子凛人呢,不是刚刚还在的。” “施少爷说有急事,去找南少爷了。”问琴替主子回答了问题,有些责备的意思,“世子爷,郡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施公子到底有没有心作陪,也不能这样啊,就这么把人丢下。” “这……那他一定是有急事。”季璟琛一个头两个大,本来想着给点独处的时间,却不想那小子真这么狠心,把娇娇一个人丢在这儿,早知道他就不该出去,守在屋里。 “璟琛哥哥,他是不是不想陪我出来的。”泪珠子从季舒窈眼中滚落,更衬的她小脸煞白,可怜兮兮。 “他要是不想来,他肯定也不会出现。”季璟琛越发头疼,祖奶奶可别再哭了,再这么哭下去,他回去真的是 要完。 “那他为什么走了。”季舒窈虽然没他们世故,可她也不笨啊,“我上次让你送的荷包,你是不是没有送给他。” 季璟琛脑海里闪过无数种解释,最后出口:“送了,但那时我的荷包不是坏了么,他戴着的是他娘给的平安符,那荷包就被我拿回家去了。” 季舒窈的眼底写了不信,这解释也太牵强了,可季璟琛不知道施正霖怎么回答她的啊,只能咬死了说送:“你也知道,他上回出事,施夫人担心的很,去庙里求了好几道平安符给他,让他随身携带。” 见她还不信,季璟琛只能耍无赖装可怜:“你就惦记给他绣荷包啊,我这做哥哥的,也没见你给我绣一个,我从他那儿拿来都不行?” “不是这样的,哥哥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绣,可是送你荷包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你也不缺的。” “谁说的,这能一样,你是我妹妹,没出嫁前应该先想着哥哥,能告诉他就不错了,东西自然我拿下了,往后你再要想到什么,先想着哥哥再想着他,这都没出嫁呢,胳膊肘往外拐。”季璟琛捂住胸口,伤心道,“我很心寒呐。” “我……”季舒窈愣了愣,忘了掉眼泪,“我没有不想着你。” “好了,他本来就忙,秋闱后就没见他闲下来过,过年都没时间回来。”季璟琛给问琴使眼色,一面笑着把抓来的兔子放到她怀里,“喏,不如我们去市集逛逛,说不定过会儿他就忙完了。” “还是不了,他那么忙就不打扰他了。”季舒窈抱着兔子抿嘴,脸上委屈着,却懂事的很,“哥哥送我回宫吧。” “那我叫他们去准备,问琴啊,你们收拾一下。” 季璟琛松了一口气,带着侍卫出去安排下山,屋内几个宫女开始收拾东西,季舒窈抱着兔子走到窗边,轻轻抽着气,目光落在那一抹鹅黄上。 “问琴。” “奴婢在,郡主。” “把这个带回去。” —————————————————————————————— 苏锦绣一刻不停下了后山,到了后山脚下的禅院内才停住脚,扶着墙气喘吁吁。 这要是被郡主发现,自己有理也说不清,躲在墙角听人说话本来就不对,更何况是这两个人。 “小姐,这裙子都这样了,进去先理理。”清竹见这禅院没什么人,让苏锦绣赶快进去收 拾收拾,刚刚爬篱笆的时候衣服也没少沾刺,不能就这么回去。 “你在外面看着。”苏锦绣低头看了眼裙子,叹了声推门进禅房。 关上门后走到坐塌边上,苏锦绣刚褪下外套,外面传来了清竹的声音,她忙把外套抓起来掩身到屏风后,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苏姑娘,我是施正霖。” 他怎么来了,苏锦绣很不想说话,可清竹就在外头,半响她闷闷:“你来干什么。” “我有些事想请教苏姑娘。” 苏锦绣捏着衣服咬牙:“无可奉告。” 施正霖微顿了顿,缓缓道:“季世子和郡主很快就会下山,我想还是让我和你的丫鬟进屋比较好一点。” 第42章 042 禅房内,施正霖站在门边,苏锦绣站在屏风后面。 一刻钟过去,清竹从里面的屋子里端出来两杯水后,两个人还这么站着。 “施公子。”清竹将竹子雕成的杯子搁在施正霖一旁的桌子上,走到屏风后面,将另一杯放下,轻轻道,“小姐,这儿只找到这几个杯子。” 清竹的几句话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吧,苏锦绣拿起杯子轻轻转动着,嘴唇微启:“施少爷,你要说什么。” “想问苏姑娘,那日为何会出现在村子里。”透过屏风的缝隙,还能看到些裙摆,施正霖不由响起在窗台下发现她时的模样,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第一回看到。 在施正霖的印象里,她向来是无所畏惧的,面对刀剑都不会有惧色。 而她救他,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总不能再是凑巧碰到,那一晚这么大的雪,村子里只有他的马车落脚,她出现时什么都准备齐了,就是有备而来的。 可连太子和他都不能确定那些人动手的时间地点,她又是如何得知他会有危险,及时出现。 屏风后的苏锦绣自然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想了一会儿她反问:“追杀你的人是不是工部侍郎吕大人所派。” “是,刑部已经审问出主谋,吕大人也招了。” 施正霖治理水患的方法呈递上去后,首当其冲利益受损的就是工部的一些人,这些人和邺池的水患问题走的最近,多年下来光是靠着这断断续续的水患治理就拿了不少,若是邺池的水患被彻底解决,在这上面就没什么利可获的了。 但并非所有利益受损的都会对施正霖下手,要置他于死地的更是没几个,所以当事情发生时,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子,心中都有怀疑的对象。 秋闱那次与去邺池的两次都是工部侍郎吕大人派人下的手,秋闱那次没有成功,吕大人明面上做的很干净,刑部没能差查出什么,在去邺池那回落水时才出了端倪。 若是加强人手保护,势必不能让他们露出马脚,所以他们铤而走险了一回,让施正霖只带了随从和车夫前往,派去的人则在后面跟着,见机行事。 但那晚的雪太大了,中间隔了半个时辰,等这些人赶到的时候打斗已经结束了,后来将那些村民抓获的黑衣人带回上都城后审讯得知主谋是工部侍郎吕大人,很快就将人抓捕归案。 案子破的很快,但刑部延迟一个多月才公布了这个消息,那时已经过完年,杀鸡儆猴,皇上在早朝时以此为例狠狠压了一些人,延迟公布后还揪出了些原本以为没事了的人,苏锦绣所知道的,工部里面不少人都因此被革职了,那些位子现在还空着不少。 苏老爹就在工部任职,苏锦绣对这个吕大人的行事作风还是有些了解的。 于是苏锦绣寻思着说法:“那个吕大人酷爱喝酒作乐,经常出现在东市沿河的画坊酒楼内,有一回我在酒楼内听到隔壁包厢有人吵闹,细听了才知道是一些工部的小官吏在吹捧吕大人,大约都喝高了,提到了你马车落水的事,我就多留了个心眼,听到他们说要让你去不成邺池。” 不事先告知他的理由很简单,让别人去提醒他也许不会信,亲自去又不想又瓜葛,要是报官就更不实际了,光凭借听到点东西就当凭据,她该丢爹的脸面了。 苏锦绣不是没想过找别人去救,可找谁去都不如她知晓情况亲自去来的保险,万一说漏嘴遭人报复,苏家都得跟着遭难。 “所以你一路跟我出城。” “是啊。”苏锦绣沉稳着声回答的自如,“我爹不就在邺池,大抵清楚你什么时候会去,就一路跟着你去了呗。” 沉默片刻,施正霖将她接下来要说的讲了出来:“是怕我死了,邺池的工程会中断,你爹会遭牵连。” 苏锦绣微顿了顿:“是,要是你出了事,水渠工程就会被那些人一拖再拖,到时罪责下来,却要我爹他们背锅。” 尽管因为大雪的关系,太子派出去的人没能及时赶到,但出发时他们是跟住的,这些人的身手不差,换言之,苏锦绣也是一路跟过去的话,出发没多久就会被他们发现。 她一定是早早就守在那里,也许比他还要早一步就到了村子里,她比她所说的还要清楚他会遇害。 救了他却不肯露面,功劳也不要,这番说辞其实并不能让他信服。 可也没有更为贴切的理由来证实这些,甚至,他连自己让她生厌,唯恐躲避不及,不想有任何关系的原因都不清楚。 这让任何事情都要清楚明白的施正霖很纠结。 屋子里再度安静,苏锦绣低下头,露在裙子外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的地面,忽然脚尖停住,她转头看向屏风上偌大的禅字,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施正霖,正皱着眉头想不通她所说的,却没有推翻的依据 。 多年相识,苏锦绣还是知道一些他为人处世的脾气,不如问的更明白些:“施公子,关于越骆国的消息,你是从何得知我在查。” “之前你与宋家四少爷去了定北王府,他又派人在查,我想你应该会需要。”施正霖手上的消息是季恒硕查到的,他奉命查定北王,也将与他关系密切的人摸了个透,这个晏黎首当其冲,施正霖得知后便叫季恒硕多备了一份。 果然是四哥派人查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如此一来他们比四哥快了一步,知道的就更多,苏锦绣心里思量着:“那你们可知道定北王在城外西郊还有一处府宅。” “你是说榕庄。” “没错。” “那里不能去。”施正霖蓦地抬起头,猛然意识到她这么问的意图。 苏锦绣嘴角微翘,果然有问题,她就说么,那个地方偏僻不说,路又不好走,对于个享乐为主的王爷而言,要是一路颠簸而去肯定是不能忍的。 像是能看到她此时此刻套话后的得逞,施正霖猜到她的意图,心里确实有些急了:“苏姑娘……” “多谢施少爷告知,我就不多打扰你与郡主相处,先走一步。”苏锦绣却不想再听,推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叫了声清竹,主仆俩很快就没了踪影。 等施正霖打开门,禅院里空荡荡的,只留下她身上独有的淡淡沁香。 风吹散去后,就像是她没出现过一样。 耳畔一直回荡着她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施正霖凝着神色,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 这时南药的府邸上,送完郡主回宫的季璟琛匆匆赶到,却没在南药的书房里发现施正霖的身影。 “子凛呢,他不是来了你这儿。”季璟琛在书房里看了一圈,很快意识到施正霖是拿南药作借口中途离开的,不免有些气,“他怎么能这样!” 坐在书桌前的南药命侍奉的丫鬟给他倒茶,从容不迫搁下笔:“怎么了?” “今天我与他一起陪娇娇去严华寺,他却趁着我离开的功夫一个人走了,把娇娇扔在那儿。” 短短几句话,南药很快理解出了来龙去脉,毫不客气的指穿了他:“你骗的他去严华寺,没告诉他郡主也在场。” “你!”季璟琛拿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口喝干,一旁的小丫鬟愣了愣,忙又给他添了一杯,季璟琛十分介意他的用词,“什 么叫骗,我邀请他去严华寺,刚好娇娇想出来走走,我们几个从小认识,这有什么的。” 南药站在桌旁静静的看着他,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季璟琛败下阵来:“是,我事先是没告诉他,之前在邺池的时候我提出让他回来与我一起入宫看看娇娇,他不肯。” “但你已经答应了郡主,所以为了不让郡主失望,你就想方设法安排了这回的见面,想让子凛陪陪郡主,可他并没有如你所愿,拿我当借口,中途离开了严华寺。”南药将他的话往下说,轻轻敲着桌子,“所以,你上我这儿来是为了兴师问罪。” “我就想不明白,他和娇娇从小就认识,以前关系也不错,就是几年前开始刻意疏远,你也知道娇娇的,一门心思就想着他,想对他好,之前他出事,她也跟着担心紧张。”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小时候是小时候,都还是孩子,走的近一些也没什么忌讳,子凛疏远,就意味着他不想和郡主有更多的发展,郡主对他的好他自然是不能接受。” 季璟琛不服:“可他连尝试一下都不肯。” “为什么要尝试,子凛什么脾气你不清楚?他心里向来明清,对于郡主的事他比谁都清楚,所以才避的这么开,倒是你,整天安排些有的没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诓骗他一回,往后他会不会信你。”南药摇了摇头,他之前说过很多回了,他就是听不进去,这回连骗的手段都用上了,真是糊涂。 “那他也该清楚娇娇对他的心思,若是能接受她的好,两个人身份家世都能般配,岂不是美事。” 南药一怔,看他依旧这番说辞,声音微沉:“看来今日不把话给你说明白,往后你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突如其来氛围凝重,季璟琛跟着愣住,南药说话的也利索,开口就拿他和靖西王的女儿当例子:“她比你小两岁,正当待嫁年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世身份也与你般配,你们从小就认识,要说感情那应该也不错,你怎么不娶她。” 提到靖西王的女儿,季璟琛不自觉有点坐立不安:“我又不喜欢她。” “那要是你父王一定要你娶她,她也钟情于你,你当如何。” 季璟琛险些跳起来,显然是有心理阴影的:“不可能!”那丫头的喜好,他真的不敢苟同,要是和她在一起,每天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和什么睡一块儿的! “那凭什么你要把子凛和郡主强凑一对,门当户 对又能如何,子凛并不喜欢郡主。” 季璟琛不同意:“娇娇和那丫头能一样么。” 南药提醒他:“怎么不一样,难道靖西王的女儿身份比郡主差?难道她模样比郡主差?要说起来,靖西王家的小郡主身体还比娉婷郡主好很多,这娶妻还得考虑子嗣问题,聘婷郡主这样的身子骨,小郡主如何不能比,难道就因为你觉得娉婷郡主好,所以子凛就该迎着你们的心意去接受?凭什么,你季璟琛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为何强要求他去做,要真有心思,你前前后后做了这么多的事,为何子凛他从来不应。” 季璟琛沉默了下来,半响,他轻轻道:“我也知道,但看着娇娇那么难过,我……” “我再与你说一件事。”见他有所触动,南药抿了口茶继而道,“许多年前曲蟮发生了件大事,成亲当日,轿子已经抬到了夫家,正值拜堂时,忽然有人冲进喜堂,将新娘杀死。杀新娘的不是夫家仇人,也不是新娘的仇人,恰恰相反,是新郎好友的妹妹,两家关系走的近,所以都很熟,也就是因为如此,她冲进去的时候大家没能提防,新娘连中数刀,当场死了。” “那好友的妹妹喜欢新郎多年,好友也一直为此牵线搭桥,但新郎从未接受,而是娶了自己心仪的女子,这件事本没有什么,新郎从未接受也说得明白,不至于到那天地,可错就错在,那好友一直在骗他妹妹。” 南药语顿,看着季璟琛一字一句:“他哄骗他妹妹,新郎是喜欢她的,对她不是无意的,屡屡安排他们见面,就连新郎的拒绝他都能歪曲成别的意思,连新郎的婚事定下了他竟还骗他妹妹,说他是不得成的亲,并不是真心喜欢。他的初衷是为了让他妹妹心里舒服一些,即便是不能在一起,起码不会这么伤心难过,可恰恰是因为他一次一次的蒙骗,导致他妹妹无端嫉恨着任何与新郎走的近的女子,前后做出过不少荒唐事,最终酿成大错,让人无辜丧命。” 南药的话字字句句像是诛进了他的心里,季璟琛在听到‘丧命’时背后升起了一股凉意,这说的不该是他,他没有糊涂到这份上,季璟琛下意识咽了一口水:“子凛要是有了意中人,我不会那么做的。” “你会!” 季璟琛蓦地抬起头,南药平静的看着他,重复了那两个字:“你会,你也许做的还要疯狂,你会觉得他的意中人不如郡主好,你会觉得他喜欢谁都比不过郡主,你心中永远觉得他和郡主是最般配的,所以你会和这个哥哥一样,不断的安抚她, 不断的哄骗她,给她营造一个子凛喜欢她的幻想。” 他会么,他一直挂在嘴边,只要子凛有了意中人他就不会再劝他,但他要真的有了意中人呢。 他其实不确定,因为他从始至终觉得按着子凛的性子,他一个榆木脑袋,怎么会有意中人,怎么会主动去追求。 “但是子凛和那新郎不一样,你觉得事情到了最后,他会怎么做。”南药的视线逼的他无可退让,明明是温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不断敲打到他。 季璟琛语滞,南药淡淡提醒:“你别忘了周家三小姐的事。” 季璟琛狠狠一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周家三小姐下不了台面,整个周家都跟着蒙羞,这件事会伴随周家很长一段时间,乃至影响周家那些尚未出嫁的小姐们,至于周家三小姐本人,不死的话这辈子也毁了。 如鲠在喉,季璟琛终于是怕了:“他……他不会这么狠。” “只要触犯到了他的底线,他只会做的比这更狠。”在南药看来,施正霖这个人是‘不要命’的,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他都会尽其所能,“一旦他有了想要维护的人,郡主就不会有机会近的了他们的身。” 子凛做事够不够狠,季璟琛与他相处多年,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他不仅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就连和太子意见相悖时都能直言不讳的把殿下给气着,要是有一天自己触犯到他的底线,他还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 “现在他是忍让了你做的这些事,那是因为他顾忌着太子,还顾忌着漯河王府,念着和你相识多年。”南药见差不多了,继而补了一刀,“周家的事他也顾忌过他们的颜面,顾忌过以后在朝为官要经常接触。” 但周家三小姐做的那些事他不能忍,就不会再顾忌那些;同理,有一天他季璟琛或者郡主做出的事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也不会顾忌那些。 季璟琛手心发汗,湿漉漉的犹如这会儿的心情,被南药一盆水淋了个清醒。 “他跟着太子做事,也不是为了攀上你们皇家,所以你所说的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对郡主无意,你这做哥哥的,不该颠倒是非,讲清楚了她才能及早放手,你这么没原则的宠着郡主,难道真的是为她好?”南药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等酿成大错就来不及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南药的手像是千斤顶那么的沉,压的他快喘不过气来,季璟琛身子一寒,想到他所说的大错,有些后 怕。 书房内安静了很久,季璟琛像是霜打了茄子一般,没了刚刚进来时的气势,恹恹道:“我去找子凛。” 南药叹了声,终于是明白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 苏锦绣离开严华寺后去了西市,在十里铺内找到了风掌柜,才回来没多久的风掌柜见她这幅样子,从屋子里拿了身七娘的衣服给她,笑着揶揄:“表小姐这是刚从灌木丛里越过来啊。” 苏锦绣换好衣服出来,风掌柜已经沏好茶在院子里等她,见她从台阶上一蹦一跳下来,眼神飘远,很快又收了回来,笑着请她坐下。 “七娘的衣服,等我回去后换下派人送过来。” 风掌柜打着扇子笑着摇头:“不急,这身衣服很多年了,还是她姑娘的时候穿过的,如今能帮上表小姐也好。” 苏锦绣不拖沓,喝了口茶后将关于越骆国的事说了一遍:“四哥让你查的那些,与这些可有出入?” 提到正事,风掌柜的脸色跟着凝重,沉声道:“晏黎此人城府极深,几次派人过去都跟丢了,只知他长留在定北王府内,至于这赢夫人的住处,我们还没查到。” “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夺得王位,就不会来这里求助,不用查赢夫人所在之处,先查查他是如何与越骆国内的内应联系的,尤其是那个公主。” “表小姐怀疑晏滢。” “没错,我查过了,这个公主嫁的是越骆国附近的措族,此族地处偏南,资源丰富,与漠北各族关系也比较密切。”苏锦绣最开始还想不到,直到看到施正霖另外写的信时才意识到这其中的关联,“他们虽然主张和平,但这措族内有塔坨族人最缺少的铁矿,这几年他们越打越凶,私下肯定有另外的交易。这位公主现在还掺和到了争储里面,她帮的要是三王子,现在越骆国早太平了。” 一个有武器资源,一个在漠北和外祖父他们打的不可开交,晏黎与定北王有合作,肯定不是单方面的,晏黎要想定北王帮他,自己势必要付出什么,而外祖父镇在关北门这么多年,手握兵权,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谁要敢反,势必是要先撞上宋家这块硬石头。 宋家出事竟能给这么多人带来好处。 风掌柜意识到了这些的严重性:“我这就派人去建昌府。” 苏锦绣原来一直觉得外祖父和舅舅出事的原因很简 单,毕竟宋家在朝中没有树敌,这么多年来一直镇守关北门,和这些争斗扯不上什么关系,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风叔,再查查定北王在外的一处府邸,城外西郊的榕庄。” 第43章 043(捉虫) 从十里铺回来后苏锦绣去了一趟荣园看老夫人,陆大夫正在屋内给老夫人施针,苏锦绣就随林妈妈到了外屋。 得知自己中风后苏老夫人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时不时的怄气,想来是对刘莞儿这件事没法释怀,如此之下,陆大夫的针灸和药见效就更慢了。 林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爷已经去了邺池,夫人对这事儿心里多少也存了芥蒂,只希望大小姐能多来陪陪老夫人。 “老夫人只是想个苏家留个后,这件事在她心里记挂久了,这才犯了糊涂。”林妈妈早些时候劝过老夫人,可老夫人向来做主惯了,怎么会听得进去,如今闹成这般,老爷和夫人心里都不舒服。 “林妈妈,你在祖母身边侍奉的最久,也该知道她的脾气,怕是现在心里还怨着我娘。”苏锦绣轻轻摇头,“有些事儿知道的才会说是犯糊涂,不知道的,她仍旧觉得自己没有错。” 林妈妈张了下嘴,剩的就是无奈:“老太爷走的早,老夫人陪着老爷到上都城来读书,也尝了不少冷暖,苏家的产业比起上都城那些富贵人家来说的确不算多,但也是苏家祖辈攒下的基业,老夫人是怕这些东西,临了老了会被那些族里的亲戚分走。” “祖母这些年的辛苦我们都明白的。”苏锦绣打断林妈妈的话,微微笑着,“林妈妈放心,爹娘都是孝顺的人,会请大夫开最好的药给祖母治病,吃穿用度上更不会亏待祖母的,我也会常来看她。” 至于林妈妈另外意思上更多的,苏锦绣做不到。 屋内陆大夫施针之后祖母睡了,苏锦绣进去看了眼后离开了荣园,林妈妈送走陆大夫后回到内屋,站在老夫人的床边,红着眼眶,心里特别的难受。 睡着的苏老夫人哼了声,林妈妈赶紧上前给她按摩手臂,止不住叹息。 夫人和小姐都离了心,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头也为这事儿生气,人常说老了老了图个和乐,儿孙绕膝,身体健康就是福,可闹了这般,往后还怎么亲近的起来。 …… 回了如沁轩后苏锦绣将如今所获的线索消息好好理了理,忙了两日后,苏锦绣带了冬罄出发前往李府。 上一次来李府,那要追溯到前世,舜华获了恩准回李家来探亲,她陪同她一块儿来的。 苏锦绣进门口等候多时的李舜英迎了上来,拉住她后嘴不停说了好些话,末了翘着小嘴懊恼没能去成宫宴:“ 我这阵子在家可无聊了,不去训堂后我娘总让我学女红学琴,你看我的手。” 李舜英抬起双手给苏锦绣看,就是指尖上有些红印子,大约是被琴弦给弹到的,见她委屈,苏锦绣轻笑:“我记得你学了好几年了啊。” “我学了两年的东西,都赶不上姐姐学半年。”让她坐下来写写画画还行,但是音律上她就是不通,学多久都弹不好。 李舜英说了不少事,末了才恍然:“你看我,说的都忘了时间,快跟我来,玉雎已经来了,我姐姐也在。” 李府和苏锦绣印象里的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变化,进了内院后过了个回廊小花园就到了水榭,沿着个偌大的池塘,亭阁里孙玉雎已经在了,还有个苏锦绣十分熟悉的身影。 孙玉雎看到了她们,高兴的起身招了招手,那个背对坐着的人跟着站了起来转过身,一袭水蓝色的长裙,长发垂肩,玉簪轻挽,簪尖垂着细如水珠的小链,微微晃动时候犹如春雨缥缈。 随着她转过身的动作,腰间的束封随之微动,上面绣着的花样如淡梅初绽,与她一样,未见奢华,却是恬静。 眉清目秀,清丽动人,气质浑然而天成。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透着淡淡的温暖,让人觉得舒服又亲切。 苏锦绣怔了怔,她没变,只是更年轻了些。 “姐姐,快看,这是谁来啦。”耳畔传来李舜英兴奋的声音,苏锦绣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一抹水蓝上,看着她朝自己走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你就是锦绣吧。”李舜华望着苏锦绣浅笑,“大抵是总听舜英提起你,所以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 苏锦绣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那是她嫁入施府一年多后,一次受召入宫,她迷了路,遇见了正在花园里散步的李舜华,她见到她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一句话:“听皇上提起过施大人的夫人,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 还是那样温和暖人的笑意,叫人亲近。 心头泛起一股酸酸的滋味,苏锦绣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眼底微沁了湿润:“我也常听舜英说起你,十分的熟悉。” “姐姐上哪儿都比我讨喜。”李舜英撅起嘴走过去挽住李舜华,“我和玉雎在训堂里呆了两年才敢和锦绣说话。” 说两年才敢说话是夸张了,苏锦绣忍俊不禁,自嘲道:“大概是我课上睡的太勤快,又时常逃课,你们也来不及和我说话 。” 大家笑了,孙玉雎拉着她坐下,忙不迭问她那天在宫宴时候郡主请她过去:“我等了你好一会儿都没见你回来,我娘催我,我就先回家了。” 苏锦绣摇头:“我之前并不认识郡主。” “那可就奇怪了,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很熟呢。”孙玉雎笑着猜测,“兴许是听说了旗赛的事,连我哥哥都知道你。” “之前我与你们在二府巷闲逛时不是发现有人在布庄绑人,她就是为那事感谢我的。”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说不定再过个一年半载,皇上就会给施正霖和娉婷郡主赐婚。 “你救的是施家大少爷,她感谢你做什么。”孙玉雎想的很简单,这事儿也该施家来感谢锦绣。 “应该是施家少爷与娉婷郡主的关系不错。” 李舜华笑着点出了苏锦绣话里的意思,孙玉雎和李舜英恍然大悟,之后却还是有些疑惑:“那这事儿也不该郡主出面啊。”又不是施家的少夫人。 “谁知道呢。”苏锦绣心想着,这一世没她做阻碍,肯定是能终成眷属啊,“说不定他们相互钟情,很快皇家就又能有喜事。” 孙玉雎皱起眉头,一本正经道:“唔,我觉得他们不合适。” 李舜英不觉得:“我觉得他们很般配啊。” “我外祖父是御医啊,我娘说起过这个郡主,她的父王在尚未封王时救驾身亡,那时她还在郡王妃腹中尚未出生。因为郡王的死郡王妃悲伤过去,生下尚未足月的她就离世了,也是因为如此,她从娘胎里带出来身子骨就虚,汤药不断的,还常生病。”孙玉雎严肃着小脸,“施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肯定不能娶身体不好的。” 看来真的没多少人知道施正霖还有个弟弟在胶州养病,苏锦绣打趣她:“那你往后打算生几个?” “像我娘一样生两个就够了。” “这还没议亲呢,你就想这么远了?”李舜英轻戳了下她的脸,“你羞不羞。” 孙玉雎一点儿也不羞,转头郑重叮咛李舜华:“这有什么的,舜华姐姐,你入宫之后千万要养好了身体,我娘说生孩子犹过鬼门关,健健康康的有些都不容易生下来,羸虚的人就更难了。唯有你养的好,腹中的孩子才长的好,是药三分毒,汤药不断的对身体肯定不好。” 李舜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她:“你娘还和你说了什么。” “说的可 多了。” 孙玉雎其实说的很有道理,上都城这些人家的认知普遍如此,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若是个病秧子,都难说亲,谁也不愿意嫁娶个整日汤药侍奉的人。 但苏锦绣私以为对娉婷郡主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者也用不着她去操这份心。 聊了一会儿后大家将话题放到了李舜华三月即将入宫的事,看着李舜华脸上的温旭,苏锦绣想到几年后的事,心情有些沉。 她这时应该拦住她,不让她选秀入宫,劝她,劝李家为她另外择一个良婿,送她出嫁,平平安安过这一生。 因为苏锦绣心里存着侥幸,也许离皇宫远远的,远离那些内宫纷争,她就不会生病,不会早逝。 可她劝不住。 她不是府衙推举也不是皇上挑中的,舜华是当时太子向皇上亲求的,早就意属,相互有情。 苏锦绣记得很清楚,舜华病重的那些日子里最常对自己的说的就是,如果有来生,她还愿意陪在皇上身边,一年两年都好。 皇宫中有许多看不见的危险,明里暗里的争斗,比较,苏锦绣曾暗骂过皇上无能,既然保护不了她为什么要将她拖到后宫这个是非之地,但舜华总说,她陪着他,他才不会孤独。 李舜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轻轻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苏锦绣敛着情绪笑了笑:“皇宫里规矩多,又没有宫外自由,换做是我,怕是早就闷坏了。” “姐姐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李舜英托腮嘟囔,有时候想想真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和姐姐完全是两个性子,“要是让我进宫去,我也呆不住。”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锦绣你这么出色,的确不该入宫的。”李舜华说的真心实意,锦绣这般的女子,入宫岂不是埋没了她。 苏锦绣忍不住,手里紧紧握着杯盏,望着她,眼神微闪:“那你呢。” “我啊。”李舜华笑了,眼中含着一抹神采,“算是如愿以偿吧。” 如愿以偿陪到太子身边么。 距离太子登基还有两年,彼时住在东宫,封做太子良娣,两年后太子登基才会封妃。 她拦不住她,但她可以帮她。 “皇宫也不远,都在上都城里,我们可以常入宫去看你。”苏锦绣反握住她的手,笑弯着眉眼。 有一瞬间李舜华觉得她们像是相识已久, 于是她玩笑:“兴许我们前世有缘,这辈子才能相识成为朋友。” “对啊对啊,我也觉得我们和锦绣特别有缘。”孙玉雎和李舜英笑嘻嘻凑过来,“所以我们是续前缘。” 她们的话将苏锦绣心中的酸涩一扫而空,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笑了:“没错,是续前缘。” 在宫中认识舜华后苏锦绣曾悔恨过怎么没有早一些认识她,这也算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有些人这样的美好,不该就这么离开人世。 …… 三四个人在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苏锦绣大都是听她们说,等到了傍晚天色微暗时才离开李府。 春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半个时辰前还风平浪静的,忽然倾盆大雨落下,伴着雷声阵阵,一下将上都城浸透。 马车还没到苏府,行至安邑街头的时候忽然慢下来,冬罄掀开帘子望出去,大雨磅礴,几米开外就看不清了,只听见雨声中夹着哭声,有些嘈杂。 “小姐,前面好些马车都堵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冬罄朝后看去,也停了不少,都是赶着回家的,才一会儿的功夫就退不出去了。 “下去看看。”如果是小事也不至于都等着,苏锦绣撑开伞跳下马车,隔着不远的距离,一些人围着一辆马车,哭声正是从那儿传来的。 难道是因为下雨天赶的太急,撞着人了。 苏锦绣朝那儿走去,围着的中央一辆华盖马车旁,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少年,泣不成声。 少年旁边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围着,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年纪,拉着少年不断叫着哥哥,和这妇人一样哭着,也没人给他们撑伞,任由她们就这么淋着雨。 视线往马车上看,掀开的帘子内坐着个锦服少年,凝沉着神色,眼底满是嫌弃和不耐烦,对着站在马车旁的侍从吩咐着,作势要上前把人赶走。 这个人苏锦绣眼熟的很,不正是好诗词歌赋,绣花枕头稻草包的陈王世子。 第44章 044(捉虫) “干什么你们,想赖在这儿敲诈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赶紧滚开,快走!”两个随从走上前开始赶人,碍着人多没有动手,但说话的口气却是粗鄙的很,神情凶悍,随时都像是要打人。 妇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少年,悲悸不已,朝着马车上的人喊道:“陈世子,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我们三郎命苦,竟招惹上了这种人,害的他现在丢了性命。” “胡说八道什么,是他自己冲出来撞到了马车,自己不长眼能怪谁去,还敢污蔑我们世子,他什么身份我们世子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认识他。”随从拉起妇人的胳膊用力朝旁边扯去,两个孩子冲上来锤打他们,嘴里嚷着放开我娘,那随从想都没想抬起脚用力踹了过去,小孩直接被踹飞了。 苏锦绣抛开伞要冲过去接,有个身影快她一步冲过去接住了小孩,看着的众人虚惊一场,都捏了把汗。 接住孩子的是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他抱住孩子后送回到了妇人身旁,站在她们身后冷冷看着那两个随从,那随从也是仗势欺人之辈,仗着自己是陈王府的人,口气不小:“你是什么人,胆敢拦我们世子的马车!” “不高不低,正好和你们主子是差不多的人。”季璟琛的声音传来,苏锦绣眼眸微缩,他身后还跟着施正霖和南药。 他们一行人赶着入宫见太子殿下,到了安邑街这儿马车忽然停滞不前,于是下来看看,却不想遇上的是陈王世子,同样是贵族子弟,季璟琛对这个陈王世子全无好感。 原本就烦躁不已的陈王世子,见来的是季璟琛,更烦躁了,对躺在那儿的少年更是厌恶极深:“来人,给他五十两银子,快滚!” “我们不要银子,我儿子就这么死了,我只要讨一个公道。”妇人紧紧护着怀里早就没气了的少年,满是心碎。 “你嫌少是不是,给她一百两!” 陈王世子急着想解决这件事,一百两不够,那两百两,他有的是钱,不过是一条人命,难道两百两还不够买这条命。 “人命关天的事,陈王世子也不先问清楚情况就急着赔银子,这也不妥。”季璟琛转过身问那妇人,“你为什么说是陈王世子害你儿子丢的性命。” “她胡说八道,我们世子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随从即刻唾声反驳,“就是这个人,我们马车走的好好的,他突然冲出来撞上,出了事又赖我们。” “不是的,我有证据,我儿子认识陈王世子。” 妇人哆嗦着从少年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递给季璟琛,季璟琛看了眼后直接拿给了身后的南药:“这陈王世子好像也往你那儿送过,你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陈王世子好诗词歌赋,更喜欢结交懂这些的人,他的特别爱好之一就是喜欢送玉佩,季璟琛手里这样的玉佩南药也收到过一块,成色比这个要好一些,但样子是差不多的,最显眼的莫过于中间刻着的一个渊字,那是陈王世子的名字。 见南药点头,季璟琛朝马车上看去:“看来也是陈王世子的入座之宾,要说不认识,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陈渊脸色一变,刚刚是烦躁急了才没注意到原来南药也在。 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陈王世子的态度一下就变了,看着南药语气好的不得了:“原来是北家少爷,上回送去你府上的诗集你可还喜欢,今天的事是个意外,我见他出口成章颇有才识才赠了玉佩,却不想此人极为贪财,并没有真才实学,于是就将他赶出了府,谁知他反过来要敲诈于我,敲诈不成又闯出来阻拦马车,这下雨天的避不开就误撞了他,毕竟是条人命,该赔的银子我会赔偿,不会抵赖。” 说罢还望向南药,那神情的意思像是再说,我这么处理你看好不好? “不是的,我儿子不是什么贪财的人,他是为了给我买药看病,为了照顾他弟弟妹妹才去东市参加那个斗诗,当日回来的时候他还高兴的跟我说,虽然没有夺魁首,但陈王世子赏了他钱,可以给我买药。”妇人哭着为儿子喊冤,“之后他就常去陈王府里,可后来他回来的越来越晚,每次回来都疲惫不堪,又一次我还看到他偷偷给自己上药,身上全是伤,你们看,你们看。” 妇人颤抖着拉起少年的衣袖,那是已经结痂成疤痕的伤,一道道像是鞭子抽在手臂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的身上也都是这样的伤,我问他他也不肯说,人熬的越来越瘦,人也变得不爱笑。”妇人再也说不下去,小心的为儿子拉下衣袖,险些哭晕过去。 她的儿子不能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不能就这么让这个陈王世子随意污蔑,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苏锦绣着实被恶心到了,亏的记性好,那妇人怀里的少年不就是当日她陪刘莞儿去东市时在斗诗台子上看到的那个。 生的眉清目秀,上了台后斗不出来却不肯下台,后来遭大家取笑后引起了陈王世子 的兴趣,被陈王世子亲自派人叫下台到他身边去。 没想到这陈王世子还有虐待人的癖好。 季璟琛转过头看他们两个,低声道:“你们看怎么办。” 南药看向施正霖:“这么多人看着,是他自己冲出来撞上马车的,他好赖的很。” “报官。”施正霖朝苏锦绣那儿看去,视线顿了顿后继而道,“他身上有旧伤,府衙里的人就快到了,让仵作验尸,到时候你们告他动用私刑。” 顺着视线季璟琛和南药都看到了撑着伞站在那儿的苏锦绣,季璟琛轻哎了声:“子凛,那不是救过你的姑娘么。” 他话才说完,苏锦绣转身走了,季璟琛疑惑的很,上回也是这样,见了他们犹见了什么似的:“之前从宫里出来对你也是爱答不理的,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南药瞥了他一眼:“雨下这么大,人都散了不该回去?你去拦住陈渊,别让他溜了。” 府衙的人很快到了,季璟琛拦着马车,陈渊走不了,心中有怒意,对着季璟琛却发不出来,都是世子,季璟琛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孙。 “你们想怎么样!” 看着府衙的人把地上的人抬走,妇人和两个孩子走跟着去了,陈渊坐不住,咬牙谈条件:“我赔他们银子还不够,他自己撞上马车寻思,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说起来他才是倒霉的那个,要是往后谁都往他这儿撞,他岂不是要赔空。 施正霖让南药先去府衙,以免那些衙门里的人动手脚,走到陈王世子跟前道:“那妇人说他身上的伤都是世子造成的,还是请仵作验过,以免诬赖。” “她说是就是,我怎么知道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陈渊涨红着脸暴怒,“仵作验过又能如何,就能证明那些伤是我造成的?你们什么意思!” “这不劳世子费心,新伤旧伤,伤了多久仵作能推算出大致的时间,那位公子出入陈王府也有时间,何时去的何时走的,总能找到人问出些线索,未免其中有什么不清楚的,还是请世子现在就去府衙,省得到时候去陈王府请人。” 还拿陈王府来威胁他,他施正霖算什么东西。 “施正霖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要不是靠女人救你,现在早没命了。” 空气一滞,大雨磅礴下施正霖打着伞的周身空空的,他面不改色的对季璟琛道:“派个人去陈王府,你留在这儿,我先过去。” 季璟琛点点头,因为这事已经拖延了一会儿,得赶紧入宫去。 施正霖离开后没多久,府衙那儿有了初步的判断,死去的少年除了撞上马车的致命伤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皆是来自藤鞭之物,魄门有伤。 当仵作来禀报时,公堂之上的人都有些尴尬,意会过来他们所说的伤是什么后,想到儿子遭的难,妇人直接晕厥了过去,两个半大的孩子哭成一团,陈渊站在那儿,脸色铁青。 可这要怎么判,陈王世子有龙阳之好?那这也不归衙门管啊;当事人冲出去撞上马车至死,也不是陈王世子蓄意如此,要判也是赔偿银子,可这妇人哭着喊着是陈王世子害死他儿子,坐在堂上的何大人犯了难。 “何大人,这些可都是他自愿的,我陈渊从不强人所难,所赏识之人也皆有才识,今日他先是拦我马车,后又闯到街上寻死,我念在他死者为大的份上,愿意赔偿他百两银子。” “若是自愿,这手腕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倘若这也叫自愿,往后你被人五花大绑,鞭抽五十后再扔出去,可千万别说是别人强迫的你。”季璟琛凉凉的道出仵作所说的,“若是解剖过后还有内伤,那得再加一条欺凌之罪,大魏朝明律规定,禁用私刑。” “你!”陈渊阴沉着脸,强忍着没有发作。 “何大人,死者身上的这些伤,陈世子自己也承认了是他所为。”季璟琛转过头看已经汗淋漓的何大人,笑着询问,“这算不算私刑。” “这……”何大人拿出帕子摸了一下额头,这怎么算,算私刑那就要按着动用私刑来判,要不是私刑该怎么说,死者又不是陈王府上的仆人,还是个童生,牵扯到读书人的事就更难办了,总不能广而告之说这陈王世子有龙阳之好,还喜欢鞭抽别人。 哪头他都得罪不起。 “若是私刑,按着律法,陈世子也该受五十鞭,以儆效尤。”季璟琛淡淡的替何大人补充了他不敢说的话,五十鞭而已,比他抽别人的少多了。 “这怎么算私刑,他那是!” “渊儿!你怎么就这么糊涂!”陈王世子话音未落,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华服女子,她看了眼公堂上站着的这些人,随后目光落到了坐在地上的妇人身上,神情柔和的很,忙叫随行的丫鬟把衣服拿来给妇人披上,“世子他糊涂,犯了错伤害了你的儿子是他的不对,你先把衣服披上,这么冷的天又淋了雨,可千万别病了。” 好歹养了这么个儿子,虽然家境贫寒,也不是毫无见识,妇人说了声谢谢后将两个孩子搂到怀里没有吭声,既不求也不哭,倒是让原本准备接受她大哭一场闹着要说法的陈王妃有些错愕。 “母妃。”陈渊一看陈王妃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可陈王妃心里通透的很,一个是曲蟮北家的少爷,一个是皇上的亲孙子,来的路上她听说在场的还有施尚书的儿子,这要闹开去,陈王府的脸面怕是要丢完。 “你住口,做了这样的糊涂事还觉得自己冤是不是,还不快向这位夫人道歉!”陈王妃想快点了解此事,在王爷回来之前把儿子带回去,将事情的影响减到最小。 可季璟琛哪会如他的愿:“陈王妃您来的正好,死者内外伤严重,新伤加旧伤,几个月来数次遭私刑鞭打,若是王妃有不明白的,还可以叫仵作过来问话。” “季世子,我与你母妃亦是交好。”陈王妃抬手拢了下头发,笑的得体,“世子他平日里喜欢交朋友,是闹的过分了些,将人弄伤了,我们应该道歉,不过说是私刑,怕是严重了。” “不是私刑,那就是他玩的太过了,几年前城外镇上出了一桩小案子,一员外府上,几名十二三岁的随从被人鞭虐致死,审问时,那员外辩称是闹着玩的,今日陈世子的爱好更为特别,喜欢和读书人闹着玩。” 季璟琛淡淡咬着读书人三个字,他说是私刑,陈王妃非说不是,那好,传出去之后这陈王府是要在上都城中大放光彩了,陈王世子举赏识之名义亵玩读书人,这天子脚下,转眼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陈王爷的那点功勋还不知道能不能他儿子的世子之位。 陈王妃的眼眸狠狠一缩,那几个还虎视眈眈盯着她儿子的世子之位,不能传出去! 半响,陈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秉公道:“何大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世子犯了错,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逝者已逝,陈王府会安顿好这孤儿寡母,不会亏待她们。” 何大人咽了一口水,朝季璟琛和南药这儿看了眼,啪一下砸了案板:“动用私刑者,按律责五十鞭,罚银五十两,即刻执行。” 陈渊瞪大着眼睛看着陈王妃,满脸的不可置信,被拖出去时还要嚷叫,可惜让人捂住了嘴,未免他领罚的时候乱喊乱叫,往他嘴里塞了块布,押到外头后逼跪在地,拿起鞭子就开始抽。 那鞭子抽下去多疼啊,第一下陈渊就受不住了,绷直着身子要跳起来,但这些衙役哪里会容许他乱动,直接把 他绑在了凳子上。 陈王妃心疼不已,可再没有谁比她更想快速结束这一切,外头还下着雨,五十鞭下去足够把人打的皮开肉绽,鞭子上淋了雨水后抽下去更疼,从小锦衣玉食的陈渊哪里受过这些,二十鞭下去后就要疼晕过去。 五十鞭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歪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呜呜声都没力气。 陈王妃扔下一百两银子后叫人台上世子,匆匆离开了府衙。 南药将银子交道妇人手里,摸了摸那两个孩子的头:“你儿子受的欺负虽然不能全部讨回来,这也算是对他的安慰,他们重名声,逼急了对你们也不利,如今这般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收好这些银子,将他好好安葬。”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妇人抱着孩子要给他们磕头,南药将她扶起来,差人把她们送回家去。 经此一闹,两个人离开府衙时天色都已经黑了,施正霖已经从宫里回来,在府衙外等着他们。 “我们还准备进宫去找你。”见他这么快出宫,两个人都有些疑惑,这才去了多久。 “宋将军回来了。”太子刚才明着告诉了他,宋老将军提早几日回到上都城,已经派人求见。 第45章 045 施正霖这边知道宋老将军提早几日回来,那边回到苏家的苏锦绣也得到了消息,不等休息,又即刻出门前往宋府。 雷雨一阵过后,空气里湿漉漉冒着寒气,到宋家时已经很晚了。 了解她脾气的宋司杰就在门口等着她,知道她要问什么,见她从马车上下来,第一句道:“祖父连夜进宫去了。” “这么快?”这才进城多久。 “知道你熬过不今晚,进去说。”宋司杰带她进了大门,一路上简单的说了去关北门的事,原本祖父一月初就该回来,就是因为宋司杰赶过去,查了私扣下太子信件的人,这才拖延了一阵子到二月末才回上都城。 “查出来了?”走近书阁,苏锦绣脚步一顿,“你怎么和外祖父说的。” “我比左侍卫晚到了几日,当时消息已经送达,但祖父和爹他们都不知晓,我就留了个心眼,把左侍卫当日到的时候所接触的人先查了个遍,还真有发现。”宋司杰与锦绣是一样的想法,直接这么和祖父去说,可能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解释,不如先将事儿查清了,以免打草惊蛇。 看四哥自得的样子苏锦绣就知道这一趟收获颇丰,她朝他手臂捶了下:“卖关子,还不快说。” 宋司杰轻咳了声,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后慢慢道:“你可记得祖父身边有个副将,叫王致。” 苏锦绣点点头:“他和齐叔他们一样跟着外祖父许多年了,当初外祖父还救过他。” “就是他。” “……”苏锦绣怔了怔,她怀疑过外祖父身边很多人,甚至连齐叔他们这帮老将也怀疑过,唯独是王叔她没有考虑进去,那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为了报外祖父的救命之恩留在他身边,出生入死,当时外祖父和舅舅出事的时候他也身受重伤,断了一臂。 再后来她挂帅去关北门,原本已经归家的他还前来帮她打仗,训兵,做了许多的事,她被林牧所杀前那一场仗,王叔给她挡了一刀,战死在沙场。 “祖父麾下,最信任的就是他和齐副将,左历到的那日,祖父和小叔去了关外巡查,是由王致接待的,第二天等左历见到祖父将书信亲手交给他时,书信的内容已经换,但祖父不知,左历也不知。”宋司杰后来问过祖父,太子派人送过来的书信里只剩下关于塔坨族的一些消息,没有提到驱兽族半个字。 苏锦绣接过宋司杰手里的书信,翻了翻后脸 色微沉。 “左历留宿的那晚,书信被人悄悄换了,也就是说太子这边也出了眼线,否则怎么能这么迅速的就将书信换成这个。”苏锦绣扬了扬手里的书信,这份关于塔坨族的信息写的太逼真,真假掺半叫人分辨不出,如果不是她手上已经有了一份,也难区分,这又是左历亲自交到外祖父手中的,根本不会去怀疑。 “所以祖父提早了两日回来,连夜去见的太子,小叔现在还在从云山过来的路上。”宋司杰查到是谁做的手脚后很快就将这件事告诉了祖父,宋老将军初始并不信,但将宋司杰带去的与左历交给他的对比之后,显而易见有了结果。 打仗多年宋老将军也沉得住气,知道此事后还佯装拿着左历交给他的给这些属下开了个会,之后连夜和两个儿子做了商议,派了十来人偷偷出关去塔坨人的聚集地隐藏起来,之后对王致的态度也是依旧,该重视的重视,只是刻意透露了些关于太子的“安排”,派人紧盯,看他会联系谁。 “外祖父还是不信王副将会是叛徒。”苏锦绣心里也有些堵得慌,“王致为什么这么做。” “信任了这么多年,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自然,但孰轻孰重祖父比我们分得清。”宋司杰朝着苏锦绣抛出一块白布包裹的东西,“你看看这个。” 苏锦绣打开一看,白布内包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针脚有些生疏的荷包,一样是沾了血已经泛黑的丝帕:“这是什么。” “我到关北门后把他们都查了,先查的是他们身边的人,我发现这个王致的妻女都不在关北门内,说是一年前已经送回家乡,我很快就让人去他家乡调查,他的妻子和女儿根本没有回去,再往下探,人的确是从关北门离开的,但没到家乡就失踪了,你猜我查到她们被带到何处了么?” “最近的一回,她们被关在上都城外一处庄子里,派人去的时候就只找到了这个。” “有人拿他的妻子和女儿来要挟他,还不断转移她们。”上一世苏锦绣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件事,她那时候在漠北,王叔的妻子和女儿都在身边,他的女儿比她小了六岁,出嫁的时候她还去喝过喜酒。 他受威胁背叛外祖父,最后导致两个舅舅战死,祖父重病不治,后来那些年宋家元气大伤,到最后就剩下二哥和四哥两个人,他还去漠北帮她,那样拼命,甚至最后为救她而死。 是因为心中有愧疚么,愧对外祖父愧对宋家。 可真当外祖父是出生入死的 兄弟,出了事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求助,而是背叛,难道那些人比外祖父更值得他信任?事后的弥补填补的只是他自己心里的愧疚,对宋家而言,死去的都不会复活:“不要和外祖父提起这个。” “我知道,否则依祖父的脾气,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我们也不会放任不管,人自然是要救。”苏锦绣语气冷了几分,“在别人手上,哪有在自己手里保险,把人救出来,换个身份去联系他。” “你去找过风掌柜了?” “嗯,我怀疑这件事和定北王有关,你走的这阵子,我得到了不少消息。” …… 书阁内的灯点至深夜,兄妹俩却都没有睡意,面前的浓茶沏了一杯接着一杯,宋司杰拿着图册,眉头紧锁。 原本只是朝堂上的事,要是牵扯到那些外族,事情可就复杂多了,通敌之罪不能随便盖,要是这些事和漠北的又有关系,就不是他和蓁蓁两个孩子可以插手左右的了。 半响,他放下图册:“你说这些是施大少爷给你的。” 苏锦绣点点头,虽然不想在四哥面前承认,还是大致的说了下她救施正霖的事,用的还是对施正霖的那套说辞,添添减减的。 却不想刚说完脑门上就被四哥狠狠敲了一下,疼的一下泪眼汪汪,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小声争辩:“这不是没事么。” “你昏头了,以为自己练就十八般武艺了是不是,单枪匹马就敢去,就算是关系到你爹,你不会先去找风掌柜,多带几个人过去。”宋司杰说完后还是生气,戳了下她的额头,“怎么想的你!” “人一多,露了马脚,万一报复到你这儿怎么办,再说我也没想让他报答什么。”周采薇出事这件事到现在她还有所怀疑,但她能确定的一点是,有些事不能太张扬。 宋司杰嘁了她一声:“你全副武装还不是让人给认出来了。” “……”苏锦绣哑口无言。 要换做她有理,这会儿还不得蹦起来和他辩个明白,瞧这副样子不知道心里多虚,宋司杰冷哼:“又不是救自己相公,这么拼命干什么。” “我要不救他,哪里来这些消息。”苏锦绣怒了,她抬起脚踹向他,“你还说!” “你不是说不要人家报答。”宋司杰往旁边一跳,躲过了后笑呵呵跳上凳子,“别人是美人救英雄,你这是女汉救书生。” “宋 !司!杰!” 苏锦绣向他站着的凳子扫腿,趁着他跳起来的功夫勾起凳子就朝他身上砸去,哐当一声直接摔在他的跟前,险些砸到脚背。 “蓁蓁,四哥得好好说说你,往后你嫁了人可不能这样,不然十个相公都不经你砸的。”宋司杰也不怕她发火,一面躲一面语重心长的教育,“就好比那个施正霖吧,人家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你可不能这么野蛮,这又不是凳子,坏了修一修还能用。” 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生气,有他哭的时候! 打闹过后又怕苏锦绣会突然偷袭,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宋司杰将苏锦绣带来的书信都看了个遍:“先去休息,等祖父回来后,明日我们再说。” 苏锦绣哼了声,带着冬罄去了娘以前住过的院子休息。 书阁内,宋司杰看着一地的狼藉心里淌着血,叫了声李运:“把表小姐砸碎的算算,记上。”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侍从不确定问:“都记上?” “对,都记上。”宋司杰咬牙,一笔一笔都记上,以后问她相公讨债! —————————————————————— 宋老将军很忙,深夜拜见过太子后,在上都城的这十来天里,既要入宫觐见皇上,还要见一些官员。 苏锦绣在宋家这几日,也就见了外祖父两回。 不过这两回也足够了,对于苏锦绣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开始,四哥帮忙查到了从中作梗之人,外祖父和舅舅有了应对之策,以他们征战多年的经验,之后的事情肯定不需要她来教。 在宋老将军将要离开上都城回关北门前,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了一顿团圆饭。 在外这么多年,风餐露宿什么样的日子没有经历过,宋众庭不喜那些规矩,于是一大家子的人围坐了一桌,没有分席。 才开始没多久,席间就传来了宋众庭中气十足的朗笑声,他一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苏锦绣,眼里嘴角都是笑意:“不亏是我老宋家出去的人,像我。” “爹,您可别夸她了,看把她给得意的,在殿上那样提要求,承南都替她捏了把汗。”宋氏朝女儿嗔了眼,不赞许父亲总是这么纵容着她。 “你啊,嫁去苏家之后越来越不像我们宋家人了。”宋众庭哼了声,粗声不满,“读书人就是读书人,瞻前顾后胆子太小,这有什么好怕的,咱们蓁蓁提没 提过分的要求?陛下那人最乐的做好,这不轻不重的要求,就是多来几个他都会答应,连诰命都给你挣来了,这有什么不好的!” “爹~”宋氏瞪着他,就算是相公不在,也不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婿啊。 宋众庭喝着酒哼哼,他不满意怎么了,不满意还不让说了,女儿养大了就是没用,这都向着她相公去了。 “外祖父,来,我给您说个事儿。”苏锦绣笑嘻嘻拍了拍宋众庭的肩膀,站起来趴到他肩头上,贴近他耳朵悄悄说了几句。 大伙儿都看着呢,每次如筱带承南回来老将军都少不了一顿刺,也就蓁蓁,能压着他的脾气。 果不其然,宋众庭脸上的神色变了,继而眼神里露了一抹兴致,轻轻哦了声,待苏锦绣说完,宋众庭朝宋氏看了眼,鼻子里还哼着气呢,脸上却有些满意:“算那小子识相。” 宋氏看向女儿,苏锦绣忙低下头去,佯装吃菜,乐呵呵端起杯子朝老将军那儿撞了下:“外祖父,我敬您!” “好!”宋众庭哈哈大笑,拿起一旁的酒壶二话不说给苏锦绣倒了一杯,“喝什么茶,来,陪外祖父喝酒。” “爹。” “蓁蓁。” 这下大家都要拦了,这么烈的酒宋司杰都喝不了几杯,蓁蓁她滴酒不沾的,那还不得趴下。 可谁拦得住这祖孙俩,苏锦绣十分豪气的端起杯子,与宋众庭对碰了下,仰起头一口闷了干,囫囵吞咽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尝到酒香甘甜,火辣辣的滋味从嘴里一路烧到了胃,继而轰的在胃里炸开窜了上来,苏锦绣的脸颊顿时红的跟烫过似的,后劲一上来,后脑勺沉呼呼的。 苏锦绣咧嘴笑着:“好酒!” “哈哈哈哈哈,不亏是我宋众庭的外孙女。”宋众庭就喜欢宝贝外孙女这股子劲,这么多孩子中,就她最像他。 眼看着就要晕了,还说什么好酒,她尝出滋味了没,宋氏起身走过来,哭笑不得的从苏锦绣手里拦下杯子:“爹,您要再喝,蓁蓁就该趴下了。” 几杯酒下肚,宋众庭已然兴致高昂,低头看苏锦绣红扑扑着脸蛋,脸上的笑意开始透出几分傻劲来,乐的不行:“还差一点,这酒量得练练。” “练什么啊。”宋氏从他手里把酒杯夺下来,“明天一早要出发,不能多喝。” “是啊,爹。” 谁也规劝不住, 宋众庭朝着几个孙子看了眼:“小二今天不在,那就你们了。” 宋司杰心中暗道不好,完了,祖父又要借着喝酒考问他们。 前厅内宋司杰他们被祖父给折腾的不轻,这边宋氏出嫁前住的小院内,苏锦绣趴在床上,红扑扑着脸蛋,睁开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宋氏。 “酒醒啦。”宋氏接过冬罄手里的布巾,替她擦了擦脸,苏锦绣扭了个身往床里面躲,一杯就倒了,真是太丢人了。 “你与你外祖父说了什么。”宋氏把她拉了出来,替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不由发笑,“看你以后还逞能不。” “也没说什么,就把前阵子家里的事和外祖父说了些。”苏锦绣嘟囔着,她将刘莞儿来苏家的事添油加醋了一番,再把功劳给了爹,外祖父这才听的满意。 “你啊。”宋氏指了下她的额头,老夫人生病的事也拿来说,也亏的爹听了还高兴,一把年纪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这些年来爹待娘的好他哪能看不明白,外祖父他不是不满意爹,他就是气祖母。” 这么多年了,宋老将军和苏老夫人一直不合,谁都看不惯谁,听到苏锦绣说老夫人因为刘家的事气的中了风,宋老将军第一反应就是活该,让她没事瞎折腾,看吧,自己折腾出病了,不是活该是什么。 “娘,外祖父说您越来越不像宋家人,那您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苏锦绣趴到她的怀里,晕乎劲还在,有点想睡。 宋氏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想起以往那些事:“以前啊,以前娘比你两个舅舅还要混。” “那为什么后来不混了。” “那是因为娘遇见了你爹,后来还有了你,生下了你,你就是爹娘的小混世魔王。”宋氏眼底露出一抹温情,“有了你之后我和你爹就有了责任,娘不能像以前那样,不论做什么,娘首先要想到你和你爹。” “现在我长大了,其实娘可以像以前那样的。”苏锦绣眯了眯眼,困倦袭来,嘟囔着,“以后我会保护好你们。” 宋氏低下头去,苏锦绣已经睡着了,她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眼神越发温和,笑着轻语:“好,往后换你来保护我们。” …… 这一醉,苏锦绣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这时宋老将军早已经出发前往关北门,几位表哥也不在府里。 起来后收拾好回苏府,马车经过鼓楼附近,苏锦绣往外看,那里十 分的热闹。 正值春闱,上都城里满是前来赶考的学生,三月还临着宫中选秀,客栈和驿馆每天生意都很好。 月末春闱结束后,这些赶考的学生并没有回去,放榜前几日礼部贡院外满是考生,还有许多跑腿的人,等候放榜,最及时将这些消息传到客栈和驿馆内。 对苏锦绣而言那都是毫无悬念的事,四月初放榜,施正霖以春闱会试第二的成绩进了殿试,最后在殿试中得了个三甲,人称探花郎。 殿试成绩出来没多久后,状元郎就被赐婚了,之后便是这些进士生任官,有些留在上都城中,大部分都是外放。 这时选秀也接近了尾声,上都城中连着热闹了好几个月,很快六月至,荷花开,各府又热热闹闹的举办起宴会来。 苏锦绣手里捏着一张西郊榕庄的请柬,也忙着准备。 第46章 046 每年到了荷花季,几乎是天天都有宴会,三五人小聚,到广发帖子去别庄里赏花,还有如定北王这样豪气的,邀请客人去西郊的榕庄赏花。 定北王邀请的客人非富即贵,一般官员还入不了他邀请客人的门槛,一共就发了三十张请柬,不能捏造也不能改名,苏锦绣手上的这张来的特别不容易。 借的还是温家三公子的名义,到时候她和陈怀瑾乔装成温三公子的随从跟去榕庄。 转眼,六月十五,请柬上的日子到了。 上都城几处郊外,西郊是最大的,但因山路不好走,这儿的地比别处要便宜许多,山路快到尽头时,沿着山的地方天然形成了一个‘工’形的湖,其中靠近湖泊的一片地被皇上赐给了当时还是郡王的定北王,几年之后封了王,定北王就在那儿大兴土木,修了个沿湖的庄子,就在‘工’字的下半部分,还将这个湖命名为蓝湖。 从马车内望出去,蓝湖四周山林环绕,风景秀丽,若是再修一段好走的路,委实是个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陈怀瑾坐的有些难受,掀起帘子不耐烦朝外看了眼,苏锦绣拿起扇子啪一下打在他朝外伸出去的头上:“别乱看。” “怎么挑了个这样的地方举办宴会,这都颠了一路了。”陈怀瑾换了个坐姿,将衣袍搁到一旁,又对这件衣服起了不满。 明明穿的一身淡竹色的清秀衣衫,偏要做出这么野蛮的姿势,苏锦绣不忍直视,转过头看温三公子,笑着道谢:“多谢三公子帮忙。” 东市的卿韵楼里,温三公子的琴艺闻名全城,许多人慕名前来只为了听他弹一曲,而请他去府上抚琴,价格更是不便宜。 这回定北王请他到自己的庄子上去助兴,苏锦绣才得以借此机会跟着前去,否则她就只能想办法偷偷潜入榕庄。 “司仪待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忙没什么。”温翎笑的和煦,精致俊秀的五官下,这一举一动都尽显仪态,看的苏锦绣不由自惭形秽。 “东皋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二哥就会回来。”苏锦绣扯了下陈怀瑾的袖子,撇过脸咬牙,“你就不能学着点,等下进去谁相信你是三公子身边侍奉的人啊。” 就这粗鄙的样子,打扮的再像有什么用,一动就露馅。 陈怀瑾抬手摸了一下脸,委屈的很,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还要添妆,现在弄的像个粉嫩小生,这还不够啊:“等会儿我不说话, 你来说。” 话音刚落,马车到了榕庄门外。 苏锦绣给陈怀瑾使了个眼色,后者这才记起下马车时要悠着点,扶着门框跳下去后,等车夫搬来了马凳,站在一旁等着温三公子出来,扶着他下马车。 苏锦绣钻出马车时不由庆幸,幸亏提醒了他,否则那姿势下马车,岂不吓着这么多围观温三公子的人。 “公子。”扶了温三公子下马车后,苏锦绣和陈怀瑾跟在了他的身后朝着榕庄大门走去,见到了候在门口的管事。 管事毕恭毕敬的朝温翎行礼:“温三公子,您的请柬?” 苏锦绣小步走了上前,微垂着头,拿出请柬双手捧着递给管事。 管事接过请柬后翻开来,又朝后一番,看过后交给了身后的人,笑看着温翎:“温三公子,按着规矩,您只能带两个人进去。” 温翎眉头微皱,指了指陈怀瑾手里抱着的琴,又示意苏锦绣跟着他,一言不发,抬脚走上台阶,进了大门。 车夫和两个卿韵楼里的护卫被留在了外面。 才刚进门后头就传来了哀叹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榕庄,目光一直定在温翎的背影上,仿佛是要透过衣衫将人看尽,眼神赤裸裸的着实叫人难受。 “王爷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就让三公子带这么两个人进来,柔弱小生哪里抱得动这些,来人,替他们把琴拿上,可别累着了。”男子大袖一招,跟着他进来的随从上前就要接陈怀瑾手里的琴,陈怀瑾怎么可能会让他轻易拿动,正要甩开人,温翎抬起手,覆在了琴盒上轻轻压了压,冲着这个男子淡然一笑。 “多谢范大人美意,不必劳烦,我的琴向来不假他人之手。” 温翎将陈怀瑾的力道压了下去,琴盒一斜,随从的手跟着脱离开去,温翎礼貌的朝他们点点头后转身继续朝里走去。 直到走至背后的眼神消失,几个人的脚步才慢了下来,陈怀瑾重重舒了口气,可憋死他了,这么矫揉造作的姿势,再多做半个时辰他就要疯。 “陈少爷,在榕庄这里随时都会遇上受邀而来的客人,你不可与他们动武。” “可他看你那什么眼神。”就算只是个琴师,可以轻蔑可以瞧不起,但范大人那眼神却是让人觉得恶心,不能忍。 “陈少爷不习惯也是自然。”温翎笑了,他在卿韵楼里呆了许多年,什么样的人没遇见 过,很多客人还把他当花楼里妓女看待,什么样的露骨眼神没看过,什么样的无耻之言没听过呢。 “你在意他们做什么。”苏锦绣在定王府内见识过一回,这次过来就淡定多了,“别愣着,先送三公子去琴楼。” 三个人绕过花坛后拦了个人询问琴楼的位置,一炷香后到了水榭环绕的琴楼。 琴楼就在水榭中央,外面一圈用纱幔垂挂布置起来,在外面数条蔓开去的水榭过道,过道外是成弧形的一排亭落。 亭子和这一圈纱幔差不多一丈半的距离,苏锦绣站在琴楼上面朝下看去,这俨然就是一个观景赏舞的地方,温三公子坐在琴楼上抚琴,下面有人配乐,纱幔内会有人献舞,而那边的弧形亭落内很快就会坐满受邀而来的客人。 水面上荷花开的正好,此时临近傍晚,荷花之间的水灯已经点起来了,与这水榭内的花灯交相辉映,堪称美妙。 苏锦绣转过身帮着架好琴,这琴楼的两面还挂着用来扩音的面鼓,而琴楼下用来伴奏的一些乐器,瞧着就价值不菲。 定北王的奢侈享受程度在上都城中也是独一份,他把大量的精力都用在举办宴会上面,邀请过无数客人到他的王府和别庄里来,称得上是广交好友。 其中不乏与他趣味相投的,更是他各种宴会上的常客,这些人的喜好一致,酒色兼并,在外人看来,这都是些纨绔之人,整天喝酒作乐能有什么出息。 可恰恰这些没出息的行当,成了定北王的遮布。 天色愈暗,亭落内的客人渐渐多了,最中间是定北王的席位,数个侍女在亭落间来回走动,穿着暴露程度,和当日在定北王府看到的差不多。 从没到过这样宴会的陈怀瑾看楞了,他虽然混迹的场合有许多,但没去过花楼,这一下十几个侍女穿成那般在琴楼下走来走去,陈怀瑾红着脸,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去。 “过会儿你替三公子换谱。”苏锦绣把曲目交给他,见他一副呆呆的样子,抬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下,“出息!” “这和花楼妓院有什么分别。”陈怀瑾一根肠子到底,即刻就给定北王盖了个荒淫无度的戳。 “我说让你别来了。”苏锦绣看到众人簇拥的定北王过来了,轻轻杵了他一下,两个人跪坐在了温三公子的两侧,垂下头躲避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 “那哪儿行,好歹能帮你一下。”陈怀瑾悄悄抬眼看过去,低声 道,“我们进来时那个管事可是个高手。” 苏锦绣嗯了声,那管事接请柬过去时,她看到他那双手时就知道了,后来进庄子后沿途遇到的一些随从,打扮是家仆,可走路姿势和习惯动作无不显露功夫底子。 思索间琴楼下响起了乐声,数十个舞姬鱼贯而入进了纱幔内,隔着薄薄的纱幔,从亭落那角度看过来,曼妙舞姿下显着一抹朦胧,更能勾起客人的兴致。 趁着他们看舞的空隙,苏锦绣朝那些人看去,还真在这些人里看到了几张脸熟的,其中最年轻的莫过于陈王世子,几个月前刚在府衙被罚了五十鞭的陈王世子,这会儿精神十足坐着看表演,一脸的迷离,刹是享受。 一曲毕后,亭落里闹哄哄了一阵,所有人朝琴楼这儿看来,站在定北王身后的管事朝琴楼下打了个手势,提醒之后,苏锦绣示意陈怀瑾将曲谱换上,两个人朝后跪了几步,将身影掩藏在垂下来的帘子后。 悠扬琴声响起,亭落内安静了下来,由琴楼这儿扩出去的琴声流水般在水榭里传递开,加以赏心悦目的温三公子,气氛由刚刚的糜色转为清扬。 初夏夜晚的风有着独有的凉爽,在这样的环境下听温三公子抚琴,又是另一番境界,好几个客人眯上了眼,心无杂念的来欣赏琴声,也有如范大人这般,注意力完全不在琴上,而是直直的看着琴楼方向,视线定在温三公子身上,透露着一股异样的念头。 琴声止后,那位范大人借着酒劲要温三公子到席间去敬酒,就差亲自过来拖人下去了,定北王乐呵呵的差人将他按下:“范大人,温三公子也是本王请来的客人,可不能这么无礼。” 酒喝多了,胆子也大,范大人是定北王宴席上的常客,熟人间说话也直接,开口就要温三公子夜里去他那儿单独抚琴给他听。 声音之大,琴楼这儿苏锦绣他们也都听见了,说什么单独抚琴,简直是无耻。 定北王乐呵呵着神情:“这可不行,当时去卿韵楼请人的时候就说的明白,温三公子只来这儿抚琴三曲,要是坏了规矩,往后可难再请到他了。” “王爷,这人都请来了,给足银子不就成了。” 范大人眼底那垂涎之意都快蹦出来了,定北王脸上笑意未变,眼底闪过一抹微愠,转过身吩咐两个侍女:“范大人喝醉了,先扶他去休息。” 不等范大人说什么,两个侍女一左一右上前,明明还能挣扎的人,被那侍女扶了之后忽然真 跟醉了一下没了力气,由这两个侍女扶着,离开了亭落。 不远处苏锦绣看得分明,连侍女也是有功夫的人,这榕庄真就不简单了。 ……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客人们喝的酒醉酩酊,搂着侍女和舞姬朝休息的院子走去。 这边温三公子被安排在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小院内,和那些客人所住的小院隔了些距离,像是刻意如此,要给温三公子一个清净。 苏锦绣准备妥当后走到前屋,拉过陈怀瑾吩咐:“看样子定北王是个惜才的人,不会对三公子怎么样,但是我不放心那些人。” “那你怎么办。”陈怀瑾更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榕庄里的人都会功夫,稍有不慎就要吃亏。 “我又不是去打架,等会儿看机会把衣服换了。”苏锦绣提醒他,“你留在这儿,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应对,你放心,一个时辰之内我就回来,不会冒险。” “把这带上。”陈怀瑾将一小袋子塞到她手里,打不过没关系,逃的走就行。 苏锦绣将袋子收到怀里,沿着屋檐走到院子的角落,悄悄攀上墙朝外面看了一阵,很快翻了出去,趁着巡逻的人过来之前,躲进了花坛树丛中。 过了会儿,苏锦绣沿着来时的路,很快摸到了水榭这里。 此时的水榭和明月一样安静,水面上月光静撒,荷花开的宁和,苏锦绣沿着水榭的长回廊一路朝榕庄的主院方向走去,经过假山畔时忽然前方有声音,苏锦绣忙躲到了假山后面。 前面走过来两个穿着黑披风的人,脚步匆匆经过假山后直进了苏锦绣背后的园子,随后又有个侍女走过来,苏锦绣朝四周张望过后掩身出去了些,在侍女经过时快速冲去照着她脖子狠狠一劈。 半刻钟后,苏锦绣换了身衣裳,拎起灯笼,朝刚才那两个人的方向走去。 走进园子后苏锦绣愣住了,这园子竟然和她在定北王府中迷路时看到的一样,偌大的园子里没有屋子没有花坛,只有个池塘和立在池塘旁的假山。 这样园子根本没有建的必要,可在定北王府和这里都出现了,而且那两个穿着黑披风的人不见了,直觉告诉苏锦绣,这里一定有问题。 最显眼的就是假山了,在这儿没有别的可探查,于是苏锦绣朝假山走去。 还没走到时,安静的池塘忽然有了动静,连着苏锦绣脚下的地都跟着轻微震动,她看着开始冒泡的 池塘中央震惊不已,这时园子外传来了说话声,苏锦绣看着有东西升出水面,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到了假山后面,低头吹熄了灯笼。 说话声越来越近,池塘里往上升的东西好似到了一定的高度,没有声音再传来。 苏锦绣朝里掖了下,不小心挤到了灯笼,轻微的‘咔嚓’一声。 “谁!” 假山外两个人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人警惕的看向假山内:“什么声音。” “你听错了吧,我怎么没听到。” 另一个声音传来,苏锦绣朝里掖了下身子,用力抓紧手里的灯笼,忽然假山裂缝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快速将她扯了进去,眼看着她就要撞上石头了,奇的是原本细小的假山裂缝竟然被她给挤开了,在她进去后又快速的合拢,像是刚才那样。 苏锦绣不忘抓着灯笼,撞进了个柔软的怀抱里,就这时那两个人寻声也进了假山内,他们四处看了看,只看得到狭窄的假山裂缝,那人狐疑甩了下脸:“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肯定是你听错了,客人都在院子里,人都看住的,谁会来这里。”另一个人拍拍他肩膀,“快把人带下去,去晚了我们可担当不起。”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裂缝间快速抽进去的一片衣角。 直到声音远去,藏在里面一动不敢动的苏锦绣挣扎着想要挤出去,耳畔传来低低警告声:“先别动。” 苏锦绣一愣,在这极黑的狭窄空间里,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却听出了他的声音。 随即,苏锦绣的心情就如万马奔腾,彻底凌乱。 到了嘴边就剩下六个字:“你是不是疯了!” 他一个不会功夫的人上这儿来做什么!来送死么!!!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还嘘什么嘘! 心里闹腾着,苏锦绣却是真的没敢动,刚刚走的那两个人又回来了,仔仔细细在假山内搜了一圈,嘴里嘟囔着自己不会听错。 “这是什么。”那人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由灯笼上挤落的纸片,在眼前端详。 正当那人要再查看四周,外面嘈杂了几分,夹着‘人跑了’,‘快去追’这样的字眼,两个人很快跟着冲了出去。 假山附近再度安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锦绣别扭的将手从怀里抽出去,却不料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间隙, 后方的挤压由不得她站稳,只能朝他靠拢,最后贴在了他的身上,想退都不行。 这对苏锦绣而言是十分尴尬的事,下意识抬起双手朝着两侧的墙上摸去,触及到的时候苏锦绣才发现这石头的质地很奇怪,她背过手去轻轻扣了扣,中空的,这些石头是假的。 抬头时轻微闷哼声响起,苏锦绣的额头抵到了他的下巴,她忙低下头去,又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气氛一瞬变的很奇怪。 苏锦绣待不住了,低声问:“这怎么出去?” 黑暗里听到他似是在掰动什么,苏锦绣背后刚才裂开的地方无声息出现了一人可过的空隙,她侧过身快速钻了出去,到了假山外,看到了从池塘中央升起来的暗道。 “这是榕庄内的地下暗道。” 背后传来施正霖的解释,苏锦绣朝后退了步:“你下去过?” “还没。”施正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若有所思了一句,“今天是满月。” “趁着没人你赶快离开。”苏锦绣转身看他还在这儿,催促他赶紧走,这里不比在定北王府,她刚刚在宴会上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要是和她一样是偷偷进来的,被他们发现走都走不了。 “下去看看。”施正霖抬手轻卷了下袖口,神情沉凝,从苏锦绣身边经过,走下池塘,踩上了浮在水面下的平板,走进暗道的入口。 苏锦绣站在那儿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带自己进去,到时候谁救谁啊! 可时间紧迫哪里容许她多犹豫,她赶紧追下去,踩下水时才发现那位于水平面半指宽的平板原来是用作封住过道口,也就是说唯有中间的过道升起来时候才会将平板带起来延伸到池塘边上,才可能进入,否则就算是潜下水去找到了入口也进不去。 来不及惊叹机关精巧,进入过道时迎面就是一股湿漉漉的霉旧味,像是古井下久不见阳的气味,地面湿漉漉的有水淌下来,等走到最下面时,台阶忽然干了,苏锦绣往后一看,台阶之间还有间隔,淌下的水全部流进间隔缝隙内,而看这设计,应该又是一道石门。 过了这道间隔后,空气的气味变了变,苏锦绣对这个很熟悉,在关北门时候他们曾破过一个古墓,就是类似这样的气味,还夹着更浓重的腐味。 两侧的墙上挂满了油灯架,点起的火将过道照的通亮,苏锦绣看向在前面带路的施正霖,他到榕庄来,就是为了这个? 那总有人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人呢,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过来这里。 苏锦绣仔细想着今天这么多客人中谁可能是带他过来的人,正思索着。 忽然背后另一侧有脚步声传,苏锦绣快步拉住他,掩身到了一旁的岔路,背贴着墙壁伸出手正要去掐墙上的灯。 还没等掐灭那灯,灯架轻动了下,背后的墙壁跟着有微动,苏锦绣抬头看那火光忽闪的灯架,尝试再推了下,轻而易举的,灯架斜了过去,背后的墙壁毫无征兆的翻了过来,将他们翻到了墙背后。 停住后,灯架弹回了原处。 两个身着黑披风从还有一侧走过来,在苏锦绣他们刚才躲的地方停了下:“你听到动静了?” 另一个人摇摇头:“别瞎想,快去把人带过来。” 两个人朝过道外走去,而此时的墙背后。 转过来后的两个人看着正对方坛子内的东西,掩不住的震惊。 第47章 047 距离他们十来米远的地方靠着墙有个坛子,坛子内的液体浑浊不见底,坛子中央立着一只野兽,如成人的身高,顶着一身棕黑色的毛,铜铃般的眼眸直直的看着他们,满是兽性。 一张脸似虎却比老虎更加狰狞,两个獠牙由下朝上长出了嘴外,比刀尖还要锋利。 它正以兽王巡逻的方式在坛子中走动,看苏锦绣和施正霖的眼神就是在看两个猎物,浑浊的液体不断往上覆盖到它的四肢上,随着它抬脚走动,露出了锁在它四肢上的黑色锁链。 重重的鼻息声从它口中传出,在它要跨出坛子时候,脚上的链子猛的绷直,发出重响,将坛子旁木柱上绑着的人惊醒。 一个长发女子被绑在木柱上,木柱上方斜下来两根柱子,她的双手都别绑在那两根柱子上,随着她惊醒过来,抬起头时满脸的痛苦,身子经不住颤抖,苏锦绣看到了有血从她手腕上淌下来,顺着小柱子流到木柱下的地面上,缓缓填充着地上勾勒的缝隙。 坛内的野兽开始变的兴奋,原来是黝黑的双眸竟开始泛红,里面透出了叱杀。 它不断的踩踏着坛子内的液体,越是兴奋,一旁柱子上的女子越是痛苦,可明明是失血过多,她的脸上却未见苍白,反而是越来越红。 他们闻到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刺鼻又令人觉得恶心,苏锦绣竟然还觉得有些熟悉,有点像四哥那天带她去城外闻到的几坛东西。 “吼~” 那野兽挣脱不开铁链,开始低吼,整个石室里回荡的都是它的声音,而伴随它的吼声,地上由鲜血蔓延开的地方渐渐有了图腾的样子。 苏锦绣在关北门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识了许多,可这一切还是让她震惊不已,她转头看施正霖,饶是他在镇定,神情里也透着惊诧,这个定北王竟然在密室里豢养这种猛兽! 除了他们和这女子之外,石室内没有别人,苏锦绣贴着墙朝那女子的方向挪过去,那野兽霍的转动了身子朝向苏锦绣,低吼声加剧。 眼里的腥红像是在血里浸过,猛的一晃脑袋,将挂在它脖子上的锁链给甩了出来,原本缠在毛发内的锁链松垮挂在了猛兽的脖子上,苏锦绣看清锁链上垂挂之物后狠狠一怔,脱口而出:“是驱兽族!” 驱兽族内如何驯兽苏锦绣不知道,但对于锁链上垂挂的这些东西如何由来她却很清楚。 那些大大小小均匀不一的是骨骼, 这些野兽被驱兽族人驯养,时常会让它们自相残杀,赢的那方会从被杀死的野兽身上取一段骨骼挂在身上,这是胜利的象征。 换言之,脖子锁链上挂着的骨骼数量就代表它打赢过多少猛兽,亦或者,它杀掉过多少个人。 这是驱兽族独有的驯养方式,也只有他们才养的出那群战场上的怪物。 就如苏锦绣眼前看到的这个,强而有力的四肢能将人一脚踩死,而它的獠牙,一旦被它咬到,没有生还的可能。 似乎是感觉到来自苏锦绣的敌意,那猛兽叫嚣的更加狂妄,它微伏着身子朝着苏锦绣的方向,四肢已是备扑的准备,苏锦绣慢慢蹲下身子,将靴子内的匕首抽了出来。 “等等。”施正霖按住她的手,示意她朝木柱那边看,“你看。” 随着猛兽越渐凶悍,女子越显痛苦,手腕上的血便流的越多,而那被血浸染处的图腾越明显,猛兽就更凶。 这三样相互关联,绕成了一个圈,相互促成。 施正霖也看出了其中的关联,从苏锦绣手里拿过匕首,横截了一段衣袍铺在地上,苏锦绣很快从绑在腰间的腹带内翻出墨石递给他:“你来画,我去救她。” 苏锦绣见过驱兽族那些驯兽暴怒的样子,关北门外七八个人都牵不住一头,打起来的时候它可以以一敌十,普通的刀剑只能伤它们分毫,这间石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尽管那锁链看起来很牢固,但她不能冒着风险让它有机会暴怒挣脱,否则到那时候。他们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它杀。 苏锦绣福低着身子缓缓朝木柱挪步过去,到柱子旁几步远的时候,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说话声。 “有人闯进庄子里了,快去通知王爷!” “人怎么还没送下来,时辰一过可就来不及了,你们去看过哧兽没有。” “半个时辰前刚刚看过。” “快去把人带来送进去!” 声音没有再继续靠近,而是沿着苏锦绣这边的墙外远了些,施正霖抬起,指了指她身上的侍女衣服:“人在何处?” “我把她打晕扔园子外的假山后面了。”起码得晕到明天才会醒。 “这里的侍女半个时辰轮一批,过了时辰还没见到人就会找。”施正霖仔细看过地上的图腾,语气异常平静,“他们发现她了。” 为了掩藏这些,定北王把庄子的守卫把控的十分严格,苏锦绣没 作犹豫,快步到木柱后面,首先斩断了绑着她手臂的两根小柱子,切断了关联。 继而割断了绑在她腰间和脚上的绳子,失去了托力后,女子无力的瘫倒在了木柱边,左脚勾起了一阵锁链声,为了防止人逃跑,他们还在她的脚踝处上了镣铐。 “你忍忍。”苏锦绣掰动她的左脚,保持住镣铐贴着地面,反手将匕首插入锁眼,狠狠一转,锁扣裂开。 抬起头正要问,那女子虚弱的靠在木柱上,神情痛苦的仰起头,露出了脸和脖颈,苏锦绣看到她右脸耳畔往下到脖子上图案时眼眸狠狠一缩。 她竟然是驱兽族人。 定北王的密道里不仅关着一头驱兽族的驯兽,还用驱兽族人的血来启动图腾,若不是为了驾驭这头野兽为他所用,苏锦绣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没了继续流淌的血,图腾蔓延到一半没再继续,那野兽的双眸依旧腥红,瞪着苏锦绣越发凶狠,但明显能够感觉到它戾气消减,施正霖走到图腾前伸手刮了下图腾内已经结成干块的地方,发黑的结块就是一次一次血液冲刷后沉积下来的。 就这时,轰的一声,就在苏锦绣这边的方向,一面墙转动开去,四个穿着黑披风的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押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衣服好辨认多了,就是个驱兽族人,而那四个男子看到石室内有人,迅速的押着小姑娘退了出去,其中两个堵住出口,朝外面大喊:“来人,有刺客!” 苏锦绣将绕在女主手腕上的布打了结后退到施正霖身旁,低头看了他一眼:“好了” 施正霖点点头,将锦布折叠直接塞到了苏锦绣的手里,看着被堵住的门口:“你找机会逃出去。” 她找机会逃出去,那他呢。 这边四个人,这么一喊,不知道还会进来多少人,就算施正霖不在,出的了石室她也出不去密道,更别说外面还有多少人等着。 既然打不过这些人,干脆就制造混乱,或许还有机会逃出去。 苏锦绣很快就有了判断,将锦布推回去,转身朝着坛子奔去,趁着那野兽掉转身子不及,踩着边沿拔起匕首,猛的插在了墙上虎脸石像上的嘴里,正中链子和石墙的接缝处。 力道之猛,震的她的手僵疼,跳下来后苏锦绣掉在了坛子内,就在野兽的身后,双脚溅起了许多浑浊的液体。 在野兽撞过来时 靠着墙壁跳出了坛子。 一气呵成。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没撞到苏锦绣却撞在墙上的野兽直接怒了,它奋力朝着苏锦绣冲过来,链条狠狠绷直,墙上的虎嘴处,被匕首插着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 苏锦绣退至施正霖身旁,这时已经有七八个人追了过来。 “注意我们刚刚进来时那面石墙,等会我把他们引到坛子那边去,你找机会出去。”苏锦绣低声嘱咐,“出去之后遇到人,你就说你是被我胁迫下来的客人,趁乱逃出去的,让他们带你上去,到时就算定北王认出你了,你的人也能救的了你,回上都城之后你要留一份送去将军府给宋司杰。” 施正霖声音一沉:“那你呢。” 苏锦绣朝后退去,从腰后解下链棍,头也不回道:“我当然能自己逃出去,你留在这儿只会拖累我。” 出的去怎么还会需要他送去给宋司杰。 施正霖心里明镜,也知道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她出去,他留在这儿,可她似乎从来都习惯把别人揽到自己身后保护起来,就算是打不过,她还是要把机会留给他。 两个人分散开来的间隙,苏锦绣成功的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看起来很好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施正霖反而没人在意他,这些人见苏锦绣是刺头,纷纷要想先把她拿下。 石室内的打斗不断激怒着坛子内的野兽,它更加激烈的朝着坛子外冲过来,一次一次,用力拉扯着链条,身后石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链条有松掉的迹象。 苏锦绣堪堪躲过一个人后靠到坛子边上,有些狼狈,本意是想再刺激野兽一把,躲闪间只来得及看到一直靠在柱子上的女子动了一下,紧接着,只听见哗啦一声。 嵌在墙内的锁链被野兽直接拖了出来,哗啦一声掉在了坛子内。 后方浓重的气味袭来,苏锦绣反应过来朝一旁躲去,就仅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巨大的脑袋引入眼帘,还有的是被它一口咬住的人。 长长的獠牙穿透了这个人的身体,连挣扎都没有,直接断气了,松垮垮挂在它的嘴里。 死了的东西对它而言不再有兴趣,它松开嘴将尸体甩到一旁,狠狠抖了下身子,不紧不慢的迈动步伐,盯着石室内的所有人,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第二个,很快就死在了它的獠牙下。 像是玩物一般,它脚踩着尸体,冲着所有人重重哼了鼻息, 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里几乎是能看到对这些蝼蚁生命的蔑视,这些人太不经打。 看过接连两个人死于这野兽之下,这些人哪里还有心思去抓人,保命都来不及,苏锦绣在打倒一个后趁乱朝施正霖躲的方向快速跑去。 却不料这野兽是盯紧了苏锦绣这个数次挑衅它的人,对于它而言,猎物逃的越快它就越感兴趣,身手越是矫捷它就越想征服。 链条的拖拽声重重响起,野兽再不管其他人直接朝苏锦绣扑过去,剩下的人哪个有胆子拦,连滚带爬朝两边逃去,混乱之下,原本被他们抓着的小姑娘挣脱了两个人的手跑到女子身旁,焦急的拉着她叫了声达达。 苏锦绣哪肯坐以待毙,估算着仅有的时间,在它扑过来之际,冲到那面墙前用力掰下了灯架。 刚掰下灯架那野兽就近了,粗壮的前肢直接朝苏锦绣挠了过来,石墙轻轻一震,挪开缝隙之际,苏锦绣的后背有人重重压了下来,将她挤在了墙上,伴随着门移开,痛哼声随之响起,很快转过去的门将两个人转到了外面,没了支撑点后,两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挤她到墙上那一下像是被什么推过来,磕的她额头都疼,苏锦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转头,施正霖半趴在地上满头是汗,他后背上的衣襟被野兽抓开,爪子都嵌入了皮肉,血淋淋数到道伤口,触目惊心。 墙的那头传来野兽的暴怒声,狠狠撞击墙面,见无法撞破后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余下那些人身上,惨叫声肆起,苏锦绣忙把他扶起来:“我们要快点出去,等它杀光这里的人就会冲出去。” 往外逃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个追进来的黑披风男子,苏锦绣将人解决后把他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撩起斗篷盖住头,扶着施正霖继续往外走。 在走到台阶口时他们遇到了三个从上面下来的人,苏锦绣忙压低了声音焦急道:“哧兽挣脱锁链了,你们快去找王爷,这时被刺客挟持的客人,刺客还在里面,快去找人!” 里面时不时传来的怒吼声证实了苏锦绣的话,哧兽从来没有这样暴怒过,除非是它尝了血腥,今天还是月圆之夜,要是真的挣脱了锁链,他们都得完蛋。 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三个人急忙转身上去找人,苏锦绣扶住施正霖往上走去。 从过道出来后上了岸,苏锦绣没能放松,压低着嗓音呵斥留在原地的人:“快去请大夫过来,客人受了重伤,我先送他回院子。” 这群人刚刚已经被先上来的三个人吓过一回,再听苏锦绣描述了石室内的凶残,注意力都集中那一声声传出来的吼声,当下也没怀疑苏锦绣为什么把头捂的这么严实。 苏锦绣一刻都没有多留,带施正霖出了园子,走了一段路后才松口气:“你的人呢。” 背后的伤奇痛无比,就这段路的距离,施正霖硬是被逼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抬手指了指水榭的方向:“他们牵制了定北王,从那边出去。” 池塘这里闹成这样定北王都没赶过来,那边的牵制不会比这里轻松多少,苏锦绣也没多余的时间去通知陈怀瑾,只要他们还留在院子里就是安全的,这里守着的人都不认识她和施正霖,必须要赶在定北王到来之前离开。 深夜的水榭本就没什么人,加上池塘那儿动静这么大,所有人都赶了过去支援,苏锦绣扶着他边走边躲,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赶去。 比起宴会时的热闹,此时的水榭安静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水面上的过道间荷花灯还亮着,经过中间回廊时,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轻呢声。 那是女子的声音,似是高兴又似是痛苦,起起伏伏,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醒目。 就是最初没猜到,联想一下此时此刻的环境也能明白那边角落里的人在做什么,可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苏锦绣咬牙,重重咳了声,脱下披风盖到施正霖身上,扶着他走过去。 角落里慌忙的冲出来一个侍女的身影,忙着将松垮到肩下的衣襟往上拉,还要将撩上去的裙摆往下拉,最后手忙脚乱什么都没弄成,露着半边的浑圆,红着脸,像是受了惊的白兔,掖到了一旁。 苏锦绣微眯起眼,视线落在后出来的人身上,呵,赶巧了,陈王世子。 被人扰了好事的陈渊拎着裤子正要呵斥,看到苏锦绣和施正霖这番逃命的架势,下意识朝后躲去:“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唔!” 苏锦绣用链棍擒住了他的脖子,横在他脖子上快梗的他喘不过起来,可又反抗不了,于是他朝着从回廊那儿追出来的两个护卫喊:“救……救命啊,我在这里。” “你再叫就杀了你。”腰间忽然抵上了个尖锐之物,陈渊吓的连抓着裤子的手都松开了,快哭了,“别,别……” “放开世子。”榕庄内请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就是放跑了刺客也不能伤及他们性命,见陈王世子被苏锦绣和施正霖这么要挟,两个护卫也不敢 轻举妄动。 苏锦绣威胁他们:“往后退。” 两个护卫朝后退了两步,就这时,苏锦绣快速松开陈渊,轻道了声‘得罪了’,抬起脚,毫不手软踹向陈渊的后背,将人一脚踹到了水里。 “救命啊,我不会……水……” 掉下去后陈渊开始在水里胡乱扑腾,先抓人还是先救人显而易见,苏锦绣拉起施正霖从刚刚发现陈渊的地方拐过去,朝水榭后方逃去。 整个榕庄临着蓝湖,蓝湖靠着山,水榭后方的墙外是蓝湖的沿岸,走不了多少路就进山了。 这地方是整个水榭最僻静之处,顺着他们潜进来的方向,两个人有惊无险离开庄子,逃到了湖畔。 这时,施正霖的脚步越来越缓。 第48章 048 苏锦绣明显的感觉到压在自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沉,掀开盖着的斗篷,施正霖微垂着头,脸色煞白。 “你再坚持一下。” 回头看去,还能望见榕庄的灯火,这里还不够远,只要他们追出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们,再往里走一些,只要走出这范围,蓝湖这么大,至少可以撑到明天。 “你先走。”施正霖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浅,从他到水榭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昏昏沉沉的感觉,那时是用了全力才握住墨石顶着陈王世子,出了榕庄后那沉重感加剧,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少路了,只会拖累到她。 “定北王现在没工夫管我们,那头哧兽从池塘内跑出来就有他受的。”苏锦绣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二话不说拖着他往里走去,没好气道:“要丢下早把你丢下了,现在我花了这么多力气把你带到这儿,你说不走就不走!” 她的语气像极了那意思: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可别死在路上,好歹撑着回到家,谢恩完了再死也不迟啊。 其实胳膊掐的拿一下根本不疼,他后背的伤已经将整个人疼麻木了,施正霖浑浑噩噩,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两条腿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往里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夏夜的林子里虫鸣声肆起,微凉的风徐徐在脸上拂过,经历过那样一场激烈的争斗,此时的宁静显得格外安详。 苏锦绣用尽了全力才扶住他,往回看了眼,扶着下了斜坡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简单清理过枝叶后把披风铺在上面,捡了根木头做枕,扶着他靠下。 施正霖紧闭着眼,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拿掉披风后他背后的伤比在石室里看到时还触目惊心,抓痕周边已经泛黑,淌下来的血也呈黑红色,可周边的皮肤却是凉的,苏锦绣抬手捂了下他的额头,滚烫。 他中毒了。 他的症状和以前关北门那些被驱兽族猛兽抓伤的士兵一样,初始伤口周边的皮肤发黑,伤口内留下的血都会变黑,继而发烧,无力,等毒性蔓延开来渗入骨血后,脸色都会跟着暗黑,死之前那些士兵是全身发黑,割开皮肤,渗出来的血黑如浓浆。 抓伤的士兵一般半日后才会出现发烧的症状,伤的严重的,两日后毒素会蔓延到全身。 他们刚刚从榕庄内逃出来走了这么多路,心血急促,也加快了毒素蔓延,他才会这么快昏迷过去还发起了高烧。 苏锦绣这时才察觉自己的双脚有些火辣辣的疼。 掀起裤腿一看,她当时把匕首插在虎口后跌在坛子内,双脚浸在了那些黑色的浓稠液体上,现在这浸到的地方以下,皮肤都泛了红肿,又疼又痒,火辣辣的烧着,脚踝一下还隐隐有见黑的趋势。 看来那坛子中的液体才是毒的正真来源,她原以为驱兽族是在那些野兽的四肢上浸染了毒,今天在石室内所见,这些野兽是常年浸泡在里面,不说是被它抓伤,沾到一点都会慢慢渗透进皮肤里去。 “施正霖。”苏锦绣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没有犹豫,推着他侧躺后扯开他背后的衣服,露出整片伤口后用力挤压伤口周围,将黑血往外挤。 过程应该很痛,昏迷中施正霖眉头紧锁,轻哼了声。 挤出黑血后苏锦绣脱下他外套盖在了他身上,朝四周望去,这儿深山林子,说不定能找到点草药。 月光静静泻着,犹如一盏明灯,照亮着林子,苏锦绣翻出火折子,仔细在草丛里寻找,手里的链棍时不时敲打四周,以防有蛇虫鼠蚁。 幸运的是,在关北门极为稀缺的草药,在这里并不难找,快走到蓝湖畔时苏锦绣找到了其中一味半枝莲,树边灌木中密密长着许多,在过去一些还有蛇针草。 绕过这一圈后苏锦绣找到了四种,缓解这燃眉之急足矣,她从一旁折下几片大圆叶,从湖里舀了些水,起身往回走。 前后半个时辰都不到,施正霖的额头更烫,苏锦绣找了石块研磨这些草药,磨碎后敷在他背后的伤口上,扯了断外袍绕紧,拿起石块上余下的草药捏在手心里,凑到他嘴边将汁液挤出喂给他。 可喂不进去。 施正霖没有张嘴的意识,就算是掰开嘴,药汁也都从他的嘴角淌下去了,这样尝试了几回,苏锦绣将这些药泡在水里试图直接给他灌下去,依旧无用。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苏锦绣有些气,也无奈的很,就算是不想自作多情,她也能猜到一些他来榕庄的缘由。 季璟琛也好,季恒硕也好,哪个功夫不比他好?他们已经查到了很多,定北王的宴会是幌子,这池塘下的密道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子不可能派他过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可他还是来了,躲在假山内,像是知道她会过去,一点都不意外。 “你又打不过他们。”苏锦绣顿了顿,看手里的草药,都到这儿了,难道看着他死。 犹豫后苏锦绣抬起手,将草药塞到嘴里,咀嚼着,福下身去。 满口的青草苦涩味道,冲的人很清醒,他的嘴唇滚烫,齿缝紧闭,尤需要她去开启。 药汁顺着齿间的隙缝送往他嘴里,在他吐出来之前封住,直到他下意识吞咽。 如此三回,苏锦绣嘴里满腔的苦味,心里说不出的烦闷。 她有不得不承认的事,今天没有他在,她连到池塘下去的机会都没有,早在假山内就会被那些人发现。 可就是因为他的出现,苏锦绣耿耿于怀。 想害他性命的人已受处置,那些牵连的也都纷纷落马,现在他顺利在工部任职,太子也能顺理成章派人给他,随着他越往上走,再多的危险也会有足够的人手保护到他。 她不需要再出手帮忙,更不会因此有所牵扯。 “离得远远的不好吗。”他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她想要保持距离,就算是她在榕庄出事,与他也没有关系,又何必冒着性命危险前来。 树丛间一阵风吹过,湿淋淋的汗浸湿着衣襟,穿在身上十分的难受,苏锦绣抬手擦去额间的汗水,心里更烦躁了。 在施正霖身旁生起火堆,苏锦绣霍的起身,朝蓝湖走去。 …… 火堆烧的很旺,藏在这山中却也不会被发现。 施正霖躺在那儿满头是汗,眉头紧锁着,时不时神情有变,陷入了梦寐。 他在山林里走着,越来越感觉无力,忽然眼前出现了大雾,将前方整片都掩盖了起来,视线模糊不清。 这时该停下了,前方又像是有什么在吸引着他,施正霖迈腿朝那迷雾中走去,安静的四周里,忽然有哭声传出来。 那悸动不已的哭声,悲悸到听的人都感觉难过,明明是走不动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施正霖朝着哭声来源之处走去,前面的迷雾散开,背后的迷雾又重新掩盖。 走了不知道多久,哭声越来越大,其中似还有僧人的念佛,迷雾渐渐淡了,正有些欣喜终于可以看清楚时,左脚迈出去,落下时忽然林子和迷雾都退散消失不见。 他出现在了一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他太熟悉了,就是施府的前院,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院子中央青石板旁的花盆换成了盆栽树木,上面挂满了白色的花,屋檐下也挂满了白绫,许多人穿着白衣跪在前厅外,前厅布置 成了灵堂,正对着大门放着一具黑色棺木,刻着奠字。 谁死了? 他前几日才回家去过,没有人出事。 难道是正烨出事了?不可能!母亲才派人送信回家,正烨在胶州很好,除了无法经受长途颠簸回上都城外,比上次去看他身体还好了些。 那会是谁? 施正霖走上台阶,跨入门槛,没有人看他。 一个妇人跪在棺木旁哭的伤心,抬起头时,施正霖狠狠一震,母亲何时回来的?她怎么一下老了许多? 像是感应,施正霖蓦地回过头去,一样的一个‘他’,和母亲一样却老了很多,身着丧服,跪在棺木的正前方,定定看着棺木,双眼无神,施正霖却从他身体里感受到了满腔的悲伤。 绝望,悲悸,还有……怒意。 灵堂外忽然有动静,一声皇上驾到,灵堂内的人纷纷起来朝外跪拜,‘他’却没有动。 施正霖又是一怔:“太子?” 众人口中的皇上走进来,站在他身后人轻轻唤了声子凛,‘他’才有反应,施正霖心中感受的到的满腔悲伤一瞬被抽空,全都汇聚到了‘他’的眼底,‘他’缓缓转过身去,敛着神色,声音沙哑:“臣有罪,不知皇上驾到。” “无妨,朕知道你心伤,不过逝者已矣,施爱卿还是莫要太过于难过,以免伤了身子,我想苏统领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 “臣的妻子是难以安心。” 皇上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林牧在逃,刑部已经派人倾力抓捕,一旦归案,会还苏统领一个公道。” “是臣识人不清,将他留在身边,没看出他早有异心,还让他去关北门保护臣妻。”施正霖看到‘他’抬起头,看向的是皇上身后的人,施正霖再度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满腔怒意,一字一句,像是要从他自己的嘴巴中说出去。 “臣必定追查到底,誓揪出将林牧背后指使之人,在所不惜。” 施正霖想要看清楚皇上身后究竟是何人,却怎么都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轰的一声,皇上和他身后的人都化成了浓雾,有个人从浓雾中冲进来,冲到‘他’的面前,用力把他从地上揪起来,腥红着双眼带着哭腔,沙哑的吼道:“施正霖,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蓁蓁她不会死!” “四哥。” “不要叫我四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夫!”那人扯着‘ 他’一路到了棺木旁,将他往还没封棺的棺木内压去,“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到最后她还维护着让我不要怪你,施正霖,你何德何能,你为什么不说。” 施正霖不由自主跟了过去,看清楚棺木内的人之后难掩震撼,苏姑娘。 未等反应,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吸了过去,和‘他’融为一体。 ‘他’伸出手朝棺木中的人摸去,她睡的那样恬静,是从未有过的样子。 不断充斥的悲悸太令人难过,施正霖快要承受不住,可身体不受他的控制,那个‘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眼里满是眷念。 施正霖的视线开始晃动,四周变的越来越暗,人也越渐发烫。 小心翼翼带着微甜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以后我叫你子凛还是相公好?” “还是叫相公好不好,以后只有我能这么叫你,别人谁都不许。” “我爹娘都叫我蓁蓁,往后,你也这么叫我,好不好。” 说话声远处,又是满腔的悲悸包围了他,像是要将挤到窒息。 施正霖奋力挣扎,猛的一下睁开眼,跟着梦境里的声音,脱口而出:“蓁蓁!!” 第49章 049 几只鸟雀被这声音惊起,从林子中飞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恢复安静。 施正霖的周遭还是静悄悄的,只有一旁火堆中木柴燃烧的哔啵声。 施正霖仰头看着天空,醒来后半刻钟过去依旧没有将情绪平复下来,胸口猛烈起伏着,浑身是汗,双手还有些发麻,没能缓过来。 回想刚刚梦境中看到的一切,施正霖犹觉得不可思议,在触摸到棺木中脸颊那刹那,他觉得那一切都像是真的,从心底里的升起的悲伤,令他身临其境,与那个‘他’感同身受。 他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苏姑娘……蓁蓁。 施正霖转过头去,却没在周围看到苏锦绣的身影,火堆旁还留着凿过草药的石块,他身上盖着的是自己的外套,底下是黑色披风,火堆旁边还有个坑,坑内用叶片垫着,上面蓄着水。 她应该就在附近。 抬起手肘支撑起身子,头还沉沉的有些使不上劲,但比进来时要好很多,施正霖坐了起来,在一旁抓了根树枝后勉强站起来,扶着一旁的树适应了片刻,慢慢走下小坡。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大概天快亮了,东方渐露灰白,天上的圆月还依然悬挂,林子内虫鸣声此起彼伏,霎是祥宁。 如果没有几个时辰前的争斗,没有榕庄那一切,这样的祥宁之下,什么样都是美好的。 走了一段路都没发现苏锦绣的身影,施正霖靠着一棵树休息了下后朝蓝湖的方向走去,没多久,他听到了水声。 这时节上都城的雨水丰沛,河道湖畔的水都往上溢,施正霖脚下的草已经被溢上来的湖水所渗透,踩在上面已经有些湿泞,那一阵的水声并不像是湖水拍打岸边发出的,他朝下走了几步,踩上几块石头,支撑住后朝不远处声音来源望去。 一幕散开的水花落到了他眼底,月光倾斜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间,少女浸在水中,如瀑的长发飘于身后,她从水里扬起双手,水哗声响起,水花溅起,从她指间漏下去,犹如一颗颗断弦的珍珠,在月光下莹莹发光,跌入水中后轻轻溅起,散开一阵涟漪,碎了粼粼。 忽然,她整个人潜入了水中,水面上平静了下来,涟漪散到了岸边轻轻拍打着青草,施正霖只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下有黑影,久久不见她起来,心跟着一提。 就在施正霖紧张时,“哗啦”一声,她整个人从水里钻了出来,水花绕 在她的周身,像是月光洒下的碎珍珠,透着亮闪。 任由着水的浮力将她往上带,露出了光洁白皙的后背,习武之人的后背线条尤其的好看,手可盈握的腰上松松的系着一根带子,将她身前的肚兜缚住,往下,淡青色的裤子紧贴着紧俏浑圆的臀部,湿漉漉下隐隐透着些肤色,令人血脉喷张。 施正霖想起了古书上记载的一段文字,东方有鱼,人首鱼身,名为鲛,貌美,擅歌声诱人。 她从水面上掬起一捧水,仰起头,那一捧水倾倒在了她脸上,余下的水顺着她纤长的手腕往下淌,一滴滴落在湖面上,轻轻荡漾开来。 朝着岸边拍打过来的涟漪都欢快了几分,犹如人的心境,她在笑,双手肆意在水面上晃动,戏耍着。 人还依旧有些晕眩,身子微微发烫,施正霖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从心底里烫了出来,在身躯蔓延。 从她手腕间落下的水不是掉在了湖里,而是跌到了他的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施正霖握着树枝的手不自觉抓紧了几分,他忽然转过身,走下石块…… 苏锦绣洗的尽兴,耳畔忽然传来踩水声,回头看去,岸边空荡荡的,和她来时一样。 抬起头看天色,这时东方渐露了鱼肚白,苏锦绣洗的都忘了时辰。 兴许是因为不想回去,刻意选择不去在意到底过去了多久,她甚至还想就这么泡在水里,有人把他救走了才好。 顿了半响,苏锦绣轻轻甩了下湿漉漉的头发,转过身,慢慢朝着岸边走去。 取下挂在树上的衣服,将头发甩了甩后用丝带扎在身后,苏锦绣用岸边的荷叶做碗,装了些往回走,很快就见到了火光。 看到施正霖坐在那儿时苏锦绣微怔了怔,这么快就醒了。 两个人的视线却没有对上过,但凡撞到时总有个人先匆匆略过,苏锦绣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总觉得气氛很奇怪。 这一抬头,他的整张脸都是通红的,连带着耳根子后头都红扑扑,着实异常。 苏锦绣有些担心,朝他那儿倾过去,伸手要捂他的额头试试温度,才刚搭上施正霖就往后退了些,苏锦绣的手顿在那半空中,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再往前一挪,他没得可退的,苏锦绣顺利的将手捂在了他的脸上,呵,什么情况,更烫了! “你没事吧。”苏锦绣刚刚还 想着,醒来总是好事,那些士兵有些连着昏迷好两日的都有,可现在一摸,比刚才她离开的时候还烫,难道那些药没有用处?不应该啊,那是军医研究了很久后才定下的方子,和他一样伤势的士兵,好得快的,敷药半日后就能恢复精神,像他这样烧的更厉害的她还真没见过。 “你还晕不晕,有没有觉得四肢乏力,你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有没有好点,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去采点药过来给你换上,对了,现在你醒了,等会儿自己喝些药汁下去。” 苏锦绣说了一连串的话,施正霖却有些坐不住,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不断冲击过来,他总想起她在水里的那一幕。 “苏姑娘。” 终于一声低沉,苏锦绣抬起头看他,施正霖轻咳了声,视线微侧了些,转移过话题:“你说密道里那只哧兽,是驱兽族驯养的?” “没错,它脖子的锁链上挂着的那些骨骼,来自别的野兽,也可能来自于人,如果它有杀过人,驯养他的人会人身上取下骨骼挂上去,这是驱兽族独有的驯兽方式,用此来代表这头野兽所获得的胜利。”苏锦绣说罢皱起了眉,“看来与定北王合作的不止是晏黎,他的野心可真不小。”驱兽族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定北王,可见两方的交易程度。 “那图腾,就是用来驱动哧兽的。” “还有那个驱兽族的女子。”苏锦绣补了一句,又多看了施正霖一眼,见他垂眸思索,悬着的心放下了些,他能这么冷静的开始想这些事,身体应该是在好转才是。 就是刚才他的脸,怎么会烫成那样,真是奇怪,难道是火堆太近了,也不应该啊。 苏锦绣心里嘟囔着,神情却与他一样陷入了沉思,她有个一直以来都没能解答的疑问,驱兽族到底靠什么来驱动那些野兽来为他们所用,在战场上这些野兽和疯了没什么区别,见人就杀,但就是不会对那些驱兽族人下手,也不会对塔坨人下手。 苏锦绣不认为这些野兽能够区分谁敌谁友,要不然今天在池塘下的石室内,它怎么会对那些应该是它盟友的人大开杀戒,不见分毫手软,那些人进进出出密道,和它肯定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但它看他们的眼神和看她和施正霖的一样。 如果能够将这个破解,就可以少很多士兵伤亡。 脑海中闪过什么来不及抓住,苏锦绣听到了沙沙声,低下头去,施正霖拿着一根细枝,在地上画出了个图腾的雏形。 “这里,哧兽的位置。”苏锦绣点了点他坐着的方向,施正霖在那里写了个兽字,苏锦绣又指了下图腾和兽字的旁边,“这里是柱子。” 说罢,她蓦地抬起头,在他的眼中同时看到了答案:驱兽族人。 她快速擦去柱子二字,写上人字,又很快补充:“是驱兽族的女子,石室内那两个女的,我听到他们在外面说要把人押进来,就是那个小姑娘,这个,这个,还有原本绑在柱子上的驱兽族女子,三样缺一不可,当时那哧兽已经开始狂躁,那个小姑娘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施正霖简单给了两个字:“祭祀。” 苏锦绣怔了怔,是了,她怎么没想到。 “关北门外有不少的族还保留着古老的祭祀方式,除了活牲祭祀外,还有人祭。”施正霖指了指人的位置,“定北王在榕庄内举行宴会是为了掩人耳目,来时我们只知道他有异动,但不知是这个,今天是月圆之夜,古书记载,许多祭祀都会选在月圆之夜,我想是为了更完全的激发哧兽的凶性。” 图腾,哧兽,驱兽族人的血,还要再有个驱兽族人来祭祀,那祭祀时说些什么呢?如何祭祀?是杀还是放血?如何顺利将整个祭祀过程完成,苏锦绣并不认为定北王可以做到这些:“据我所知,驱兽族人口稀少,他们对本族的人十分的保护,不可能任由外人带走他们两个族人,就是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塔坨族都不能。” 镇守关北门时,她数次和塔坨人对战,战场上的驱兽族人都是一人带一兽,并未见到更多余的出现,而她数次隐到关外混入塔坨族中去时,没有在他们族中见到过一个驱兽族人,那些驱兽族人都是留在自己族中,极少出来。 除了利益往来,他们似乎并没有别人所想的,更深层次的交流。 “也许定北王许了重金。” 苏锦绣摇摇头:“不可能,要是许重金就可以带走驱兽族人,那他们能驱兽这件事就不会再是什么秘密。”谁会希望总是被人捏着把柄,塔坨人要是能够知道如何驱兽,怎么还会需要驱兽族人上场。 稍微安静了片刻,苏锦绣终于抓到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线索:“你有没有发现,那只哧兽并没有对那两个驱兽族人下手。” 最起码她还在石室内的时候没见过她们受伤,如果说那个女子是因为看起来太羸弱,哧兽不感兴趣。那个小姑娘却精神的很,没道理它熟视无睹。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不是还 活着。”如果活着,苏锦绣真的很想再见见她们。 施正霖眼中的神情晦涩不明,宋老将军在关北门镇守那么多年,第一次遇上驱兽族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到现在为止他们所了解的其实还很少。 但她似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没去过关北门就能够一眼认出石室内关着的是驱兽族的驯兽,还认出了那两个驱兽族人,甚至,她还知道驱兽族内的一些事。 就好像在关北门与塔坨人和驱兽族人作战的是她一样。 施正霖不由想到那个梦,在梦里变成皇上的太子殿下称呼苏姑娘为苏统领,在梦里她还是武官。 但是这太不可思议,因为大魏朝并没有女子做武官的先例,倒是有宫中女官,但那都是负责内宫事务,与朝堂并没有什么关系。有宋老将军在,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去关北门。 他还梦到皇上提到林牧。 在逃的犯人,杀人凶手,是他杀了苏姑娘。 施正霖浑身一震,想起了在定北王府时她反复与自己确认的话,问他是不是有个侍卫叫林牧。 梦里宋司杰揪着‘他’的衣服说是‘他’害的,林牧杀了她,宋司杰却说是‘他’害的,施正霖何其聪明,一下就想通了其中。 ‘他’对她的死那么悲痛难以接受,不会是他指使杀的人,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导致林牧杀了她,还有那个‘他’望着的人,模糊看不清样子的,究竟是谁。 而她反复确认他身边是否有这么个人,难道是预见了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所杀? 这实在是太荒诞了,梦怎么可能会和现实交叉在一起,更不可能变成现实,再者到目前为止,他都不知道这个林牧到底是何人何身份。 可她对自己的疏远,和第一面时就好像认识已久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施正霖有些紊乱,明明不该信的,却渐渐觉得,那个梦,真的是在预示着什么。 第50章 050 第二天下午,申时左右,季璟琛和南药带人找到了他们。 见到苏锦绣也在,季璟琛他们倍感意外,但都没有多问,护送人出了湖畔,分出一辆马车给苏锦绣,其余三个人挤在了同一辆上面,回上都城。 回到上都城时天色已暗,马车将人送到苏府门口,苏锦绣刚下马车就遇到了等在苏家外面的陈怀瑾,和车夫道谢目送马车离开,转身对陈怀瑾道:“你去老地方等我,我回去换身衣服先。” 苏锦绣身上穿着的还是榕庄的侍女服,在蓝湖边上过夜,又是湿哒哒的换上衣服,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陈怀瑾点点头,转身进了巷子。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坐在了东市河畔的一间小茶坊内,窗外的河道内有不少画坊游船,时不时还有乐声传来。 陈怀瑾连着喝了三杯茶水,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给愁白了:“你出去之后,半个时辰还没,榕庄里就闹起来了,先说是有刺客闯入,定北王所在的院子里有打斗声,再来水榭附近有个地方也有了动静,想出去看时,发现庄子里多了很多的护卫,守在每个客人的院子门口,说是有刺客,要把客人先送走。” 那时陈怀瑾再想趁机溜走去找苏锦绣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护着温三公子跟着那些护卫朝门口走去,忽然,经过水榭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吼叫声。 “都以为是听错了,就是遇见老虎也没有这样吼叫的,那些个客人,出来之前还沉醉在温柔乡里,现在忽然急匆匆要被送出府去,自然是不乐意,听到水榭那边这么大动静,都想去看看,结果你猜怎么着。”陈怀瑾摆出一脸的神秘,饿了一天的苏锦绣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抿嘴回答他。 “那些护卫说那边有刺客,拦着没让你们过去。” “对!他们说两个刺客在水榭抓了陈王世子当人质,大家过去势必不安全。”当下的情形,陈怀瑾也担心这些人闹起来会伤着温三公子,“我原本是想,送温三公子出去后就找机会进庄子找你,但听那些护卫说抓陈王世子的刺客是一男一女,我想其中一个应该是你。” 那时由不得他们去做第二个判断,都是惜命之人,原本还气着说定北王这待客之道过分了,大半夜把人赶出去,自己也不亲自过来交代,可一听水榭那儿陈王世子被刺客所抓,生死未卜,这些人便怂了,你拥我,我拥你,朝着大门口赶去。 出了榕庄后陈怀 瑾把温三公子送上马车,那些护卫还亲眼盯着他上马车,在门口目送这些人驱车离开。 “我只能在中途下马车,再赶回榕庄,这些人也是怪了,说要抓刺客,应该是在庄子里抓人,却都守在了各个入口,好像是为了提防有人进去。””害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偷偷潜进榕庄。 等他再进庄子时,庄子里比离开时安静了许多,刺客也没了踪影,倒是有许多人守在水榭附近:“奇的是,水榭附近的一些亭台柱子都被撞破了,其中一段过道还断裂开了,水里飘满了奇怪的黑色浮渍,味儿也怪的很,臭的很,还有血腥气。” 陈怀瑾当时是想潜到水榭下去看看,但水榭四周的人太多了,根本无法近身,要再多呆些时候,等天亮了他就更难脱身,庄子里又没发现苏锦绣的身影,被抓的刺客中也没有她,权衡利弊之下,陈怀瑾离开了榕庄,决定回上都城等消息。 苏锦绣塞下第四块糕点,喝了杯茶水,终于有了点饱腹感,轻轻擦了擦嘴角沾着的粉末,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你们这些人谁都没有看到过水榭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怀瑾点点头。 “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苏锦绣并不惊讶定北王的做法,他在刺客围攻下脱不开身,那边的哧兽不受控制冲出来,杀人事小,被这么多客人看到才事大,要想将事情控制住,首先就要把这些请来的客人送走,这才要严密监控,还派人守住入口,不许人再进庄子。 一天一夜,她和施正霖都没有被定北王的人找到,可见榕庄内的事足矣让他焦头烂额,她敢笃定,这时候再去榕庄,肯定找不到那只哧兽了,别说是哧兽,池塘下那暗道估摸着也已经销毁。 而到时候施正霖那帮人要论罪,定北王肯定会先发制人,明着来,他们讨不了好。 说完了自己的,陈怀瑾轻轻敲了下桌子:“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 “我在水榭附近的一个池塘那里,发现了个密道。”苏锦绣言简意赅说了下在石室内的事,半响,陈怀瑾微张着嘴,难掩惊讶,回神之后问了一句。 “你说你是和施家大少爷一起逃出去的,他一个书生,那你岂不是又救了他一回。” 苏锦绣一默,握着杯子心情有些复杂:“确切的说,是他救的我。” “怎么可能!”陈怀瑾不信,倒不是他看不起人,在他眼里,崧泽书院内那些个书生实在是脆的很,逃命的时候都跑 不快,更别提救人了。 “哧兽扑过来的时候,他替我挡了一下。”如果当时受伤的是她,他们两个人中他会不会被获救苏锦绣不知道,但自己肯定是离不开榕庄的。 “那他倒是有点血性。”陈怀瑾咧嘴一笑,爽气的很,“你都救了他两回,他替你挡一下也应该,不错,是个男人!” 苏锦绣撇了他一眼,陈怀瑾这才收起笑意正色:“虽然你们没有遇到定北王,但那些护卫见过你,这阵子你留在家中不要出门,以免被人注意到。” “嗯,过几日我入宫一趟。”她从皇上那儿求来的赏赐还没用,这回入宫去天禄阁,要找什么她心中有数了。 …… 这厢,与苏锦绣兵分两路的马车已经到了施府,季璟琛还要回宫禀报,南药送施正霖进去。 扶着施正霖躺下,屋内侍奉的丫鬟急忙去主院禀报,南药将水递到他面前:“璟琛很快会带人过来,你先吃点东西。” 施正霖的烧已经退了,人也不再那么昏沉,和身子还是没什么力气,毒没有解全,后背的伤依旧很疼。 接过杯子后抿了几口,施正霖靠在那儿停顿了会儿,缓缓道:“后来有没有派人过去。” “派了,但难再进榕庄。” 施正霖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不能宣扬。” 南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昨夜太子派去的那些人,虽缠住了定北王,却也没讨着好,就算是他们知道了池塘下有密室,定北王豢养猛兽。如果定北王已经销毁这一切,拿到皇上面前去依旧站不住脚,甚至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不过这一趟也算是收货颇丰,你没有被他们认出来,也不怕他怀疑。”只要太子这边不动,定北王即便是心中有猜测,也不能证明那些刺客就是太子所派,“要按你所说,那石室必定耗费了他很多心血,如今为了不留下把柄,他要将这些都毁了,也是功亏一篑。” “殿下不是一直怀疑上都城中早已混入了那些外族人,派人盯着定北王府,等这件事过去,他肯定会与这些人联系。”施正霖犹记得苏锦绣的分析,这一连串的事如果第一个要解决的是镇守关北门的宋众庭,定北王肯定还会有所动作。 “这些事交给我们去办就行了,你这阵子在家好好养伤。”南药语气一顿,提到了苏锦绣,“刚刚在马车上我就想问,那个苏姑娘为何会在那里,是她救的你 ?” 施正霖并没有犹豫:“我被哧兽所伤,她带我离开榕庄。” 南药深看了他一眼,为何略过前面一个问题,这样的回答并不像他会说的,于是他不经意提了句:“之前去邺池那回遇袭,救你的人一直没有线索,我听说,那苏姑娘也伤了手,只不过她伤的是左手。” 施正霖不为所动,南药继而道:“我去了一趟那村子,找到了那户你借住的人家。” 屋子内安静了片刻,外面的丫鬟端了粥进来,等她退出去后,南药将碗朝他方向慢慢推着,语气似问却是肯定:“子凛,是苏家大小姐救的你,对不对。”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有些习惯南药还是了解的,别人不清楚不要紧,对于子凛而言,那天能在周家说那番话,他势必是清楚谁救的他才会如此,而他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对太子和他们都说不知道,当时南药还想不到缘由。 但他现在知道了,子凛这是在护着人家。 从郊外回来的路上,尽管施正霖只提了一句,南药还是感觉到了他对那位苏姓姑娘的在意,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长久的沉默后,施正霖给了这样的回答:“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南药笑了,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也不言语,只是脸上的神情说明了一切,这人呐,总是不经意的上了心,等缓过神来,怕是早就惦念许久了。 施正霖倒是没有注意到南药这意味深长的笑,他这一整天都在为那个梦纠结,当真是越想越乱。 “我去看看他来了没有。”南药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施正霖忽然喊住了他。 南药站在门口看着他,施正霖眉头微蹙,半响才问:“你说人有没有可能未卜先知,能够预见即将发生的事。” 还想着他会问什么,听到这样的问题,南药着实愣了一把,继而失笑:“子凛,你什么时候信这些怪力神说的东西,人要是能够未卜先知,预见以后,那不是就能随行所欲的改变即将发生的事,岂不荒诞。” 他也觉得荒诞,可就算是荒诞,确确实实摆在他眼前,只有信了这个,才能把那些事解释通。 南药见他想的认真,这才收起了笑意:“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从榕庄离开后,我中了毒,昏昏沉沉间做了个梦。”施正霖难以描述那种感觉,太子变成了皇上,梦里所有的人好像都老了十来岁,还有躺在 棺木内,被‘他’称为臣妻的苏锦绣。 可南药听完之后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是说,灵堂内棺木中躺着的人,是苏家小姐?” 施正霖嗯了声,南药没再往下说,只看着他,眼底赫然摆着那意思:你刚刚可是说,她是你的妻子。 可对于施正霖而言,重点并不是这个。 南药忽然朝他走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叹了声:“子凛,这怪力神说的事民间都是用来哄孩子的,古来那些能够未卜先知的人,也只能是根据天时地利推算出事情,真要有如你所说的,天下岂不得乱。不过我倒是听过另外一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施正霖脸色微变,却没有开口辩驳他。 南药叹着重复了一句日有所思,很快给了‘烦恼不已’的好友一个台阶:“你不是说中了毒,也许是出现了幻想。”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季璟琛的声音:“幻想?什么幻想?” 回宫禀报后又匆匆带着御医赶过来的季璟琛,进门看到施正霖的脸色不大对,南药又一副笑而不语的神情:“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在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了,谁做梦了?” 南药将位置让给御医,笑着问季璟琛:“你整日见这么多的女子,不做美梦?” “我做美梦那是常有的事,要是子凛也做美梦,那可就不一般了。” 南药故意问:“怎么不一般?” 季璟琛看了眼施正霖背上的伤,轻啧了声:“那东西可真邪乎。”继而才回答南药的话,“子凛这榆木疙瘩,梦见什么也不会梦到女子,他还没开窍呢。” 认识这么多年,南药还是第一回能把施正霖怼的话都回不出一句来,迎着兴致对季璟琛道:“那要梦到自己已经成亲了呢。” “你梦见自己成亲了?”季璟琛扭头看南药,哈哈大笑,“想不到啊,快说说,你瞧上哪家的姑娘了,都梦到这份上。” “……” 背对着他们的施正霖,脸色和那伤口一样的黑。 等御医换好药后转过身看着他们,南药识趣的站到了一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季璟琛并不知道之前他们说了什么,还是挺关切施正霖的。 “感觉好些了没。” “无碍。”施正霖抬起头看他,“你对宫里熟悉,帮我查查,有没有一个叫林牧的侍卫。” —————————————————————— 榕庄宴会过后的第三日,上都城中风平浪静,没有人提定北王的榕庄内遭刺客偷袭,更没有人提施家大少爷受伤的事。 而那些受邀前去参加定北王宴会的客人,都像是说好了的,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唯有第四天时,陈王府中传出了些消息,说是陈王世子在榕庄内被刺客给推下了水,险些没了性命,可这样的消息没惊起一点水花,很快沉底了。 对于定北王的能耐,苏锦绣的确有些讶异,听闻他是在遇刺后的隔天一早就进宫向皇上哭诉去了,哭诉了整整半日,总结下来,就是他一个游手好闲的王还能遭人暗杀,又没碍着谁,生命太不受保障了,父皇您还是给我块封地让我去外头做王爷算了,免得在上都城里担惊受怕。 那时太子的人还没找到她和施正霖,定北王哭诉的这番话里还把太子给‘告’了一把,如今这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会继承皇位,以前定北王的亲哥哥是有过反的苗头才会被赐了封地赶出去的,那和他无关啊,太子找他麻烦做什么。 苏锦绣也不知道太子那边如何回应,只从四哥口中得知,定北王这一通哭诉完后,皇上还给了安慰,于是定北王美滋滋的回了王府,为了安抚自己和那些客人的心灵,隔天就举办了酒乐宴。 遇上这样的对手,是个人都会气炸。 再想想前世太子登基后对定北王等人毫不留情的处置,此时此刻的太子殿下,真的是很能忍啊。 苏锦绣此时就在宫中天禄阁内,踩着梯子在高高的书架上找有关于各个外族的书,底下的小太监时不时抬头注意她,生怕她摔了。 “公公,麻烦您推那边点儿。” 苏锦绣指了指里面些的架子,还往上又走了一阶,小太监急了:“苏姑娘,您先别动,我推您过去了您再拿。”要是真摔下来,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看那小太监脸都给吓白了,苏锦绣缩回手扶住梯子两侧,小太监这才慢慢推着梯子挪到她说的位置,苏锦绣很快踮起脚,从上面抽出厚厚的宗卷,灰尘跟着扑簌往下掉,苏锦绣咳了声将宗卷抱在怀里,慢慢爬下梯子。 “苏姑娘,这上头的都已经放了许多年了。”小太监拿了掸子过来扫去宗卷上的灰尘,提醒她道,“苏姑娘,这些不能带出去。” “我知道。” 苏锦绣找了处空的地方坐下来 ,低头看起这些书。 待她再抬头时,竟已经是下午。 将余下的看完后,苏锦绣嘱咐小太监不要把这些放回去,她下次再来。 走出天禄阁,屋檐外的天色很是晴朗。 苏锦绣朝出宫的方向走去,途径一个小花园,忽然,草丛那儿传来了窸窸窣窣声。 抬眼看去,在绿葱葱的树丛中,苏锦绣瞧见了个白色毛茸茸的圆球,一撅一撅还在动,特别的可爱。 苏锦绣看了下四周,没人,于是她轻手轻脚朝那边走去,微福下身,正想着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它,忽然那圆球不见了。 树丛中有个人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子黑压压的在苏锦绣眼前撒了阴影。 苏锦绣抬起头,看到他怀里抱着那只不断扑腾的兔子时不由失笑,视线再往上,笑意一瞬凝滞。 眼前这个人就算是化成灰苏锦绣都认得。 林牧。 第51章 051 林牧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一瞬对自己产生敌意的姑娘,下一刻,她就朝自己偷袭而来。 抵过她的进攻后,林牧一只手抓着兔子,另一只手抵挡她的招式。 在树丛之中,地方狭窄,难以伸开拳脚,林牧跃出树丛,避过苏锦绣朝他踢去的腿,将兔子牢牢护在手里,未来得及惊叹她招式的灵活,膝关处遭了一记偷袭。 苏锦绣其实打不过他,以前打不过,现在更打不过,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这个曾与她并肩作过战,十分信任的人,在她毫无防备之下,给了她一刀。 那把刀子从后背捅穿她心脏的痛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然也记得从施家出发前施正霖对林牧说的话,让她去关北门保护她。 也记得他如何信誓旦旦的发誓,更记得他刺下那一刀后说的话。 感受到她眼中的杀意,林牧有些错愕,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对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恨意,她招招都是往致命了打,有什么仇怨? 再度被他避过后,苏锦绣发现了他没有尽全力,他似乎很在意怀里的兔子,一只手牢牢护着,怕伤到它。 苏锦绣便直接朝他怀里的兔子攻去,果不其然,他往后一躲,侧过身用肩膀抵了她一下,宁愿是自己被打到也不愿意伤及兔子。 苏锦绣下手更狠了,因为兔子的不安分,林牧却有些缩手缩脚,又不能死死抓着会弄伤兔子。看出了苏锦绣的意图,躲过招式后林牧不再恋战,转过身钻进了树丛,很快消失在了苏锦绣的眼前。 苏锦绣看着一地打落下来的叶子,拳头紧握,他究竟什么来历。 再往花园里走,苏锦绣没再见到林牧的身影,可苏锦绣的心情难以平复,她没能够大度到那份上,见到前世杀了自己的人还能无动于衷。 心里全系着这件事,不知不觉,苏锦绣走出这个花园后到了个池畔,宫中最多这样的园子池塘,也就没在意。 往前再走几步时,苏锦绣听到了前方有说话声,抬起头,不远处临着池子的亭子内,娉婷郡主坐在那儿,身旁守了两个宫女。 再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季舒窈已经看到了她,笑着与她打招呼:“苏姑娘。” “拜见郡主。”苏锦绣走到亭子外,微微行了礼。 “不想能在这儿遇见苏姑娘,快进来坐。”季舒窈邀请苏锦绣到亭子里来聊天,笑意里透着几分亲近,“我 也有好几日没有出来走动了,今天遇到苏姑娘,想来也是有缘。” “多谢郡主美意,不过时辰不早,我得先回去了。”苏锦绣笑着婉拒,转过身要走,“郡主慢留。” “苏姑娘,等等。”季舒窈蓦地起身,她的膝盖上忽然掉下来了个雪白的球儿,刚刚才她怀里是没看清,等这球儿在地上跳开时苏锦绣才认出,这是一只兔子。 兔子十分的好动,在地上跳了两下后顺着台阶直接跳下亭子,到了苏锦绣的脚边,亭子上两个宫女匆匆跑下来,苏锦绣弯下腰,将兔子抱了起来逗弄了一下,翻过来一看,眼眸微缩。 兔子的肚子中赫然有一撮显灰的毛,巧的是,刚才她和林牧过招时,他拎着那只兔子的时候,肚子中也有一撮灰毛。 “多谢苏姑娘。” 宫女很快从苏锦绣手里接过了兔子,轻轻摸了摸后清理了它四肢上的灰尘,抱着站到了走下亭子的季舒窈身旁。 苏锦绣不动声色打量了亭子四周,并没有看到林牧。 “苏姑娘,你是不是也喜欢。”季舒窈抱过兔子,轻轻扶着它身上细软的毛,笑的柔柔的,说话也轻声细语,“这兔子是之前与璟琛哥哥和子凛去严华寺时他们抓给我的,兴许是野生的,顽皮了些,今日带它出来都已经偷跑好几回了,可是难抓。” 她没看到一群宫女抓兔子,倒是看到个神出鬼没的,若真是宫中的侍卫,这时应该会在附近。 “是挺喜欢。”苏锦绣收回视线,看向那兔子,笑的特别坦然,“不论是烤着还是炖着,野生的尝起来这滋味总胜过家养的。” 季舒窈一怔,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兔子,十分认真的看苏锦绣:“苏姑娘,这不是用来吃的。” “它都一直想溜,不吃它做什么。”苏锦绣伸手摸了下兔子,对上娉婷郡主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给了她一个特别无邪的笑容。 季舒窈往后退了步,看样子是真的怕苏锦绣吃了她怀里的兔子,笑着转移话题:“苏姑娘,你今日入宫,是为何事。” 原本她是来天禄阁的,却不想还能另有收获,半刻钟前林牧手里出现过的兔子现在到了娉婷郡主怀里,那林牧该不会是娉婷郡主的人。 苏锦绣很自然就想到了那处,林牧若是郡主的人,当年皇上赐婚后,是否是郡主借了皇上的名义让林牧去施正霖身边保护。 但这又有些说不通,在苏锦绣的理解里,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这保护是应该的啊,又不会因为皇上赐婚产生变化,若说上一世皇上赐婚了她都要让林牧去护着施正霖,这一世她苏锦绣和施正霖没有瓜葛,为了让心爱的人更加安全,不更应该让林牧去? 还是她哪里想错了。 “天禄阁中藏书颇多,几年都未必看得完,苏姑娘的兴趣真是广泛,说来也巧,年初出宫的时候在严华寺中看到个与姑娘相似之人,怕认错就没打招呼,不知是不是你。” 忖思间耳畔又传来娉婷郡主的声音,她笑盈盈的看着她,善意的很。 莫不是二月末那回?在后山上撞见了她与施正霖幽会那次,苏锦绣想都没想道:“郡主怕是认错人了,我有半年多没有去严华寺。” 见她回答的这么快,季舒窈揉捏着兔子的尾巴,看起来不甚在意:“那兴许是看错了。” “郡主,我家中还有些事,先行告辞。”苏锦绣不愿和她多交流,微福了下身子,道别之后朝着这个园子的出口走去。 这回季舒窈没有叫她,只是站在那儿目送她走远,一下一下抚着怀里的兔子,过了许久,没回头轻轻问身后的人:“找到了没有?” 不知何时出现在季舒窈身后的人,恭敬回禀:“那绣样,城中有两家铺子有卖。” 兔子着实顽皮,又从季舒窈的怀里蹦了出去,不过还没到地上就被人给抓住了,送回到季舒窈怀里,她轻捏了捏兔子的耳朵,笑的宠溺:“你怎么这么顽皮呢,要是被天上的老鹰发现,可是会丢性命的。” 逗弄着,季舒窈依旧柔柔着声:“卖出去的东西总会入账的。” 不远处似有响动,没过多久,出现了季璟琛的身影,季舒窈高兴的叫了声璟琛哥哥,季璟琛见她身旁就只有两个宫女,担心她才刚好的身子:“怎么不多带几个人。” “这是宫中呢,再说了,哥哥把我想的也太弱了些,前几日我就是有些咳嗽。”季舒窈与他说着走进了亭子,命身旁的宫女去准备些点心,“璟琛哥哥今天过来,是找太子哥哥的?” “刚去过太子那儿,顺便过来看看你。” 季舒窈将面前的点心朝他那儿推了下:“那日你匆匆入宫,见过太子哥哥后又很快带了御医离开,子凛是不是受伤了?” 季璟琛一愣,这件事都瞒住的,他送御医离开时都严加警告过,娇娇怎么会知道。 就这发怔的一点功夫,季舒窈 肯定了想法,太子哥哥都闭口不谈,真的是子凛受伤了。 “他怎么又受了伤,上回的案子不都已经结了。”季舒窈满脸的担心,一定是很严重才会请御医去,“璟琛哥哥,你快告诉我!” “你别急。”怕她着急了气喘,季璟琛赶紧安抚她,“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养几日就好。” “上回你也说养几日,可险些耽搁了他考试,这回都带了御医,他到底怎么了。”季舒窈心中一急,眼眶就湿润了,顾不得那些女儿家的矜持,“璟琛哥哥,你带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娇娇,他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话真要冲出喉咙,硬生生让季璟琛给憋了回去,他实在是扛不住这双眼,朝亭子外看去,“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带你去施家也不合适。” 这样的话身边侍奉的嬷嬷也有说过,可未曾从季璟琛口中说出来,季舒窈微怔,就这么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我不过想探望一下他,又不是单独前往,哥哥为何要说不合适。” 季璟琛头大了,没错,他带她过去施家的确没有不合适的,可这不是徒增她的念想么,上回他吃了那么大一个教训,说什么也不敢再轻易答应娇娇什么了。 “你是郡主,这一去别人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万一说了你闲话怎么办。”季璟琛软着语气哄她,“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不能让这些影响了声誉。” 亭内霎时安静,季舒窈用力抱紧怀里的兔子,直到它为了生存用力扑腾时才松开,盈盈还垂挂着泪的眼底露出一抹笑意:“哥哥说的是,是我还当小时候了,不用避讳这么多。” 季璟琛松了一口气,宽慰的很:“你明白就好。” “还要劳烦璟琛哥哥你过去的时候替我传达一声问候。” 季璟琛点头:“好。” “也不知道他受的是什么伤,我也不好准备,就由哥哥替我挑一些送过去吧。” “施府里什么都不缺,我会办妥的。” 季舒窈抿嘴,噙着笑意,显得格外乖巧:“那就劳烦哥哥了。” “怎么会,只要是娇娇的事,哥哥都尽全力会帮你的。”季璟琛起身,准备要出宫。 季舒窈送他出了亭子,笑的分外暖:“嗯,我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这样的笑意真的是能够扫空一日来的疲惫,季璟琛心中叹息着,不知道将来谁有这福分将娇娇娶回家。 季璟琛离开后,季舒窈一直站在那儿没有动,怀里的兔子也跟恹了似的,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一旁的宫女有些担心她,再旁轻轻唤她:“郡主,风有些大,奴婢送您回缀锦阁。” “问琴。” “奴婢在。” 季舒窈望向屋檐外的天,在这片皇宫中,所有能看到的都属于宫中,唯独是这天空:“派人去王府收拾收拾。” …… 出宫后苏锦绣去了一趟十里铺,从巷子里出来时,天色有些暗。 这个时辰正是夜市开始时,许多摊子上都支起了灯笼架子,点上后这些摊子亮堂了许多,从街头看过去,犹如白昼。 夏日里人们都爱逛夜市,夜晚的西市比白天还要热闹,二三人结伴,姑娘家喜欢执一把圆扇,精巧些的还会买一盏小花灯拎着,眼看着七夕将至,不少店铺门口已经提前摆上了巧果,给经过的孩子们买来当零嘴。 走了一会儿清竹手里就拎了些苏锦绣挑的小玩样,都是送去宋家给表嫂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挑着挑着还走到了前面表演杂耍的地方,清竹看到他们所穿的奇装异服,不由感叹:“之前小姐去云山,在镇上也有这样的表演,如今都流行到上都城了。” 上都城生活的人没见过这些,对外族的东西总有些好奇,这样的表演引来了不少人围观,赏钱自然也多。 苏锦绣在关北门呆了些年,对这些见怪不怪,看清竹喜欢,便带着她朝那儿走去,快走近时,忽然观看杂耍的围观群里起了一阵轰乱。 一个十来岁年纪的小乞丐被人揪住了,他手里捏着一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半个馒头,死死护着,别人怎么扯他都不肯放手。 “幸亏让我给抓住了,这小子竟然想偷东西。”抓住他的中年男子见他还不断挣扎,不客气在他后脑勺拍了下,“放开手让我们看看,你还偷了谁的。” 周围的人纷纷开始检查自己有没有丢东西,人群里三两个年轻人挤出来到那小乞丐面前,不客气的推搡着他,扯着他挂在衣服上的小破袋子,嘴里啐骂:“臭小子,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袋,快交出来,否则送你去官府。” 那小乞丐凶悍的很,转头就朝着那人的手上狠狠咬了口,疼到他松手后,飞奔逃出人群,埋头就知道逃,直接撞在了苏锦绣的身上。 “小姐!” 苏锦绣很轻松的拿住了他,见他还要故技重 施咬自己,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下巴往上抬,看到他的脸后微微一怔。 “别让他跑了!” 那些人追了过来,见苏锦绣抓住了他,忙要上前将人抓回去:“偷了我的东西还敢咬人,看我不打死你!” 苏锦绣将小乞丐拉到了身后,抬手挡住那人的巴掌。 被这么个小姑娘挡了下来,着实没面子,再看她护着那乞丐,顿时觉得这几个人是一伙的:“你干什么你,是不是你指使他偷东西的,好啊你们,快把他们拿下,送到官府里去!” “说什么呢你们!”清竹一叉腰护在了苏锦绣面前,凶巴巴的看着这些人,“我家小姐怎么可能指使人偷你们东西,倒是你们,说他偷东西,谁看到了。” “不是他偷的是谁偷的,我这钱袋子刚刚还在的,就站在那儿一会儿,是不是他偷的搜了就知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就是,搜了就知道!” “对,我的钱袋子也不见了。” 苏锦绣笑眯眯看着这几个造势的年轻人:“搜就不必了,他就穿了这么一件破衣服,要真偷了你们的钱袋,还能藏哪儿呢。” 松垮垮一件衣服,裤子和袖子上满是破洞,身上背着的那袋子也是扁平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没东西,除了他刚刚护着的那半个馒头外,实在是瞧不出他身上哪里还能藏东西。 再看他可怜巴巴缩着身子,要是真偷了钱,哪里还会死抓着个馒头不放。 三个年轻人见大家伙有退散的迹象,其中一个嚷道:“不可能,就是他偷的,要不然我的钱袋怎么会不见。” “见他是乞丐就觉得一定是他,那我看你也像小偷,不如大家搜一搜他,我看他这腰间囊鼓鼓的,倒不像是丢了钱袋的人。”苏锦绣刻意指了下他一只手遮着的腰腹,“大家不妨再好好检查下,有没有丢了什么。” 说完后人群里忽然挤出了个七八岁的孩子,趁着别人检查之际,偷偷拉了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了几句,几个人朝苏锦绣这儿看过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三个年轻人朝着后方拔腿就跑。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那几个才是小偷,急忙追过去,给他们通风报信的那个孩子朝苏锦绣偷偷看了眼后跟着钻入人群,苏锦绣朝不远处的摊子看去,那儿有两个人,佯装着买东西,见苏锦绣看过来急忙也闪到人群里了。 “小姐,他们看到你跑了。” “有一阵 子不去找他们,倒是发展了不少新人。”连她这个昔日的小霸王都不认得。 手底下一阵猛烈挣扎,苏锦绣很快抓住了要溜的小乞丐,拨开他脸上的乱发,确认了他耳朵下的纹身,笑眯眯看着他:“大难不死,又见面啦。” 第52章 052 见挣脱不开,小乞丐气呼呼瞪着苏锦绣,往仔细看,细长的睫毛,弄脏的脸上肌肤细嫩,乱蓬蓬头发遮盖下的耳朵上还穿了孔,就是个十足的小姑娘。 “你瞪我做什么,不该先谢谢我。”苏锦绣往她手腕处伸去,小丫头使劲的往后退,生怕她要抢她手里的馒头,那眼神凶急了,稍不留神就能再咬她一口。 苏锦绣将她拉到了一旁人少的地方,吩咐清竹去买几个肉包子来,小丫头却对那几只肉包子熟视无睹,要不是怕馒头掉了,能手脚并用的挣扎。 很难讨好啊。 苏锦绣只得把她双手都抓住:“那天在榕庄,你们怎么从池塘下逃出来的?” 小丫头瞪着她,不吭声。 难道听不懂?苏锦绣朝街上过往的一个行人指了指,又示意了一下身高,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呢?” 见她不明白,苏锦绣想了下,让清竹撩起袖子,指了指她的手腕,手掌比刀的姿势在她手腕上划了一道,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柱子,耐着性子问:“被绑在石室内的人,和你一起的那个。” 看完苏锦绣的演示后小丫头忽然不挣扎了,满是警惕的看着她,抿紧着嘴,苏锦绣知道她是看明白了,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道:“你,带,我,过,去。” 小丫头不声不响看着她,苏锦绣试图表露出最善意的眼神:“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小丫头眼中的敌意淡了下去,慢慢垂下头,苏锦绣见她不再挣扎,还想着给她一点时间,让她不要这么抗拒自己,见她低下头去思考,便将抓着她的力道松了几分。 突然,那小丫头拔腿就朝着巷子里跑去,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跑的飞快。 反应过来后苏锦绣哭笑不得,忙追了上去,到底是苏锦绣快一些,绕进巷子后很快在一个破屋棚前抓到了她,苏锦绣抓住她的双手桎梏在她身后,轻轻拍了下她的额头:“好样的,还会骗人。” 她扭头过来恶狠狠瞪着苏锦绣,扭着脖子都想咬她,苏锦绣也不生气,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取笑她:“你属狗的,张嘴就要咬人。” 小丫头愣了愣,大概是料到自己挣脱不了了,有些沮丧,又不肯就这么束手就擒,转头背对着苏锦绣,都不想看她。 这时清竹追上来了,扶着墙气喘吁吁:“小姐,她跑的可真够快的。” “ 你在这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女子。”苏锦绣让清竹在这片破屋棚里找人,一间一间,找到第五间时小丫头的身子一抖。 清竹从屋棚内出来,轻轻摇了摇头,苏锦绣让她继续找下去,到第六间第七间时这丫头的反应明显淡下来。 苏锦绣嘴角一勾,喊了声清竹:“去刚刚那间。” 小丫头听不懂苏锦绣说什么,但视线一直盯着看,见她又往回走到第五间,眼底藏不住闪过一抹焦急,这时苏锦绣推了她一下朝第五间的屋棚走去,她不肯走,苏锦绣将她拖到屋棚外面,清竹站在里面对她摇了摇头,还是没人。 苏锦绣腾出一只手在屋棚外的杂物堆里找了找,找到一根棍子,举在手中轻轻掂了下,一把将小丫头推到了门槛上,在她跌倒之际,抬起手握着棍子朝着她的脑袋用力砸下去。 小丫头咬牙闭上眼。 “啊!” “住手!” 棍子在距离她头顶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了下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墙沿的破篓子内冲了出来,苍白着脸色,焦急万分的看着门槛上的小丫头。 小丫头睁开眼,猛的推开面前的棍子,朝着那女子跑过去抱住她后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满是敌意看着苏锦绣。 苏锦绣松开棍子,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眯眯看着她们:“我们聊聊?” …… 一刻钟后,在十里铺内,苏锦绣坐在那儿,耐着性子看眼前的小丫头将第四个包子塞到嘴里,好心递了一杯水给她:“别噎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小丫头捧着包子不解,转头看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说了一句话,小丫头朝苏锦绣飞快瞥了眼后,身子微微朝后仰,把包子护的更牢了。 见她这般提防,苏锦绣哭笑不得。 “她饿了好几天了。”白衣女子用生涩的大魏话告诉苏锦绣,她们躲在西市这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 苏锦绣给她倒了一杯水:“我叫苏锦绣。” “塔娜。”女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腮帮子满满的小丫头,“宝音。” 刚说完名字,宝音不满的叫了声达达,苏锦绣大概猜到她是在介意自己的名字被别人知道,便故意叫了声塔娜,看她瞪自己,笑着指明她们的身份:“你们是驱兽族人。” 虽然听不懂大魏话,但宝音对驱兽族人 这四个字很深刻,她紧盯着苏锦绣,提防着她下一刻会做什么。 “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苏锦绣看向塔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她们眼下的处境摆清楚,“你们从榕庄里逃出来,定北王一定会派人找你们,你们不是大魏人,又没有通行令,城门也出不去,就只能呆在上都城里,你受着伤,她听不懂大魏话,你们两个躲在西市里,就算是没有被定北王的人找到,这样子也熬不过半月。” 躲藏在西市将会面临什么,不用苏锦绣描述,她们也已经体验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或者一两天都没有东西池,就算是像乞丐一样走在路上乞讨,还会被别的乞丐欺负,这边西市的乞丐都是有组织的,对于任何新闯入的都抱有敌意,还有可能像今天这样被当做小偷,如果真的扭送去了官府,她们的身份就会暴露。 塔娜身上是有值钱的东西的,但她不敢拿出来让宝音去换,怕被那王爷知道,又会被抓回去。 选择哪边才可能有活路,其实很清楚,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的身份,但有一点塔娜能够肯定,那天他们偷偷潜入到石室内,还和那些人打起来,她和那个定北王不是一伙的。 半响,塔娜紧握着手问:“你会帮我们离开这里。” 苏锦绣坦然看着她:“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达达。”宝音拉住塔娜的手,讲了一通苏锦绣听不同的话,说话间还时不时朝苏锦绣这儿看,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眼中的敌意她是感受到了,苏锦绣给了她一个笑容,耐心的等着。 塔娜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说了几句,宝音显得很不情愿,很久过去后才勉强点了点头,塔娜这才抬起头:“姑娘,你想知道什么。” 都是明白人,直来直往更省时间,苏锦绣指了指后院这儿的几间屋子:“你们可以住下,我找人给你看病,只要你们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乱晃,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苏锦绣顿了顿:“那么,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控制榕庄那头哧兽的。” 在石室时苏锦绣没看仔细,可出来之后她再回过头细想,哧兽最后挣脱链子时,这个塔娜似乎朝坛子靠近过,再着她们一个病一个弱,又是如何从榕庄逃出来,最后还能躲到上都城里。 “我无法控制哧兽。”塔娜摇摇头,“我们族里,只有男子可以控制它们。” “但你的血可以令它狂躁。” “是,你们逃走后它把石室里 的人都杀了,冲出了密道,我和宝音趁机逃出庄子,连夜走到城外,遇上赶集的人,第二天跟着别人一起进城。” “榕庄这么大,你们从哪里逃出去的?” “哧兽把墙撞破了,我们趁机逃出来的。” “塔娜。”苏锦绣搁下杯子,敛了笑意淡淡的看着她,“我说过,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塔娜一怔,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她眼神微闪,似乎是在想自己的话哪里出了纰漏。 “据我所知,驱兽族并非是用男女来区别能否控制哧兽。”苏锦绣蓦地起身,“如果你没有诚意,我们就没有谈的必要,这些包子就当我请你们的,吃完之后你们自行离开。” 苏锦绣起身朝门口走去,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苏锦绣转过头,看到了一双倔强无比的眼睛,宝音拉住了她。 苏锦绣有些意外,刚刚似乎是这个小丫头最敌视自己,怎么反而是她来拦。 宝音回过头去对塔娜说了好一场串话,语气里似有命令,说到激动之处还想把袖子都拉起来露出胳膊,塔娜急忙起身说了几句,苏锦绣听的一头雾水,最后,宝音拉着苏锦绣回桌旁桌下,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吃了起来。 “苏姑娘,对不起。”塔娜向苏锦绣道歉。 苏锦绣一怔,倒是她眼拙了,没看出她们之间的主仆关系。 “我不是诚心要骗你,而是驱兽是我们族里的秘密,不能告诉外人。” “定北王的密室里养了一只哧兽,还有驱动哧兽的图腾,你觉得你们还有什么秘密。”在抓到这个小丫头的时候苏锦绣就检查过她耳朵下的纹身,和这女子的不一样,但是与她之前在关北门看到的那些驱兽族人的纹身是一样的。 “他只知道怎么催动,却没法控制哧兽,苏姑娘,我可以告诉你那只哧兽从何而来。” 塔娜看起来好说话,却一直在和她周旋,要从她嘴里套出想知道的事很难,再看这个只知道吃包子的小丫头,苏锦绣心中有了主意:“这个容后再说,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定北王所抓。” …… 从十里铺离开时天已经黑了,苏锦绣交代了风掌柜几句话后,离开西市回苏府。 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件事,这两个驱兽族人的身份出乎她的预料,接下来的事也超出了她能够解决的范畴,虽然已经暗示给了外祖父塔坨人会来突袭的消息,但她还是不放心, 除非能将这件事彻底解决。 所以现在摆在她眼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她需要一个合作对象。 一个比她知道的多,信息来源更广的人。 第53章 053 书桌上的烛台有些暗了,清竹过来换了一盏,苏锦绣看着窗外,面前的书卷已经摊开很久,还没翻页。 于是清竹劝道:“小姐,已经很晚了,早些休息明日起来再看也不迟。” “还不想睡。”苏锦绣起身,从架子上拿起剑,走出屋子后站在院子中央,拔了剑鞘放在台阶上,干脆练起了剑。 过去有什么想不通时,苏锦绣总喜欢练剑,酣畅淋漓后痛快洗个澡,思路也会清晰。 只是今晚略有不同,她清楚知道办法,知道该去找谁,却无法鼓动自己去找他。 上辈子太子顺利登基为皇,定北王一系最后也被铲除了,深得太子信任的施正霖,知道的事远比她要多,找他一定能够让她省去不少麻烦。 可苏锦绣不想再添牵扯。 人就这一辈子,若一直苦哈哈恨着他,也过不顺畅,既然都各过各的了,苏锦绣自然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利落了收了剑,苏锦绣喘着气,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不过是多几个麻烦,她还就不信办不妥这些事。 沐浴过后苏锦绣精神奕奕的熬了一宿,终于想了个迂回之策,就是得亲自跑一趟关北门。 只是没等她做这些安排,施正霖派人找上门来了,说是有求于她。 …… 东市有处叫沂园,以幽静闻名,修以小桥水榭,园子里种满了奇珍异草,是舞文弄墨之人最爱去的地方。 苏锦绣上辈子,前十二年对这儿闻所未闻,后六年因为施正霖的缘故,把这儿给摸透了,三无不时就会过来。 沂园主人偏好安静,只有堂前有伙计,后头的园子内除了客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走动,而这些客人也都不会闹出什么动静,初始苏锦绣到这儿来时还十分的不习惯,她一个好动之人,实在是不习惯一坐就是两个时辰,期间还得自己动手煮茶。 后来去关北门那些年,她渐渐养成了那样的习惯,时常会煮一壶茶,一坐便是一下午,看公文也好,研究阵法也罢,竟是喜欢上了那一份安静。 和过去一样,施正霖挑的还是名为颂的厢房,苏锦绣到的时候,里面只有他和一个侍奉的随从,见她来了,就让她身边的丫鬟留下,把那随从遣了出去。 施正霖朝着对面的坐垫示意了下,将带来的纸卷放到中间的桌子上,倒也直接,把寒暄和客套都省了:“苏姑娘,你看 看这图腾,是否如此?” 他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衣袍,脸色有些差,苏锦绣知道他身上的毒还没解干净,明明该在家里养伤的,却派了人到苏家,说要请教她有关于那天在石室里画的图腾,将她去府衙申请授令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苏锦绣低头看他递过来的纸卷,这是他在石室中画下的图腾,已经从锦布临摹到了纸上,她一直等着他派人送过去,几天都没消息。 用这个来讨教她,她还真没法拒绝。 “只有我们二人见过这个,当日画的太过于匆忙。”施正霖将最初的锦布也带来了,用石墨描图有个坏处,容易晕染,画在锦布上更容易染开,当时他们逃出榕庄,一路朝山里,藏在怀里的锦布多少浸了些汗,等他回到上都城拿出来临摹时有几块已经染糊了。 但这又不是能随行所欲改的东西,所以他才派人请她过来,看看她是否还有印象。 苏锦绣没作声,仔细对比了临摹下来的和锦布上的图腾,被染糊的那几处看似能够对比,却依旧有细微的差别。 西北方不少外族崇尚图腾,住在关北门内的有些外族人,身上都描有纹身,苏锦绣见过不少,但对驱兽族的这个图腾她的确是第一回看到。 差之分毫,失之千里,这道理她懂,若是没把握,不能随意的描。 苏锦绣倒是很快想到了个不错的人选能够给她解惑,塔娜在石室内被关了这么久,肯定比她要熟悉,于是苏锦绣直接将这份纸卷给收了起来,准备起身回去:“我带回去看看。” 像是料到了她会就此离开,施正霖将锦布翻了个面,露出粘在锦布背面的羊皮纸:“苏姑娘再看看这个。” 苏锦绣垂眸,眼神微闪,一眼认出了这是关北门外的地图。 “这次的事惊动不小,太子殿下觉得宋老将军他们上回赢的侥幸,塔坨人肯定还会有动作。” 苏锦绣要抬起的脚,硬生生收了回去。 “二月宋老将军回来,曾密见太子殿下,殿下以为,定北王与这些事脱离不了干系,如今又在他的庄子里发现那些线索,关外异动频频,想来与此有关。” 苏锦绣坐了回去。 施正霖这才抬起头看她,询问道:“你也在查这些,关于这两族,苏姑娘有何高见?” 抬举她? 苏锦绣反问:“太子殿下为何觉得外祖父他们上回赢的侥幸。” “据宋老将军回报,当时两千塔坨兵,其中有近一百头哧兽,而关北门当时守着的仅有五千余人,说是险胜,不如说他们是在试探。” 苏锦绣凝神,若是当年外祖父及时收到太子派人送去的消息,他也能够有这样的判断,但当年外祖父手上的消息是王致掉了包的,换言之,外祖父得到了别人为他刻意营造的假消息,导致他们轻敌,误判了战况,才会在后来那一战中损失惨重。 两千兵力对于塔坨人来说委实不少,他们用这两千兵力和一百头哧兽做试探,再加上王致给他的消息,让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以为这些不足为惧。之后塔坨人用翻倍的兵力,打赢了当时关北门两万的兵力。 这样的计谋,没有人在大魏这儿周旋,他们根本做不了,在这之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定北王。 “所以十五那天你们去了榕庄。” “定北王常以宴会为由,笼络朝中官员,之前派人过去已经发现有密道存在,而根据探子回报,每每十五,池塘下总有怪声,那日殿下派人前往,就是为了查证此事。”原本想的是定北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不想在石室内看到了那些。 苏锦绣这阵子时常听闻那定北王府有宴会,夜夜笙歌:“看来定北王坐不住了,。” 施正霖观她毫无惊讶的样子,落定了来时的想法:“苏姑娘,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前去关北门。” 苏锦绣很快反应过来,太子派人去了关北门,那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要帮外祖父应对塔坨人可能会来的突袭,若是那边一败,势必影响上都城的形势。 宋家在关北门是块极难啃动的石头,宋家不倒,不说远的,这十来年塔坨族是没有机会侵占过来的,他们要是打不进关北门,侵占不了西平府,和定北王的合作就没意义。 那定北王原来的计划就得瘫痪一半。 越骆国那处暂且不论,至少宋家这回能够化险为夷,但要论长久,还是要从定北王这里下手。 太子殿下这是忍不了了,要把定北王提前处理掉,而她是为了宋家。 想到此,苏锦绣倏地抬起头,他这是找她合作来了? 可为什么是她,他完全有能力自己做到这些。 不过很快,施正霖给了理由:“苏姑娘,你对这两族的了解远胜过我。” “太子把这件事交给了你?” 苏锦绣见他没有 否认,皱着眉想不通了,过去这件事应该是交给季璟琛的,并非由他来主办,就像那日在榕庄,好歹是有些功夫才行,否则以定北王府那样的守卫,迟早会出事。 施正霖轻点了点羊皮纸的一角:“我在一些古籍上查到,驱兽族历来与别族交流不多,是属于独来独往的,他们的语言也与别人不同,若不是这回忽然出现,朝廷也不会重视。” 他就真的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苏锦绣微叹了声,伸手指了下羊皮纸的另外一处:“不对,是这里。” 两个人都低着头,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施正霖看着与自己反方向那一指,嘴角微不可见多了抹笑意,轻轻哦了声:“那不是岷山?” “对,他们就是从岷山而来,后来才移居到你说的那处。”苏锦绣又指了指另一处,“这是塔坨族所居住的地方,他们之间其实还隔了两个小族,但这些年来都已经被好战的塔坨族人吞并。” 说罢,苏锦绣顺着关北门往下,快到建昌府时顿了顿:“这边因为隔着一条河,一直以来是南北的分界线,他们有过约定,北边再怎么战乱都不会过河,不过依照塔坨族的野心,只要这边吞并完,很快就会往南。” 外祖父过世之后,大哥和三哥代替去关北门,那几年守的十分辛苦,直到太子登基,定北王一系被铲除,塔坨族的气焰才没那么大,那个时候苏锦绣不明白,现在却能想透其中的关联。 后来她去的那五年,因为打的频繁,驱兽族的人越来越少,塔坨族开始调转了火力,一面派人时不时攻打关北门,一面朝漠北周边扩散出去,她死的那一年,塔坨族刚好打到南北河的交界处。 屋子内都是她的声音,施正霖听的认真,抬起头,她像个指挥若定的将领,用极为丰富的知识,娴熟的为他讲述了关北门外的诸多外族关系。 她更像是经历过许多场仗,言语间透露出来的自信和沉稳,就像是,她亲临城下,指挥了这些战役。 施正霖的眼前再度出现那个梦,太子殿下称她为苏统领。 而此时此刻的她,真的像一个挥斥方遒的女统领。 第54章 054 常年行军打仗的将士身上有一些特别的气质,像是宋老将军,只消坐在那儿,便能镇住所有的将士。 她身上也有一股独特的气质,明明是个女儿家,这一股沉宁和从容却都不违和,就像是她天生吃这这一碗饭,撇开她女子的身份,如此气魄和见解,怎不会是下一个宋老将军呢。 施正霖跟在太子身边好几年,也见过一些老将,苏锦绣和他们一样,还有着一股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气势,举手投足间,有着那样的习惯。 “人口稀少一直是他们的弊端所在,虽然他们个个都骁勇善战,就连族里的女子都能与我们大魏朝的男子搏上一搏,但长年累月这么打下来,内力也有些空虚,所以他们才急于扩张,吞并之后收纳战俘为自己所用。” 苏锦绣抬起头,施正霖正看着她,目光沉静,听的格外认真。 苏锦绣朝一旁的沙漏瞥了眼,糟了,竟然讲了半个多时辰! 这算是苏锦绣的一个‘坏’习惯,在营里时,每次和四哥商讨形势,一说便是个把时辰,要是没人打断,她还能继续往下说。 可这么面对着施正霖,苏锦绣再回想一下自己刚刚所说的,不免有些尴尬。她都提到塔坨族扩张上面了,那都是未发生的事,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天方夜谭吧。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旁炉子上的水烧的噗噗噗作响,见自家小姐忽然不说话了,施少爷也没作声,侍奉在旁的清竹更不敢出声,只悄悄看了眼坐着的两个人,心里犯着嘀咕,小姐怎么脸红了。 气氛有点儿怪,苏锦绣将放在羊皮卷上的手收了回来,正想说些什么,施正霖颇为赞同的评了一句:“苏姑娘所言极是。” 苏锦绣那缩到一半的手顿在那儿,往下也不是,往上也不是,所言极是?她说什么了所言极是。 施正霖身手,在南北河的位置轻轻一横,神情里少有多了些轻快:“漠北贫瘠,资源匮乏,塔坨族虽骁勇善战,却抵不住连年战事,在我们只守不追的情况下,他们就会吞并别族来壮大势力,不过南北河以下有几族与我朝来往密切,实力也不俗,怕是他们不敢轻易进犯。” “你怎知他不会与这些族合作。”苏锦绣扫去心中升起的一点异样,认真的指着位于他下方的一个位置,就是措族的位置,“当日在定北王府见过的晏黎就是越骆国二王子,他的姐姐嫁去了措族,如今越骆国内乱,这位公主还参与其中,措 族地处偏南,物资丰盈,难道他能置身事外?” 都是与定北王有关联的人,谁知会不会从中牵线,嘴上说说是持中立的,可都摆到眼前的财难道不发?塔坨族打了这么多年,背地里不知道向措族买了多少东西,只不过眼下没有证据罢了。 施正霖忖思半响:“这几年朝廷提倡互通,建昌府一带的通商频繁许多。” “北边打仗,南边通商,那措族可不是一般的富庶。”苏锦绣轻哼了声,在她看来,能在豺狼虎豹里安然生存下来的,也必然不会是简单的主。 “苏姑娘。”施正霖抬手,拿起勺子从一旁山泉水引下来的石槽里舀了一勺水倒到壶中,水不再翻滚,屋子内更静了。 苏锦绣被他这一声喊的有些奇怪,没作声,收回手后掌心圈住面前的杯子,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之前在定北王府,你有提及叫林牧的侍卫,不日前我让人查了,侍卫营中并无此人。” 竹勺轻叩石槽,苏锦绣握紧杯子,不是侍卫营的人,为何能出入宫中,联想到娉婷郡主怀里的那只兔子,难道是宫里的暗卫。 娉婷郡主自幼没了双亲,是在宫里长大的,她身子骨又这么差,皇上派个暗卫去保护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对,要是听命于皇上,就与赐不赐婚无关,既是派去保护施正霖的,谁嫁给他与这没有半点关系,皇上一个在位多年的人怎么会玩那种把戏。 苏锦绣心里其实有了答案,林牧是娉婷郡主的人,是她出乎意料求了道圣旨,棒打了鸳鸯,才会有之后皇上御赐侍卫给施正霖。 这一世的毫无动静,才显得合情合理。 想罢,苏锦绣猛的看向施正霖,他们自幼相识,两情相悦,他会不知道林牧的存在? 施正霖看她情绪有变,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刚刚商议时才接近了的距离一下又远了,就像是前几次见面时,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是你害了她。” 脑海中猛然响起这么一句话,施正霖不由一震,苏锦绣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口。 “施大人,你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 说完这句话后苏锦绣离开了包厢,清竹赶忙跟了出去,施正霖坐在那儿,那一股莫名袭来的悲伤还未散去。 他素来凡事求明白,唯独是这些事怎么都不明白,做了个异常诡异的梦之后,他好像陷入了这个 怪圈里走不出去,总是时不时想起梦境里的画面,来自‘他’的悲痛,总在影响着他。 半响,他微哑着声音开口:“来人。” “是,大人。” “将这个送去苏府,给苏家大小姐。”施正霖指了指一旁本来要给她的匣子。 随从点了头:“是。” …… 回到苏府没多久,苏锦绣就收到了施正霖派人送过来的匣子,匣子内装着两幅图,底下压着两本画卷,左边的小格内还放了一个玉瓷瓶子。 冬罄拿起瓶子,将下面压着的纸条拿起来一看,笑道:“小姐手上的疤还没褪呢,这个正好可以用。” “谁知道好不好用。”清竹从她手里拿过去,轻拉了她一把,冬罄不明所以,指着纸条解释的认真,“上面写着御赐呢,宫里的东西肯定好用啊。” “随我去厨房。”清竹把冬罄拉了出去,带上门,留下苏锦绣一个人在屋子内。 冬罄这时才瞧出了不对劲,在门口低声问清竹:“小姐怎么了?” 清竹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了,忽然情绪就沉了许多,回来的马车上一言不发的。 “小姐今天去见谁了?” “不要多问。”清竹轻拍了她一下,她猜想是与那位施少爷有关,但这是小姐的事,她们哪能过问,“天快暗了,赶紧把晒着的收起来。” 屋内原本情绪是沉闷的苏锦绣,在看到画卷和书信后,心情变的更加难以描述。 施正霖差人送来的这些,正是她所需要的。 更重要的是,看完信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了。 原本计划里要赶去关北门一趟,如今不用去了,也不用去府衙里申请授令,她也不需要想法子游说爹娘放她出远门。 关北门不用去,定北王府那儿她又插不上手,原本把事情排满,生怕错过了什么来不及的苏锦绣,忽然发现自己闲了。 可她也没答应他什么,怎么就变成和他合作。 苏锦绣将信一放,脑海里冒出了个声音:有人替你跑腿还不好啊,坐在这儿事情都办妥了,这还值得烦。 “我要不接受,岂不显得我矫情?” 苏锦绣喃喃自语,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想到自己会闲下来,与现在苏锦绣真的无所事事,完全是两码子事,从沂园回来的第四天,苏锦绣有些坐不住时,施正霖又派人送了个消息,太子派去关北门的人已经到了西平府边界。 隔了两天,是四哥捎回来的消息,王致的妻女所关押的地方有了新的线索。 好嘛,都不用她出去打探。 苏锦绣干脆每天都往十里铺跑,教宝音说大魏话。 如此过了一月左右,已是七月末,这日苏锦绣回到家中,宋氏把她叫去了芳泽院。 苏锦绣近日闲的发慌,所以看到什么都能好奇上两眼,走进屋子后见桌子上了不少东西,转头问宋氏:“娘,这是准备送给谁的?” 宋氏朝她招了招手:“是别人送过来的,过来坐。” 苏锦绣总觉得娘今天的眼神有些特别,走过来挨到她身旁。 “蓁蓁啊,你告诉娘,之前在鼓楼救过的那个施公子,你与他可熟悉?” 苏锦绣一愣,撞上宋氏明着关切,暗着满是探究的眼神,下意识朝那桌子上满满的东西撇了眼,心里警钟大作:“娘,我救他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又没有接触。” “今早施夫人上门来拜访,原本是想见见你的,但你不在。”宋氏拉住她的手,知女莫若母,苏锦绣那东撇西看的眼神出卖了她,没有接触?没有接触这手还僵着。 “施夫人来做什么,上回不是已经送了东西。”苏锦绣倍感意外,除了鼓楼那次外,其余的事施夫人应该不知道才对啊。 “她倒也没说,就是想来看看你,送的东西还挺贵重,所以我才问你。”宋家与施家并不熟,对于施夫人亲自上门前来,宋氏也有些奇怪。 “我和他不熟,宫里赏赐过后就没见过面了。”苏锦绣搂住宋氏,心里满是不好的预感,“娘,把这些还回去吧,太贵重了咱们不好收。” 正当苏锦绣迷惑不解时,这厢施府内,施夫人望着儿子,满是期许的询问儿子:“正霖啊,你看如何?” 第55章 055 施正霖去邺池那几日里,施夫人从胶州回来了,回来的短短两日内施夫人办了许多事,将家里上下收拾妥当后,顺道将儿子这回受伤的事了解了来龙去脉,今早还去了一趟苏家。 而现在儿子回来了,施夫人便想到问儿子的意思:“正巧从胶州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想着苏家那儿我都没正式去拜访过,趁着有空,我就去了一趟。” “……”都已经上门拜访过了还问他如何,施正霖看了眼她手里的礼单,“怎么会想去苏家拜访。” 施夫人脸上的神情更欣喜了,拉着儿子坐下,娓娓道来她的理由:“你看啊,去年你秋闱时,她在鼓楼救你那回,当时圣上赏赐了,你说你有安排,我就只差人送了些东西去道谢,也没亲自去拜访一下。可我后来左思右想不对,那回要是你真让人给带出城了,余下的一场都得落下,这么大的恩情,说什么都得亲自上门拜访。” “娘,这都快一年了。”左思右想这么久才察觉出不对劲,这是不是太长了些。 “还不是因为年初去胶州看你弟弟了。”施夫人嗔了他一眼,“也是你自己说不用去,你会送谢礼,我也没见你让人准备什么,虽说人家救你不图什么,那你这样也不对。” “我已经派人送过谢礼。” “送什么,就送你那些书啊画的?”话没说完就被施夫人给打断了,她忍不住念叨,“这些你送给那些朋友也就罢了,怎么能送这个当谢礼给姑娘家,亏的我这回去了一趟苏家,那苏夫人可比外头传的好相处多了,就是没见着苏家小姐。” 女儿家喜欢什么,他还真没有细究过,换做是他,自然更喜欢别人送需要的东西给他,而不是花里胡哨仅仅是摆着台面。施正霖认真想了下:“她和别人喜欢的不一样。” 喜欢习武,上蹿下跳的,也不能拿她和普通的女儿家相提并论。 施夫人眼神一闪,佯装着哎了声:“去的路上我也打听了不少,听说这苏家大小姐从小开始习武,时常外走走动,在训堂里的时候比男孩子还要顽皮,经常气的先生去苏家告状,仗着一身好武艺也没少打架,现在她也有十三四的年纪了,说是连针都拿不好。” 施正霖眉头微皱,并未作声。 “安邑巷那儿说起这位苏家小姐,怕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苏老爷和苏夫人也是心大,女儿养成这般,也不怕她嫁不出去,成天在外混迹哪儿成啊,正霖你说是不是 。” 施夫人说着说着,这眉头拧在一块儿,着实是被打听来的那些事儿给惊着了,施正霖顿了顿:“娘,这些道听途说的话不可信。” 施夫人煞有其事道:“怎么就不可信了,别人也是看你做了什么才说的,总不能人人都朝你泼脏水,是不是这么个说法。” “苏大人家中的事,工部也常有人说起,还有说他是傍着宋老将军才有今天,但从他这么些年所做来看,并非如此。”施正霖看着施夫人,语气平静的很,“再说那苏夫人,您自己都说她比外头传的好相处,可见外面那些传闻不可信。” 施夫人眼瞅着儿子:“你不只与她见了两回面。”这就知道那些施道听途说的了? 施正霖从容淡定道:“父母秉性如此,想来儿女的教养不会太差。” 听起来好像十分有道理的样子,施夫人倒也配合:“她救了你后也没有宣扬什么,瞧这品性应该不差,下回啊……” “娘,往后不要再送这些贵重的去,别吓着人家。” 话没说完就被施正霖给打断了,施夫人瞪着他,施正霖别的也没说,回了自己院子。 看着他出去,施夫人气笑了,对身旁的人道:“你听出来了没?” 一旁的钱妈妈笑着称:“听出来了,少爷这是护的紧了,您说去了苏家,少爷也没说什么。” “我才说两句外头传的,这就急了,还说只见了两回面不熟,这都在外头过了一夜了,要不是他爹说漏了,父子俩都瞒着我。”施夫人说起来忍不住得意,上回从周家宴会回来她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子这脾气,虽说不接近姑娘,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从不会这样下一个姑娘的脸面,除非是,他心里头全清楚,彻底将他惹恼了。 之后她花了些功夫去打听,倒是没打听着谁家姑娘手受了伤,过完年去了一趟胶州,前两日回来才知道儿子又受伤了,这回伤的比上回还重,还在山林里躲了一夜,把人救回来的时候还发着烧中着毒。 施夫人这回愣是没哭,对着施老爷一顿骂,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自打生下来开始就留在胶州,经受不住长途跋涉,这么多年来都没回过上都城。 施夫人也认了这随时可能到来的生死离别,可大儿子呢,别的不求了,就求他平平安安,好么,她才离开小半年,又出事了,城西郊外那鬼地方,入夜谁知道会跑出什么山兽来,儿子不会功夫还受着伤,一个人能躲过一夜简直 是老天保佑。 她险些就要没儿子啊。 施尚书扛不住夫人这一顿说,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当时救回来时不是正霖一个人。 施夫人耳朵多尖哪,不是一个人,还有谁。 架不住这接连‘拷问’下,施尚书就将他知道的告诉了施夫人,找到的时候除了儿子之外还有一个姑娘,是苏家小姐。 施正霖受伤的事并没有传出去,施家也好,季璟琛他们都是瞒着的,更别说有人一道被救回来,施尚书便嘱咐施夫人不可说出去。 “还用他提醒呐,我自然知道这事儿不可往外说,不论怎么样,女儿家的声誉最重要,与人在外呆了一宿,就是清清白白的也经不住别人乱说。” 施夫人心里明白着呢,就儿子那点身手,怕是人家姑娘照顾了他一夜。知道了这些后她自然是坐不住,借着去年那回的名义,备了好些东西送去苏家,顺道探探苏夫人的口风。 儿子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他对人上了心,她这当娘的要不抓点紧,下回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还怕我吓着人家。” 钱妈妈笑着扶她坐下:“少爷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人,兴许他自己想好的呢。” “我就是怕他太有主意了!”施夫人一拍腿,对儿子的做法委实看不过眼,“这要拖个三五六年的,可就成别人家儿媳妇了。” 钱妈妈侍奉施夫人多年,也知道施夫人为了大少爷的婚事操心了好两年了,两年前收罗了不少让大少爷挑,可愣是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一年年过去,夫人心里是真的着急,这要是一直瞧不上眼可怎么办,偏偏老爷和少爷都是有主意的人,这事儿上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除非大少爷自己点头。 终于终于有些苗头,夫人怎么肯让她给溜了。 “不行,我得再想想办法。”施夫人一直想见上苏家小姐一面,外面传了这么多,总是要见上一面自己瞧过后心里才踏实。 “要再去苏家,怕是真的要吓着苏夫人。”钱妈妈替她出主意,“下月薛家不是有宴会,您与薛夫人说一声,让她邀请苏夫人和苏小姐。” 施夫人眼前一亮:“你说的对,薛家和宋大夫人相熟,由她出面请苏夫人,不会不答应。”这也省了她出面。 …… 四五日后,八月初,苏家这儿,宋氏收到了来自薛家的邀请帖,帖子上邀请她和女儿半个月后去 薛家,同去的还有自己的嫂子宋大夫人,宋氏便将此事和苏锦绣提了下,而苏锦绣得知大舅母和表嫂也去的,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晌午,如沁轩这儿,桌子上放着刚切好的雪花梨,还摆着两碟瓜子,苏锦绣半靠在坐塌上,正听着冬罄说起宁家的事。 “翠丹说,宁大人的几房小妾都难对付,头一天表姑娘给宁夫人上茶,她们合着伙儿给表姑娘下绊子。”冬罄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就像是疼到她这儿,直皱眉头,“好几个台阶,就这么跌下来了,膝盖这儿伤的厉害,连着躺了好几天。” “翠丹说那宁夫人好相处多了,给表姑娘安排了单独的院子,离主院也不远,表姑娘受伤那几日,宁夫人天天差人来看她,还送了不少药膏。”说罢,冬罄有些怀疑,转而问苏锦绣,“小姐,那日表姑娘这样抬去宁家,宁夫人肯定气坏了,怎么还肯对表姑娘好。” 原本早早定下要进门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拖延到了七月。 说起宁延纳妾这事儿,那阵子可是让上都城热闹了好些日子,也没见谁家如此,纳个妾而已,居然还叫了人过来吹吹打打,虽说没有明媒正娶的阵仗,可不都让人瞧着了,四个人抬着一顶粉红小轿子一路抬过去,快到宁家时速度尤其的快,最后从小门进去。 别的不说,这样一来可直接打了宁夫人的脸面,可隔了几天在别人家见到这宁夫人,人家可从容的很,半点没为这事儿闹心,好事之人问起来的时候,宁夫人还借着夸了刘莞儿两句,说她为人乖巧,她和宁大人都挺喜欢。 第56章 056 苏锦绣没有见过宁夫人,但看宁延如此,宁夫人还能将宁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生下了一双儿女,足以见得是个有手段的人。 宁延为官,还是个生意人,论起算计,谁能比得过他呢,而身为他的夫人,平日里既要和官夫人打交道,又要和那些商家夫人来往,岂会简单。 一个妾室这样抬进宁家,宁夫人还能云淡风轻,可不是因为人家能忍,而是根本没把刘莞儿放在眼里。 “冬罄,你可知道什么样的身份会被人夸乖巧,讨人喜欢。” 冬罄想了想:“长辈会夸人乖巧,兄弟姐妹之间也会,小姐也会这么说我们啊。” “那宁夫人觉得刘莞儿讨人喜欢呢。” 冬罄愣了愣,一旁清竹补充:“宁夫人是觉得,表姑娘与府里的那些丫鬟下人们是一样的。” 刘莞儿的出身虽说在权贵眼中算不上什么,可也不差,更是比那些普通清白人家的姑娘要好很多,按着宁延给的待遇,怎么着也得是个贵妾,享受比妾更好的待遇,可宁夫人在外这么说的话,刘莞儿不就是个在她和宁延身边伺候的丫鬟,乖巧懂事,讨主子喜欢。 抬轿子,吹吹打打进宁家,还有为数不少的小聘,不就是想证明自己和妾室不一样。 这些话要是传到刘莞儿耳朵里,怕是比什么都让她难受。 “表姑娘这样求什么啊。”冬罄想的特别简单也特别直白,“去了宁家,要是被宁夫人当个丫鬟下人一般,那还不如留在家做小姐,还有人伺候。” “她自然不是求这些。”刘莞儿心高气傲,就算给宁延做妾,也要拿捏住那一点半点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是高人一筹的,宁夫人拿她当下人看待,难受归难受,她可未必会认。 “不过去宁家也好。”冬罄瘪嘴,“省得她留在苏家,让小姐烦心。” “要不了多久,翠丹和翠萍就会被她遣走,你注意些。”苏锦绣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这几日在家无所事事,连人都变的懒洋洋,“叫人备马车,去一趟西市。” …… 这大约是苏锦绣重生回来后过的最清闲的一段日子,很快到了八月中,苏锦绣陪着宋氏一起,前往薛家。 上都城中有两个薛姓大户,其中之一的薛太傅家,与宋家有些交情。 宋氏还是姑娘时与薛家小姐关系不错,后来薛家小姐远嫁,这些 年来,偶尔还会和大嫂一起过去走动一下。 “往远处说,宋家和薛家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不过这亲戚关系隔的太远了,其中不晓得差了多少辈。”在马车上宋氏和苏锦绣说起薛家,顺着便提到了薛家的几个与苏锦绣年纪相仿的孩子,“说起来,薛夫人的小儿子倒是只比你大了两岁。” 马车坐的昏昏然的苏锦绣一下醒了:“娘,什么薛夫人的小儿子!” “你不记得了?” 苏锦绣摇摇头,薛家她是知道的,可薛夫人生的都是儿子,又没有姑娘,她哪儿认得他们。 宋氏笑了:“你不是自诩记性好,把你小时候在宋家见到那薛家小少爷的事儿忘了?” 苏锦绣是真不记得,但看娘这样的神情,不确定问:“小时候我欺负他了?” “那年你四岁,薛家小少爷六岁,在宋家时一群孩子闹着玩,你见他总是坐在亭子里不出去,就拉他去池塘边,说要带他抓鱼,等我们听到动静,你们俩都已经掉水里了。” 苏锦绣微张了下嘴:“那后来呢?” “幸亏是养鱼观赏的池子,并不深水,把你们捞上来时,你还说他笨,鱼都不会捞还害你掉下水去。那都是九月末了,水里凉的很,你大舅母还担心你受凉,你倒好,换好衣服出来后活蹦乱跳的去找你四哥玩了,倒是那薛定奕,回家之后生了一场病。” 可能是干的混账事太多了,就是听宋氏说完了,苏锦绣还是没想起来:“之后我没欺负他吧?” “薛夫人生这个孩子的时候年纪也大了,生下后来身子也不如他那几个哥哥,之后你也没机会见着他。”宋氏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听闻是跟人学医去了,薛老爷和薛夫人也是舍得,一走好几年,也不知道回来了没。” 正说着,薛府到了,苏锦绣下马车跟着宋氏进了薛府,在前院见到了薛夫人。 因着刚刚马车上宋氏说的事,苏锦绣在见到薛夫人时略有些不好意思,特别乖巧的叫了声薛夫人,倒是让薛夫人印象不错,这孩子小时候虽然顽皮,长大了倒是好了许多。 打过招呼后由薛府的丫鬟带到了待客的楼阁里,这是个三面绕台的戏楼,已经摆好了桌椅,瞧这数目,薛夫人请的客人怕是不少。 一路招呼打过去,苏锦绣开始后悔了,不应该跟着娘过来的,熙姐姐没见着,倒是见了不少明里暗里打听的人,这些个夫人碰上面后寒暄了两句后就会 提到一旁的她,进而问她多大了,直接点的还会问许亲了没,那一双双眼神瞧过来,苏锦绣撑的笑容发僵。 走出回廊后,前面有三个夫人在聊天,瞧见她们下来,其中一个与宋氏认识,笑着叫了声:“苏夫人。” 之前背对着她们的一位年轻夫人转过身来,身材丰腴,容貌出众,瞧着挺温婉大方,在听到别人叫宋氏苏夫人后多看了她们两眼,微微点头:“原来这位就是苏夫人。” 和宋氏认识的那位夫人赶忙介绍:“这位是宁夫人,这位是杨夫人。” 宁夫人。苏锦绣不由朝她看去,难道是宁延的夫人。 很快的就有好事着在旁给苏锦绣解了惑,知道苏家有位表姑娘到了宁家做妾,如今看她们都在,便想看些笑话:“这么说起来宁家和苏家岂不算是结了亲,苏家的表姑娘前阵子才入了宁府。” 宋氏从容不迫道:“杨夫人,你这事打哪儿听来的事,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苏家可没人嫁去宁家,更没什么表姑娘去宁府的,要什么关系都能攀亲,宁夫人不得忙坏了。” 宁夫人笑着不语,杨夫人哪儿肯就这么放弃不说:“宁大人新纳的妾不就是苏家的表姑娘么,住在你们家好一阵子,不过苏夫人,不是我说,怎么能让她做小呢,说出去多不好听啊。” 最后一半儿的话,尽管是压低了声,周围闻声而来的也都听见了,宋氏的脸色不甚好看,她和老爷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尽管刘莞儿不是从苏家抬出去的,但也止不住有人嚼舌根,说苏家有亲戚给人做小。 她和老爷倒是无所谓,但是蓁蓁还没嫁人呢,她要再这么往下说,岂不做坏了蓁蓁的名声。 “杨夫人,别人家的事我们哪儿做得了主,苏家可没有这样的表亲,也没人出去给人做妾,他们既然不是苏家人,也不值得我们操那份心。”宋氏瞥了杨夫人一眼,“就像是我现在不能阻止杨夫人嚼舌根一样,因为我和杨夫人你不熟,也管不着你,不过你得当点心,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别嚼断了舌根,到时候疼了自己也难受。” 当她宋如筱是软柿子,要按着年少时的性子,这样诋毁自己家人,肯定要找机会拖暗处教训一顿。 大抵施没料到宋氏说话这么横,杨夫人有些下不来脸面:“我可好心,你们自己闹的笑话还不承认。” 一直没开口的宁夫人忽然笑着打圆场:“我家老爷的确是从黔城纳了个小妾回来,原来我也是不同意的,毕 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能好好许个人家,也不用做伺候人的事,不过我看她挺乖巧懂事,老爷也喜欢,也就许了,左右家里多张嘴吃饭。” “我听说苏大人的老家也在黔城,杨夫人,恐怕你是弄混了,苏家就算是有亲戚过来,现在也早该回去了。”宁夫人看了宋氏和苏锦绣一眼,笑的一团和气,“我家老爷纳的小妾,可不是苏家的亲戚,所以啊,你可别说我们两家结了亲,毕竟我家那小子今年不过六岁,要是再长上十年,我倒是愿意与苏夫人结这亲呢。” 两家人都不承认,那还有什么戏可看的,那小妾都已经进了宁府,长什么样谁晓得,也不是从苏家这儿抬出去的,哪能肯定就是苏家的亲戚。 被周遭这么瞧着,杨夫人也不觉得尴尬,即刻就接了宁夫人的台阶:“是么,那是我听岔了啊,苏夫人,可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之后也担心再被怼,拉着另一位夫人朝戏台子下走去,宁夫人冲宋氏轻点了点头,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宋氏看着她走远,捏紧苏锦绣的手:“回去得让他们再看紧些,刘家人要是过来,远远的都赶走。” “娘,刘家人不会来苏家的。”就刘夫人那势利眼劲,不知道拿了宁延多少好处,起码得过个三五年才会想起苏家来,到那时候谁还会信。 “那宁夫人是真不简单。”宋氏叹了声,“我们也过去。” 宋氏牵着苏锦绣过去,快走到看台时,身后传来了薛夫人的声音,一转身,看到薛夫人身边的人时,苏锦绣笑容一顿,有了想即刻消失的念头。 第57章 057 和薛夫人一起过来的,正是后来才到的施夫人。 以前肯定是有一块儿参加过宴会,但这么仔仔细细的瞧还是头一回,施夫人看到站在宋氏身旁的苏锦绣,心里添道:生的俊俏玲珑,颇有灵气。 再走近一些,与宋氏打过招呼,施夫人面带柔和看着苏锦绣:“这位就是苏姑娘吧。” 苏锦绣微福了下身,维持着刚才的笑:“施夫人。” 苏锦绣今天穿着一身湖绿色的撒花烟罗裙,撩起的长发在后面扎了两个可爱的小髻,上面垂着淡绿的小流苏,并没有过多的坠饰,简单透着灵气,施夫人瞧着便喜欢,又在心里添道:可爱灵巧,端的大气,也知礼数,可没外头说的那样不懂事。 “上回去苏家没有见着你,不想今天在这儿碰着了。”施夫人往前一步,自然而然和苏锦绣走在了一处,正好在台阶边上,苏锦绣想让开也不能,只能笑笑。 “就坐这儿吧。”走到戏台前,施夫人先邀请宋氏坐下,就在薛夫人后面,等苏锦绣坐下依着次序,施夫人在宋氏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再想换位置已经晚了,苏锦绣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施夫人,来时根本没这心理准备,如今人就坐在旁边,再想想之前施夫人派人送来的厚礼,苏锦绣心里忽然升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坐下还没半刻钟,施夫人便和宋氏聊了起来。 聊的都是些家常的事,开始还没什么,说着说着便提到了上次施夫人送去的厚礼,施夫人神情坦然的很:“苏夫人你也别觉得那些个贵重,什么都比不过平平安安来的更贵重,要不是你家锦绣,正霖还不知会受什么伤,所以啊,你也别推脱,收下了我才安心。” 可是你上回已经送啦,宋氏记得清清楚楚,女儿在鼓楼救了施家少爷之后,隔天施夫人就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虽然没有亲自过来,那些礼也不轻,早就够了,哪里用得着隔一年再送,这名头用的着实奇怪。 宋氏收着也不太心安:“换做是谁,看到了都会帮忙的,锦绣她只是碰巧。” “说什么碰巧,在那僻静的地方,也不是谁都瞧的见,苏夫人,我与你说些心里话,当时我是真的吓坏了。”施夫人轻捂住胸口,尚是有后怕,“一回两回的,我这心啊,一直提着,就没放下过。” 都是做母亲的人,宋氏自然能体会施夫人说的那种担心,要是蓁蓁出了事,她不会比施夫 人紧张的少,于是安慰道:“犯人已经逮捕归案,如今你可以放心了,不会再有事。” “你是不知道,就算如此,我还是得操心。” 宋氏笑了:“都一样,当娘的谁不操心自己的孩子,就是成了家还得为她想着。” “是啊,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这么一说,两个为娘的人倒是亲近了不少,施夫人便趁机问:“之前听说锦绣受了些伤,现在可好些了?” “受伤,她没受伤啊。”宋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坐在一旁的苏锦绣听进去后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宋氏恍然,“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受了些小伤,早就好了。” “真是不小心,伤哪儿了,可别留疤。” 施夫人扭头关切的看着苏锦绣,偏偏那眼神亲切的很,苏锦绣心里突突狂跳,笑着摇头:“多谢施夫人关心,是小伤,不值一提。” 施夫人笑着拉起苏锦绣的手,轻轻摸了摸后叹气:“小时候没少吃苦吧,年纪轻轻就开始习武。” 有些女子喜欢琴棋书画,也有天赋,学的就会比别人快许多,苏锦绣从小喜欢舞刀弄枪,也就并不觉得苦,再者有表哥他们陪着,说起来苏锦绣还挺喜欢的,可对上施夫人关切心疼的神情,苏锦绣心中便有些咯噔:“习惯了,也不觉得苦。” 施夫人听着更心疼了,什么叫习惯了,那得苦多久才习惯,天寒地冻的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清早就要起来练那些基础,想想都觉得不容易。 于是施夫人扭头对宋氏道:“锦绣这孩子还真能吃苦。” 宋氏看了一眼自家闺女,听施夫人夸的真心实意,还挺高兴的,只不过别人面前总得谦虚些,遂宋氏笑着摆手:“她自己喜欢,也就能忍一些,算不上什么厉害的功夫,都是她那几个哥哥让着的。” “苏夫人,你要这么说,我可就真只有羡慕的份了,以前也想有个姑娘,可惜了,就只生了两个小子。”施夫人低头看着,瞥见了苏锦绣挂在衣服上的一个荷包,顺手拿起来瞧,“这是你绣的?” 苏锦绣反应也是很快,微红着脸:“这是别人送的,我的女红并不好。” “这有什么的。”施夫人轻捏了下她的手,见她不好意思,心里又添道:瞧着性子也挺软的,不像别人说的这么凶悍,果真这外头传的啊,不可靠。 宋氏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愣了愣,这上都城里,生 了儿子当了娘的,大都想挑知书达理的,女红尤其得好,现在听施夫人的意思好像不太在意这个,宋氏便多了份心思,笑着试探:“这该学的还是学好。” 施夫人轻唉了声,并不这么看:“这人哪,也不是样样都得会,苏夫人,我看锦绣这孩子挺好,姑娘家学点功夫本就辛苦,要再坐下来练一手好绣活,恐怕夜里都不能睡了,行军打仗的,拿的起刀,总不能要求他再拿的起锅铲炒上一手好菜。” 苏锦绣身子微僵,将视线从施夫人身上挪开,心里翻腾不已。 “怎么了?” 苏锦绣忽然起身,垂着头对她们道:“娘,施夫人,我离开一会儿。” 不等宋氏说什么,苏锦绣转身朝着台阶走去,脚步很快,上了回廊走出戏楼。 一直走到戏楼外的池塘才停下,看着池内平静的碧波,脑海里都是施夫人的话。 那番话很耳熟,只是上一世不是这样的情形。 那时她刚嫁入施家没多久,施夫人带她出去参加宴会,有人提起这些时,施夫人说了一番维护她的话。 “我看我们锦绣挺好,男儿都没她有本事,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我们锦绣从小习武,数九寒天都没落下,比我们正霖读书还辛苦,我有时就劝着她多休息,家里既不缺丫鬟也不缺银子的,这些个绣活儿,交给下人去做就成。” 在那之后,别人就再没当着施夫人的面说道她以前那些事。 苏锦绣很感激施夫人,在后来那些日子里,就算她与施正霖之间有那么多的隔阂,施夫人还是对她很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世她才不愿和施夫人太接近,她怕自己拒绝不了她。 “这也太奇怪了。”想到此,苏锦绣头疼不已,之前是送厚礼,今天在薛府又和娘说了这么多,她总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施夫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别的不敢肯定,苏锦绣还是相信施正霖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那他们在别人眼中就是没有瓜葛的人,施夫人忽然这么热情,苏锦绣心慌啊。 不行,这事儿得和施正霖说一声,再这样下去,她都不敢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思及此处,苏锦绣有了主意,心里才稍微平定了一些,这时身后传来了个清和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苏锦绣转过身,一个年少之人站 在那儿,穿着身青衣,正笑盈盈望着她。 他们认识? 苏锦绣仔细想了想,没印象:“请问你是?” 少年指了指池塘,语气犹是暖人:“我看你站在这儿,是想把这池塘里的鱼数清楚,好都抓起来。” 苏锦绣猛的想起了来薛家路上娘说过的事,再看看眼前的人,不太确定:“薛定奕?” 薛定奕笑着,眼眉间愉悦舒展着,没有否认。 饶是知道对方是谁,苏锦绣还是对小时候的事没有印象,可看他好像都记得的样子,苏锦绣有些不好意思,以她小时候的混账程度,肯定没少欺负人,除了把他拉下池塘外,应该没做过别的事了吧。 空气里安静了会儿,苏锦绣悻悻笑着:“我听我娘说,你小时候学医去了?” “嗯,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父亲请了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在家住了半年,半年后我的身体好了许多,也喜欢上了这个,于是央求父亲和母亲,让我拜那大夫为师,跟着他学医。”薛定奕领着她往前边走,快到戏楼时停下脚步,看她有些踟蹰,似乎不太想进去,便提议,“前面是药园,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不用回去看苏锦绣就知道娘和施夫人一定聊的不错,那她就更不想回戏楼里了,但她和薛定奕也不熟啊,这样叨唠人家也不合适。 薛定奕纯粹猜想她是觉得看戏太无聊:“半个时辰后我要出门,这出戏也快结束了,时间刚好。” 苏锦绣想了想:“那就麻烦你了。” “苏姑娘不必与我这么客气。” 苏锦绣抬头看了眼他,心里嘀咕着,谁知道她以前还做了些什么,还是客气些好。 第58章 058 薛定奕的药园就在花园附近,在外面看不出,走近篱笆小门口,苏锦绣看到了满园子分割成小块的耕田。 耕田间修着小水渠,为浇灌所用,四周的篱笆上绕着些小花藤,应该也是药用,篱笆下不见一点杂草。 有些耕田上已经郁郁葱葱,有些还只冒了尖芽,一旁的架子上晾着一些采摘下来的草药,最左边有个简易的棚子,棚子内一人高的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以前军营里,军医的营帐外头也辟了一块这样的地方,当时为了应对被哧兽抓伤的士兵,种了许多的草药。只不过薛定奕的这个药园,比军营里要来的精细的多。 无一不体现主人家的细致和用心。 走到棚子那儿,看他在架子上找东西,苏锦绣停了下来,打量列在旁边的一排罐子,已经封了口,似乎是酿着什么,远远就能闻着药香。 “这个送给你。”薛定奕从架子上找了个淡褐色的圆底瓶递给她,苏锦绣微一愣,接到手中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薛定奕笑着解释:“我记得你从小习武,冬日里起早外出,容易染上寒气,取这一颗泡在壶中,煮沸后可以当茶饮用,益气之用。” 对苏锦绣而言,这只能算第一次见面,但看他好像与自己挺熟的样子,嘴角微动,说了声谢谢。 看出了她的局促,薛定奕轻笑:“我七岁就跟着师傅离开了这里,期间回来了几趟,短短住了几日又跟着师傅出去。”换言之,他对朋友的记忆都是儿时的。 人家都这么说了,苏锦绣更不好意思了:“我对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印象。” “那时候你才四岁,不记得也正常。”薛定奕见她在看那些封了口的罐子,“这是药浆。” “药浆?” “嗯,配好的药方,炖煮后放在里面,再调另外的方子一起,封存一段日子熬出药浆。”薛定奕简单解释,“可以用来敷外伤,师傅带我去乡间游走时,用这给那些进山的樵夫猎人治些外伤,夏日里可以储存上十天,冬天的话能储存半个月以上,治些小伤很方便。” 苏锦绣眼前一亮:“刀伤呢?” “换个方子熬出药浆,不是太严重的伤,一样可以用。” 苏锦绣心中顿时起了意,抬起头问:“我能看看吗?” 见她突然来了兴致,薛定奕笑着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根长竹 签,翻开封口后用竹签在里面卷了下,拿出来后,药浆挂在竹签上,像是快凝固的糖浆一般,没有滴下来。 比她想的要浓稠许多,如果能用在军营里,这样的药浆敷在伤口上,再包扎起来,或许会比直接用草药更有效也说不定。 于是苏锦绣向他询问:“这个药浆的熬制办法可是不外传的?” “是我师傅闲来无事时自己研究出来的,并不是什么不外传的秘密。” 苏锦绣一喜:“你还会在上都城中留多久,能不能将熬制药浆的方法教给军医,漠北那一带土地贫瘠,草药稀缺,这个药浆的储存时间比新鲜草药久许多,说不定能解决一些难题。” 薛定奕一怔,随即笑了:“近段时间我留在家中,暂时不走。” “那太好了,这样如何,你看你何时有空,我带人来拜访。” 苏锦绣身子一晃,绑在小髻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就像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欢呼雀跃。 薛定奕眼底微闪,神情温和:“不用来薛家,五天之后,我在南城门等你们,带你们去城外的药庄。” …… 离开薛家后,苏锦绣的情绪一下高涨了许多,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让军医学做药浆,直到回了苏家,收到了施正霖派人送过来的书信,这才想起今天在薛府见到施夫人的事。 施正霖查到了些那天榕庄密室里的事,苏锦绣很快差人给他回了讯,让他隔天去西市。 第二天,施正霖去往西市,在巷弄的十里铺中,见到了那天在石室见过的驱兽族人。 宝音正跟着苏锦绣学说话,见到陌生人走进院子,急忙躲到了苏锦绣身后,下意识脱口而出质问:“你是谁!” 这略带生涩的大魏话加上她那气势汹汹的语气,听起来着实有些逗趣,苏锦绣把她从身后拉出来,慢慢道:“那天在石室里见过的人,你还记得吗?” 宝音警惕的瞪着施正霖,好半响,僵着的身子才松了些,她慢吞吞坐回去,双眼依旧没有松懈,一直看着施正霖。 施正霖看了眼苏锦绣,并未露出什么额外的神情,走到石桌旁坐下,和宝音面对面看着,一个冷静,一个警觉,互相也不吭声。 苏锦绣觉得这画面很有趣,一口一口抿着茶也不打扰他们。 看得久了眼睛总容易酸涩,更何况是这么瞪着,宝音眨了眨眼扭头看苏锦绣,忽然问:“绣绣,这是 你阿莫?” “噗”的一声,刚喝到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出来,苏锦绣急忙抬手兜住,起身后,满手湿漉漉的,裙子上还沾了些。 这下变成两个人都看她了,都是不明所以的神情,好像都是一个意思:说什么了激动成这样。 好在施正霖不会问‘阿莫’是什么意思,苏锦绣佯装镇定的坐回去,掸了下裙摆,轻拍了拍宝音的肩膀:“不是,这是施大人,大魏的官。” 宝音低低哦了声,拿起桌上的果子放到嘴边啃了口,特别老成的用大魏话对施正霖说道:“你是绣绣带到这里的男人。” 苏锦绣脚下一个踉跄,宝音自觉得说错了话,认真想了想后补充:“第一个男人。”然后转头看苏锦绣,眨着眼像是在问她说的对不对。 神情一直很平静的施正霖终于有了反应,他看了眼苏锦绣后,嘴角微微扬起:“荣幸之至。” 荣幸个屁! 苏锦绣正要开口,衣袖被宝音给拉住了,她一脸疑惑的看着她,荣幸之至是什么意思,绣绣没教过她。 施正霖拿起桌上刚刚送来的杯子,抿了口,好意解释:“就是很高兴的意思。” 宝音焕然大悟。 苏锦绣却想让这两个人即刻在自己眼前消失。 一炷香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宝音磕磕绊绊的用学的不多的大魏话,和他们说起驱兽族的来历。 半个时辰后,尚未将这些消化过来的苏锦绣不置信的看着宝音:“你是说,你们族是岷山内被山神驱赶出来的罪族,你们原来是山神座下负责看管山中野兽的族人,所以懂得如何驱兽,许多年前因为你们的祖先犯了错,被山神驱逐出了岷山,一路流落到了外面?” 宝音认真点点头:“每年都要拜山神,祈求原谅,我们就可以回去。” 讲神话故事呢,要不是肯定了这丫头不会瞎讲,苏锦绣一定会认为她是在将神话故事给自己听:“宝音,岷山是雪山,寻常人在山里根本活不下去。” “山里,不下雪。”宝音眼底满是执拗,那是她年幼时母亲就和她说起过的,祖祖辈辈口口相传下来,他们是被山神抛弃的族人,只有得到了山神的原谅,才可能穿过风雪,回到山里。 “那为什么要回去,在外面不是也挺好?” 宝音脸上露出一抹哀伤:“因为山神的惩罚,族里越来越多人死去,哥 哥想带大家回去,大祭司不同意,还让大家去打仗。” 苏锦绣抬头看施正霖,后者沉思半响:“他们的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族中的人口连塔坨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这么多年来又不与外族通婚,闭守自固,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不出二十年,他们的族人就会锐减。”族人越来越少,到一定程度,就算有驱兽的能力又能如何,迟早会遭吞并。 “所以他们才会在近几年和塔坨人合作。”漠北那一带大大小小的族有很多,这个驱兽族也是近几年才出现,他们会和塔坨人合作肯定是有理由的,但苏锦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山神的惩罚?这听起来和她重生回来一样荒诞不可信。 “我在古献上找到了这个。” 施正霖拿出一张临摹下来的纸卷,上面画着连绵的群山,不等苏锦绣看仔细宝音先跳起来了,她指着群山下画的十分简单的人和兽,神情特别激动:“祖先。”继而又指了指群山上神似一个巨兽的模样,“山神。” 苏锦绣看到的是这极为简易的人和兽旁画着的图腾,和在榕庄石室里看到的很像,但比石室里画的要简单许多,难道宝音说的是真的? “人有轮回转世,这天上底下还有诸位神仙,严华寺内香火这么旺,百姓又是何所谓。” 施正霖的话一语道破了这幅画卷的意思,大魏的百姓有信仰,信有神仙,信人有轮回转世,信拜神可以求愿,也信去世的家人会保佑,过世之后人会有魂魄,还会有鬼魂出现。 宝音口中的山神不也是驱兽族的信仰,不需要去想这个山神是不是真的存在,跳出这个,驱兽族的祖先或许真的是从岷山迁移过来的,迁移定居后原本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但渐渐地,族人的寿命越来越短,病死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借着祖先传下来的话想要迁移回岷山,有些人想要改变现状。 “他们帮塔坨人打仗,好处是什么。”苏锦绣转头看宝音,“你说你哥哥被关起来了,塔娜带着你逃出来才会被定北王的人抓到,那你知道你的族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大祭司说他们能除去山神的惩罚。”宝音伸出手,将袖子撂到最高的地方,左手臂上赫然长着一块斑红,中间颜色最深,四周颜色稍微淡一些,像是在慢慢扩散。 宝音认真的告诉苏锦绣,这是山神留在他们每个人身体里的惩罚,大祭司说塔坨族能够帮他们消去惩罚,作为交易,他们要帮塔坨族打赢大魏。 这分明是 生病了啊,苏锦绣抬手轻轻摸了摸宝音的头:“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哥哥说我出生的时候就长了,哥哥是长在背上。” 苏锦绣和施正霖对看了眼,那就是打娘胎里就染了病。 第59章 059 苏锦绣在关北门那么多年,去过塔坨族的聚居地,却没去过这驱兽族所在的地方。 其实在最后那几年,参与到战场上的驱兽族人越来越少,更多的是被塔坨族吞并的那些族组织起来的兵力。 换言之,都不用施正霖所说的二十年,驱兽族的人口就已经锐减。 而宝音手臂上的斑红,若是每个驱兽族人都有,齐族上下都染了这样的病,难怪活不长,人口数量也无法增加。 他们还觉得是什么山神的惩罚,如此封闭下,愚昧无知更导致这病治不好。 苏锦绣想起了那头哧兽,它浑身上下这么毒,难道这些驱兽族人真的不会被染上?于是她问宝音:“那天是不是你驱了哧兽,让它撞破了墙,你和塔娜才得以逃出去。” 宝音神情一闪,刚刚说的还很利索,忽然像听不懂苏锦绣的话似的,抿着嘴沉默了。 苏锦绣笑了:“你把你们族的来历都告诉了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猜你哥哥就是现任的族长是不是?不然他也没权利主张回岷山去,那大祭司把他关起来是为了控制住那些支持你哥哥的族人,你和塔娜被关在榕庄里这么久,一定也发现了,这个定北王和你们族人有合作,石室里才会有哧兽和图腾,我想那个泄露你们族内秘密的人就是大祭司,他不仅和塔坨族的人合作,还与大魏的人合作,你想他会留你哥哥多久?” 能被称作大祭司的人,总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合作的时候肯定留有一手,所以即便是定北王有了哧兽有了图腾,甚至都抓到了驱兽族人来放血,依旧没法控制哧兽,要把它锁在石室内才能够保证安全。 如何驱兽就是他们最大的秘密,要是连这个秘密都被人知晓,他们仅剩下的那些族人也活不成了,齐族都会消失。 苏锦绣循循善诱:“我不会问你如何驱使那头哧兽,只要你告诉我,你能不能驱使它。” 宝音揪着衣服轻轻摇了摇头,不能说,塔娜说过的,不可以说。 “我可以派人救出你哥哥。” 宝音猛的抬起头,施正霖继而道:“我还可以找人帮你消除山神的惩罚。” 宝音没忍住:“你怎么会有办法。” “大魏朝的皇帝是真龙天子,我们有神庇佑,我们的巫医会作法,帮你消除山神的惩罚。” 苏锦绣忍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诓骗,还得配合点头 :“他说的没错,你看那塔坨族都打不过我们,我们肯定是要比他们厉害的。” 能救出哥哥,还能帮他们消除山神的惩罚,那族人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还可以活的更久,也不用为了活下去给别人打仗,不会战死。 宝音脸上闪过一抹犹豫:“我……” “宝音!” 院子门口传来了塔娜急促的声音,她冲到宝音身旁,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看苏锦绣的眼神里满是失望:“苏姑娘,我没想到你教宝音说大魏话,让人陪我去布庄支开我,是为了套话。” 后面清竹追了回来,见这番情形,走到苏锦绣身后有些自责,塔娜急着要回来,她拦不住:“小姐。” “没事。”苏锦绣转头看一脸气愤的塔娜,坦然自己让清竹陪她去布庄就是为了支开她,“就算是你自己不想活,也该想想宝音才几岁。” “不必了,多谢苏姑娘这些日子的帮助,宝音,我们走。”塔娜拉着宝音就要离开,宝音却不肯,塔娜更觉得是苏锦绣说了什么骗了单纯的宝音,她早该想到的,哪有人这么好心会收留她们,她教宝音说话,和宝音拉近关系,就是为了套那些话。 “宝音,你忘了我说的吗。”塔娜低声斥道,“你怎么可以告诉他们。” “绣绣说可以救出哥哥,还说可以像塔坨的大祭司一样帮我们驱除惩罚。”宝音抱住塔娜,不肯让她走,“这样你就不会像姆姆那样。” “宝音,他们的话不可信,你忘了那个王爷。” 宝音身子一缩,朝苏锦绣看了眼:“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一样,你听话。”塔娜干脆把宝音抱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我可以告诉你们,不出十年,驱兽族人会被周边的族赶尽杀绝,就算你们逃亡在外,不是饿死就是病死。”苏锦绣坐在那儿未动,朗声道,“到那时候,别说你们想回岷山,天下都不会有人知道还有个驱兽族存在。” 塔娜脚步一顿,宝音已经挣脱了她朝苏锦绣这儿奔过来,焦急的望着她:“绣绣,为什么会死?” “宝音!” “哧兽长到成年需要十来年,成年之后才可以上战场,死一头就少一头,你们族里纵使有千百头哧兽,经得起几回打?”苏锦绣伸出一只手,“五年不到,你们借给塔坨族的人和哧兽就会死光,到时候拿什么打。” “没有成年的哧兽就意味着没有 保障,你们不仅帮不了塔坨族人攻打大魏,你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周边这么多的族,还有虎视眈眈的塔坨人,他们难道不想知道你们为何能驱兽?即便他们做不到,也会把你们全部都抓起来,关在一起,逼迫你们驯兽驱使,到时你觉得还会有驱兽族存在么。” “大魏国力强盛,光是镇守关北门的兵力就有好几万,都不需要十年,你们就会灭族,你们可以走,我绝不拦着你们。”苏锦绣冷哼,“到时你只能盼着所有人都这么有骨气,谁都能熬得住不说出去,要不然,这世上你们可就半个族人都找不到了。” 塔娜站在那儿,胸口猛烈起伏,因为苏锦绣的这番话受了不小的刺激。 十年灭族,就算是她带着宝音逃出来,也没有想过灭族。 “我救你们的确有目的,我要找到你们驱使哧兽的弱点,减少我们关北门将士的伤亡。对你们而言,战争没有好处,一旦没有了哧兽的庇佑,你们很快就会被人吞并。” 塔娜脸色微青:“知道与否,你们不是照样要杀哧兽。” “死一两百,与全军覆没,你怎么选?”苏锦绣低头看宝音,漠北那边的族人比大魏人要高大许多,看起来十来岁年纪的宝音,其实不过七岁而已,她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插科打诨混日子。 “我会驱兽。” “宝音!” 苏锦绣话音刚落,宝音哭腔着将自己耳畔垂下来的辫发都撩起来,露出了耳朵下的图腾,啜泣着:“我会驱兽,但是石室里的那只不是我养的,我不能完全驱使,我还没成年,不够能力无法制止它杀人,只能让它撞破墙让我们逃出来。” 她会驱兽,自然也知道如何去驱使,但苏锦绣刚才答应过她,只问会不会,不追问别的,宝音说完后抬起头看他们,施正霖点点头:“我说到做到。” 宝音擦了擦眼泪扭头看塔娜,后者走过来轻轻抱住她:“苏姑娘,回族里的路很难找,你们还得找几个族人才能进去。” 说完后塔娜带着宝音回了屋子。 施正霖将桌子上的纸卷收了起来:“城里藏着的几个人已经找到了,带上她们就可以去漠北。” “到时我和宝音她们一起去。”她答应了宝音不问,但这弱点她是非找到不可的。 卷着纸的手一顿,施正霖没有作声。 见他要走,苏锦绣踟蹰了下,轻轻哎了声,施正霖转过身,苏锦绣深吸了一 口气:“还有件事。” 见她犹豫着,施正霖重新坐下:“苏姑娘请说。” “是关于施夫人的。”苏锦绣将心里乱糟糟的话一个一个揪顺了,轻咳着,看了他一眼后,“施夫人送了不少东西去我家,我娘与我都觉得太贵重了,不能收,距离上次的事都已经过去一年了,施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想你还是说清楚些比较好。” 施正霖不明白她的话:“说清楚什么?” 当然是说清楚你和娉婷郡主才是两情相悦,我只是救了你而已,别的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没必要和苏家走的这么近,她要是有时间,多进宫去见娉婷郡主就好了。 “说清楚我只是碰巧救了你,不用这样来道谢。” “我没有和她说过什么。”施正霖端的正直,“也许是因为她喜欢你。” 她喜欢郡主就好啦。 苏锦绣心里默默嘀咕,喜欢她做什么。 心一横,苏锦绣决定把话说明白些:“你已经有意中人了,和我又没什么关系,她若是喜欢,也该喜欢别人不是么。” 施正霖蹙起了眉,什么意中人。 非要说的再明白点? “那天真的是不凑巧,我先到的林子里,不过也是我不应该,打扰了你们。未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你还是和施夫人说清楚比较好。”否则以施夫人的性子,肯定还会去苏家,这一来二去的,事儿没完了还。 苏锦绣一口气说完了,放下杯子后伸手去拿桌子上的书卷准备离开。 手上力道一沉,一只手按在了书卷上,苏锦绣抬起头,施正霖神色微凝,沉着声:“娉婷不是我的意中人。” 第60章 060(捉虫) 安静了许久,苏锦绣从他的话里缓过神来,不承认啊,可能是不想因此坏了娉婷郡主的名声吧,毕竟还没谈及亲事。 于是她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你不想承认也没事,心里知道就好。” 对上她无比理解的眼神,施正霖心里忽然就这么被堵上了一块,他沉住气:“苏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能有什么误会?苏锦绣看着他,特别的坦然。 “我和娉婷郡主没有关系。” “你不用和我解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安静的院子里顿时显得有些闹,在堂内原本打算出来的风掌柜自觉的将脚收了回去,靠在门边朝院子内看了眼,这一个站一个坐的,像是吵架啊。 苏锦绣见他一直按着书卷,干脆松了手,眼眸微垂:“你和娉婷郡主是什么关系,不用和我解释。” 见她听不进去,施正霖换了个说法:“苏姑娘,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我的意中人。” 你们之间的事还要她来讲述么,苏锦绣不由有些气,口气也冲了些:“施正霖,我为什么要帮你解释你们俩之间的事,你们相互有意,就让施夫人去提亲不就完了。” 靠在门那儿的风掌柜拿着烟杆子吸了口,吐出白烟,心中一判,哎,这是生气了。 可坐在那儿的施正霖却陷入了解释不清的境地,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何时他施正霖的话何时这么没有说服力了,怎么说她都不信:“苏姑娘,她的确不是我的意中人,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苏锦绣也恼了,该说的她都说了,用得着她再来歌功颂德他们之间的感情? 书卷也不要了,苏锦绣抽身离开。 才走两步,施正霖抓住了她的手。 苏锦绣一甩,没甩开,她扭头瞪他,别以为她不会对他动手。 风掌柜微不可见啧了声,看着院子里的情形,轻轻摸着手中的玉佩,七娘,年轻真好啊。 “你松开。” “苏姑娘,就算是你要认定这件事,也该让我清楚明白的知晓缘由。” 谁固执起来都不肯让,苏锦绣当然甩的开他,可真把他摔地上去么,他后背的伤都没好全。 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好,我说。” 手上的劲松开了,苏锦绣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她要 不是你的意中人,你们去严华寺单独约什么会。”一口一个子凛叫的,她就是在墙角靠着也能想象到那浓情蜜意的画面,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季璟琛邀我去严华寺,见面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带了郡主一同前去,也并未与她单独约会。” 骗谁呢! “年三十宫宴的时候娉婷郡主邀请我去暖阁,说起过你与季世子回上都城后就会入宫看她,你又何必说自己不知情。” 施正霖却是疑惑不解:“她为何要见你?” “她想谢谢我,秋闱的时候救了你。”苏锦绣忍不住道,“当日她还派人送了谢礼去苏家,感谢我出手相救,我想你们之间的感情一定是很深厚。”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来代替施正霖谢她,还打听些有的没的。 施正霖眼眸一缩:“她派人给你送了谢礼?” “是啊。”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什么吗,他们之间若没有好到一定程度,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可能这样堂而皇之的来送谢礼。 施正霖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没注意到他神情有变,苏锦绣想了想,都是一些在她听起来像是宣誓主权的话,比如派人送东西去邺池,都是施正霖爱吃的,他很喜欢;又例如不小心透露他会入宫看她,显得一脸幸福;再者说两句他们以往认识的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回过神来,苏锦绣才发现施正霖周身的气氛不大对。 他生气了。 之前周家三小姐死咬着自己就是他救命恩人的时候,他也是如此。 可这也太莫名其妙了,是他自己问她的啊,说了他又不高兴。 “苏姑娘。” 沉默了一会儿后施正霖站了起来,看着她,神情极为的郑重:“我不知道她和你说了这些,她派人送去邺池的东西我都原封不动让季璟琛带回来了,我也没有入宫看她,小的时候我和季璟琛一起是太子伴读,经常出入皇宫,所以与娉婷郡主有过接触,但交情并不深。” 施正霖直视着她,连避开的机会都不给:“她没资格以我的名义送谢礼给任何人。” “……”苏锦绣愣了愣,朝后退去,却发现后背已经杵在石桌上了,避无可避,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那…你…她。” “我和她没有关系,既不喜欢她,也不会娶她。”施正霖一手扶在了石桌上,绝了苏锦绣从一旁溜走的可 能性,躲不过了,只得看着他,脑袋却有些乱哄哄,他说什么来着? 门旁的的伙计都快把整个人都钻出去看了,张大着嘴,生怕错过一个画面。 风掌柜伸出手,一把将他给拉了回来,烟杆子往他头上一敲,无声做着口型,看什么看,要不要凑到他们面前去看。 掌柜的你还不是站在这儿听墙角,伙计怼了个眼神,摸了摸头回去擦桌子。 风掌柜朝外面看去,又叹了声,要不怎么说年轻好呢,年轻真好,还能误会来误会去的,吵架嘛,吵着吵着不就有感情了。 这厢苏锦绣还没缓过神来,看他这样强调,有些懵:“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娶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苏姑娘,我希望你对这件事不会有误解。” 苏锦绣一愣,误解什么?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施正霖从石桌上收回手,眼神微黯:“回去之后我就安排人,到时随你们一起去漠北。” …… 风掌柜正看着呢,石桌那儿就剩下苏锦绣一人,施正霖走朝门口走过来,风掌柜也不避,就侧了下身子给他让出位置离开,还笑着招呼:“这么快走了啊,以后常来啊。” 坐在那儿的苏锦绣猛的一回神,朝门这儿看过来,风掌柜转身时对上她的视线,连忙躲过去,朝伙计走去,话说的特别大声:“哎快去冰窖里瞧瞧,给表姑娘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多添点糖,多添点冰,去去火,去去火。” 苏锦绣泄了气般坐下来,手拖住额头,还是乱哄哄的。 他说什么来着,不喜欢娉婷郡主,也不会娶她。 “不对啊。”苏锦绣喃喃。 不知道坐了多久,桌上多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苏锦绣抬起头,风掌柜满是笑靥的看着她:“表姑娘,这是怎么了?” 心里想的多了,嘴上不由自主了一句:“不太对。” 风掌柜吸了一口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哪里不对?” “他说他不喜欢她。” 风掌柜将酸梅汤往她那儿移了下:“那他以前有说过喜欢她吗?” 正舀了一勺汤喝下去的苏锦绣猛然一震,勺子内的酸梅漏到了碗里,扑通一声。 “哎呀,你是不是忘了放冰糖了。”风掌柜朝后喊了声,又对苏锦绣说道,“酸呐,就是酸的才好喝。” 苏锦 绣抬眸,对上了风掌柜意味深长的笑,满口的冰凉都不知道是甜的还是酸的,就剩下对风掌柜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从没说过喜欢娉婷郡主,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 苏锦绣低下头去,端起碗猛的喝了一大口,风掌柜哎哎叫了声:“别冻着。” “啪”一声放下碗,苏锦绣摸了下嘴,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风掌柜听,语气异常的坚持:“不对!” “哎!”风掌柜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已经裂了缝的碗,马上叫来了伙计,“记上,到时候问四少爷报账。” ———————————————————————— 回到家后入了夜,就寝后苏锦绣开始做噩梦。 她梦到有怪物追她,使劲的逃,这路却怎么都逃不到尽头,当前面终于有人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施正霖的脸,可他笑的阴测测的,比身后那怪物还要可怕,躲避不及,她快要撞上去时,突然,他整个人变成了怪物,长着血盆大口,就要把她一口吞下。这时在她身后追着的怪物救了她,它变成了施正霖的样子,和那怪物搏斗在了一起。 她还梦到一座坟包,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上面写着谁的名字,总有个人坐在坟前,背对着她,一声不吭的,叫他都不应。她实在忍不住了,走过去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却发现那是自己的脸,这时她也看清楚墓碑上的名字,写的是吾夫施正霖之墓。 她总是在夜里惊醒,一身的汗,醒来之后久久不能入眠。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等到了第四天夜里才好一些,她依旧梦到了他,但这次的梦里场面既不血腥也不恐怖,就是两个人安静的坐在那儿,谁也不说话。 半夜没有醒,一觉到大天亮,就是醒来的时候,苏锦绣心里闷闷的。 一个时辰后冬罄送来了一封书信,施正霖派人送来的,他办事的速度很快,已经将人安排妥当,信上面写着出发去漠北的日子,还有该做的一些准备。 苏锦绣将信暂且搁着,收拾妥当后去了前院,等着四哥来接自己,去薛定奕的药庄。 …… 宋司杰找来了两个大夫,都是预备带去关北门的,接上苏锦绣后前往南城门,薛定奕已经在那儿了。 又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的路,薛定奕的药庄并不远,就在城南郊外的小镇上,马车到了之后苏锦绣从上面下来,被宋司杰拉到了一旁:“怎么无精打采的, 马车坐着不舒服。” 苏锦绣摇了摇头:“这几天没睡好。” “风掌柜说你又砸了个碗。”宋司杰说完,见这都提不起她的兴致来,想到风掌柜提起的施家大少爷,再看向这儿望过来的薛定奕,轻拉了下她的胳膊,“你忘了自己小时候在宋家怎么欺负人家的?” 这下苏锦绣有反应了:“蛤?”从薛家回来后她明明问过娘,再三确认了自己没有对薛定奕做别的过分的事。 宋司杰凑近她,悄悄说了几句话。 苏锦绣顿时双眼瞪的老大,不可能:“四哥,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了就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你不信自己去问他啊。” 宋司杰朝薛定奕那儿努了努嘴,苏锦绣顺着看过去,正对上薛定奕的目光,她悻悻一笑,收回视线后瞪着宋司杰暗道:“你还乱讲。” “我乱讲什么了,你自己拉着她到我和二哥面前的,拍着胸脯说以后要嫁给他,我问你为什么,你还说就喜欢他长的好看。”宋司杰一面说一面笑,“在孩子堆里,小的时候他白白净净的确长的比我们好看,不过你倒好,前脚说人家长得好看,后脚就拉人掉池塘里了,捞上来后还恶人先告状,说他没用才害你掉下去。” 苏锦绣对这些事儿没有印象,但看四哥乐成这样,心里就犯嘀咕:“我娘怎么没告诉我。” “姑母又不知道这事。”宋司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的特别不客气,“没事,说不定他也不记得了,落水那次把他吓得不轻,回去都病了一场。” 苏锦绣有点不敢看薛定奕了,谁说他不记得,他都记得自己拉他去抓鱼。 “哎,我想起来,那施家大少爷生的也挺俊。”才走两步,宋司杰冲着她挤了挤眼,“不愧是我妹妹,这眼光十年如一日。”都先惦记着好看了。 苏锦绣没忍住直接踹了他一脚,被他给躲过去了,气呼呼的瞪着他:“谁说我看上施正霖了。” “看上就看上呗,你看上谁那就是他的福气。”宋司杰哼了声,“他要不从,四哥替你去绑来。” 这还没感动几秒呢,苏锦绣没脾气了,白了他一眼:“将来有一天你被人给绑走了,记得通知我看好戏。” “怎么可能,谁舍得绑我。”他堂堂宋司杰游走花丛中游刃有余,别说是被绑走,就是被绊住都没可能。 “呵。”苏锦绣不理他,让你再高兴两年,回头哭 起来,她一定放鞭炮! 走近药庄后,因为下马车时那一出,苏锦绣在和薛定奕说话时总有些不太自在,偏生都不记得了,想来想去,苏锦绣这会儿还有些担心,小的时候自己到底放过几回这样的“豪言壮志”。 “苏姑娘。” 正当她想着时,身旁忽然多了只木杯,苏锦绣愣愣接到手中,对上薛定奕温和的笑意,很快闻到了清淡的药香:“这是?” “这是提神的药茶,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苏锦绣握住木杯子,转头时看到四哥笑的揶揄,恨不得直接把杯子摔他脸上去,只得笑着和薛定奕道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屋里药味有些重,你在这坐会儿,我带他们进去。”薛定奕命人备了些点心,带着两个大夫走进了药房,苏锦绣坐在亭子内,远远看着药房那处的门,抿了口茶,是甜的。 甜食吃多了,心情会好许多,苏锦绣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起身朝在药庄里逛了起来。 比起薛府内看到的药园,这儿要大上很多,除了露天开辟的药田外,还有几间搭建起来的棚房,里面专种喜阴的草药,苏锦绣还挺喜欢闻这些药香,会令人觉得舒畅。 再往里走,那屋子内还有用来烹煮草药的大锅子,一旁的瓶瓶罐罐放的十分零散,有些还有药丸倾倒出来没收拾的,比起外面,这儿似乎乱了些。 苏锦绣好奇拿起一个药瓶看了看,身后传来薛定奕的声音:“这是我师傅的药房,他喜欢在这儿研究些东西。” 苏锦绣看到药瓶上写着偌大的马粪丸三个字,默默放下了瓶子:“你师傅的爱好挺特别的。” 薛定奕轻笑:“是啊,这几年普通的病他都不看,专挑疑难杂症,越是特别的他就越喜欢。” 苏锦绣虽没见过他师傅,但听薛定奕这么说,也觉得这位大夫挺任性的:“那你也跟着他学疑难杂症吗?” “学了一些。” 苏锦绣走出屋子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病算是疑难杂症?” 薛定奕想了会儿:“四年前我们在庆府遇到了过一个,是个男子,却腹胀如十月怀胎的妇人,双腿浮肿,几乎不能走路。病人总说自己的肚子会动,还觉得自己怀了孩子。这样肿了大半年,看过许多大夫也吃了不少药都不见效,后来师傅诊断后,直接在他腹上动了一刀,很快他腹胀的症状就减轻了,师傅说他是攒了一肚子的气。” “攒了一肚子的气?” “若是内腑胀气,就容易排,他却是腹中鼓气,无处可泄,问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生活与常人无异。” 苏锦绣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的,虽然不太明白,还是点了点头:“这样啊。” 见她挺有兴致,薛定奕便又讲了个半年的事。 “半年前我们途径丰州,遇到了个奇怪的病人,浑身上下长满了红色斑点,手臂上的最严重,病人关节疼痛,难受的时候能在地上翻滚,那些红色斑点的中央还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师傅初以为他是长了红斑狼,可脉象却不对,病人肝火极旺,像是中了毒,观色又不像,问他手臂上的斑点什么时候染上的,他说从小就有。” 苏锦绣心念一动:“那后来呢?” “后来师傅说他命不久矣,他却不肯治,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他多大的岁数?” “看起来得有三十几了。” 苏锦绣想到了宝音,会不会这么凑巧,薛定奕他们遇到的是个流落在外的驱兽族人,宝音没有说起过他们族人病发时的样子,但她手臂上那红斑已经比前几天扩大了些,早晚有一天会遍布全身。 想到此,苏锦绣向他打听起他师傅的下落:“薛公子,你师傅可在上都城里?” “他不喜欢呆在一处,一个月前就出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短则一两年,长的话就说不准了。”薛定奕见她有些失望,“是有什么需要我师傅帮忙的吗?” 她就是想碰碰运气,如今关北门外局势这么紧张,让御医给宝音看病还是有些风险的,要是让朝廷知道她收留了两个驱兽族的人,其中一个身份还不低,会引起许多的麻烦。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让御医过来。 “我听你说,你师傅对这些疑难杂症有些研究,我有个朋友得了个怪病。”苏锦绣简单的说了下宝音手臂上的红斑,其实除了这个之外,平常也没见宝音有什么不舒服,她看塔娜的状态也不错,似乎是要到一定的年纪才会爆发。 薛定奕想了会儿,问道:“你的朋友,平日里会不会觉得无端烦热,夜里容易起汗。” “这些我还不清楚,不过她与我待在一块儿,似乎是比别人要热上一些。”他说起来时苏锦绣才想起一些,她教宝音说大 魏话时,靠的近了,总觉得她身上有些烫,之前她都以为是天气热,浮躁些很正常。 “过半月我要去西平府找师傅,到时我会将此事告诉他,若是苏姑娘放心的话,我可以先给你的朋友看一看,到时候把症状告诉师傅,等我们回上都城后就可以让他给你朋友看病。” 苏锦绣一愣:“你师傅在西平府?” “是啊,他会在那边呆上一阵子,我过去帮他。” 施正霖送来的信上写的出发日期是十天后,和他出发也差不了几日,那时他们经过西平府时他师傅一定还在,何不向他打听清楚具体位置,她可以直接去找他师傅:“你师傅在西平府哪里?我们正准备去关北门,能不能带我朋友直接去找他。” “你们何时出发?” “九月初二。” 薛定奕想了下,抬起头笑的谦和:“师傅他行踪不定,今日在此,明日或许又换了一处,西平府这么大并不好找,不如这样,我提早几日,与你们一起过去,有我在好找一些。” …… 定下出发去漠北的日子后,这十来日苏锦绣特别的忙,借着四哥的名义说服了娘,又让娘去说服爹,最后自己再三保障后两个人才勉强点了头,又去了府衙申请去下个州府的授令,收到施正霖派人送来的簿子,替宝音和塔娜换了大魏人的身份,能得以顺利出城。 原来那副锁棍丢在了榕庄里,苏锦绣又托陈怀瑾另外打了一副顺手的武器,原本他也想跟着去,可武学院那儿不能逃课,若是和大哥去请假,可能连苏锦绣都出不去,所以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临行的前两日,宋司杰给苏锦绣送来了两个丫鬟,十六七的年纪,身手了得,代他保护苏锦绣去漠北。 九月初二这日大清早,在宋氏的千叮咛万嘱咐下,苏锦绣带着清竹她们出发,去了西市接上宝音和塔娜,到北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用临时的身份授令让宝音和塔娜顺利出城,一行人约好在城北郊外五里亭那儿集合,一炷香后,远远有两辆马车前来在她们旁边停下。 苏锦绣掀起帘子,看到马车外的南药时愣了愣,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身后的人,不远处薛定奕的马车到了。 薛定奕下了马车有些抱歉:“苏姑娘,让你久等了。” “要不是因为我们,你也不用提前几日出发,是我该向你道谢。”苏锦绣说罢,再回头去看南药带来的人, 马车上的帘子已经掀开,施正霖坐在里面,正静静的看着她。 第61章 061 在马车内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苏锦绣进来,宝音拉开帘子偷偷朝外看,感觉几位哥哥姐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也不说话,你看我,我看你的,尤其是绣绣,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宝音又朝那边马车看去,见到施正霖也在,挺高兴的,他答应了自己说要救哥哥。 塔娜悄悄把她拉了回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放下帘子后,站在马车旁的苏锦绣,看到施正霖在马车内还是余惊未定。 他现在已经在工部任职了,又不能像以前那样闲散,怎么会一块儿过来。 虽然嘴上没说,施正霖却看出了她眼中的意思,脸色微凝,气氛更怪了。 坐在马车外的南药朝薛定奕那儿看了眼,笑的十分随和:“苏姑娘,子凛请我来带这队,担心我们对漠北不熟悉应付不过来,他就告了假,和我们一起过去。” 南药的话打破了僵局,苏锦绣轻点了下头,她以为是他找人随她们一块儿过去,也没想到他会同行。 “我们这里,算上我与子凛是七人,苏姑娘你这边呢?” 多少人前去漠北,施正霖清楚,南药肯定也知道,如今再问一遍,苏锦绣知道南药问的是谁,于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薛定奕:“我有些事想向薛公子的师傅讨教,他刚好要去西平府,我们顺路经过,正好一起。” 薛定奕冲着南药和施正霖微微颔首,他们回了个礼后,南药便将在场的人数统计了一遍:“这边出行,不便用这么多辆马车,等到镇上的时候我们换成两辆马车,到时候要委屈大家挤一挤了。” 没再说什么,大家上了马车后出发前往最近的镇上。 下午到达镇上,南药派人找来了两辆马车替换,比他们现在坐的要大一些,也更结实,灰篷布盖着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适合长途跋涉时用。 苏锦绣带着清竹去镇上添了些补给,回来时大家都已经将东西换好,苏锦绣把买来的包子分给大家:“趁热吃,今晚要在外面过夜,明日才会经过驿站。” 南药看了下清竹带回来的东西,拿了包子后走上马车,掀开帘子,将包子递给马车内正在看地图的施正霖:“哎,看不出她还有野外求生的经验,买的这些比我还老练。” 施正霖放下地图,接过他手里的包子:“看来得赶半夜的路,下山后再扎营休息。” 南药点点头:“车上这么 多女的,山上确实不安全,你也别看了,伤还没好全,还得多休息。” 为了赶时间,他们很快就出了镇,此时已经是傍晚,出了镇子后有一段官道是山路,苏锦绣看了眼窗外即将暗下去的天色,掀开帘子坐到马车外面,拿出地图瞧了瞧,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到西平府。 山路颠簸,马车内人多也不宽敞,宝音掀开帘子钻出来,苏锦绣怕她摔下马车去,把她揽到自己身旁:“无聊了?” “这么多人都跟我们去漠北吗?” “不全是,等到了西平府,我带你去看一个巫医,那位薛公子就留在西平府了,之后我们会经过关北门,施公子身上还有伤,暂且留在那儿。”去漠北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少,驱兽族人这么少,他们一下混进去十几个肯定会被发现。 “你们打算怎么救哥哥。”宝音逃出来快一年了,都不知道现在族中是什么情况,哥哥到底是生是死。 “到时候见机行事。”苏锦绣摸了摸她的头,触及到她的脖子,感觉微烫,便问她,“你们那些族人,什么时候才开始生病的?” “很早。”宝音垂下头去,“我阿父和姆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们比别的族人走的还要早。” 宝音清楚的记得姆姆离开时的样子,那样的痛苦,比不小心被哧兽咬到还要痛苦。 只要知道了什么病,总会有办法治好的,当初哧兽身上的毒让他们那么头疼,后来都解决了。 “你放心,我们会治好你的。” 苏锦绣一手揽着她,借着挂在马车外的灯笼,另一只手看着手中的地图,过了一会儿手臂微沉,转过头去才发现宝音睡着了。 轻轻叫了下塔娜,塔娜掀开帘子将宝音抱了进去,这时马车已经上了山路的最高点,九月初的夜里风微冷,月光又暗淡,朝着远处望去,山林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四周安静的很,偶尔有来自山林的咕鸣声,苏锦绣将地图收起,不免想起一早在五里亭时看到他的情形。 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却觉得哪里不太对。 上次在榕庄有他,这回去漠北他还一块儿来了,许多的事并不需要他出面,到底是为了什么,苏锦绣其实很清楚。 但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要陪自己去漠北,她都不能让他去涉险,途径关北门的时候一定要将他留下,那边外祖父他们都在,他会很安全。 赏着这 黑漆漆的山景,马车下山坡后很快到了山脚下,寻了一处空阔些的地方,临着条小河,南药带人生火,苏锦绣跳下马车走向施正霖所在的马车,正要上前,车帘被人拉开,正对上薛定奕的脸,苏锦绣忙后退了一步给他让路:“薛公子。” 看她如此反应,薛定奕便看出了不是找他的,下了马车后关切:“苏姑娘还不休息?” “过会儿就去,我不累。” 薛定奕点了点头,朝着不远处的河边走去,苏锦绣朝马车内看去,里面点了一盏灯,挂在窗边,施正霖盘腿坐在小桌旁,桌上摊着一幅书卷,看样子是出发时就在看了。 施正霖抬起头:“怎么了?” “这一趟过去长途跋涉的,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两个多月过去,按理来说这样的外伤可以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他这两个多月也没闲着,每天都在工部,还去过邺池,这伤也好不快。 施正霖眼底波澜微动:“不要紧。” “苏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是劝不住,你替我劝劝子凛,别再看这些了。” 身后传来了南药的声音,苏锦绣瞥见他手里的碗,对飘出来的气味十分的熟悉,于是她问南药:“你要守夜?” “给他的。”南药朝马车内看了眼,笑的特别无奈,手里端着碗也没动,像是在等什么。 苏锦绣想都没想道:“这么晚了还喝苦茶,打算一夜不睡了?”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看着马车内的施正霖,后者将书卷慢慢合上,修长的指间触过书卷上的带子,面色如常,声音有些低:“我先休息。” 他都说休息了,自然是不用再喝苦茶,南药十分利落的把碗交给了一旁的护卫,劝说苏锦绣也早点去休息:“连着要赶路好几天,再有精神也得睡,我带人守夜就行。” 苏锦绣瞥了眼马车:“薛公子学医多年,医术应该不差,要不让他帮他换一下药?” “我略懂些医理,换药的事就不必劳烦薛公子了。”南药从容不迫将事情揽了去,目送苏锦绣回那边的马车,回头看垂下来的帘子,叹了口气。 这一趟去漠北,不轻松呐。 …… 月上柳梢,万籁寂静。 只有河畔轻轻闹着,藏在草丛下的虫鸣,伴着潺潺的流水声,水面下鱼儿游来游去,轻快雀跃。 火堆依旧烧的很旺,烧到柴火内的水后发出声响,火 光映衬的空地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偶尔有翻身的声音,带动着马车轻轻一晃,很快又安静下去。 有些人睡着了,有些人还醒着,南药从马车上收回了视线,抬头看天色,很快,东方渐露了鱼肚白,天要亮了。 半个时辰后清晨的风吹动窗帘,微光透进了马车内,宝音先醒了,闻到外面有香气飘来,揉了揉鼻子下意识伸出头朝窗外看去。 这一动大家都醒了。 清竹煮了一大锅的糜子粥,用最简陋的办法烙了些白饼,大家吃饱后收拾妥当,很快朝着驿站方向前去。 中午时到的驿站,稍作休息后,给马喂了食,驿站的后院这儿,南药将刚问过来的消息告诉苏锦绣和施正霖:“河中那边连下了几日的大暴雨,路不好走,我们得改道。” 苏锦绣看了下地图,指着河中上方的金州:“我们从这里绕过去,不过这样要多拖延四五日。” “从嵊州过如何。”南药指了指河中下方的嵊州,“雨水不至于大到这程度,从这里过去多两日行程。” “不行。”苏锦绣摇头,“河中暴雨,这雨水量,你不能保证晋水河会不会暴涨,嵊州这条路必经晋水河,就算是不决堤,下雨天过去也很危险,万一决堤,嵊州这几条路就都通不过了,再要往下绕,就不止多四五日的行程了,所以从金州绕是最快的,只不过那里之前闹过山贼,我们尽量选白天经过,不要在外夜宿。” 南药朝施正霖看去,难掩眼底的惊艳,这分析一针见血,利落又痛快。 施正霖嘴角微扬:“就按你说的办。” 正商量时,宝音跑了过来,在苏锦绣身旁坐下,抬手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圆丸。 苏锦绣抿了下眉:“苦的?” “那个薛公子让我拿来的。”宝音从怀里拿出瓶子放在桌上,还想分享给施正霖和南药,“赶路太辛苦,补一补,这样绣绣就不会累着。” 南药接过瓶子倒出一颗闻了闻,递给施正霖,那笑意尤为的亮眼:“薛公子想的倒是挺周到的。” 第62章 062 那一幕时苏锦绣恰好低头看地图,等她抬起头时才发现气氛有恙。 南药笑的一脸从容,手里的瓶子轻轻晃着,目光是看着施正霖的,苏锦绣挪了下视线,只见施正霖伸手,从南药手中接过了药丸,比他还要从容淡定的放到了口中,声音微凉:“你略懂医理,就别让薛公子一个人累着,去帮帮他如何。” 手一顿,南药脸上的笑意滞在那儿,惨了,瞧着这两日的情形自己是高兴过头了,险些忘了子凛的脾气。 再看苏锦绣不明所以的样子,南药心想着,这差事没让璟琛过来,怕也是为了防着他去娉婷郡主那儿,子凛的心思他也看的明白,不过他向来沉稳,要想让他沉不住气,可还有的瞧。 想到此,南药将笑敛了下来,煞有其事道:“也好。”走到宝音身旁时好声好气请求她,“要不你带我过去看看。” 两天相处下来,宝音对他们的印象都挺好,和哥哥差不多的年纪,待她和塔娜又很客气,于是她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好啊,你跟我来。” 苏锦绣浸心在更换的路径上,没在意施正霖和南药刚刚那一瞬的交流,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后院只剩下他们两个,正欲问,施正霖抬手指了指金州的方向:“若是走这条路,我们明日在镇上歇一晚,清早出发,就能赶在天黑前在驿站过夜。”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说这两年没再有山贼来犯,但宝音她们都在,夜里外宿总归不安全。” 说这些的时候,苏锦绣就没把自己算进去,俨然把自己和这些个护卫们混作一团,施正霖也没点出这个,而是提到了她带来的两个丫鬟:“不必安排她们守夜,留在你们身边,必要时很有用。”倘若真遇上些什么事,这两个丫鬟就会给人错觉,让人放松警惕,关键时刻亦是杀手锏。 “我留了一个保护宝音她们。”苏锦绣低头看地图,原本从河中过,一路平坦,现在要从金州过去,这路就不太好走了,也不知道大家吃不吃得消。 说着说着,苏锦绣很容易就忘了时间,施正霖听的安静,也没出声,直到驿站楼上传来喧杂的声音,苏锦绣扬起脖子,伸手过去揉了揉,做最后的安排:“到西平府后可以休息几日,走,出发吧。” 走出驿站后才发现大家都在等他们,南药早就将两辆马车都收拾妥当,薛定奕站在车前,看他们一前一后出来,脸上笑意未变,只朝着苏锦绣问:“苏姑娘,我们要从金州走?” “是的薛公子,上河如今暴雨不止,晋水河怕是不好过,我算了下时间,比预计的时间晚四五日到西平府,与你当时和你师傅约定的时间正好。”原本薛定奕还要在上都城留四五日才出发,如今他们要在途中多耽搁四五日,这样算起来时间刚刚好。 “去年八月我与师傅途径金州,那里遭逢旱季,颗粒无收,不少村子因此闹了饥荒,出现了暴民抢粮。”当时他和师傅把身上所剩的银子都给了那些百姓,但对他们而言,当下还是吃的更重要,镇上的一些铺子都把粮食的价格抬上了天,那些百姓就直接去抢铺子,宁愿被抓去牢里,好歹有一口饱饭。 施正霖从另一面走上马车,淡淡:“那就更要去了。” 南药松了松马上的缰绳,冲薛定奕笑道:“放心吧薛公子,去年十一月下了新政,这一趟过去正好看看成效如何。” “这样自然是好。”薛定奕随和的很,点点头后跟着上了马车。 从驿站出发后,因为换了道,走了一个时辰后他们朝上往金州方向前去,这一带路上多村落,零零星星散在田埂和山坳间,天快黑时他们找了一处靠近村子的歇了一夜。 第二天下午,赶到了镇上。 隔天清晨天未亮出发,一路都挺顺遂,白天官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不少,入夜在驿站休息,就在第三天的下午赶上了一场暴雨,第五天他们到了金州,快出城时塔娜病了。 六月时苏锦绣闯的榕庄,距今两个多月,塔娜的身子因为损伤严重,并没有完全恢复。来金州的路上白天赶的急,晚上休息的时间又不够充沛,山路颠簸之下,一直强撑着的塔娜,到金州半日后就倒了。 大家不得不暂时留下,找了间客栈后将塔娜安顿下来,薛定奕诊过后,没特别大的问题,就是体恤,需要多休息,最好是能够卧床休息上几日再出发。 “不行。”苏锦绣看了眼床榻上的塔娜,她没办法再拖上三四日来让塔娜休息,万一薛定奕的师傅等不及去了别的地方,这一趟来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 南药很快给出了建议:“留两个人下来照顾她,我们先出发,到西平府等她们。” “宝音跟我们一起走,绿漾,你留下来照顾塔娜。”苏锦绣转头看南药,“你再留个人下来。” “不行,我要留在这儿等塔娜好了再一起走。”宝音趴在床边眼泪汪汪不肯跟苏锦绣走,“我要陪着她。” “你不跟我去,那个巫医给谁看病。”苏锦绣没再哄她,冷静的看着她道,“到时候就算赶到你族里救出你哥哥,你们的族人照样会很早死去,塔娜留在这里会有人照顾她,等她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就会送她去西平府。” “可是…”宝音害怕,阿父和姆姆也是这样忽然倒下的,阿父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她怕自己跟着绣绣去了后会再也见不到达达。 “我没事,只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塔娜知道她害怕什么,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我不疼,不会有事,你跟着苏姑娘他们去西平府,要听她的话。” 宝音再三问着:“真的不疼?” “真的不疼,就是赶了太多的路,累了。”塔娜低声说了一段驱兽族的话,宝音点点头,放开了揪着的被子,塔娜抬起头恳求苏锦绣,“苏姑娘,求你照顾好她。” “我会的。”苏锦绣把宝音拉过来,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搁,安顿好之后即刻就出了城。 却不想,在离开金州后,他们遇上了拦商车的一群野贼。 …… 这时已经入夜,南药看到前方有火光,初以为是扎营休息的商队,走近时才发现那火光有奇怪,总是来回移动,不像是扎营时点的火堆,倒像是有不少人拿着火把在走来走去。 远远的有孩子哭声,南药抬手示意,两辆马车停了下来,苏锦绣朝他那儿看去,瞥见那些火光时心里当即有了预警:“下马车,紫茵,你带清竹和宝音先躲后面去。” “是山贼。”南药判断出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后,跳下马车,让施正霖和薛定奕下来,“你们跟她们一起,先到后面避一避。” 动作再轻还是有响声,再者是这么明显的两辆马车,商队那边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闹哄哄的,七八个人举着火把追了过来。 苏锦绣往车旁一靠,慢慢挪步到了后面,从箱子底抽出旋棍藏在身后。 南药和两个护卫挡在了前面,冲上来的是七八个举着长刀的野贼。 见南药衣着不俗,其中一个朝后喊了声,冲过来的人更多了,十几个人将去路拦住,呈包围圈朝南药他们靠近,也是有些聪明,数了数在场的人,再看看两辆偌大的马车,有人下令:“快去找找,肯定有人躲起来了。” “老大,这里有个女的。”隐在马车阴影处的苏锦绣很快被发现了,这些人更觉得还有人藏着,加派了几个人去周围找 ,余下的把苏锦绣和南药他们包围了起来。 这些大概是以前清缴山贼时逃走漏下的,几年来又让他们集成了一帮人,不在去金州的路上埋伏,倒开始在去西平府的路上打家劫舍,仗着去年金州大旱,又天高皇帝远的,干了几票后官府没管,这就更猖狂了,居然打起商队的主意。 “女的都绑走,男的绑起来。”一声令下,这群人冲了上来,苏锦绣从背后抽出旋棍护在手臂上抵了一下后,旋转过去当头给了那野贼一棍。 野贼捂着脑袋退后几步,嚷道:“老大,她会武功。” “废物,你们几个去。” 又赶上来几个,苏锦绣对这些人还真没放在眼里,就会拿着刀子吓唬人,一棍子打过去,挡都不知道怎么挡。 轻松解决掉这几个,苏锦绣朝南药那边看去,看还围着一群人,正准备去帮忙,身后那儿传来了几个野贼的声音:“老大,找到他们了!” 苏锦绣转身冲过去,除了紫茵外都不会功夫,她一个人又要挡又要护的,怕是忙不过来。 这群野贼也知道挑弱的下手,拿捏住了老弱病残的,还怕要不到赎金么。发现了宝音她们后,这几个人忙追了过去,这边南药一脚喘倒那老大后,也赶了过来。 紫茵护不过来,最小的宝音成了这些野贼眼中最好的拿捏威胁对象,于是朝宝音逼近。 宝音往里躲去,这儿正好在坡上,满是树丛也不知里面深浅,当那几个野贼追过要抓她时,宝音往后退了步,踩空了地方,脚下趔趄,没能稳住整个人朝后跌去。 一旁施正霖和薛定奕伸手去拉,惯性之下,站的地方深浅不一又不稳,跟着一块儿朝后仰去,就要滚下山坡。 就这时,苏锦绣和南药扑了过去,苏锦绣快一步拉住了薛定奕,施正霖抱着宝音向后撞在了树上,有惊无险,被南药及时拉住。 第63章 063 那些野贼想占着人多势众把他们拿下,原本看着商队的那些也赶过来了,苏锦绣将薛定奕拉起来后扶了一把让他站稳,后面几个野贼想要趁势把他们都打下山坡去。 薛定奕喊了声小心,想要伸手把她拉过来时,苏锦绣转身,快一步抬脚直接踹在了后面的胸膛上,那人后退了两步正好挡住了他身后赶上来的两个人。 薛定奕的手落了个空,抬头看去,苏锦绣打退这几个人后已经朝南药那边看去,因为施正霖抱着宝音并不好拉,这才堪堪将两个人拉上来。 见人已经上来了,苏锦绣看施正霖脸色不太好,转过身,放开手打那些野贼。 旋棍打下去又狠又快,打的又都是痛处,这些个野贼平日里对付最多的都是普通百姓,苏锦绣这一锤一个,他们顿时扔下刀子抱头鼠窜。 苏锦绣哪肯就这么算了,叫了护卫拿绳子,一绕一个,几圈绳子连人带刀绑起来,七八个人圈在一块儿,将绳子从树上挂过,用力一拉,把他们绑在了树上。 余下那些个野贼见此,纷纷逃开去,就连那个老大也是,带着几个人朝着商队方向,拿起他们刚刚搜刮来的东西,飞奔上了山。 “不要追了。”南药阻止护卫追上去,“今晚不赶路了,就在这儿扎营,明天一早再出发。” “晚上多留两个人下来守夜。”苏锦绣朝商队那边看了眼,看样子他们也没有要连夜赶路的打算。 宝音受了些惊吓,被紫茵带上了马车,清竹前去不远处的溪边打了些水过来,苏锦绣撩起手正要洗,手背至手腕那儿出现了一道被灌木剌破的红痕。 “苏姑娘,先别洗,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薛定奕从马车后拿了药箱过来,见她要洗手,忙阻止,“沾了水不容易好。” 苏锦绣却直接舀了水从手腕上淋了下去,另一只手轻轻搓了下剌破的地方,只是剌起了一点皮而已,血都没流。 见她这般,薛定奕微怔,苏锦绣从清竹手里接过了布巾,擦干手后看了眼薛定奕,从他身边经过,朝南药那边走去:“薛公子,你跟我来。” 南药从马车内拿出垫子,替施正霖垫在手侧后,看到苏锦绣过来,视线即刻落在施正霖的脸上,现在倒是镇定了,刚才看苏姑娘拉人那刹那,脸色明显不对。 “苏姑娘。”南药起身打招呼,顺道看向跟在苏锦绣身后过来的薛定奕,视线再一次落回到施正霖 身上,心中叹了声。 走到施正霖面前的苏锦绣,正在拜托薛定奕:“薛公子,麻烦你替他看一下伤。” 施正霖抬头看苏锦绣,目光晦涩不明:“我没事。” “你刚才抱着宝音撞到树上,就是用后背去顶的,怎么会没事。”苏锦绣看到他抱着宝音跌下去,双手护着人也来不及去扶别的,只能用身子就抵,若是常人顶多起些淤青,可他不一样,这一抵,雪上加霜。 “不是用手撑着了。”南药都没注意到他是用后背去抵的,他拉住他们的时候明明见他腾出了一只手,听苏锦绣这么说,忙要将他拉起来看伤,“快起来看看。” “跌下去的时候哪有手去撑。”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树上,后背承了多大的劲,苏锦绣催促南药,“扶他起来。” 事关伤口,南药也没再征求施正霖的同意,将他扶起来后送到马车旁,取过灯笼挂到上面,正好可以让薛定奕看伤。 苏锦绣看南药帮他脱了外套,转过身朝溪边走去,这里距离商队也不远,还能看到两个孩子在火堆旁跑来跑去。 惊险过后,孩子总是忘的最快的,在附近煮着吃食的大人也不敢让他们走太远,时不时喊一下,以防他们往溪边过去。 背后传来脚踩乱石的声音,苏锦绣转头,南药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布巾,像是准备来清洗的。 “他平时就少言语,你若不说,我还真没发现他伤了后背。”南药只当是子凛看到苏姑娘先拉了薛公子在不高兴。 苏锦绣轻轻踢开脚下的石头:“我看到他撞上去的。” 南药眉宇一动,她一直注意着子凛那边。 于是他不经意道:“子凛还抱着宝音,我还以为你会先救他们。” “不是有你在吗?”苏锦绣觉得他这么说有些奇怪,他和施正霖一起出来的,刚才那样的情形,他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去救他。 “所以你是觉得我不会救薛公子,你当下就先救了他?” 苏锦绣没作声,也就是默认了,这有什么好想的,再者薛定奕是她请过来的,还得求他师傅帮忙,要是害他受了伤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南药浅笑:“要是我不在呢。”两个人都跌下去了,她救谁。 苏锦绣愣住,觉得他问的这些话更奇怪了:“你不在总有别人在,他现在已经任职工部,有人保护的啊。” 南药脸 上的笑意一顿:“对,你说的也是。”心中叹息着,这是半点都没理解他的意思,子凛呐,看来你这路还长着。 “他背上的伤可还好?” 南药蹲下身子清洗手里的布巾,水声哗哗,传着他的声音:“说不上坏,可也不算好,因为中了毒的关系,他这些伤本就好的慢,半个月前才脱了一部分的痂,刚才那一撞,之前最深的伤口,结痂的地方裂开了。” “不过我带了药,敷上就没事,流了些血现在已经止住了。”起来后南药简单补了两句,苏锦绣却能想到他伤口开裂的样子,从榕庄逃出来的时候还是她替他清理的伤。 一块布巾被南药拿在手中,浸湿了绞干,绞干后摊开,末了,他抬起头,特别诚恳请道:“就是这几日不太适合舟车劳顿后再看书,也得麻烦苏姑娘多照看写,他那脾气,拿起就放不下,难劝的很。” 岂止难劝,苏锦绣点了点头:“好,你们守上半夜,下半夜我和紫茵来守。” “不用,你们早点休息,我已经安排好人了。” 说完这句,南药手里的布巾终于没再被折腾,走上岸,他回了马车那儿。 苏锦绣转过身看着溪对面的空阔田地,再远一些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时她才响起南药刚刚说过的话,若他不在,她会先救谁。 若他不在,还有护卫,若护卫也不在……她会怎么做。 回到马车旁,薛定奕去火堆旁煮药了,马车内只有施正霖一个人,南药将布巾递给他:“这一趟你们都不来也没事,我带着他们过去,你们也不用涉险。” “她一定会去的。” “拦住她啊。” 施正霖反问他:“为什么要拦。” 南药话语一滞,为什么要拦,难道就看着她满漠北跑,且不去论别的,不安全啊。 施正霖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过书册,淡淡道:“她喜欢做这些。” 南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行吧,眼下也不是看这些的时候,等到了西平府,休息的那几日再看也不迟。” 确实是累了,上过药后人又不大舒服,施正霖不再坚持,放下书册准备休息。 这边苏锦绣回来,见火堆旁薛定奕还在煮药,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了下来:“你还不休息?” “你手上不还有伤。”薛定奕摇着扇子,时不时 看锅内的药,没有半分大家少爷的样子,“虽说是小伤,但被这些灌木剌到会不舒服。” “你这么说还真有点痒。” 隔着袖子苏锦绣轻轻挠了两下,薛定奕递给她小瓶子,轻笑道:“涂一些会舒服点。” 微凉的感觉沁入皮肤,很快减轻了痒的症状,苏锦绣转动着手里的瓶子,抬头看他,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柔缓。 兴许是因为他学医,兴许是从小就跟着他师傅离开了上都城,没有浸染在那群公子哥中,薛定奕整个人气质就很平和,与他说话,不自觉情绪也会缓下来。 等了一会儿,薛定奕将放凉了些的药滤出来递给她:“有些苦,你要是觉得喝不下…” 话音未落,苏锦绣接过去一口就喝完了这碗药,眉头都没皱一下,拭了下嘴角后将碗搁下:“不苦啊。” 薛定奕愣了愣后失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怕苦味。”那时从池塘里把他们俩捞上来后,听到宋大夫人吩咐人去煮驱寒的汤药,她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中气十足的嚷着不要喝。 “很久以前是怕的。”苏锦绣想了想,后来喜欢上喝苦茶,便不再觉得这些药苦。 中间隔了这么多年,有些喜好肯定和小的时候不一样,但他只记得八九年前的,薛定奕有些遗憾:“今天的事还没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还迁就了我们,提早几日出发去西平府,又配合我们绕了路,要不是因为我们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苏锦绣站起来,冲着他笑的爽朗,“我可不能让你受伤,要不然都说不过去。” 说完后苏锦绣转身回马车上,薛定奕坐在那儿未动,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脸上微有动容。 只是因为那样吗。 第64章 064 接下来的行程中,出奇的平静。 施正霖伤口裂开,长时间呆在马车内的,因为赶路的缘故,停歇下来的时候大家都忙着休息,也甚少之外的话。 去西平的这七八日里,路上很太平,没有再出什么岔子,最后一天在临着西平的镇上歇息后,两天之后,他们到了西平府境内的峡城。 此时距离关北门还有许多路,但西平府这儿已经有了漠北的影子,老远才能望见山脉,不似上都城内,这儿的许多屋子都是用黄泥砌建而成,裸露的地面上草都长的不景气,一阵风刮起来,能卷起一阵尘土。 宝音第一次来到这里,对什么都好奇的很,左看看右看看,走了一会儿后开始问苏锦绣塔娜什么时候到。 “我们会在这儿住上几日,等塔娜来了再出发。” 得了首肯后宝音放心了些。 走在前面的南药停了下来,转身看薛定奕,笑意从容:“薛公子,接下来就看你的安排了,是要歇上一天,还是马上去找你师傅。” 虽说早了几日出发,到西平府的时间倒是和师傅约的刚刚好,薛定奕知道师傅的喜好,留在城里,这时辰肯定是在茶馆里。 “你们先安顿下来,我去找他。” 薛定奕带了随从朝附近的茶馆走去,南药带着余下的人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在峡城的南边,这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虽说热闹了些,却适合进出办事。 宽敞的四合小院,苏锦绣带清竹她们收拾屋子,院子里,施正霖坐在藤架下,正和南药说起接下来的行程。 没多久院子外传来了说话声,守在外面的护卫开了门,薛定奕带了个中年人走进来,南药回头一看,呵,是个讲究人。 身上的衣服虽不华贵,却很整洁,袍子上不染灰尘,鞋面都很干净,腰上还系了个小葫芦,在峡城这样的地方,在外多走一会儿就会灰尘仆仆,像他这样就是十分的讲究。 “人在哪儿?”走进来后他就问宝音在哪儿,苏锦绣从屋内出来,看到薛定奕后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叫清竹把宝音带出来,笑着请他进去。 “您就是薛公子的师傅吧,里面请。” 林缚生看向苏锦绣,眼底闪过一抹了然,朝徒弟瞥了眼后,轻抬起袍子,走上台阶进了屋子。 进屋后清竹带着宝音出来,林缚生的神色一下缓和了许多,问薛定奕:“就 是她?” 宝音走到苏锦绣身旁拉住她的手不说话,她在榕庄被关了这么久后,对忽然出现的陌生人都会有所警惕,苏锦绣安抚她:“宝音,这位就是我们帮你找的巫医。” 听苏锦绣说起巫医两个字,林缚生又多看了她一眼,坐下来后朝宝音招了招手,让薛定奕准备东西:“叫他们去烧水,烧多一点,准备个木桶。” 宝音对巫医是有敬畏心的,连大祭司都治不好他们的病,塔坨族的巫医却有办法,大魏朝这么强大,他们的巫医肯定比塔坨人厉害。 宝音朝林缚生走过去,顺着他说的坐下,伸出手给他把脉。 屋子内很安静,偶尔是林缚生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后林缚生叫苏锦绣给宝音脱衣服:“先让我看看她的手臂。” 白皙的手臂上的长着偌大的一块红斑,看起来就有些渗人,林缚生用手按了按后,忽然从一旁抽出一根细针,直接扎入红斑的最中间,宝音咬牙,疼的冷汗直冒,但没有缩手。 苏锦绣一直看着,那针拔掉后,红斑的最中间渗出血来,奇的是那血的颜色不深,不如别人流血时来的深,就像是被掺了水被冲淡了,怎么看都有些问题。 林缚生给了三个字:“中毒了。” “什么毒?” 林缚生又给了三个字:“不知道。” 苏锦绣按住宝音的肩膀:“她说家里人和她一样,从小就长了这样的红斑,随着年纪增长,红斑还会慢慢变大,活不过四十就会死去。” “那就是全家人都中毒了。”林缚生从针包里抽出一根细长些的,捏住宝音的手臂,在红斑外扎了一针,又在六寸下的位置又扎了一针,挤出来的血颜色渐深,到最后一针的位置,和常人无异。 “要是中毒,不应该全身的血都如那般。”苏锦绣想到他说的中毒,难道驱兽族全族上下都中毒了,这怎么可能,他们祖辈一来全都中了毒? “你不是说了么,红斑会慢慢变大,等到蔓延扩散开来的时候,全身的血就都会如此。”林缚生将针浸入热水,“到那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这么说现在是有办法的?” “那得知道这毒从何而来,是何原因引起的,小姑娘,这是毒也是病,大魏可没人会这样。”林缚生意有所指,从上都城把人带过来,这层层关卡的,能瞒住外族人的身份,也是不简单。 是外族人又如何 ,治病难不成还要分类,苏锦绣追问:“要是知道这毒从何而来,是何原因引起,是不是就能治好她。” 林缚生没作声,示意宝音转过身去,让她垂下头,在她的脖子上施下数针,结束后才道:“你们留几日。” 苏锦绣知道,他这是愿意先治了:“需要几日?” “先留上三日看看。”说罢林缚生叫了薛定奕进来,把写好的方子交给他,“亲自去抓,差半克都不行。” 南药叫人送薛定奕过去,来回一趟半个多时辰,林缚生让他分三锅把三帖药煎上半个时辰,连药带渣都倒进木桶内,搅拌锅后,还有些烫时,让宝音跳进去。 宝音浸下去后,还时不时要添些热水保持温度,没多久,宝音满头是汗,涨红着脸像是要晕过去。 “起来,休息一刻钟继续泡。” 如此这样一个时辰过去,宝音整个人都有些虚,出木桶后很快靠在清竹怀里睡着了,这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林缚生带上薛定奕离开了院子,就说了句明日照那时辰过来,别的什么都没留。 苏锦绣送他们离开后,略觉得莫名其妙,这位林大夫的脾气,实在是有些古怪啊。 “此人脾气虽古怪,但医术确实高明十年前他被请入宫过。”施正霖将标注好的地图递给她,“十年前他被请入宫过,有些印象。” “给宫里哪位贵人看病?”苏锦绣接过地图细细看下去,惊讶道,“你都安排好了。” “照着这条路下去,最为便捷,绕过塔坨族,避免被他们发现,这边过河后距离驱兽族就不远了,附近有个集聚点,可以在此休整一下。” 看下来,他的办法的确是最安全便利的,但她原先还想走塔坨族那条路,顺便混些他们的衣服。 瞧出了她的打算,施正霖指了指集聚地:“由几个驱兽族人带几个塔坨人进去最不容易引人怀疑,宝音她们是逃出去的,不能露面,所以只能带其中一个偷潜进去,这边混杂,什么人都有,留下的人躲在这里,很安全。” “这样也好。”苏锦绣没将心里另一个想法说出来,等到了关北门再让他留下也不迟,“对了,你说那位林大夫十年前被请入宫过,是给谁看病?” “漯河王打听到这个大夫在上都城,就请他入宫给娉婷郡主看病,我当时和季璟琛一起,见到过他。但不知为何,一个月后他就请辞了,王爷多方打听都没找到他。”看到林缚生的时候施 正霖才得知薛定奕口中的师傅原来是他,算算时间,九年前收薛定奕为徒,之前又在薛家呆了半年,换言之,从宫中离开后,此人根本没有离开过上都城。 “一个月就请辞了,那这病是没看好?” “我不清楚。”平时季璟琛说的挺多,但他都没注意听,“这位林大夫看来颇有本事,改名换姓留在薛家,宫里派人都没找到他。” 看了一个月后忽然请辞,撒手不干了,还不让你把人找到,这到底算是运气还是倒霉。 苏锦绣有点不放心,要是说不看就不看,医术再高明也不靠谱啊。 “得派个人去看看,他把薛公子也带走了。”万一溜了怎么办。 “不会,他刚刚问南药我们何时去漠北。” 苏锦绣很快反应过来,神情一凝:“我只和薛公子说顺路经过西平府,并未提及漠北。”西平府外还有关北一带,怎么会直接问及漠北。 “也许他对宝音的病很感兴趣,想跟着一起去也说不定。” 两个人商议过后,第二天原本想着要应对林大夫说些什么,等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前来。 林缚生果真提了这样的要求,但跟着去漠北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徒弟薛定奕。 “去了她家,你们不懂这些,如何知道那毒从何而来,让定奕陪你们去,他知道该怎么找。” 苏锦绣朝施正霖看去,后者点头应允了下来:“要是薛公子愿意随我们去,便省了我们再去找人。” 等到屋内林缚生给宝音施针,屋外南药面朝着屋子的方向,对施正霖道:“他们有问题。” 施正霖在昨天的地图上又添了一笔:“有问题的是林大夫,薛公子不是。” “那正好,就带他一起去。”南药也想看看,他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65章 065(捉虫) 林缚生给宝音看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清晨,苏锦绣她们在宝音的呕血中惊醒。 睡的好好的宝音忽然翻身起来趴在床沿,呕出了几口黑红的血,之后整个人便如虚脱了一般,脸色苍白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苏锦绣第一时间掀开她的衣袖,手臂上的红斑竟淡了些。 让清竹把沾了血的铺垫剪下来放在一旁,派人去请林缚生,隔壁的施正霖和南药听到动静,在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收拾过后苏锦绣开门,将布递给他们看,南药听了宝音一早的反应,再看布中的颜色:“这倒像是在拔毒,红斑淡了总是好事。” “我已经派人去请林大夫。” 这边苏锦绣等着,那边得知宝音呕血的林缚生显然没这么急,让紫茵在外等着,叫徒弟把屋内另外一个药箱拿出来,放到桌上嘱咐他:“这边天气多变,入了秋多沙尘,他们不会在这里多留,你带上这个跟着他们去漠北。” “师傅,这是您的药箱。”薛定奕其实并不能理解师傅要他跟着他们一起去漠北,在来的路上他也只听苏姑娘提起她们要途径西平府,师傅人在这儿,怎么猜得到他们的目的地是漠北。 林缚生想了想,从屋内拿出另一个布袋,翻开来里面缝着各种的袋子,薛定奕一看就知道这是师傅平时外出看诊时所背之物。 “那小姑娘身上的病来的蹊跷,却不难治,你到了那儿,就按之前告诉你的,将那些查清楚,知道了病因后你就能对症下药。” 这话听着越来越不对,怎么感觉像是师傅要把他往外赶,把身家东西都交给了他。 薛定奕将袋子放下,要问个清楚:“师傅您是如何知道他们要去的是漠北。”按着师傅以往的脾气,对这病感兴趣的话,他肯定要自己亲自过去看看,但要不是为了这病,那是为了什么。 “一个是朝廷官员,另一个叫南药的家世身份也不俗,他们带了个外族的小姑娘,长途跋涉从上都城过来这里,让我看病只是其次,他们肯定是要出关去。”林缚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怎么会没有,一看就知道他们另有目的,“施尚书的儿子,又是太子一系,依他们对这病的重视,你跟着他们去,破了这难题,不论明还是暗,都有你的功在里面。” “你跟了我这么久,也学的差不多了,你回上都城,薛太傅将你安排进宫做御医不难,但要是有了这次的 事,你这身份就不一样了。”有功在身,除了嘉奖外,若是能得太子信任,等太子登基之后,今后的仕途就更光明了。 这件事此次回家时薛太傅也和薛定奕提起过,大哥和二哥都进了翰林院,但他学医这么多年,为的并不是高官俸禄:“师傅,我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但入宫做御医,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你这脾气倒是越发像我了。”林缚生叹了声,指了指桌旁的凳子要他坐下,只问他,“你是不是对与他们一起来的苏姑娘有意。” 薛定奕一愣,毕竟还是年少,被敬为长辈的人当面说穿,有些不好意思:“我家与宋家交好,以往有些走动。” “我看她与那位外族小姑娘关系亲近,你这回过来要我帮她们,想来也是为了她。”林缚生听他提起宋家,“她是宋家的孩子?” “她是宋老将军的外孙女。” 薛定奕简单说了下苏锦绣的情况,林缚生听罢:“也就是说,她是宋老将军唯一的外孙女,也是苏家唯一的孩子,上有四个表兄弟,深得宋家人喜欢。” “嗯,她那几个表哥都待她很好,宋老将军待她,比待自己孙子还要好。” “定奕啊,这个苏姑娘和别家的姑娘不一样,你看她这几日和那两个相处,不说平起平坐,有些时候他们二人还要听她的,换言之,她是个有本事的,她爹娘没拦着她学武,宋家人又对她疼爱有加,她能这样离家到这儿来,可见她自己的主意有多大。” 林缚生看着自己徒儿,直言道:“你要知道,她不缺人对她好。” 家中没有别的兄弟姐妹,父母对她疼爱有加,想做什么都没拦着她,还有宋家人疼着她护着她,依宋家的家风,怕是早就把这孩子给宠上天了,再者看一同前来的两个人,家世和徒儿旗鼓相当,本身的发展却比徒儿好太多,他们难道对那苏姑娘差? “她不缺人待她好,也不缺人疼,这样的女子,除非是她先喜欢上了人,如若不然,她难发现你待她的好。”林缚生作为旁观者看的清透,这世上不是所有男儿都那样,也不是所有女子都千篇一律是深在闺中的,“唯有与她在一样的位置,才可能让她注意到你。” 林缚生这番话,是支持也是劝阻,且看他这徒弟怎么想了,那样的姑娘是不可能跟着他云游四方去逍遥行医,他牵不住这样一匹野马;但若他对官场感兴趣,依着薛家的能力,这次去漠北,对他而言倒是个不错的契机。 薛定奕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倒是忘了问师傅为何如此笃定他们去的就是漠北,林缚生拍拍他的肩:“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你把这些带上,我们先过去看看。” …… 一刻钟左右的路,紫茵去了半个多时辰才过来,苏锦绣见林缚生来了,赶忙叫他进屋子看看宝音。 比起之前呕血时,宝音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仍旧是没什么力气,似乎刚刚那几口血将她浑身的精力都带走了,喝水的碗都端不稳需要人喂。 林缚生给她诊了脉,问苏锦绣:“你们何时出发?” 苏锦绣反问他:“她这样还需要休息多久?” “两日可复原。”林缚生看了看她手臂上的红斑,虽然退了点,但并没有达到他预期想的程度,看来只有知道病因才行。 走出屋子后林缚生便和苏锦绣他们说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我要去一趟河中。” 连日暴雨后河中那边晋水河一带闹了水患,这时极易染病,苏锦绣他们虽然没从河中过,也能想到这时那边肯定缺大夫,听林缚生这么说也就不好拦他。 “林大夫,可否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去何处,待我们回来,还要向你请教关于宝音的病。” “定奕是我徒弟,我会的他都会,有他跟着你们一起去,宝音的病他可以治。”林缚生说完后留了方子,是这两日给宝音喝的药,随后把薛定奕叫了出去。 屋内沉默了一阵,南药拿起桌上放着的方子交给护卫,半响道:“我看他并非像是第一次遇见这病。” 南药原先怀疑他的动机,但是他表露出来要让薛定奕一起去漠北的意愿很明显,毫不遮掩,这倒让南药有些猜不透。 “他在外游历多年,见过类似的病症也不奇怪,我们正好也需要一个懂的人同往。”施正霖比较想知道的是当年这林大夫为会何中途离开皇宫消失不见。 “你就不担心。”他们此行确实需要一个大夫,薛公子的确也是合适的人选,但若私心一些,在关北门找个军医也未尝不可。 施正霖看苏锦绣转身进了屋,并未回答。 —————————————————— 当天下午塔娜到了后大家开始准备出发,南药出去了多置办了一辆马车,到时让宝音和塔娜歇息在里面。 隔天林缚生离开峡城,也没和他们打招呼,大清早住处那儿就没了人影。 第二天,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马车后头薛定奕带着随从在收拾箱子,苏锦绣吩咐紫茵再去街上买些东西,转身时看到他,关切了一句:“薛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薛定奕笑了笑,“苏姑娘为何这么问。” “我看你这两日似乎心事重重。”苏锦绣原本想的是在这儿分道扬镳,但现在他要一块儿去,她怎么也得负担起他的安危,“到时候你跟着我们就行,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送你回关北门。” “我只是在想宝音姑娘的病。”薛定奕展了个笑颜,“这一趟过去,怕是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会,是我们有求于你的,若是没什么问题我们先出发,到城门口和他们集合。” 苏锦绣检查了下马车周边,前去和车夫说了几句,没注意身后薛定奕一直看着她,等她回过头来撞见他的视线,苏锦绣宛然一笑,“薛公子,我们出发。” 那笑意宛若绽开的初阳,冲破云层照到了心里,如这清晨,蓬勃朝气。 师傅说的话也不全然是对的,薛定奕报以她浅笑,带着随从上了马车。 一行人在城门口和南药碰了面,他带着两个护卫搬了个大箱子放在马车后面,紫茵也回来了,上马车后将一小盒递给苏锦绣:“小姐,只买到了这些。” 苏锦绣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段一指长宽的小棍子,像是香料一般还有淡淡的气味,苏锦绣拿起来闻了闻,幸好还记得这个:“这点也差不多。” 第66章 066 四天后他们抵达关北门一带,南药去了一趟府衙后将授令申请好,逗留一日后,很快出关。 关北门外,映入眼帘得是空阔的大漠风光,对苏锦绣而言,那仅仅是过了一年多而已,她又回到了这里。 没有战事的时候,关内外很热闹,挂下的城门外摆着许多摊子,卖什么的都有,身体好了些的宝音坐在马车前看,苏锦绣见她喜欢,叫车夫停了下,带她走一段。 前面南药见她们下马车,吩咐车夫慢点,在前面等着她们。 尽管在地图上看过很多遍,真正熟悉这里的只有苏锦绣,她带宝音到了一个摊子前蹲下,拿起一个圆葫芦形状的小玩样:“喜不喜欢?” 宝音点点头:“这是什么?” 苏锦绣双手握住葫芦的下面,六指按住那些小圆孔后凑到嘴边轻轻一吹,闷闷的声音响起。 熟悉过后苏锦绣握着葫芦给宝音吹了短短的一曲,略有些沉闷的声音在奇妙旋律下竟有种悠远感,像是在吟唱漠北的空旷,入了人心。 宝音痴痴看着她,绣绣什么都会,简直太厉害了。 摊主笑呵呵道:“姑娘吹的很好,要是喜欢,这小沽葫就送给你们了。” 宝音拿到手后就想自己试试,可涨鼓鼓了脸颊都吹不出声音来,苏锦绣从摊子上又挑了个,让清竹付银子:“不能白拿。” 又带着宝音买了几样,心满意足上了马车后,这时已经出关外快有一里路,苏锦绣回头看,那长长的城墙上插满了旗子,随风飘扬着,三步一岗有士兵守在那儿,偶尔还有巡逻的士兵,这些都是外祖父旗下的兵。 许多年后,这里还会如此,外祖父和舅舅依旧镇守关北门。 “绣绣,我喜欢这里。”宝音拿着小沽葫,已经会吹简单的几个音,她坐在马车外,和苏锦绣一样,双脚垂在外面,随着马车前行,一晃,一晃。 “我也很喜欢。”苏锦绣收回视线,拿起小沽葫,吹起了刚才在摊子前吹的曲子。 她喜欢关北门这儿,每每站在城墙上看这漠北风光时,她就能感受到外祖父的心。 当年儿女私情时,她满心想的,是因为施正霖的话她才会前来关北门,如今平和下来再去思量,镇守住关北门是外祖父的毕生所愿,她是苏家人也是宋家人,即便是他不开口,苏锦绣也不会让四哥一个人过来。 曲声悠扬 ,几辆马车行走在羊肠小道上,过了小峡谷,在夕阳辉映下,平地上的砂砾折射出光芒,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黄金色的海洋,波光粼粼。 马蹄声踏踏,夹着车轱辘的声音,马车微微晃晃前行。 此时此刻,就算是行程紧凑,夕阳下也有了惬意漫步的感觉,宝音换了个新学的曲子,回音荡开,惊起了栖息在上头上的几只鸟雀,飞扑着上了天。 …… 他们是朝着凉河出发,施正霖安排的路虽长了些,但很安全,四五日之后他们就到了凉河边沿。 凉河下游就是集聚点,到的时候是下午,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马车留在了集聚点外一处隐蔽的地方,他们一行人走进集聚点,清竹看到这么多的人惊叹:“小姐,他们怎么在这时辰赶集。” 不大的集聚点内错落着一些简易搭建起来的屋子,东西主道上满是行人,这里有很多前来赶集的各族人,身上背满了准备交换买卖的东西,路边数不清的摊子。 “这很正常啊,大魏境内道路四通八达,容易走,还有马车牛车代步,夜半出发,清晨就能到最近的集市。”苏锦绣指了指那边衣着繁琐,不知是那族的人,“漠北地域辽阔,族与族之间距离很远,大都是步行,就算是夜半出发,下午能赶到已经算快的了,有些得走上好几日才能到。” “是啊,要到族里还得走上好几日。”宝音跟着塔娜逃出来时,四五日才到凉河,她们也没时间进集聚点,在路上运气好遇上了去关北门的商队才躲过族人的追捕。 正说时前面走过来两个身着异服的男子,他们朝着南药身后的一个护卫行礼,这是早前安排过来的人,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七八日。 将一行人带到了集聚点靠西的一处客栈,充满漠北特色的屋子外,屋檐下还涂抹着一道道缤纷的颜色,土黄色的砖砌起来的矮墙内还能看到搭建起来的藤架。 客栈的主人来自附近的巴族,这是附近较大的一个部族,这才能在集聚点内开起这家唯一的客栈,见苏锦绣他们进来,热情的迎他们到后院那儿,这边早早安排下了几间客房,是整间客栈里比较安静的一处。 苏锦绣和宝音她们一间,偌大的屋子内只简单的摆了床和桌子,连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清竹利落的将角落收拾出来安置行礼,端了盆子去院子内打水,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后才让苏锦绣进屋休息。 天色渐暗,南药命人送来了吃 的,是客栈内煮的肉汤和馕馍,苏锦绣吃了一些后找出地图看了下,准备让大家好好休息过一晚,明早再找他们商议进驱兽族的路线。 一个时辰后苏锦绣推开了门,客栈后院这儿彻底安静了下来。 集聚点就只有白天热闹,并没有上都城那样繁华的夜市,到了这个时辰,前来赶集的人都已经在回族的路上,没回去的也都歇下了,客栈墙外静悄悄的,偶尔才有几声犬吠。 屋内的宝音她们已经睡了,苏锦绣悄悄关上门,朝院子内的草棚亭子走去,挑了一处靠下后,视线刚好可以看到草棚外的天空,她喜欢这样安静的感觉。 有无数个夜里,她喜欢靠在城墙上看漠北的夜空,比上都城更为明亮的繁星,还有好像比上都城更能触及到的明月。 漠北的夜空很美。 院子四周时不时响起虫鸣声,在屋里睡不着,到了这儿,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苏锦绣反而有了睡意。 …… 夜已深,后院内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施正霖抬起头,轻揉了下太阳穴,窗外徐徐凉风吹来,还带着窗外墙头上的阵阵草香。 桌子上的书卷已经重复看了几遍,一旁地图上新添了几个标记,他拿起杯子要喝茶,杯子已经空了。 转身看一旁的炉子,茶壶也是空的,施正霖起身,拎起茶壶推开门,外面的护卫见他出来,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前去院子内打水。 施正霖在门口站了会儿,环顾院子,扫过草棚时微顿了下。 半响,他走下了台阶。 沙粒铺着的地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施正霖朝着草棚走去,很快,一抹鹅黄映入眼帘,她靠在栏边座椅上,像是在看墙外,走入草棚时才发现,她竟是睡着了。 她的神情恬淡安静,眯着眼,嘴角似还有笑意,双手置在身前,轻轻揪着袖子,身子往栏边不自觉掖着,施正霖的视线落在她揪着袖子的五指上,眼神微动,转身出了草棚。 一刻钟后,草棚内多了一盏灯。 施正霖坐在石桌旁,手里是刚刚在屋内看了一半的书卷,在他旁边,苏锦绣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外衫,睡得安稳。 也许是夜太过于安静了,墙角的虫鸣声更响,偶尔有翻书的声音,一声轻呢,施正霖转过身去,苏锦绣翻了个身,头朝着草棚内,眼看着就要往下滑,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一顺势,她便靠到了他的腿上。 大约是梦境里都觉得靠着腿比靠着硬邦邦的柱子来的舒服,苏锦绣动了下,还给自己调整了位置,施正霖举着书,像是提了一口气,半响才落下来。 翻了两页后,没心思看了。 与那日在假山内闻到的气味一样,像是紫苑花的香气,淡淡的萦绕,令人觉得舒畅。 垂眸看去,这阵子以来没怎么放下的长发披在身后,有一缕滑落到了脸上,落在了她嘴边,似是让她有些不舒服,眉头微微皱着。 施正霖伸手,将那缕头发从她脸上拨开。 撩起头发时指间触及到了她的脸颊,大约是有些痒,她嘴角一勾,竟在睡梦里笑了出来,眯着的眼角还勾出了弧度。 施正霖一怔,不自觉嘴角跟着莞尔。 将那一缕头发放到她耳后,松手之际,施正霖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 “漠北很漂亮,我想带你去看看。” 等了一会儿后似乎是没等到想要的答案,苏锦绣眯着眼,瘪起了嘴:“你不想去?” 施正霖心底一颤,话便脱口而出:“好。” 草棚内安静下来,他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变的更难过了:“你骗人。” 很想抚平她皱起来的眉头,施正霖轻声回答她:“我没有骗你。” 她的语气委屈极了:“那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那股忧伤再度袭来,带着落寞,还有说不清的情绪,施正霖看着她,轻轻道:“你在做什么梦。” 踏入漠北开始,他感觉自己也像是到了梦境里,无数个证明,证实了她对关北门的熟悉。 你是不是真的预见了什么。 “蓁蓁。” 第67章 067 夜这样的安静。 漠北一年中大部分都是这样晴朗天,连云都不多见。 施正霖抬起头,繁星密布的天空真的很美,少了上都城的繁华浮躁,就这样静静看着,心都跟着平宁下来。 睡梦中的她低低嗯了声,算是对他那一声‘蓁蓁’的回应。 施正霖心念一动,话便出了口:“你知道施正霖是谁吗。” 苏锦绣抿着嘴,半响不太情愿的回答:“知道,是混蛋。” 施正霖一愣,认认真真想了下自己有没有做过一些对不起人的事:“为什么说他是混蛋。” “他喜欢别人。” “他没有喜欢别人。” “他有!”苏锦绣的声音忽然大了几分,带着愤怒,对施正霖的话特别的不满意。 施正霖想起那日她问自己和娉婷郡主的关系,也是这样的笃定。 “嗯,他有喜欢的人。” 苏锦绣这才满意,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施正霖将她刚刚甩手拨开的衣服拉上来,盖及她的手臂:“那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苏锦绣紧抿着嘴,不肯说了。 施正霖抬头看草棚外:“他成亲了。” 苏锦绣呢喃了两声:“可是他不喜欢。” 像是当她如醒着般,施正霖接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因为他没说喜欢。” 施正霖问她:“那怎么样才是喜欢。” 声音刚落,一阵风吹入草棚,苏锦绣猛的睁开了眼。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竟然梦到有人问她关于施正霖的事,那声音还出奇的像他。 正要抬手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衣服,头靠着的地方也软软的,难道清竹出来把她扶回屋去了? 耳畔忽然传来了如梦中一样的声音:“是不是他说了喜欢,你便信了。” 苏锦绣当即弹座了起来,木瞪瞪看着他,偌大的衣服挂在身上,连她的双手都包裹进去了,苏锦绣飞快朝下撇了天,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脑海嗡的一声炸开了。 做梦的吧,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怎么会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苏锦绣猛的甩开身上的衣服,起身就要离开草棚,施正霖拉住了她。 心里乱哄哄 的,人的劲道也不大,苏锦绣被他拉回又坐了下来,重重一震,她抬起头看他,眼底有茫然,更多的是想要逃开的念头。 施正霖看着她,如当日在十里铺中告诉她不会娶娉婷郡主那样的郑重:“若我说喜欢的人是你,你可信。” 苏锦绣愣在那儿,半响才懵懵道:“你说什么?” 未等施正霖说什么,苏锦绣猛的站起来,拍了一下脑袋,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一句:“天哪我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说完之后从草棚出去,直奔自己屋子。 …… 施正霖自懂事以来,第一回向心悦的女子表露心迹,被当成了做梦。 被关门声吵醒的南药披了件衣服出来,看到大半夜的子凛坐在亭子内看书,打了个哈欠:“你这是什么兴致。”屋里不呆偏偏到这儿来,大半夜也怪冷的啊。 从地上将落下的衣服捡起来,南药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当下就觉得不太对,脸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南药下意识看了下院子周围,没别人啊,他又朝苏锦绣住的那屋看了眼,刚才他明明听到了关门声,是哪间屋子传来的。 想了半天也没猜明白,深知他什么脾气,南药干脆回屋,叫护卫煮一壶茶,这时才知道刚刚的关门声不是假象,刚刚苏姑娘也在草棚里,回屋关门的就是她。 南药拿着两杯茶再度走近草棚,将苦茶递给他:“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梦。” 说是梦,施正霖已经渐渐接受了它,唯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她对漠北的种种熟悉,但梦中皇上说的那番话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杀她的人叫林牧,那时皇上是知道此人的,但他之前问了太子殿下,他并不认识,所以他又难免真假。 南药看他想的深沉,随意玩笑了句:“听说人在陷入绝境,濒临死亡的时候,会灵魂出窍,说不定还能看到前世今生。” 却不想施正霖听进去了,南药赶忙喊住他:“这就是个玩笑,你可别做出些什么事来。” 施正霖没说话,拿起书卷后起身回了屋,南药还是不太放心,可别魔怔了,等这趟的事办妥,他得陪他去一趟云山寺才行。 这厢,匆匆回了屋后的苏锦绣,躺下后真就睡着了。 …… 第二天起来后,苏锦绣还清晰记得自己昨天做了个多么离谱的梦,怎么会梦见施正霖说喜欢自己。 收拾过后去大堂找南药他们,大清早客栈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南药和施正霖坐在角落里,没多久薛定奕也来了,施正霖将宝音口中驱兽族大概地形的地图摊开给他们看:“商量一下进去后如何应对。” 就是做梦,在看到施正霖后苏锦绣还是会不自觉想起他拉着自己,郑重其事表白的画面,所以坐下后她一直念叨着不过是做梦罢了,待到施正霖看她时都特别理直气壮的看回去。 施正霖并未有什么反应,继续说每个人的安排。 听到让她和宝音先去侧边等着,等他们进去后引了注意再潜入,苏锦绣不太同意:“这样你们就太危险了,我想他还是留在这里妥当。” 原本她在关北门时就想让施正霖留下,但南药说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没他不行。如今既然人到了这里,在这儿安排妥当就行,他就不必去族内了。 这时南药插了句:“苏姑娘,昨天夜里你不是和子凛在草棚里已经商量过了此事?” 苏锦绣一愣,没听明白:“什么商量?” “我看到你从草棚出来回屋去的,你们没商量过?” 苏锦绣手中的杯子一抖,抬起头看施正霖,这会儿眼神理直气壮不起来了,施正霖却以刚刚的口吻,淡定的很:“没有商量完,只安排了薛公子的。” 第68章 068 施正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了苏锦绣,像是在等她把话接下去,薛定奕和南药也看向了她,只不过神色不同。 沉浸在南药话里的苏锦绣,脑海里飘忽着‘不是做梦’四个字,再想起那自以为是梦的画面,握着杯子的双手“砰”一声落到了桌子上,视线从南药身上快速的略过,经过施正霖后闪的飞快,最后看向了薛定奕,端着一脸的严肃,用着最快的速度回答:“嗯,薛公子的任务更为艰巨,得安排妥当。” 这会儿南药和施正霖她都不敢多看,一个瞧见她从草棚离开,一个…… 苏锦绣心里绷紧着一根绳子,两头都在拉扯,她便一直看着桌上的地图,容后再想,等商量过后再慢慢想。 在场的人都不傻,各自慧心,神情控制的再微妙,还是看出了她的紧张。 南药朝施正霖看去,他不过是借了个话,没想到引出苏姑娘这样的反应,这‘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的样子,倒是令他好奇不已昨天他出来前,草棚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嫌事大,他们不说话,南药便把苏锦绣的话给接了下去:“你们是如何安排的。” 苏锦绣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捏成了拳,抬了下眼眸,对面的施正霖看起来镇定的很,神情不露一丝缝隙,苏锦绣也跟着冷静了下来,怕什么,又没人听见,这时要是逃走,看起来才有鬼。 注意到她抬起头了,施正霖看过来,苏锦绣飞速将视线调向了南药,为了安抚作鼓不断的心,声音都跟着抬了两分:“要寻病因,势必得在族内走动,驱兽族人稀少,要是假扮成他们族人,容易被认出来,我想还是扮成塔坨族人,跟着那两个人进去,到时就算是有人问起,眼下驱兽族和塔坨族合作的关系,他在族内走走看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再往下说时苏锦绣的情绪平定了,语气也顺畅了,终于将所有都拉回到了理智中去,暂且把昨天的事摆在一旁,眼神都坦然了许多:“南药你和施少爷都扮成塔坨族人,塔娜和清竹留在这边,绿漾留下来,紫茵和我跟宝音偷潜入进去,乔装一下不便于被认出,再留一个人和绿漾一起守在这里,余下的人都去马车那儿,随时准备离开。” 苏锦绣顿了顿,施正霖很快补了一句:“到了那儿后,马车再往后退几里,以免被他们先发现。” 说完之后,桌子安静了一会儿,薛定奕握住面前的茶杯,藏了神色笑的随意:“我听你们的安排。” “那我们从这里进去。”南药指了指地图上标识着正大门的地方,绕过似是山林的地方,指了指侧边一处,“你们从这里入?” “没错,宝音说过这里有个水潭,平日里就是他们取水饮用的地方,天黑的时候不会有人,即便是撞见了也都是驱兽族的女人,容易对付。” 南药点点头:“我们先进去,摸透之后,最好能在天黑前确认她哥哥是不是还活着。” “还有,若是有人问起你们的年纪,往少说三年,这些外族人强壮,不论男女都比同龄的大魏人来的高大。”要是按实际年龄说,一下就会引起怀疑。 苏锦绣说完后,南药将进去的路线再细细讲了一遍,包括他们在什么时候碰头,如何暗语,这时候客栈内的人渐渐多了,不便往下说,于是南药带了两个人前去外面的集市。 就剩下三个人坐着,施正霖将地图收起,抬起头看苏锦绣:“昨天你说的事…” “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要添置,我带清竹去找找。”不等他往下说,苏锦绣猛的起来,长凳被往外一挤,擦着地面发出突兀的声音,苏锦绣却没空去顾,说完之后转身就朝客栈门口走去,头也没回。 这下只剩了两个人。 薛定奕不由看向施正霖,从一开始南药说起昨晚的事苏姑娘的反应就不太对,现在他提起来,她又像是逃开,走的匆匆。 任何的正事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唯有什么私事。 薛定奕眼神微黯。 “薛公子,宝音的病牵涉到他们整个族,之前锦绣没与你提起,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但如今我们一起进去,还是得让你了解的更清楚些。”施正霖将一卷书递给他,“我对医药了解不深,但这些或许对你找病因有所帮助。” “多谢。”薛定奕接过书,看着他起身回后院,这会儿的心情真就有些复杂了。 …… 从客栈出来后,没了他们三个的视线,苏锦绣觉得空气都舒畅了许多。 快中午,集聚点这儿热闹了起来,苏锦绣带清竹从客栈前的一些摊子经过,大都是卖兽皮和一些手工并不精细的瓦罐,还有些卖织布品。 苏锦绣要找一些驱兽族和塔坨族的首饰,只换衣服远远不够。 快走到集聚点出口时,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吵闹,两匹马猛地闯进了集聚点,苏锦绣忙拉起清竹朝一旁避开,有人避不及的, 直接被撞到了一旁的摊子上。 马蹄踹翻了摆在地上的摊子,也不顾人家扑上来,马上的人一鞭子下去,把讨说法的摊主给抽到了地上,那气势,简直是要在这边称霸。 苏锦绣的耳边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埋怨声,她拉着清竹掖到墙角,隔着人群望过去,可真是冤家路窄,两个塔坨族人。 这时候的塔坨族已经吞并了周边的几个小族,漠北这儿谁不知道他们野蛮好战,有他们出现的地方,别的族都会让着些,毕竟这群人野蛮人好战又记仇,报复起来能搅合的人家整个族都不太平。 那个被鞭子抽了的摊主倒在地上哀叫,也没人敢上去扶他,大家都盼着这两个人赶紧走。 很快这边集聚点管事的巴族人出现了,见他们这么闯进来,有些生气,虽然各族有强弱,但都说好的,在集聚点不能闹事,也不可以驱马进来伤到人,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唯独是这群野蛮人,一点都不守规矩。 “给我们安排最好的地方,我们要在这儿住上两天。”两个塔坨族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势嚣张的很,拿着鞭子直指着巴族人。 能随便伤人,不管不顾的,也别指望他们能多尊重长者,巴族的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仰起头对他们道:“西边的屋子一直是你们的人住的地方。” “谁要住那种鬼地方。” “啪”的一鞭,就是拿人泄愤,也不管抽到了谁,那塔坨人看着巴族的管事高声道,“这里不是有你们巴族人开的客栈,安排最好的屋子,要不然,我就让你们谁都住不下!” 人都躲开了,鞭子也只抽到了地上,但抽起的黄沙砂砾还是把大家吓的不轻,这要抽到了身上,怕是动弹不得。 苏锦绣在清竹耳边吩咐了几句,拍拍她,让她从这边房子后面快点回客栈去通知他们。 最终是巴族人妥协,不能伤了这些过来赶集的人,带着这两个塔坨族人去了客栈。 一路上他们仍旧骑着马,不高兴了还故意朝人家摊子上踩,踩坏了东西则哈哈大笑,谁要敢和他们瞪眼,就一鞭子伺候下去。 他们走过的路,比刚才宽敞了许多,远远见了他们过来都纷纷收了摊子躲开,得知他们要在这儿住上两日,口口相传后,大家决定回家去,等他们走了再来。 苏锦绣晚了一刻钟到客栈,这两个嚣张跋扈的塔坨人已经住进了客栈里最好的屋子,就在后院靠东。 像是请进了瘟神,大堂内空空荡荡,比他们早上出来时还要干净,苏锦绣很快回了屋,大家都在。 “你们留在屋子里,任何时候都别出去。”苏锦绣嘱咐宝音和塔娜,她们两个是从驱兽族里逃出来的,他们的大祭司派了人捉拿她们,说不定也把她们的画像给塔坨族看了,安全起见,她们留在屋里才不会被他们看到。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塔娜对这些人的憎恶,大过了把她和宝音抓去的定北王,“塔坨族距离这里很远,还有人每年给他们上供,根本不需要到这里来。” “你们不用担心。”苏锦绣让清竹她们留在屋子里,“我去那边看看。” 走到施正霖的屋子前,正要敲门,里面的南药打开门看到她:“正准备去找你。” 走进屋后,几个护卫也在,苏锦绣推开窗,朝回廊那端的屋子看了眼后,转身看他们,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有个办法。” 南药看了眼施正霖,笑了:“你先说说。” “这两个人来的巧,不是来赶集的,就是来办事的,周边这么些族,你们觉得他们要去哪里。” 南药来的时候也撞见这两个人了,进客栈的时候那股子嚣张劲,恨不得见人都抽上两鞭:“那还不简单,薛公子,你那里可有什么药,能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的。” 薛定奕从药箱里找出一瓶,介绍起来神情特别温和:“倒在吃食里,屋子塌子都不会醒。” 苏锦绣揉了揉拳头:“我看他们那身衣服不错,倒也省了再去找。” 第69章 069 入夜,客栈里静悄悄的。 后院这儿,东侧一间最好的客房内,睡的好好的两个塔坨人忽然醒了。 他们觉得有点冷,还觉得身上有点紧,想伸手时才发现自己被绑起来了,黑暗中两个人四目相对,想说话呢,嘴里都塞着东西,只能发出呜呜声。 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们朝着四周看去,忽然瞪大了眼,呜呜呜叫的更加大声。 黑漆漆的屋子里,他们在床边看到了两抹人影,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板着脸孔,目光凌厉,像极了索命的魔鬼。 还蒙圈的两个人呜呜的喊着,哪里还有今天在外的气势,那两抹人影不出声也不动,越看越像是魔鬼,把他们吓得不轻。 挂在墙角上的灯亮了。 塔坨人终于得以看清站在床边的是两个人,再各自看对方,五花大绑在那儿动弹不得,于是他们挣扎的更激烈,看人的眼神却变的凶狠,只是人而已,哪来这么大胆子敢帮他们。 见他们有话要说,南药拿掉了塞在他们嘴里的布,布刚一离嘴就遭到他们的威胁:“放开我们,否则你们全族人都得死。” 用的还是大魏语,这猖狂狠毒的口气,难怪今天集聚点里的人看到他们就躲。 南药却不吃这一套,朝着他们身上的绳子努了努嘴,好意提醒:“眼下好像不是你们能讨价还价的时候。” 塔坨族这几年在漠北愈发猖狂,对各族的人也是不屑一顾,南药的话没让他们认识到这会儿的境地,反而更加猖獗:“你们是何族人也,现在放了我们,还能饶你们不死!” 南药笑了,就这么两个人,五花大绑在这儿,衣服都被脱了还嚷着要将他们全族消灭,他虽没接触过塔坨人,但看他们这样,要都是如此,岂不是一群蠢士。 “一口大魏语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我想你们总不会忘本。”苏锦绣甩了下手里的信,在南药身后看着他们,“是你自己念,还是我先打你们一顿,再念?” 两个人朝放置衣物的地方看去,别说是那几件衣裳,就连外头两匹马也已经被搜了个底朝天,两个人顿时怒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是让我们族中知道,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不说是吧。”苏锦绣朝南药示意了下,两个护卫走了过去,将布重新塞回到了他们嘴里,抬手就是一拳。 打了一顿后将嘴里的布拿掉,苏锦绣将 信取了出来,摊开在他们面前:“念不念?” “你们妄想,我告诉你们,你们整族的人都别想活下来…唔…唔唔唔。” 塞住嘴后又打了一顿,两个人被绑住了手脚,连反抗都不能,鼻青脸肿靠在一起,瞪着苏锦绣,把她给记恨上了。 苏锦绣这一看明白了,还不肯说,朝着后面抬了下手,清竹从那边的衣服堆里翻出鞭子递到苏锦绣的手里,随后从门边那儿拎过来了一个木桶,掀开盖子,里面飘出了一股浓重的辣椒味,南药低头看了眼,呵!这是把客栈里所有的辣椒都搜罗来碾碎了煮啊。 平日里欺负惯了人,这两个塔坨人怎么会猜不到苏锦绣要做什么,骨头硬是一回事,想到那会有疼又是一回事,可再退都不能往墙壁里嵌啊,他们恶狠狠瞪着苏锦绣:“我们是塔坨族的人,弄伤了我们,你会遭到整个族的追杀!啊!” 苏锦绣抬手就是一鞭,他没有忍住叫出了声,不能他喘口气,苏锦绣鞭子挥的利落,来来回回十来鞭,把两个人给抽懵了。 接着,苏锦绣把鞭子浸到了木桶中,慢悠悠划拨了几下,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念不念?” 等了几秒,苏锦绣见他们不回答:“看来是不肯念。” 浸过辣椒水的鞭子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大抵只有这两个人能够体会的深刻,可就是想缩,绳子绑的这么紧也动弹不了分毫。 南药的心跟着一抖,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皮肉疼,苏姑娘这办法,痛不晕还止不住,比剁手跺脚的威胁还要来得狠。 抽完这二十鞭,苏锦绣抬脚踩上床板,福下身子看着他们,将信纸移到他们眼前,一字一句问:“念,还是不念。” 两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浑身的伤,那辣椒水渗入进了伤口,比鞭子还疼,两个人的气势也比刚刚减弱了许多,再嚷都是一张嘴,说错一句就打一顿,打到他们不敢再嚣张为止。 塔坨族人是有骨血,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不怕死也不怕受伤,不过眼前这两个,看年纪也就只有十二三,身上有的只是身为塔坨族人自认为的高人一等和瞧不起,没有上过战场的凶戾,他们没有杀过人。 没杀过人就好威胁多了,苏锦绣扯了下他们身上的绳子,冲着他们浅笑:“凉河上游有一处沙地,但无人敢去,经过哪里的牲口十有八九会死在里面,听说里面有一群魔鬼,它们所经之处,寸草不生,任何活物一瞬间就会被啃食的只剩下白骨。” “等会儿我就派人把你们送到那边去,送到的时候正好太阳下山,是它们回窝的时候。” 在漠北生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凉河上游的沙地是什么鬼地方,对占据沙漠的那群魔鬼蚁更是清楚,就算是赶十头牛过去,它们都可以啃食干净,人在那里同样没有活路。 塔坨人好斗,更喜欢欺负人,这两个塔坨人没少干欺负俘虏的事,曾和其余一些族人一起,将两个俘虏扔到了沙地里,看着它们被魔鬼蚁吞噬,那样的画面既吓人又刺激。 可现在轮到自己要被丢到那里去,他们彻底的慌了。 “听说这些魔鬼蚁咬人的速度很快,还会让你们麻木,咬着咬着也许你们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苏锦绣笑眯眯看着他们,极尽详细的为他们描述了一下被这群魔鬼蚁咬中后的感受会如何,一旁的南药觉得瘆得慌。 身体加精神上的摧残,他们还冷的战战发抖,苏锦绣将信纸挂在他们面前:“上面写的什么。” 彻底没了白天的嚣张气焰,两个人眼中露出了惧意:“我们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见他们松了口,苏锦绣将信收起来:“你们要把这封信送到哪里?” “要送去驱兽族。” “把这封信交给谁?” “交给大…大祭司。” “是谁让你们交给大祭司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转头对上苏锦绣的目光,其中一个忙道:“是拓将军让我们送的!” 苏锦绣眉头微蹙:“拓英。” “是,是拓将军。” 苏锦绣拿起鞭子抵住那人的下巴:“拓英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去驱兽族送信。”今日换过别人抓到了他们,也能拷问出这些,依照拓英那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派这样两个人。 怕再挨上几鞭子,都不用苏锦绣等,他即刻回答:“拓将军安排了别人,是…是殴将军换了人,让我们来的。” “原来是他。”这下苏锦绣能理解了,这个被塔坨族人称为败类的人现在还活着,还没被拓英杀掉,“那可真要谢谢你们这位殴将军的帮忙。” 两个人看着苏锦绣,嘴上没说,眼神里就是那意思,他们都已经说了,是不是该放了他们。 “清竹。”苏锦绣离开床边,后面清竹端了两碗水过来,一人一碗给他们喂了下去。 咚的一声两个人倒回到了床上,昏迷过去。 苏锦绣推开门,屋外施正霖和薛定奕站在那儿等着,她扬了扬手中的信:“正愁没有理由,拿着这个去驱兽族,即刻就能见到他们的大祭司。” “信中写了什么?” “这是密信,上面的字我们看不懂,那两个人也不清楚,不过既然是拓英送给大祭司的,肯定和哧兽有关,之前那场仗就是此人领兵。”信上的内容虽然看不懂,苏锦绣也猜得到,无外乎就是下次突袭的内容,那回驱兽族中出了四百的兵力,拓英肯定是要与大祭司商议此事。 “不急,等到了驱兽族,交出这封信后也有机会知道内容。”施正霖朝屋内看了眼,“我们明日一早出发,把他们关在这里,不用理会。” “过两天这里的老板会发现他们的,到时候就会把他们扔出去。”苏锦绣笃定他们不敢报复,别说是找救兵,就是被他们偷袭这件事都不敢往外说,否则拓英要是知道他们中途把信弄丢了,会直接剁了他们的脑袋。 留了个人守在这边屋子门口,各自回去休息,施正霖进屋后,看南药一直在叹气:“还有什么事?” “今天我算是见识了,苏姑娘真的是女中豪杰。”南药忍着心中的措辞,她那股狠劲,那两个塔坨人要真的不说,她就能把人直接拖去沙地威胁。 虽然施正霖在外面,但也听见了里面的哀嚎声,对此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刑部审问犯人,无所不尽其用。” “她审人挺有一套。”这句话南药是真心实意的,这些可都是她安排的,他倒是想帮忙,没用上。 施正霖将信摊开,临摹了一份后让南药把信按着原样封好:“再准备一下。” …… 第二天清晨他们离开了集聚点,出发前往驱兽族,两日不到的行程,在快接近时,宝音让他们在一个林子口停下,将马车藏匿起来,指着林子中依稀可辨的路:“你们骑马进去,淌过小河后不要动,会有人出来接你们。” 三个人扮成了塔坨族人,两个人扮成驱兽族人,五个人进了林子后,宝音带着苏锦绣和紫茵从林子外绕过去,将近走了半个时辰的路后看到了山坡,三个人爬上山坡后沿着最陡峭的一段路往里走,越走越狭窄。 这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宝音带着她们最后停在了一堆乱石后,示意她悄悄伸出头去看,原本一路来都是杂树,就在这乱石堆外,出现了下凹的平地,靠着山的 就是宝音所说的水潭。 这时水潭附近还有人,看了会儿后宝音拉着她靠到乱石上,悄声道:“我们再呆一会儿,等天黑了下去。” 水潭附近都是些驱兽族的女人在打水,天色越暗,水潭这边就越安静,宝音再度探出身子去看,等了会儿后都不见人来,拍了拍苏锦绣:“好了。” 陡峭的山壁对苏锦绣和紫茵来说并不难,将宝音接下来后,三个人躲到了水潭旁的树丛后,不做停留,宝音带着她们,沿着那树丛往里走去。 一路过去,苏锦绣觉得有些闷,这里地势较低,入夜的空气里还有水雾,朦朦胧胧会让人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舒服,走了一会儿后宝音在一间石屋的后面停了下来,仰头看一人的窗户,脸上闪过一抹欣喜:“太好了,她还没回来,我们从这儿进去。” 攀上墙后,紫茵打开窗户,苏锦绣在底下托了宝音一把,三个人很快进了这石屋,正要找地方躲起来,屋外有了脚步声。 听仔细只有一个人,苏锦绣将宝音推给紫茵,闪到了门旁,当门缝裂开,有光亮透进来后,她飞快抓住扶着门的手,将人拖进了屋子,捂住她的嘴,抬脚将门踢上。 “唔。”暗色中,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四周,瞥见桌旁有身影,她唔了一声,眼底滚着泪不敢动。 “阿娣,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桌子那儿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光,等她看清楚是宝音后那光又熄灭了下去,苏锦绣松开手,她直接朝着宝音冲去,两个人抱在一起,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70章 070 苏锦绣听不懂那个姑娘在说什么,但听语气急切,想必是在说宝音回来的事。 宝音啜泣着擦了眼泪,朝苏锦绣这儿看了眼,没忘记她们此行的目的,问了阿娣几句,随后告诉苏锦绣,傍晚的时候族中来了几个塔坨族的小伙子,被请到大祭司那儿去了,好多族里的姑娘过去看,说那几个人生的英俊。 苏锦绣点点头,看来他们进来的很顺利。 屋内始终没有点灯,苏锦绣推开窗户朝外面看去,这个时辰族里十分的热闹,许多人团聚在不远处的篝火堆旁,也不知庆祝着什么,还有阵阵的香气飘过来。 再看独自回来的阿娣,似乎不怎么合群。 苏锦绣靠到墙角,让紫茵把灯点起来,窗外映衬出去的也只有一个人影,宝音跟着苏锦绣一起坐到地上,打量着屋内,眼眶又红了:“塔娜带着我逃出去后,阿娣一定常被她们欺负。” 屋内的摆设很陈旧,盖在柜子上的布都有了破洞,这个阿娣看起来十三四的年纪,以前在宝音身边照顾她的起居,后来宝音的哥哥被关,塔娜带着宝音逃走,留下来的阿娣虽然没有被一并关起来,在族里的处境却是非常尴尬,时常遭到排挤,也没人愿意和她交好,快一年的时间里她都是独自出入,就算是有一天不见了,也要过阵子才会被人发现。 “没人会来她这儿,躲在这里也安全。”苏锦绣询问现在族中还剩下多少族人,阿娣说有三千多人,苏锦绣细算了下,禁不住几回折腾,这个本就人数稀少的外族,很快就会只剩下老弱妇孺。 “明日我们想去族中走走。”苏锦绣让宝音翻译,“她脸上那样的图案,能不能再画的复杂一些。” 阿娣一听她们明天要出去,急忙摇头,显得很着急,快速的讲了一堆的话,宝音和她说了几句后才安抚下她,但她的眼神里依旧满是担忧。 “到现在大祭司还在派人找我们,要是让他发现的话,我们逃不出去,会被架在火上烧死,先给山神。” 苏锦绣不会在信仰上和她多争辩什么,指了指她脸上画着的图案:“让她帮我们也画上。” 宝音和阿娣说了几句,阿娣起身,从墙角端了个石碗,不放心她们留在屋子里,又和宝音说了几句,大意是叫她们千万不要出屋子去,这才开门去水潭那里取水。 半个时辰后,阿娣在苏锦绣和紫茵脸上画好了族内女子喜欢的图案,再将头发编好,苏 锦绣看向窗外,篝火旁的人少了许多,看起来还是挺热闹的,让紫茵留下来照看宝音,她从进来的窗户那儿翻了出去,趁着夜色打算探一探驱兽族内。 从石屋后面绕出去后,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并没有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同,还冲着她笑了笑。 苏锦绣回了个笑意,按宝音教的做了个回礼的姿势,待他们走远后,苏锦绣加快了脚步,朝着篝火南边走去。 驱兽族处在一个盆地内,四周都是山,因为地势较低的缘故,这里反而像是漠北的绿洲,就是空气有些潮热,苏锦绣走的快一些就会觉得闷。 再朝里面走,苏锦绣遇到的人多了,但这些人都没有额外的注意她,像是平常这样打过招呼,苏锦绣注意着附近的屋子,比外面看到的要好一些,应该是族内身份更高的人所住的地方,按着这样的安排,最里面应该就是族长和大祭司所住的。 塔坨族来的客人,势必也会安排好一些的地方。 苏锦绣朝四周看着,不远处有笑声传来,她走入房子间的小巷,借着夜色将自己藏起来,微探出些身子朝声音由来看去,几个驱兽族的男子步履蹒跚走了过来,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是喝醉了。 也不知道他们说着什么,苏锦绣只听懂了牧仁二字,那是宝音的哥哥,几个人走到苏锦绣所在的小巷附近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家,其中一个朝苏锦绣旁边的房子走来,走到房子前,台阶都爬不上了,干脆趴在了屋前,呼呼大睡。 等到还有几个人走远,苏锦绣走出巷子,抬脚轻轻踹了踹,见他不动弹,在他身上翻找了一下,在腰兜里发现了一把钥匙。 将钥匙藏到怀里,苏锦绣快步朝里面走去,快走到底时发现了几间看起来相当豪华的屋子,其中还有亮着灯的。 苏锦绣折身绕到了这些屋子的后面,朝后面那些窗台看去,在其中一个窗台上,看到了一条挂出来的红色布缎。 他们住在这里。 他和南药拿着信过来,明天那个大祭司肯定还会找他们,她得先把钥匙给他们,万一有机会打探到牧仁的被关之处,这钥匙可能用的上。 想到这儿,苏锦绣决定爬上去。 屋内施正霖刚进来没多久,忽然听见窗户那儿有响起,走过去正要看看,关的并不严实的窗被苏锦绣从里向外拉开,她从外面爬了进来。 “不是让你们晚上不要出来。”施正霖不赞同她夜里在这里走动, 万一遇上什么事,他们都来不及过去帮她。 “明天这么多人更难走动,我也怕宝音被人认出来。”苏锦绣把钥匙拿出来交给他,“我听到这个人提起宝音的哥哥,他们这边的屋子都没见锁门的,这钥匙肯定另有来头,那个大祭司现在还要巴着塔坨族,对你们肯定客气,明天你们提出四处走走,这钥匙说不定就有用。” 说罢,她在屋子内四下张望了下:“南药和薛公子呢?” “他们还在前面的篝火堆。” “你们进来时可有发现什么?” “那个大祭司看了信后很高兴,南药借提了下拓将军,大祭司就说了驱兽族会竭尽所能帮忙。” “他竭尽所能帮塔坨族,那他有什么好处。” “他看起来和我父亲年纪相仿,但却比周围那些驱兽族人来的更为精神,我想塔坨族首先许的就是治好他的病,再者,驱兽族内这样的形式,要是能把人都治好,塔坨族拥护他上位做族长,就接连替他解决了几件心事。” 苏锦绣哼笑,塔坨族拥护他做族长,最后是亲自把肉送到狼嘴里恐怕还不知晓:“拓英这个人很狡猾,惯用的伎俩就是许诺,他会为了达成目的表现出最大的诚意,之后翻起脸来,他后悔都来不及。” 听她的语气,就像是和这个拓将军交手过许多回,才有这样笃定的判断。 施正霖没有表现出来,只嘱咐她回去之后不要再出来走动:“明日我和南药会去打探。” “我过来时找了一下,没有发现哧兽的踪迹,他们肯定有另外豢养的场所。”苏锦绣一路看过来,遇到的那些驱兽族人都不符合那时在战场上看到的样子,太弱了,如此平和,怎么驱使那些哧兽。 话音刚落,屋外忽然传来了朗笑声:“你说他睡了,我可不信。”说完之后,推门声响起。 “是大祭司!”施正霖神色微凛,苏锦绣忙朝窗户冲过去,可这距离远不如那边开门来得快,苏锦绣才摸到窗沿门就开了,施正霖即刻站到她的身后,握住她的手,从门口这儿看过去,就像是他搂着她,嬉闹呢。 站在大祭司身旁的南药呆了下,反应也是极快,语气里顿生不满:“我说你怎么就醉了,原来是急着享福。” 施正霖顺势将苏锦绣抱住,握着她的手朝窗户那里推了下,佯装是开窗,继而靠坐下来,搂着苏锦绣,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遮住脸孔,微眯着眼看着南药和大祭司,还显 着醉意:“去,你这么快回来做什么。” 大祭司酒红着脸,双眸清醒无比,在苏锦绣身上扫了下,看她挣扎着要起来,又被施正霖按了回去,哈哈大笑:“何时瞧上的,刚才都不见你拉人。” “路上拉的。”施正霖神情有些嚣张,霸占似的搂紧了几分,“怎么,大祭司是不舍得?” “怎么会,你要是喜欢,十个八个我都给你送过来。”大祭司笑意一滞,随即对一旁的南药道,“看来今晚你不能留在这里了,我让人另外给你安排地方。” 南药和施正霖交换了个眼神,语气依旧是不满,又是羡慕又是恨的:“离这里远远的。” 大祭司语气里充斥着暧昧:“要不也给你带几个过去。” “喝酒!”南药拍了下大祭司的手臂,“叫什么人,今晚不用睡,喝酒。” 两个人拥着出去了,门一关,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听着外面再无动静后,苏锦绣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突发状况,刚刚那大祭司进来时惊了她一身冷汗,再慢上半步,他们就都要折在这里了。 幸亏他是信了。 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后喝下,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这大祭司可真能伪装。”喝酒玩乐,是要让拓英觉得他不足为惧,完全不值得忌惮么。 不知道他们等下还会不会折回来,苏锦绣现在还不能离开,但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她还想再出去找找看。 见她坐不住,施正霖隐隐猜到她不会这么老实回去,起身理了下乱了的衣服:“一个时辰后我送你回去。” 第71章 071 在外晃荡一下能很快过去的时间,在屋内,一个时辰却尤为漫长。 尤其是现在的情形,谈完了要谈的事,本该出去的,又不能在屋里晃来晃去,让外面的人察觉什么,苏锦绣站在靠窗位置的桌旁,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外偶尔有动静,打消了苏锦绣想要翻窗出去的念头,她心想,也许把灯灭了,就不会有人注意这里。 “要不把灯灭了,这样外面就以为你歇下了,不会再来打扰。” 施正霖抬手,将挂在墙上的灯掐灭。 屋子里一下陷入了漆黑。 人看的见的时候喜欢用眼睛去视物,看不见的时候,只能够用别的去感受。 气味,呼吸,接触,鞋底轻轻触及地面时发出来的声音,还有窗外偶尔的动静,很快会陷入寂静,黑暗的环境里,没有了眼睛观察,反而听得更加清楚。 气氛不太对。 苏锦绣光心里想着等会儿出去该怎么走,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别的,这时,坐在那儿的施正霖走了过来。 是先听到了脚步声,快走到她身前时她才注意,苏锦绣不由绷直了身子,朝着门口那儿撇去,算了算距离,一会儿不对还能逃出去。 所幸施正霖走到她几步距离时停了下来,伸出手,将她旁边的窗户推开了些往外看,透进来的光衬了两个人的侧脸,她也朝那缝隙往外看去,他回过头,四目相对。 苏锦绣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想到那天在客栈后面草棚里发生的事,后来被南药说出来后,到现在她还在装做梦,就怕他提起来。 可有些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见她躲开视线,施正霖合上窗,屋内又陷入了漆黑,也看不仔细他脸上的神情,苏锦绣只听他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以为这也是在做梦。” 如果可以,当然好啦。 苏锦绣心里默默添了一句,最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宝音在一起,她只是过来送了个钥匙,送完钥匙她就回去了。 就算是看不清,施正霖也能想象到她是什么神情,靠在窗边,恨不得自己陷进墙里面去,平日里的张牙舞爪,大着胆子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每每谈及这些事时她却总是要避,只要是能躲过去,绝不面对。 半响后,那儿又传来了一声:“你不相信我。” 说话的情绪听起来平静,却透 着些无奈和失落,还像是刻意藏着一样,不让她听出来。 苏锦绣听着,心里就有些恼了,你还委屈上了? 心里一恼,她的理智就拉回来了一些,语速变快:“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说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说喜欢就喜欢,都是你说了算,那她信不信,也是她说了算啊。 “我去邺池那次,你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我爹。” “那你怎么将遇袭的时间算准,路上遇了大雪,马车还晚了一些到村子里,你能听见他们说起要对我下手,这些人还能在酒楼里将全盘计划都让你听见么。” 怎么就不可以了!陈怀瑾都信了你为什么不信! 苏锦绣冲着他一瞪眼,想到他看不见,便冲着他哼了声:“他们喝醉了,当然不会去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就算是他们喝醉了,让你听见了全盘计划,你跟着马车出发,就没发现还有十几个侍卫也在跟着马车。” 提到这个苏锦绣就有些懊恼,她要是知道那一趟出行是为了诈那些黑衣人,揪出幕后凶手,她就不去掺和了:“我事先到那儿的。” 料想到她会这么说,施正霖顺着她分析:“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辰出发,你又是如何算到我会在那个时辰到村子里,若你提前到的,附近也没有马车,那样的天气,怕是会冻僵。” 他问过村子里的人,她并没有藏在谁家中,那样的大雪天,在外面躲上一刻钟就冷的不行,多呆一会儿人都会冻僵,哪里还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尽管她的话听起来能够圆起来,细细去想却有不少纰漏。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救你是为了不牵连我爹。”至于怎么知道的就不重要,反正不是为你。 话音刚落,他朝她走近了一步,黑暗中看着她,说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苏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遇险。” 苏锦绣一愣,抬起头,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目光清透无比,他问的不是自己在酒楼里听到的消息。 像是心里藏着的秘密箱子被人发现了,在撬开之前,苏锦绣忙将他之前的话拿过来掩饰:“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 “那藏在云山寺内的那几册书卷,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虽说不如你消息灵通,我自然能打听到这些。” “年初关北门那场突袭,是驱兽族第一次露面,太子殿下 会事先得知,是因为从定北王这里查到了他与塔坨族人有联络,其中还有这个不熟悉的外族,云山寺中藏着的书卷的消息是从过去宗卷中所知,这宗卷是在天禄阁不假,但那时你还没去过。” 那时她眼中的定北王还是个荒淫无度,只知道饮酒作乐的人,要不是那回跟四哥去定北王府参加酒乐宴,她根本不知道他和这些事有关,那在驱兽族第一次露面之前她就知道要去云山寺找书卷,连宋老将军这个当时镇守关北门的人都不清楚,她又是如何得知。 “……” “你对关北门的事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塔坨族有再次偷袭的打算,此番前来漠北,不仅是为了给宝音治病。”从到西平府开始,她对这一切的掌控更加明显,像是常年驻守关北门的将领,对漠北的任何事都很清楚,塔坨族的将军是谁,什么样的脾气,还悉知塔坨人的品性,知道怎么威胁他们,让他们就范。 “……” “若没有长年累月的经验,谁都不能做到这些。” 苏锦绣下意识咽了一口,他为什么会怀疑这些,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就算是她清楚这些,四哥那儿都蒙混过去了,外祖父那儿也蒙混过去而来,他怀疑什么呢。 苏锦绣心里乱哄哄的,直觉认定他知道了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施正霖再朝她走进了一步,直逼的她靠到了墙上,居高临下,苏锦绣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心里更紧张了,不可能会有人相信的啊,难道他想到自己是重生的,这怎么可能,连她自己最初都不信! 正胡思乱想着,耳畔传来了他微沉的声音。 “你告诉我,你还预见了什么。” 这会儿她都忘了他靠自己有多近,心里那闹哄哄的场面一瞬静止,就只有他这句话在回音,预见?什么预见? 来不及理顺他的话,苏锦绣狂跳不止的心里全在担心自己漏了馅,他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是不是预见了宋老将军会出事,自己有一天会代替宋家前去关北门,所以千方百计找寻那些书册,告诉他们要堤防塔坨族,还来漠北,想从驱兽族下手。” 苏锦绣的心要炸开了。 “你是不是预见了你会被人所杀,所以一直问我,身边是否有个侍卫叫林牧。” “你是不是预见自己会嫁给我,我惹你伤心难过,所以你避着我,连去 救我都不愿意让我认出你。” 下意识的,苏锦绣乱成一团的脑袋里,根本想不到如何去回应他说的这些话:“……你怎么会知道。” “你口口声声说我和娉婷郡主有关系,你告诉我,你还预见了什么。” 苏锦绣猛然抬起头,用力推开了他,胸口狠狠起伏着,轻颤着的手扶着墙,朝门口冲过去。 重重一撞,她被拉回来,跌入他的胸膛中。 “第一次你见我时就对我避之不及,救我时亦是如此,你说我和娉婷郡主两情相悦,你告诉我,你预见了什么才会这样认定。” 她预见了什么,要说他喜欢的是娉婷郡主,他说什么她都不肯信,为什么宋司杰会说是他害了她,为什么林牧会杀她。 施正霖抱的很用力,用力到她需要上了劲才可以推开他,苏锦绣使了全身的力推开他,施正霖朝面撞去,砰的一声,后背撞在桌角上,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 苏锦绣身子一软,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屋子里就剩下她重重的喘气声,而施正霖,额头上硬逼出了一层汗,紧咬着牙,目光落在她身上,始终不肯放下。 “我不信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也不信人可以预见即将发生的事。”可他信了,信了她能够预见以后的事,才会如此,“这对我不公平。” 他不知道林牧是谁,更对娉婷郡主无意,那在她认定了会发生,可在他看来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在他毫不知情下,就这样将他审判,是不是不公平。 苏锦绣倏地看向他,心中终究是有怨愤:“有何不公平。” “我对娉婷郡主无意,我心中意属的人是你。”施正霖艰难动了下身子,靠到桌脚上,看着她一字一句,“这些,你可预见到了。” 第72章 072 屋子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苏锦绣不知道怎么回答,确切的说,她还没将这一切消化过来。 他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就算是她表现出了对关北门的熟悉,她嫁给他这件事,他又是怎么猜到的。 有一瞬间苏锦绣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重生回来了,但她知道这不可能,他若重生,就不会有鼓楼的遇险。 倘若他凭那些事,觉得她能预见这些即将发生的危险,那么光凭他推测,再智慧,也不会想到林牧杀了她,她嫁给他这些。 苏锦绣抬起头,对面的视线依旧,施正霖在等她的回答。 半响,她回答他:“我没有预见到。”没预见他不喜欢娉婷郡主,更没遇见他说他喜欢她。 “我和娉婷郡主之间,没有瓜葛。” “我知道。” “所以你预见的事,不会发生。”既是预见,就可以改变,施正霖对自己被还没发生的事盖了罪章,他觉得冤枉。 苏锦绣站了起来,轻轻拍着裙摆,淡淡道:“不重要了。” 他说他不喜欢娉婷郡主,她信。 可这重要么,已经不重要了,即便是他对娉婷郡主无意又怎样呢,即便是他说喜欢她又能怎么样。 有些事,和娉婷郡主和别人都没关系。 施正霖要起来,但后背太疼了,他扶着桌子追问:“为什么不重要。” 窗外已经没有动静了,苏锦绣打开门走了出去,声音轻轻飘回了屋内:“与我无关,所以不重要。” 施正霖看着半开的门,一阵风吹进来,带着谷底的湿气,一直凉到心里。 “是你害了她,是你害了她你知不知道。” 宋司杰的话不断回荡在耳边,施正霖紧握着拳头,他不可能会害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 苏锦绣回去时,宝音躺在床上睡着了,阿娣一直守着她,明明已经很困,眼睛却怎么都不肯挪开,生怕自己是在做梦,睡醒后宝音会不见。 她和紫茵也听不懂她的话,苏锦绣劝不动,干脆不劝了,躺到床的另一侧,让紫茵靠到自己身旁来,闭上眼休憩。 起初她睡不着,但实在是太疲倦了,和施正霖那一场对话,耗尽了她余下的精力,最后,在这片陌生的地方,苏锦绣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苏锦绣在屋外低沉冗长的声音中醒来,那是长号角的声音,她在很多外族中都有见到过,一人或两人举着,朝着天空长鸣。 阿娣的声音却显得有些焦急,拍醒宝音后说了好长一段话,原来还迷迷糊糊的宝音一下清醒了,对她和紫茵道:“快,我们出去看看。” 穿好衣服后宝音就要往外冲,苏锦绣拉住她:“不行,你这样会被人认出来的。” 宝音急的掉泪:“今天是小月祭,他们要审判哥哥。” 苏锦绣比划着让阿娣把昨天给她们涂抹过的颜料拿来,挑着红着将她眼睛那处都描上遮盖住,将在集聚点上买来的面具给她戴上,遮盖到了她的眼睛之下,加上这些图案,不太容易被人认出来。 “你答应我,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激动,更不能离开紫茵,我让你回来你就得回来。” 宝音抿紧着嘴看着苏锦绣,两个人对峙着,半响,她点点头,哭腔着声音:“好,我答应你。” 苏锦绣示意紫茵换好衣服,将两把匕首藏到靴子内和腰间,让阿娣先出去,随后她们才出石屋。 正如阿娣描述的,昨天的篝火堆站满了人,大家都冲着篝火堆前面的石台去,没人觉得穿着同样衣服的苏锦绣她们有什么问题。 绕到人群外后,宝音人矮看不到,苏锦绣往后站了下,踩着石块望去,那石台上面插着数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绑了人。 周围人吵吵嚷嚷说什么苏锦绣也听不懂,宝音却越听越着急,若是没有紫茵拉着她,现在怕是已经冲上台去了。 昨天见过的那个大祭司,今天穿的极为隆重,他拄着一根杖子走上台,双手居高朝着天空激动的说了些什么,周围的人全部都跪了下来。 苏锦绣忙跳下来,跟着人群一起跪下去,这些驱兽族神情虔诚的看着大祭司,不断拜着。 苏锦绣的身后忽然有人拉扯她,转过头去,是南药。 苏锦绣一面拜着一面退到他旁边:“你们怎么在这里。” “薛定奕去里面看了,子凛还没过来。”南药低声问,“昨天是怎么回事,我回去之后发现子凛靠在地上半昏半醒,后半夜还起了烧,一早薛定奕过去看才知道他后背的伤又被撞裂了,我和大祭司走了之后你们做了什么了。” 苏锦绣心中咯噔,昨天把他推开后是有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但情绪上头,离开后也 没顾着这个,没想到他撞的这么严重。 没注意她的神情,南药一直看着石台上的大祭司:“今天是他们的小月祭,昨天我们把信送到后这个大祭司就很高兴,看来塔坨族一定是答应了他什么,那些绑着的人应该都是当初反对他和塔坨族合作的人,他这是要杀鸡儆猴,给自己竖威了。” “宝音的哥哥在不在里面?”要是大祭司当场把这些人杀死,那总是他们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把石台上这些人救走的。 “不在,他现在还无法完全收服人心。”族长要杀,但不是现在,昨天那大祭司表露出来的野心已经足够明显。 “这里的人很淳朴,和外界接触也不多,肯定是那个大祭司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宝音的婢女告诉我,大祭司之前是以族长发病为由把他软禁起来的,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太健康,宝音和塔娜也是驱兽族人,但比他们看起来好多了。” 昨天见到阿娣后,苏锦绣看她瘦瘦弱弱精神不济的样子,以为是她遭人排挤,吃的不好营养不良,可今天看到这么多人后,苏锦绣推翻了这个推断:“我觉得这个山谷有问题,昨天夜里我几次觉得呼吸不畅,但白天却不会这样。” 南药点点头:“薛公子回来应该会有发现,这小月祭起码需要一个半时辰,我和子凛去找找关押族长的地方,你看住宝音,让她别冲动,这些人我们救不了。” “他的伤……” “就是脸色不太好,能圆的过去,薛公子已经替他上过药了。”南药又嘱咐了她一遍,慢慢朝后退去,等所有人拜下去后,他飞快钻进了一个巷弄,不见了人影。 苏锦绣示意紫茵把宝音拉过来:“你哥哥不在上面,我们走。” “那他们呢。”宝音跪拜的时候已经看到了石台上的人,哥哥不在,但上面都是她的一些长辈,如果不救他们,他们就会被当做小月祭的祭品,献给山神。 苏锦绣反问她:“你觉得我们救的了他们吗?” 宝音紧紧揪着衣服,快哭出声来,许久之后她强忍着:“我们走。” 带上阿娣,四个人悄悄从南药刚刚离开的地方走了出去,到安静些的地方后,苏锦绣看着宝音:“驯养哧兽的地方在哪里。” …… 宝音带着她们到了山谷深处的一个山洞外,这里有人守着,宝音让阿娣过去,说了一番后,她们每个人手里拎着篮子,走进了山洞。 山洞内的气味十分奇怪,苏锦绣也说不清,有些令人不适,但看宝音和阿娣,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走了一段路后视线开始明亮,苏锦绣跨出山洞后,看到眼前的情形,饶是见过数百头哧兽,她也咋了舌。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别有洞天的一片地方,很小的山谷,四面环山,就由这个山洞通到驱兽族内。 山谷内大大小小养着许多哧兽,这些哧兽和苏锦绣在战场上看到的不一样,和在榕庄内看到的也不一样,若非要说如何形容,应该是温顺。 长相凶残的哧兽,铜铃般的大眼睛这会儿都没有杀意,其中一部分和榕庄内那头一样颜色,体型稍微小一点,还有一部分毛色较白,身边还跟着不少小的哧兽,若看的不仔细,就像是一群大体型的狗。 苏锦绣很快判断出来了,这是公母之分。 上战场的全是雄性成年哧兽,虽然这些雄性哧兽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杀气,但这并不代表它不会杀人,榕庄下面那副图腾的作用,不就是为了驱使它们狂暴,要不然,按着宝音所说,他们的祖先如何依靠这些东西来猎杀别的动物。 眼尖的她很快发现了山谷壁上凿出的大大小小的小洞,都用铁栏杆围起来的,里面时不时由声音传出来,对比底下那些悠闲的哧兽,区别就出来了。 “宝音,这些都是没成年的哧兽,对不对。” 宝音点点头。 拓将军看中的就是这群野蛮不怕疼的东西,但因为必须由驱兽族人来驱使,这才有了和大祭司的合作,等熬光了这些,驱兽族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到那时候,就算苏锦绣现在什么都不做,他们也活不下去。 都到了这儿了,要想让它们上不了战场,也不是难题。 第73章 073 从这小山谷离开后,苏锦绣心里有了主意,在小月祭结束之前回了阿娣的屋子,之后没再出去。 快中午时阿娣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说了外面的事,得知那些族人被当成祭品献给山神后,宝音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 驱兽族内献祭的方式很残忍,过去使用牲畜,今天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人,是放血而亡的,苏锦绣不由想到在榕庄内石室里看到的情形,那时候塔娜被绑在柱子上,手腕处放血,为的就是使哧兽暴怒起来。 而上了战场后,不可能准备这么多驱兽族的女人去给那些哧兽放血,也不曾看到有驱兽族的女人上战场,苏锦绣想到了结点:“宝音,那些被关在山洞里的成年哧兽,驱使它们的主人,是不是还要献血给它们。” 宝音眼神微闪,苏锦绣知道她愿意说这些,便让她做了一道选择题:“今天死的那些人,是支持你哥哥的部下,跪着的人里面,还有不能站出来的,这些人,最后都可能会死。” “我答应救你哥哥,可你也看到了,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我没办法救其他人,更救不了你们所有人,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到时候救了你哥哥之后,你们可以留在上都城里生活,而这边族里,恐怕你们是回不来了。” “回去之后我一样有办法对付塔坨族,但这其中他们会牺牲你们驱兽族多少人,我无法估量。” 这些话对一个仅七岁的孩子而言也许太过于残忍,让她现在去背负一个族的兴亡也太过于沉重,可大部分的事情都不能十全十美。 苏锦绣也有别的办法来达到目的,她之所以会问,不过是想给宝音他们将伤害减低到最小,这些族人能好好活着,不就是他们所求的么。 许久过去,宝音紧紧捧着手里的碗,垂下头去嗡声:“每到月圆之夜,就要放血给驯养的哧兽,这样可以让哧兽和主人更加亲近,也能顺利被驱使,族里的人并非所有人都可以驯养,在小的时候会去那边山谷里和驯兽接触,若它肯亲近,就是它选中的人,选中之后从小就要训练它们相互搏斗,成年之后要关起来,只能和驯养的人接触。” “石室内,那个坛子中的东西,是不是有毒。” 宝音猛地摇头,泪汪汪哽咽:“那是阿父过世后大祭司想出来的,让成年的哧兽整日浸泡在里面,这样伤到人后就能使人中毒,他说我们族里人太少,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护族人。” 那不过是几年前 的事,苏锦绣毫不怀疑,这个大祭司早就和塔坨人勾结在了一起,而塔坨族的这个计划也是早早就培育起来了,他们盯上驱兽族这块肉已有许久,定北王沉得住气,那头哧兽在榕庄关了好几年,想必也是这个大祭司为了讨好献给他的。 “你们的大祭司,是要把你们整族人的性命都葬送出去。” 宝音抬起头看她:“为什么?” “我看他应该是怕极了这山神的惩罚,想要长命百岁。”苏锦绣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我有办法。” …… 入夜后,苏锦绣去了一趟施正霖他们所在的屋子。 也是等着她,薛定奕也在屋里,翻窗进去后他们正说及薛定奕今日在山谷里找到的东西,摆在桌上,看起来像花一样,顶端结了黑紫色的果子。 “我在山谷的最里面发现了一片这个,在天黑时我又过去确认了一下,这个东西我只听师傅说起过,叫紫株草,果子有毒。”施正霖摘下上面的果子放到碗里,用勺子碾碎后,苏锦绣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看向施正霖,他的神情也是那样,这和他们在榕庄石室内闻到的液浆很像。 “白天那片地方很正常,但到了晚上,起雾后这些果子就会将里面的毒散发出来,我看了一下,这东西在山谷里长了许多,最里面还有一片专门空出来的地方用来栽种这些。”薛定奕越往里走就越觉得不对劲,外面些都是野生长的,里面种着的那些像是另有所用,“虽说这东西毒性不强,但量多了还是很危险,若此物在山谷中已经存在多年,我想这是导致这些驱兽族人短命的原因之一。” “今天我过来的时候,走得快一些还是觉得闷闷的不舒服,但白天出去时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是不是这个的缘故?”苏锦绣碾开一颗,大批的种植这些,肯定是那大祭司用来做那些液浆。 “这边地势太低,三面环山,气不流畅,山谷里都没什么风,入夜后这些毒在山谷里散开后,白天驱散不干净,都沉积下来了,时间一长,就会在这些人身体里沉下来,最初不明显,时间越久越严重。” 苏锦绣沉吟片刻:“我看到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年长的人,精神很差,宝音和塔娜就比他们好一些,是不是因为她们离开了这里的缘故。”尤其是宝音,她现在年纪还小,只在山谷里生活了六年,所受的影响肯定比别人要小,可即便是那样,薛定奕的师傅也不能帮她将身上的毒全部拔去,换做那些住了二三十年的人, 他们还能有救么。 四个人坐着沉默了会儿,施正霖微哑着声音开口:“不仅如此。” 苏锦绣抬起头,他的脸色真的不太好,比那次遇到野贼还要差,一想到南药说的,对于他这反复无常了数个月的伤,苏锦绣还真有些过意不去,这伤还是为了她受的。 “驱兽族的祖辈是从岷山迁移过来的,他们原来应该是生活在岷山周边的族群,岷山那边长年累月有积雪,他们驱兽打猎,生活环境虽说艰苦,那地带却没什么虫害,干燥的很。这边山谷里地势太低,容易生出瘴气不说,多虫病咬疾,潮气湿热,他们从北迁到此地定居,难适应这样的环境,最初还死了很多人。”活下来的人也不见的有多好,就如现在看到的,长年累月生活在此,早就中毒已深,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好,从娘胎里已经带来了病,再生活在山谷里,怎么会不短命呢。 南药不敢置信:“生病了得治啊,他们为什么拖了这么久。”要是祖辈上就有了这病,又不是真的与世隔绝,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不该先找大夫看病么。 “对他们而言,那不是病。” 苏锦绣接了施正霖的话:“是山神的惩罚。” 原本南药在听他们说起这个时还觉得好笑,但现在听下来,便是觉得不可思议了,能愚昧到什么份上,把这个认为是山神的惩罚。 “他们的大夫就是那位大祭司,宝音说过,祖训中他们就是犯了错被山神遗弃的族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山神的惩罚,背负惩罚的人即便是离开了岷山也不会好过,这惩罚随时都有可能到来,所以这些人早早病死,在他们看来都是惩罚的降临,而身上因毒积淤引出的那些红斑,就是惩罚的印记。” 最可怕的不是他们不知道这是病,而是他们坦然接受了这样的死亡,觉得惩罚过后灵魂还能回到岷山,获得山神的原谅。 从出生开始就洗脑,他们的脑中对这些早就根深蒂固,就连苏锦绣和宝音说起来的时候,就要把大夫形容成巫医:“漠北有不少消息闭塞的族,他们不与外人来往,也不与外人通婚,这也是导致他们人数稀少的原因之一。” 南药久久没有说话,说愚笨么,他只觉得有些可悲。 “看来那大祭司幡然醒悟了,这才急于求着想让自己活下去,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身上的毒势必难解,不过他的精神看起来比别人好太多,也是不厚道,拿这个来蒙骗这些族人去为塔坨族卖命。”苏锦绣说罢, 看向薛定奕,“薛公子,有了这些,这病可有得治?” “得让他们离开这地方。”薛定奕有些把握,但是治病还是其次的,不离开这个山谷,就是治好了还得病。 “这就得看宝音的哥哥还有多少的号召力。”苏锦绣想起今天在山谷里的发现,“他们日常饮用的水都取自水潭,要在这里动手脚,怕是波及太大,我看还是从那些驱兽的人下手合适,放倒了这些哧兽和人,坏了塔坨族的计划,不用我们出手,拓将军就会把这个大祭司处理掉。” 说起这个,几个人有了共识,听她的:“你觉得该怎么办。” “哧兽吃的东西上,我们动不了手脚,不过那些驯养它们的人可以,每月十五这些人会献血给他们驯养的哧兽,薛公子,这毒该怎么下,你可有主意?” 薛定奕想了下,师傅临出发前给他留了很多东西,遂抬起头笑的温润:“不难。” “好,明天晚上去救人,救了人之后趁夜离开。” 苏锦绣拍板将这件事定了下来,随后看向南药:“你们去关押的地方不妥,容易引起他们注意,明天我和紫茵去救人。” 南药点点头:“因为那封信,这大祭司对我们深信不疑,明日我再拖住他一阵,有什么情况,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第74章 074 是夜。 由上空往偌大的山谷里看,总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 错落在山谷里的房子,唯有少数的几间还亮着灯,深夜时驱兽族人鲜少出来走动,只有巡逻的人在路上走着。 白天的篝火旁,石台上的柱子空空荡荡,地上还残留着没有清洗干净的血迹,斑驳嵌在石缝中,一阵风吹来,带着远处小山谷内的闷声吼叫,更像是无辜丧命的灵魂在哭泣,呜呜声从这些柱子间游荡过去,随风旋转开来,在山谷里传着。 大祭司的屋子这儿,酒过三巡,有了醉意。 南药手里抵着一颗药,顺着酒杯送入了嘴里,目光有些散,和大祭司一样似是醉了,笑呵呵的将杯子放下:“大祭司言之有理。” “东大人真是塔坨族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有你在拓将军手底下,简直如虎添翼。”大祭司对南药送来的信深信不疑,那是拓英将军亲笔所写,不可能会出问题,再加上南药说的那番话,此时此刻,仿佛是已经看到了胜利。 “大祭司过奖。”南药笑着,忽然敛下神情,告诫道,“关于那里的事,大祭司还是早些解决的好,人心不稳总归不是好事。” “东大人放心。”大祭司哈哈笑着,对族内的事胜券在握,“他们折腾不起什么来,再留他几日性命。” 南药轻轻敲着手里的杯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意有所指:“莫非是大祭司现在还动不得他。” 大祭司一愣,很快掩去了那反应,叹了口气道:“东大人说的哪儿的话,我是顾念着和他父亲的一些情分,谁知他,哎,不去说,这些都是族里的事。” “听说他还有个妹妹。” “是啊,不过已经进献给了山神。”大祭司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说人逃出去了,岂不在说他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抓不住,说死了一了百了。 南药点点头,垂眸时,屋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推门闯入,招呼都来不及打,看着大祭司焦急道:“内谷着火了!” 大祭司腾的站了起来,瞪着他:“你说什么!” 接下来所说的话南药没听懂,可光是那句内谷着火,他就知道是苏姑娘放火成功了,整片的紫株草都烧起来,大祭司肯定要纠集大部分的人过去灭火。 于是他跟着起身,神色也显得很着急:“我跟你过去看看!” …… 他们往谷内赶时,这边关押的山洞外,苏锦绣和紫茵悄悄掩在树后,等那边通报的人离开后,挪到石壁旁,飞快朝着两个守卫的人下手。 里面有五六个人守着,费了些力气后,苏锦绣找到最深处,那间牢房用重重铁链锁着,从那些看守的人身上搜到钥匙后打开,牧仁脚上的锁链还与墙壁相连,以防他逃跑。 开锁的钥匙在大祭司身上,不过苏锦绣有办法,从靴子内抽出匕首,往牧仁脚踝上的锁扣插去,用力一转,用蛮力将其破坏。 “你们是什么人。”一直被下药的牧仁没多少力气,被紫茵扶起来后,他看着苏锦绣问。 “宝音让我们来救你的。”苏锦绣示意紫茵赶快出去,“我们时间不多,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出山洞后没有遇上什么人,躲在石屋后面时候还能看到源源不断的人朝谷内奔去,手里都拎着木桶装着水,忙着灭火。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不对劲,快走。”苏锦绣翻出一块墨碳,在手中揉了揉后抹在牧仁的脸上,之后在把他衣服也弄黑,像是被烟熏过一样,将头发弄乱后,和紫茵一起驾着他朝大门口跑去。 看着像是被火给烧伤了的样子,熏了一身黑,晕过去了,苏锦绣中途还抓住人,一直指着山内的方向,避过那些族人后,跑到了门口。 大门口的瞭望台上还有人守着,他们比这些普通过的族人要机警的多,再者就算受了伤也没有要必要跑到大门口,苏锦绣给紫茵使了个颜色,让她扶着牧仁出去,她断后。 施正霖和薛定奕他们早在火烧起来前就从水潭那边的山壁离开了,紫茵出去后有护卫过来接应,看他们顺利过了河,苏锦绣把追着的人引回山谷,趁机又朝着现在人很多的水潭奔去,这些忙着打水的族人对忽然跑过来的苏锦绣不明所以,等到后面追过来的人提醒后众人相拥,她已经爬上山壁钻进了林子里。 一刻钟后苏锦绣到了他们约定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南药还没回来。 “把马留下,你们马上回集聚点,接上塔娜后到这个地方等我们。”施正霖将地图交给苏锦绣,留下一个护卫,要他们赶快离开。 “不行,你和他们先走。”苏锦绣想了想不对,施正霖和南药肯定有商议过此事,于是把地图交给了薛定奕,郑重道,“你带他们赶紧离开,到这个地方后把衣服换掉,别让宝音他们出门,等我们过去找你们。” 由不得拖,更没时间 多说什么,要是谁都不肯走,今天人就白救了,薛定奕收下地图后看了看他们三个,最后视线落在苏锦绣身上:“你们当心。” 两辆马车很快离开,紫茵留了下来,三个人躲到了林子内的一个凹坑内,外面一直有动静声,且这动静声越来越大,苏锦绣翻过身,悄悄探出去看:“他们知道族长不见了。” 忽然,门口那儿人数暴增,一群人从大门口冲了出来,为首的那个跑的最快,后头还有举着火把的,苏锦绣即刻跳出凹坑:“紫茵你带着施公子上马,我去接南药。” 南药跑出来的时候身后太带着一长串的火,沾了油的绳结做武器,狠狠甩向后面追着的那些人,最初还有些优势,但等他逃到河边的时候这优势就没了,他即刻抛下长绳,躲过后面的飞箭后快速淌过河,前面传来苏锦绣的一声高呵:“伸手。” 也不顾的前面有什么,苏锦绣骑着马冲到他身后,拿着棍子用力甩向后面那些人,把他们打到水里后,一把拉住南药,将他带上马。 头也不回朝林子外冲去。 跑到林子外时苏锦绣才注意到身后有一股浓重的烧焦味,扭头看他,要不是形势太过于紧张,她真能笑出来。 南药被火给熏的灰头土脸,袍子烧了半截不说,衣袖也破了。 “你不知道这些人多蛮力,直接用手撕的。”南药不想提,冲着前面马上的施正霖喊:“接下来怎么走。” “过河。” 施正霖给薛定奕他们安排的路最隐蔽,他们带人带马车,势必来得慢,而他们几个要逃的越明显越好,把大祭司派来的追兵吸引住,让薛定奕他们更安全抵达。 沿着大路逃到凉河边,这时已经天亮了,后面的追兵来得很快,四个人弃马后很快上了船,远近十里路,只有这么一艘渡河的船,再远一些得去集聚点下的码头,但这样一来离他们就更远了,而且还没有马。 苏锦绣站在船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岸边站满了追过来的十几匹马,很快的,他们有了决策,朝着上游奔去,决定要从上游的桥上过。 余下四五匹马依旧在对岸等着,以防他们再坐船回去,让他们扑空。 南药瘫在船上松了一口气,转头看想施正霖:“不是说了让你先走。” 施正霖从岸边收回视线:“怕你逃不快。” 做了这么久的弟兄,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南药抬起右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笑了笑:“义气。” 牵扯的动作有点大,笑意还没维持多久,南药皱起眉头,抬手将左手臂上的衣服拉开:“这群人的暗器真多。” 苏锦绣蹲下身子,抬起手帮了他一把,将已经破了的袖子撕扯开来,露出了手臂上被飞箭划伤的口子。 “没伤到骨头。”苏锦绣从紫茵手中接过布,简单包扎起来,“先止血,一个时辰换一次,等到了之后再上药。” 很快船靠了岸,苏锦绣他们上岸后,船家也不敢把船再开回去,对岸那儿气势汹汹的,搞不好就没命了,再者苏锦绣给的银子不少,这船家直接就弃船走了。 走了约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找到之前留下的马,四个人朝凉河下游过去,再弃马,坐船过河回到凉河的另一边,如此五日,绕了一圈后抵达他们约定的地方。 那是下游中另一个集聚点,这里距离关北门下的西陲较近,相对而言,外族人在这儿不太敢生事。 苏锦绣他们在集聚点外等到入夜后才进去,找到宝音他们所呆的地方,开了门,清竹看到苏锦绣后又是笑又是哭的,连忙给她去准备吃的。 跟着宝音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苏锦绣,小丫头一直担心着他们。 塔娜从里面扶出来一个男子,二十约莫的年纪,收拾干净后看着挺清秀,就是身子仍旧虚弱的很,被关了一年,期间又不断下药,就算是有神药,一天两天也好不了。 苏锦绣并不在意他需要多少天才能恢复身体,见他能走能说够清醒了,接过清竹递来的饼,咬了一口后直接问道:“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第75章 075 “多谢你们相救,眼下族中形势如此,恐怕短时间内不能回去。”牧仁能怎么办,手上一没兵而没权,不知道需要休养多久才能恢复身子,大祭司也不会停止对他们的追捕。 “我可以帮你啊。”苏锦绣填了半饱,笑眯眯看着他,“我可以帮你回到族中去,继续做你的族长。” 宝音拉住哥哥的手,这会儿对苏锦绣信任极了:“哥哥,绣绣真的可以帮我们,她还会找巫医帮我们驱除惩罚。” 年长宝音许多,接任族长有六七年之久的牧仁没有宝音这么天真,他虽败在大祭司手下,得知苏锦绣他们的身份后,大约能猜到一些目的,帮他回到族中,重新做族长,那意味着他要和他们有一笔大交易。 他轻轻摸了摸宝音的头,前几日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也没机会和宝音好好说话:“是苏姑娘教你说的大魏语?” “她答应我会救出哥哥,你看她都做到了。”宝音点点,抱着牧仁语气难过,“哥哥,柯叔他们都死了,大祭司把他们杀掉祭了山神,我们要是不回去,他会杀更多的人,他还要让族中的人都去给那些塔坨人打仗。” 牧仁忍着悲痛,他料到了,他们从山洞内被带走后就没再回来,尽管谁都没提,他料到大祭司会杀了他们来敲打族里余下那些有心思的人,之后为了震慑住族里的人,他还会杀人。 “山神会保佑他们灵魂得到安息。”牧仁这样安慰宝音。 苏锦绣在旁听着,嘴角微翘,轻哼了声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 安抚好了宝音,牧仁抬起头看苏锦绣,声音微虚,却是沉稳:“苏姑娘,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夜已深,四周静悄悄的,亮着灯的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的咳嗽声,宝音扶住哥哥,牧仁咳的满脸通红,看着苏锦绣:“你这么做,族人会遭到塔坨族的报复。” “你以为你们还有别的选择么。”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施正霖开了口,他凉凉看着这三个驱兽族人,“对于大魏而言,还有更直接的解决办法,只要在你们饮水的水潭中下毒,不出三日,你们所有族人都会中毒,半个月后,谷内不会有活人。” 牧仁看着他,依旧坚持:“族人是无辜的。” “那死在那些哧兽手里的大魏士兵就不无辜?你那些被绑在柱子上,活活放血死去的族人不无辜?”施正霖冷眼看着他,“你只在意那几百个驯养哧兽的族人性命,我堂堂大魏又 何须要罔顾自己人的性命,来在意你们。” 解决事情的办法千百种,为什么要选个最麻烦的,还要替这些人看病,对那几百个驱兽族人下的也不是死手,只是让那些哧兽丧失战斗力,免于被塔坨族利用:“你要是舍不得这些人,觉得我们这么做,会让你们族人陷入万劫不复,现在我就可以派人把你们送回去,你可以告诉你们的大祭司,这时发现的及时,他还可以补救,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顺利的把这些人送去替塔坨人打仗,不出五年,你以为你们还能剩下什么。” “塔坨族知道后一样会恼羞成怒。”牧仁不住咳着,脸色越发惨白,“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他们要是知道这些哧兽均不能上战场,就会屠杀驱兽族人来泄愤,还会直接把人抓去塔坨族内威胁,到那时候,不是和你说的一样。” “只要你们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把你们赶尽杀绝,即便是恼羞成怒,最多是杀了大祭司。”换言之,一旦有一天没用了,就是不出现都觉得碍眼。 施正霖轻敲了敲桌子,抬起头,眼底洞悉:“牧仁族长,他们是不会把你们抓去塔坨族内威胁的,这恐怕也是大祭司留你性命的原因。” 屋子里很安静,施正霖敲桌子的声音尤为突兀,一记记敲入到人心里,让人难以平静。 当族长的没有些嫡传的秘密,怎么愧对族长这个名头,那大祭司可不是真的顾忌和牧仁父亲的关系没有杀死他,而是身为族长,还掌握着一整个族息息相关的东西。 施正霖对这些秘密没兴趣,但总有人感兴趣,敲桌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冷冷看着牧仁:“一个月后那些哧兽和驯养的人都会倒下,等塔坨族人去过后,我会派人到你们族里,鼓动那些还支持你的族人,暗中把剩下的族人纠集起来,你需要提前告诉我,那些族人是你还可以信得过的。” “纠集齐那些人后,我们会派人送你回去,你号召那些族人,半个月之内,你们必须离开山谷,离开之后往北,会有适合你们居住的地方。” “你好好考虑考虑。” …… 屋内的灯一夜未灭,到了第二天下午,牧仁给了答复,他答应按着施正霖所说的去做,不过他带族人离谷时,他们要派人护送,免于他们遭塔坨族的偷袭。 这点对施正霖他们而言不是难事,商榷之后,当天晚上他们离开了集聚点,出发前往关北门。 三天之后,他们抵达关北门外。 计划中是要将牧仁和宝音他们留在西平府,之后他们要快马加鞭回上都城去安排人手,所以不准备在关北门逗留,入关后没做休息就朝西平府前去。 途径关北大营外的街市时,清竹下马车买东西,却给苏锦绣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宋老将军遭遇偷袭,伤到了腿,不能下地了。 前世根本没有这茬,她才将驱兽族的事情搞定,这边怎么又出这样的事,苏锦绣有些急了,下了马车,直接赶往关北大营。 到了门口时苏锦绣顿住,她都忘了自己现在还不是那个所有士兵都认得的女统领,在被拦下后,她掩下焦急,对着门口看守的士兵表明身份:“我是宋老将军的外孙女。” “站住,你好大的胆子,什么不好冒充,竟然冒充将军的外孙女,快走,再不走就把你抓起来。”从漠北回来之后,苏锦绣的形象确实不像个千金小姐,再说按常理,宋老将军的外孙女也不会跑到关北门来,这样堂而皇之连个随行的护卫都不带,怎么看怎么像冒充的。 “现在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将军的亲戚都敢冒充。”两个人把苏锦绣往外赶,一人一句说着,压根不信苏锦绣的话。 苏锦绣上下搜了下,拿出一块玉佩给他们看:“这是宋老将军的孙子,宋司杰的玉佩,你拿去给他们看。” 两个人狐疑的撇着苏锦绣手里的玉佩,见其价值不菲,再看苏锦绣这略显邋遢的裙子,其中一个义正言辞的呵斥:“好啊,你连小公子的东西都敢偷,军营重地你都想闯,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锦绣放弃了,将玉佩收入怀里,决定硬闯。 施正霖和南药赶了过来,拉住了她。 施正霖拿出令牌交给他们:“我是工部都水监施大人,奉太子之命前来拜见宋老将军。” 接过施正霖手中的令牌,这两个人的反应完全不一样了,其中一个拿着令牌往里通报,另外一个依旧一脸严肃的站在那儿,还是不让他们进。 直到进去通报之后有了回话,那人出来后才放他们进去,进去后不可左顾右盼,不可自己随意走动,跟着带路的人到了里面的一个营帐,苏锦绣在门口看到了个熟人,高喊了声:“张叔!” 张副将正与军医说着话,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回过头,认了好久才把人认出来,还有些愣:“锦绣小姐?” “谁来了?”话音刚落,有人拉开了帐幕走了出来,抬起头,看到苏锦绣后跟着愣 了愣,“蓁蓁。” “二舅舅。”苏锦绣立刻扮乖喊了声,又即刻将自己来的目的说清楚,“我听说外祖父受伤了,伤的严不严重。” 正说着苏锦绣就要营帐里面走。 才走到营帐门口就被宋明禾拉住了,他看了眼施正霖他们,继而低头看手里的丫头,微凝着神色:“弄成这幅样子,你来关北门做什么。” “我就是来随便逛逛的,刚好知道外祖父受了伤,二舅舅你放我下来。”苏锦绣这身高,被高大的宋明禾拎起来,双脚都要离地了,她忙抓住宋明禾的手臂想从下面钻去营帐,被他率先识破阻拦了下来。 苏锦绣抬起头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夸:“二舅舅真厉害。” 这丫头比起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声不吭跑到关北门来,看这幅样子铁定是出关过了,宋明禾转过头看施正霖他们:“你们去关外做什么。” 三个人面面相觑,施正霖向宋明禾拱了下手正要开口,营帐内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谁在外头!” 苏锦绣这还不抓紧机会,连忙嚷:“外祖父是我,是我是我。” 宋明禾无奈的很,放开她,苏锦绣飞快的窜了进去,随即里面就传来了宋老将军高亢的声音:“你这丫头,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 一刻钟后,营帐内,宋众庭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视线略过后,转头问站在一旁的苏锦绣。 “丫头,你瞧上哪个了?” 第76章 076 抠着指甲装镇定的苏锦绣听到这问题后,猛地抬起头,看外祖父那神情当即就意识到了不对,急忙摇头撇清关系:“外祖父您不要乱说,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他们能陪去你漠北疯。”宋众庭眼睛瞪的老大,看起来特别吓人,他又一个一个看过来,粗声粗气对着站在那儿的儿子宋明禾道,“这都是谁家的孩子。” 宋明禾刚刚在外面已经问过了:“施尚书的儿子施大公子,这是薛太傅家的小儿子,这位是曲蟮北家的少爷。” 按理来说这些人宋众庭都该知道,但他常年呆在关北门这儿,和他们的父亲是认识,对底下再小一辈的连面都没见过,说起曲蟮北家,他都不清楚这家到底有几个少爷。 不过瞧着模样都是人中龙凤,就是这身板么。 宋众庭不由心里头嫌弃,小模小样的,和小幺家里一样,经不起打。 别说是苏锦绣了,这会儿南药他们也有些懵,他们耳闻过宋老将军的威风,打他们出生前就守在关北门了,这些年来建功无数,就是他们的爹都得尊敬他几分,再看他这架势,即便是伤了腿,依旧威风凛凛。 可一进来,话还没过三句就这么问苏姑娘,他们三个人着实有些尴尬,又不好回什么,只能更加尴尬的站在那儿。 “外祖父,他们是奉命来这儿的,从您嘴里说出来,好像我带着他们闹事一样。”苏锦绣不乐意了,板着脸孔吓唬谁呢,“外头说您受了伤,那您还不好好休息着。” “小伤,不长眼的放了冷箭。”宋众庭脸色一黯,看起来更吓人了,他瞪向三个人,“那你们说,为什么来关北门。” 他看的是薛定奕,薛定奕回答的很恭敬:“薛家和宋家交好,我与苏姑娘自幼相识,正巧我要来西平府,就与苏姑娘他们一起出发前来。” 顺路的,宋众庭眉头一皱,看向南药,南药浅笑:“我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 南药看了施正霖一眼:“受子凛之托,带队陪同他们过来。” 宋众庭这才看向施正霖:“受你之托,那你还来做什么。” 施正霖也没看苏锦绣,抬起头,语气平静的很:“我不放心她。” 宋众庭正眼瞧他:“你会不会功夫。” 施正霖微顿了下:“不会。” “不会功夫你一起去做什 么,出了事还得这丫头护着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宋众庭嘴角一撇,“啊,你就是之前丫头救的那个施家小儿,你说你这样,自己都护不住。” 施正霖一愣,微垂下眼眸,没有表露出来,一旁苏锦绣却看不下去了,这朝廷中又不全是武夫,不会功夫的大臣这么多,难道都不用出去了不成,外祖父这就是在刁难人。 “外祖父,这次能顺利出行,都是施大人安排的,要是没有这些安排,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的来回,凡事又不能光靠功夫,您在关北门守了这么久,难道是靠着您一双手打下来的,还不得靠您的智慧,运筹帷幄才能将那群塔坨人打退,他们可都是一群莽夫,只会些拳脚功夫,那也没用。” 宋众庭一口气上来,却泄不出去,丫头的一张嘴,没像谁,随了她那早逝的外祖母,前半句护着别人,后半句把他给夸了,夸他又会功夫又智慧,还将塔坨族给贬下去,把他抬的这么高,哄的他都不好再刁难他们。 宋明禾轻笑,全家上下也就这丫头,掐准了老爷子的脉门。 “那你说说,光有脑子不会功夫,关键时刻怎么办。”宋众庭吹胡子瞪眼,不服了,他这是既有功夫又有头脑,这几个人,除了那曲蟮北家的小子外,其余的都什么样儿,一个还要宝贝外孙女去救,另一个呢,一个大夫,也就拿个锤子凿药的份,那身板估计比施家的还不如。 说来说去等会儿又要往爹身上引,苏锦绣和他杠上了:“关键时刻当然早就筹划好了,外祖父您打仗的时候不也得部署,就算他不会功夫,他也能把这些都筹划好不出岔子,您要非这么说,朝中这么多大臣,岂不是都没用。” 那可不,在宋众庭看来,朝中有些大臣的确没用。 “嘿你这丫头,我这才说了几句,你就护的这么紧。”宋众庭涨红着脸,娘俩一个样,就看上这种弱书生,一拳都挨不住有什么用! 没见过宋家人相处模式的三个人再次懵了,这是要吵起来,宋明禾咳了声:“几位公子,你们一路过来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施正霖客气道:“有劳宋大人带路。” 宋明禾多看了施正霖一眼,年纪轻轻的倒是够能沉得住气,被老爷子这么说过还能如此,蓁蓁的眼光不差。 营帐内祖孙俩还在争,对苏锦绣而言,这不仅仅外祖父不给施正霖面子这么简单的事了,她坐下来挨到他身边,语气缓和下来:“外祖父,我这可不是护着,是 您对人家有偏见,读书人怎么了,没有这些读书人,谁为那些百姓请公道,谁来想那些好计策治理水患旱灾,给百姓谋求福利,二哥在东皋任职,破了那么多的案子,靠的也是他的敏锐和才智,不是因为他功夫好。” 宋老将军哼了声,你娘当初不也这么说。 “施正霖解决邺池水患的事,您总知道吧,他救了这么多的邺池百姓,没见您夸他,却一见面就下了他脸面,他一个小辈是不会与您置气,可您一个长辈,总该给他点颜面,这回去漠北,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我也不会这么顺利。” “还说你不护着他,我就说了几句,你看看你,和你娘一个样。”从小到大见就见她欺负人,没见她护过谁,他活了这么大岁数,那小子说一句他不放心,当他听不出里头的意思么,就是因为这层他才会说那番话,要是这点威吓都经不住,哪有资格做他的外孙女婿。 “男人要顶天立地,要站得住脚,抵得住刀剑,那才行。” “关键时刻能抛下性命来保护的,这难道不是顶天立地?” 祖孙俩相互瞪眼了一会儿,宋众庭哼了声:“我看那个叫南药的不错,曲蟮北家虽说是世家大族,却没有上都城里这么多规矩,他那做派也不错,不是什么鲁莽之人,有修养,又有些功夫底子,配的上你。” 苏锦绣哭笑不得:“您一口一句配得上,也得看人家看不看得上啊,还在这儿乱点鸳鸯谱。” “他有什么看不上的,我们蓁蓁这么好的丫头。”宋众庭脖子一拧,宋家人如出一辙都是这脾气,可见不得别人说自家人不好,“别的不行,薛家那小公子,连个举人都没考。”就做个大夫,可不能让丫头跟着吃苦。 “您刚刚还嫌弃读书人,这会儿又说连个举人都没考,您别乱说,薛公子与我就是朋友,将来还要麻烦人家帮忙,您可不许再像刚才那样了。”苏锦绣气鼓鼓瞪着他,阻止他再提施正霖,直接转移了话题,“您还没说这伤是怎么来的。” “出去巡逻,让人放了冷箭,没防住。”宋众庭说的轻描淡写,苏锦绣却能想得到情况有多凶险,塔坨人偷袭在即,这时候伤了外祖父,还伤在腿上,是不想让他上战场指挥,到底是谁下的手。 苏锦绣想到了一个人:“是不是和王致有关。” “我已经把他关起来了。”宋众庭面色一冷,被极为信任的部下背叛,之后又发现他在背后搞小动作,原本还想留他一留当个饵,现在是 不能忍了,“要是让这种人乱了军心,我宋众庭白活了这岁数。” “可这样一来短时间内也不能指挥了。”苏锦绣不由庆幸这一趟漠北来的及时,卸了驱兽族这条臂膀,有所准备后也不怕塔坨人来偷袭。 “还有你两个舅舅和这么多将领在,上不了马我还是能指挥。”宋众庭见她两条细眉快蹙成一团了,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你一声不吭跑到这边来,还出关去了漠北,看你这样子至少得去了有十来日,你做什么去了。” 坏了,苏锦绣心里一咯噔,抬起头对上外祖父的视线,苏锦绣心里这不好的预感加剧,糟糕,进套子里了。 …… 苏锦绣从营帐里出来时,感觉自己像是掉了一层皮,被外祖父里外给抖了个干净,最后总算还守住了点,没把宝音和牧仁他们也给抖出去,否则这会儿他们就该在营地的大牢里了。 苏锦绣抬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阳光甚好。 转过身朝着隔壁的营帐走去,掀开帐幕,里面只有施正霖一个人。 苏锦绣走到桌旁,看着一桌送来的吃食,抬头问他:“南药和薛公子呢?” “薛公子去了军医那里,我让南药出营,先把宝音她们安顿下来。” 苏锦绣拿起盘子上的石榴,轻轻垫了下后又放下,微抿嘴,忖思半响后安抚他:“外祖父不是有意说那些的,你别介意,他并非不敬重文官,只是这么多年来练武久了,见谁都不容易。” “那你呢。”施正霖看着她,目光微灼,“你是否也如他所说那样想。” “当然不会。”低头时苏锦绣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专心剥石榴了,心里想着,他所做的,可是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得到的事。 “宋老将军尽忠职守,为大魏保了多少年太平,他是大魏的功臣,更是百姓的功臣,就连太子殿下都该敬他几分,素闻他性情耿直。”施正霖眼底有了笑意,“我自然不会介意。” 第77章 077 营帐内安静了一会儿,苏锦绣剥着石榴,施正霖走过来,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苏锦绣不由心一提,以为他要说什么,剥着粒的动作都缓了下来,眉眼轻抬,像是要应对他接下来的话。 施正霖不是没发现她的变化,拿起桌上的罐子给她倒了一杯水,语气平缓:“苏姑娘。” 一颗石榴粒儿从苏锦绣的手间滚落下去,滚到了杯子边儿撞停,她手下用力过猛,掰开的瓣叶中随即滚下了好些石榴粒儿,就是轻轻的敲落声,让苏锦绣有些无措。 他该不是又要提那些事,怎么没人进来。 施正霖看了眼滚的四处都是的石榴粒儿,抬手捡起一颗放到小碟子内:“回去之后,宝音这里还需你来联系。” “嗯?”苏锦绣抬起头,神情恍然过来,“嗯,好。” “还有。” 苏锦绣手一顿,施正霖将滚到桌子上的石榴粒儿都捡了起来,顺手的,将她放在桌上的那半个拿来剥:“眼下塔坨族应该已经知晓驱兽族内的事,那些紫株草被烧毁,短时间内无法种出,为了以防再出意外,他们肯定会加派人手过去巡查,这时找人混入,最合适不过。” 见他似乎没想提之前发生的事,苏锦绣心中微松,同意了他的话:“嗯,拓英这个人办事十分小心谨慎,紫株草被烧毁,他肯定会想到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哧兽上战场,大祭司和他都会加强对哧兽的看护,只要那些驯养的人不出现症状,他们发现不了。”满月即将来临,到那时候再发现早就迟了。 “塔坨族的拓英,是什么样的人。” 苏锦绣想了想,过去那些年里,她与塔坨人数次交手,没败过却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他们所住的地方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易守难攻,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大魏没有派人去攻打的原因之一,一来没有攻打的价值,二来可能会损失惨重。 而这个拓英,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参战数年,他崭露头角十分的快,若是要形容他,就是有勇有谋。 “此人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也有谋略,在塔坨人中十分有号召力,这次他书信给大祭司,应该是派亲信前往,但被殴将军将人替下,若非如此,我们发现不了他们到集聚点,也拿不到那封信。”要不苏锦绣怎么会说要好好谢谢那个殴将军,要不是他换了两个如此招摇的人过来,以拓英的谨慎,派过来的人肯定十分低调 ,没有那封信的话,混入驱兽族后就不会那么顺利。 “你说的这个殴将军,我有耳闻。”是塔坨族前任族长的儿子,身份就是与大魏朝的王爷差不多,而这个殴将军的作风,就是和定北王差不多,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蠢事也不少。那时他们的老族长还没退位,这个殴将军曾带人在关北门外叫嚣过要大魏给他们上供,当时被宋老将军一支箭射在脚下险些吓的尿裤子,腿都软了,还得让人抬回去。 “他很快就活不了了,因为他替了送信的人,导致紫株草被烧毁,这件事拓英还能看在老族长的颜面上强忍,满月过后,他就忍不了了。”苏锦绣抿嘴一笑,等那些哧兽倒下,连带驯养的人都不能用了,坏了拓英的大计,殴将军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 说起这些,苏锦绣显的很放松,而以施正霖对这些的见解,也能轻松应对她所说的事,给出适当的建议。 营帐内的气氛渐渐缓和,等到两个人商榷后,苏锦绣面前的碟子内那石榴粒儿已经垒成了小山堆,她朝着他看去,他的手很好看,纤长白皙,剥下的石榴粒儿都放在了碟子内,相衬着。 苏锦绣收回视线轻咳了声:“他们还没回来,我去军医那边看看。” 施正霖将最后一颗放下,抬眸看她:“不吃?” 原来是想的,可…… 苏锦绣摇摇头,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施正霖不紧不慢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下手:“我与你一起去。” …… 两个人走到军医的营帐,薛定奕正在看几个从上都城过来的军医所研制的药浆,回头看到苏锦绣,将手中的盖子放下,笑着打招呼:“苏姑娘,施大人。” 苏锦绣关切这些药浆的研制结果:“这些做的可行?” “已经成功了,这些能够放一阵子。”军医在旁显得很高兴,这边草药稀缺,新鲜的更是少,虽说军营里种了一些,可哪赶得上用的速度,有了这个后至少将一些小伤的问题解决了。 听军医这么说,苏锦绣很感激薛定奕:“薛公子,这件事多亏了你的帮忙,还有宝音他们的病,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薛定奕笑着:“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宋家和薛家是相熟,但她和薛定奕并不熟,他帮的这些对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情,在苏锦绣眼里可没有应不应该:“薛公子,今后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苏姑娘,你我自幼相识,这么说也太见外了。” “那怎么行,我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苏锦绣摇头,必须是要谢的,漠北这样虽说没出意外,可本就是凶险,他若出什么事她和薛家都没法交代,光是这点她就得好好谢谢他。 薛定奕的视线从施正霖身上略过,眼角沁了暖意:“你要是真相谢谢我,就不必这么生分。” “薛大哥。”苏锦绣一下就心领神会了,他比她年长,叫一声哥哥总不会错。 薛定奕笑意未散:“施大人这次也功不可没,你要谢也应该先谢他。” 苏锦绣扭头看施正霖,施正霖从容的很,意有所指:“那怕是分不清了。” 苏锦绣点头,他们算合作伙伴,再说她还救过他呢,谢来谢去确实分不清:“薛大哥,我们在这里留一天,明日再启程回去,我去看看老将军。” “薛公子,这次的事你功不可没,若是你有意为官,我可以向殿下举荐与你。”施正霖说完后转向苏锦绣,“我与你一起去吧,还有些事要向宋老将军讨教。” “薛大哥这样可以吗,他都没参加应试。”苏锦绣边走边问,要是真的可以举荐到太子那儿就好了,将来太子登基,他所亲信的官员必定会受到提拔和重视。 “殿下惜才,他学医多年,可以先考太医院,做了御医后再参加应试。” 苏锦绣点点头,若是薛大哥真的有心为官,施正霖在太子那儿举荐后,再加上薛太傅的帮忙,也能顺利走入仕途。 两个人已经走到营帐边,转弯绕了过去,军医手里拎来了一筐的草药,问薛定奕:“薛公子,你看看这些药可否。” 薛定奕从那处收回视线,低头看筐子内晒的半干的草药,心念微动:“李大夫,你当初为何学医。” 军医憨笑:“家中开了间药铺,从小耳濡目染,后来宋家军招兵,我这身板打仗肯定不行,就来这儿做军医了。” “这些差不多了,阴凉处再晾两日即刻。”薛定奕摸了摸框子内的草药,“你说后面还有一片药园,总是难灌溉要旱死,可否带我去瞧瞧?” “好,您跟我来。” …… 回上都城还有许多事要忙,所以苏锦绣他们只在关北门逗留了一日。 这一天中,苏锦绣旁敲侧击着向外祖父问了不少事,又明着暗着灌输塔坨人会来偷袭,这件事让施正霖 来做最合适,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之前外祖父也入宫觐见过太子殿下,他说的话外祖父总会想到是太子殿下吩咐的,自然能更听进去一些。 之后苏锦绣还去了一趟牢里看王致,四哥已经在上都城外找到了他妻女的藏匿之处,作为交换,苏锦绣也给了他两个选择。 到了第二天苏锦绣离开关北门之前,祖孙俩又说了一番话。 宋众庭伤的是膝盖,伤势看着不重,却很难好,若是不注意休息,还容易留下残疾。 可宋众庭闲不住啊,要让他这么干躺着什么都不动,半天就受不了了,所以军医给他做了个板套子,将受伤的膝盖整个固定住,这样他不论拄着拐杖怎么动,都不会影响到受伤的地方。 就是样子不太好看,还很碍事,这不,苏锦绣陪着他,手里拿着个细长的小耙,正往板套里挠,给他抓痒。 “上去些,哎。”宋众庭面前摆着一副小的沙地图,上面插满了小旗子,昨天苏锦绣被拔了一层皮说出了驱兽族的事,今儿沙地图上就多了驱兽族的旗子,“丫头,下回你要再想做这样的事,得先告诉我,你这回是运气好,就带了这么些人,其中两个还半点功夫都不会。” 苏锦绣手一顿:“那要是没这两个不会功夫的,我这一趟也顺利不好,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胡说八道什么!”宋众庭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她的手,让她继续,不要停,“军营里也有会功夫的军医,那个施家小子,你四哥也不比他差。” “这话您和我说说就算了,可别当着人家的面说。”苏锦绣知道外祖父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和读书人打交道,尤其是只会咬文嚼字的,“再说了,今后我还得麻烦他们。” “那不是要欠了人情。” “薛家三少爷那儿,确实是欠了个大人情。”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还,到时看看薛定奕有什么需要的再作打算。 宋众庭看着她,见她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便提了句:“那其余两个呢。” “他们啊,南药是施正霖请来的。”再说这一趟过来,里面有没有太子的意思还不知道呢。 问了两回她都不提,宋众庭如何能瞧不出那施家小子的不同,看模样倒是沉稳,就是心思太沉,他这把年纪,昨日与他说话时都看不全。能成为太子亲信,小小年纪就混出些名堂来,蓁蓁这性子,怕是人家守株待兔着,她都不自知。 不过这年轻人的 事呐,隔着纱,他这做长辈的又何必去点破:“丫头,咱们老宋家的人,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谁敢欺负我啊。” 苏锦绣笑嘿嘿挥了挥拳头,逗的宋众庭哈哈大笑:“也是,小四都打不过你,你身上这玉佩,是不是他给你的。” “我骗来的。”苏锦绣趴到宋众庭耳边悄悄道,“我骗他和我打赌,输了就给身上最值钱的,这玉佩说是值不少钱,谁让他平时这么宝贝,让我看一眼都不舍得。” 宋众庭乐的脸都红了:“得,我让你舅舅送你们出城去。” “不用不用,谁都不用送,这么大阵仗,要让人认出来,我们这一路回去还能太平么。” “那让你张叔远远送你们。” “那好吧。”苏锦绣勉为其难答应,要是再不肯,肯定又是二舅舅来送。 离开关北门时快中午,张副将把他们送到了城外,苏锦绣坚持不让他再送,天快黑时,他们到了驿站。 在驿站休息过后隔天清晨出发去西平府,三日的功夫抵达后,苏锦绣把宝音他们安顿在了这里。 牧仁的病没什么问题,就是需要多休养,苏锦绣把绿漾留下来照顾他们,南药留下两个护卫,剩下的人要加快速度回上都城。 十月二十一这天,苏锦绣他们回到了上都城。 …… 原本和爹娘说的是最多出去一个月,这一趟却将近两个月,进门时还想着找什么说辞才不会被罚跪佛堂,苏锦绣就被一件大喜事砸晕了头,娘有身孕了。 芳泽院内,苏锦绣高兴的扑到娘身上,又怕伤着她腹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挪开,乖乖坐到一旁,眼眸一直盯着那尚未隆起来的小腹,还惊喜的晕乎乎:“娘,您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你忙着收拾,我也不确定。”宋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揉了下她的耳朵,“怎么晒黑了,你不是说去西平府,这风尘仆仆的,赶了多少天的路。” “不确定也要告诉我啊。”苏锦绣还看着她的小腹,对她而言真的是天大的惊喜,这足足提早了一年呢。 “你这丫头,我问你话呢!”宋氏顺手揪住她耳朵,“你二舅舅派人给我送信了,说你去了关北门。” 苏锦绣连忙躲开,告状道:“二舅舅也真是的,我是听说外祖父受了伤才去军营里看他的,只是经过关北门。” 宋氏眉头微皱 :“你外祖父受伤了?” 苏锦绣赶忙安抚她:“小伤,娘您可要放宽心,什么也别想,吃好喝好,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呆着。” “你还没说你去关北门做什么。”宋氏可没这么好糊弄,“一同去的还有那施家少爷,还有薛家三少爷,你自己说说。” “他们是奉了太子之命去的。”苏锦绣见她板下脸孔,怕她动气,只能老实着交代了一半,将说给外祖父听的又减了些告诉她,“我担心外祖父会吃那些塔坨人的亏。” “这么说你四哥根本没去,你是拿他做幌子,蒙我和你爹。”宋氏轻拧了下她,“你真当自己能以一敌百,再者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跟着他们一块去。” “娘,我身边三个丫鬟,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子,他们是去做正事。”谁都不会把这事儿往外说,回城之前就分了马车各走各的。 “总之你以后不可再这么鲁莽!”宋氏拿她没办法,“到时你自己和你爹说。” “娘,您有了身孕,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苏锦绣撒着娇,只要娘开口说两句,爹一准儿不会追究。 可苏锦绣这回算岔了。 一个时辰后,苏承南回来后,苏锦绣被赶去了佛堂罚跪思过。 按着爹的说话,她犯了三个错,第一不该欺瞒爹和娘,第二不该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第三,娘因为她出门一直很担心,所以她得多罚两天。 于是苏锦绣乖乖跪了三天佛堂,等到第五天时才出门,去见了陈怀瑾。 俩人见面之后初初那一刻钟时间都在大眼瞪小眼,苏锦绣黑了些,陈怀瑾还要惨一些,又黑又糙,武学院内虽说没有军营里苦,却也不轻松,经常要在外练习,又因为苏锦绣大哥的‘眷顾’,陈怀瑾比别的学生更惨一些。 “你看看我都瘦了。”话匣子一开,陈怀瑾大吐苦水,“你大哥看着谦和有礼,都是假的,说不好阵法就要去罚背沙袋,还要连夜垒沙包,你看看我这背。” 陈怀瑾背过身去,苏锦绣不客气的甩了一掌,他哎哎叫着赶紧缩:“轻点。” “别动。”苏锦绣扯住他,手伸到他的腰上,抬手一勾,在他反应过来抢时已经把一个绣包捏在了手里,避过他的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谁绣的?” “我妹妹绣的。”晒的黝黑的脸浮了一抹可疑的红,陈怀瑾盯着苏锦绣的手,“你还我。” “你妹妹绣的 啊,那让她再给绣一个呗,这个给我了。”苏锦绣作势把绣包藏到怀里,完全没有要还的意思。 陈怀瑾急了:“我捡的,我捡的。” “哦,那我看看是谁的。”苏锦绣翻看绣包,背面右下角绣着个漪字,她即刻明白过来了,抬眸看陈怀瑾,后者的脸已经不是用红来形容了,她不客气的笑他,“只是捡了个绣包,怎么感觉像是人家送给你的。” “姑奶奶,你行行好,快还给我。”陈怀瑾说不过她,只能求她。 苏锦绣一挑眉:“礼部侍郎杜大人家的二小姐,杜佩漪。” 陈怀瑾一脸惊恐的瞪着她:“你不是去漠北了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掐指一算。”苏锦绣抬起手做了个算命的姿势。 “姑奶奶……”陈怀瑾直接趴在桌子上服了。 苏锦绣乐了,用绣包拍了拍他,被他飞快的抢了回去,宝贝似的往怀里藏,简直了,瞎子都瞧出他这是情窦初开:“没出息,捡来的还这么宝贝,她知道东西被你捡了么。” 陈怀瑾摇头,一副诚实老汉相:“不知道。” “不知道你宝贝给谁看啊,拿着这个供起来不成,将来是不是还在她出嫁的时候送份不写名的贺礼,来纪念你这无疾而终的暗恋。” 陈怀瑾捂住胸口,一回来就戳心,还不如不回来。 苏锦绣冲他眨了眨眼:“我有办法让她记住你。” 陈怀瑾心里顿时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可又止不住好奇:“你事情都办完了?” 她罚跪的那几日,施正霖把事儿都办妥了,该安排的人已经安排去了西平府,也找了大夫去薛家,到时再送去西平府,等她从佛堂出来,也就是等消息的份。 娘的身子还不稳,她不能再做什么事惹她担心,所以这阵子,苏锦绣格外闲:“忙完了。” 陈怀瑾踟蹰了会儿,最终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念想,眼巴巴看着苏锦绣:“什么办法?” 第78章 078 十月至底,上都城秋深,天气尚好,正当午时阳光暖暖的,微风吹过湖畔,十分的怡人。 小亭子周围的树丛生的茂密,未见入秋后的凋零,入冬前依旧生机盎然,与湖对面的秋色相称,仿佛隔了春秋。 这该是安安静静的美景一副,除了亭子后面传来的动静,树丛后头,苏锦绣瞪着陈怀瑾:“教你的都记住了没!” “她万一不来怎么办。”陈怀瑾看了眼亭子那儿,距离约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就越紧张,越紧张他就越脸红,苏锦绣教他的,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你在她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糗,她都还能那样温柔,有戏。”苏锦绣拍拍他肩膀,见怎么说都没法让他不紧张,也放弃了,反正他过去在杜小姐面前没少出糗,不也慢慢得了人家的喜欢,“就这么着吧,等会儿什么都可以忘,别忘了把绣包还给她,你还记得要怎么夸么?” 陈怀瑾扭头看她,苏锦绣哎了声:“之前你从树上掉下来趴人家面前时,你说了什么?” 陈怀瑾哀怨道:“你能不能不提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还打击他。 “不能。”苏锦绣笑的特别开心,“趁着我不在,你和他们偷偷跑去别人的宴会上,还爬墙爬树偷看,得亏没有说穿你,要不然你说你爹会不会把你吊起来打。” 陈怀瑾不理她,一直朝亭子看,双手拧在一块儿,快能挤出汗水来,苏锦绣实在是看不过去了,站起来走到他伸手,抬脚,把他踹出了树丛。 陈怀瑾一个趔趄出了奔出了树丛,转身看苏锦绣,还想回来,苏锦绣白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快去亭子里等着,哎,把衣服理理。” 看他三步一回头走去亭子,苏锦绣蹲下身子,笑了。 捡到绣包那次并不是陈怀瑾第一次见到杜家小姐,在那之前,他已经见过她两回,但都没说上话,只是远远看着,惦念上了,谁也没说,就放在心里。 杜家二小姐杜佩漪很漂亮,她和舜华是一样的女子,优雅温柔,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陈怀瑾同岁,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在上都城中,这样的姑娘早在十三岁时就有媒人上门来说亲,到了十四五,门槛都要踏破了。 陈怀瑾早早对人家上了心,才会在别人家的宴会上,为了一睹芳容去爬墙,爬墙也就算了,蹲在树上偷看人家时还被发现了,一紧张就掉下树来,直接摔在了杜佩漪的面前。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很尴尬,还怕被人发现把他当成是什么贼人,就算是说清楚他也足够丢人的。但之后杜佩漪并没有叫人来,温温柔柔的请他起来,还给他丝帕擦脸,原本种在陈怀瑾心里的种子,那一刻就跟浇了神仙水一样,一下长成了参天大树,撑满了他一整个心,捡着个她落下的绣包后也没及时还,直接犯了相思病。 前世陈怀瑾追的并不容易,又是出糗又是受伤的,最后抱得美人归时还险些折了一只手,这回说什么也得帮他一把,好歹顺利些,少受那些皮肉苦。 陈怀瑾在亭子内来回踱步,心里别提多紧张了,忽然亭子这儿砸进来一颗石头,他朝树丛那儿看去,苏锦绣伸手指了指另一边,人都来了还傻愣着干什么。 陈怀瑾转头看去,亭子外小径上,过来了一抹倩影。 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袭水蓝色的花雾百褶裙,身披着薄烟纱,更衬的肤色如雪;长发如瀑,一条绸带将其扎了一部分,挽起一部分头发用碧玉簪子固定,青丝遮掩的耳上,蓝宝石的耳环轻轻垂晃着。 那份消了烟尘的气质,十分的吸引人。 苏锦绣挪到亭子侧边的树丛中,抬头一看,没出息的陈怀瑾,眼睛都看直了。 杜佩漪走到亭子下,抬头看他,笑的温婉:“陈公子。” “……”陈怀瑾有些看呆。 苏锦绣恨不得再去给他一脚,杜佩漪身后的小丫头抿嘴笑着,声音很俏:“陈少爷,您是打算就站在这儿和我们家小姐说话呢。” “对,对,杜小姐里面请。”陈怀瑾急忙让开位置请杜佩漪进来,怎么都掩不去紧张,还抽空朝树丛这儿望,像是能看到苏锦绣,吃一颗定心丸。 杜佩漪走上亭子,看陈怀瑾还站在那儿,笑着提醒:“陈公子。” 陈怀瑾一个激灵,脑袋里只记起了苏锦绣要他还绣包的事,伸手从怀里将绣包拿了出来往杜佩漪那里递,脸红到了耳根子后头:“这个……是我之前捡到的,是你之前掉的。” 看到他这么快把绣包还给了杜小姐,苏锦绣哭笑不得,还真就只记得那一句,别的全抛脑后去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苏锦绣一扭头,看到施正霖站在她身后,想都没想,伸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旁要他也蹲下,抬手靠在嘴边嘘了声:“别说话。” 随后转过头注意亭子那边, 发现两个人绣包还在陈怀瑾手里,杜小姐在笑。 苏锦绣微松了一口气,还没还给她就好,难怪上辈子他追了这么久才抱得美人归,笨死了。 “陈少爷。”施正霖认出了亭子内的两个人,再看苏锦绣一副听墙角的架势,“这是你安排的?” 苏锦绣反问他:“你认识杜小姐?” “我认识他的兄长。”施正霖对陈怀瑾的印象更深刻一些,知道他与苏锦绣在一个训堂内念书,关系十分不错,还帮过她不少忙,连火药作坊内的雷弹都敢拿出来给她用,“你想撮合他们?” “算不上撮合。”她就是帮陈怀瑾创造点机会,免得他这一追大半年的,到时候浑身挂满彩,瞧着都不忍心。 “他们看过来了!”苏锦绣拉住他忙低下头去,砰的一声,两个人的头撞到了一起,苏锦绣没蹲稳,扑一下坐在了地上,身子撞到了树,发出了一阵哗哗声。 “什么声音?”杜佩漪的丫鬟朝着那边看去,见树丛内有沙沙声,就想过去瞧瞧。 陈怀瑾急的额头要冒汗了,杜佩漪阻止了丫鬟过去,声音柔柔的特别好听:“清风园里养了些小东西,兴许是它们跑窜的。” “小姐养的兔儿也是这边抱去的呢,陈少爷可喜欢?”丫鬟没再走下去,转头看陈怀瑾,实在是觉得这位陈少爷很有趣,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欢喜的紧张的,之前他从树上掉下来那模样她至今还记得,用这法子来引起小姐注意,他也是独一份。 “喜……喜欢。”陈怀瑾半响才意识过来她说的是兔子,登时想起了锦绣的吩咐,话也流畅了些,“我妹妹也喜欢养这些,家中还养了一对松鼠。” 杜佩漪有些惊讶他会喜欢这些:“我听说训堂和书院内都有狩猎。”狩猎后难道不是分着吃了么。 苏锦绣心里咯噔了一下,要坏事了。 陈怀瑾挠了下头:“也不是,狩猎来的有些带回家了,兔子都是活的,我就送给苏锦绣她们。”以前训堂里有不少姑娘,每回大家出去打猎,兔子都是活捉的,带回来送给她们。 杜佩漪笑问:“你说的可是宋老将军的外孙女,苏家大小姐?” “对啊。” “看起来你们关系不错的样子。” 苏锦绣心都给悬起来了,默念着可千万别说错话,陈怀瑾笑的憨憨的:“她很讲义气,是我的好兄弟。” 杜佩漪微 怔了下:“她是位姑娘。” “就看着是姑娘。”不知怎么的,陈怀瑾忽然话就利索了,“她比我还能打,训堂里没谁打得过她,哪有姑娘是这样的,她还特别凶,两年前西市那儿的街霸被她打了个遍,之后看到她就跑。” 说了一半,陈怀瑾脸上的笑意一滞,下意识朝平静的树丛那儿看去,声音不由亮了两分:“但她特别重情义,是我最铁的兄弟。” 杜佩漪耳闻过不少苏家大小姐的事,但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形容,抿嘴轻笑:“你这么一说,她更像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士。” 陈怀瑾的“铁兄弟”这会儿微沉着脸坐在树旁,怕再引起动静,还不敢动,好你个陈怀瑾,拿我开唰,暂且忍你这半天。 施正霖从那儿收回视线,看她人都陷到树丛里去了,伸手拉了她一下:“你喜欢养兔子?” 苏锦绣慢慢挪了下,控制着轻重,这才没发出声音,拍了拍手后她探出了些身子看亭子那儿,自顾着回答:“养着多麻烦,吃了干脆。” “那你喜欢什么。” “养蜘蛛。”苏锦绣听他们聊的都是自己,杜家小姐脸上又都是笑意,这才满意了些,牺牲她做了他们的话题,好歹也有点成效。 “你若喜欢这些,靖西王府的小郡主能与你交好。” 靖西王府的小郡主啊,不就是之前在西市买走那条金蛇的人,苏锦绣眼眸一亮,虽没回头,施正霖却瞧出了她感兴趣:“有机会引荐你们认识。” 苏锦绣没吭声,注意力都在亭子那边了,特别想冲出去提醒一下陈怀瑾,这会儿该邀请杜小姐坐船游湖去了。 也许是陈怀瑾感受到了苏锦绣的情绪,说完苏锦绣在旗赛上的丰功伟绩后,他终于记起来了一件苏锦绣拎着耳朵要他记住的事,于是他试探着开口:“杜姑娘,清风园里这月份湖景很不错,入秋湖里的鱼儿也多,今天游船空着,要不我们去湖心看看,运气好的话还能钓上来几条。” 杜佩漪看向那边已经安排妥当的游船,轻点了点头:“好啊。” 陈怀瑾这下利索了,没再呆呆看着,忙出了亭子去喊船夫,苏锦绣见他们走远上了船,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从树丛中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叶子,这才空下来去想:“你怎么会在这儿?”应该很忙才对,怎么有空来清风园。 施正霖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阁楼:“太子殿下在这儿。” 苏锦绣神情一僵,缓缓抬起头朝上看去,看到了南药和季璟琛,还看到了太子殿下。 第79章 079 南药的神情还是如此,笑看着他们,眼神里一抹揶揄,季璟琛有些错愕,他刚刚看背影时还没认出来,瞧见正脸时才发现是苏家小姐,子凛竟然陪着她就在那儿蹲着。 太子殿下看起来神色温和,嘴角噙着些笑意,看起来十分好相处的样子,见到苏锦绣抬头看他们,便开了口:“子凛,蹲了这么久也累了,请苏小姐上来坐坐。” 苏锦绣忙垂下头去,还没缓过劲来,开什么玩笑,他们在这儿看多久了,若说施正霖下来前就在了,岂不看了个全? 跟着他往阁楼门前走,苏锦绣扭头看他,眼神里全是一个意思:你怎么不早说。 “你不是让我别出声。” 施正霖在阁楼上看到她后本想打招呼,但看亭子内有人,便走下阁楼到她身后,没来得及说她就把他拉着蹲下,当时那情形,怕是说了她都听不进去,注意力全在亭子内。 苏锦绣站在阁楼门口踟蹰:“那我上去打个招呼就走。”怪丢人的,还让太子殿下看到。 “嗯。”施正霖带她上阁楼,苏锦绣发现守在这儿的人并不多,看来太子是悄悄出宫的。 快走到楼上了,苏锦绣也不便问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上了楼梯后,靠窗那儿,南药他们还站着。 太子和施正霖他们年纪相仿,又自小认识,相处起来便少了些威严,显得十分平易近人,见苏锦绣要行大礼,摆了摆手:“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苏锦绣便规矩的行了个小礼:“不知太子殿下驾到,失礼了。” 这与刚刚在阁楼上瞧见的狡黠机灵可不一样,太子看了眼施正霖,笑的随和:“苏姑娘今日好兴致,可是来做媒的?” 这一提又说到刚刚阁楼下发生的事,苏锦绣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看都看见了,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只是这还涉及到杜姑娘的名声,哪能说成是私会:“杜姑娘今日来清风园游园,恰巧碰见。” “原来如此。”太子微微颔首,也没追问下去,就是有意提了下施正霖,“之前听子凛说起过苏姑娘,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要说她蹲在树丛后头听墙角,苏锦绣还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漠北一行太子肯定也知情,回来之后就算是施正霖不说,南药也会将漠北发生的一些事回禀给太子,就是不知他还知道些什么,苏锦绣垂了垂眸:“太子殿下说笑了。” “宋老将军一身武 艺,孤听说苏姑娘也学了一身的功夫,璟琛啊,你与她谁更胜一筹?” 太子转头问季璟琛,季璟琛笑道:“输赢我都不光彩,殿下这么问,我可不比。”输了丢人,要说赢的话,她一个姑娘家,他也没什么好自豪的啊。 太子笑了,又问南药,南药神情里泛了一抹苦笑:“殿下,我怕是要输。”论力气他胜过她,可论打斗的技巧,他不如她。 太子这才看向施正霖:“子凛,那你看呢。” “女子学一些防身之术未尝不可,还可以强身健体。” 太子深看了他们一眼,半响,笑盈盈让施正霖送她下去:“湖光正好,看来苏姑娘还有要事。” “多谢太子殿下。”苏锦绣欠了欠身子,跟着施正霖下了阁楼,走出门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扭头看施正霖,“殿下怎么会来这儿?” 施正霖送她去湖畔:“殿下安排了些人去西平府,等会儿要在此接见他们。” 苏锦绣点点头,那倒是解释的通了,宫中多有不便。就是刚刚夸她身手好,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是不是和太子说了什么?” 施正霖反问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苏锦绣朝湖中央看去,忽然脸颊一湿,仰起头往上看,雨水滴落下来,又掉在了她的额头上。 “下雨了。”苏锦绣快一步走入刚刚陈怀瑾和杜姑娘他们呆的亭子,施正霖慢了一步走上台阶,那雨变下大了,如紧密串联的珠串,从天空倾斜而下,随着风,朝湖中央那儿弥漫过去,打湿了整个世界。 四角亭边上护栏并不高,风一吹雨水便往里面打,淋湿护栏后,苏锦绣的裙子上也湿了一片,施正霖朝着她侧身挪了一步,挡住了风吹带进来的雨水。 “这阵雨来的真是时候。”苏锦绣望向湖中央,那游船在水面上轻轻晃动着,舱内架出着两根鱼竿,船夫船上蓑衣后坐在船头,船舱内的人出不来,好山好水好景,自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 施正霖垂眸看她,见她由衷高兴,嘴角一抿:“嗯。” 雨水将陈怀瑾和杜佩漪关在了船舱内,也将苏锦绣和施正霖关在了亭子里,等苏锦绣看够了湖中央回过神,转头时,看到他湿了一片的衣袖。 “快进来。”意识到他在替自己挡吹进来的雨水,苏锦绣忙叫他往里走,拿出帕子往他衣袖上擦了下,雨水早就渗入了衣服,怎么擦都干不了。 于是苏锦绣往他肩膀上溅的雨水擦去,抬的高了些,碰到了他的脖子。 正对上他的视线,苏锦绣手一松,帕子从肩上滑落,掉在了施正霖的手上,紧接着,她看到他拿着帕子,轻轻掖了脸上的雨水。 苏锦绣手微抖,调转了视线,又看向了湖中央,这时雨水下的多了,已经有了雾蒙蒙的感觉,空气里凉丝丝的透着寒意,往后退一步,亭子中外延都打湿了一圈。 这场雨过后,十一月迈入后,初冬很快就来了。 初冬到来后,关北门开始下雪,每年到了十一月底就已经是白雪皑皑,那时关北门一带的物资更为稀缺,若是遇上雪崩,可能还会挨上一阵子,每年也是这时候,塔坨人不断来犯。 许多事情和原来不一样,她插手了驱兽族的事,也不知道那场仗最后会不会来临,她一面信心满满着,一面又对因为她的改变而不知道会向什么方向发展的未来充满担忧。 施正霖顺着她方向看去:“杜家大小姐的亲事刚刚定下。” “嗯。”所以她才想抓紧,否则要是等那亲事定下,她还得提防陈怀瑾血气上来跑去抢亲。 “下月十八靖西王府有宴,杜家小姐应该会去。” 苏锦绣心念一动,靖西王府的宴会啊,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考虑安排些什么,让杜家二小姐多注意些陈怀瑾。 这边阁楼上,看着雨不止,太子从那亭落中收回了视线,笑着吩咐南药:“看来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你取伞来,把子凛接回来。” …… 南药走去亭子时,两个人都望着湖站着,谁也没说话,气氛看着倒是不错,就是这爱好,也挺特别。 将一把伞留给苏锦绣,南药接了施正霖回阁楼。 这边季璟琛看他上楼后忍不住发问:“子凛,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药反问他:“什么怎么一回事。” “子凛和那苏姑娘啊,之前她不是对子凛避之不及。”确切的说,之前去榕庄救子凛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太对了,加上今日子凛的反应,这要是没什么,他这么些年的花丛岂不白趟。 “你问这些做什么。”南药取笑他,“下月靖西王府的宴会,你不准备去了?” “你和他一起去的漠北,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问半天施正霖那边都问不出半句来,季璟琛就将南药拉了过来,“他那榆木疙瘩,怎么 可能对姑娘上心。”娇娇做了这么多他都没反应,今天他主动从阁楼走下去时,把季璟琛惊的不轻。 “枯木尚能逢春,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南药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低声提醒,“那是他的事,你着什么急,也不用多问,他自己心里有数。” “可这也太突然了。”季璟琛闷闷道,看样子南药是早就发现了,但不过时隔一年,榆木疙瘩就开窍了? “你们在说什么。” 窗边传来太子的声音,两个人转过身,季璟琛恢复了一贯调笑的神色:“我说今日清风园里景致好,远近看着,竟像是开春。” 说完之后还要看施正霖一眼,语带揶揄。 太子笑了,意有所指道:“这春虽来迟了,风光却不错。” 南药也笑了:“太子殿下说的是,今日雨蒙蒙,这远山近水,亭屿添景,风光好赏。” 听他们这般调侃,施正霖端的一脸正色,不为所动,掌心里却还捏着一方帕子,带着雨水的微湿润,还有淡淡的沁香,扰着他的心神。 下午从清风园离开后雨已经停了,回宫时天色微暗。 季璟琛跟着太子去了太子宫,上台阶后看到了等在殿外的季舒窈,下过雨后温度骤降了些,太子见她连件披风都没穿,让宫女把她扶进殿去,不忍责备:“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外面风大,可以去偏殿内等着。” 季舒窈捧着暖炉缩到貂裘披风内,冲着太子和季璟琛笑,惹人怜爱:“之前就是在偏殿内等着的,见太子哥哥快回来了才出来的,是我执意要来,别怪问琴她们。” 季璟琛给她端了一杯热茶:“你哪次不是这么说,今天还下了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原本想跟着太子哥哥一起出宫去的,心想你们应该有要事,就没开口。”季舒窈捧着杯子笑的甜甜,央求道,“下回太子哥哥带我一块儿去吧,我在宫里都闷坏了,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快入冬了,你还是乖乖留在宫里,免得受寒。”太子说罢,季璟琛点点头,每到冬天她的咳嗽就会加剧,这时最不适合出宫,还是留在宫里的好,有御医照料。 “我听说南药和子凛都在,子凛这次出城这么久,他的伤不要紧吗?”到底还是为了施正霖,季璟琛听她这么说,嘴角微动了下,看向太子。 太子微笑:“娇娇,你若真想出宫去走走,不如去趟沈家 ,你也有两年没回去了,沈夫人前阵子入宫与母后提起过,说是沈老夫人很挂念你。” 沈家是季舒窈的外祖家,她母妃是沈老夫人唯一的女儿,是沈大人唯一的妹妹,按理说她与沈家是很亲厚的,对这个外孙女,沈老夫人也是很挂念,但因她常住宫中,不常回去,就是亲近着,也隔了些疏离。 如今听太子哥哥提起来,季舒窈倒是乖的很:“下月靖西王府有宴会,我正打算回去一趟,还想回一趟王府。” “你回王府做什么?” 季舒窈轻轻放下杯子,眼眸垂了下后很快敛去,又是笑颜:“阿沫她们都出嫁了,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前阵子就派人把王府收拾了一下。” 只当她还是小时候那个病弱的妹妹,皇祖父嘱咐着他们兄弟这群要好好照顾她,不可以欺负她,听她这么一说太子才意识到她也长大了:“缀锦阁本就是为你留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即便是你将来出嫁了,也能随时回来住。” 提到出嫁,季舒窈脸上有一抹红晕,扑闪着眼帘声音都跟着轻了很多:“我还没想嫁人。” 季璟琛与太子对看了眼,均笑了:“一晃眼你就十五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该向皇祖父提起为你选一门亲事。” 太子想了下:“沈家二少爷倒是不错的人选,与你是表亲,知根知底,也不会亏待你。” 季舒窈一愣,登时脸色有些白:“太子哥哥,我……” “天色不早,等会儿怕是又要下雨,让问琴送你回去,我与璟琛还有事说。” 季舒窈紧抿着嘴,眼神微闪,最后乖乖站了起来行礼道别:“太子哥哥,璟琛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走去殿门口的身影有些瘦弱,瞧着便惹人疼惜,太子坐了下来叹了声:“皇祖父前几日有提起过,我想来想去,沈家是最合适的,她爹娘都已经过世,除了我们之外,沈家是她最亲近的了,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她,沈家二少爷也是有担当的人。” “可娇娇她心里。”季璟琛欲言又止,那丫头心里一直以来藏的都是子凛,要她嫁给别人,恐怕她不会答应。 “施尚书只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常年在胶州,那样的身子还能活几年都不知道,子凛就等于是施家独子,娇娇这身子骨嫁去施家,若是不能生养,你想让施家绝了香火不成。”太子怎么会不知道娇娇的心,子凛还是太子伴读的时候,她就时常往这里跑,“再者如今子凛心中有 意,就更不能提这事。” “沈家嫡长子如今已经成亲了,去年才生下一子,倒是没有那些担心的事。”太子衡量着合适的人选,“还有卫国公家的小公子,之前我看卫国公也有那意思。” 两个人商量好了事,太子见天色已晚:“你去看看她,别又生了病,还有,子凛的事不要和她提起,免得听了伤心。” 季璟琛点点头离开了太子宫。 过了一会儿,李舜华带了几个宫人走到了殿外。 守在外面的宫人进来禀报:“殿下,李良娣来了。” 太子从书案中抬起头,原本还微锁着的眉宇瞬间化开了,起身朝进来的李舜华走过去,直接牵住了她拉到自己身旁,摸着她有些凉的手,柔声:“这么晚还过来。” “外面下了小雨,我听小芙说你傍晚才回来,又召世子说了那么久,肯定忘了进膳。”李舜华将手抽出,示意宫人去里面布桌,笑看着他,“给你顿了粥,吃一些再看也不迟。” 太子又牵回她的手,一起朝内殿走去,想到今日在阁楼上看到子凛和那苏家小姐蹲在一块儿的画面,忽然笑出了声。 李舜华转头看他:“殿下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我今日见到你说的那个苏家小姐了。”太子拉着她坐下,低头闻了闻粥,冲着她笑,“确实是有些饿了。” 李舜华失笑,为他舀了一碗,将他爱吃的几道点心摆上,饶有兴致问:“你见到锦绣了?” “是个特别的女子。”太子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胃里充盈了暖意,将她的手捏在自己手里轻轻揉着,眉头微皱,“怎么还是冷的,来人,去拿暖炉来。” “不必麻烦,妾身过会就回去了,这样殿下您也好早些忙完休息。”李舜华就是知道他一忙起来就会忘了进膳,这才给他送些粥食来,若是一直呆在这儿,他恐怕又得忙到后半夜。 将第二碗粥喝下,太子命人将桌子撤下,把暖炉放到她怀里,轻抚了下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夜深了,外面还下着小雨,你现在这儿歇会儿,等我忙完,和你一起回兰香院去。” 李舜华红着脸点头,看他去了前殿,这才想起他话没有说完,见了锦绣之后呢。 …… 这厢缀锦阁中,季璟琛到的时候季舒窈并没有睡,靠坐在窗边,身上盖着毯子,怀里藏着一只精巧的小暖炉,季璟琛进去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 的院子,走着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璟琛哥哥。” “别起来了。”季璟琛阻止她起身,在坐塌另一边坐下,见她眼眶微红像是哭过的样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心里藏着事呢?” “没有。”季舒窈敛下神色,抱紧怀里的暖炉,冲着他笑,“这么晚你才忙完,一定累坏了。”说罢让宫女给他端上来一碗药茶。 “这药茶可以养气,回去的时候你带一些,给王爷也送一些去。”季舒窈搁下暖炉,接过齐嬷嬷端来的姜茶,小口抿着。 “母妃说了,你才是她女儿,我呢就是个捡来的。”季璟琛笑着逗她,“不如这样,王府你也别回去了,直接搬去我家,那边的院子还给你留着呢,一直派人打扫,你不是觉得宫里无聊么,我娘呢就想要个贴心的小棉袄,在我家肯定不会无聊。” “偶尔去住一阵子陪陪王妃,可不能长住。”季舒窈笑了,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缀锦阁我也不能长住,总有一天要回王府去的。” “不嫁人了?要在王府住一辈子啊。” 季舒窈脸一红,气鼓鼓瞪他:“太子哥哥逗我,你也来逗我。” “怎么逗你了,你放心,将来谁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季璟琛见她情绪好了,放心了不少,“皇祖父和你太子哥哥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季舒窈明亮的眼底闪过一抹郁色,飞快略去,随即望着季璟琛,好奇道:“这回怎么是南药跟着子凛出城去,不该是哥哥你么。” “那是子凛钦点的,正好我也有事,就没随他们一起去。”季璟琛没说是去哪里,这样的事本就不能外传,就连娇娇也是不能说的。 “就只有他们二人么?” “自然还有随行的护卫。”季璟琛笑了,“衣食住行还得人照料,去了这么久,若只有他们二人,回来怕是不成人样了。” 季舒窈被逗笑了:“那他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早就好了。” 听到她轻咳了两声,季璟琛抬起身子替她关了一扇窗,转头对伺候的那几个宫女冷声道:“郡主好相处,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夜里风大,你们到底在伺候什么,由着窗户这么开。” 屋子内的宫女急忙跪了下来,季舒窈连忙拉住季璟琛:“哥哥,是我想开的,不怪她们。” “你啊,就是太容易说话了。”季璟琛也怕她 说的太急又咳嗽,把她按了回去,“要再这样,下回就得让皇后娘娘把你这儿的人都换了,不会照顾主子,要她们有何用。” 这么一说,几个宫女头垂的更低了,生怕世子真的把她们发配出去。 “行了,下次再来看你,你早点休息。” “好。”季舒窈示意问琴送季璟琛出去,“路上小心。” 等问琴把季璟琛送出去,屋子安静了下来,季舒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声音轻柔许多:“你们起来吧。” 宫女一个个起身,垂着头:“谢郡主。” 季舒窈摆了摆手,几个人走出屋子,屋内就剩下了季舒窈和齐嬷嬷。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望着半扇窗外的院子,灯光昏暗,衬的雨地泛了鳞光,她张口:“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他们去了那么久,同行的还有薛家三少爷,还有苏家大小姐,还有一长一幼两名女子,为什么璟琛哥哥只提了南药和子凛,绝口不提其他人。 既然是公务,瑾琛哥哥就没有必要瞒着不说其他人。 齐嬷嬷在一旁安抚她:“肯定是有要事,不便告诉郡主您。” “不对。”季舒窈轻轻摇了摇头,望着屋檐外树梢上缀满了水沉甸甸的花簇,声音幽幽:“齐嬷嬷,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第80章 080 几场雨之后,上都城的气温降的很快,十一月冬来到,半月过去,天很快就冷了。 靖西王府举办宴会,邀请了许多人前去参加,苏家也收到了帖子,宋氏如今身子重不能前往,就由苏锦绣过去参加。 很快到了十八这天,出发前宋氏好生嘱咐了她许多,送她出门后,苏锦绣先去了茶楼内和陈怀瑾碰了个面。 陈怀瑾显得很紧张。 苏锦绣问他第三遍:“你记住了没。” 陈怀瑾啊了声,转头看她:“这样会不会太突兀?” “靖西王府的世子邀请了许多朋友,你在其中有什么突兀的,又不要你做什么,打招呼都不会。”苏锦绣撇了眼他腰间挂着的绣包,清风园那次杜小姐没有将绣包要回去,陈怀瑾这就当了宝,天天挂在身上,“王府里客人多,你以为是单独相处呢,当然是找机会打招呼,说上几句话加深她对你的印象。” “怎么说?”陈怀瑾这才意会过来,眼巴巴看着苏锦绣,苏锦绣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告诉你的听哪里去了!” 陈怀瑾连忙起誓:“你再说一次,我保证不忘记。” 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没踹他:“上回她不是提了家中有养兔子,你就说前阵子家门口捡了几只无主的小猫,问她喜不喜欢。” 陈怀瑾愣了愣:“没捡啊!” “蠢货!”苏锦绣给了他一脚,“你不会去西市买啊!买最好看的!小的!” “哦哦哦,你早说让我去买不就好了。”陈怀瑾一面躲着一面给自己喊冤。 “平时不是挺机灵的,这你就不明白了。”苏锦绣没好气瞪他。 陈怀瑾嘿嘿笑着:“我这不是紧张么。”那天在游船上,他快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哪里还记得锦绣的吩咐,只觉得有她坐在那儿就很好,什么都不用讲,光看着。 “这回记住了吧。”苏锦绣觉得自己一瞬老了好几岁。 “记住了记住了,哎我说,那天你你走那么早,游船靠岸后我去找你就不见人了。”陈怀瑾后来在清风园里看到了施家大少爷,“该不会是为了躲他,你才提前走的。” “多管闲事,还不快走。” “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先关心你自己吧。” 两个人一路吵着出了茶楼,各自上了马车后,朝着靖西王府 出发。 苏锦绣到的时间不早不晚,进去没多久就遇上了周茗玥,一个人坐在假山旁的亭子内,看神情似乎是不大乐意在这儿的样子。 “小丫头。”苏锦绣走上亭子,笑眯眯的看着她。 转头看到是苏锦绣,周茗玥哼了声:“你叫谁小丫头,你以为你比我大多少。” “比你大一天也是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周家其他几位小姐呢?”苏锦绣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样的宴会她并不喜欢参加,要不是为了给陈怀瑾帮忙,她这会儿躺在娘身边多舒服。 “大姐姐二姐姐都嫁人了。”周茗月瘪了瘪嘴,“我是跟我娘一块儿来的。” 去年周采薇冒充救命恩人的事之后,周家被人笑了好一阵子,周家这些待嫁的小姐,也跟着受了些影响。因为周采薇失踪的事,周老夫人和周家二夫人都病了一场,之后周家二小姐很快定下了婚事,就在九月出嫁的,至于周家其他几位小姐,诸多宴会上也鲜少见到她们,听闻是周老夫人看的紧,不让她们出门。 “今天靖西王世子也请了些客人,你哥哥呢。” 周茗玥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问这个感觉很奇怪:“我哥哥去建昌府了,你不知道吗。” 她当然不知道周令瑜去了建昌府,她还以为他和陈怀瑾一样去了崧泽书院:“建昌府是周家镇守的,你哥哥参军去了?” 周茗玥点点头。 “边府军营里很苦的,还可能会打仗,你爹娘可真舍得。” “我娘不舍得,可是我哥哥一定要去,他说要立功。”年初哥哥走的时候周茗玥还哭了一顿,这一去至少好几年,那边又没人照顾,要从最低练起来,她不舍得哥哥这么辛苦。 “放心吧,你哥哥会有出息的。”苏锦绣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在她印象里,那会儿周令瑜已经做了副将。 “我哥哥当然会有出息。”周茗玥撅起嘴,看着苏锦绣又轻轻哼了声,“倒是你,怎么总是往外跑。” 苏锦绣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总是往外跑。” “你都不在家,不是往外跑是什么。” “你去找我啦?” 周茗玥撇过脸去,谁乐意去找你,要不是哥哥让我去,我才不找你。 “这儿多无趣,那边人多,我们去看看。”苏锦绣早就习惯了这兄妹来一个模子出来的傲娇,起身走下亭子,朝她招手, “走。” “去就去。”周茗玥走下亭子,和苏锦绣一起朝着前面人多的地方走去。 快走到时苏锦绣脚下一动,好像踩到了什么,低头看去,一只偌大的乌龟正在自己的脚下挣扎,她抬脚一松,它又吭哧吭哧往她身后爬,就是爬的速度有点儿慢。 “呀,这么大一只。”周茗玥也看到了,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许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龟,指着它背上的壳,“怎么还长了棱角。” 这时那边人群挤开了,有人喊着:“快,快给我抓回来,别让它跑了。” 紧接着有人带丫鬟跑过来,苏锦绣抬起脚,轻轻扣住了龟壳,底下的劲儿还不小,见自己不能动了,那四肢使劲的蹬。 “小姐,在这儿。” 找着宠物的小郡主朝苏锦绣这儿看过来,苏锦绣松开脚,不等那两个丫鬟来抓,这家伙又开始爬,比刚刚还快了许多,就像是逃命。 “抓起来抓起来。”小郡主顾楚楚吩咐丫鬟把宠物抓起来,等那偌大的乌龟被丫鬟抱起来后她才转头看苏锦绣,“谢谢你啊,你是哪家的小姐?” 这位就是靖西王府的小郡主啊,苏锦绣看了眼还在挣扎的乌龟,笑着介绍自己:“苏锦绣。” 顾楚楚先是念了一下她的名字,继而眼眸一亮,上前就拉住了苏锦绣,将她往前面拖:“你就是锦绣啊,我知道你也喜欢这些,快来看看,我昨天刚买了一只红蜘蛛。” 苏锦绣一怔,谁和她提过自己了。 被她拉到廊亭中,这儿靠着池塘地方很宽阔,不少人围着桌子,上面放着好几个匣子,桌子旁还有个水槽,丫鬟抱着乌龟将它放到了水槽里。 见苏锦绣被顾楚楚这么亲昵的拉进亭子,不少人眼中有羡慕之色,她们讨好小郡主都没有她这样的待遇。 顾楚楚可没管这些人,拉着苏锦绣到桌旁,兴奋的看着她:“快看看。” 匣子内卧着一只通体红色的蜘蛛,个头没有苏锦绣养的黑蜘蛛大,但看成色却比她那只好很多,见苏锦绣看的仔细,半点都不见害怕,顾楚楚心里就更欢喜了,难得找到一个有共同爱好的,可不像这群人,明明害怕的很,却非要装着很喜欢的样子,讨好她来接近大哥。 “你这只多大了?”苏锦绣拿起一旁的小棍子轻轻逗弄了一下,如今天冷,看着有些懒,“注意保温,不要冻着它。” “才两岁。”顾楚楚托了 人买来的,花了不少功夫,“你说这只是不是比恭王府那只好。” “恭王府那只我没见过,你这只好好养,不会差。”苏锦绣放下小棍子,转头看她,“我听说你养了一条金蛇。” “冬眠了,等开春你来啊,我带你去看。”顾楚楚特别喜欢她,还想带她看看别的东西,“我先带你去看别的,阿纺,把这些收起来,别让将军掉出来,爬池塘里可就不好找了。” 陈怀瑾那儿也没这么快,于是苏锦绣点点头:“好啊,不过我还带着了个朋友。” 顾楚楚转头看跟在苏锦绣身边的周茗玥,是周家小姐啊:“那一起去呗。” 三个人朝回廊上面走去,剩下这一群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人便追了上去:“小郡主,我也想去看看。” 哪能让她先讨了巧,万一在前头预见了世子呢,于是好几个人跟了上去。 顾楚楚听到后面的声音,瘪了嘴轻哼:“找我做什么,都去找大哥啊。” 苏锦绣之前也听说了,靖西王府这次的宴会有选儿媳妇的意愿在里头,所以许多夫人携了女儿过来。从小姑子下手也没错啊,让小郡主去说几句好话,可胜过许多办法。 “我隔了个暖房出来,如今天冷了,就把它们放在里面养着,等开春可以搬去外头,我还想另外弄个浅点的池子,把将军养在里面,他长起来可快了,我才养了一年,他就这么大了。” “它不该冬眠了么。”苏锦绣以前也养过,这时节都是趴着不会动。 “我一早换了些温水,刚才又那么多人,把它给闹的,等下了雪,翻地龙了他都不会动。”顾楚楚带她出了这边的园子,要去暖房还要经过前院的回廊,快走过时,前面迎来了好几个人。 顾楚楚脚步一顿,认出了来人是谁后皱起了眉:“她怎么来了。” 苏锦绣跟着望过去,微怔,是娉婷郡主。 三个宫女在身后跟着,娉婷郡主朝顾楚楚走来,也看到了她身旁的苏锦绣,笑着和她们打招呼:“楚楚,苏姑娘。” 要是直接问人家为什么来,显得不太礼貌,于是顾楚楚换了个说法表达一个意思:“这么冷的天你还出宫,不怕生病么。” “我随沈夫人一起来的,正想过来找你。”季舒窈双手插在袖袋中取暖,后面的宫女手里还备着暖炉,的确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顾楚楚脸色好了些:“我送你去暖阁坐会儿 吧,外头风大。” “好啊。”季舒窈继而看向苏锦绣,笑眯眯邀请,“苏姑娘也一起吧,上回若不是太晚了,还想与你多聊一会儿。” “不了,你们去就行,我带茗玥去找周夫人。”之前在宫中是推脱不了没办法,眼下在靖西王府里,苏锦绣当然不乐意一起去了,她们又不熟,如此尴尬有什么好聊的。 “我叫人先带你过去,等等我就来。”顾楚楚也不乐意多呆,就叫身边的丫鬟先送苏锦绣去暖房。 苏锦绣点点头,带着周茗玥正要过去,那边季舒窈快走了一步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微抿着嘴角,望着她眼眸轻闪。 “苏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第81章 081 季舒窈张着清澄的眼眸,就这么望着她,含着些期盼,又有着小心翼翼,就怕她说不喜欢。 顾楚楚后面还跟了好几个想巴着她的小姐,这会儿大家都看着呢,虽然季舒窈比苏锦绣年长,身份也比她高,但这幅样子下,季舒窈生的惹人怜,倒像是苏锦绣在拿乔,还要别人求着她。 可偏生。 苏锦绣不是个喜欢‘顾全大局’的人,不想委屈了自己,经历过上回,她是半点都不想和这位病弱的郡主亲近。 说喜欢或者不喜欢这都让她讨了好,于是她将手从季舒窈的手中抽了回来,反问了她一句:“郡主何出此言?” 季舒窈没她那样的力气,苏锦绣抽回去时身子还带了下,显得更加羸弱,她笑的温和:“之前在宫中与你聊的很开心,许久不见,这回便想与你多相处会儿,我在宫外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苏姑娘可是介意我这样说?” “郡主说笑了,我与郡主在宫中是第一回见面,谈不上相熟。”苏锦绣见她还要上前,不动声色往后退了步,这一幕在别人眼里,不免有些尴尬。 大抵是没有料到苏锦绣会说的这样直白,季舒窈愣了愣,眸光莹莹,浮了黯淡:“这么说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众人瞧着,这苏家大小姐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娉婷郡主这般向她示好她都不给面子,她以为她是谁啊,轮身份,郡主可是高了她不止半点。 顾楚楚脸色一沉,这是上靖西王府柔弱来了,还当着客人的面,转头对苏锦绣说道:“我派人送你过去先。” “不碍事,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的好。” 比柔弱,苏锦绣这幅身板,这会儿就算是躺地上也没人家招人疼,她素来也强硬惯了,都当她欺负人,那就欺负的再明白些,免得再出现这样的情形,遂她心平气和看着季舒窈:“娉婷郡主,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交谈不过一个时辰,委实谈不上多熟。” 季舒窈紧抿着嘴角:“是我冒昧了。” “再者,我不能受邀去暖阁,郡主就要盖棺定论我是否喜欢你,这顶帽子扣的有些大,我怕是承不起。”苏锦绣视线扫过她轻轻揪着衣袖的双手,意有所指,“郡主若是因为这个没有如你的意,就委屈了,倒显得我在欺负人,到时候别人说起来,这罪我就更承担不起了。” 季舒窈脸上可不就写了‘受委屈’三个字, 咬着嘴唇脸色青白,本就显得病弱,这会儿看着就更可怜了。 可听苏锦绣这么一说,季舒窈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滞住。 这番话被苏锦绣这么一说,像是她季舒窈在无理取闹,人家不愿意去暖阁就上纲上线的非要扯喜欢不喜欢,再来要说是不是朋友,说白了,不就是没如她的意在闹别扭。 “对啊,不就是去个暖阁,你要再往下说,大家就都觉得苏姑娘是在欺负人了,本就没有的事。”顾楚楚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子,每回见面,硬碰软总是输,大哥还说让自己让着点,苏姑娘这番话可真说到了心坎里,没如她意就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她又没有欺负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季舒窈脸色微白,“我只是很喜欢苏姑娘,又知你救过子凛,是他的救命恩人,合该感恩的,就很想与你交好。” 话音刚落,走廊那儿过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靖西王世子顾清和,在他身后是季璟琛和施正霖,见这么多人挤在回廊内,顾清和初初没看到娉婷郡主,就朝着自己妹妹问:“怎么回事?” 季璟琛很快看到了季舒窈,哎了声快步走到她身边,见她面色不佳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清和这才注意到季舒窈,按着以往的惯例,肯定又是妹妹说了什么,于是他道:“暖阁就在附近,先送过去休息一下。” 季舒窈这会儿也看到施正霖了,轻轻柔柔叫了声子凛。 施正霖没出声,眼眸敛着神色瞧不出喜怒,他朝苏锦绣看来,苏锦绣才刚被那一声婉转的‘子凛’颤抖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即刻撇开视线,没给好脸色。 季璟琛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忙开口:“先送你过去。” 送走了好,苏锦绣正要转身离开,顾楚楚一把挽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儿人多,我们一起去暖阁,说不定有好戏。” 说罢顾楚楚笑眯眯看着季舒窈:“是啊,赶紧取暖个吧,着凉可就不好了。” 苏锦绣拧不过她,只得跟在后头,低声拒绝:“我不想去,我去暖房等你吧。” “别啊,这可错过不得,你看到她叫子凛那个人了没,就上回,两年前吧,在我们府上,她被他惹哭了。” “惹哭了?” “她巴着人家不放,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我跟着大哥过去的时候,她在那儿一个人掉眼泪,也不见别人。”从小到大,顾楚楚在这事 儿上总吃亏,因为不论发生什么事,哥哥总先说她的不对,那回看到是真觉得她在伤心,哭的双眼红肿。这次又撞上了,顾楚楚就想拉着苏锦绣一块儿去看热闹。 施正霖有没有对女子疾言厉色过,答案是有的,周家那次她可是亲眼所见,但她想象不出他对娉婷郡主疾言厉色的画面,毕竟这娉婷郡主那样招人疼,话说的重一点都像是在欺负她,更别说指责了,谁舍得啊。 正想着,暖阁到了,一行人进了暖阁,周茗玥还跟在苏锦绣身旁,至于那些追着来的小姐,在回廊那儿就被请下留步了。 苏锦绣看季舒窈在那儿坐下,转头看顾楚楚,她杵了下自己,努了努嘴叫她看那儿:“别看我呀,看那儿。” 苏锦绣望过去,季舒窈手里捧了杯热茶,正望着施正霖慰问:“你的伤好了没,之前命人送去施府的药膏是御医另外制的,利于伤势恢复,你可用了?” 施正霖脸色微沉,刚刚在回廊里也是,现在又是,她就是这样毫无遮拦和别人说的那些。 于是施正霖直言:“郡主送的东西我都交给季世子了,叫他交还给你,往后也请郡主不要往施府里送东西,以免引起误会。” 施正霖站在顾清和身旁,距离苏锦绣其实并不远,就几步,所以就算看不清他什么神情,这话却听的十分的清楚。 她不由看向娉婷郡主,果真的,巴掌大的小脸更苍白了,季舒窈紧握着杯子:“什么…什么误会。” 季璟琛心里暗道糟了,嘴上忙打圆场:“子凛的意思是…” “误会我们之间有关系。” 但施正霖直接打断季璟琛的话,撇了他一眼,随即看向季舒窈,将话说完:“郡主你尚未婚嫁,请你以后不要做那些越矩之事,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关系,引起别人的误会,影响了郡主的名声,我担不起这责任。” 别人不清楚,季璟琛却很清楚子凛这是有些动怒了,刚刚他们在走廊上有听到一些她们说的话,若说什么是施正霖的逆鳞,那这就是。 季舒窈怔怔看着他,他从未和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他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说他担不起那责任。 怎么会是误会,她从小到大喜欢他,他都知道的啊,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那怎么会是误会。 季舒窈忍着眼泪:“我们从小就认识,我做那些就是想关心你,倘若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 屋子里安静下来,季舒窈忘了要往下说,愣愣看着他,季璟琛使劲给施正霖使眼色,别再往下说了。 顾楚楚紧紧抓着苏锦绣的手,呼吸都慢了下来,像是蛰伏着等施正霖继续往下说,比谁都来的紧张。 施正霖的语气很淡:“我不喜欢,也很困扰,这些事也与你无关。” 悬挂在眼角的泪水一下滑落,季舒窈倔强的很,紧咬着嘴唇,愣是没有哭出声来,她执着的看着施正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施正霖没有作声,这场面看的着实惹人心疼,苏锦绣都有些不忍。 “你告诉我,你有意中人了!”季舒窈泪眼看着他,没有恨也没有怨,就只是委屈。 “这与你无关,还请郡主自重。”施正霖说完后看了季璟琛一眼,转过身走出了暖阁,顾清和追出去,顾楚楚挽着苏锦绣连忙也跟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季舒窈和季璟琛,三个宫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季舒窈坐在那儿,紧握着杯子的手颤着,青葱的十指掐成了惨白,她的身子一直在抖,泪眼不断往下掉,可就是没有哭出声,声音忍在了喉咙里,目光还落在门的方向没有挪开,看的季璟琛心里很难受。 季璟琛叹了声,从她手里将杯子掰下,轻轻抱住她:“想哭就哭,不要忍着。” 半响,呜呜声从他怀里发出来,季舒窈揪着他的衣服,哭了起来。 “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他施正霖一个男子,好男儿多的是,我们娇娇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多得是人喜欢。” “他也没什么好的,榆木疙瘩一个,不解风情,将来也不懂趣,谁嫁给日子都过的无趣。” “你也不用记挂他,让皇祖父和你太子哥哥替你寻个好的,能照顾好你宠着你的,这样我们才放心。” 哭声缓了些,季舒窈离开他怀里,红着眼眶啜泣着:“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说要我自重,他是不是觉得我做的那些事有失身份。”她不过是想对他好,这有错么,靖西王世子和楚楚都在,还有那个苏姑娘,他却这么毫不留情的说了。 这点季璟琛想的透,意中人就在那儿看着,他若不表率,那苏姑娘就更不愿意理睬他了,可理解归理解,这会儿受委屈的是自己的妹妹,季璟琛便跟着骂道:“是太过分了,就算对你无意,也不能说的这么重,好歹认识这么多年。” 季舒窈啜泣着护 人:“哥哥你别这么说他。” “……”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啊。 “哥哥,他连是谁都不肯说,说不关我的事,护的那样紧,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那样喜欢。” 季舒窈抬起头看他,倒是不哭了,却还抽抽搭搭,季璟琛怎么忍心再告诉她:“这个我也不清楚,他年纪不小,有意中人也正常,你们没有缘分,往后你就别惦念着了。” 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她,季舒窈垂下头轻轻道:“哥哥,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执着了这么多年,季璟琛也没想三言两语就把人开解,见她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吩咐几个宫女将人照顾好:“我就在外头,有什么事你叫人找我,若是想回去了,我送你回宫。” 季舒窈点点头,强扯出一个笑给他:“我没事,哥哥你不用担心。” …… 暖阁外附近的一个院子里,靠近小池塘的亭子内,顾清和和施正霖在说什么,不远处顾楚楚想要拉苏锦绣过去,被苏锦绣拖住,摇了摇头:“不过去了。” “不过去了么。”顾楚楚有些遗憾,“我还想问问他喜欢的是哪家小姐。” 事情发生的突然,苏锦绣也没料到他会当着娉婷郡主的面说那些话,过了之后,她甚至隐隐觉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曾在十里铺中质问过他,他说他和娉婷郡主之间没有关系。 有件事她是确定了,他对娉婷郡主无意。他们从小认识,有什么感情不会因为她的出现产生这么大的波折,不论是前世的赐婚也好,这世的不相干也罢。 那后来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 “虽然那些话狠了些,不过依我看,打醒了最好,免得她常把施家大少爷挂在嘴边,刚刚才走廊里不也提了,不知情的,可不就误会了么。” 看起来是可怜了些,不过顾楚楚素来就看不惯她,也不觉得哪里值得多同情:“也就季璟琛他们那么宠着她,他还说她比我百般好,我至少不用喝药啊。” 苏锦绣回神,听出些味儿来了,转头看她:“你与季璟琛很熟?” 顾楚楚瘪嘴,不愿意提:“走,我们去暖房。” 暖房离的很近,走过了这园子就到了,顾楚楚叫人打开门,带着苏锦绣走进去,迎面就是飞扑过来的鹦鹉。 苏锦绣抬眼看去,一仗多高,五六仗长宽的屋子内,种着不少树,还辟 出了一片地种了些奇珍异草,左边围着几个圈,每个圈内养着的动物都不同,再往里还有个小水池,养满了鱼。 只剩下树枝的树上养着些鸟雀,有些养在笼子内,挂在树上,右边几株茂密些的树,还有窸窸窣窣声,苏锦绣看到一簇尾巴在树叶外晃悠,很快窜了进去,从枝干上爬过,是一只松鼠。 粗粗数着,这里也有几十只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苏锦绣也爱养这些,稀奇的好玩的都喜欢,但她养的不多,如沁轩内就这么些丫鬟,她又时常往外跑,如今娘有了身孕,更不会大手笔去搜集这些。 “我打算另外置一个庄子用来养这些。”顾楚楚抬起手,一只鹦鹉飞过来停到了她手上,姿态优雅的从她手腕上走下来,苏锦绣看得出来,她不仅仅是喜欢,还精心养护着它们。 “几个月前我养的刺猬生了一窝,你喜欢吗,等开春,我挑一只送给你。”顾楚楚将鹦鹉放回到树上,带她在整个暖房里看了圈,指了指稻草堆做成的洞窟,“都在里面,这会儿睡着呢。” “好啊。”苏锦绣逗着不断往她腿上攀爬,一点儿都不怕生小猴儿,弯腰递了下手,那猴儿顺势就爬上来了,为免爬到头上弄乱头发,苏锦绣另一只手拎起它,小家伙灵巧的很,尾巴下勾住她的手臂,荡起了秋千。 “这是我捡来的,出去踏青时在林子里看到一只死掉的母猴,它就趴在它身上,你猜我怎么把它带回来的。”顾楚楚从丫鬟拎着的篮子里拿了一颗果子出来,小家伙即刻抛弃了苏锦绣,也不朝顾楚楚手上去,而是直接蹦向丫鬟手里的篮子,四肢勾住篮子后尾巴轻巧的绕在了柄上,掀开盖子翻了进去。 恨不得把篮子里所有的果子都抱走,最后干脆呆在里面不出来了,苏锦绣被逗乐了:“还挺聪明的。” “它小的时候饿太久了,现在护食的很,有多少吃多少,我也没敢多喂,怕撑着它。”顾楚楚轻轻揉了揉它翻起来的肚子,抬头冲苏锦绣笑道,“一说就忘了时间,今天还请了杂耍班子来,就在前面花园里,我们去瞧瞧吧。” 把小猴儿放回去,两个离开暖房,过了回廊后还没进园子就听到了里面有欢呼声传来,看杂耍可比听唱戏要热闹多了,两个人正欲进去,两个丫鬟急匆匆从走廊那端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禀报。 “郡主,不好了,前头有人打架了。” 第82章 082(捉虫) 苏锦绣和顾楚楚赶到的时候,园子的小池塘那儿很嘈杂,还有叫嚣声传来,挤进人群一看,有两个人掉在了池塘内,正奋力朝池塘边划过来,三四个人拥在假山边,把人堵死在里面,拳打脚踢着。 顾楚楚重重一呵斥:“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可叫嚣声太大了,盖过了她的声音,除了她们身边围着的人给让开了些,其余的都没反应,尤其是假山那儿,几个不知哪家的少爷围着,正要伺机扑上去打。 苏锦绣朝人群中看去,找到了被丫鬟护着的杜家二小姐,见她神情焦急看着假山那儿,当下就意识到不对了。 “你快去找你大哥过来。”苏锦绣让顾楚楚派人去找大人,朝着杜家二小姐那儿挤过去,这时假山那儿三四人围堵的地方冲出来一个人,由于劲太大,直接扑倒在了地上,被守在外面两个人直接用脚踩住了肩膀没能站起来。 “臭小子,你不是挺能耐的,起来打啊,还妄图英雄救美,你算什么东西。” “起来啊,有本事你起来打啊,刚才不是很横么,现在怎么了,手里藏着什么啊。” 这些个人围着他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见他只用一只手挡,另一手还护在怀里,年纪轻轻脸上闪过一抹戾气,抬起脚朝他那手腕处要狠狠才去。 忽然,他脸色一变,原本抬的高高的手被人掰到了后面,整个人都跟着疼弯了身子,冲着身后的人大吼:“谁啊!” 苏锦绣踹了一脚他的膝窝,逼着他跪在地上,用力掐着他的手往上一带,抬起脚踩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他后脑勺一掌,用他刚刚横过的话还给他:“你倒是起来看看啊,怎么,起不来了!” “你有本事放开我。”这都没瞧清楚是谁就被人给拿下了,还是个女的,得多丢人,可苏锦绣踩的死,他手又疼的感觉要断了,于是他抬起头,冲着几个发愣的大吼,“还不快帮忙。” 苏锦绣退了步后不客气的把他踹趴在了地上,避过冲过来的一个人,反手就把人推池塘里了。 陈怀瑾还被两个人压在地上不得动弹,苏锦绣原来不想对他们下狠手的,可看陈怀瑾挂了一脸的彩,脸都给打肿了,怒气一上来,打下去的劲道也狠了几分。 “快起来,丢不丢人,这都打不赢。”将那两个人打退后,苏锦绣给了陈怀瑾一脚,“我告诉你,要是让我大哥知道你输给些个人,你准备好背了四五日沙袋。” 陈怀瑾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假山站稳,朝地上啐了口血水,将手中捏着的东西藏到怀里,抬手摸了下嘴角,牙痒痒道:“谁知道他们又来了几个人。”刚才他还占上风呢,一下又冒出四个人,没挡住,这就让他们逼到了假山这儿,堵着他揍。 苏锦绣又踢了两个人下池塘,最后剩下两个朝假山那儿退去,陈怀瑾朝他们一挥拳,两个人即刻蹲了下来抱住脑袋,生怕被打。 刚才这么横,现在成龟孙了,苏锦绣哪肯放过,逼着他们跳到了池塘里,站在岸边看着他们,上来一个踹一个:“你们不是挺能耐么。” 周围看着的人之前没敢上来帮忙,这会儿看苏锦绣这副架势更不敢了,姑娘们还叫好呢,谁让他们刚才一群人打一个。 顾清和和施正霖赶到的时候,感觉像是看到了一池塘的鸭子。 七个人在池子里,池塘边上守着个姑娘,脚踩着石块整个人显足了霸气,她冷冷瞪着池塘里这些人,也是怪了,明明换条路可以上岸的,他们愣是都没上来,干在池塘里面冻的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 顾清和走到顾楚楚身边,顾楚楚这会儿和那些小姑娘一样,对苏锦绣崇拜的很,见到大哥过来,抱着他胳膊不断夸道:“大哥你是没看到,太帅了,锦绣简直太厉害了!” 那边苏锦绣见他们来了,镇定自若的收回了腿,转身看施正霖也在,轻咳了声,面朝着陈怀瑾轻斥:“你还愣着干嘛,不去把东西还给人家,藏怀里打算带回家供起来啊。” 陈怀瑾低哦了声,转过身时,杜佩漪已经向他走过来了。 杜佩漪的眼眶还很红,是因刚刚那些画面给急哭的,她走到陈怀瑾面前,看他一脸的伤还冲着自己笑,眼神微闪,又蓄了些眼泪:“你还好吧?” “我没事。”陈怀瑾咧嘴一笑,牵扯到了脸上的伤,轻嘶了声皱起眉头,又嘿嘿笑着,从怀里翻出帕子递给她,“我给抢回来了。” 丝帕经历过掉在地上,又被陈怀瑾揉成团这么捏过,皱巴巴的委实不好看,杜佩漪从他手里拿过帕子,抬头看他:“疼不疼?” “没事,这些伤算不了什么。” 陈怀瑾学乖了,不敢笑那么夸张,抬手挠了挠头,一旁丫鬟都看不下去了:“陈公子,您真的不疼么?”刚刚被围在假山那儿打,摔到地上时瞧着都觉得疼。 “不疼。” 陈怀瑾作势挺了下腰杆,后背那儿忽然一阵的疼,扭头过去,苏锦绣笑眯眯的看着他:“说说吧英雄,怎么打起来的。” “我恰好走到这儿,看到他们几个为难杜小姐。”陈怀瑾哪儿敢说是专程过来等人的,就是没等上邂逅,赶上了这个。 “我家小姐本来要去那边看杂耍的,路过这儿时帕子掉了,吹到了他们脚下。”杜佩漪的小丫鬟气呼呼道,“他们把帕子捡起来了,小姐就问他们要,谁知他们非但不还,还……还口出狂言。” 当时是三个人在这儿言语调戏杜佩漪,因为帕子上绣着杜佩漪的字,其中一人还威胁她要拿着帕子到处去宣扬,说这是她送给他的。 正好陈怀瑾来这儿等杜佩漪,看到她被人这样调戏,当然气不过,理论着就要他们道歉。 只是这样的歪邪性子又怎么会乖乖道歉把帕子还了,讲道理根本没有用,陈怀瑾见他们还出言不逊,便直接和他们打了起来,起初一对三还容易,谁知突然又窜出来四个人,寡不敌众,陈怀瑾被他们给逼到了假山那儿。 周围看的人越来越多,便差使丫鬟下人赶紧去找人来,这才有了苏锦绣到的那一幕。 苏锦绣看杜家二小姐眼底有着心疼,心里想着的是另一回事,原本想让他们邂逅一下,谁想误打误撞了,这也好啊,鼻青脸肿的多招人疼,这般挺身而出,杜家二小姐怎么着也得感动啊。 这边顾清和已经派人把这七个人捞起来了,拿了衣服毯子过来,将人送去最近的暖阁,顾楚楚直朝着苏锦绣奔来,看陈怀瑾这幅样子,没心没肺的笑了:“给你准备了药,赶紧去擦擦。” 陈怀瑾看向苏锦绣:“人是我打的。”等会儿问起来可别牵连到她。 “你被打还差不多,一群人欺负你一个,快去。”苏锦绣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陈怀瑾跟着带路的丫鬟朝附近的阁楼里走去,杜佩漪有些担心他的伤势,冲苏锦绣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丫鬟也跟了过去。 苏锦绣对自己这次的安排特别满意,虽然半点都没有按着计划来,成效却超乎预计。 等他们走远了,苏锦绣才问顾楚楚:“都是些什么人?” 顾楚楚摇摇头:“我就认识一个,是工部郎中家的公子。” 工部的?苏锦绣转头看施正霖,他点了下头:“还有两位陈王府的公子。” 苏锦绣这下不奇怪了,陈王妃就一个嫡出的儿子,陈王 府内其余的公子少爷都是庶出的,在陈王世子之后出生的那些,基本都让陈王妃给养废了,这些公子哥别的没学会,倒是把陈王世子的风范给学去了不少,还能不分场合对象的调戏人。 “这些人怎么说。” “能怎么说,以多欺少不说,还在靖西王府里轻薄别人,就算是我哥不找他们麻烦,杜家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哪里还有脸去找别人麻烦。”顾楚楚刚在才暖阁外听到里面传来的痛喊声,就对他们不屑的很,一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不行,下回让大哥连陈王府的帖子都别发了,都是些什么人。” 靖西王府这儿他们自然不敢追究,可难保他们回去之后借机找陈怀瑾麻烦,苏锦绣心里很快有了主意,他们要敢找上门,那就干净利落一次性打怕了他们。 这点小神情落入施正霖的眼中,他看了眼已经空荡荡的池塘,并没有说什么。 阁楼这儿,陈怀瑾老实坐着,涂了药膏的脸更显得有趣。 青肿下还隐约可见红,不是揍出来的,而是害羞的。 杜佩漪用扁勺挑了些膏药涂在他嘴角,轻轻抹开,瞥见脸颊肿的老高,心里有些愧疚:“害你受伤了。” “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你…人。”对上视线,陈怀瑾吐出口的话又转了话锋,低下头去。 杜佩漪轻轻笑着,脸颊微红,提醒他把头抬起来,药还没上完。 苏锦绣在外看到这情形,果断停住了脚步没再往里打扰,笑眯眯转过身后打算打道回府,走下回廊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去路上的施正霖,他面朝着她,看那神情,就是在等她。 “世子不是找你有事么。”刚刚从池塘那儿离开时顾清和明明找了他,这么快就说完了么。 “嗯,说是那些人伤的重,吵着要讨说话。” 苏锦绣不由瞪眼,恶人先告状啊:“好啊,我也想讨说法,他们把陈怀瑾打成那样,就算他们爹娘来了我也不怕,算算谁才是该讨说话的人。”养了这么一群好儿子,她还要告他们欺负她一个弱女子呢,他们倒是有脸要说法,真当这靖西王府是自己家后院了,随他们说。 “现在已经没事了。”施正霖随从她往外面走,“你带来的人呢?” “在外面等着,我还要去一趟十梓街,施大人请留步。” 都快到门口了,为了堤防他说送她一程,苏锦绣便提早开了口,她还要去十梓街的铺子里买刚出炉的 糕点给娘吃,可谁知施正霖没有要停的打算,走出门口后对她道:“正好,我要去一趟府衙,送你一程。” 府衙啊,就在十梓街头,苏锦绣后悔了,应该先等他开口才对。 看到他上马车,苏锦绣瘪了下嘴,送就送呗,反正各自坐马车,一前一后,也瞧不出是一起的。 …… 这时靖西王府的暖阁那儿,季璟琛回来找季舒窈,发现人已经不在里面了。 而靖西王府外一条僻静巷口,两辆马车怼在了一处,晏黎看着马车内受了些惊吓的娉婷郡主,笑意颜颜:“姑娘,你没事吧。” 季舒窈回了神看他,不太喜欢他这眼神,低头掩下情绪:“我没事。” 晏黎下了马车,刚才一个拐弯一个直行才撞在一起,马怼在了一起,现在似乎是勾着了。 于是他到季舒窈马车这边,笑着抬手要扶她下来:“姑娘要不先下来待一会儿,等将绳子绕开再上去,免得受惊。” 季舒窈下意识往后退,晏黎怔了下,再要伸手时,忽然面前横出了一把没出鞘的剑柄,挡住他继续靠近。 第83章 083 晏黎身手不俗,也不是泛泛小辈,剑柄横出来之后他朝后一避,躲开了朝他脖子袭来的剑柄,一手还抓在那马车门上,往旁边一跃,直接踩上了季舒窈所在的马车。 因这震动,那边还怼一块儿的马受了惊,挣扎之下,马车跟着狠晃着,勾在一起的地方分开了。 季舒窈面色苍白的看着他,不等他有空,这时剑脱了鞘,直朝他胸口刺来。 一只手拉住了季舒窈,将她直接拉出了马车,惊呼声中,她撞入晏黎的怀中,原本朝晏黎刺过来的剑因此调转的方向斩在了马车上,晏黎借此跃下马车,笑看着对面的人:“险些让这位姑娘受惊,如此鲁莽可不好。” 林牧看了眼被晏黎抱着的郡主,眼眸一沉,踏上马车冲了过来。 晏黎初以为是个普通护卫,但他的剑风越发凌厉,拳脚间极有章法,是以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再看他刚才是悄无声息出现的,他都没有察觉周围还有人,当即断定此人暗卫的身份。 马车内侍奉的几个下人穿的还是宫装。 晏黎低头看了眼季舒窈,宫里的贵人? 一个走神人就已经逼到了眼前,晏黎朝后退了步,避开剑锋时林牧拉住了他怀里的人,在他避过一会后反手又横向他的脖子,速度之快,晏黎只能松开手,让他把人拉回去。 将季舒窈救回去后,林牧成了缩手缩脚的那个人,他没有恋战,直接将季舒窈抱起来,进了巷子。 靖西王府那方向传来了错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个人,晏黎示意车夫调转方向,上了马车后很快离开了这巷子口。 季璟琛带着几个人赶到了。 看到之后车夫和几个跟着娇娇的宫女在,马车内却不见娇娇的身影,季璟琛以为出事了,追问她们:“郡主人呢!” 问琴瞥了那两个宫女一眼,从容不迫道:“郡主已经回王府去了,怕世子担心,所以又让我们回这儿来告诉您一声。” “你们把她一个人留在府里?”来通报他怎么需要一车的人,但看问琴的反应也不像是出了事,季璟琛的心稍微安定了些,“我随你去看看。” “王府里有伺候的人。”问琴没有拦季璟琛,而是在一旁提醒,“世子等会儿到王府的时候,先让郡主在郡王和郡王妃的屋子里待一会儿。” 他就知道娇娇是强撑的,明明心里那么难受,上回这样回王府躲在郡 王妃的屋子里不肯出来,还是她四岁的时候。 那时候年幼的三公主不懂事,说她没爹没娘是捡回来的,不配留在宫里,那时她伤心透了,谁安慰了都不行,哭着要回王府,不得已才把她送回去,一个人躲在郡王妃的屋子里谁喊都不肯出来。 “我知道了。”季璟琛点点头,“先过去看看。” 这厢郡王府内,虽然已经空了许多年,却依旧打理的很好,随时能够迎人入住。 主院这儿,屋门紧闭,内屋的塌上,季舒窈抱着膝盖靠在那儿,犹如鸵鸟一般,将头埋的低底的,情绪十分低落。 林牧从没有见过郡主这个样子,在他眼里,郡主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 不知道如何安抚,林牧将小桌子上已经凉了的杯子换掉,重新给她倒了一杯,季舒窈抬起头看他,泪眼蒙蒙,轻轻叫了声林牧。 “郡主,我在。” 季舒窈抬手擦去眼泪,伸手握住杯子,看着紧闭的窗户,好似是能穿透了它看到窗外的院景,她轻轻嗫了下:“林牧,你在胶安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令人心动的女子。” “没有。” “也是,你整日在山上,哪有这闲心。”季舒窈自问自答,他在胶安整整十年,莫说是年轻女子,就是老妇人都不曾见过几个,“我想你是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 不知道靖西王府内发生了什么,林牧便在一旁安静的陪着,季舒窈刚刚止下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埋下头去,眼底闪烁着的满是不甘心。 她事事都为他着想,担心别人会说什么,从不去施府找他。知道他受伤,她比谁都担心,为了替他找方子问了这么多的人,可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不喜欢。 明明以前做太子哥哥伴读的时候,他和璟琛哥哥一样会照顾她,会让着她,就算是去了书院后,他入宫时也不会对自己这样冷淡,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对她疾言厉色过。 “林牧,他有意中人了。”季舒窈不相信,他身边从未出现过什么人,他怎么会有意中人。 除了那个苏家小姐,去年在鼓楼救过他之后就没什么联系,可他们却一起出城离开了将近两个月,这期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林牧,查到她们身份了没。” “郡主,还没查到。”他只跟踪他们到金州那一带,为避免引起他们的注意,他选择回上都城,之后他们回来时那两个女子都不见了。 “没事,既然她们没有回来,就不必查了。” 季舒窈抿了口温下来的茶水,眼神轻闪着,启口正要说话,屋外传来了宫女问琴的声音,还听她提到了世子,季舒窈抬起头,那边传来了敲门声:“郡主,世子来了。” 季舒窈往塌内靠了靠,软声回:“请哥哥进来吧。” …… 傍晚的十梓街特别热闹,因为府衙在街头,这边的治安特别好,基本没见谁闹过事。 街道两边摆满了摊子,卖的都是孩童喜欢的东西,正好临了各个书堂下学的时辰,许多孩子从这儿经过,年纪小的在一些摊子前便迈不开腿了。 再过去一些就到了苏锦绣要买糕点的铺子,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可这会儿苏锦绣的关注点却不在此。 走了几步后她忍不住转头看走在自己身旁的人:“府衙已经过了。”他不是说要到府衙里来,刚才下马车经过时候都不见他进去。 “今天休沐,杨大人不当值。”施正霖伸手扶住朝着他撞过来的一个女娃娃,扶她站稳,抬头看苏锦绣,神色平静,“我记错了。” 你也会有记错的时候? 苏锦绣不信,想透了他就是有意跟着自己过来的,轻哼:“既然杨大人不在,施大人可以回去了,施府在佐巷,并不同路。” 施正霖这才定定看她,甚为淡然:“都到这儿了,陪你买完糕点再回去也不迟。” 街上还这么多人,这一站定,刚才被施正霖扶住的女娃娃就一直看着他们,手里拿着一串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糖葫芦,视线在苏锦绣和施正霖身上扫来扫去,看到施正霖时又特别的开心,咧嘴笑着,跟尝到蜜似的。 施正霖当年在崧泽书院出名的,可不仅仅是才学,还有他这张脸,如今苏锦绣看他连个女娃娃都哄住了,心里头哼着,可不就是个祸害。 想到此,她迈腿朝着前面的糕点铺走去。 十梓街的这家糕点铺很有名,铺面不大,生意异常的好,除了摆着的点心外,一早一晚按着时辰还会卖应季的点心,十一月正值柿子挂枝,铺子里的柿子糕出屉之后卖的很快,转眼就没了。 苏锦绣来得算及时,也只排到了中间。 买下四盒柿子糕后,施正霖已经在铺子外等着她,从随从手里拿过刚才买好的糕点放到她手里,不等她开口,这回他倒是自觉的很:“你喜欢的萝卜糕,我还有事,就不送你过去 了,你路上小心。”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哧萝卜糕,,还以为他会坚持把自己送到街尾上马车为止,听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是不好往下接话,抬起头,他已经走下台阶带着随从往回走。 苏锦绣嘴角微动,看了眼手里的两盒糕点,朝他喊了声:“你等等。” 施正霖转过身,苏锦绣走下台阶,从清竹手里拿过一盒柿子糕递给他:“买多了。” 接过盒子后施正霖往回走,很快消失在了街市内,苏锦绣带着清竹往街尾走去,不多时,上了马车回苏府。 …… 施正霖回施府时天已经黑了,施夫人在前厅等着他,见儿子回来忙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与你爹都商量了,金家的事你不用参合,若是你舅舅与你说了什么,不必理会。” “中途有事耽搁了一下。” 施正霖将盒子放在桌上,施夫人狐疑,打开盒子一看,脸上有了笑意:“原来你是去十梓街买柿子糕去了,瞧我这记性,倒也忘了眼下正是吃这个的时候,以往每年都会叫人去买两盒尝尝,你倒是有心了。” 施正霖心念一动,看了眼盒子内放着的糕点:“是苏家小姐买的。” “哪个苏家小姐?”施夫人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半响后才看着儿子恍然,随即眼底就透了欢喜,“你说的可是与你一同在工部的那个苏大人家的小姐?” “嗯。” 施正霖留下盒子后走出前厅回了自己院子,施夫人还站在那儿呢,过了会儿不确定的问一旁侍奉的钱妈妈:“这孩子……是与人家一道回来的?” “肯定是了,这家的柿子糕夫人过去也常买来吃,十梓街那儿距离靖西王府倒是不远,今日少爷受邀前去,苏家小姐说不定也在,宴会结束后一同离开也是有可能。”之前夫人去过薛家后就对那苏家小姐印象不错,之后那阵子本想抽空再去苏家拜访,但金家出了几桩事让夫人分身乏术,这事儿就一直搁着。 “我原先还担心。”施夫人也品出些味来了,上回提起来的时候儿子还一副不肯让她上门去的意思,这回都将别人买的放到她面前来了,既然是他自个儿愿意的,她这当娘的如何能不尽力,“我得再去苏家一趟。” 这婚事,得早早定下来她才能安心。 没等这事儿让她高兴半天,施夫人这眉头又蹙到了一起:“明日去趟金家。” “少爷今天 回来没提,说不定舅老爷那边同意了。”钱妈妈宽慰她,“老夫人疼孙子,说了什么夫人您也不必往心里去。” “正霖不提是因为不想让我担心,他那性子,好坏都不会说的。”施夫人出嫁前在金家生活了十六年,对自己母亲的脾气很清楚,儿子今天去金家时若是见过她了,她肯定会提出让正霖去太子那边求情,可侄子的事可大可小,最不应该参合在里面的就是正霖。 施夫人越想越糟心:“不行,你现在去备马车,我得再去一趟刘家,把事儿问清楚。” 施家这边书房内,施正霖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方绢帕,面朝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响他垂下眼眸,手中的绢帕滑落到衣襟上,翻露出角落里的一个蓁字,绣的并不好看,足以见得主人的女红委实做的不太好。 施正霖伸手将其捡起来,触及到那蓁字,指腹轻轻揉过,想到的都是她神采飞扬的样子。 唯有谈及那些事时,她才会变了一个人。 他进,她就退。 他若不动,她也不会闪躲。 “蓁蓁。” ———————————————————————— 镇西王府的宴会过后,上都城的天越来越冷,到了十一月低,寒潮过后,霜冻加剧,隐隐有了要下雪的迹象。 宋氏三个多月的身孕,稍稍显怀,在前院将宋家送来的年礼清点清楚,便问送东西来的管事:“今年怎么这么早?” “这不是二少爷差人从东皋送来了好些海货,大夫人说,干脆早早连同别的都送来,让您自己处理着,免得在家放久了容易坏。”管事笑呵呵的恭喜宋氏,“大夫人还说了,让您今年不用操劳着往宋家送年礼,来年等小少爷出生,再忙也不迟。” “替我谢谢大嫂。” 宋氏让如墨把管事送出去,正要转身进前厅,那边如珠匆匆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家仆,将一箱子前厅放下:“夫人,这是施家派人送来的。” “施尚书府?” 如珠点点头,在宋氏授意下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列着几批素色的绢布,一旁的格子放着几个匣子,打开来,是一些宝石和没穿孔的珍珠,还有一方上好的砚台,粗粗看着就价值不菲;往下还翻出了一个长锦盒,里面放着一根人参。 宋氏这会儿要再瞧不出那施家的意思,就白活了这些岁数了。 “可说了什么没?”上回送的礼也不薄,后来在薛府见到施夫人后,拉着手就要她都收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退还,这回又送这些,就算是今后有做亲家的机会,如今也不能这么拿下手去。 “说了,说是替施家大少爷送的。” 宋氏沉吟了片刻,老爷和施家大少爷同在工部,尚未成亲也没有必要走这年礼,但过往宋家和施家并没有这个礼节来往,施夫人要以施家大少爷的名义送,确实退不得。 “你先将这些拿下去。”宋氏走出前厅,朝如沁轩走去。 这两日苏锦绣都没有出府,她正焦急等着关北门那边传消息回来,不知道塔坨人会不会因此改变策略。 宋氏进屋后苏锦绣才反应过来娘来了,忙起身去扶她,不免絮絮叨叨:“娘,有什么事您派人来找我就行了,不用亲自过来,外头天冷,您可别冻着。” “不知道的以为我这身子有多重,连门都出不得了。”宋氏嗔了她一眼,就这父女俩瞎担心。 “那您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得多顾着点我弟弟妹妹。”苏锦绣轻轻摸了下宋氏微微隆起的小腹,对她而言有时候真像是在做梦,梦醒来又会回到关北门去,爹娘已逝。所以她格外的珍惜,不想有一点偏差。 “他可没你闹腾,怀你的时候啊,我可整整吐了半年,你又是个不消停的主,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闹腾了。”怀上这一胎时最初宋氏还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会不好怀,可一两月过去,害喜的反应很少,胃口也一直不错,到了三个月迈出,精神都跟着好了许多,“我想他应该随了你爹。” “性子随爹也没事,有我在啊,我随娘。”苏锦绣希望娘可以生个弟弟,虽说男女都好,但娘心里总是记挂着这件事。 “你这性子也不随我。”宋氏朝后靠了靠,将她拉坐下,拍了拍她的腿,“你老实告诉娘,你与那施家大少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啊。”苏锦绣答的很快,“我能和他有什么事。” “那你九月跑去关北门,能说他不在?” 苏锦绣抱住她的胳膊,岔开话题:“不是和您说了,那是公事,一起去的还有别人。” 宋氏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认真问她:“那你觉得他如何?” 苏锦绣一愣,神情有些不自然:“娘您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是施夫人又来苏家了,可这几天她都呆在家里啊,没见施夫人上 门。 在宋氏眼里却将女儿的这反应当成了不好意思,轻叹了声:“早前你祖母提起过,你也确实是到了说亲的年纪,我与你爹都想着不用急,你也还小,不过若是有好的,也不能错过。” “既然您和爹都不急,现在就不用提这个,我还多陪您几年呢。”苏锦绣靠到她肩膀上撒娇,“您就这么急着要把我送出去不成。” “等你成了老姑娘,回头可得怨我们了。”宋氏笑着推她起来,“之前在薛家见到施夫人,我瞧她也是好相处的人,在说那施家,家里也简单,没世家大族那么多的规矩,施家大少爷年纪轻轻就颇有作为,你爹都夸了他好几回,我心想着,这很不错。” 施正霖那样的家世身份,放到哪个当娘的眼里都是不错的,苏锦绣也不能诋毁他,于是她道:“娘,他纵使有千般好,那也总得女儿喜欢,你和爹就是两情相悦的,女儿也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宋氏不会勉强女儿,她自己这辈子是这么走过来的,更希望女儿找个自己如意的:“这么说,你是有中意的人了?” “还没有,我还小呢。”苏锦绣咧嘴笑着,打着马虎眼,“等我有了意中人,一定告诉娘。” 第84章 084 听女儿这般回答后,宋氏很快准备了回礼送去施家,比施夫人派人送来的还厚了些。连带上回施夫人送的也回了,这才安心些。 过后施家那儿没什么动静,宋氏就当是试探了一下,没有明着说,自然也不需要明着回。 很快上都城的天迎来了降雪,那是十二月初三的傍晚,原本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等走廊里点了灯后,那雨水就开始飘,细看之下才发现下雪了,洋洋散散从天空落下。 后半夜时雪渐渐开始大起来,到了初四清早,屋檐下,墙沿边上堆起了一些,地上还是下过雨后尚未干透的湿漉漉,这样的天最冷了,一边化一边落,苏锦绣出门的时候,清竹在马车上备了两个暖手的炉子,还加厚了底下的褥,担心苏锦绣会冻着,连马车的窗帘都给换成了厚的。 “今年感觉比往年还要冷。”清竹将暖炉放到苏锦绣怀里,“城外更冷一些,小姐等会儿到了之后换一双鞋再下去。” 苏锦绣不怕冷,但看到这身行头后不禁失笑:“还没到融雪的时候,眼下就这么穿,到时该怎么办。” “那也不能冻着。”清竹十分的坚持,“这寒气自下而上,脚若是受冻,身子可就暖不起来。” 李妈出门前再三吩咐的,苏锦绣也拗不过她,抱着手炉看了眼窗外,出城后雪又大了些,路面上积了薄薄一层,都被马车滚翻了,和黄泥混在一起,车轱辘滚过有瑟瑟声。 很快的,到了薛定奕的药庄。 走进去时薛定奕已经在了,两天前她收到薛定奕派人送过来的书信,邀她到药庄里来,说是驱兽族的病有了进展。 苏锦绣走进屋子,将暖炉交给清竹,接过他递来的纸卷:“有办法了?” “年轻一些的两次可以治愈,年长的,就是根除尽了,也只能延长些许寿命,他们在谷里呆的时间太久了,体内积毒已久,已经将内腑侵蚀的很严重。”薛定奕又递给她另外一个羊皮卷,“怀有身孕的只能暂缓,用药不可太厉。” “总要有个更替,年轻人一些的治好后,将来他们的后代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年轻人总归好治愈,像是宝音那样,也许不用两回就能好,只要让他们离开那个山谷,将来他们就能与常人一样。 “看了这些人后,那回在丰州遇到的病人应该也是驱兽族人,不过他那时已经病入膏肓,师傅救他也能延长些日子,并不能治好他。”当时那人走的 太快,都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丰州,如今再想,恐怕早已经不在人世。 “谢谢你。”苏锦绣由衷谢道,“你不仅帮了军医那儿,还想到了治好宝音他们的办法,驱兽族这么多人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你真的不必这个客气。”薛定奕看着她,眼底流转着温和,“说这些也太见外了。” 苏锦绣微怔,随即笑了:“既然薛大哥这么说,我不提便是。” “去前面的屋子坐会儿吧,这儿有些冷。”薛定奕带她去了这间药房旁边靠着药田的屋子,两间并着,看样子是过夜用的,屋内一应俱全,从里面的小门出去,竟还修了短短一段回廊,回廊尽头是个亭子,亭子临在一个小池塘上,这时节池塘上已经结了冰。 “外面太冷,就在这儿坐吧。” 薛定奕邀她在窗边坐下,屋内添了两个暖盆后很快驱走了寒意,煮了茶摆了些点心,苏锦绣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经络图,将视线转回,捧着杯子问他:“太医院那儿可还习惯?” “都是给人看病,没什么不习惯的,倒是学的更多了。”以前跟着师傅,每天看的病人数量多,也杂乱,如今在太医院中都是专攻的,带他的那个御医对大方脉颇有研究,综合以前师傅教的,学的更精了些。 “那就好。”苏锦绣想着,按施正霖说的那样,若是太子那儿能加以提拔,这仕途就更光明了。 正想时,薛定奕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个匣子过来,坐下后放到苏锦绣面前,笑着让她打开看看。 苏锦绣不明所以,伸手抽开匣子,不大的匣子内放了许多小玩样,有新有旧,看样子有些还不是上都城里买的,苏锦绣从里面拿出一只草扎的小蚂蚱,这草都已经枯成黄色了,用力重一些就会断掉。 “这些是我这些年陪着师傅到处游历时买的,原本打算送给你,但每次回来都匆匆忙忙的,就一直放着,放到了现在。”薛定奕指了指她手里的蚂蚱,“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这个。” 小时候么,苏锦绣小的时候喜欢的东西有很多,那时候是看到什么就想要什么,苏锦绣对这草扎的蚂蚱有些印象,是她让四哥去抓活的蚂蚱给自己玩,四哥没抓到,拿了个草扎的来蒙骗,当时她才四五岁吧,四哥说它因为被吓着所以才一动不动,她竟然也信了。 苏锦绣起初看的觉得有趣,直到她从里面拿出一支玉钗,微愣了下,耳畔传来他的声音:“这个是三年前途径 胶州的时候买的。” 碧色的玉钗成色很不错,是在一块玉上雕刻下来的,上面还镂空了花纹,手艺很精湛,就算是放在现在的上都城内,这样的玉钗在首饰铺中也不便宜。 送首饰物件寓意不同,她不能收。 苏锦绣将玉钗轻轻放了回去,眼尖之下,匣子底还似有玉质的物件,她没有拿出来,抬起头微笑:“薛大哥有心了,不过这些我不能收。” “你不喜欢这些?”薛定奕还以为她会喜欢,按着她以前的喜好,就是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是,这些很有意思。”苏锦绣摇了摇头,“只不过我想,这些送给你喜欢的人更合适一些。”小蚂蚱小玩样也就算了,这玉钗镯子的,她真的收不起。 薛定奕伸手捏起放在外面的琉璃珠给她看:“你可还记得这个?” “琉璃珠子啊,以前挺喜欢的,不过后来四哥送了我一堆。”整整一箱子,都堆墙角了。 “那时你给了我一把这个,说用这个可以喂鱼,鱼吃下去后就会变的和这琉璃珠一样,成琉璃鱼。” 苏锦绣怔了下,原来自己小的时候这么能扯么:“那你信了么。” “我告诉你,这个不能用来喂鱼,你觉得可以,就把几把琉璃珠都扔池塘里了。”当时薛定奕想拦她一下,结果她力气大的很,推开了他的手,他脚下一滑没站稳就跌到池塘里去了,连着她也跟着掉了下去。 就算是听娘说过一遍,听四哥说过一遍,如今再听薛定奕说了一遍,苏锦绣没印象就是没印象,她对小时候的事记得的并不多,三四岁时的更是少,实在是起不了共鸣,所以只能嘿嘿笑着,把人推到池塘里确实不大厚道。 “那时候不大懂事,四哥说你回去之后还病了一场,真是对不住你。”混账事儿做多了,总不能每件事都记得。 薛定奕望着她,笑意浅浅挂在嘴边,问的温柔:“那你可还记得与你四哥他们说过的话。” 她与四哥说过什么?苏锦绣想了想后脑海电光一闪,该不是四哥说的那件事吧。 “你说将来长大了要嫁给我,这话可还算数?” 屋内足足安静了许久,就连苏锦绣身旁的清竹都有些愣住。 苏锦绣错愕的看着薛定奕,他为人正义,相处起来也很温和舒服,可她从没往那处想啊,那他当大哥二哥他们一样看待,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个来,前一刻苏 锦绣还想着四哥肯定是诓骗自己的,下一刻他就说出口了。 被他看的有些紧张,苏锦绣伸手抓住杯子,干笑了声:“之前的事我没什么印象了。” 很快苏锦绣又添了句:“小时候说的玩笑话,不算数的,我还说过要嫁给会飞的鹏鸟,这样它就可以带着我飞。” 话音落下,他没说话,苏锦绣就感觉更尴尬了,现在提这个,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苏锦绣咽了口水:“薛大哥。” “原来是你的玩笑话,我这些年都当真着。”薛定奕敛了些笑意,转由认真,“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自己学成归来,兑现承诺,娶你为妻。” 苏锦绣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负心汉。 许了承诺,这会儿自己忘记了,还不肯承认,要耍赖。 可那时才多大呢,哪可能萌生出男女之情,十年之间两个人又毫无交集,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作数。 将那惊吓压了下去,苏锦绣沉静下来:“薛大哥,小时候说的那些,你也知道都是些玩笑,孩童间玩玩闹闹,许多话说过转个背就忘了,不过将你推下池塘的事是我不对,我该和你道歉的。” “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 “若是没有那些儿时的许诺,我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空气再度凝滞,清竹看了眼自家小姐,深知小姐脾气的她,这会儿又看了眼小姐的脚下,若是能有钻下去的缝,小姐这会儿肯定溜了。 苏锦绣这厢明白过来,他这是借着小时候的事,在说最后这意思。 半响,屋内响起苏锦绣的声音:“薛大哥,我拿你当我大哥那样看待。” 第85章 085 屋外的雪下的越发大,风吹着飘进了窗内,悬空转悠了一番后轻轻落到了地上,很快化为了水迹。 之前听她叫大哥那是亲近,如今这声大哥却是立明了身份,拒绝的直截了当。 听到她的回答后,薛定奕脸上的笑意未变,而是问她:“你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 苏锦绣的回答和刚才一样干脆利落:“没有。” “那为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男未婚配女未嫁,她还不曾有意中人,那便是还有可能。 这应该是苏锦绣重生回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考虑这个问题,安静片刻后,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薛大哥,我没想过嫁人。”嫁人这件事从未在她所想的这些事之内,不说薛定奕,换做是别人,也是一样的。 薛定奕抬起茶壶,将她的杯子斟到七分满,不骄不躁语气温和:“何不想一下呢。” 苏锦绣一愣,皱起了眉头,半响,她抬了下身子:“抱歉,薛大哥。” 再要往下说,气氛就会变的很尴尬,薛定奕放下茶壶后轻笑:“看来是我唐突了。” “薛大哥,回城的路有些远,回去晚了我娘会担心,这个药方的事,我下次再来拜访你。”苏锦绣起身,朝着他微福了下后带着清竹离开了屋子。 “我送你。”薛定奕起身随她出去,两个人前后错开着五六步的距离,她走的有点快。 目送她上了马车,薛定奕站在雪地里看着地上滚出来的车轱辘痕迹,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是自己太着急了么,把她吓跑了。 还是他并不是她心中那个可以依附的对象。 “少爷,外头风大,夫人吩咐过,让您不要迎风雪。”后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跟了过来,站在他身旁恭恭敬敬道。 薛定奕转过身吩咐:“备马车,回府。” …… 回城的路上,苏锦绣的心情有些沉闷,尽管娘提起来的时候她每每都打马虎眼过去了,可真若有一天要嫁人,她该怎么办。 爹娘可以留她到十五六七,却无法将她留到二十几,世俗流言,将来还有弟弟妹妹要出生,她这个做长姐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他们,若是苏家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别人又会如何看待。 可若要她随意挑一个,苏锦绣也不愿意。 “小姐,薛家少爷他……”清竹倒是觉得薛 家三少爷挺好的,温文尔雅,又懂医术,薛家的家世也不错。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苏锦绣吩咐她,清竹忙点头,心里头还继续泛着嘀咕,那个施家大少爷也好啊,还有南药少爷。 清竹这么想下来,觉得小姐身边交好的那些公子哥儿都好,就是那透着些傻气的陈家大少爷为人也很有担当。 想到此,清竹不免向自家小姐投去了担忧的目光,小姐谁都不喜欢,那可怎么办呀。 苏锦绣沉浸在思绪里,没注意到自己的此番行径已经让丫鬟操碎了心,马车进城之后,途径城北小巷时忽然慢了下来,前面吵吵嚷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清竹拉开帘子朝外看去,不远处的金府门口围满了人,将巷子给堵死了。 “小姐,前头有人穿着丧服在哭。”清竹放下帘子,顿时觉得有些晦气,金府的门外跪着一群身穿丧服的人,地上还不晓得放了什么,用白布盖着,加上围观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 “前面不是金家么。”苏锦绣说完后猛的想起了一件事,起身拉开帘子朝外看去,看到那群惊天动地哭喊着要说法的人,“果然是这事。” 她和施正霖的婚事定下后,苏家和施家走的很近,金家是施夫人的娘家,虽说还没成婚不需要走动,但苏锦绣对金家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眼前这个便是其中一桩。 金家老夫人生了二子一女,长子有两个儿子,次子有一子一女,金老夫人对这三个孙子颇为疼爱,尤其是最小的嫡孙,简直疼到了骨子里。 有一个强势的老太太疼着,金家小少爷的生活像是泡在蜜罐里,要什么有什么,从小到大但凡是有不如意的,都有老夫人哄着给想办法,欺负了人那都是别人不长眼碍着自个儿宝贝孙子,金家大老爷拗不过老太太,就这么宠着,长到十五岁,这就宠出事儿了。 原先这金家小少爷也没少闯祸,抢人家良家小姑娘的事儿都干过,但金家都给兜去了,可这桩事闹的,金家兜不住了。 应该是两个月前,金家小少爷在画舫内和一群狐朋狗友饮酒作乐,因和邻桌的一起看上了个清伶,起了争执打起来了。 两拨人混在一块儿,附近的人运气不好遭了秧,有了年轻人在旁劝阻时被他们给牵连了进来,偏偏此人身份很高,是封地在外永安王的次子,两拨人不仅将人家牵连打伤,还把这位少爷带来的朋友也给打成了重伤。 这下子,一堆人被关到了衙门里。 原本这事儿该赔礼道歉的赔礼道歉,最多受些皮肉苦也就罢了,可就在一个多月前,那个被打成重伤的少爷死了,案件移交到刑部。 同样是官宦人家,还有永安王在后头,金家以往那些解决事儿的办法一样都用不上了,事情压不下来,赔礼道歉更是无用,人家要求以命抵命。 可一群人扎堆打的,人人都有份,到底谁下的手很难分清楚,这便要往主谋上去论罪,谁起的头,谁的罪最大,不说偿命吧,牢狱之灾肯定免不了。于是金家小少爷平日里那群狐朋狗友纷纷指证,是受了金家小少爷的指使。 当天画舫里人很多,也证实了是金家小少爷先挑的事,虽然他没把人打伤,可他就是挑事的,刑部当即定了案,要判金家小少爷十年的牢狱灾,这下金家老夫人开始闹了,奔走之下无果,便找上了施家,要女婿去和皇上求情,还要外孙去了太子求情,又是装病又是逼迫,总之是要把金孙从牢里完好无损的捞出来。 对这事的结果苏锦绣也记得很清楚,施尚书没有插手,施正霖还推了一把,论起这个表弟以往犯的事,把这十年的刑又往上给多加了五年,因为这个,金家和施家闹崩了,她和施正霖成亲的时候金家都没有来人。 后来在朝中,金家还给施家下过绊子。 别说是施正霖会那样做,要是她有个这样的表弟,关进去之前自己就先打他个半死,免得让他出去祸害人。 “别过去了,一时半会闹不完的。”苏锦绣让车夫掉头,换一条路回家。 可这时后头已经多了好些人,还有特地停下来看好戏的,以往受过金家小少爷欺负的,这会儿可不得好好看着,当是替自己出口气。 “走过去吧。”苏锦绣跳下马车,朝着那边围观之处走过去,台阶下十几个人在哭喊,那白布盖着的地方平平,看到边角露出来的衣袖,像是一件衣裳。 一个月过去,重伤不治的早已经下葬,刑部的案子也判了,就算金家再怎么奔走,眼下这结果是不会变的,这些人口口声声喊着冤死,在金家这儿除了添晦气之外,可落不到什么实际的效果。 “这都闹了三天了,天天这时辰过来,哭到半夜。” 苏锦绣听到有人议论这件事,不由跟了句:“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要是觉得判的太轻,应该去刑部才对。” “讨要钱啊。” “刑部不是已经判了案。” “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金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哪里受得住别人这样拦门哭闹,这其中可不止那家的人。”连看了三天的知情者朝那几个跪着的人中努了努嘴,哪里会亲自过来这雪地里跪着,都是花钱找别人来哭的,那家的老爷夫人在家呆着呢,才不会天寒地冻的来这儿闹。 据她所知,金家赔的银两不少,这事儿上金家小少爷不冤枉,刑部判的很公允:“起初不是只要偿命不要赔偿。”再看这番作风,真不像是痛失爱子该有的啊。 “在刑部当然这么说了。”那人笑苏锦绣年纪小,阅历浅,在刑部说要偿命,到了这儿可是要讨钱的,“金家小少爷平日里做的那些事,这些人可都得要说法。” 正说着,金家大门开了,金家管事走了出来,对着这些跪着人横道:“你们要讨说法就去刑部,再在这儿闹事,我们就要报官了!” “哎呀老天爷你开开眼啊,你看看这都闹的什么事儿啊,青天大老爷要给我们做主啊,我可怜的孩子。” 一声跟着一声直接盖过了那管事的话,管事见势不对,又将门给关上了,苏锦绣摇摇头,绕过这些人朝前面巷子口走去。 过了金家的围墙后,在这个小弄堂口苏锦绣撞见了施正霖。 他身后没人,还微沉凝着神色,显然是刚从金家后门绕出来的,苏锦绣了然:“金老夫人病了?” 施正霖走出弄堂,看了眼那边的大门口,蹙着的眉宇缓下来,见她抱着暖炉,想到她可能是途径时被堵着了:“这阵子不要从这里过。” “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在她印象里好像是没有闹这么久的,但听他这口气,像是十天半月都过不去。 “定北王插手了这件事。” 苏锦绣一怔,这又和前世不一样了,定北王那时可没插手,还选了息事宁人,让永安王的儿子不用再多追究,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他想让金家的事情闹大,牵连到施家。”他若是为了金家的事分身乏术,势必在别的事上会有所滞缓,施正霖简单说了下后将话题转到了别处,给她报了个好消息,“关北门来了捷报。” 苏锦绣眼眸一亮:“外祖父他们打赢了?”若是等四哥给她传消息,起码还得等上半个多月。 “上月塔坨人偷袭,宋老将军神机妙算,抵御了进攻,还将他们打退十里外,设下陷阱抓获了他们几百个俘虏,大获全胜。” “太 好了!”苏锦绣掩不住心里的高兴,都写在了脸上,“没了驱兽族,又折损了这么多人,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有动作,这样一来,外祖父就不会有事了。” 熬过了这个劫,外祖父和舅舅都不会有事,大哥和三哥也不需要代替外祖父他们上战场,宋家上下都好好的。 见她开心,施正霖嘴角微扬,也不打断她。 高兴了一阵后苏锦绣反应过来,对施家起了些担忧:“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定北王才插手金家的事?”连哧兽都敢养,这个定北王疯起来肯定很难对付。 “不用担心。”施正霖陪着她走到巷子口,这边是鼓楼东街,傍晚的时辰热闹得很,“天冷,叫辆马车送你回去。” 这样的事哪能让他替自己去跑,苏锦绣示意清竹去前面找空着的马车,转过头,他身上连件披风都没有:“你不冷么?” “不冷,过会儿还要去一趟府衙,离这儿也不远。” 怎么会不远,要从鼓楼冬巷走到十梓街,足足有三里多路。 马车叫来了,施正霖目送她上马车,清竹端来马凳,苏锦绣走上去,停顿了下后转身将暖炉和袖套塞给了他。 看着她钻进马车,车夫驾车离开,阵阵暖意传到他手上,施正霖低下头去,绒白色的袖套上还绣了一对兔儿,十分的灵巧。 第86章 086 回到苏家时天已经暗下来了,苏锦绣知道娘等急了,赶忙去芳泽院内露了个脸。 受了宋氏一顿说后才回如沁轩,冬罄递上来一封四哥送来的信,关于王致妻女关押地点的变动,从查到开始一脸变了两回,看来外祖父那儿是控制住了给王致传达信息的人,让这边误认为那儿还没暴露。 得趁着这时候,把她们救到自己手中才行。 苏锦绣落笔给四哥回了一封信,想了想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陈府。 下意识要伸手入袖套取暖时苏锦绣才意识到东西已经被她塞给了施正霖,随即想到那白绒绒的袖套对比他那身暗青色的衣服,还有暖炉,他带着这些去府衙内,不知别人又会怎么看他。 清竹端着燕窝走进来,看小姐心情不错的样子,笑着替她将桌上的书信往旁边挪了挪,摆下碗:“夫人吩咐让您早些歇息,夜里冷,可不能再熬夜了。” 之前宋氏找了大夫来请脉,因为苏锦绣熬夜了一阵子,忙上忙下身子没缓过来,大夫说她阴虚,于是宋氏叫人给她连着炖了半月的燕窝,还让清竹她们好好监督她,不许熬夜。 如今娘说什么她都听。 苏锦绣喝完燕窝羹后早早休息,如此在家呆过了腊八,隔天大早,她出门前往西市。 这时新年的气氛已经开始浓郁,西市的街上摆满了卖年货的摊子,巷弄时时不时有鞭炮嬉闹声,好不热闹。 在茶楼内见到陈怀瑾,他也是满面的春风,遮都遮不住,苏锦绣笑着揶揄他:“这脸伤的值得。” 陈怀瑾傻乐,靖西王府的宴会后,杜小姐还派人去陈家给他送过药,虽说没见着人,可那心意他都感受到了,为此在家高兴了好一阵子,陈夫人险些以为自己儿子是被人给打傻了,问他又不肯说。 “等过完年,可以让你娘提亲去了。” 陈怀瑾眼巴巴看着她:“可以了么?” 苏锦绣白了他一眼:“那你是不是还得亲自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才让你娘去提亲?” “我之前是这么想的啊,还想再见她一面,万一她不肯……”陈怀瑾神情特别的认真,“我得让她知道我的心意,这样她才能安心。” 呵,一个多月前还没开窍的,这会儿就能说出这番大道理来,苏锦绣来了兴致:“那你说说,该怎么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我现在还在 武学院里,我想明年考过后就让我爹把我安排到军营里去,等有了职务,再让我娘去杜家提亲。”如何讨得女儿家喜欢他不擅长,可之后的事他却想的很通透,“就一年,等我有了职务,我也可以让她风风光光从杜家出嫁。” 苏锦绣笑了,打算的这么周全,看来她还小瞧他了,当初就捡了绣包,已经想到了这么远:“先将亲事定下,一年之后你照样可以有职务不是么,你就不担心这期间杜家为她定下别的亲事?” 陈怀瑾一拍胸脯:“那哪儿行啊,我是个男人,必须有男人该做的事。”末了他还有几分虚,扭捏了下,“所以得问过她。” 脸上的笑意微滞,苏锦绣放下杯子:“什么是男人该做的事?” 陈怀瑾愣了楞,想了下后道:“提亲啊,纳彩啊,迎娶的不都是男人该做的,我得让她相信我,能够保护好她。” 苏锦绣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食指缓缓的在杯口转动着,声音轻了几分:“那如果是女子主动求的亲呢。” 恍惚间陈怀瑾还以为锦绣说的是她自己,不过他细想后,她也没做什么主动求娶的事,遂不在意的接话:“若是女的主动求娶,之后的是也得男人来啊,她喜欢他,不是应该相信他什么都能办妥。” 脑海中赫然响起一声愠怒:“你不信我。” 苏锦绣的手一颤,杯中的茶水震荡着:“那如果,女子主动求娶之后,还有许多事都是女子先主动办了,成婚之后,她为了不让他纳小,还想去圣上那儿请旨不许他纳妾。” 陈怀瑾觉得锦绣这会儿神情不太对,但还依着她的话问了句:“他是要纳小么,为什么要去圣上那边请旨。” 苏锦绣神情有些恍惚:“因为她害怕,她的娘因为他爹纳妾的缘故,小产重病,在她出嫁前病逝了。” “为什么不和她丈夫说。” 为什么呢,苏锦绣想起那段日子,她和施正霖成亲不过七日,当时胶安闹了水灾,工部有令,没来得及收拾东西他就匆匆去了胶安,那时她本来应该跟着一块儿去的,但宋家那时出事了,大哥和熙姐姐的孩子忽然失踪,大哥又不在上都城里,使得她不得不和他分离,去宋家帮忙。 这一别就是三四个月,回来之后,忽然有个流言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在他去胶安时遇了一次险,受了点伤,是娉婷郡主在那边照顾他的。 回来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她不是没有求证过,但他未曾对这 件事有别的说法。 后来她一次入宫,从别的妃子口中再度听闻了这件事的详尽版本,原来在他出发没多久,娉婷郡主就借着出游的名义带人南下了,而她竟是不知,在他去胶安的那几个月里,娉婷郡主也在胶安呆了几个月,与他朝夕相处。 她本来性子就烈,有些事不弄个清楚明白绝不肯歇,两个人因此吵了一架,之后同房不同床,睡了两个月。 那时候她心里很不安,在得知太皇太后要给他赐人时,她便去向皇上求了一道不允纳妾的旨意。 舜华知道这件事后曾劝过她,说她这么做不对,如此一来便是不信他,会伤了夫妻间的和气,但她还是坚持求了旨意。 再之后便是那句话。 他说她不信他。 两个人因此陷入了冷战。 她倔强的很,再也没有向他求证什么,那期间她心里记挂的都是宋家的事,还在上都城和关北门之间来回跑。 在大哥和三哥出事后,忽然有一天,他开了口,让她率领宋家军,镇守关北门。 那一去便是五年,五年期间她不常回来,回来也是入宫禀报,在施家住过几日后就要回关北门,在五年里,她听到过许多关于他和娉婷郡主的事。 最后一趟从施家离开时,他让林牧陪她去关北门。 之后便是永别。 陈怀瑾听的愣愣的,半响嘟囔了一句:“要不是你没成亲,我还以为这就是你,这副求赐婚的架势,天底下也就你才干得出来,不然谁会这么做。” 苏锦绣轻咳了声,将话题撇开:“你不是说明年想要去军营里,到时候我和大哥说一声。” 听到苏锦绣提宋司明,陈怀瑾便忍不住要打冷战,上回他在镇西王府打架的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等他隔几天回武学院,等着他就是连续三天的背沙袋,边跑还边让他口述阵法,回答不出便要加一个时辰。 “你大哥就是个魔鬼。”难怪武学院上下这么多学生都怕他,下起狠手来,可不管身份。 “他若肯替你写这推荐,你在营里就能顺利很多,你以为军营内比武学院好混呢。”苏锦绣提醒他,“那边都是实打实的。” “吃点苦算得了什么。” 苏锦绣笑了,她当然知道他能吃苦,作为好友,当她让他去关北门帮自己时,他二话不说就去了,这样的他自然值得她尽全力 去帮他:“开春后挑个日子,你可以邀她出游,这回不用找什么借口了,城内人多,容易让人说闲话,不如去城外的小寺里,春日踏青,也不容易遇见熟人,便是碰见了也能说巧遇。” 陈怀瑾挠头笑着:“我正想问呢,还是你有主意。” “行了你,这回再给你个立功的机会,我四哥要去救几个人,你和他一块儿去。”她还得将这事儿和施正霖说一声,四哥与他也算是为太子效力了,将来太子登基,总能记上一功。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陈怀瑾问都没问就答应了下来,末了要带她去小巷,“来了些新玩样,你不是说要送给小郡主么,我带你去看看。” 两个人从茶楼离开,外面的雪下的很大,于是便想着坐马车过去,到了茶楼旁专门安置马车的地方,正要拉开垂帘进去,绕着马车看了一圈的紫茵叫住了她,随后她走到了车轱辘旁弯下腰,伸手拨了一下车轱辘上的固定圆轴,啪嗒一声,那圆轴竟掉了下来。 还没上马车的陈怀瑾见此走了过来,捡起掉在雪地里的圆轴,朝着车轱辘那儿依了下,抬起头看苏锦绣:“你出门时候没检查过么,都松了,跑快一点话车轱辘会整个掉下来。” “出门前车夫都检查过的。”苏锦绣下马车走到另一边,抬脚踢了下,另一边的圆轴也掉下来了,这下大家都明了了,这是让人给撬了。 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茶楼里呆多久,下马车后苏锦绣就让两个车夫去附近的铺子里待会儿,不用在马车上等着,没想到这都能招来事,苏锦绣示意他去检查下他的马车。 果不其然,也松了一个。 陈怀瑾出门时都会检查马车,这肯定是让人做了手脚的,他蹲下身子把几个圆轴转紧,抬头问苏锦绣:“想到谁没有。” 和苏锦绣有过节的人不少,但会下这种手的人却不多,再加上陈怀瑾,能与他们俩一块儿都有仇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两个都脱了,生怕我不出事,这么大的雪马车肯定跑不快,估摸着能坚持到那边。”苏锦绣指了指不远处巷子集聚的地方,那边四通八达的,最适合埋伏了,“到那儿让车夫往墙上靠。” 两个人上了马车,直朝那边的巷子跑去,苏锦绣还让马车加快了些,雪地里容易打滑,临近巷子时车夫一声‘吁’,缰绳一抽,马车惯性朝前挪了一些距离,车身从墙上擦过,停了下来。 后头陈 怀瑾演技还要好,叫了声要撞了,在苏锦绣旁边堪堪停下。 这时,好几个人从巷子里冲了出来,朝马车奔来。 第87章 087 半个时辰后,这群人连同苏锦绣和陈怀瑾一块儿,出现在了西市附近的府衙。 打架打了一半遇上了巡逻的官兵,连人带马车都给带了回去,不同的是,苏锦绣和陈怀瑾完好无损,这六个人却伤的不轻,尤其是带头的两个,鼻青脸肿的,手都脱臼了,县衙大人好半天才将人认出来,陈王府的小公子,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快,快去叫大夫来。”这位大人认出是陈王府的公子后,一下脸色就不一样了,看他们疼成这样,忙叫人去找大夫,对苏锦绣和陈怀瑾这两个毫发无伤的呵道,“你们在西市内打架斗殴,可知有罪。” “回禀大人,我们这不是打架斗殴,而是他们六个人合起伙来打我们。”苏锦绣纠正他的话,指了指地上那些棍子,“我们途径巷子的时候,他们六个人冲出来将马车拦下,蒙着面打我们。”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打人。”陈王府的四公子捂着胳膊疼的冷汗直冒,瞪着苏锦绣喊冤,“杨大人,是他们打人在先。” 县衙杨大人看了眼六个人再看苏锦绣和陈怀瑾,对比之下,便有了初判:“若是他们打你们,怎么你们毫发无伤,他们却都伤的不轻。” “就是说,杨大人,快把他们两个抓起来,我们好端端在那儿,他们不分好歹拦下我们就打。”那四公子陈筏还来劲了,仗着蒙面的布都被苏锦绣和陈怀瑾给扯了,非要说是他们先动的手。 苏锦绣笑了,语带嘲讽:“这就是你们的后招?”大白天在西市这么热闹的地方打架,引起巡逻官兵注意后把他们抓起来,就可以来这边府衙诬赖他们。 陈筏脸色一变,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向杨大人告状:“杨大人,这两个人是苏府的大小姐和陈家大少爷,他们在西市横行霸道,欺负过很多人,不信您可以去问问。” 官兵到的时候,苏锦绣和陈怀瑾两个人把陈王府两个少爷按在地上打,这么一瞧,似乎还真是他们欺负人,杨大人清了清嗓子,还是要以示公允,便问苏锦绣:“你们为什么要打人。” “杨大人,是他们先动的手,他们还在我们的马车上动了手脚,要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早就出事了。” 陈怀瑾忙解释来龙去脉,却见这位杨大人摆了摆手:“都先带下去。” 知道陈王府就在这附近,可这份偏袒劲未免也太过于明显,连缘由都不问清楚就把人待下去,陈怀瑾气不过,苏锦绣拉住了他摇 头,笑盈盈朝陈筏他们看了眼,先让你们得意着,到时候看谁哭。 上都城东西南北四个府衙管辖四个分区,平日里若是发生什么大案子也都是直接往刑部报,所以府衙之间走动不太多。 苏锦绣这事儿若是放在安邑街那儿发生的,那边的府衙还要看宋府的颜面,对苏锦绣宽厚些,所以在这儿,陈王府出来的两个公子哥,自然待遇要更好,才刚关进去,这俩人就直接晃悠悠让衙役给开了门,从牢房内出来,走到苏锦绣跟前来示威。 苏锦绣瞥了一眼他们的腿:“看来我下手还轻了,应该把你们的腿也打断,这会儿才能安歇点。” “你们听见没有,是他们先动手的,该好好审问审问他们,这么嘴硬的两个人还得用刑才行,把人放出来,好好伺候。”陈筏一招手,就有几个衙役过来,狗腿似的听他的话开门,要把苏锦绣和陈怀瑾拖出来上刑。 陈怀瑾拦在了苏锦绣面前,厉声呵斥:“你们敢动用私刑。” 陈筏从衙役那边拿过刀子架在陈怀瑾的脖子上,还用刀背拍了下他的下巴挑衅:“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继而看向苏锦绣,眼神怨恨极了。 要不是她的出现,他们何至于在镇西王府里丢这么大的人,把他们一个个踢到池塘里让这么多人看着,这口气他怎么咽的下去,就算等下来人又怎样,在这之前,他一定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苏姑娘,你是自己请呢,还是我叫他们请你出来。” 苏锦绣走出牢房,那边的墙边挂着不少邢用工具,苏锦绣对这些太熟悉了,这还没刑部齐全,更没军营里那些用来审问犯人的残暴,瞥了眼那几个衙役后,苏锦绣将手交叉到后面,等他们拿绳子来绑时忽然反手抓住,翻过来后直接套在了面前这个衙役的脖子上往旁边一甩,将人摔在了桌子旁。 “你信不信我杀了…啊!”陈筏要发狠把刀往陈怀瑾脖子上抹去,陈怀瑾手肘一顶,直接打在了他的肚子上,原本他就伤的不轻,这一打疼的他当即弯下腰去,手上的刀自然是拿不稳,一脱手,到了陈怀瑾手中,等他反应过来,冷冰冰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锋正贴着他的脖颈。 “你你你,这里可是府衙,你们要敢在这里闹事,那就是罪上加罪。”陈筏时不时撇那刀子,生怕他再近一分会直接破了自己的皮,一旁的陈王府五少爷陈灏早就吓退了,直接躲回了牢房里。 苏锦绣把那三个衙役绑紧后起身,示意陈怀瑾 把陈筏拖过来,逼他坐到老虎凳上,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笑眯眯道:“刚才是不是想让我试试这个?” “苏锦绣你要敢这么做,你一定会被判刑的。”陈筏坐上去之后就想起来,可他哪里还起得来,苏锦绣从墙上拿了身子,慢悠悠将他的双手绑在了凳子后面,继而扔给陈怀瑾,再将他的大腿和凳子绑牢。 “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动用私刑是犯法的……啊!” 陈怀瑾很快就在他的脚下垫了一块砖,还安慰似得拍了拍他的膝盖问他:“疼么?” “我不会放过你们……啊啊!”陈筏疼的满头是汗,想要把大腿也抬起来去减力,却被绑的死死的动弹不得,眼看着陈怀瑾就要放第三块砖上去,陈筏急忙喊,“来人啊,这里有人动用……唔唔唔!” 苏锦绣随手捡起桌上的一块破布塞到他嘴里,轻拍了拍安慰:“疼一会儿就好了,最多你的腿断掉,总之呢人是不会死的,今后伤好不了也没事,顶多不能走路,多张嘴的事,陈王府还是养得起的。” 说罢,苏锦绣神色一凛,让陈怀瑾把第三块砖放了上去。 陈筏疼的眼珠子都快暴出来了,瞪着苏锦绣和陈怀瑾,可说不出话啊,只能唔唔唔叫着,看的牢房内陈灏他们自己的腿都跟着生疼。 “靖西王府那事儿,没追究你们算是运气,你们倒好,还敢在我的马车上动手脚,拉这么些人来替你们报仇啊。”苏锦绣转头看那几个衙役,语气转冷,“府衙什么规矩我不知道,刑部的规矩我倒是清楚一些,犯人关在牢房内,最忌讳的就是在没有授令之下对犯人动用私刑,就是开门让他们出来都不可以,若有人敢这么做,不止丢饭碗,还会受三年的牢狱灾。” 说完后苏锦绣看向那边牢房内的陈灏,神秘一笑:“五少爷,出来看看你喜欢哪一样?” …… 陈怀瑾走向门口停了下动静,给苏锦绣使了个颜色,也没管那边陈筏已经痛的浑身发抖,险些要晕过去,苏锦绣把陈灏绑好后,从衙役身上搜了钥匙,和陈怀瑾一起走回牢房,上锁,再将钥匙丢到绑着的衙役怀里,看着那边门被打开,一脸的老实相。 杨大人进来时看到这幅画面惊呆了,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南药也跟着愣了愣,这什么情况,有人来劫狱了不成,怎么三个衙役都被绑了起来,老虎凳上还绑了个人正在受刑,靠墙的还有个吊在那儿,这手都快脱臼了。 杨大人的第一反应 是赶紧叫人松绑,南药却朝关着苏锦绣的那间牢房看了眼,后者老老实实坐在地上,和他对视时无比坦荡。 三个衙役松了绑后没吭声,从老虎凳上被抬下来的陈筏却叫的如猪嚎,太疼了,松开更疼,站都站不稳,他恨恨看着苏锦绣他们:“是他们,是他们把衙役绑起来的,还把我们绑在这里,是他们,他们动用私刑!” 南药走了过去,拨了下锁,认真负责道:“锁上了,他们出不来。” “他们从衙役身上拿了钥匙,我亲眼看到的,他们拿了钥匙后锁上牢门又把钥匙扔回去。”陈筏说的十分激动,整个人显得比到府衙时还狼狈,脸涨的通红。 南药点点头,认真负责的问杨大人:“他们被关进去后可上了锁?” “自然是上了锁的。”不上锁关什么人,牢房里面还能随意进出,这不是儿戏么。 “这就怪了,上了锁之后他们又是怎么出来把人绑起来,又把两位少爷抓到外面行刑的。”南药问的是杨大人,看的却是那三个衙役,他们负责掌管钥匙,开门锁门不得他们说了算么。 这不得牵扯到他们私自把人放出来的罪,三个衙役谁都没有开口。 “他们把我们放出来的,放出来之后他们就把他们三个人绑起来,还威胁我们,他们还把我们绑起来动用私刑。” 陈筏又是指那三个衙役,又是指苏锦绣,他们,他们的,听的杨大人都有些糊涂了,忍不住要问:“为什么要放你们出来。” “杨大人,陈少爷威胁这几位衙役大哥,要是不放自己出来就让他们丢饭碗。”清脆声从牢里响起,苏锦绣一脸理解的看着那三位衙役,“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哪里敌得过陈王府,自然是不敢不从,只能把他们放出来,让他们出入自由。” 这时杨大人也发现了,他们那间牢房门没锁啊。 “那这人为什么绑起来了。” 苏锦绣说的无辜,神情里透着满满的不能理解:“不知道啊,出来后就把人绑起来了,兄弟二人还相互绑着体验这些刑具,谁都劝不住。” 苏锦绣一副‘我们都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傻了吧’的神情,视线从对面牢房那儿慢慢扫过,随后看着杨大人,满脸的老实。 杨大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南药转过身去掩饰自己没能绷住的神情,肩膀微耸,极力克制着,刚才就应该让子凛一块儿进来,苏姑 娘这瞎掰的本事,绝了。 第88章 088 一刻钟后,苏锦绣他们被带到了堂前。 施正霖正和紫茵说着话,转过身看到苏锦绣和陈怀瑾后,视线落到了杨大人身上,询问且肯定:“杨大人,你看这案子是不是可以开始审了。” 杨大人本是想等陈王府来了人再作打算,他这一个小小县官,遇上普通百姓打架斗殴的,那便关个十天半月,遇上身份都比自己高的,可不得一面掂量自己乌纱帽,一面求公允。 可眼前这位工部都水监却没有那意思,再加上刚刚牢里面发生的事,他心里一合计,决意将这事儿摊给这两位大人,便是陈王府来人了,那也是他们开的口,于是,他笑呵呵道:“可以审了。” 杨大人坐到堂前,啪一下拍了案板,正色道:“堂下何人。” 再听一次禀报,杨大人所问的和他们刚刚被抓来时一样,末了他看向施正霖和南药:“施大人,您看呢。” “他们打人在先,理当先领二十鞭,关押半月,以示惩戒。” 杨大人点点头,各个府衙也都是这么处理私相斗殴的,遂指了指苏锦绣和陈怀瑾:“那他们呢。” 施正霖抬了下眼眸:“杨大人,正当防卫不需要论罪。” 杨大人脸上神情一滞,这怎么瞧都不像是正当防卫,下手可不轻,都将人打成这样了。 “谁要论这罪!” 施正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雄厚的声音,身材阔武的陈王爷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陈王妃和陈王世子,再加几个护卫,一下就把公堂给挤满了。 陈筏看到来人,顿时觉得有了靠山,要朝陈王爷扑去时让两个衙役给按住了,于是他大喊:“父王,他们几个将儿子打伤后还动用私刑,父王,您要为儿子做主啊。” 在家时活蹦乱跳的人,眼下都恹恹跪在那儿,鼻青脸肿不说,手脚还显得不太利索,再看苏锦绣和陈怀瑾,陈王爷这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也没瞧施正霖和南药,直看向杨大人,气势大的很:“你们是怎么看管人的,还能让他们动用私刑,哪来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 “这……” 杨大人朝南药看去,南药给了他个眼神,却没开口,杨大人顿时感觉背后冒汗:“王爷,可这没人承认动用私刑,就只有关押两位及少爷的牢门是开着的,当时曲大人和我一起进去的。” “父王,他们骗人,他们出来后把几个衙役绑起来,还 将我和五弟绑在刑具上,杨大人来之前,他们又自己锁上了牢房门,将钥匙扔到了衙役身上。”陈筏急忙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他们故意开着那间牢房,就是想诬赖我们。” 陈王爷看向杨大人:“这可属实。” 属实不属实,他们也没亲眼所见啊,再者,进去的时候就是那副情形,关押苏家小姐和陈家少爷的那一间的的确确是关着的,杨大人就算是心里清楚点什么,嘴上也不好说。 “陈少爷,还是那个问题,他们要是想做你说的那些,首先得先从那牢房里出来,可这牢门锁的好好的,难不成他们有穿墙遁地术不成,您这话可都圆不回去,怎么能诬赖他们动用私刑。” 南药说的一本正经:“至于两位少爷是怎么被绑在刑具上的,下官也十分的好奇,莫不是觉得那些刑具有趣的紧,所以想自己试试?” “胡说八道!”陈王爷沉着脸呵斥,这不是在骂他两个儿子是傻子,自己乐意给自己行刑,“大魏有律法,这动用私刑是什么罪相信两位大人比本王更清楚,小儿受伤是实,你也休得说这些胡编乱造之语来搪塞。” “原来陈王爷还记得大魏有律法。”施正霖在旁淡淡跟了句,对上陈王爷天生就凶悍的眼神,显得特别的从容,“那陈王爷应该知晓,这论罪,讲求证据,单凭陈少爷一人说辞,如何就能断定是别人对他下的手。” 陈王爷哼了声,转头看陈灏:“你说。” “问两位少爷怕是不妥,这几个也是两位少爷手底下的人,未免有包庇嫌弃,杨大人,还得麻烦你请那几名被绑住的衙役过来,牢房内是不是还有犯人关着,要是有的话,也带两个上来,好作证。” 对比陈王爷那气势,施正霖这缓和的口气显然让杨大人轻松了许多,于是他叫了人把那三个衙役带了过来,又带了两个前几天才关进去的犯人。 可问出来的结果却叫陈筏和陈灏大跌眼镜。 三个衙役和两个犯人都说是陈王府的两位少爷要求他们给自己开门,这话没错,可后头的话彻底的让陈筏怒了。 “两位少爷想对苏家小姐和这位陈少爷用私刑,这可是犯法的,我们几个想阻拦,陈少爷却让他们把我们都绑起来。”三个衙役跪在地上,都是不敢说又不得不说的神情,“后来,后来……” “后来这两个人被放出来后,是不是对他们动用了私刑。”陈王爷接了衙役的话,似乎对这几个衙役私自把两个儿子 从牢房里放出来这件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关注着他们是否被用了刑。 其中一个衙役朝苏锦绣那儿飞快偷望了眼,咽下了水后战战兢兢道:“不是,是两位少爷想试试这些刑具到底有多厉害,所以他们叫其他人把自己绑了上去。” “狡辩!”陈王爷一脚将这个衙役踢到,脸上横着怒意,看起来气急了,在他面前耍心眼,合起伙来做假证。 “既是陈王府的公子,陈王爷就更该公正一些,只信自己儿子所言,传出去后怕是会影响陈王爷的威严,再者,下官可以理解两位少爷让衙役开门这事,毕竟这府衙是在陈王府的附近,怎么也得卖陈王爷一个面子。” 施正霖语气顿了顿,看起来费解不已,又极尽诚恳的出主意:“只不过自己用刑这事儿,确实连下官也难以理解,下官有个建议,回去之后,陈王爷还是给他们找两个大夫来看看比较好。” 南药这回把笑给忍住了,毕竟在牢房内已经已经体会过一回了,他朝跪在那儿一直闷声不坑的苏锦绣看去,怕是还有后招。 陈王爷气得不行,可他能怎么办,儿子和那四个人所说的就是相互包庇,其余那五个人说的狗屁却要拿来当证词,他心里清楚的很,两个儿子肯定是让那几个衙役开门了,开了门后还想暗下教训教训这两个人,可被反将了一军,被动用了私刑不说,还叫这些人捏下把柄,成了俩傻子,自己要给自己动用私刑,谁也拦不住。 这是让他们狠狠阴了一把。 可明知如此,陈王爷还得打碎了牙把这往肚子里咽,这苦说不出!要拿到刑部去,岂不是让那些同僚笑死。 不亏是在官场混迹了多年,陈王爷情绪平定下来的很快,指着苏锦绣和陈怀瑾:“那他们动手大人这事又该怎么算!” “陈王爷,现场可是有六根棍子。”难不成他们一人三根撸着打? “他们就有六个人。”陈筏急忙回答,“他们有六个人,除了他们两个,两个车夫和两个丫鬟都会功夫,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们用马车逼我们停下,二话不说下马车就打我们,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六个人输给两个人,还好意思叫嚣说自己伤得重,陈王爷听着都觉得脸上挂不住,不管谁先动手,打不过是事实。 施正霖看他们的眼神,犹如看智障,满是同情,随后他向杨大人道:“还得再麻烦杨大人派人去一趟刑部,问他们借两只巡犬过来,如今他们 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只能靠这些巡犬了。” 说罢他又看向陈王爷:“这些巡犬是刑部用来追踪犯人的,只要有犯人用过的物件,它们闻过后就能循着气味找到犯人,刚才我正好路过事发的地方,捡来了六块蒙面的布巾,那就让它们闻闻,找找看谁才是布巾的主人,这便能确定谁才是蒙面埋伏先动手之人,陈王爷以为如何?” 陈筏和陈灏一听,脸色都变了,这时陈王爷朝他们看去,全明白了。 可明白归明白,难不成要就此承认儿子动手在先,埋伏偷袭。 施正霖和南药是太子身边的人,苏锦绣还有个当将军的外祖父,摆出来可不输给陈王府,所以公堂上僵持了下来。 陈王妃大约是这些人中最淡定的一个,她甚至还很满意这两个庶子今天蠢货一样的所作所为,今日之后王爷也不会正眼瞧他们,那几个妾再能作腾,可抵不过养废的儿子拖后腿。 半个时辰后,杨大人派出去的人从刑部那儿借来了三条训犬。 这几个狗长的有半人高,竖起着耳朵看起来很不好相处,施正霖把蒙面布巾交给带狗过来的官兵,闻了之后,三条狗飞快的冲着陈筏他们冲过去,一只扑到了陈灏身上,两只扑到了后头跪着的四个人中。 迎面闻到狗嘴里散出来的气味,再近距离看那尖长的牙,陈筏吓得不轻。 施正霖显得特别公道,不冤枉他们:“陈王爷,还需要再让它们闻这些棍子么。” 脸丢了,气势不能丢,于是陈王爷一甩袖:“哼!” 见没人有异议,施正霖的脸色忽然暗沉了下来,声音抬高,看着陈筏他们厉声呵问:“你们先在镇西王府调戏杜家小姐,被陈少爷和苏家小姐阻拦后又怀恨在心,先在他们的马车上动手脚,再在巷弄口阻拦动手,蓄意谋害他们性命,来府衙后又多番狡辩,恶人先告状,该当何罪!” 在一旁快要隐形的杨大人猛的一抬头,不是打架斗殴么,怎么成了蓄意谋害。 要人性命和打架斗殴完全是两码子事,论罪起来也是天差地别,陈王爷瓮声冷笑:“施大人这是要落井下石了,若是马车上动过手脚,他们岂能活到现在。” “按陈王爷的意思,他们合该出事,这才能坐实两位少爷谋人性命的罪,那此时他们就没机会在此清闲,早该押送去刑部,杀人未遂,也得关个五六年,马车就在府衙里,王爷若不信,可以过去看看。” 施正霖淡淡提醒:“他们六人忽然出现偷袭,要不是陈少爷护的及时,苏姑娘现在肯定已经受了重伤,她虽会一点拳脚功夫,却也只是女儿家的花拳绣腿,哪里敌得过这些人动真格,别看他们看着没事,陈少爷为了保护她,受了不轻的内伤,苏姑娘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陈怀瑾忽然朝旁边一歪,捂了下胸口,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忍耐,苏锦绣则还是低着头,只肩膀微微耸动,抬起手还朝眼睛那儿抹了一下,随后很快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揪着裙摆,就是不抬头。 瞧给吓的。 陈筏一口闷气憋在那儿,嘴巴里泛了腥咸,哇一声,吐了一口血。 “你们!”随即他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苏锦绣和陈怀瑾,直接气昏过去。 公堂内忙作了一团,陈王爷心里憋着那口气,却还不能说,两个混账儿子带人去打架,打赢了就罢了,还被人打成这副模样,事情传出去,陈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现在倒好,还要论他们谋害罪,马车上的手脚他们能动,这几个人也能动,可真要闹去刑部,陈王府一点好处都讨不到。 陈王爷阴沉着脸想着对策。 后面的陈王妃看到王爷这般神色,反应的很快:“此事是筏儿和灏儿的错,他们不该对杜家小姐出言不逊,更不该心存报复,对他们下这种狠手,幸亏苏姑娘和陈少爷没什么事,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既犯了错就该受罚,如若不然对谁都没法交代。” 陈王妃走上来轻轻按住陈王爷,温和道:“我看此事还是由他们做决定的好,今后还要共处朝堂,去刑部闹的人尽皆知也不好,该赔礼道歉就赔礼道歉,该罚就罚,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该受些教训。” 陈王世子站在后面,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没有多少感觉,对施正霖这些人却有着极深的印象,上回在安邑街那儿吃过南药的亏,挨了五十鞭,后又在榕庄中被苏锦绣踢下水去险些淹死。 这些人就是瘟神,谁惹上谁倒霉。 陈王爷意难平,这事儿他今天要没过来还好,论了罪就论了罪,可偏偏他来了,眼看着儿子被阴了一把后还得把暗亏往下咽,这就是在打他的脸啊。 可到底活了这些岁数,身份地位又不低,岂会没脑子意气用事,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依施大人的意思该如何。” “送去刑部也不妥,毕竟人都晕过去了。”施正霖见好就收,朝杨大人 那儿看了眼,话说的十分公道,“按着府衙里的规矩,鞭责五十,再关上两个月,杨大人以为如何?” “这人都晕过去了还要受鞭责!” “不是要关上两个月么,醒来就可以受。”就算是两个月都不醒,出狱的时候也得受完了再回去,施正霖好意提醒,“到时候找个大夫,先给两位少爷看看,以免他们得了什么臆想症,再胡言乱语,出去之后招惹了别人可就不好了。” 陈王爷那一口气还没顺下,又给气着了,得亏平日里身体硬朗,忍得住才没暴怒。 对两个儿子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哼了声后直接甩手走了,陈王妃便留了两个人下来,又留了银子派人请大夫,对着还没晕过去不过也快了的陈灏道:“灏儿啊,你们就现在这儿呆着,等你们父王气消了啊,会来看你们的。” 陈王世子本想说点什么,抬起头正好撞见苏锦绣的目光,见她冲着自己笑,他猛的打了个冷战,忙跟着陈王妃离开了府衙。 余下的事好处理多了,杨大人只要立案,将人关进去,可人管在这儿,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走了也就罢了,他还在府衙里,怎么和陈王爷交代呢。 于是他嘿嘿笑着,搓着手朝南药看去:“曲大人,你看这……” “杨大人,这就是你本职所在,做到位了就行,又何必担心这些,陈王爷不会那么小心眼的。”南药笑着安慰他,“这事儿别人不提,他都不会想提起,杨大人也别忘了那五十鞭责,身为县衙,你可不能因为那是陈王府而怕了他。” “那肯定不会,肯定不会。”杨大人悻悻笑着,把他们送出了门,随后很快吩咐人去找大夫过来给陈王府这两位少爷看伤,这两个月,他可得拎紧了。 …… 从府衙出来后,已是下午,清竹忙拿了披风给苏锦绣穿上,又从马车内抱了暖炉,摸了摸苏锦绣的手关切道:“小姐冷不冷。” “不是让你去找四哥,怎么他们来了。”苏锦绣低声问他,朝施正霖那儿看了眼,他们正和陈怀瑾说着话。 和陈筏他们打起来时她就计划好了,让紫茵留在现场看好证据,让清竹赶紧去找四哥,到时也不怕他们耍手段。 “风掌柜不在十里铺,我就往宋家那儿去,出了西市后发现曲大人的府邸就在附近,心想着表少爷也不一定在宋府,小姐您这儿可等不得,我就去曲府敲门了,正好曲大人和施大人都在。” 清竹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了南药的笑声:“苏姑娘,你这丫鬟很聪明,要不然我们也没法及时赶过来。” “今天这事多谢你们。”苏锦绣转身和他们道谢,四哥来的话或许还要拖上一阵子,眼下几重面子在,就是明摆着她对他儿子动用了私刑,他也不得不让。 “苏姑娘如此机智,是在令人佩服。”南药笑着拱手,那是打心眼里服气。 “耽搁你们这么长时间。”施正霖会在南药府上,肯定是有事情,这边府衙里耽搁了这么久,苏锦绣也不愿意他们多浪费时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谢。” “路上小心。”施正霖没说什么,目送她上马车,这边陈怀瑾也上了马车,准备回陈府去。 “你就不多说点什么?”南药见他说了没两句就叫人家路上小心,不免替他可惜。 “她说了改日再谢。” “……”南药看着他,“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半斤八两,般配的很。”来府衙的时候他还想着,怎么让他去牢里,就不担心苏姑娘在牢里受欺负么。 谁想他早就料到了苏姑娘不会在牢里吃亏,在外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安排妥当后只等他们出去,将此事速战速决。 “陈王爷不会追究此事,难保他们从牢里出来再生事端。”施正霖看出了陈王府那两个少爷不是什么安生的人,这回事他们是料错了才会输的这么惨,下回又不知会做什么。 “就怕万一……” 施正霖很快有了主意:“找个机会,见那陈王世子一面。” “你想让他去管着两个弟弟。” “陈王爷这些儿子,除了头两个,其余的都让陈王妃养废了,陈渊那人也不是安生的角,让他压住那两个弟弟,容易的很。” 南药觉得这主意很不错:“那小子犯在咱们手上的事可不止一件。” 这边回陈王府的马车上,陈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转身命人把窗户包严实,抬手揉了下鼻子,抽了下气,怎么还是冷。 第89章 089 回苏府后,苏锦绣怕宋氏担心,没有提及此事,晚上苏承南回来之后把苏锦绣叫去了书房,父女俩谈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宋氏派人来催,才回主屋用食。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宋氏往苏锦绣碗里添了一块肉,笑眯眯看着她:“快吃。” 苏锦绣苦着脸抬头看她:“娘,太多了。” “多什么,你是该多吃点肉,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宋氏如今自己气色好,人也圆润了些,于是看谁都觉得偏瘦,尤其是苏锦绣,每每来吃饭总给她多添些肉食。 “大夫都说了,晚上不可以吃这么多,还是易消化些的好,否则容易积食。”苏锦绣说归说,还是将宋氏添的肉给吃了,但忙拒绝宋氏再夹过来,“您给爹吃,他才瘦呢,这阵子工部那么忙,爹您多吃点。” 苏锦绣笑眯眯的向苏承南献宝,苏承南二话不说用公筷给她夹了块肉,和宋氏站到了一处:“是太瘦了。” 见丈夫也支持自己,宋氏点点头:“你看你爹都这么说,也是奇了,刚出生的时候可不小,足足有七斤多,后来却怎么养都养不胖。” “娘,要按您这么说,这么些年我跟着表哥他们一块儿习武,都不用跑,滚不就得了。”苏锦绣不肯再吃,“如今您才是最应该吃好的一个,宋家送来这么多海货,您多吃一点,等您生下弟弟妹妹,我去给您钓鲫鱼炖汤。” 宋氏失笑:“还用你去钓,你啊开春以后老实呆在家里,好好把这绣活补补,我已经把人请好了,出了元宵就过来,这回说什么都得学好。” 什么头疼来什么,苏锦绣埋头喝汤,佯装听不见。 宋氏哪肯就这么算了:“躲也没用,今天开始,每日一个时辰,好好练。” 吃完饭后苏锦绣回如沁轩,对李妈拿上来的绣样如临大敌,坐在塌上半天都没动,一旁的清竹看不下去了:“小姐,您要不先绣个荷包吧。” 在清竹她们看来,小姐以前也有学的,只不过这阵子有些忙,疏忽一些也不至于太差,但对苏锦绣而言,过去她在关北门那五年,别说是绣样,就是针都没拿过,如今再回来,可不是一阵子的差别。 坚持了一会儿后,苏锦绣捏起针,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描好的花纹中落针。 半个时辰后,清竹和冬罄守在她身旁,犹豫着建议:“小姐,要不您还是先绣帕子吧,之前不是丢了一块,正好再绣一块,当先练 手。” 苏锦绣有些挫败:“好吧。” 接下来在家的几日,对苏锦绣而言感觉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眼看着小年将至,老夫人还瘫着根本不能理事,宋氏怀着身孕,苏承南担心她身子重,不让她跑进跑出的忙,这事儿就落到了苏锦绣的头上,倒是给了她喘气的机会。 按着宋氏吩咐的,苏锦绣将送往各府的年礼准备好,又收了不少,把礼帖收下后送去给宋氏,来回奔着,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小年到了。 家家户户忙着祭灶拜祖先,苏府内往年这些都是苏老夫人操办的,今年也都落到了苏锦绣的肩上,由林妈妈她们帮忙倒也不觉得吃力,小年过后,上都城内的新年气氛越发浓郁。 这时城中诸多官员间流传开了一个消息,皇上染上了风寒,病的越发厉害,如今只能卧床休息,已经好几日没有上早朝了。 这件事传开的很快,正临着年关,皇上卧病的消息在这新年的气氛上添了一抹阴影,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这会儿都望着呢,就连年三十的宫宴,都比往年来的低调了许多。 宋氏怀有身孕,今年的宫宴苏锦绣一个人来参加的,入宫见到李舜英后她才知道今年的宫宴还有外族使臣来访,可正值大魏过新年,不早不晚的听着有些奇怪。 “我也是听姐姐说的,就在前头,半个月前就到了,还带了许多贡品。”李舜英对宴会上的歌舞不太感兴趣,和苏锦绣一起坐在后面轻声聊着天。 “往年不都是入秋时来的。”苏锦绣印象中,大魏朝周边那些外族,都是在入秋丰收时前来朝贡,要知道从边境到上都城里,舟车劳顿,东西多的话起码要赶两个月的路,挑着入冬时才到,莫不是又另外的事。 “都有些什么人?” 李舜英想了想,姐姐说的她也记不太全,大约就记得几个:“有个措族,还有南燕,哦对了,有个叫越骆国的,进贡的东西最多,连姐姐那儿都有,都是上等的东西。” “越骆国。”苏锦绣默念着,晏黎不就是越骆国的二王子,早在去年他就已经出现在上都城里,“越骆国来的使者是谁?” 李舜英摇摇头,这她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有外族使者前来朝贡,来的是谁却不清楚。 “你姐姐呢?”苏锦绣朝妃子坐着那边看去,并没有看到李舜华的身影。 “前头不是在招待使者。”李舜英靠在她耳畔轻轻 道,“姐姐陪太子殿下过去了。” 皇上病卧,这样的事自然由太子出面,身边少不了会让几个妃子作陪,苏锦绣见皇后娘娘也不在,便起了意想过去看看。 此时正好这边的宴会过半,苏锦绣从后面绕过出了殿,朝着李舜英所说的前殿走去。 从廊内过去人太多,绕花园更近一些,苏锦绣下了台阶走入花园,路边掌着灯,衬着白皑皑的雪地发亮,不多时,她听到了前方有乐声传来。 这时如果拦着个从那边过来的宫人,便能问清楚到底来了那些使者,于是苏锦绣在这边小径上停了下来。 一刻钟后,苏锦绣看到那边的拱门那儿有人影匆匆过来。 正要迎过去,看清楚来人后,苏锦绣即刻走入一旁花坛内,微蹲下身子,依着几棵树躲藏了起来。 季舒窈走得有些急,连宫人都没带,走到花坛时朝后看去,那个人竟然追出来了。 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季舒窈抬手轻抚住胸口,正要迈腿离开,身后传来了那人的声音:“有缘再见,郡主何必走的这么急。” 季舒窈看他走过来,朝旁边侧了一步,有些紧张:“二王子,还请您自重。” 苏锦绣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撞见娉婷郡主和晏黎见面,看这样子似乎还是晏黎追着人家过来的,随即她想到了舜英提过的越骆国,难道晏黎就是那使者。 当初他们在定北王府见面时,施正霖也在,所以太子殿下肯定是知道晏黎和定北王之间的关系,他明明已经在上都城里呆了一年多,这会儿和措族使者一起入宫,奇怪得很啊。 正想着,晏黎已经走到季舒窈面前,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倒没有再走近,笑看着她:“郡主这般躲着,我很可怕吗?” 季舒窈见他没有再靠近,微松了一口气,轻轻摇头:“我与二王子并不熟。”今天要不是皇后娘娘开了口,她是不会想过来的。 “若是上回在巷子口的事吓到了郡主,我在这里和郡主赔个不是。”晏黎看起来谦和有礼,进退的当,委实不是难相处的人,“那天本想拉郡主下来,以免马受了惊吓伤着郡主,却不想引起了误会。” 季舒窈抬头看他,眼神微闪了闪,随后挪开视线,声音细柔:“没关系,那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郡主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晏黎笑意溢在眼底,低头看她,这大魏朝的女子都是这么的小巧,这位郡主看起 来羸羸弱弱,跟兔儿一样,叫人不忍说重话。 苏锦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这越骆国的二王子对人都是一个套路,装谦和装温柔,要不是她亲眼见过他在酒楼里那副样子,还真就看不透了。 苏锦绣还等着他们抓紧点说完,赶紧离开,可这俩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还聊上了,明明刚才娉婷郡主对他是避之不及的,眼下却听他说起越骆国时神情里带着憧憬。 苏锦绣觉得腿酸,踩在雪堆里久了还觉得冷,这时不远处季舒窈身边的宫女找过来了,问琴见郡主和当初在巷子口见过的男子站在一起,心中顿起了警惕,在旁挽住季舒窈劝道:“皇后娘娘常唠叨呢,外面冷,奴婢陪您回殿里去。” “二王子说的越骆风光,真的很美。”季舒窈冲着晏黎笑了笑,微福了下身,在问琴的陪同下离开了花园。 苏锦绣松了一口气,正等着晏黎也赶紧走开,却不想他朝着花坛这边走来,直朝她的方向。 难道他发现自己了? 不可能,苏锦绣看着他已经走到了她外面的花坛边沿,双手悄悄在地上抓起一把雪,伺机而动。 晏黎在一株牡丹花前停下了脚步,抬起手,将其从枝上折断。 这样的时节能够见到牡丹花,足以见得大魏皇室的财力,光是搭建培育这些花的暖棚都要花许多银子,这些花摆出来后熬不到半夜就会被冻死,就是为了美观,可下得去血本。 晏黎将花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缺了些四五月开时的香气,不过开的盛艳。 摘完花之后他便朝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朝前殿那儿走去。 苏锦绣看他走远了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从花坛中跳出来。 前殿那儿是进不去的,想知道的也清楚了,苏锦绣打算回那边的宴会去,这才往回走几步,背后忽然传来了晏黎的声音:“原来是苏姑娘。” 给她下套呢。 苏锦绣转过身,淡淡的看着他:“这不是晏公子么。” 晏黎执着那朵花,笑的跟它一样灿烂:“我们可真是有缘,苏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苏锦绣没吭声,没多久之前才和娉婷郡主说过有缘,这会儿见到她又这么说,她不禁想,他是不是见着个姑娘都这么开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之前在定北王府不识姑娘身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苏府的小姐。”晏黎也不介意她这幅神情 ,当时为了查到她的身份,可废了些功夫,谁能想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会这样女扮男装跑去定北王府参加酒乐宴。 再想想她在醉霄楼里做的那些,这一切也就不奇怪了,她可比大魏朝一些姑娘要来的特别。 “到了大魏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堂堂越骆国二王子,别再做出什么闹事之举,以免到时去了刑部,还得千里迢迢去越骆国找人来赎你。” 晏黎脸上笑意未变:“苏姑娘这是在关心我么。” 苏锦绣轻嗤了声,不再搭理他,转身直朝着宴会而去,晏黎也没有拦她,就站在那儿远远看着,转悠着手里的牡丹花,浅笑着。 回到宴会厅时这边已经正好上了歌舞,几个妃子都已经离开了,里面的人大都在聊天,李舜英见她去了这么久,关切道:“外头冷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别提了。”苏锦绣捡去粘在裙摆上的叶子,仔细看了看后抬起头,“都没见到玉雎。” “她已经定下婚事了。”李舜英看她还是状态外,不由笑道,“之前不是写信告诉过你了。” “定下婚事就不能来宫宴了么。”苏锦绣没忘,几个月前她就知道孙玉雎定亲的事,“后年才成亲,这会儿就不能出门了?” “她说她现在整日学东学习的,都不得空,有时陪孙夫人出门参加宴会,也都不能离身,她将来嫁的那个是罗家的六少爷,规矩多着呢。”说起那些世家大族,李舜英有些怕,四五房人住在一起,几辈人下来,底蕴是深厚,规矩也多,不如简单些来的自在。 苏锦绣笑了:“罗家六少爷在外风评很不错,今后和玉雎一定能相处的来。” “罗六少爷是罗家四房嫡出的,所幸那四房不算复杂,要不然我都替她捏把汗。”李舜英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抬手轻轻拉了下苏锦绣,“你看那儿。” 苏锦绣顺着她方向看去,只见到一个年轻妇人,看起来比她们大几岁的样子,坐在一个夫人侧后方,微垂着头,而那夫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像是在训话。 “那是已经出嫁的周家二小姐。” 苏锦绣点点头,她听周茗玥提起过,周家二小姐已经嫁人了。 李舜英的语气里无不藏着同情:“这位周家二小姐,出嫁大半年还未有身孕,那位夫人就是她的婆母,已经给他们纳了两房妾室,我大哥认识她的相公,为人有些混账,看来周家三小姐的事对她们影响不小,周家就 这么匆匆把她给嫁了,到如今,三小姐的尸骨都还没找到。” “或许还没死呢。” “怎么可能,那么大的雪,就是没摔死也给冻死了。”李舜英不太相信,大半夜的从山崖上连人带车掉下去,哪里还有命活。 苏锦绣笑了笑收回视线,她重生回来,走了这一遭后,就觉得许多事没那么绝对:“不是没找到尸骨么,也许她真的还活着。” 第90章 090 宫宴结束后回到苏府晚矣,快至子时,街上走着的大都是前去庙里上香的人,热闹过一整夜,隔天人们依旧兴致勃勃的拜年庆贺。 大魏的新年气氛还在持续,初七这日关北门那儿的捷报在上都城里传开,十一月与塔坨人那场仗宋家军大获全胜,众人欢呼不已,又添了喜气。 如此到了元宵,上都城中足足要热闹上三日,年年如此,元宵过后才算结束了新年。 苏锦绣挑了最后一日去逛花灯,这时天才刚黑,西市这儿张灯结彩早早已经热闹了起来,马车到了万贯街就进不去了,只能步行,苏锦绣下马车,前头一群孩子在玩闹,拿着糖串拎着花灯,身上穿着的还是新年衣裳,大红大紫,惹眼又喜庆。 街边的小摊上挂满了花灯,灯上都写着字谜,不远处的桥廊上不断有人在放烟火,这阵仗快赶过年三十,周遭都是笑声。 人太多了,走的难免慢一些,此时也没人赶时间,苏锦绣便随着人潮往万贯街尾过去,小半个时辰才进西市,这边还要热闹。 进了西市大门后入眼就是一个耍猴的摊子,十几二十来人围着,还有路过的不断停下脚步,人群的中央摆着一辆小推车,上面停了两只灵巧的猴儿,一旁的耍猴艺人正领着一只猴子在表演,那猴儿活似小人儿,穿着身衣裳做着各种有趣的姿势,还会扮鬼脸,逗的人们哈哈大笑后,它便举着个小盆,向围观的人讨赏钱。 苏锦绣弯下腰放了个碎银,那小猴精灵的很,还伸手和苏锦绣握了握,随后朝旁边走去,一个一个绕了一圈。 这样热闹的日子里,出来逛街的百姓也都十分的客气,不一会儿就赚了盆满钵。 再往里走,快到西市的中心,这儿的路宽敞了许多,人也没显得这么拥挤,苏锦绣朝着不远处的归云楼走去,突然看到前面的巷子口有人在推推搡搡。 两个男子在对一个年轻妇人拉拉扯扯,不知说着什么神情看起来十分的凶,这时妇人怀里揣着的药包掉到了地上,包着的纸很脆,这么一摔直接破了,里面的药撒了一地,妇人连忙蹲下身子去捡,那两个男子却还不依不饶,拉扯着她。 有人经过上去劝说,都让那两个人呵退了,苏锦绣走过去,听清了他们的话,是在讨要房租。 “我们上月才给过,不是说好了两个月给一次。”年轻妇人低着头求道,“那是给我相公买的药。” “过了年就涨 租你不知道啊。”两个人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的踩在那些药上,“涨了租你就要把涨了的钱付了,不付钱就滚蛋。” “可我们签了契的,你们怎么能说涨就涨,还翻一倍。” “上都城里就是这样,不爱住你们就滚蛋,没钱还抱着书不放,真以为你相公可以高中啊,别病死就好了。” 两个男子说着就要伸手去夺她怀里剩下的两包药,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铜钱。 “我倒是想知道,上都城里何时租房不按契,随口说了就是。”苏锦绣上前拦住他们,看这模样就是西市这里的地痞流氓,“怎么,要不要去府衙那儿给官老爷看看,到底是按契算还是按你们说了算。” “这不关你的事。”提到府衙,两个人眼神退了下,却见她一个小姑娘,随即又凶了起来,“快滚开,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苏锦绣笑了:“我还正想知道这里如今是谁的地盘,叫张三还是叫李四,还是叫九爷。” 一听她叫出大掌柜的名字,两个人神色犹豫了几分,她怎么会认识九爷,怎么看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该不会是故意说的,来吓唬他们。 “我们讨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官府都管不着,她要是给不起就滚蛋。” 苏锦绣转头看那年轻妇人:“你们交了几个月租了,契上可写清楚了?” 年轻妇人抬起头看苏锦绣,微怔了下,很快低下头去,声音很轻:“上月末才交了两个月,租的时候还压着一个月的租金,契上写的清清楚楚,都按了手印了。” 苏锦绣这才看那两个男子:“白纸黑字写的,就算是要把人赶走,你也得让人家住满着两个月,再退了押金。” “这可是我们九爷定的规矩,他们住着我们九爷的房子就该按咱们的规矩来。”对着那妇人能推能扯下得去手,可对苏锦绣这般衣着的,这两混混就不敢这么动了,于是凶巴巴吓唬她,“没你的事赶紧滚。” 元宵佳节,这么好的日子,苏锦绣委实不想对人动手。 于是苏锦绣吩咐清竹:“清竹,你去一趟保安堂,问问那里的掌柜,就说他租出去的房子,到底怎么算这租,他要问你是谁,你就说,是苏家大小姐让你问的。” 说完后苏锦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你们打着九爷的名号乱涨租的事,你猜他知道了会说什么?” 听到保安堂时那俩人就意识到不对了,这回是踢到 铁板了?可怎么办这俩人都不像是认识的,先避开再说,她总不可能回回都出现。 见他们这么识时务,苏锦绣指了指地上的药提醒:“把药钱赔了。” 其中一个要怒,另一个拉住了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到苏锦绣手里,嘿嘿笑了声,拉着另一个忙从这边巷子里离开。 苏锦绣转过身把铜钱递给那妇人,柔声安抚:“没事了,这些够不够再买一贴药?” 妇人始终是低着头的,一半的身子还隐在小巷内,她从苏锦绣手里接过铜钱,语气止不住担心:“他们还会不会来。” “租房子给你们的人叫九爷是吧,西市这儿有不少房子都是从他这儿租的,他有间铺子,专门用来打理这些无人居住的房子,帮忙买卖收租,他有很多手下,其中许多是西市这里的地痞流氓,人一多难免参差不齐,威胁你的那两个就是,我的丫鬟去过保安堂后他们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们,要是还有人去烦,你直接去保安堂找那里的掌柜,说是我朋友就可以了。” 半响,那妇人感谢道:“多谢姑娘。” 苏锦绣看到她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手也冻的红紫,便将手里的袖套递给了她:“你们是外地来的,到上都城备考是不是?” 妇人怔怔的看着那袖套,半响才回过神:“是,我们从城外的村子里过来的。” 对这些人而言读书是件奢侈的事,去学堂内的束脩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上买书与笔墨纸砚,生活在乡下,靠着耕作生活的人大都承担不起,要再来城里住上一年半载,更是一笔巨大的花费,在这儿入不敷出的,如今她相公还生病了,怎么继续生活呢。 苏锦绣想着,将钱袋拿出来塞到她手里:“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虽不多,却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你相公不是生病了么,你替他买些好的补补。” 妇人蓦地抬起头,左脸颊上偌大的疤痕映入苏锦绣的眼底,那疤痕从她的上额那儿一直蔓延到脸颊上,大大小小的,像是被什么划开过,乍一眼真的有些可怕。 抬起头后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又低下头去,将钱袋推还给苏锦绣:“吓着姑娘了,这我不能收。” “收下吧,如今正值融雪,比下雪时还冷,你穿这么少,该为自己多添一身衣服,若是你也病了,怎么照顾你相公呢。”苏锦绣摸着她冰凉的手,微叹,“我不是在同情你们,而是我敬重读书人,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你们此番前来也不容易,切莫 放弃。” 妇人的手是抖的,最终她将银子收了下来,低着头和苏锦绣道了声谢:“姑娘的恩情我记下了。” 说完之后妇人匆匆进了小巷,走至拐弯,谁都看不见时才停下来,浑身泄了气一般靠到墙上,捏紧着钱袋,看着手中的袖套,眼眶红红的,心中五味杂陈。 泪水珠线般掉落下来,她也不去擦,只怔怔看着那袖套,看着上面的绣花图案,看着并不便宜的包边锦布。 “如意。” 不远处传来了叫喊声,妇人抬起头,一个病弱的书生披着件单薄的衣裳朝她走来,一面还捂着嘴咳嗽。 妇人赶紧擦了眼泪迎上去扶住他,将袖套塞到他的怀里让他取暖:“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躺着不要下床。” “我见你去了这么久,有些担心。”书生知道前几日就有人在家附近晃,总是想找麻烦,见妻子离开这么久还没回去心里记挂着,也不放心。 说着他低下头去,看到袖套愣了愣:“这……” “路上遇到个好心人给的。”妇人没有多说,扶着他赶快往家走,念叨着他出门这事儿,“病都还没好,你答应过我什么,下回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好。” …… 这厢巷子外,苏锦绣等了会儿,清竹回来了。 “小姐,保安堂的掌柜说了,会处理好这些事,他还说谢谢小姐告知。” 苏锦绣点点头,她和九爷算是不打不相识,能在西市这里混成老大,让这么多人信服,也绝不会是贪那点蝇头小利,没有原则之人,只不过底下弟兄多,参差不齐,自然就有打着他名号欺负人的,如今他知道了肯定会处理好,就不会再有人去找那妇人的麻烦。 这时苏锦绣不由想到年轻妇人脸上的伤疤,不知道受了多么重的伤才会变成这样,当时她看的并不仔细,如今回想起来,似乎连脖子上都有,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瞧着时辰不早,苏锦绣往归云楼走去,走到门口时遇到了在那儿等了有些时候的施正霖,苏锦绣往四周看了看:“南药呢?”不是说好了她请他们到归云楼来,答谢上回的帮忙。 “族中有些事,今天一早他回曲蟮了。” 那可以改日再约啊,苏锦绣看了眼后面的归云楼,想了想后:“来都来了,我们进去吧。” “他走的太匆忙,我也是才知道。”施正霖 没有要进归云楼的意思,而是另行了建议,“不如等他回来再聚,今天是元宵灯会最后一天,何不走走。” 苏锦绣看了他一眼,瞧不出他神情里有什么不同,可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依南药的行事作风,知道有事后肯定会即刻派人去通知的。 仿佛是看穿她的想法,施正霖不紧不慢添了句:“上午我在宫中。” 变相的在苏锦绣心里解释了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晚,不是人家通知的晚,而是他那会儿不在家。 看苏锦绣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又道:“戌时了,前面有河灯,我听苏大人提起苏夫人有孕,要不请盏灯为你娘祈福?” 苏承南为了多留些时间在家陪妻子,将年末两回去邺池的差事拜托给了同僚,同在工部,施正霖又主理水渠的事,自然清楚,如今他这么提起来,苏锦绣还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两个人朝河边走去,清竹跟在后头,这时西市中有不少人都朝着河边那方向涌去,过了西市最中心后街市又变窄了,便一下有些拥挤。 人群里还有小孩子挤来挤去,苏锦绣避让着,不小心撞到了施正霖。 推开后想保持点距离,不知人群里谁喊了声放河灯了,前行的人群一下加快了速度,人挤人之下,别说是和施正霖保持距离,就连旁人都是肩并肩的。 苏锦绣心想着要不走慢点等这波人潮过去后再去也不迟。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将她带入这人潮中。 苏锦绣抬头看他,施正霖并没有望着她这边,一直是看着前方,随时注意着路,而他的手牢牢抓着她,更像是十分自然的一个动作。 四周都是人,苏锦绣挣脱不开,只得顺着人潮往前走去。 似乎是觉得她的手太冷,施正霖换了个握手的姿势,将她整只手包在了掌心里。 后面有人嬉闹,施正霖往旁边侧步,把她拉到怀里,用后背抵住了忽然涌上来的人群,避免了她被这些人撞到。 苏锦绣一怔,目光直视落在他肩膀处,这时才发现,他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处处都需要被保护的人,他比她年长了四岁,比她高一个头,他还可以护住她。 “没事吧。”施正霖低下头,四目相对,苏锦绣这会儿没处可躲,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我没想到这边人这么多。” 苏锦绣没听清他说什么,心里有些纷乱,踮脚朝着前面 看去,快到了,终于快到了。 等到了河畔,有些人停下,有些人还在继续往前走,人群松散了许多。 终于可以保持些距离,苏锦绣朝一旁挪了两步,这时才发现他还握着自己的手,轻抽了下,施正霖扭头看她。 苏锦绣便看了回去,人都散了还不放? “看路。” 施正霖给了她两个字,半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河边人多,别人的注意力都在放花灯上,也没谁专门瞧谁牵了手,可她要是用力甩开他,就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苏锦绣心里还算着,他已经牵着她到了桥附近的河畔,这边有许多买花灯的摊子,苏锦绣趁此机会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手自然而然从他手中挣脱。 “这个吧。”苏锦绣挑了个简单的荷花灯,抬头看摊主,“大叔,有笔么?” 摊主大叔递给她笔和墨筒,苏锦绣蘸了些墨后在花灯的纸壁上写下祈福的话,让摊主摆上蜡烛,拿在手中转了圈后起身,沿着摊子后面下河道的台阶走去。 施正霖站在那儿没有动,手掌轻握了下,眼底略过一抹笑意,她走下去的身影,似乎有些急的样子。 直到苏锦绣蹲下身子,将花灯放到河里后,河水的冰冷从指尖传递上来,才将她纷乱的心抚平,抬眼望去,前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别人放的花灯。 灯光轻闪,都是祝福。 她希望这一世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人有生老病死不假,却希望能够顺利的走完。 苏锦绣在底下呆了许久,直到上面下来放灯的人越来越多,都挤不过了,她这才上去。 施正霖在岸边等她。 不等她开口,施正霖抬起头看天空:“放烟花了。” 桥上应该是看烟花的最佳点,已经有许多人站在上面了,苏锦绣却不想上去,这时他的声音传了过来:“云山镇上,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苏锦绣当然记得,她从云山寺下来后在镇上歇脚,那天是云山镇上的月圆节,她在桥上遇见的他,正好也是漫天烟花。 “你预见的那些事中,可有今晚。” 苏锦绣转过身去,他定定看着她,眼底透着坚定:“若是没有今晚,这些事就在变。” 有些事在变,结果也可以改变。 “那又如何?” “你可相信我。” 第91章 091 河道上的花灯一盏盏顺着水流冲桥下飘过,岸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天空中烟花升起,每每绽放时总引来欢呼声,远近都有人在说话,可苏锦绣这会儿却听不见。 她的耳畔回荡着两个声音。 一个带着愠怒,一个温和平静。 “你不信我!” “你可相信我。” 苏锦绣倏地回神,对上了他的视线,话从口出,还来不及思索:“相信什么。” “你预见宋老将军会出事,为了改变这个,你去了一趟漠北,如今关北门告捷,塔坨族溃败而去,你所预见的已经改变了。” “……” “那你是否相信我,可以改变你预见的其他事。” 苏锦绣怔怔的,有些恍惚。 “你不会被杀,我身边不会出现叫林牧的侍卫,我更不会辜负你。”施正霖就这么望着她,坚定不移的,重复着那句话,“你可相信。” 任何时候她都可以如常应对他,除了他提起这些的时候。 他就像是一个伺机在她心底最深处的一个贼,总是盯着她那最不愿意让人触碰的地方,趁着她不注意就想去掀开。 苏锦绣并不愿意去做比较。 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苏锦绣身后有几个孩子在玩闹,忽然有一个朝她冲撞了过来,失神之际没站稳,朝一旁摔去,施正霖拉住了她靠在桥栏边,将她顺入怀中,一股清淡的檀香气味萦萦而入。 这气味她很熟悉,是他惯用的熏香。 “哎呀羞羞羞,他们抱在一起了。” “羞羞羞,哥哥姐姐抱在一起了。” 几个孩子围着他们喊了起来,苏锦绣手上使了几分劲用力想要推开他,却听见他喊了声疼。 想到他背上的上,苏锦绣当即收了力:“你的伤还没好?” “嗯,在漠北的时候受了些感染。” 施正霖说的轻描淡写,可她却记得是她推开他撞到了桌角才会那样,还有他抱住宝音那回,两次下来,他那伤竟到现在都还没恢复。 要再伤一次,真就别想好了。 不能用力推他,苏锦绣就使不上劲了,不免显得有些扭捏:“你先放开我。” “别动。”施正霖轻嘶了声。 苏锦绣 身子一僵,那几个小孩喊的更来劲了,她都能感受到别人投注过来的戏谑眼神:“你快放开我,这么多人!” 施正霖低头看去,她的脸颊红彤彤的。 仿佛只要把脸藏住别人就发现不了她似的,苏锦绣埋头低下,恨不得这会儿就消失。 忽然,抱着自己的力道减轻了。 苏锦绣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几乎像是兔子蹦的,一下错开好几步远,头也没回钻入了人群。 在旁愣了好一会儿的清竹赶忙追上去,小姐您可别走这么快,她追不上啊。 施正霖看着空空荡荡的怀抱,还能闻到她发丝间的清淡香味,抬起头,前面早没了她的身影。 周围看着的人都是笑盈盈的,十分的善意,还好心的给他出主意:“小伙子,快追啊,姑娘这是害羞了。” “是啊,还不快追,别等走远了可追不上。” “对啊,姑娘家害羞着,跑不远,你可别就这么杵着。” “多谢各位。” 顺应民意的施正霖朝着苏锦绣逃跑的地方走去,后面看着的人纷纷笑着叹气:“年轻真好啊,想当年,我也是这么把我家那老婆子给娶到手的。” “姑娘家不就是这样,我看呐一准儿有戏。” 主人公都不在了,人自然也散了,人群内两个普通人打扮的男子看着施正霖离开的方向,其中一个低声说了几句,另一个赶了上去,留下的那个,过了桥后朝西市的出口奔去。 …… 苏锦绣逃开的速度,就算换个有功夫的过来也追赶不上,更别说施正霖了,出了西市后坐上马车,苏锦绣靠坐在马车内,许久后清竹才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小姐……您,您怎么跑这么快啊,我都,都看不见你。” 要不是一路问过来,清竹根本不知道小姐往哪个方向跑的,她扶着马车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整张脸跑的通红。 苏锦绣朝四周看了圈:“有没有人跟过来。” 清竹换了个手叉腰,用力呼吸了几下:“您是说施公子啊,没,我来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儿。” “那就好,快,快上来。”苏锦绣催促她上马车,让车夫赶紧回府。 清竹坐上马车后回头看小姐,一样是脸红着,小姐这脸颊红的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想到施公子抱着小姐那一幕,清竹不由少女心起:“小姐, 您该不是害羞了吧。” “胡说什么,我这是跑太急,热的。”苏锦绣瞪了她一眼,抬手就给了她一记。 清竹抬手捂住后脑勺,轻哼了声,还说没有害羞,被说中了才会恼羞成怒:“小姐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每次见到施公子都是先走的那一个。” “你不懂。”她要再多留一会儿,他肯定又要问,当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清竹望着她,神情认真:“小姐,您这样逃避是没有用的。” “……” “小姐您连李先生的课都敢逃,佛堂都不怕跪,怎么会怕施公子。”施公子虽然看着不苟言笑,但和小姐在一块儿的时候两个人挺和睦的啊,再说他还帮过小姐这么多回。 对上清竹那双认真的眼睛,苏锦绣还真说不出话来,好半响,她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清竹想了想,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么,小姐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从未见拖泥带水的,一向就是很果断:“小姐您要是不喜欢,直接告诉施公子不就行了。”在药庄的时候,小姐不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薛家小少爷,也没见小姐怕啊。 苏锦绣直接仰倒在了马车上,盯着马车顶,身子随着马车前行微晃着。 解决了刘莞儿,爹和娘的事变了,外祖父的事如今也能放心,怎么这件事也变了呢。 苏锦绣挺怕这样的改变,改变背后就是未知,这样的未知,她不敢尝试。 —————————————————————— 在许多事情上苏锦绣都勇往直前,没见她怕过什么,可在有些事儿上,她却显得特别不争气。 就比如之后从元宵灯会回来后,南药从曲蟮回来,再邀她出去时,苏锦绣拿要在家陪娘的理由,给拒绝了。 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苏锦绣干脆准备了不少谢礼送去了曲府和施府,本人愣是不出现。 这么熬到了三月初,春暖花开时,上都城里四处都是踏青的人,苏锦绣陪宋氏去过一趟严华寺后,宋家大夫人带着儿媳妇来苏家探望宋氏。 自打过完年,苏锦绣就有阵子没有见到熙姐姐,这厢看到路走的不错的壮哥,将藏着的一些小玩样拿出来逗他:“来来来,壮哥,快来姑姑这儿,快来。” 小家伙走路早,开口晚,这会儿一岁半,喊的最好的就是爹爹,冲到苏锦绣怀里后,半响憋出了个 ‘咕咕’,苏锦绣正高兴呢,一旁宋大夫人笑道:“抱着去了一趟后厨,非要追着那些鸡跑,这就学会了。” “也好,叫的多顺口。”苏锦绣把他抱起来,在他脸上嘬了一口,“哎哟壮哥沉了。” 宋氏命人将备好的长命锁拿来,让苏锦绣把壮哥抱过去,亲自给他带上,笑着打趣苏锦绣:“去年整年不见人影,三天两头往外跑,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元宵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我还以为她这是脚下生根了,能这么安耽留在家中。” 苏锦绣悻悻笑着,低头替壮哥整理长命锁:“我就想在家多陪陪您,这还不好啊。” “我还不知道你啊,要不是这阵子没人上门来,我还以为你又闯了什么祸不敢出门。”宋氏毫不留情戳穿了她,闺女的脾气她还能不了解,不出去肯定是有缘由的,这两个月来往府里送的东西可没断过,说是陪她,不如说是躲事儿。 “娘!”苏锦绣抬起头抗议,“有您这么排挤自己女儿的嘛,我还是不是您亲生的。” 壮哥哎哎呀呀跟着她一同发表了抗议,坐在宋大夫人身旁的岳茜熙抿嘴笑着,壮哥见自己娘亲笑了,咧嘴朝她扑过来。 宋大夫人接住了他,小家伙移情别恋的特别快,又觉得祖母怀里也挺舒服,也就老实呆下了。 “是亲生的,你啊和你娘小时候一个样。”宋大夫人笑着揶揄,“如今你娘是好了,将来等你嫁人当了娘,这性子也会安定。” “我还没想过要嫁人,怎么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想我在家里呆,我吃的也不多啊。”苏锦绣撅起嘴不乐意。 “不早了,你熙姐姐十四岁和你大哥订了亲,开年就嫁入了宋家,孩子是可以不急着要,养上两年更好,不过亲事得早早定,要不然这年纪一大,可没得挑了。”宋家大老爷成亲的时候宋氏还小,那时宋家没个当家主母,唯一的小姐还养的像匹野马,着实让初进宋家宋大夫人慌了一阵,当年她进门时也才十五六岁,适应了一阵才缓过来。 长嫂如母,宋大夫人也真扮演了几年母亲的角色,教养着宋氏,虽说没能往大家闺秀那儿掰,好歹是教了她不少东西,后来又是看着苏锦绣长大,所以和她们格外的亲,对苏锦绣的亲事也很上心。 宋大夫人这么说之后,宋氏点点头,更是坚定了心里的想法:“是该将亲事定下了,也好让你收收心,东跑西跑的,以前也就罢了,现在还这样可不行。” “娘, 我听外祖父说你以前很威武的。”怎么现在和舅母一个鼻孔出气。 “我威武了谁还管你呢。”宋氏笑着拍了一下她,“就说你该收心,等你将来有一天做了母亲,就会明白的。” 苏锦绣看向岳茜熙,嘟囔着:“我可学不来熙姐姐那样温柔贤惠,在府里也闲不住,多闷。” “哪个男人会容许妻子整日往外跑的,你若往外跑了,那他做什么,他主外,你就得把家里照应好,否则这一大家子的事你交给谁去?”宋大夫人不赞同她的话,做姑娘时闹腾些不碍事,可嫁人后不能如此,“大家小家都是家,你得顾好,不能总想着自己。” 苏锦绣不服,她嫁给施正霖的时候就时常往外跑,他也没有不高兴啊:“怎么会没有,出去不代表不能照应好家里,两者兼顾不就行了。” 宋氏哭笑不得:“你这孩子,那你出去要做什么呢。” 苏锦绣哼哼着:“总之我觉得舅母和娘说的不对,天底下的事,男儿能做的女儿家也能做,外祖父能在关北门打仗,我也可以,虽说女子天生比男子柔弱几分,可并不是说女子就做不了,太皇太后还鼓励女学呢,训堂里好些女学生,她们书念的未必比男儿差。” 要是她们也能考去书院,指不定还有人可以高中做官呢。 “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想法。”宋大夫人被她这幅气势样逗的不轻,“你外祖父他们还在呢,朝中也不是没人,还要你去关北门打仗。” 当年朝中是有人,大哥和三哥过世之后,也有人争着抢着想要留下的那些宋家军,可这块肉是这么好吞的么,平日里这些人养在朝廷,空有个将领头衔,他们都没她了解关北门的形势,皇上当时也派过人去关北门,险些被打的退到西平府,这样接连两次,皇上也不敢再随便派人了。 最后还是她和四哥过去统帅,才将关北门重新打回来。 苏锦绣是一战成名的,谁都没有料到当时才十八岁的她能把那块硬骨头啃下来,可她就是做到了,从那以后没人再质疑过她也没人敢再质疑宋家,她当时脾气和外祖父一样暴,朝中谁敢当着她的面说过世的外祖父他们坏话,她就会直接动手。 自然,也有人说施正霖娶了她是倒大霉,不安于室,在外抛头露面,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连个孩子都没生,还不许丈夫纳妾,简直是要施家绝后。 那些话都被施家压下来了,在施家也不会有人提起,但还是隐隐会传到她耳朵 里。 那些年,她真的很感激施夫人,在娘过世后,嫁入施家,她一直待她很好。 想到这儿,苏锦绣瘪了瘪嘴:“反正我不嫁人。” 宋大夫人失笑,转头看宋氏:“说起蓁蓁的婚事,前些日子,薛夫人倒是与我打听了。” 宋氏一怔:“薛家?” “是啊,你可记得薛家有位小少爷,以前跟着位大夫游历去了,学了许多年的医,去年才回来,进了太医院后如今在宫里做御医,比蓁蓁年长两岁,是个乖巧知礼的孩子。” 宋氏看向苏锦绣:“这位薛少爷,上回不是与你们一起出城去了?” “舅母说的可是薛定奕?” 宋大夫人点了点头:“原来蓁蓁与他认识,那就是有缘啊,上月薛夫人与我提了下这事,是希望借由我来问问,看你们是个什么意思。” “薛家这是……”宋氏半响反应过来了,薛家这是要和苏家结亲的意思啊,可当初去薛府的时候,薛夫人可是热情的把施家夫人介绍给自己,怎么一转眼成了这般。 绕来绕去的,宋氏心里就觉得有些怪,施夫人先前才派人送过东西,这厢薛家又托大嫂来说,那当初受邀去薛家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夫人很喜欢蓁蓁,之前薛家小少爷也与蓁蓁有过数面之缘,两家人走的也近,若是能结下亲事,岂不也美。”虽然外甥女不够端庄淑女,可在宋大夫人眼中就是好的,薛家家世摆在那儿,几家人关系也不错,嫁过去也不怕她今后受欺负。 苏锦绣却不这么看,薛定奕对自己有好感不假,可薛夫人喜不喜欢她还真不好说,当初她在薛家扮乖巧才得了她们喜欢,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这样的脾气,在这么多夫人中,还真不是那种人见人爱的。 母女俩一个看法,宋氏也是这么认为的,薛家家教严苛,薛太傅又是极为严肃的人,薛夫人喜不喜欢,还真不好说。 再者宋氏心里还存着那点怪,先前那样子明显是给施夫人牵线的。 见她俩都没说话,宋大夫人问她们:“你们看呢。” “舅母,我和薛家公子只是朋友,没想过要嫁给他。”她和薛定奕说的很明白,没理由他还和薛夫人这么说啊。 “大嫂,薛家那儿我看还是算了。”女儿对施家公子无意,那薛家之前还从中牵了线,家世虽好,宋氏还是觉得这两家都别沾了,“薛夫人那儿就麻烦大嫂去 说了。” “那就再看看,你身子重,这事儿就交给我,有合适的我再来和你说。”宋大夫人脾气也爽利,上都城中合适的人有不少,再瞧瞧。 苏锦绣抵不住娘和舅母的热情,干脆不参与了,抱过壮哥去外面陪他走路,岳茜熙跟了出去,两个人在院子里陪壮哥玩。 “我听你大哥说,你与施家少爷走的挺近的。” 苏锦绣蹲着的身子一抖,抱住扑过来的壮哥,笑呵呵道:“大哥怎么会知道,我和施家大少爷不熟。” “你要是真的不熟,何必问你大哥怎么知道。”岳茜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与我还不能说了?” “我没问错啊,大哥在武学院里教学生,哪里知道我和谁熟。”苏锦绣在地上画了个圈,告诉壮哥站在里面不能出来,小家伙也听话,站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她,等她说可以动了才迈腿冲向她,咯咯咯直笑。 “你不是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叫陈怀瑾。” 苏锦绣脸上笑意一滞,他那是被大哥罚怕了不成,一张嘴这么容易被撬开,她还以为是四哥说的,没想到是那小子。 “我们蓁蓁长大了。”岳茜熙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替她保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娘,让你大哥也不说。” “本来就没什么啊。”苏锦绣站起来,岳茜熙却是笑眯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看的她心里都有些慌了,难不成元宵那天的事也让大哥知道了。 …… 此后大半个月过去,苏锦绣担心的事没发生,另一件事儿却悄然传开,苏家和薛家要结亲了? 第92章 092 苏锦绣起初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直到她受小郡主邀请去镇西王府时,听顾楚楚说起时才知道。 然等她说完后,苏锦绣还有些懵,苏家和薛家要结亲?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 顾楚楚见她这幅样子,笑了,她还想恭喜她呢,一阵子不见连亲事都定下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娘没和你说么。” “我娘也不知道啊。” 于是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 顾楚楚也懵了:“你娘也不不知道,那是你爹给你定的?” “不是,苏家和薛家根本没有结亲这一回事啊,我爹我娘包括我都不知道。”那天就舅母过来,娘是直截了当的说明白的,舅母不可能会传错话,这么大的事,薛家也不可能会错意,于是苏锦绣看着她问,“你打哪儿听来的?” “我是听别人说起来的,前几日我去宝相侯府,听她们说起来的,具体是哪个嘴里先说的我倒是不晓得。”顾楚楚和宝相侯府那边的堂姐妹们走的不算很近,但还是会经常随母妃过去,那边的孩子太多了,好几房人,嫡出的庶出的有一堆,饶是她有时都记不大清,“要按你这么说,别人都知道了你还不清楚,这事儿就怪了。” 说着顾楚楚拍了下脑袋:“那不对啊,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可要再往下传,别人都还当真了,往后你还怎么说亲事。” 说了半天俩人都不知道这事儿从哪里传出来的,苏锦绣微凝着神色:“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说明就是你们口中传传的,外头还没传开,你替我打听打听,宝相侯府那儿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子虚乌有的事,真等传开来,就算最后知道不是真的,别人总会猜东猜西,娘原本就对她婚事上心,如今身子重没在出去才不清楚,要是让她知道,还不得动气。 “这个你放心,若是没有的事,得赶紧弄清楚,把这事儿先掐灭了,叫她们不要乱说。不过凡是总有个由头,怎么偏就拿你和薛家小少爷来说。”顾楚楚越想越觉得不对,难道是有人故意要坏锦绣的名声。 “上月我大舅母来了一趟,和我娘提起过薛家,不过当时我娘就回绝了,之后大舅母应该给薛家回了讯。” “这种事儿不可能会错意的。”顾楚楚虽然没出嫁,女儿家的婚事上她还是知晓的,就算是两家人相互意属,在切切实实把婚事定下来之前,谁也不会往外说的,毕竟 这事关女儿家的名誉,那些传出来的,哪家不是将婚事已经谈妥的。 苏锦绣点了点头,这种事确实不可能会错意,薛家也不太可能是把消息放出来的那个,那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你有没有得罪过谁?” “之前在王府这里,帮着陈怀瑾揍了陈王府那两位少爷,之后他们还寻了报复,在西市那边的府衙关了两个月。”苏锦绣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陈筏他们,但再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两个男的造谣这种事,怎么也得有依据吧,他们哪里晓得薛家,换个人也许她还会信。 “他们呐,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现在老实着呢,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听说是让陈王世子给治的。”顾楚楚前阵子才遇见到陈王府的小姐,再说这种在小姐堆中传开的话,也不像是两个男的会做出来的事。 苏锦绣沉默了一阵,要算结大仇的,的确是有,但那不是在上都城中,她和定北王结怨很深,人家也不知道是她,这么算下来,以前她在训堂里时小打小闹的,根本算不上多大的得罪,人家也犯不着过了这么久再来闹事。 除此之外,苏锦绣暂时想不到别人。 顾楚楚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个人:“会不会是她?” 苏锦绣抬起头看她,顾楚楚摇了摇头自顾自道:“不太可能,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她整天呆在宫中,就会讨她那几个哥哥喜欢,哪里会做这种事。” 苏锦绣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听到后半句懂了:“你说的可是娉婷郡主。” “是啊,要说有点过节,上回你在我家这儿,不也与她闹了点别扭,后来在暖阁中,她伤心成那样,咱们可都瞧见了,虽说这是与你无关,但你不是最初拒绝了她。” 苏锦绣愣了愣:“……这也算得罪?”那她拒绝的人多了去了,合着不顺别人心意就算得罪,她还活不活了。 “我就是想想,应该是不可能的,我和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因为常在宫里走动,她养在皇后身边,免不了接触,可我就是和她相处不来,她那人就是特别的柔弱,说话也轻声细语,病怏怏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大哥他们都让我让着些,这磕不得碰不得的我哪里受得了,受了委屈她也就那样,没见发过什么脾气,但是就招大哥他们疼,不过我看她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顾楚楚自说自话,“这么想也没用,我这就派人去宝相侯府问问,看不惯你的,作弄起人来,可没什么道理可寻的。” 听顾楚楚说完,苏锦绣心里反倒添了一抹怪异。 看着柔弱,总是病怏怏的,按楚楚所言干不出什么大事的人,前世却千里迢迢追去了胶安,那执著劲,可胜过了她那柔弱和病怏怏的身子,那时胶安水患,环境那么差,她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往这处想,苏锦绣想到了她三番四次找她的缘由,不就是因为她救过施正霖。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她就要在自己这儿表明身份,一次也就算了,好几次如此,还替施正霖做主送谢礼。 娉婷郡主喜欢施正霖,这谁都瞧得出来,她还试探过自己,真不像表现瞧着那样天真。 施正霖既然不喜欢她,前世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没有证据之下,苏锦绣并不想把人想的那么坏,毕竟哪个姑娘愿意用自己的名誉去做赌注,任由别人随便说呢。 可苏锦绣的心里还是添了阴影。 …… 此时的宫中,太子宫内,施正霖和季璟琛从殿内出来,施正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沉。 此时正好,季舒窈带着两名宫女从不远处走过来,看到季璟琛他们后加快了些脚步,小跑到了他们面前。 季璟琛笑了:“慢点,我们又不急着走。” “我本想找太子哥哥的,没想到碰到了你们。”开春回暖后季舒窈的身子好了许多,她看起来颇有精神,笑着望向施正霖,笑意微顿了下,“子凛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他平常就这样。”季璟琛没多提这个,听她说要找太子,“殿下还在,快进去吧。” 季舒窈点点头,走了两步后停下来问季璟琛:“璟琛哥哥,我那次去镇西王府,看到楚楚和苏家小姐关系挺不错的,前几日我听说苏家小姐定亲了,是真的吗?” 季璟琛朝施正霖若有似无看了眼,微笑着答:“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样啊,之前与她聊天时我挺喜欢她的,还想着趁着她定亲的喜事,送她一份贺礼。”季舒窈笑着说道,看起来也没有多想,“就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璟琛哥哥,你说送什么合适?” 季璟琛哪里知道苏锦绣喜欢什么,就算是知道,他也不敢当着旁边这位主的面说,这时站在一旁的施正霖开了口:“郡主怎么知道苏家小姐定亲了。” “我听说的啊,你们不知道么,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连我都晓得。” 施正霖神情平静的看着她:“你听谁说的。” 季舒窈一怔,嘴角微抿,回望着他眼神微闪:“这很重要吗?” “外面都不曾传开的事,宫里先传起来了,按理来说两家亲事没有定下前,谁都不会往外说,郡主这阵子一直留在宫中,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若是两家人有在议亲,有些传出来也不奇怪啊。”季舒窈见他在意,心里便酸的厉害,可施正霖的神色却越发严肃,他看着季舒窈,就如那日在镇西王府中那样的神色。 “郡主前几日得知此事,前几日有谁入宫过,一查便知,璟琛,是不是你和郡主提起的此事。”施正霖转头看季璟琛,看着眼神平静,季璟琛却从里面看到了满满的可怕。 他果断摇头:“我也是才听说的。”他绝不会说入宫之前已经在家听妹妹提起过。 施正霖继而看季舒窈:“郡主,你想不起来了?” 季舒窈原本还有些精神的神色,一下憔悴了些,十分的委屈:“我不过是听说了此事,想送份贺礼罢了。” “郡主是不肯说还是没法说。” 她不来找他们说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当他的面提。 要说原先还有些不确定,这会儿施正霖却肯定了大半,定亲这样的大事,两家人毫无动静,暗地里先有人说起来了,连她这个在宫中深居简出的人都知道,这还不够奇怪么。 季舒窈错愕的看着他:“子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正霖意有所指:“郡主还是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将此事传给了你,毕竟要查也很容易,宫中每日进出只有这么些人,污蔑他们,毁人名誉之事,送去刑部倒也不是什么大罪,不过挨些罚是免不了的。” 季舒窈的脸色煞白下来,难以置信看着他,但施正霖却已经转过身走了,季璟琛也不知道该跟着去还是留下,但看娇娇快要晕倒的样子,还是留了下来安抚:“这件事本就传的蹊跷,你在宫中是如何得知的?” 季舒窈敛着神色:“为什么哥哥觉得蹊跷,我也是听她们说起来的,苏姑娘定亲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她救过子凛,难道他不是看着她过的好?” 季璟琛一愣,渐渐回味过来娇娇出现在这儿说这番话是何意思,神情严肃了几分:“你在这儿就为了等子凛出来,说这件事是不是。” 季舒窈蓦地抬起头,季璟琛知道她还放不下子凛,刚才来的时候 还笑靥着,没说几句神情就不对了,说她关切苏家小姐,不如说她在意的是子凛对苏家小姐的态度,她是不是知道子凛的意中人就是苏家小姐。 “连哥哥你都怀疑我。”季舒窈的眼中一下逼出了眼泪,“难道她都定亲了他还念着她。” “我不是怀疑你。”季璟琛自然不会怀疑是她找人说这件事的,可娇娇这么做未免太刻意了些,“这是子凛自己的事,不论他念着谁不念着谁,那都与别人无关,娇娇,你早就该放下他了,不要再在意这些。” 季舒窈紧抿着嘴,半响才轻轻道:“你们都这么说,难道这件事不是真的么。” “娇娇,你答应过我什么。”季璟琛定定看着她,季舒窈身子微颤,泪眼滢在了眼中,没有往下掉。 “你忘了镇西王府的事了?”但凡是子凛对娇娇有些心意在,季璟琛说什么也要给妹妹争上一争,可有些事儿已经摆的很清楚,连太子都开口了,娇娇这儿一定是要快刀斩乱麻才可以,“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不管苏家小姐嫁给谁,你和子凛之间都不会有结果,娇娇,不要再让这些事缠住你,天底下好男儿多的事,你又何必总念着他。” “我记得哥哥说过的话。”季舒窈垂着眼眸,看起来难过极了,“问琴,我们走。” 看着她转身离开,季璟琛朝前迈了步,最后还是停了下来,也不知道娇娇从哪儿听来这些闲言碎语,这样的事竟都往宫里传了,不行,他得和太子殿下说一声,好好查一查,谁把这些事儿往娇娇耳边带,非要查清楚不可。 …… 这厢施正霖出宫的路上,途径昭仁宫,在昭仁宫外的宫廊内遇见了薛定奕。 薛定奕刚刚给昭仁宫内的小公主请过脉,两个人遇见后颔首打了下招呼,施正霖就要走过去,薛定奕叫住了他。 “施大人请留步。” 施正霖转身:“薛大人有何事?” 薛定奕让身后跟着的药侍先行回去,走到施正霖面前,微笑着:“施大人可听说了那件事,说苏家小姐与我定下亲事。” 施正霖抬眼看他,没作声。 “此事有些误会,薛家并没有和苏家谈及此事。” “我知道。” 薛定奕一怔,随即笑意里多了一抹别样意味,苏姑娘是不是就欣赏施大人这般,即便是外面有这样的传言,他都能如此确信。 “之前我娘的确 托人去苏家提起过这件事,但并未往下谈。”这样的事薛定奕也必须坦诚,再怎么传苏姑娘也不会嫁入薛家,又何必去影响苏姑娘的名声,“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有了这样的传言,薛家倒是无碍,但苏姑娘一介女子,怕是对她不好。” “冒昧问一下薛大人,薛夫人可有将此事告诉过其他人?” 薛定奕摇了摇头,本来这件事娘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拜托宋大夫人的,之后宋大夫人婉言回绝,娘就没再说起过,本来就还没影的事,不可能告诉别人:“施大人可是知道些什么?” “暂时还没查清楚,不过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我与苏姑娘关系不错,也不想看着她受此非议,如今有解决的办法便是最好不过,这件事说起来也与薛家有关,我理当帮忙。” 施正霖看了他一眼,薛定奕回以从容,两个人站在宫廊内,四处悄然。 过了一会儿,施正霖拱手:“告辞。” 薛定奕站在那儿看着他走远,脸上的笑意渐渐转成了无奈,若这能成真。 “薛太医,公主说她又闹起胸闷了,您快去看看。” 背后追出来两个宫女,气喘吁吁跑到了他面前:“公主她又不舒服了。” 薛定奕神情一变:“走。” …… 施正霖回了施府,施夫人在前厅等着他,见儿子回来,神情焦急的很:“正霖啊,都怪娘,这事儿娘早该去苏家的,怎么这么快就定下了呢,去年十二月还没影的事,薛夫人也真是的,明知道我的意思。” “娘,不是真的。” 施夫人一愣,不是真的:“苏家没和薛家定亲?”那她昨天说起来的时候他怎么就黑了脸,什么都没说就出门去了,大半夜才回来,今早她还想找他呢,结果大清早就进了宫。 可把她急死了。 “嗯,外头乱传的。” 施夫人脸上一喜,随即又有些生气:“这种事能乱传,事关别人名声,安的什么心这是,连我都晓得了,一定还有别的夫人知晓,那苏夫人如今身子重,都没见出门,她可晓得?” 听到施夫人说“安的什么心”,施正霖脸色一黯,轻描淡写道:“娘您不用管。” “那这事儿可别再传开去了,我得挑个时间去一趟苏家。”为了金家那些事,她连儿子的终身大事险些都给耽搁了,说起来施夫人心 中就有气,“金家那边由他们闹去。” “娘,苏夫人如今身子重,您要是现在去提,怕是她也没那心思应。”施正霖顿了顿,建议道,“不过您去苏家,与她聊聊天倒是可以。” 施夫人算了算,怕是得有七八个月的身子,确实没那精力,又觉得儿子的建议很不错,这么久没出门肯定闷得慌,她去看看总是不会错的。 随后施夫人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又问了一遍:“正霖啊,那苏家和薛家,真的没事?” “两家连婚事都没谈及,娘,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都,哎!”施夫人看着他跨出前厅,都也不回的,转头吩咐钱妈妈,“让厨房给他留些饭菜,不知又要忙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少爷肯定是为了苏家小姐的事。”钱妈妈扶她坐下,也挺高兴,“夫人不用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之前施夫人就觉得这事儿不能拖,如今更是这样认为的,“安排着,过几天就去苏家。” ———————————————————— 这厢苏锦绣还没怎么查,过了四五日后,关于苏家和薛家定下亲事忽然就这么销声匿迹下去,没人再说起。 原本街头巷尾还有几个人提及,现在他们说的全是金家那个被关在刑部判了十五年牢狱的小少爷的事。 除了他在画舫内和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件事,这回揭出来的是他当初看上了一个良家小姑娘,逼着人家和相好的男子分开,非要把人抬回家做妾,最后把人家小情人逼的双双跳了河,捞上来时都气息奄奄了还不肯罢休。 最后他硬是把那良家小姑娘带回了家,把那男子赶出城去,如今两年过去,人家大难不死回来了,要讨说法,这就又引起了一波热议。 这样的事可比苏锦绣这种谁和谁定亲要来的吸引人,上都城里每隔几天都有这样的喜事,可金家那种戏码却不是天天有的。 于是乎,苏锦绣这事儿,顷刻就被淹没下去了,连个水花都没弹起来。 苏锦绣听冬罄说的绘声绘色,心里犯起了嘀咕,谁出的手,拿金家小少爷压了这件事。 昨天楚楚派人给她送了信,她去宝相侯府问了,问来的消息十分奇怪,竟然没一个承认说过这件事,说她顾楚楚是幻听了,后来又改口说她们也只是猜测,谁也没斩钉截铁的说,说她自己听岔了,把顾楚楚气得不轻。 苏锦绣更确定是有人在背后将这些事压下来的,宝相侯府那些小姐改口也好,金家少爷的事也好,等这件事过去,上都城里还会有别的消息,谁还会在意这个。 “会是谁呢。”苏锦绣抬起头看向窗外,忽然靠墙边的树上有什么扑腾下来,停在了墙沿上,定眼一眼,是一直浑身漆黑的乌鸦。 那乌鸦在墙沿上来回踱步,冲着苏锦绣这方向“呀——呀——”叫了几声。 站在院子里的李妈即刻冲出去抡起扫帚拍向墙沿,那乌鸦冲上了天,还呀——呀——叫着,李妈蹬足痛骂,吐了一口唾沫。 “百无禁忌,诸邪回避,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随后李妈双手合十朝着四面八方一面念叨一面拜着,“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苏锦绣当下还没觉得什么,直到入夜,芳泽院那儿如墨出来倒水时发现屋檐下多了一只死乌鸦,苏锦绣赶到芳泽院,看到被扔在角落里的死乌鸦,沉了脸。 俗话说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傍晚才有乌鸦在自己院子里呀呀乱叫,入夜就有乌鸦死在娘的院子里,再有两个月娘就要临盆了,这时来个凶兆,将她整颗心都吊起来了。 不行,她得再找个稳婆。 第93章 093 苏锦绣记得宫中有不少既懂医理又有经验的接生婆子,于是她亲自去了一趟李家,拜托李舜英送了口讯入宫,隔天她入宫拜见李舜华。 太子宫这边的兰香院,是除了太子妃寝院外最热闹的一处,不是因为李舜华多好客,而是因为她深受太子宠爱的缘故,太子宫里其余的良人都喜欢来这儿,万一遇见太子了呢。 苏锦绣到的时候兰香院里还有个良人留着,看到苏锦绣来了也不肯走,还是一旁的嬷嬷开口送她出去才离开,离开之后还在兰香院门口踟蹰了一下。 “让你看笑话了。”李舜华拉苏锦绣坐下,“快别行礼,本来宫里的规矩就够多了,咱们就别要这些了。” “苏姑娘您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那王良人还不肯走了,小姐您都说了殿下今天不会过来,她还不信,好像多留一会儿就能等到太子殿下似的。”一旁宫女端了茶上来,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 “萝儿。”李舜华轻喊了她一声,“不要说这些。” “小姐,要是偶尔来奴婢也不说了,可连着快半月了,您中午都没法好好睡觉,您看您都瘦了。”太子殿下来了之后夜里又睡不踏实,得伺候着,这样长时间下去,小姐自己的身体都给拖垮了。 李舜华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 “何不直截了当的拒绝她,或者让她换个时辰来。”苏锦绣刚才也注意到这个王良人了,再听萝儿这么说,不就是在兰香院这儿守株待兔么。 “宫里的事,哪能都说的那么直接,凡事都留几分,之后才好相处。” 苏锦绣笑了:“我看你就是太好相处太好说话了,太子妃那儿殿下去的次数也不少吧,宝相侯府的顾四小姐,太子殿下也会去,你这儿虽说来的勤快些,却不是专宠,为什么偏偏挑你这儿呢,还不是觉得你好说话,下回来了直接说你已经睡了,或者身体不利爽,都是有眼力劲的人,几回过后也就不会过来。” “苏姑娘说的没错,小姐您哪能为了她们折损自己。”萝儿给苏锦绣换了杯茶,深觉得苏姑娘说的有道理。 李舜华失笑:“都是太子身边的人。” “舜华,你这么想,别人可未必这么想。”苏锦绣想起过去种种,忍不住现在就要给她敲警钟,“若是她们都这么想,也就不会来这兰香院,借此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你也说了这是宫里,只有比谁心思更多,没有比谁心思少的。” 李舜华愣了愣,锦绣说的这些她不是不明白,只是有时候看着她们,一个月都见不到殿下一面,想到自己若是如此,肯定很难受。殿下又不喜欢她提别人,也只能这样帮着些,若是她们有本事,自然入的去殿下的眼。 “要按你这么说,那我该如何?” “简单啊,太子来你这儿过夜后,第二天她们要过来,就让萝儿她们说你乏了在休息,殿下不过来,你就见见她们,几次过去见不着,她们自然会打消些念头,要是还不肯的,她们来的时候你就带她们出去逛园子,总之别留在院里。再者,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去顺着她们,你是太子良娣,该有自己的威严,在宫里哪个贵人不端着些架子,端着些,别人离你远一些,你这边才能太平些。”苏锦绣咽下没说的,将来她们谁想害你,也不会这么的轻易,宫里真不是个可以轻信人的地方。 “行,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李舜华看她说的一板一眼,不由发笑。 苏锦绣拉住她,认真的望着她:“舜华,在这宫里,谁都想有帝皇的宠爱,所以对人对事堤防些总没错,太子殿下再喜欢你,也无法时时刻刻都顾着你,你不能总对她们那么客气,有些人是豺狼,你退她就进,你凶了她才不敢来招惹你。” “锦绣,你怎么了?”李舜华发现她情绪有些激动,握紧她的手。 “舜华,那先你答应我。” 苏锦绣执着的看着她,李舜华愣了愣,见她不是开玩笑,心底里涌动了一股暖意,握着她的手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改变一个人不在朝夕之间,要长久潜移默化,她身在宫外消息很不灵通,还是应该让四哥去寻个可靠的人送进宫来陪着舜华才放心。 李舜华软了语气:“不说这些,舜英传了口讯说了你的事,你想找个妥当些的接生婆子是不是,我替你寻了两个,都是宫里经验丰富的老嬷嬷,让她们早些去苏府候着,你也不用太担心。” 提到这个,苏锦绣心情又有些阴郁:“我娘生我的时候就不太顺利,正是因为如此,这回家里都特别的小心,宋家那儿已经备了下了一个稳婆,大夫也找了,可那天发生那样的事,实在是晦气的很,我心里越想越不安。” 在关北门的时候,苏锦绣见过很多乌鸦,说乌鸦报丧,不如说乌鸦喜欢腐烂之食,每每战事过后,关北门外就会有很多乌鸦飞来飞去,营帐内若有重伤难治愈的士兵,外头也会有乌鸦叫。 可如今 娘的身子越来越重,身子骨也不如当年生她的时候那样好,苏锦绣不得不担心。 “没事的,苏夫人身体硬朗,我娘当时生舜英前还染了风寒,病了好几日,生的时候都没力气了,也顺利将舜英生下来了,你娘一定会没事的。”李舜华想到了个人,“宫里的接生婆子是不错,不过有个人你倒是可以去请看看,我也是听我娘说起来的,住在城外有个叫关阿婆的人,听说那边附近村子里谁家生孩子都是她去接生的,不过她这人脾气很怪,除了城外的人,城里的她都不乐意来,尤其是官家的,出重金她都不去,你也晓得的,生孩子这种事,也不能硬绑着她去啊,人家不情愿,谁敢把她往产房里送。” “城外的关阿婆?”苏锦绣之前派人去打听的时候也没听到这么号人物,“她住在哪儿,我亲自去找找。” “城外坝坡那儿,有几个村子,她替那么多人接生过,我想只要打听下就能知道。”李舜华给她出主意,“你先去找,我这儿也给你备着,她若不答应,我就让这边两个嬷嬷过去,她若肯,这边就去一个,你看如何?” 苏锦绣点点头,舅母也找了一个,有三个稳婆在就更稳妥些,到时把张大夫请过来候着,随时也能有应变。 “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这个。”李舜华让萝儿将备好的匣子拿上来,从中抽出来,里面放了一截人参。 看模样就知道这是老参,苏锦绣忙推回去:“你留着,家里有的,我爹年前就托人买好了。” “这是去年我病下时殿下赐的,说是千年人参,我想是夸大了,不过年岁肯定不少,还剩这些,你拿去,若是没你爹托人买的好,你再还我也不迟啊。”李舜华往她手里推,坚持要她收下,“好东西谁也不嫌多,你多备些心里也踏实。” 她就是那样一个人,不论是对太子,还是对苏锦绣,都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心地善良的她在这宫中很容易遭人伤害,苏锦绣当初还因为舜华的死责备过皇上,可看着憔悴下来的皇上,苏锦绣那些话也说不出口,当时皇上那样告诉她,他身为帝皇家的人,有责任也必须担负起责任,所以他不能随舜华而去。 许多事苏锦绣评断不了对错,她拦不住她要入宫陪他,不过她可以努力帮她。 “好,我收下。”苏锦绣将匣子收下,再度嘱咐,“不过你也不能忘了答应我的,可不能再为了那些人让自己累着,若是陪殿下也就罢了,那些多不值得。” “好~”李舜华点点 头答应。 “还有啊,等太子妃生下子嗣,你得抓紧着怀上孩子。”算算时间,若是能在太子登基前有身孕,到时封妃时她就有更多的筹码,在这宫里,份位高一些也是保障。 “你还没嫁人呢!”李舜华被她这直白的话闹了个脸红,姑娘家一本正经和她说这些。 “这与我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就是李夫人来了也是这么说的。”苏锦绣很快想到了一个人,“往后太医院那儿再派人来,你就让薛太医替你请脉,有什么病痛也找他。” “去年新来的薛太医?” “嗯,他是薛太傅的儿子,从小跟着一个医术了得的大夫学医,别看他年轻,已经学了十来年了,不比太医院内那些差。”让薛定奕来替她请脉主诊,苏锦绣倒不怕别人在这上面下黑手,还能时常留意。 “好,下回月例诊脉,我就让他来。”李舜华有些哭笑不得,调侃着问她,“苏大小姐,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苏锦绣抬起手托住下巴,沉思状:“嗯,再让本姑娘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漏下的。” …… 苏锦绣离开皇宫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四月里太阳下山的迟,这会儿已经申时过半,不在闹市区里,街上都没什么人。 马车快行至县角西街时忽然停了一下,苏锦绣掀开帘子,外头车夫跳下去检查了一下,发现车轱辘里滚进去了一段细枝,卡在了齿轮里,这才跑不快。 紫茵下去帮忙,苏锦绣觉得马车里闷得慌,便走下来在一旁等着。 就着昏暗的路灯,将卡在里面的细枝都拨干净了,苏锦绣正要上马车,朝四周无意识看去时,发现后头那边巷弄口有人的影子。 那边巷子口正好有个灯柱子,灯光照进了巷子里,就贴着那墙壁,往外些有个人形的影子,苏锦绣当即起了警惕。 “小姐。”紫茵走过来,见她神色微凝,朝她刚刚看的那处飞快看了眼,“巷子口有人。” “上马车。”苏锦绣扶着上了马车,让车夫慢慢往前行驶,紫茵坐在车夫旁边,佯装看前面,偶尔瞥向后头,过了会儿,她转过身对马车内的苏锦绣点了点头。 真的是跟踪她的。 “冯叔,等会儿在那个路口后你就快些跑,跑一段路,甩开他们后把我和紫苏放下,你下马车查看车身。” 车夫点点头,过了那巷子口后高喊了声驾,马车飞快的朝前 面跑去。 后面的人有些措手不及,刚才还慢悠悠的怎么忽然就加快速度了,反应过来后他们赶忙跟了上去,一段路后却发现马车停在前面那个路口,那车夫又下来检查马车了。 于是他们在后面的巷弄内躲了起来,时刻观察着。 巷弄上墙沿屋顶有瓦片的轻微响声传来,他们朝上看了眼,听到巷子里有猫叫,也就没在意。 忽然,他们背后多出两个人朝他们飞快袭来。 两个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中一个被紫茵抓住手臂强压在了墙上,还有一个想往巷子内逃,苏锦绣直接捡起棍子朝他腿上打去,看到她就跑,还溜的这么快,生怕被她抓住,肯定不是派来保护她的人。 很快把两个人拿下后,苏锦绣喊清竹拿绳子来,将两个人五花大绑,让车夫出发去西市十里铺。 第94章 094 入夜,未到宵禁,西市那儿人声鼎沸,热闹得很。 这边小巷内的十里铺中,院子里的藤架上挂了几盏灯,风掌柜拿着烟杆子靠在门边,看着被绑在院子里满口塞着布只会呜呜呜呜的两个人,抬起烟杆子吸了一口,又叹气声,打哪儿来的毛贼撞上了表姑娘,倒霉了。 苏锦绣让紫茵去将两个石槽端来,石槽中间塞了煤球,石槽上面又倒了碎石,将两个人的脚固定在上面,命紫茵点火,随着底下的火烧起来,石槽渐渐热了,上面的碎石也跟着发烫,两个人的脚被赤脚固定在那儿,又烫又疼却挣扎不开,呜呜呜叫的越发惨烈。 关键是这样没法将人烫晕过去,就是疼着煎熬,这会儿清竹已经端了一大盆煮好的辣椒水,苏锦绣在关北门时用这审问犯人用的极为顺手,如今对付这两个功夫不怎么地的人,更是得心应手,待他们的脚底都起了泡烫破了,撤了煤球,哗啦一下把辣椒水石槽里倒下去。 风掌柜是看着那两个人险些从凳子上要蹦起来,整个人抽直了,翻着白眼,愣是没晕过去。 苏锦绣这才让清竹把他们嘴里的布拿掉。 可这会儿,给机会大喊大叫,他们也没力气了,满头是汗神情痛苦,看苏锦绣的眼神像看魔鬼。 “疼久了就麻木了,这个刑具我管它叫做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等会儿呢再在你们这脚上涂些蜜,准备一盆子的蚁虫,它们最喜欢这些,连着你们那些烫坏的肉都会咬走,倒也省了大夫替你们剃掉。”苏锦绣笑眯眯的指了下放在屋檐下一个缸,她不说也罢了,说起来仿佛能听到里面有什么在爬行的声音,苏锦绣轻啧了声,“不过有个坏处,就怕啃久了连好肉都给啃掉。” 这两个人只负责跟踪,轻功好,身手却一般,看着也不像是经过多严苛训练的人,先被折腾一番后再听苏锦绣这么说,早怕了,哆嗦着不敢去看,脚下又疼到想晕过去。 苏锦绣坐到他们对面,看着他们挨了一刻钟后实在受不住后问道:“是你们自己说,还是熬过这一夜再说。” 两个人喘着气,委实没力气大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耐心,你们也犯不着为跟踪这点事丢了性命,我看这荷包绣的挺好看的。”苏锦绣勾起放在桌上的一只荷包,看着他们,“妻子?女儿?还是意中人?” 两个人闭口不肯说。 “这些只是皮外伤,不过拖着不治 就会感染,到时候伤及内腑,神仙都救不了。”苏锦绣不爱用那些大刑具,动不动斩手斩脚,要是没招,还得想办法保住他们性命,更麻烦,“你们把你们知道的说出来,事情过了之后我就会放了你们,要是你们骨头够硬就忍着,左右不是我的性命,死了我也不会心疼,跟踪我的人应该不止你们两个,到时候抓到了再审,总能审出苗头。” 院子内安静了会儿,清竹见石槽内的水凉了,又将煤球塞了过去,底下火一冒,那辣椒水就开始逐渐冒热气,两个人才刚维持起来的理智线一瞬崩断:“我们说,我们说!” 苏锦绣把玩着手里的荷包:“说快点,还有命。”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把你的行踪报上去。” 苏锦绣抬眸:“奉谁的命。” “老大,奉我们老大的命!”感觉双脚要被烫熟了,两个人啊啊着哀嚎,“是刀老大,刀老大!” 清竹利索的把煤球撤去,苏锦绣抬脚,将绑着两个人的椅子踹倒在地,起身对风掌柜道:“四哥还留了多少人手?” …… 上都城通宵热闹的地方,除了画舫之外就是花乌巷,这儿是上都城中三教九流的集聚地,赌坊,酒肆,花楼,艺馆,此处又因距离东市较近的缘故,到了深夜,东市那儿时常也不太平。 别人都熄灯就寝的时辰,花乌巷内正热闹,其中有一间酒肆里,后院这儿一间屋内一个人正在里面掌灯数钱,忽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他的不耐烦喊了声滚开,那敲门声还不停歇,于是他将桌上的钱都塞到床上的柜子中去,上了锁后将钥匙藏到怀里,骂骂咧咧过去开门:“不是叫你们别来烦我。” 用力拉开门,屋外一柄刀子横到了他脖子上,他的身后还站了十来个身穿劲服之人,蒙着面就只露出一双眼,齐齐森冷的看着他。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闹事。”也是舔着刀剑过来的,又不是没见过这阵仗,刀老大怒瞪着为首的,亲自将脖子给送上去了,“你们要敢在这里动手,我保证你们连花乌巷都出不去。” 风掌柜直接将他打进了屋子里,桎梏住他后将他按倒在桌上,刀紧贴着脖子架住,把油灯挪过来,在他面前摊开一张画像:“这一笔你收了多少银子。” “怎么,你们抢生意来的,还懂不懂行规了。”刀老大挣扎着要起来,风掌柜下着死手,那刀便直接往他皮肤里欠,觉得疼了那刀老大审时度势,也不动了,就是不再 看那画像,也不吭声。 苏锦绣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刀老大神色微变,不是来抢生意的,这是发现他派人跟踪他,来要说法来了。 “你的人呢也只是跟踪我,没做过什么,说起来也不是多大的罪,我也犯不着找刀老大的麻烦,你也是要做生意的,砸人饭碗这事儿,我们也不能干,是吧。” 进门就这么压着他,还不算找麻烦。 “姑娘想知道什么。” “谁雇你们跟踪我的。” 刀老大笑了:“姑娘,这就是砸人饭碗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可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既然被您给发现了,往后我就不会再让他们跟踪你。”他也不怕她用强的,花乌巷这儿可不能随便动手杀人。 苏锦绣朝风掌柜努了下嘴:“搜搜,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钥匙之类的。”随即看了一圈这不大的屋子,视线落在床塌上的一排柜子。 “哎,哎你们干什么。”就算是有些功夫也禁不住这么多人压着,很快风掌柜就从他身上搜出了钥匙。 苏锦绣拿着钥匙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试,很快试到了,刀老大瞪大着眼看着苏锦绣把柜子打开,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她从里面往外搬东西。 “哇,这么多的银两,还有金条啊,啧啧,这镯子成色倒是不错,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用这个来抵,托你办事儿。” 苏锦绣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小山堆,看的刀老大眼睛都值了,她还不肯放弃,继续往里面找着:“在哪儿呢,我可知道你每个月都会去钱庄,但都不往里存钱,你喜欢把钱藏在身边,有事儿没事儿拿出来数数,是不是?” 花乌巷里谁都知道刀老大贪钱,但没人知道他有这样的嗜好,他一向都做的小心谨慎,怎么她会知道。 “找到了。”苏锦绣在柜子里摸到一处环扣,往外一扯,从墙壁里面带出了一块砖,往里摸了摸,掏出成卷的银票,还有一本厚厚的账。 刀老大目瞪口呆,也是崩溃的,苏锦绣将那厚厚的账摊开来,一路往下找,翻了约莫有一刻钟才抬起头,看他还被风掌柜压着,不由替他说了句话:“这样多累,坐着才好说话啊。” 刀老大这会儿脑袋中转的飞快,难道还有他没查着的事,她怎么知道这些,就连他手底下最信任的几个人都不知道这账本放在哪里。 细思极恐。 “十一月二十五 日。”苏锦绣翻到后面,看到了一个日子,接着往后看内容,轻啧了声,“想不到我这么值钱,三百两银子买我的行踪,这么算算,得有半年了。” 半年来她都处在被人跟踪之下,也许就只是远远跟踪什么都没做,平时出入也都是马车,苏锦绣才没注意到。 苏锦绣继续往后翻,除了跟踪她之外,倒是没有跟踪家里人,随即她抬起头看他:“十二月初我出城那次,是不是派人跟踪了。” 眼前的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却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刀老大很会看形势,他接的是跟踪的活可不是杀人的买卖:“姑娘去了城外的一个药庄。” “药庄之后也是十二月,我去西市。” “姑娘与陈家少爷见了面,还与人打架,被送去府衙,不过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苏锦绣想了想:“年初元宵灯会……” “姑娘在西市与施家少爷幽会……” 苏锦绣随即瞪向他,刀老大有些不明所以,不是幽会么,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手底下的人报上来,都抱在一块儿了还不叫幽会,大庭广众啊。 “三月我出城。” “姑娘去了小寺,就跟到了山脚下,没有上去。”刀老大这么多年生意下来,奉行的是隐蔽第一,消息可以慢慢跟,不能冒险让被跟踪的人发现,遇见有什么不对要即刻闪人,他底下这些人功夫不好,轻功却不错,专用来追踪和逃跑。 苏锦绣之前还不明白,要坏她名誉,谁都能传,为什么是薛定奕,这么看来,十二月那次去药庄就是由头,但要这么论,元宵灯会那次,她和施正霖在一起被这么多人看到,如果要坏她名誉,用施正霖绝对比薛定奕更来确凿,传开去很多人都会谈及。 这两件事都发生在四月前,哪个更有利,一看便知,要想坏她名誉,自然是选更狠的。 可同样的消息送上去,却挑薛定奕这个外人都瞧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的,难道是因为不想用元宵灯会的那一次,不想把她和施正霖摆在一起。 满上都城里,最不希望她和施正霖在一块儿的人,苏锦绣最先想到的就是娉婷郡主。 要知道她爹一年的俸禄也就一百多两银子,随手就是三百两,还仅仅是让人跟踪,后头的主肯定很有钱。 郡王爷和郡王妃早逝,留了这么多家产,上都城中论说哪个待嫁的姑娘嫁妆最厚,苏锦绣心想,娉婷郡主说第二,大约 也没人会说第一。 不过这都是苏锦绣的猜测,她合上账本,将其放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她:“刀大哥,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想你坚持不说这幕后之人是谁,也没什么意思。” 还是别叫大哥了,叫的人心慌。 刀老大悻悻笑着:“姑娘,这我是真不知道了,我就知道是个女的,过来的时候戴着遮面的帽子,拿了消息就走,我也不知道是谁。” “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就是街上那些人穿着的,普普通通。” “她多久来一趟。” “每月月底,二十七八过来。” 苏锦绣拿起一卷银票,在他的注视下把玩着:“要不,我们也做个交易。” …… 苏锦绣决定守株待兔,拿了刀老大一部分的钱财做威胁,等着月末有人来找上门。 此时距离四月末还有十来日,天渐渐暖了,邺池的河渠终于竣工,在今年的雨水来临前,将邺池水患的问题彻底解决。 身为监工的苏老爹,升官了。 主理这件事的施正霖更是得了太子的大为赞赏,如今他已经代理朝政,也可以做主此事,赏赐之外,接下来就要提拔施正霖。 这时殿外宫人禀报,说是聘婷郡主求见,太子放下手上的奏折,吩咐道:“请她进来,你去外面候着,若是施大人过来了,让他先去偏殿等候。” 季舒窈款款入内,今日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倒显得气色很不错,太子见此也有些惊讶,毕竟除了重要的日子里,她都喜欢穿的简单素净。 “要出门去?”见她气色好了,太子也不会拦着她出宫,“许久没去沈家了吧,去走一趟也好,这几日天气不错,适合出行。” “我等会儿想去看看皇祖父,穿的明丽些,让人看着心情好。”季舒窈脸上透了笑意,在太子左下方的位置上坐下。 太子笑了:“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季舒窈脸上的笑意张扬了几分,藏着些羞怯:“我想求太子哥哥为我赐婚。” 片刻微怔后,太子脸上的笑意渐浓,轻哦了声:“你意属谁?” “太子哥哥,我想让你为我和子凛赐婚。” 此言一出,殿内安静下来,这个答案对太子而言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镇西王府里发生的事他没有亲眼看到,但从璟琛 的口述中也能清楚娇娇对子凛的执着。 娇娇极少和他开口要求什么,但这件事,他真不能如她的心意,前些天宫里才闹出那么一桩事过,事情的源头就是璟琛不说他也猜到了些,有些事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是不能。 这样的执着必须得放下,不然迟早还会生出别的事来,太子缓和了语气:“娇娇,你可知道,就算是我为你和子凛赐婚,他都不会答应。” 季舒窈眼底闪过一抹执拗,脸上还是笑意:“圣旨不能违抗。” “就算是他不违抗,将来你在施家他对你也不会好,这样你过的更不快乐,也失了这件事的初衷。” “太子哥哥。”季舒窈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坚持,“我有信心他会发现我的好,时间久了他就会知道,我对他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 说完这番话,季舒窈胸口微微起伏,脸颊也有些泛红,她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讲这些话说出口,她看着太子,眼底熠熠。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沉声:“即便是他有可能抗旨不遵,他连同施家会因此一起入了牢狱,你也想让我下这道旨意。” 季舒窈一怔,他讨厌自己到这份上么,为了不娶她,连圣旨都要抵抗,宁愿抛弃现在所有的一切也不愿意与她有任何瓜葛? “不会的。”季舒窈低下头去,喃喃念道,“他不会的。” 太子脸上闪过一抹失望:“所以即便是有那样的可能,他会因此丢了一切,你也一定要求我下这道圣旨。” 季舒窈蓦地抬起头,有些失措。 太子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娇娇,有些事坚持是好的,可执着过了头却未必是好事,你年纪不小,的确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我会和皇祖母商量,为你挑选一个合适的人家,届时再为你们赐婚。” 季舒窈听到那句赐婚时已经被太子送到了殿门口,跨出去那刹那,她的身子微抖,在太子看不见的方向,眼底藏满了不甘心。 她不要嫁给别人,她要去和皇祖父说,她不相信子凛会为了躲开她做那样的决定,他不可能会抗旨! 季舒窈朝皇上的寝宫走去,脑海里全是太子说的,要为她和别人赐婚。 这时太子宫中,太子接见了施正霖。 施正霖禀报了如今邺池那边水渠竣工之后的一些安排:“雨汛来临前,还请太子安排好人员,及早过去好做变通。 ” “这些还是从当初监工的那几个官员里挑合适,一来他们对水渠的情况了解,二来在邺池这么久,当地什么情况他们也熟悉,你看谁合适?” 施正霖想了一下:“工部马大人是合适的人选。” 太子这厢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子凛会推荐刚刚才升官的苏大人,有意问道:“为何是马大人。” “工程收尾时,都是马大人在邺池,他对其他人更了解。” 这似乎,人选的确是最合适的。 这些事上他还真的是半点都不徇私,太子不由失笑:“如此安排倒是妥当。” 施正霖瞥了眼放在那边桌上,没撤下去的茶盏,不动声色道:“还有件事要太子做主,如今水渠竣工,还需昭告一张,最好是皇上亲下的,皇恩浩荡,邺池那边受灾多年,百姓疾苦,若有此,更能民心所向。” “好,你随我过去一趟。” ———————————————————————————— 季舒窈走到褚德殿门口,季舒窈看了眼一旁行礼的宫人,回了神,问:“皇上可歇下了。” “刚喝了药,郡主请。”宫人要领她进去,季舒窈摆了摆手,将问琴他们都留在了外面,独自走进去。 快到内殿时看到两个御医背对着不知在商量什么,季舒窈走过去正要开口,听到了其中一个御医在叹气。 “皇上这回昏过去,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啊,你说这该怎么办。” “是啊,这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他们为皇上诊治,也是将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可眼下这情形,是越来越不容乐观了啊。 “你说这……”话没说完,那御医看到了季舒窈,赶紧嘘了声,自己也有些吓到,“郡……郡主。” 季舒窈微笑的看着他们,权当没听见刚才的话:“两位太医这是看完了么?” “看完了,看完了,郡主请。” 两个人朝季舒窈行礼,额头都快冒汗了,拎起药箱朝殿外走去。 季舒窈敛了笑意,有些担忧,走近内殿后朝床边走去,看到闭着眼躺在那儿的皇上,她转头看一旁伺候的几位公公,轻声要求:“桂公公,我能不能单独和皇祖父说会儿话。” 原则上是不能的,万一皇上醒了,万一有什么事,但皇上宠爱娉婷郡主的程度宫里皆知,别说是留在这儿说话, 就是要天上星星月亮,能办到的话也给摘了,他们现在要不答应,等皇上醒来,岂不更吃不了兜着走。 桂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深知皇上脾气,朝其余几个人使了眼色后笑着道:“我们就在外面候着,把门给郡主合上可好,不过不能关太紧,有什么动静您就喊我们。” 季舒窈点点头感激:“对了桂公公,太子哥哥今天可还会过来?” “太子殿下都是下了早朝过来的,今天已经来过了,如今朝中事务繁忙,老奴想,就算是要来,怕是也要等晚上了。” “多谢公公。” 等人都退出去后,季舒窈在床旁边坐了下来,趴在了床沿,靠着皇上轻轻喊了声皇祖父:“您要是好好的,一定会为娇娇做主的对不对,您最疼我了。” “娇娇是真的喜欢他,从小就喜欢,若是不能嫁给他,这辈子我都不会开心。” “皇祖父您醒来好不好,您为娇娇做主,为我和子凛赐婚。” “太子哥哥现在也不疼我了,皇祖父,我没有父王母后,就只有您了,只要您赐婚,施家也好,子凛也好,他们不会不从的。” 不论季舒窈怎么说,床榻上的人始终是没有反应,季舒窈说到伤心处,抬手擦了下眼泪:“皇祖父,太子哥哥说要为我赐另外的婚事,您要是醒着一定不会答应的对不对,您为娇娇下旨好不好。” 哭腔猛然一顿,季舒窈不由自主朝床榻边上,往里侧的桌子上看去,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桌上,摆着一个四方的物件,季舒窈很清楚那是什么,她小的时候坐在皇祖父怀里看他批奏折颁旨意。 那里面放着的是玉玺。 季舒窈扭头看皇祖父,他睡的很安稳,刚才在外那两个御医说的话在耳边回响起来,皇祖父喝了药睡晕过去,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 “太子殿下早上已经来过了,即便是要来也是晚上。” “皇上这样,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我会和皇祖母商量,为你挑选一个合适的人家,届时再为你们赐婚。” 这些话轮番着在她脑海里回转,季舒窈揪住手底下的被子,越揪越紧,眼底那不甘充斥到再也无法遮掩住。 这几天她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起太子哥哥要把她嫁出去的消息,到了她面前却又不敢说了,他们这样瞒着她,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她不能等到太子哥哥为她 赐婚时再做打算,她必须要先有所准备,她不要嫁给别人。 子凛会知道她的好的,她那么一心一意的待他,他会知道的。 季舒窈望向床上的皇上,笑着撒娇:“皇祖父,娇娇知道你心里一定也是那样的意思,那我替您拟旨。” 鬼使神差的,季舒窈朝着桌子那边走过去。 季舒窈慢慢推开绫锦布,深吸了一口气,从笔架子上取下笔,努力克制着狂跳不止的心,一笔一划,在开端写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四周很安静,只有她轻轻蘸笔的声音,她的字越写越快,脸上噙着笑意,还带了一抹异样。 最后她将笔轻轻搁下,朝那盒子看去,下意识的又朝门口那儿望了眼。 她没得选。 御医都说皇祖父没有多少日子,只要她将这圣旨藏好,到时候再拿出来,没有人能质疑它的真假,上面盖着的就是玉玺印。 季舒窈,你无父无母,你能为自己争取的也仅有此,倘若不不争,皇祖父过世之后,纵使太子哥哥他们再疼爱,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一样不会在意你的看法,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重视。 季舒窈深吸了一口气,将盖子拿起来。 看着放在里面的玉玺,眼底迸射出从未有过的异彩。 若是刚才还有片刻的犹豫,此时她满心的坚定,谁都不能将她改变。 季舒窈颤抖着手捧起玉玺,朝那圣旨挪过去,就要对准那空白的地方。 微开着一条缝隙的门忽然开了,季璟琛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站在桌旁的她,看到她手捧着玉玺,难以置信:“娇娇!你在做什么!” “啪”的一声闷响,玉玺从她手中脱落,重重掉在了桌上,一半压在绫锦布上,一半按在了桌上。 季璟琛身后是太子和施正霖。 季舒窈的脸色一瞬煞白,她低头看那玉玺,再看自己的手,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季璟琛几乎是冲过去的,他将那绫锦布抽出来拿在手中,一路看下来,越看神情越不对,最后是胆战心惊的放下,朝太子看去,他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假传圣旨,死罪,诛九族。 若是他们来慢了一步,皇上还没醒,她将这圣旨藏起来,这后果……季璟琛登时冒了冷汗,他不敢想,娇娇竟然会做这种事! “璟琛哥哥。”季舒窈连哭都忘了,好 第95章 095 褚德宫外殿,太子站在那儿,沉着脸,许久都一言不发。 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这是动怒了。 季璟琛微动了下嘴,本想开口,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子凛在殿内说的那番话说到了他心底,连反驳都不能。 他是娇娇的哥哥,也是个臣子,更是个男人,倘若有个女子对他做这样的事,还成功了,那对他而言不止是威胁,还是奇耻大辱。 更重要的是,娇娇的所作所为令他难以置信,她何时有如此沉的心思,竟然会想趁着皇上昏睡过去时捏造圣旨。 然季璟琛的难以置信远不及太子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娇娇才在太子宫中和他求过这件事,他没有答应,她就用这种办法来达成她的目的,那她还把他这个太子哥哥放在眼里? 太子看向坐在那儿的季舒窈,这会儿她的苍白和怯弱却激不起太子的怜惜:“娇娇,今日之事若是成功了,有一天你是不是要拿着这个圣旨,要求子凛娶你,要求我同意你们之间的婚事。”皇祖父年事已高,此次能够安然度过还未能知晓,倘若今后娇娇拿出这个圣旨,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一份“先皇在世时留给她”的圣旨,是不是无人能够反驳和拒绝,只能按着这意思来。 此等心思,他真的是小看她了。 季舒窈揪着衣角,泪水簌簌往下掉:“太子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之间…” “你这不是一时之间昏了头,你是早就有此想法,在我这儿没求到,就来褚德宫求皇上。” 太子的声音太冷了,季舒窈从来没有听到过太子哥哥这般冷漠的声音,他们对她从来都是轻柔细语,她慌忙抬起头,哭着道:“太子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本想求皇祖父,可是,我又怕你把我赐给别人。” “你是我妹妹,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随意给你赐婚。”太子听了更觉得失望,“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是到现在还心心念念着圣旨,也没想过这样一道圣旨下去会对多少人造成影响。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这么做的。”季舒窈心里乱的很,对他们的出现依旧是无法平静下来,桂公公不是说过太子哥哥不可能会过来。 施正霖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冷声开口:“太子殿下,恕我直言,恐怕郡主此时心里想着的,我们若不出现该有多好。” 季舒窈蓦地看向 他,施正霖却是直接跪了下来,朗声道:“娉婷郡主的好意臣受不起,再这样下去,臣怕自己有性命之忧,所以还请太子下旨,允许我外任为官,只有我远离这上都城,臣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危。” 季璟琛惊呼:“子凛。” 太子的脸越发沉凝:“你这是要做什么。” “殿下,这本是皇家之事,臣无权干涉,可娉婷郡主一而再再而三干扰臣的生活,还牵连到了别人,她让人传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去损害一个姑娘的名声,要不是殿下制止的及时,苏姑娘名誉受损,该向谁讨说话,宋老将军要是知道此事,他又会怎么想?” “今日她敢在皇上昏睡时捏造圣旨,明日她就还会做出别的事情来,臣不过是在朝为官,若是这性命丢的值得那也就罢了,也算为殿下为大魏做了贡献,可臣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更不想因为臣再牵连无辜的人,还请太子下旨,将我外任,在我外任之时,请太子看在我施家尽心尽力为朝廷的份上,对我爹娘加以拂照。” 就是做个官而已,为人臣子,为百姓为朝廷鞠躬精粹是理所应当,在这事儿上还要提心吊胆,那他做官的意义在哪里,他受着皇族中人的伤害,为什么还要为朝廷效力,他没将辞官归田说出口,已经给足了太子颜面。 季璟琛看着跪在地上的子凛,他太了解他了,他会这么说,那是打定了主意的,可要是他去外任,等于卸掉殿下的左膀右臂,就是子凛肯,太子也不会肯。 想到此,季璟琛看了眼娇娇,眉头深皱,真如子凛所说,她心里还想着的是他们没有出现么。 随后他望向太子殿下,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殿内很安静,施正霖跪在那儿,不卑不吭,神情亦是异常坚定。 许久之后,太子开口:“你先起来。” 施正霖直接匍匐在了地上:“求太子成全!” 太子眼中闪着晦涩:“璟琛,去将缀锦阁的人都抓起来。” 季舒窈身子一颤,太子哥哥要处置问琴她们。 “毁人名誉,捏造圣旨,劝阻多次屡教不改,有辱皇家尊严,来人,将娉婷郡主送去宗庙。” 季舒窈还没从刚才的话中反应过来,整个人处在懵懵中,宗庙,太子哥哥要将她送去宗庙,那与让她削发为尼有什么分别。 “太子哥哥!” 太子深看着她:“舒窈,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 施正霖离开皇宫,南药驾车在宫外正等着他。 上马车后行了一段路,他转头看马车内:“她真的去褚德殿了?” “嗯。”施正霖淡淡回道,“趁着皇上昏睡时,捏造赐婚圣旨。” 南药微怔,随即叹了声,对子凛而言,若说是有意给娉婷郡主下套,还不如说是为人臣子的无奈之举,明明璟琛已经查到是娉婷郡主往外散播苏姑娘和薛少爷的谣言,偏偏在将这件事压下来后没有再后后续,娉婷郡主对子凛如此执拗,若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过于偏执。 那日子凛找上他,说让要他入宫找他姐姐帮个忙,起初他还不明白,直到这环环扣下来,最后借由需皇上亲自昭告,需要玉玺印,和太子他们一起撞破。 “不过你是怎么确信她一定会那样做。”假传圣旨要诛九族,捏造圣旨,就算是没捏造成,这罪也不小,娉婷郡主难道会连这点都不明白。 “你给她机会,她就会做。”施正霖还记得他们进去时郡主脸上的错愕,当时那一刹那,他看到的不是她害怕,而是她错愕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害怕,一个不知道怕,不知道自己错了的人,是不会觉得什么事是应该,什么是又是不应该的,为了阻止太子给她赐婚,只要机会成熟,她就会做。 今天在褚德殿中,对她而言就是个机会。 “殿下和璟琛不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吧。”怎么着都是摆了皇家一道,南药还是担心太子知道这件事后会对子凛有别的看法。 施正霖显得很从容:“他们不会知道。”皇家的人可都自大的很,相信没什么是可以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那这件事怎么处置的,捏造圣旨这么大的事。” “她触犯了太子的威严,丢了皇家的颜面。”被太子拒绝后又去求病重的皇上,知道皇上昏睡不醒,还能想到自己造个圣旨,只要太子想到自己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将来有一天就会被郡主以这个做要挟,那就是触犯了未来帝皇的威严,“太子命人将她送去了宗庙。” 南药吸了一口气,宗庙啊,看来太子这回真的动怒了,送去宗庙没一两年出不来,那地方是用来给皇家祈福的,宫里将人送过去用的名头都很好听,伴青灯为大魏朝祈福,实则都是受罚,受那边道姑的管束,禁止出入。 不过这样也好,难不成还能要求皇家自己诛 九族不成,关上两年,少生点事出来,出来后人就老实了。 “我送你回施府。” “去你府上。” ———————————————————— 苏锦绣等到了四月二十八,在花乌巷这儿没等到刀老大说的那个人,接连三日,到了三十这天,直到天黑了人都没出现。 刀老大有些尴尬。 “苏姑娘,她每月都是二八这天来的,半年来从未变过,这,忽然不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要不然您明天再来?”刀老大倒是想说,能先把银票还给他么,这年头做点生意不容易,要是人一直不来,难道这银票就一直不还了? 没开口苏锦绣也从他那巴望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意思:“行,我明天再过来。” 刀老大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目送她远去后,回头沉下脸吩咐:“你们四处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入夜的花乌巷又另一种美,酒色糜香,醉人心弦。 一个时辰后这里游荡的就都是一些醉鬼,如今这些人还都清醒着,被赌坊酒肆吸引,被前面的花楼艺坊所迷。 苏锦绣带着紫茵在街上走,在这样的时辰里,略显突兀,不过这儿的人也不敢当着来招惹,只站在那些酒肆门口,冲着苏锦绣吹口哨,喝的满脸通红,说着酒话闹笑。 这边与再过去一些的东市是两个世界。 “这么晚了,姑娘你一个人在这儿可危险的很,不如哥哥们送送你。”另一间酒肆门口几个人蹲着,手里拎着空酒罐,酩酊着冲苏锦绣喊,看那架势,苏锦绣要露出半点怯意,这些人就会借机拥上来,就是吃个豆腐也好。 苏锦绣没理他们,身侧忽然多了个声音,对那几个酒鬼道:“外头冷,不如你们再进去喝几口酒暖身子。” 说罢他朝他们扔了一小锭银子,几个人忙抢夺起来,谁还会顾着姑娘不姑娘的。 苏锦绣转过身,施正霖着了一身靛蓝的衣服,看样子像是从工部刚回来的:“你怎么会来这儿。” “路上碰到你四哥,说你在这儿。” 两个人走出花乌巷,到了东市这儿,另一种热闹,看着也赏心悦目些,苏锦绣站在了个糖人摊前,挑了根正要让紫苏付钱,施正霖已经拿出了两枚铜钱递给摊主。 她顿了下,觉得这事儿和他说说也没关系:“前些日子让人跟踪了,查 到花乌巷这儿,这几天却没等着人。” 娉婷郡主所住的缀锦阁中,那些宫人大部分都被太子给发配了,余下几个分到了别处,郡主自己身在宗庙,自然没人出宫。 “明日你不用过来了。” 苏锦绣咬了一口糖,脆声响起,她扭头看他,很快理解过来他的意思,不用过来,那就是这人不会再出现。 随即苏锦绣想到了忽然销声匿迹下去的流言蜚语,这事儿起来的蹊跷,消下去的也迅速,加上那到现在还沸沸扬扬的金家少爷‘名人名事’。 总觉得是有人在后面把事儿给办妥了,她正要问,施正霖找前面走去,在流动的货郎那儿买了个更大的糖串递给她:“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不会再找人跟踪你。” 苏锦绣拿着糖串站在那儿,看着他,心中有了答案:“是娉婷郡主派的人,对不对。” 施正霖没有否认,轻描淡写道:“她说自己受了皇家这么多年恩惠,要为大魏祈福,自请去了宗庙两年,把身边伺候的人也都遣散了,太子殿下拦不住,就答应了。” 苏锦绣微张了下嘴,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你在其中真的没做什么么? 第96章 096 苏锦绣毫不怀疑施正霖在这件事中参了一脚,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清楚,皇家会做下让她去宗庙的决定,娉婷郡主一定犯了很大的错。 她有自知之明,这种跟踪的事在太子他们眼中肯定不算什么大错,那这位受尽宠爱的郡主,到底犯了什么事? 苏锦绣倒是想问,两个人刚好走到前面一个杂耍的摊子,周围闹哄哄的不便说话,都是些欢呼声。 东市这儿时常会有表演杂技的人,人们平日里也无事做,这就成了消遣。 走过这边后原本以为会安静些,谁想前面更热闹,苏锦绣抬起头,这才发现已经逛到了河畔,入夜之后这边的河道上满是游船,热闹声是从前面的画舫艺楼里传出来的。 远远看到卿韵楼三个字,苏锦绣心念一动,扭头对施正霖道:“我要去那儿坐坐,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 施正霖抬头看了眼,未有所动:“天色不早,这边鱼龙混杂,我陪你过去。” “可是……”卿韵楼里她一个女孩子去其实很安全,反倒是他。 施正霖见她犹豫:“怎么了?” 苏锦绣试探他:“你之前可进过卿韵楼?” 施正霖摇摇头:“听璟琛提过,他说是艺楼。” “对没错,就是艺楼。”苏锦绣眨了眨眼,语气里隐隐透了一抹欢快,转过身朝卿韵楼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到了卿韵楼前,外面候着的小厮对苏锦绣这样的女客见怪不怪,对和苏锦绣在一块儿的施正霖更是不奇怪,笑着将他们迎进了楼里,问他们要什么样的位子:“今儿楼上还有几个好的。” “那就来一个瞧的最清楚的。”苏锦绣拍板,小厮高兴的带他们上二楼,这边和楼下大堂不同,由简单的屏风隔出了一个个小间,里面能坐四五人,十分的宽敞,就临着栏杆,往下就是高高搭起来的台子,这会儿有两个小生在上面唱戏,生的眉清目秀,唱腔优美,表演动人,底下这些人可都听的入迷。 苏锦绣坐下后问那小厮:“我看外头你们张贴出来的告知,温三公子今天也会上场是不是?” “姑娘好眼力,半个时辰后啊温三公子就会来,就看姑娘您是不是那有缘人,入了三公子的眼,今夜能成为他的座上宾。”小厮冲着苏锦绣说,目光还朝施正霖那儿看了眼,撞上这位公子冷淡的神色,小厮也不介意,叫人给他们上茶端点心,“两位客官 ,小的这就不打扰了,您们慢慢看。” 苏锦绣托腮看着台下,那两个小生已经快唱完了,她朝下望去嘟囔了句:“今天人有些少啊。” 施正霖端起杯子轻轻晃了下:“你以往来的时候人很多?” “我没来过几回,上次来也是为了温三公子。”这时下面有三个清伶抱琴上台,苏锦绣不自觉做了比较,“他们肯定没有温三公子弹的好。” 施正霖手微顿:“他弹的很好?” “用四个字形容,惊为天人。”苏锦绣冲着他摆了个手势,张着手晃了下,眼底止不住崇拜,“他也是我见过最温文尔雅的人,气质绝然,样貌比女子更甚,却不会觉得过于阴柔,怎么说呢,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好看的男子。”人如此随和好相处,样貌又不差,气质品行哪样都不输给那些公子少爷,有如此技艺,也难怪二哥会这么欣赏他。 随着那不如温三公子的琴声响起,施正霖手中的杯子轻轻落到了桌上,眼底闪过一抹情绪:“看来你很喜欢他。” 苏锦绣回头,正要答是啊,撞见他的神色,忽然觉得哪儿不太对的样子,可话已经从她嘴里说出口了,特别的利落:“是啊。” 接着,她看到他笑了。 苏锦绣鲜少看到他笑,他这个人不苟言笑,一向脸上没太多情绪,就是动怒了,言语上的话更胜过脸上的神情,现在他却实实在在笑了,嘴角上扬,目光一直朝她看着,眼底藏着些笑意,声音清冷:“还是头一回听到你这么夸一个人。” 苏锦绣没由来心里打了个颤。 她也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冲她笑啊,以前就算是心情好,他笑起来也不是这样的。 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啊。 可她也没说错什么,温三公子的确是很受欢迎,要不然那么多的达官贵人会愿意花重金请他去抚琴,之前榕庄那次,定北王可砸了不少钱。 想到此,苏锦绣不免理直气壮了几分:“我夸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底下传来了一阵喧闹,苏锦绣朝下看去,刚刚还在台上抚琴的一个清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请下台,站在一张桌旁被灌了许多酒,那客人也是阔绰,一壶酒五十两银子,桌上放了几锭银子,他能都喝完就都是他的。 这样的戏码自然能引的许多人的注意,起哄着,反而台上那琴声都没多少人注意,二楼这儿也有人巴望下去。 卿韵 楼的规矩就是如此,客人给钱,要你喝酒,若是没有强迫着动手动脚,那就要喝,不光喝完还要有本事哄客人出更多的银子,不过卿韵楼不管,总还是有人看不过去,这不,那边靠柱子坐着的几个人站起来了。 苏锦绣轻啧了声,这样的戏码真是随处可见,只见那几个人朝那边闹哄哄的桌子走去,尝试着说服那几个客人不要这样为难一个清伶,他明显是喝不下去了。 都是来寻开心的,正兴头上,这楼里的人都还没说什么,还用的找别人来说对错么,很快,底下人从讲道理升级到了吵架,接着就打起来了。 施正霖看着苏锦绣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状若无意问了句:“听闻你以前在东市很出名。” 苏锦绣这会儿看在兴头上,也没细想他的话,随口就道:“也没有很出名,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就打过几回架。” “几回?” “三四回吧。”苏锦绣垂眸一想,三回还是四回来着?算上在船上打的那次,得有五次了吧,时间过去那么久她有些记不清了。 正要开口,苏锦绣反应过来了,于是她抓着栏杆面朝大堂那儿怎么都不肯回过头去,也不吱声,就看着卿韵楼里的人将打架的人拖开,维持了秩序,她还看着。 从施正霖这儿看过去,她看底下的眼神都没什么焦距,一会儿看看台上,一会儿看看刚才闹事的地方,眼神飘来飘去,双手抓紧着栏杆,像是紧张了。 这时,二楼靠近扶梯那儿有了动静,像是有不少人往上走,苏锦绣眼虽看着下边儿耳朵却时刻警着呢,忙收回身子朝扶梯看去,上来了四五个楼里的艺人。 这几个人清伶,上来之后很快便在坐着的这些客人里寻找到了目标,其中一个看起来眉目清秀的,朝苏锦绣他们这桌走来。 走到桌旁之后,那清伶面朝着施正霖,满眸的笑意和温柔,说话声音霎时好听:“客官,我可否在这儿坐下?” 若说进来时施正霖还不清楚,此时此刻他全明白过来了,抬头看去,某个人儿正摆着一脸无辜的神情看着他们,仿佛在说,卿韵楼就是这样啊,你不是早知道的嘛。 难怪她在外面时问他以前是否听说过。 看着施正霖绷着脸的样子,苏锦绣的心情是真的好,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为难啊,大都是他难为人。 卿韵楼和画舫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同样是接待客人,卿韵楼中的清伶 大多是男的,他们和花舫女子一样学琴棋书画,有些技艺高样貌好的,就如温三公子,比那些画舫女子还要来的出名。 再和画舫不同的是,这儿的清伶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所以也会有女客人过来赏乐听曲,觉得喜欢,也会赏银子。 初入卿韵楼头一年,这些还未被客人熟悉的清伶就会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去让客人认识自己,就如眼前这位一样,只要他能在这儿坐下,陪上半个一个时辰,便是入了苏锦绣和施正霖的眼,运气好的,往后等他登台,喜欢他的客人就会专门来捧场,有些招人喜欢的,场场都有人捧着,这赏钱就十分的可观。 苏锦绣刚才在外面故意没说明白,就是为了这会儿看他的反应。 别的地方都热闹着呢,唯独是这边显得很安静,施正霖没作声,时间久了,这清伶脸上的笑意便有些维持不住,他应该不会看走眼啊,这边几个之中,这位公子看起来气度不凡,身份肯定也不会低,来这儿的总不会真的只为了喝茶。 正当他想再开口时,施正霖开口,神情早已恢复了从容,十分礼貌的朝着这清伶点了点头:“抱歉,我是为了温三公子而来。” 别说是楼外的人,对于卿韵楼里的人来说,温三公子也是个传奇人物,所以在听到施正霖这么说后,这位清伶露出了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看上了三公子,别人自然入不了眼。 这位清伶福了下身后很快离开了,苏锦绣收回眼神时,与施正霖撞见,忙掩去眼底的意犹未尽,仍然是无辜的很,这就走了啊。 施正霖没有戳破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反问她:“你很想他坐下?” “没有。”她又不喜欢这些。 这时施正霖转头看向楼下,侧脸对着苏锦绣,平静如常的神色下,波澜不惊的眼眸专注看着什么,内有星烁,令人不自觉会着迷。 她险些忘了,论样貌,他也不输别人。 苏锦绣挪了下视线,看着台上那几个,默默捧起杯子,感觉茶味太寡淡。 …… 约莫坐了有半个时辰,温三公子回来了,他一进来,卿韵楼里一下又变的很热闹。 之前有客人邀请了他去游船上抚琴,在他下船之后,这几个客人还跟着他来了卿韵楼里,苏锦绣又有了精神,看着他上台,转头向施正霖推荐:“快看,这就是温三公子,我说的没错吧。” 施正霖望过去,并没有发表什 么,倒是坐下后的温三公子抬起头时候看到坐在二楼的苏锦绣,冲着她微微颔首露了个笑意。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并没有因为之前她在榕庄里闹事而受影响,那她就放心了。 苏锦绣站起来,语调轻快:“好了,我们走吧。” “不等他表演结束么?” “不用了,我知道他过的好就行,就是想来看看他。”苏锦绣摇头,要是她继续留在这儿,等会儿温三公子抚琴后挑选入幕之宾时,保不齐会看在二哥的份上选她,可她没有这么多银子给他啊,还不如挑那些爱慕他的人比较好,这些人出手阔绰,聊几个时辰能给他好多钱。 苏锦绣说完后就朝着楼梯口走去,没瞧见后面的施正霖脸色一下暗了下来。 出了卿韵楼后再往前走,就是长长的河畔,这儿近临着东市,白天的时候很热闹,到了晚上这热闹就延续去了那些画舫艺楼,这儿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苏锦绣走下去,就着岸边坐下来,双脚落下轻轻晃着,徐徐夜风吹过来,从这儿往河道上看,夜景其实也很美。 紫茵站在了不远处,偶尔朝岸边那儿看一眼,大都的时候都在注意周围。 不多时,有人站到了苏锦绣的身后。 又过了会儿,施正霖也坐了下来,苏锦绣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儿八经一个人,就这么席地而坐,他也习惯? 还没怎么想呢,耳畔就传来了他的声音:“很开心?” 苏锦绣神情一收,转过头,却见他似笑而非看着自己,苏锦绣那轻松的情绪当即荡空,下意识就要爬起来开溜。 施正霖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没了支撑点,苏锦绣的脚还悬空着呢,于是她向他要求:“先起来。” “不逃了?” 苏锦绣瞪着他,片刻后,恹恹:“我不走就是了。” 施正霖痛快的很,先起身,站在一旁等着她起来。 苏锦绣四下看着,不逃是笨蛋呢,他肯定要为刚在在卿韵楼里摆了他一道找自己算账。 于是苏锦绣慢吞吞的从岸边起来,慢吞吞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注意着施正霖,见他有一刻朝旁边看去时。 拔腿就跑! 才一步,被拉住了。 苏锦绣还想挣扎一下,用力甩了下,却不想施正霖朝旁边迈去时已经快要踩出河岸掉下河去。 惨 了,这要是让他掉下去可就事大了。 苏锦绣连忙往回拉,他朝她过来时,想避一避的苏锦绣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竟朝一旁歪倒下去,这下,连带着他一块儿被她给拉倒了。 紫茵听到噗通一声,转过身,小姐和施少爷全不见了。 河岸边的树丛中倒是有动静。 紫茵试探的喊了声:“小姐?”四周没动静啊,人呢? 许久,哪儿传来闷闷一声:“我在这儿。” 紫茵正打算上前看看,那树丛中又传来了一声:“你先别过来。” 第97章 097 原本应该是苏锦绣先翻倒的,倒下去的时候施正霖抓住了她的手臂,给她当了回肉垫。 树丛中细枝条不至于弄伤,扎着却很疼,如今这月份天气回暖,衣服穿的并不厚实,所以在他倒下去时,苏锦绣就想到了他背后的伤。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没有动,而是想侧身再翻一下,起码不用压着他。 可施正霖抱着她,光靠她一个人根本翻不过去,两个人就像是卡在了树丛中,很快,苏锦绣便觉得气氛不对。 也不是第一回撞到他怀里,却是第一次贴这么近。 “温三公子温文尔雅。”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苏锦绣抬起头,正对上他眼眸,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她忙侧过脸去,在他脖子旁低下去。 “温三公子气质卓然。” 苏锦绣试图往下挪一下,忽然他用力桎梏住了她的腰,苏锦绣的双手就压在他胸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施正霖的语气微变,黯了几分:“他样貌出众,是你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苏锦绣听出了些味儿,听不得她夸别人是不是,不去看他,顺着他的台阶:“你,你也不差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还输了他一筹。” 苏锦绣着实佩服自己,这会儿还能静下心来想,十分认真的给出了结论:“你们不一样啊,不能算谁输谁赢。”不是一个领域的,他为百姓所做的事谁都比不上,然温三公子的琴艺,上都城中也是赫赫有名。 “如何不一样。” 这是怎么了。 没见过他这样揪着个问题不放,也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于是苏锦绣轻轻哼了声,没说话。 那声音便又沉了几分:“他对你而言有这么重要么。” 无理取闹啊,他一个朝廷官员干嘛和一个清伶作比较,自降身份不是,苏锦绣转过头去,凑的太近了,嘴角轻轻蹭过了他的脸颊。 柔嫩的嘴唇擦过脸颊时引起一阵微痒,来的突然,去的也快,施正霖身子微绷,定眸看去,罪魁祸首正愣愣在那儿。 有些呆,匍匐在他身上看着他,嘴唇轻抿了下,对刚刚发生的事还未有反应。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施正霖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一只手搂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脑勺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眼 底着了火一样,炙热的很。 在她眼神有焦距时,他未有提醒,低下头来。 起初是浅尝着,轻轻吻过她嘴角,片刻后他就无师自通,开始攻略城池,渐渐霸道起来。 “唔。”苏锦绣瞪大着眼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想挣脱,施正霖早有预料,按在她后脑勺上的手一用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压,用大过她的体魄成功压制住了她,趁着她失神之际,成功撬开牙关。 苏锦绣还没来得及建立理智即刻溃败了下来,由嘴角四散开去,延伸到了四肢百骸,酥麻,无力。 她的心底里卷起了一阵巨浪,哗啦一下就把她给淹没了,快窒息到要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苏锦绣尝到了新鲜空气,她猛的瞪向前方,耳畔有热气。 “你说,谁更重要。” 苏锦绣挪了下视线,施正霖正看着她,这会儿眼底再没掩醋意,像是架在火上烧开了,溢的到处都是。 一丝丝理智被牵回来,苏锦绣的瞳孔渐渐放大,他这是,在吃温三公子的醋! 施正霖的视线落回到她微微泛肿的嘴上,眸色越渐深沉。 这一回苏锦绣有了危机感:“他是二哥的朋友!” 施正霖低头。 “之前在榕庄是他带我和陈怀瑾进去的,我怕榕庄的事对他会有影响所以想借此机会去看看他,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就隔着半寸不到的距离,苏锦绣清晰感觉到了他的加重的呼吸,最后一个字从她嘴里吐露,“……了。” 施正霖一下眷念上了这感觉,柔软,清香,落了一吻:“你喜欢他。” “谁不喜欢他啊,他可是…”苏锦绣正要反驳,就被堵了一口,她有些恼怒,呜呜了两声,手下使了劲用力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竟推不开,上压下着实难发力。 一直在外面等着的紫茵委实觉得树丛里不大对,刚刚还晃动了一阵,现在又有别的声音,她不放心叫了声:“小姐,我来扶您起来。” 苏锦绣瞪大着眼睛用力推他,施正霖意犹未尽松开她,苏锦绣赶忙喊了声紫茵:“我自己起来,你站那儿别动。” 随即软了语气:“你让我起来,我明天还要去城外坝坡找人。” 刚才还凶巴巴的,瞧着模样就是为了要说服他放她起来,施正霖如了她的愿松开手,人却没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好。”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说什么苏锦绣都答应下来。 “花乌巷鱼龙混杂,你一个人不要过来。” “好。” “西平府那边的消息,我到时候派人给你送去。” “好。” “等你娘临盆后,我就让我娘上门提亲去。” “好。” 施正霖侧过身,苏锦绣忙不迭从树丛中出来,站稳后才意识到不对,猛的回头看他,却见他气定神闲的与她说:“明日城门口见。” …… 回去的路上,苏锦绣一直在神游,而紫茵一直看到小姐在不由自主的摸自己的嘴唇,有什么不太对劲啊,小姐的嘴看起来有些肿。 何止是肿,苏锦绣还觉得有些麻。 可她气了一路,把能想出来的词儿都骂了一遍,最后半点气没消不说,还为自己最后那句应的快的‘好’后悔不已。 他故意的,在前头连着说了几桩公事,忽然就冒出一句让施夫人去苏家提亲,她都没反应过来。 从小习武,虽然比苏锦绣年纪要大,却还没接触过任何事情的紫茵,除了功夫好之外,在这事儿上有些天然呆:“小姐,您和施公子在树丛里呆那么久,是因为卡的太紧起不来么。” 苏锦绣用力抓着手里的靠垫,施正霖,你敢吃我豆腐,还威胁我,你想得美,我娘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小姐,您是热了?” 紫茵看小姐脸这么红,好心拉开窗帘让风透进来,这一阵风扑面袭来,苏锦绣一头扎进靠垫内,感觉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知道他是个闷书生,从来没去过那些烟花地,本想借着卿韵楼逗他一下,看他会如何尴尬,可现在倒好。 “他变了!” 苏锦绣埋头在靠垫内愤愤说了句。 直到回了苏府,苏锦绣依旧是难以平复心情,回了如沁轩后接连听清竹和李妈夸张的说:“小姐您的嘴是怎么了。” 苏锦绣干脆直接趴到了床上,将自己埋在被絮中。 清竹和冬罄两个人将她挖了出来,沐浴洗漱,梳好头后,李妈拿来了一盒药膏,要替她擦嘴:“可别是被什么虫子咬了,瞧这肿的,别人都是肿一边,小姐您还肿的挺匀称。” “……”苏锦绣保持着一个表情,嘴唇上清凉舒适了 许多后她才躺下,闭上眼就想到他,闭上眼就是那画面,苏锦绣用力起身,下床后穿好鞋子,到院子中打起了拳。 紫茵从隔壁出来,清竹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问:“不是去花乌巷了,这是谁惹了小姐生气。” 紫茵摇摇头:“小姐还挺开心的啊,后来遇到了施大人。”去卿韵楼的时候不也挺开心的。 清竹抓住了重点:“小姐遇到施大人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紫茵将去卿韵楼的事说了一遍,随即提到河畔:“等我回过头去,小姐和施大人掉到树丛里了,起来后小姐就是这样。” 树丛啊! 上回在西市的元宵灯会上,施大人可是当众抱了小姐没撒手,这回掉树丛里了,起来小姐还肿了嘴,看小姐现在这生气的样子,铁定是发生了什么。 “亏了亏了,小姐吃大亏了。”清竹一跺脚,跟着恨恨,“这施大人是怎么回事,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能!”这可就是轻薄啊,施大人怎么可以轻薄小姐! 紫茵诚实道:“小姐不让我过去扶她。” 清竹抬头看她,末了有些绝望:“紫茵姐姐,你以前学功夫的时候,就没有遇到过男的?” 紫茵看了她一眼:“打趴下不就好了?” 清竹更绝望了,就不该让紫茵单独陪小姐出去,她在小姐都吃了亏,她不在,这亏吃的更大了,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小姐这么出门去:“有没有人看到你们?” “没有。” 清竹看着院子中苏锦绣一拳打在竹身上,打的竹子狠狠一震,竹叶簌簌往下掉,嘴里不住念叨:“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 苏锦绣几乎是一夜未睡,第二天起了大早,避开约定的时辰,赶着出了城门,前往坝坡。 坝坡在上都城的南边,这边附近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村落,距离上都城快两个时辰的路。 经过第一个村子时苏锦绣下马车询问关阿婆住在哪里,可连问了几个都摇头,看那样子不像是不知道,倒像是不愿意告诉她。 苏锦绣回头看了眼马车,让马车出了这个村子,直接去下个村子。 小半个时辰后到了下一个村子,苏锦绣让马车停在外面,叫穿着朴素的车夫冯叔下去问:“就说家里媳妇快生孩子了,想找关阿婆接生。” 谁知冯叔 进去后很快出来了,冲着她摇了摇头:“大小姐,他们说一眼就知道你是城里人,让我们赶快走,他们不会告诉我们关阿婆住在哪儿。” “她又不是逃犯,我找她接生,就算是不肯帮忙,也不至于把行踪掩藏的这么神秘。”苏锦绣偏不信了,让清竹从马车上拿下一盒糕点,朝着在村子外大树下玩的几个孩子走去。 村里人有些认生,苏锦绣便站在那儿没有动,而是把糕点盒子打开递给他们,笑眯眯哄道:“想不想吃。” 桂花糕很香,瞧着模样也诱人的很,五六岁的孩子嘴馋的很,一开始还犹豫呢,有一个忍不住出来,余下的都扑上来了,苏锦绣示意清竹再拿一盒过来,蹲下身子看着他们:“哎,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好不好?” “什么问题?” “这边附近是不是住着一个叫关阿婆的人,我娘快生弟弟妹妹了,我很担心她,想找她帮我娘接生。”苏锦绣扮了下可怜,本想着能收获点孩子的同情心,谁知他们齐齐看着她不知声。 苏锦绣有些尴尬,连孩子都不肯说么:“为什么不能说,我听说她替很多人接生过,很有本事,我只是想找她帮忙,没有别的意思。” 半响,躲在两个男孩子身后的小姑娘开了口:“你们是坏人,想抓走阿婆,要是让你们抓走了她,以后她就不能给我娘接生弟弟妹妹了。” 两个男孩子忙护住小姑娘,糕点都收买不了,凶巴巴看着她:“你们快走,我们不会说的!” 苏锦绣哭笑不得:“我看起来像坏人么,我很快也要有弟弟妹妹了,就是想找她帮忙而已。” 谁想这句话说完,这群孩子更警惕了。 苏锦绣感觉自己脸上已经被贴了坏人两个字,坝坡这边的村子,怕是还没走过去就已经相互通传遍了,难怪舜华说很难找,更别说让人家答应去城里接生。 她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打算。 “你们不知道么,关阿婆犯了大事。” 苏锦绣背后传来施正霖的声音,他朝着这群孩子走过来,神色微凝,看起来又极其具有说服力:“关阿婆犯了事,衙门里都在找她,想要抓她。” 一群孩子哪里知道什么犯事不犯事,一看施正霖这模样就像是当官的,心底里没由来产生对官的惧怕和信服。 轰的一下,这群孩子在他们面前四散开去,朝着村子里跑去,还隐隐能听见他们喊爹娘的声音。 苏锦绣转过头,施正霖解释了一句:“他们会派人去通知她,到时候跟着去就能找到。” 第98章 098 两个人上马车后避到了一旁隐蔽些的地方,不多时,村子里有赶了出来。 这些村民手里举着锄头气势汹汹来到苏锦绣他们刚刚所在的树下,见这儿已经空无一人,四周连马车都不见了,这才开始担心起孩子们说的话,莫非真的是官兵。 坝坡这儿经常会有人来打听关阿婆的住处,有些是为了生孩子,有些就是像苏锦绣这样的达官贵人,每每遇到这些人时,坝坡周围的村民从大人到小孩都是守口如瓶,还会把这些人赶出去。 他们以为又是哪家城里来的人吓唬孩子,想诈出关阿婆的下落,这才纠集了人过来,可如今这空荡荡的,倒不像是那些死缠烂打的人,真像是官兵来过后换了个地方找人。 “村长,该不会真的是官兵?” “关阿婆可是有很多年没有进城去了啊,能惹上什么官司。” “肯定是那些人故意的,找不到人使的计。” “那要真是为了那件事呢…” 一群人站在树下讨论,半响,其中看起来最有威望的中年男子沉声吩咐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你们快去通知,叫他们把人先送上山去,万一是真的,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很快,有人从苏锦绣他们躲避的山路上匆匆走过。 施正霖示意两个人远远跟上去。 转过身时,发现他和苏锦绣中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丫鬟。 距离也不远,就是觉得有些碍事。 这时苏锦绣观望着上面已经没动静了,踩着坡上的泥阶走了上去,清竹赶紧跟上去:“小姐,要不我们跟过去看看?” “马车太显眼了,等他们回来先。”苏锦绣对施正霖派出去的人没有质疑,村民再小心翼翼,这山路崎岖的,也发现不了跟在后面的人,只要确定了位置再过去也不迟。 正说着,施正霖走了上来,苏锦绣还未有什么反应,清竹快速的挪了一步站到苏锦绣侧身后,另一侧是靠着树的,如此之下,既没有显得很突兀,也避免了施正霖近身。 之后紫茵在马车上拿了吃食过来也是如此,清竹始终如一的间隔在苏锦绣和施正霖之间,就连他们说话时,中间不方便隔着人,清竹也要牵住苏锦绣,不让两个人靠的太近。 如此两三回。 这刻意维护的架势,别说是施正霖,苏锦绣也察觉到了。 她转过身,此时正准备上马车,清竹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说完后看到施正霖朝这儿走过来,空出的手已经扶住了苏锦绣,将她往马车上推,推上去之后,自己站在马车边上,也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施正霖就在这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抬头望向马车内,顿了会儿后让车夫跟上他们,随后上了前面马车。 清竹松了一口气,在后面检查马车的紫茵走过来,看她这幅样子奇怪得很:“你今天怎么了,有说不完的话。”还一直紧跟着小姐。 “我这是不想让小姐和施大人走的太近。”清竹为此操碎了心,时不时要见缝插针的阻拦,忙乎了一上午,她也很累。 紫茵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让小姐和施大人走的太近,施大人不是来帮忙的么。 上了马车之后,这四周格外的安静,这边马车内,清竹想到小姐等会儿要和施大人一起去找关阿婆,还是不放心,轻声嘱咐:“小姐,等会儿去了,您可不能与施大人走太近。” 之前的行为加上这番话,即便是苏锦绣本来就想避让着点,也被她这一副担忧的神色也逗笑了:“我知道。”人多的时候她倒不会觉得不自在。 “小姐~”清竹看小姐还笑呢,更是觉得亏了,“您往后不要再与施大人单独见面了,在施家过来提亲之前,您都得和他保持距离。”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还被轻薄了,这要是让夫人知道,小姐这会儿连如沁轩的门都出不去。 苏锦绣笑意微敛,想起昨天自己糊里糊涂应承下来的话,气过之后更多的是茫然:“我没想嫁给他。” “小姐!”清竹瞪大着眼看着她,“这施大人都…您和他…”小丫头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只在心里把事儿说了一遍,可脸上那神情足够明显,小姐若是不想嫁给施大人,怎么每次和施大人单独碰面时都变的不像平日里的大小姐。 苏锦绣不吱声,想起来心里就乱的很,就努力摒弃着不去想,抬头看向窗外。 清竹见小姐这样,更是暗下决心,往后小姐再出门,她都得跟着! …… 山间的路不好走,马车一路颠簸,傍晚的时候才到他们跟踪到的村里,这儿在坝坡的最里端,三面环山的一个小村落,之前那个村子里赶过来的人赶到这儿后,进村没多久,里面就有人簇着一个妇人朝山上走去,半山腰有一间藏在树林里的小屋,要不是他们跟了过去,在村子里转悠没人带路的话肯定是找不到的 。 他们在村子外面等到了天色暗下去,换了村人的衣服,为了掩人耳目,从梯田那儿绕过去,避过了村子里那些房屋,套圈到了山上。 再往里走一段路,朝上跨过一小片没有路的林子,很快看到了藏在树林里的屋子,两间并着,用篱笆围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外筏掉了几棵树,简简单单辟出着几块菜地,院子里似有牲畜在走动。 看来是施正霖的话让这些村民起了警惕心,未免有官兵来找人,把关阿婆藏在这里,等风声过了再接回去。 苏锦绣拎着裙摆,跨过院子前一条小沟壑,走到篱笆门前,手才刚刚搭上,那院子角落里忽然冲过来了两条小黄狗,异常凶猛,冲着苏锦绣一行人狂吠不止。 “贵田啊,是不是忘了什么。”屋内亮起了灯,传来声音,见无人回话,犬吠声还不止,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大宝,二宝。” 见门开了,两条小黄狗朝屋门口冲过去,摇晃着尾巴亲热的迎里面的人出来,一个三四十年纪的妇人走了出来,抬起头看篱笆门外的苏锦绣一行人,也未觉得惊讶,只摆了摆手:“来了就进来吧。” 苏锦绣推开篱笆门,这会儿两条狗倒是不冲着她乱吠了,跑过来后围着他们一行人,一个个脚边闻过来,最后到冯叔这儿,抬起后腿就要撒尿。 冯叔避开腿,那只狗还冲着他低声呜呜呜吼着,直到那边关阿婆喊了声,跐溜又冲了过去,那尾巴晃的。 关阿婆从露天的灶台上舀了些菜粥放到地上的盆子内,这下谁都不愿意理家里来的这群陌生人,只埋头吃了。关阿婆带着苏锦绣他们进屋,收拾简单的屋子内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呆不下这么多人,苏锦绣就让余下的人都等在外头,只进去了三个人。 油灯昏暗,苏锦绣看到泥浆糊着的墙壁上都挂着薄薄的草编席子用来遮盖,床边摆着一高一矮两个柜子,墙角还压着几个箱子。 屋子里还泛着一股草香味,桌椅柜子看起来虽然陈旧,却都是干干净净的,挂着草编席子的墙上打了一排的钩子用来置物,苏锦绣对其中一样很熟悉,那是用来采药的小药锄,她在军营里经常看到。 两杯水递到了桌子上,苏锦绣低头看,竹子裁成的杯子,清澈的水里还飘着几片不知名的叶子,气味很好闻。 抬起头时,关阿婆已经坐到了苏锦绣的对面,她神情淡然的看着他们:“你们废了这么多的功夫,还假 扮官兵吓那些村民,想必是听说了我不少事,那也应该清楚我的规矩,我不替官家人接生。” 就算是穿着村民的衣服,关阿婆也能一眼看出这些人的身份,他们身上来自官家人的气息是如何都掩盖不去的。 苏锦绣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来的路上这些村民都是那个意思,但凡事总有原委,苏锦绣极尽诚恳道:“关阿婆,我娘许多年前生我的时候险些没命,这回她快生了,我放心不下,所以才想来请您帮忙,之前我已经听说了你不替官家接生的事,但我不明白的是,替人接生既是救人性命,您心怀慈悲,为何独独立下这个?” 苏锦绣不信她是个只靠接生吃饭的人,上都城外这么多的接生婆子,为什么坝坡这儿的百姓会这么护着她,就连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要保护她,说明她在这些人中很有威望,除了经验丰富之外,为人应当也是受人尊敬的,她又为何会定下这规矩,只是因为官家的人性情难捉摸,不好相处么。 “你们能找到这里,想必也不简单,该说我的我都说了,你们回去吧,我不会替你娘接生。”关阿婆摆手,对于苏锦绣的恳求半点动容都没有,仿佛看着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请他们进来不过是看在他们找到这儿的份上,说完这些让她死心后就要让他们赶快走人。 知道有这个人,未必找得到,找到的,未必请得动,勉强请动了,连绑带威胁,这样情况下谁也不会放心让她来接生。 可苏锦绣哪肯就这样放弃,都已经到这里了:“关阿婆,在您看来多备几个稳婆的事,对于我而言,那是我娘的性命,我一点风险都不想冒,您若有什么要求,能办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办,只希望您能帮帮忙,我娘六月就要临盆了,我知道您接生过许多产妇,难产的也让您救回来过,您能不能…” “姑娘,你这是在强人所难了。”关阿婆微凝了神色,下了逐客令,“这就是我定下的规矩,我也不会去坏了它,你还是另求他人吧。” 苏锦绣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朝她看去,正欲说什么,忽然注意到摆在矮柜上用黑布盖着的东西,那形状大小,看起来像是牌位。 苏锦绣快速四下看了通,在窗台下发现了个很小的香炉,心念一动,朝施正霖看去,这位关阿婆这么抗拒官家,莫非是以前还出过什么事。 于是她试探:“关阿婆,您的家人可与你住在一起。” 关阿婆未有所动,脸上多了些笑意,看着苏锦绣:“姑娘,你要是真 的担心你娘,不如在替她去找一找,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子上都城有很多,你要去的晚了,可就被别人先叫走了。” 苏锦绣越发觉得有隐情。 这时施正霖站了起来,比之更为淡定:“我可以帮你翻案。” 关阿婆一愣,随即笑了:“这位公子,老婆子我孤身一人,没有家人也没犯过事,你们留的已经够久了,若还不走,我就只能让村子里的人把你们请出去。” “我查过府衙里的户籍,坝坡附近村子里,并没有与你年纪相仿的关姓之人,他们也不是稳婆,所以,要么你是隐姓埋名在此,要么你的户籍是在别处,不过以上都城中这些人对你的耳闻,且都是父母辈以上的,几十年前你应该是上都城人氏。”施正霖朝柜子上的黑布看去,“今天村里人帮你收拾东西送到这儿来的时候还是白天,黑布盖着的,是牌位。” 苏锦绣怔了怔,他连夜去府衙查了户籍。 “你若有冤,我可以帮你翻案。”施正霖的神情很平静,但足以见的出他的诚意,屋子虽然简陋,却处处可以看到主人家的细致,这位关阿婆穿虽然朴素,人看起来却精神干净,举手投足间还能见些修养。 墙上的药锄和篓子能说明她至少识一些草药,院子里还架着几个筛子,上面零散有些药,若不是拿去卖的,也许就是她替别人接生时用的,若是他猜测没错,懂得这些药理,岂不能与宫里的那些接生嬷嬷相较。 施正霖还是倾向于她隐姓埋名在此,应该有很多年了,这样算起来,这边很多人都是由她接生的,所以这边的人很维护她。 关阿婆看着这两个人,和那些一来就许重金要她去接生的人比较,两个年轻人确实顺眼些,小姑娘是个聪明人,这位公子,看谈吐和年纪,能查户籍还能说翻案,想必已经入朝为官。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了,若是他们还在世,也许自己的孙子孙女也有这姑娘一般大小。 想到这儿关阿婆心里隐隐作痛,脸上神色微变:“你们走吧,我说了不会替你官家的人接生,你们说什么都没用。” 说完后她朝着外面走去,看样子是想要去山下叫人。 苏锦绣急忙赶到院子里喊住她:“关阿婆,我听那些村民提起什么当年事,他们会那么忌惮官兵,肯定是知道什么,怕您被官府的人带走,若只是不给人接生,谁都没权利抓你,他们这般小心,必定是清楚官兵带走你后,也许 就可能会回不来了。” 那她极有可能在以前犯过事,逃出来了,不能见官。 苏锦绣见她停住脚步,加紧道:“不管是冤屈也好,真的犯事也罢,您要知道,您躲在这儿,倘若真的有一天官兵找上门来,可不会听您说有没有冤屈。” 第99章 099 院子内安静了一会儿,两条小黄狗来回追逐玩闹着,关阿婆站在那儿没有动,良久之后,她转过身,对着苏锦绣叹息道:“姑娘,你回去吧,没有什么冤屈不冤屈的。”有些忙他们帮不上,有些人惹不得。 苏锦绣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这就是有莫大的隐情,叫她不得已留在这边的村子里,隐姓埋名。 “就算是过了十年二十年,刑部也还会保留案卷,还是可以查到,关阿婆,难道你不想为家人讨回个公道么。” 关阿婆分外温和的看着苏锦绣:“姑娘,有些事情是没有公道可言的。”污浊的地方讲的是权势,谁有权谁才能做主,何来公道可言。 施正霖眉头微皱,天子脚下若没有公道可言的话,那这大魏哪里还有公道可言。 苏锦绣对这样的事触动很大,人这一生并没有多少机会去将过去的事掰正,有些遗憾一留就是一辈子,到死都还惦念,却依旧是无能为力。 “关阿婆,如今的刑部尚书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他手底下的官员也都是精于查案的人,绝不会污蔑一个好人,您相信我,就算是多年前的冤案,也一定可以为您讨回公道。” 见关阿婆有所触动,苏锦绣就把施正霖的身份给抬了出来,顺道往上提了提:“这位是深得太子殿下信任的施大人,您在坝坡这儿也许没听说过,他前年才帮邺池的百姓解决了多年水患的问题,他是个很好的官,他说会替您翻案,就一定会尽全力帮您。” 苏锦绣把施正霖抬的高高的,也是相信他说的话,对于这些公务上的事,他从不夸下海口,答应的,也绝不会食言。 施正霖看了她一眼,对这话倒是受用。 听到太子殿下,关阿婆眼神闪了闪,大概是想到就算是村民来了这两个人都未必赶的走,之后这位公子还可能会对她的事追查到底,她叫了下守在门口的其中一个护卫:“你去一趟山下,找村长过来,姑娘,你们进屋罢。” 进屋后,见油灯微弱了些,关阿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烛台,安上拉住点燃,放在了桌子上照明。 茶凉了换了一杯,她坐下来,看了看苏锦绣,又看了眼施正霖:“你们可知宫中那些接生嬷嬷,有些是从宫外招的,有些是直接在宫女中挑选。” 苏锦绣点点头,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宫中的接生嬷嬷懂些药理,就是在太医院学的。 关阿婆轻叹:“我娘 就是宫女。” 五十多年前,当今皇上还很年轻的时候,关阿婆的娘就已经被选入宫成了宫女,因为她父亲是个土郎中的关系,很小的时候她就耳濡目染,很快在一群小宫女中脱颖而出,被当时一个宫里的接生嬷嬷带到手下教导。 关阿婆的娘机灵聪慧,学的也很快,在她十四五岁时就可以在和别的嬷嬷一起替宫里的贵人接生孩子,也因为她生的清秀,手脚麻利的关系,宫里贵人也喜欢让她照顾出生后的孩子。 二十一岁时她升做了嬷嬷,二十五岁时对这些嬷嬷来说正是如日中天,她选择出宫,很快嫁了人,生下了关阿婆。 “我本姓田,母姓才是关,我娘就是坝坡这边出去的。”关阿婆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刚刚懂事时她就跟着娘学一些简单的药理,七八岁时娘去附近的地方给人家接生,她还能帮着打下手,她爹过世之后,母女俩的生活中就都是忙着这些,那时关阿婆的娘在上都城那圈子里已经有些名气,经验丰富不说,还是宫里出来的,大户人家都愿意请她,给的赏钱也十分的丰厚,关阿婆小的时候过的十分富足。 十一二岁的时候关阿婆开始跟着她的娘亲去大户人家给人接生孩子,有时那些人家还会多留她一个月,让她留下来照顾孩子和产妇到出月子,忠勇侯府就是其中一个大户人家,在她十四岁那年,忠勇侯府的侯夫人临盆,她跟着她娘亲去接生,顺利生下一个女儿,还在那儿留了一个月。 “隔年我就成亲了,很快有了身孕生下了儿子,照顾了孩子两年后,我娘开始让我自己上手去替别人接生,那时我就不再跟着我娘。”关阿婆最初是去普通人家,也会去乡下村子里,贫苦些人家她银子都不收,几年之后她的口碑起来,找她的人也就多了,有时那些有钱的人家都是找她们母女俩一块儿过去的。 “小姑娘,这越是有钱的人家,里头藏着的猫腻越是多,有时从那门出来,我娘就告诫我,得忘记。这忠勇侯夫人生下嫡长女的第四年,她又有了身孕,在那样的人家,她丈夫还有侯爵在,她就必须要生下儿子,可那一回,万众期盼下,她还是生了个女儿。” 关阿婆清楚的记得当时整个忠勇侯府的气氛,说不出的沉闷,完全没有新生儿降临的喜悦,和长女出生时全然不同,后来她才知道,如果没有嫡长子,这侯爵就有可能要传给如今忠勇侯的侄子,可他侄子要是毫无建树的话,朝廷就会把爵位直接收回去。 侄子哪如亲生,谁也不舍得就这么让了 ,可两年后,忠勇侯夫人还是生了个女儿。 连生三个女儿,关阿婆跟着她娘亲从侯府离开时,那侯府的氛围快降到冰点,仅仅是隔了七八个月的功夫,侯府再度派人来找关阿婆的娘亲,说夫人又有了身孕,让她空出时间,提前一个月去侯府候着,还是要她来接生。 接连接生了三个孩子,应该是很熟络的关系,在关阿婆看来,侯夫人待她们的和善,也是挺熟络的,毕竟娘亲帮她侍奉了两次月子。 “但偏偏出了点意外,那年深秋我娘感染了伤寒,没能挨过冬天。” 关阿婆的娘过世后,关阿婆还亲自找人写了书信去忠勇侯府,但侯夫人坚持要她这个还戴孝的人替自己接生,到底因为娘亲和这忠勇侯府有些缘分在,关阿婆应了下来。 却不知道她这一应,为整个家招来了大祸。 “侯夫人发动的时候是五月,我提前半月就去了忠勇侯府候着,但开始时就不太顺利,侯夫人为了这一胎进补不少,肚子明显比寻常的要大许多,我几回摸着都觉得孩子会很大,半天下来,她生的力气都没了,孩子还是没动静。”后来关阿婆直接动了刀子,两个稳婆在上头使劲才将孩子推出了一些冒头。 一直到了晚上,孩子生下来了,七斤六两,是个死胎,还是千金。 关阿婆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这个孩子在侯夫人的肚子里已经死了有一阵子了,当时她正在包孩子,已经没多少力气的侯夫人忽然撑起了身子喊住了她,让她把孩子交给另外一个稳婆,让她出去报喜,说她生了个儿子。 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很快她们不知从何处拿进来了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男孩,刚生下来没多久,皮肤都还皱着,头发也黏着。 关阿婆被迫抱着这个孩子出去报喜,外头的忠勇侯和老夫人得知终于生了个儿子后,高兴的从关阿婆手里报过孩子,左看右看都要高兴坏了,关阿婆的心却是沉沉的。 这一回侯夫人没有要她留下来伺候月子,离开的时候给她封了个很大的红包,关阿婆回家的路上越走越不安心,到家后即刻让丈夫收拾东西,越快越好,结束手上的活后这几日马上离开上都城。 可没等这家人逃离。 第二天的下午,几个官府里的人来到家里,不由分说抓走了她的丈夫,说他犯了欺诈罪,以次充好,将坏的药送去药铺,现在吃死人了,要他负责。 关阿婆将已经七八岁的 儿子托付给了邻居,让他下学后就去邻居家吃饭睡觉,自己则是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去过去接生过的人家求帮忙,到处凑银子去府衙里想见丈夫一面。 等来的却是丈夫死在牢里的消息,说什么良心受谴责畏罪自杀,其实就是屈打成招后没能挨过去,等她将丈夫的尸体从衙门认领回来后,才到家,紧接着就是儿子下学时和同学出去玩,不小心掉进河塘,淹死的消息。 当晚,关阿婆的家里一场大火,连人带物,全部烧毁。 关阿婆侥幸逃脱,得知这件事和侯夫人有关,直接出城回了坝坡,从此隐姓埋名。 关阿婆说的很平淡,可眼底的隐隐闪着的悲悸,却将她心底里那股无处可说的冤屈彻底透露了出来:“我也不是没想过跟着他们去了,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在我回坝坡后处理完最后的事后,有人在村子里到处找人要帮忙,说自己媳妇难产。” 那一步跨出门口,关阿婆就再没想过要自杀。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会把这件事说出来,更没想过去官府讨公道,官府若是有公道,当年怎么会这样打死我的丈夫,最可怜的还是我那孩子,我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后连他们的尸骨都保不住,只有那两个牌位。” 苏锦绣心里憋的很难受,鼻子酸到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这么多年熬过来,光是她听着都这般难受,关阿婆心里得多苦。 这时,施正霖冷静开口:“你丈夫若是被抓去过,还是这样的案子,不论是不是栽赃陷害,一定能查得到相关的卷宗,这好办一些,忠勇侯好几年前就已经把爵位给了儿子,侯降至伯,若这儿子不是他亲生,不管他知不知情,忠勇侯夫人欺上瞒下,蒙骗皇上,就已经是大逆不道,至于你的儿子,出事时年仅七八岁,还得知道当时的情形才行。” “这都二十多年了。”别说是翻案,就是把这事儿提起来,那些人未必会理睬,二十来年前,就是太子殿下都还未出生,过往那些事早就归了尘土,谁还会记得。 “就是三十年,还是可以查到。”撇开别的不说,这爵位的事,往大了不就是骗,一连几个都是女儿,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眼看着爵位要没了,抱来个儿子这就保住了爵位,那岂不乱套。 二十来年前,她爹娘的年纪都还小,苏锦绣想了想这个忠勇侯夫人:“忠勇侯府好像和宝相侯府有些关系,侯夫人和宝相侯府的二夫人是姐妹。” 苏锦绣原先对这两家的事并不了解,尤其是宝相侯府,里面人太多了,但就是因为舜华的原因,她特地去了解了一下顾四小姐,查了下二房的一些人,这二夫人姓许,是忠勇侯夫人的庶出妹妹,但因养在主母膝下,所以和侯夫人这个嫡姐的关系不错。 那许家也是大户,如此算起来,还有那些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倒真的牵扯挺多,难怪关阿婆半点伸冤的心都没有。 苏锦绣细细想了下这三件事:“可以先从那件案子开始入手,当年产房内这么多人,她们都知道这件事,以侯夫人这般小心谨慎的态度,这些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留在侯府中,不难找。” 关阿婆说出来后也没指望他们真的能查,如今听了这般分析,触动很大:“真的可以查?” “您放心,现在的刑部尚书真的是个好官,他破获了许多大案子,为人刚正不阿,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的。” 听她这么夸刑部尚书,施正霖看了她一眼,到如今算起来,刑部尚书上任不过三年,破了两个大案,这许多又是预见出来的? 苏锦绣心里还藏着另外的事儿,忠勇侯府和宝相侯府走的这么近,受了影响后对舜华而言就是好事。 关阿婆还是不太敢相信,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可她心里又隐隐窜动着,丈夫,儿子,她现在家破人亡,不都是别人所赐。 “您得随我们去上都城,既是为了查案,也是为了保护您。”苏锦绣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护卫的禀报声,村长来了。 关阿婆掩去情绪,请了村长进来:“贵田啊,如今天色不早,我这边又住不下,你那儿安排一下,让这几位贵客住一晚。” 第100章 100 苏锦绣在村长家住了下来,他们来的人有点多,施正霖几个被安排去了村长家隔壁,隔了一堵墙的距离,清竹对此特别满意。 此时夜已深,村子里很安静,将他们安置好后村长也回去休息了,苏锦绣走出屋子,屋檐下养着的猫儿朝她抬了下头,随即又懒懒趴下去。 四月末院子内有虫鸣声,从墙角传来,起起伏伏犹如鸣唱。 夜风微凉,吹的人更清醒了,苏锦绣没有睡意,脑海里都是关阿婆说过的话。 苏家很简单,宋家孩子多,也没有那些绕弯子的事情,在苏锦绣的成长环境中,更加没有体会过那种大氏族中的气氛。 家产,侯爵,还有嫡庶。 这些都要争的话,人性泯灭起来也很容易,毕竟对他们而言,能有什么比牢牢将家产和地位握在手中来得更重要。 原本,关阿婆这时应该过着儿孙绕膝的幸福生活,富足,快乐。 墙那边传来了脚步声,苏锦绣抬起头,施正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在那边与她并立站着:“睡不着?” 苏锦绣轻轻嗯了声:“忠勇侯府的三位小姐如今都嫁的不错,侯夫人和宝相侯府二夫人是姐妹,她二女儿嫁到了宝相侯府大房,对他们而言就是亲上加亲,那大小姐和三小姐嫁的也不差。”都是嫡出的小姐,自然嫁的好,这还意味着几家人之间牵扯不小,说不上一荣俱荣,但要是忠勇侯府元气大伤,其余的影响也不小。 苏锦绣想到了顾林曦,顾家二房庶出的小姐,平平稳稳生下一儿一女,封了四妃之一,其中离不开宝相侯府的支持,也离开她自己本身。 能在宫中稳当生存,还一路平步青云,想必也不简单,舜华怎么死的苏锦绣心里很清楚,看似病死,却遭人下过毒,还不止一次,这些人,不论是谁,迟早还会浮出水面。 “回去之后我会先去一趟刑部。”施正霖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这么大的牵扯,太子殿下一定很愿意清一清那些老盘根,如此一来,首先就要收集证据,“这件事一两个月查不清,先给她安排地方住下。” 苏锦绣想了想:“到时候我派两个人过去照应,有什么事也好及时知晓。” 说完后两边院子里安静了会儿,谁也没再说话,直到清竹从那厨房里煮好稀粥出来,看到小姐站在院子里,施大人也在,赶忙将其中一碗递到墙头上给施大人,接着就催促自家小姐回屋 ,半刻都不让多呆。 回到屋内后清竹又忍不住叨念:“就是隔着一道墙,小姐您都不该和施大人单独说这么久,有什么事明日也可以商量,这万一…” 苏锦绣喝着微咸的稀粥,抬起头:“你怕他翻墙过来啊。”那也得翻的过来才行。 清竹给她剥了一个鸡蛋放到碗里,没好气道:“我是怕小姐您翻墙过去!” “……”苏锦绣默默夹起鸡蛋整个儿塞到嘴里,嚼了嚼后含糊不清道,“我怎么会做这么没形象的事。” 清竹不理她,把桌子收拾干净后服侍她休息,还不放心的又出去看了一下,随后回屋,苏锦绣已经躺下睡着了。 …… 第二天,关阿婆同意跟他们回上都城,交代了一些时候,吃过午饭,一行人出发回城。 进城时已经是下午,将人安置妥当后回到苏府天色暗了,苏锦绣去芳泽院报平安,让宋氏拎着耳朵好生说了一顿。 不知怎么回事,元宵灯会的事让宋氏知道了。 宋氏挺着大肚,对苏锦绣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事你都没告诉我,那你昨天就这么派个人过来说要在外过夜,又是和谁,你不说是吧,如墨,去把清竹叫来,我就不信我还问不出来。” “娘,那都是别人夸大的,他就是见我要摔倒了扶了我一把,没您听的那样,真的。”苏锦绣赶忙安抚她,这会儿老实了,也不敢瞒着,“昨天我去坝坡了,找了一个叫关阿婆的接生婆子,今天才把人接到城里。” 听女儿说是为了自己找稳婆去的,宋氏缓和了些,和这丫头素来小聪明多,避重就轻的还想瞒呢:“那你说,和谁一块儿去的。” “我就带了紫茵和清竹去的,到了坝坡之后才遇见施大人,我说真的!”苏锦绣是真没说谎,为此她还早出城,谁想施正霖像是猜到她不会等他,早早也出城了,还在坝坡那儿守着他。 宋氏当然不信,认真的看着她:“那你和这施家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施夫人有意时,这丫头可是说的斩钉截铁,现在又与人家走的这么近,外头那些人的嘴可捂不住,还有等着看好戏的,换做别的事宋氏肯定不会理会,但事关女儿名声,她必定谁要重视的。 苏锦绣朝着宋氏高高隆起的腹部看了眼,央求道:“娘,有什么事等到您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再说好不好。” 宋氏对上她的眼神,原本以为是撒娇耍无赖的 ,这会儿却真真切切是在担心和害怕,宋氏的心一下就软了,刘莞儿的事他们俩没发现,蓁蓁却先察觉到了,如今这生孩子也是,忙进忙出,她是怕自己会出事,才到处打听好的接生婆子,还去了坝坡找人。 “傻丫头。”宋氏揉了揉她的头,轻笑,“能出什么事,一切不都好好的,你娘我这身子骨,还能比别人差不成。” “那我也不放心,娘,这个关阿婆很厉害,坝坡那儿的许多孩子都是她接生的,不仅如此,她还懂医理,比宫中那些接生嬷嬷还要经验丰富,下月就可以让她住进来。” 苏锦绣如何能不担心,生孩子有过鬼门关,在苏锦绣的心里,娘亲生孩子也是一道坎。 前世这弟弟妹妹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小产了,娘最后还抑郁而终,这一世,只要过了这道坎,才算是改变,苏锦绣的心才能真正的放下。 宋氏温柔的看着她:“娘还是希望你像以前一样,不用想着这么多的事。”如今反过来,他们夫妻二人还要让女儿操心,宋氏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没能够给她坚实的后盾,不能让她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 “您也说了,人总归要长大,我要还像以前那样,您这大半年可怀不安稳了,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告状。”苏锦绣咧嘴笑着,对于自己如今只做‘正事’不闯祸,有些小得意。 宋氏哭笑不得,在训堂的那几年还真就是这样,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告状,不是李先生过来,就是别人家拖着孩子说被打了,巷子里还时常传起蓁蓁哪儿又打架的事,到底是宋家出来的,即便是宋氏如今性子软了许多,对这事儿上,只要不是女儿先招惹的,她不吃亏,她这当娘的就护的很牢,技不如人还来哭,不是更丢人。 “你要真长大了就好了,别岔开话,施夫人前几日还来看过我,送了不少东西,都是补身子的,一回两回我都没好意思拒绝,你自己说说。”施夫人来的勤,来了都是与她聊聊天的,时间长了,宋氏都有些不好意思,可人施夫人一如既往的来,又是送东西又问她稳婆备妥了没,还传授生孩子的经验。 长此以往下去,宋氏都有些扛不住。 “娘,您现在最重要的啊,就是安安心心养着,到时顺利的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别的事儿不用去想。” 苏锦绣怕说多了,娘又要担心,于是举着手发誓:“您放心,听来的那些都是子虚乌有乱说的,外头他们说的还少啊,现在爹又升了官,您要是为这个烦心,那才称 了那些人看戏的心。” 母女俩聊了许久,夜幕降临,在芳泽院喝了碗汤后苏锦绣才回如沁轩。 李妈准备了热水,苏锦绣舒舒服服洗了个澡,靠在卧榻上,寻思起了忠勇侯府的事,关阿婆丈夫的案子,由施正霖出面去刑部查,那这侯府里的事,最好是能找个人混进里面去。 找人这样的事,交给四哥最合适不过,苏锦绣想罢,让冬罄拿纸笔,很快写了封信差人连夜送去宋府。 二十多年前的案子,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在这期间,等娘顺利生下弟弟妹妹后,将关阿婆留在苏府内,既方便照顾娘,也方便她隐藏身份,留在外面的话,依侯夫人过往那些行为,要是知道关阿婆还活着,肯定会想斩草除根。 苏锦绣想了想,吩咐清竹:“前院那边去收拾个屋子出来,下月要住人。” …… 上都城的天,到了五月后,正午的温度上窜的很快,遇上天气好的时候,正中午的太阳热辣辣的。 等到了五月中,天热的更明显了,城里几家布庄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都来扯布做夏衣,街头巷尾大家都再说,今年的夏来的早,怕是赶上旱年了。 苏府中,关阿婆来了有几日,隔一天就会去芳泽院里看看宋氏,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宋氏近些日子夜里睡的很差,经常半夜醒来,翻身都难,还觉得燥热,如墨她们就在屋子内早添了冰盆,也怕冻着,到了下半夜就得撤走。 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六月初,城里的人约着去看荷花的时节,这天清早,喝过一碗消暑的绿豆汤后,宋氏忽然腹痛难忍,提早发动了。 关阿婆和宫里来的那个嬷嬷匆匆赶到芳泽院这儿,见羊水还未破,便要宋氏忍一忍,疼一阵之后由人扶着在屋里慢慢走动走动,继而叫人赶紧去煮红糖面来给宋氏吃。 烧水,备东西,众人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一早去了工部的苏承南赶回来了,父女二人这会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在芳泽院里。 荣园那儿很快也得到了消息,苏老夫人哆哆嗦嗦叫林妈妈过来看看,见屋子内外并不忙乱,放心了许多:“可请大夫了?” “在来的路上。” 林妈妈点点头:“那就好。” 等候的时间格外长,苏锦绣走近外屋后又出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时间连半个时辰都还没过去,如珠出来回禀,娘 疼的厉害,关阿婆让她继续走着。 苏锦绣站在花坛上,又蹲了下来,最后干脆坐在花坛上,一会儿换一个姿势,双手紧捏着衣服,透露着紧张。 苏承南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苏锦绣抬起头:“爹,当年娘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苏承南在女儿身边坐下,望向产房那儿:“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羊水先破了,所以只能卧床躺着,半天过去稳婆还没说可以生,你娘熬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下来。” 苏锦绣紧咬着嘴唇,搓着双手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您给了我这么大一个希望,可不要再与我开玩笑。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等到下午宋氏才躺上床,宫里来的嬷嬷和关阿婆都觉得这势头挺好,嘱咐着宋氏如何呼吸,若是能憋住了,到时候一鼓作气,自己使劲能把羊水蹬破的话,孩子就能顺出来一些。 宋氏点点头,待她们准备齐了,便按着她们的指令用力。 阵痛来袭时,用力过了四五回,底下一阵热流,羊水破了,前面的嬷嬷借力压着宋氏的肚子,但羊水下来了,孩子却没影。 关阿婆和嬷嬷面面相觑,皆是有些担心。 她们接生过很多孩子,什么样的产妇都见过,大体上像苏夫人这般开始这么顺利的,羊水破了之后总能见到点孩子的影,可如此用力过后都还没影,这宫口开的又齐,就怕是里面卡着了。 关阿婆当即做了判断,羊水已经破了,现在看着清澈,却也不能拖太久,到时候孩子在腹中窒息可就不好了。 于是关阿婆到宋氏身边轻轻说了几句,由两个人稳着她,关阿婆净手过后坐到了宋氏的身下,伸手,往下探进去。 柜子上的沙漏在不断的往下掉,关阿婆额头上渐渐冒了汗,宋氏强忍着疼也不敢动,屋外苏锦绣见产房内一点动静都没了,心跟着悬了起来。 快傍晚了。 苏锦绣抬头看晚霞密布天,火烧过一样,越等越着急,可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不断祈祷,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转过头看爹,父女俩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说话,苏锦绣知道爹此时比她还要紧张,当年娘生她的时候,爹也是这样在外面守了一天一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屋内传来了关阿婆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如墨和如珠匆匆端了盆子进出,这边又送了一桶热水进去,屋内关阿婆朝着接生嬷嬷点了点头, 起身在水盆里将手洗干净,拿了布巾擦完汗后,和那接生嬷嬷换了个位置:“夫人,我说您再用力,再使点劲。” 宋氏点点头:“来。” 也亏的宋氏体力好,关阿婆开口后她就开始用力,那接生婆婆几次说了露头,一泄气又给缩回去了:“还得再出来一些。” “剪一刀。”关阿婆看了一眼沙漏,再下去产妇可没力气了,到时候孩子更不好出来,留在腹中时间长了可不行。 宋氏已经感觉不到那一刀下去的疼了,很快阵痛来袭,她都忍不住了,弓起背部用力,嬷嬷脸上露了一抹喜色:“夫人,再加把劲,快了!” 待下一次用力时,那嬷嬷利落捧住了孩子的头,借着轻轻一拉,肩膀也带出来了,接着抓住肩膀用了两分力,孩子顺利的带出,拎起来双脚倒立着,啪啪在屁股上拍了两下。 呜咽一声,哭声传来。 “好小子。”关阿婆笑了,拿过棉绳在脐带那儿扎紧,剪刀下去,把孩子交给了稳婆后,坐到床边替宋氏揉了揉肚子,等了一会儿不见胎衣下来,便伸手扯留在外面的脐带。 一用力,宋氏倒抽了一口气。 关阿婆眉头微皱,摊手进去轻轻一剥,胎衣倒是下来了,跟下来的还有血。 “夫人别动,赶快叫大夫。” 苏锦绣先是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心还没放下,里面屋子里如墨匆匆出来叫大夫进去,苏锦绣再也等不住了,冲到了门口想要进去,关阿婆拦住了她:“姑娘,这会儿屋子里血气重,大夫在,你和老爷都别进去,免得误了时间。” “关阿婆,不是生下来了么,我娘怎么了?”苏锦绣哪能淡定,孩子都没去看一眼,急切看着关阿婆。 “胎衣黏住了,掉下来时出了血,夫人过去生孩子时是不是也大出血过。”后半句话时关阿婆看的是苏承南,苏承南点点头,关阿婆眼神了然了几分,“夫人身子骨不差,就是怀相不好,这孩子在里头绕了颈,缠的不轻,又连着两回胎衣黏住,往后还是不要再让她生了。” 关阿婆说的时候轻描淡写,但那些字眼蹦到了苏承南和苏锦绣这父女耳朵里,都像是催命符一般的可怕,谁还坐得住啊,父女俩冲进屋去,大夫正在给宋氏施针止血。 见他们莽莽撞撞冲进来,宋氏朝他们虚笑着,随即问:“看过孩子了没?” 这会儿父女俩才想起还有个生下来的,朝着身后看 去,林妈妈抱着孩子走了过来,笑着递给他们看:“恭喜老爷,是位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