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之国》 引子:磐河初遇 引子:磐河初遇 日暮,磐河附近荒野,一抹炊烟袅袅升起。 一人一骑单独从远方而来。马上人眼见天色已晚,便举目四望,可见四周无一人家,于是此人便向那抹炊烟骑马而去;到了火堆前,他翻身下马,慢慢走向守着火堆的那个人。骑手身长八尺,阔面重颜,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到了眼前,骑手向坐着的人一揖道:“不知可否借火一用?” 坐着的人抬起头来,骑手惊见在火光之中,那人竟是紫发紫眸的异域面容。骑手立刻倒退几步,靠近了自己的马匹和长枪,做出防御之姿:“你到底是什么人?匈奴人?” “先生别慌,我不是,”紫发人笑道,声音极其清朗,“某名灵烈,的确来自北方,祖上琅琊郡人,流落塞北多年,现在家母病亡,因此南下投亲。”骑手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坐着那人虽是紫发紫眸,却也眉目精致、白皙纤弱,答言又谦恭有礼,应该是一介文人,并非匈奴、羌胡等蛮子。 骑手渐渐信了,回到火边一拱手:“吾是常山赵云,字子龙。” 话音未落,只见那紫发人面露惊色,起身改容笑道:“原来阁下是常山赵云,失敬失敬。在下灵烈,字紫渊,三月前刚从匈奴逃回,家母是琅琊人,幼年不幸被人牙拐去匈奴,身随一匈奴将军,后将军身死,我又长大,便在家慈病亡后归寻叔祖父。一路上山高水低,因此才不以实言相告。” 赵云道:“原来如此,不知先生年岁几何?” 灵烈道:“年纪十四,子龙年岁几何?” “某十五岁,”赵云道。随后此人起身,从马身侧囊包裹里将来些干粮点心,分了一半递与灵烈。灵烈笑道:“多谢,刚才打了一只山鸡,请子龙同食。”说罢灵烈把串在树枝上的烤山鸡撕下一大半递给了赵云,赵云虽仍在称谢,眼睛却早已冒出火来。身为武人的他奔波了大半天,只垫了几块干粮下肚,又是十五岁正能吃的年纪,见了肉食怎么忍得住? 灵烈看着赵云那吃相,不禁微笑起来。 赵云察觉,颇为尴尬:“吾确实有些饿了……” “子龙这吃法,恐怕半只不够吧,”灵烈笑道,从身边暗处提起一物,用树枝串了,放在火上。赵云看见那是一只已经拔了毛的野兔,不由惊讶道:“这些野物……都是灵烈打下来的?” “不是,是因为这些东西太傻了,自己撞上来,”灵烈淡淡笑道。 吃饱喝足,灵烈问道:“子龙日后有何打算?”。 “我在袁绍手下已久,欲投公孙瓒去,”赵云答道,“灵烈有何去处?” “我听闻叔祖父诸葛玄身在荆州,想投奔他去,”灵烈笑道,“子龙若是急于赶路,请去无妨。”说罢灵烈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则展开了一块匈奴人常用的毡毯,把随身包裹往前面一放,就躺下来,靠着火边把双手枕在头下。 赵云本欲上马,却看灵烈就此躺下,不再言语,又看了看那半残的火堆,心想刚吃了这人的东西,若是任由其留在这荒郊野岭,灵烈看着又是纤长文柔之人,再遇上残兵或野兽,此人不就休矣? 想了想,他把包裹拿下来,垫在身下躺好了。 灵烈睁眼,疑问道:“你还在?” “天黑难走,先留一晚,”赵云道。 灵烈不答,从身边扯出个毯子投在他身边:“别着了凉,小心些。” 赵云微笑,谢过盖在身上。 第二天一早,赵云是被强烈的烤肉香气唤醒的。他还没睁眼,就觉一股微微辛辣的烤肉香钻进了鼻孔,把所有馋虫都勾起来不停叫嚣;于是他迅速睁眼坐起,发觉灵烈刚刚把烤好的野兔拿下来。见他醒了,灵烈笑道:“去洗脸,然后赶紧吃。” 赵云一抹脸,驱散些睡意,道:“水只够喝的。” “那边不远有个水洼,”灵烈淡淡一指左侧。 看来不洗脸就没饭吃,这人规矩倒真多——少年赵云郁闷地心想着去了。寻到水源,竟是一个活泉眼,他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水,方才返回。灵烈一边吃,把一半野兔递给他;赵云见灵烈只拿个兔子腿在慢慢吃着,不由道:“我吃不得这么多。” “吃不了就带走吧,”灵烈不以为然地回答。 赵云的脸微微一红,三不两口把半个野兔吃光,此时灵烈早已吃完,正把毯子等物裹成一卷。赵云也自己收拾了东西,站在马前一拱手道:“多谢灵烈,灵烈前往荆州,一路山高水远,务必小心。” 灵烈笑道:“谢言,子龙也多加小心。” “我去投奔公孙瓒,若蒙收留,则日后灵烈可以来找我,”赵云道。 灵烈笑笑:“多谢。”说完他一背包裹,再一拱手,便向南面走去。赵云站在原地片刻,牵马追上道:“不如……” “不如什么?”灵烈问。 “我送你一程吧,”赵云说着,眼睛却看向灵烈身上似乎颇为沉重的包袱。灵烈笑了,点点头,先把包裹解下,随后纵身上马,动作轻盈敏捷。赵云正疑惑间,灵烈笑道:“你忘了,我虽是南人,却久居北地,若不会骑马岂不更奇怪?” “言之有理,”赵云道,牵了缰绳立在马前道:“还是我坐前边吧。” “你怎么这么罗嗦?”灵烈有点不耐烦地说,“坐后边去,骑个马我还能把你掀下来不成。”赵云见灵烈不快,只得微微一笑,骑上马去,却没发觉灵烈脸颊边隐约的红晕。二人纵马向南前行,走了不知有多远,灵烈忽然一拉缰绳:“我觉着不对。” “什么?”赵云一愣,随即也感觉到前面浓重的杀气和淡淡的血腥气。 灵烈已经迅速下马,隐在树丛中看着小山坡下的情景;他尽管深在匈奴多年,也见惯了射杀之事,但如此大规模的沙场倒是头一次见。只见下面两支队伍杀得正激烈,一支大举“袁”的旗号,步步紧逼;另一支的“公孙”则节节败退,疲态尽生。不知何时赵云来到身边,低低地“啊”了一声,指着弱军中一人,低声道:“那人应是公孙瓒!” “你待如何?”灵烈侧头问。 “与他解围!”赵云慨然道。 “那么灵烈只能拜别了,”灵烈淡淡回答,见赵云回身,已经拿了长枪而回:“我知子龙欲投明主,只可惜这公孙瓒也不过尔尔,然他日子龙必在其身边见到一人,此人为公孙瓒旧交,到时再看吧。” 赵云一愣,随即拱手道:“灵烈小心。”说罢,二人分别;赵云上马,挺枪迎战袁绍军;灵烈则悄无声息地消失于树丛之间。 赵云一战赢得威名,被公孙瓒收入麾下,过了短短的日子后便发觉公孙瓒果然是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之人,心下大叹自己又寻错了人,这时才想起有过一面之交的灵烈对此人的评价,心中生疑:北归之人,何以知道公孙瓒为人? 三月后的一日,公孙瓒陷于围困之中,赵云左冲右突冲不破之时,忽见三人率军解围。公孙瓒称为首之人为玄德兄,赵云一打听才知这刘玄德是公孙瓒旧友,汉室帝胄,为人极贤;刘玄德对赵云也大有不舍之意,赵云又想起那灵烈当日所言,黯然懊悔。 他悔得倒不都是投入公孙瓒麾下,而是懊悔怎么没留住那料事如神的灵烈? 又三月,赵云兄长病亡,赵云便辞了公孙瓒,隐居山林。 第一章 流落江南 别了赵云,我一路南行,在一个月之后终于抵达了荆州。在守门官兵好一顿盘问之后,我终于和一群推着板车的老百姓走进了荆州城。我向街边小贩打听诸葛玄,可没人知道这个人,不过有人给我指出了刘表居住的府邸所在方位。走到那府邸前,两个士兵立刻把我拦住:“站住!你要干什么?” “我要找人,大夫诸葛玄,”我回答。 守门士兵嗤之以鼻:“什么,诸葛玄?那人已经死了七八年了,你来这里能找到什么?” “原来如此,抱歉,”我说着就想离开,没想这时正好一个中年人从里边出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蒯大人,这人说要找诸葛玄,可诸葛大夫不是早就离世了么?”守门士兵讨好地说。 那位蒯大人一眼看见我,说道:“你是谁?找他干什么?” “没什么,没事,”我回答。 他看着我道:“你这人倒是面相奇特,我带你去见主公。” “不必了,多谢,”我又答了一句,就要离开。蒯大人沉声道:“来人,把他抓起来!” 两个守门士兵立刻行动,我大怒道:“你要做什么?我做了什么?” 蒯大人道:“对不住,请这边来。” 到了大厅里,有人给我上茶,我被留在那里,门外有两个士兵看守着。蒯大人走进去,过了好久也没出来。我正坐在那里等得百无聊赖,就见一人佩剑而入,见我在那儿倒也吃了一惊。 “你是何人,如何进得内堂?”他怒问。 就在这时,蒯大人和另一个年长者走了出来,新来之人连忙见礼:“主公!” “原来是蔡大人,一向可好?”那个主公——刘表——微笑道。刘表虽然年岁不小了,但看着身体依然很硬朗,行动带着威严之气。 “吾妹近日可好?”蔡大人又问道。 “她近日好多了,”刘表和蔼答道,“琮儿身体也好了许多。蒯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人?”经他这么一提醒,那位蔡大人也想起来了,连忙道:“主公,这内厅有一人,十分可疑,他是怎么进来的?” 蒯良道:“主公,就是此人。我观此人面有异相,是王佐之才!”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蒯良大为诧异,蔡大人则面露讥讽。刘表慢慢踱到我面前,上下仔细打量着我;半晌,他终于皱起了眉,对蒯良道:“蒯良,你不是看错了吧,这么个小孩子,怎么会有你说的王佐之才?” 蒯良道:“主公,我绝没看错,此人虽然年幼,却是有才之人。” 刘表微一皱眉,对我道:“不知足下高姓?” 我笑道:“姓灵名烈,字紫渊。” “足下何处而来?”刘表又问。 “北地,”我回答。刘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匈奴人?” “非也,是流落北地的南人,”我回答。 蔡大人笑道:“你看着倒是更像个女人!” 我笑笑道:“那倒怪了。刘大人,不知我何时可以离去?” 刘表对蒯良道:“给这人拿五十金,让他走吧。” 蒯良跪下道:“主公,请三思啊!”。 刘表迟疑不决,这时蔡大人——我猜就是蔡瑁吧——笑道:“主公,若是真想求才,何须留此年幼之人?天下之大,良才之多,何处不可得?”刘表这才下定了决心,笑道:“所言甚是。” 刘表随即拿了五十金递给我,转身出厅,不听蒯良苦劝。我微笑而去,走出府邸,先用一金换成了铜钱,买了一把利刃,又付了船钱,便踏上前往东吴之路。据我所知,诸葛瑾应该还在吧。 一路不提,到了建业城,我打听了诸葛瑾的居所。诸葛瑾可比诸葛玄差多了,现在仅仅是东吴的一个幕僚而已,府邸也很小,在建业城边的一条街上。我先把行李送到客栈,特意炫耀了一下身上佩着的长剑,结果伙计立刻满脸笑容地把东西都上去、马喂好了。 仍然穿着那身破烂衣服,我去求见诸葛瑾。 门口那人一见我就笑出来了:“你要见我们大人?一边呆着去吧!” 我冷冷又道:“我要见你们大人,我是大人的亲戚。” 守门人把我一推:“我叫你滚!” 我冷冷一笑:“果然。” 我转身离去,在回客栈的途中,看到一人被客栈里的人狠狠推出来,跌倒在一边,客栈里的伙计还赶出来大声叫骂:“混账东西,没钱还想留在这里白吃白住?给我滚出去!” 我走到他们面前:“这是怎么了?”一个人蜷缩在那里,几乎不再动弹。 伙计看见了我,尤其看见了我挎着的佩剑,忙笑道:“侠士,这人是个穷鬼,没钱还想住这里……” “那你赶他出去不就得了,还非得这么推推搡搡的?”也许是刚刚被诸葛瑾家人轻视了吧,我也对这人有点同情。 伙计一副苦相:“要是他这么好说话,谁愿意动手呢?这人是个无赖!” “他既然已经出去了,就别再动手了,”我回答。 “是是是,侠士仁厚,我们也就不计较了,”伙计陪个笑脸,自己去了,旁边围着的人也渐渐散去。我正要进店,就听到蜷缩在那里的人低声说:“你是……好人,你能不能……管我一顿饭?” 我失笑,要不是刘表那五十金,我现在也跟他差不多了吧! 想罢我走到他眼前,见此人身量不矮,只是看着十分面黄肌瘦。于是我说:“起来吧,你要吃什么?” 在一处酒楼里,那人吃得十分疯狂,引得他人驻足呆看。我看他也不像村野莽夫,只怕是饿坏了,就问他缘故。他吃饭间歇道:“某姓吕,汝南富坡人,家中父母双亡,投于此地寻亲,未想亲也早亡,便流落至此。” 我点点头:“我也如此,不过尚有几点铜钱。吕先生日后作何打算?” “打算?”那人淡然一笑,“听闻此地孙坚打仗,只能投军去了。” 他饱吃一顿,大笑对我道:“多谢赏饭,有朝一日,吕子明必报答。”说罢,此人从容离去,而别人对我道:“这人不过是骗你几口饭吃罢了,可怜你年纪轻轻却不识此样人,白花了饭钱!”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可惜之极。” 回到客栈,我仔细算了算自己剩下的一点钱,不算太少,只是坐吃山空罢了。点清了钱财,我叹了口气,这样一直下去是不行的……现在我身上带着的东西,除了这四十五块小小的金子,只剩下一把手枪和一副短弩。 四年前的一天深夜,我做完了所有的工作,把准备送给朋友孩子的玩具手枪放在一边,就拿了一本三国志盖在脸上睡着了。然后我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营帐里,身边是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女子,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拍着我的额头求我赶快好起来。 原来,我穿了。 穿越三国,真是好得很……几天以后,我牙根都痒痒了:就算穿到三国,也给我个什么郡主、公主、夫人的当当吧,我为什么要在匈奴,而且还成了个十岁孩子?更见鬼的是,本来的仿真玩具枪,不知怎么的居然成了真枪…… 那个守在我身边的女人叫诸葛静,她说自己年幼时淘气,从叔父身边跑出来却被人牙子拐走,卖到了匈奴;长大以后被匈奴北将军要去,成了他的妾室;好容易生下个女儿,前些天女儿病得只剩下一口气,醒来时又什么都忘了,真是倒霉啊什么什么的…… 我在听得稀里糊涂几次之后,终于明白了:我,前世的普普通通汉族,居然成了匈奴! 欲哭无泪之间,我只得在匈奴住下来,几年间学会了骑马、射箭、狩猎等前世几乎意想不到的事;随着我的逐渐长成,我发现一些匈奴贵族开始对我虎视眈眈了。于是我揣了一把短弩辞别了诸葛静,带上她给我的一块家传玉佩就想方设法要逃离那里。正巧东汉使臣到了匈奴,我趁机放了一把火,差点把他们烧死,然后再把他们救出来,告诉他们匈奴人要杀他们,他们就理所当然地相信了,立刻裹挟着我一起出逃,逃到边境之内后又把我扔下。。 我先是来找诸葛玄,因为诸葛静说她的叔父在荆州做官,没想此人过世了。 我忽然想起一事,诸葛亮!诸葛瑾的姐姐,不也是诸葛亮的姐姐吗?就在隆中? 南阳……。 我又收拾了东西,准备再次迁徙之时,忽然伙计敲门,道:“侠士?有人找!” 我放下才收拾了一半的包裹,开门问:“谁啊?” “是我,”一人转进门来,笑道。 “是你?”我几乎愣住了,不过短短半月,吕蒙怎么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面色红了,原来脸上的颓废萧索之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身披重铠、头戴羽缨钢盔,俨然大将风度。我愣愣站在门口,半晌才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随孙讨虏出征了,”吕蒙威风凛凛地说。然后他看到了我的包袱,问道:“你要去哪儿?” “南阳,我的亲戚在那儿,”我回答。 他颇为不快地打量着我:“虽然不壮实,也是个男子汉!不去投军报国,怎么总是寄人篱下?” 我苦笑道:“我不过是一介书生,你要我拿剑?” “那你这是什么?”他指着我的佩剑。我笑道:“总是要防身的。” 他忽然走过来,一伸手握住了我的胳膊;我大惊,刚要抽回,他便松了手笑道:“果然是文人,连胳膊都这么细,怪不得。我若是有一天做了大将军,你便做我的行军参谋,如何?” 我笑道:“你先做了大将军再说不迟!” “那你就要去南阳了?”他问道。 我点点头:“没错。” “去吧,一路平安,”他离开时说道。 我没能去南阳,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就是公孙瓒被人灭掉了。我跌足叹气:这下可好,连赵云都找不去,只好去南阳找诸葛亮,一起窝在隆中了,要是他还能认得出我的玉佩的话。 筹备几日,可还没等我动身,又出事了:孙坚,挂了。 孙坚似乎挂得十分偶然,因此江南一片混乱,城门封锁,我根本就出不去。没过一月,败兵归来,其中就有重伤的吕蒙。吕蒙因为孙坚之死,不知为何又失去了官职,只能寄居在小店之中,每日延医问药,连绵不断。 一天傍晚,我给他端了药,道:“好点了?” “还死不了,”吕蒙有气无力,脸色发白:“离死早着呢。” “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笑道。 吕蒙道:“两次救命,多亏了你。” 我说:“那就好好活着吧,哪一天你做了大将军,我就是行军参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也许是看着我太得意洋洋,吕蒙不免淡淡一笑:“好,我记着。” 吕蒙疗养了两个月。一天上午,我从大夫那里拿了最后那点药回来时,却见到两个兵士手持长戟把守着房门,见我来了伸手一拦:“不许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我疑问。 “就是不许进去!”兵士喝道。 不久,房门开了,一人与吕蒙走了出来,边说道:“如此便定下了。”二人出来,一起看到了我;只见那人身长八尺,满面英气、双目如电,头戴钢盔、身配利剑。那陌生人细细打量我一眼,问道:“这是何人?” 吕蒙笑道:“这就是蒙义弟灵烈。灵烈,还不见过讨虏将军!” 我微微一拱手。 孙策道:“先行告辞。”他这一走,随身的兵士也撤离了。 “他来干嘛?”我气哼哼地问。 吕蒙笑道:“灵烈,我要走了,随他去报仇。” “随便你,”我冷冷回答,走进了屋子;他跟着我走进,道:“怎么,怕我撇了你?” “那倒不怕,”我从桌上拿了一张单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双眼一眯,像个黄世仁一样点算起来:“吕蒙,你欠我十五金,其中你的医药费就有十二金,而饭费房费是二金多一点……”我还没算完,吕蒙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灵烈,你可真是个大掌柜的,”他止了笑后,说,“不过我当然托了人照看你,你猜是谁?” “谁啊?”我不感兴趣地问。 “周公瑾……”他话音未落,我早已跳起来:“不行!” “怎么不行?”吕蒙一脸莫名其妙,“我与讨虏将军谈了好久才劝他答应下来,他还怀疑你是不是细作呢。周公瑾才学儒雅,家财万贯,能文能武。你跟着他也好学点武艺傍身……” “学点武艺?”我差点笑出声,吕蒙脸色不虞:“你笑什么?” “没什么,别托付人,我要走了,”我止了笑道。 “你去哪里?还是南阳?”他问道。 我点点头。 他松了手:“你真怪!”。 第二章 汉江遇旧 同一日,孙策、吕蒙挥师荆州,我出了城,向南阳而去。这一路我并未着急,只是边走边看、游山玩水,因此在半年之内只是走到了长江边,找船渡江,之后留在江对岸的一座小山之中,终日以打猎为生,剩下的金子被我保留了很久,一直放在山村小屋的床下。 我在汉江边的小屋里住了下来。 此地常下大雨,生活倒还是平静。想过去找诸葛亮,但转念一想诸葛瑾的为人,又想起刘备的三顾茅庐、诸葛亮后来的鞠躬尽瘁、西蜀之灭,心还是冷了几分,便就此驻足。 大约一年之后的一天夜里,我突然听见离此不远的山路上有嘈杂的人声。我连忙灭了灯,把厨房里的灶火也熄灭了,细心听着路上的动静。有些人走近了小屋,一人道:“主公,就在这里暂歇一刻吧。” 这人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仿佛赶了远路似的。 另一人道:“也好,就在这儿休息吧,不知此处是否有人。” 第三人说:“主公,我愿先进去瞧瞧。” 我悄悄拔出长剑,架上短弩,立在门口;果然有人把门推开,不过他立刻就被长剑横住了。他大叫一声:“啊!有人!” 我点起了灯,道:“废话,这两年大雨连绵,屋里没人住早就塌了……你们是谁?” 门外站着零零落落五六个人,身上湿透,一个人还举着个火把。那为首之人下拜道:“在下刘玄德,不知可否借宿一夜?”只见这人态度十分温雅恭谨,可最显眼的倒是脸边那副大耳和超长的双手。 我愣了愣:真是巧啊,连住在这偏野小地也能遇着刘备!扶住额头,我无力地说:“都进来吧,这风都快吹死我了,快点。”几个人迤逦而入,个个都像落水狗一般抖着雨水,只有刘备先是警惕地四周望了一眼,看到了我佩着的长剑和手里的短弩,未发一言,手却悄悄地移动到了剑鞘旁。其余人一看就知道是文官。 只听他身侧一个人不满道:“你这是为何?” 我放下家伙,笑道:“好让你们知道,我是习武之人。” 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说:“先生见笑了,不知可有东西——” “来一个人,帮我端吃的,”我对他们说,一人应声而出,跟我走入厨房。一刻钟后,这五个人个个手里捧着碗或者盆,吃得不抬头。看着此景,我突然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大观园时那句笑话“老刘老刘,吃饭像头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不由微微一笑:还正好是‘老刘’! 只见这位老刘刚好一抬头,笑道:“多谢先生收留。” 我淡淡道:“吃完了就在灶台边睡吧,那里够暖和,不会让你们得病。” “先生,我知道我这话不好说,只是——”山羊胡子犹豫着,拿出一锭金子:“我家主公年纪不小,身体虚弱,不知可借床榻一用?” 我放声大笑。几人被我笑得不知所措,只有刘备温和道:“孙乾,你多话了。先生,请不必理会。” 我说道:“对不起,我实在不能把床榻借你,不过床上毯子你可以拿去。”说着,我走进里屋,抱出一大摞毡毯,撂在地下;几人大吃一惊,刘备正要道谢,只见孙乾大惊而立,道:“你是匈奴人!” “我要是匈奴人,刚才早就宰了你们了,”我示意一下身边的短弩,“你们不过几个文人,能抵挡得住吗?要睡就睡,不睡就走!” 刘备道:“我们失礼了,先生。”他严厉地看了孙乾一眼,我知道他这一眼不是因为孙乾说错话,而是怕孙乾说话得罪了我,而我会怒起杀心。于是我笑道:“刘使君,不知子龙为何不在?” “子龙?你识得子龙?”几人大叫起来,我捂住耳朵:别看是文人,叫起来声更大。 我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你们放心,我不会趁黑害人的。” 几人点头,我看刘备心里还是不信,便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若是不信,有一人守夜足以。我可要去睡了,打猎一天困死我了。”说罢,我打着哈欠回到里屋,就此睡下;只听外面的响动渐渐变小,稍有些说话声,然后归于安谧。 天亮时分,我被激烈的马蹄声惊醒了,外面乱哄哄得满是人声,不知怎么回事。 一边嘟囔一边往外走:“真是麻烦,怎么……喂!冻死了!关门!” 这时,在门口说话的那几人一起回头看着我,我哈着气一愣:倒是长短大小不等啊,有一个好像还挺眼熟。没等我反应,那个眼熟的几步走过来,把身上所披的斗篷一扯,盖在我身上,又拉我到身边,动作十分亲密。刘备等人都十分惊讶,刘备便问道:“子龙,你这是……?” 那熟悉声音笑道:“主公,此人是我旧识,早在磐河便认得,乃是北地人灵烈。为人纯善,又极识人,颇有谋略……” 我打断他的话:“我说你以前就这么唠叨,现在怎么一点没改?”赵云打住话头,显得有些尴尬。我看着他心想:怪不得眼熟呢,只是比原先——长高了点? 刘备感叹道:“果然不错!灵烈先生昨日收留我们,又给我们饮食、住宿,真良善之人。不知灵烈先生可愿与我们同行?” 我笑道:“不敢,我是乡野粗人,文不成文武不能武,只怕不合。” 刘备叹息一声,点头拜谢,就要离开。赵云忽然一把抓住我,毅然对刘备道:“主公,此人大有裨益,云带定了。” 我怒道:“赵云,别让我给你几分面子就开染坊!” 赵云笑道:“灵烈贤弟,你若是不走,恐为他人所害。”说罢他抓了我上马,提在马前。我大怒,一拳打过去,被他轻松化了。我取出随身手枪,对准了他的胸口:“赵云,别自己找死。” 赵云一时愣住了:“这是……” “嘘!”不知谁喊了一声,“看那边!” “怎么会是吴军?”赵云脸色一白,“不好,我们快走。”他把我手腕一握,我一时未反应过来,手枪走火,一发子弹斜射上天空,伴着一声轰天巨响。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吴兵中一人大喝一声:“何人在此?” 我听出了这声音,欢快地看着那人。此时天光已明,我看见那人竟是吕蒙! 他怎么会在这里? 吕蒙看向这边,忽然叫道:“那……是不是灵烈?” 未及我答言,赵云便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吕蒙盔缨,吕蒙大惊。刘备等人策马掉头而走,不消多时奔入荆州城。入城之后,孙乾、简雍去游说刘表,我们则被留在驿馆里;我十分生气,对赵云毫不理睬。赵云自觉惭愧,也不敢多言。 没过多时,孙乾归来,说刘表已经同意联合之事,皆大欢喜。 赵云走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说:“灵烈,赵云惭愧,我……” “你什么?”我一瞪眼,“我说我不来,你一定要拉我来!不对,不是拉,是绑架!绑架我来!” 赵云红了脸道:“此事是我不对,只是我想你料事极明,对主公一定大有裨益……” 这种人,简直无法与他沟通,我气得掉过头去。 半晌,他才慢慢说道:“灵烈,你暂且休息,明日再说。” 明日?我心里微微冷笑,嘴上却应了一声:“嗯。” 赵云大喜,施礼离去。 半夜三更,我走出屋门,果然无人看守。有几匹马养在槽内,我悄悄过去,刚牵起一条缰绳,就听一人冷冷道:“先生何处去?” 我一抬头,一人身量极长,面如重枣、身着绿袍,等在那里。 关羽冷冷道:“子龙让吾看守,说他不忍拦你,不想先生果然出现了。” 我冷笑道:“我就想走,那又怎样?” “先回了主公,再走无妨!”关羽把大刀一横。我大怒,正要反驳,便听到身边几人大叫:“什么人?偷马贼么?”于是我和关羽不由分说便被人押了,押往刘表府邸。 刘表与刘备都在座,身边幕僚围绕左右,赵云也在,赵云身边一人十分粗鲁、强壮,又是环眼,应该就是张飞了。押解我们的军士道:“主公,偷马贼已经落网!” 刘表看到关羽,只是大惑不解而已;而一看到我,则吃了一惊:“你不是那人?” 举座吃惊,蔡瑁道:“主公竟认得此人?” “故人蒯良曾言此人天赋异禀,具王佐之才,我本不信,可缘何又在此?”刘表问道。 我淡淡道:“大人可好?年前蒙大人馈赠五十金,至今不敢忘。” 刘表笑道:“快扶起来,这人抓错了。”刘备和赵云看着我,脸色阴晴不定,蔡瑁却笑道:“先生既是王佐之才,如何不在陛下身边随侍?” “我本无才,蒯大人只怕看走了眼,”我平淡道。 刘表道:“把关将军也放了。”蔡瑁等人颇为不忿。刘表又笑道:“先生,若能与我占卜一卦,我便不再追究。” “大人想占卜什么?”我反问。 “荆襄之前程,”刘表道。 “不知,”我冷冷回答。 刘表不悦道:“先生欺我?” “何人欺你?小人可变大事,自古而今。人心又难测,一丝一毫之变念,难以预知,故荆襄之地亦难以预知,”我回答道,“况且大人刚才也说,我们是抓错了,又有何可追究的?” 刘表微微低头,沉吟一声:“人心难测么……这话倒是不假。好了,先生,请先回去。” 刘备谢过刘表,自领人回去了。回去之后,刘备召了我和赵云、关羽近前,对赵云、关羽温言责备道:“你们二人为何如此无礼?灵烈先生之去留,不由你们,亦不由我。” 赵云拱手道:“主公所言虽是,只是此人极聪明,留了对主公有益无害。” 关羽一哼鼻子,道:“幼稚小儿而已,有何裨益!” “云昔日磐河之时既与灵烈相识,此人未见公孙瓒便知其人非治世之人,云尚不自知,后才知其为人,为时已晚;而今主公既与灵烈有幸相识,自然要留他在身边,”赵云说得理所当然,殊不见我已经气红了脸。 刘备对我笑道:“先生不必理会此言,孙乾!”山羊胡子孙乾应声而入,手持一盘,上盖红布。孙乾揭开了,里面盛着三十金。刘备笑道:“某身居他人檐下,财力衰微,以此赠先生,望先生笑纳。” 我答道:“多谢使君,既然如此,我有一言可说。” 刘备笑道:“请先生说来,备洗耳恭听。” “不日使君必遇一人,颍川单福,其实此人真名徐庶。使君遇到此人,若想久留他,就定要速速派人去许都把他老母接回来,以保永久,否则必为曹操所得。此人先不提,南阳隆中有一人,名为诸葛亮,字孔明,此人旷世大才,若能细心求得则使君无可限量,”我答道,点点头便要离去。 赵云急道:“不可!”他一手扯住了我。 我气道:“赵云,你几次三番阻我,什么意思!” 赵云一拱手,恳切问道:“灵烈贤弟,你为何就不愿留下?” 我气得说道:“赵云,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你的死期?” 赵云一怔。此时关羽却道:“灵烈先生,我听说你曾经受刘表五十金大礼,为何不报答?” 我笑道:“我已然报答过了,虽然晚了些。今夜那话可是肺腑之言,若是他听懂了……他也不会听懂的,否则……”我想起荆州后来的事,不由打住话头,惋惜地摇摇头,任由刘备、赵云看着我疑惑不解,关羽则面无表情。 刘备说道:“多谢先生指教。” “灵烈,江南吕蒙与你有旧,为何不去投奔他,而是隐居汉江山上?”赵云问道。 我淡淡一笑。“若是投奔了他,我免不得与诸葛瑾那人打交道。” “诸葛瑾与贤弟有仇?”赵云疑问。 我摇摇头:“那人,是我大舅舅!”接着,我把我如何在江南被诸葛瑾家人赶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却只字不提吕蒙。几人听完,关羽笑道:“如此说来,那诸葛亮不就是先生二舅舅?” “正是,”我冷冷道。 “怪不得,”关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笑道:“随便关将军怎么想。”说罢,我没接那盘金子,就要出门。赵云走到我跟前,说道:“贤弟,我送你一程。” 我摆手笑道:“不敢,不敢,你就好好呆着吧。” 赵云跟出门来。他替我拉了马,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 我叹了口气。“你这人……” 他拉住我的手,说道:“再留一天,可好?你我结拜为兄弟,你可愿意?” 我一呆,随即笑笑道:“好吧。”和赵云结拜,自己是大大的不吃亏。 “既然如此,先去休息吧,今晚我们抵足而眠!”赵云笑道。 我愣在那里:“你说什么?不……不行!” “这又是为何?那日在荒野之上,不也如此?”赵云疑问道。 我的脸早已红了半边,那一夜倒是我极力想遗忘的。那晚不知为何,我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觉:赵云这人是不是缺乏安全感,所以睡觉就总想抱个东西?我居然被他紧紧抱着的,怪不得一点不冷……想到这里,我瞬间又气白了脸:要不是我当年从匈奴逃离之时有一副铠甲穿在身上束住身子,恐怕早被人察觉我是女子了吧! 赵云看着我的脸又红又白,十分疑惑。 我咬咬牙,道:“结拜可以,分开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与赵云同跪在香炉的三炷香前,结拜为兄弟。赵云大我一岁,因此我拜他为兄。在说那些誓词“同年同月同日生死”之时,我悄悄在腿上画了个叉,据说这能让死誓变活,也就是说我根本不必什么同年生死。偷眼瞥过赵云,他倒是一脸虔诚,看得我咋舌不已。 等我们结拜过,刘备笑道:“既然如此,灵烈先生不妨用了早饭再走。” 我笑道:“多谢使君。不必麻烦了,灵烈拜别。”关羽一哼鼻子,扭过头去;刘备起身相送。我请他留步,便与赵云一起出门去。他牵了马过来,笑道:“灵烈你看。” 我一看,那匹马通体白色,眼边有泪槽、额上有白点,就也猜到几分,笑道:“这马我不骑。” 赵云疑惑道:“为何?” “只请使君问伊籍罢了,”我笑回道,裹紧身上衣服。十月荆州风冷雨大,阴气遍布,吹得人通体生寒。我把马缰仍然递到赵云手里,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举步离开。没走几步,他追上我,像两年前一样把我包在一件斗篷里,握紧了我的手:“后会有期。” 我淡然一笑,再次谢过他。 第三章 赚入荆州 三个月之后,天气回暖,初雪融化,我走出小屋,来到山下的集市把我一冬攒下的毛皮卖掉。正当我与一个中年汉子争论价钱之时,两个人在我们身边闲聊道:“你听说了吗?现在那新野县令刘玄德正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啊?”另一人问道。 “据说叫什么灵烈的,听说是他的一个什么亲戚,”第一人回答。 “姓灵?哪里有这么古怪的姓?”那人嘲笑道。 第一人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据说那人天生异象,还是紫色头发、眼睛呢!” 这时,那个中年汉子抬起头来,慢慢打量着我;我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买不买?” “你是不就是,那个灵烈?”中年汉子问,旁边的人也安静下来,都看着我。我连忙一打哈哈:“你们都弄错了,我不是,真不是,哈哈……”我一边搭讪着一边拿了皮毛离开,中年汉子大声道:“原来是你!跟我走!” 就这样,我又被带到了新野。当那中年汉子对守门兵士说这事时,守门兵士连忙把我们送进去,一个人走出来,看了看我,粗声笑道:“正是这人了!多谢!”他给汉子一串铜钱,打发他离开,然后带我走进内堂——这人竟是张飞? 旧人都在,刘备、关羽和微笑的赵云,还多了两个人:一人身着葛巾布袍、皂绦乌履,神色潇洒;另一人则是典型的羽扇纶巾,身披鹤氅,十分俊秀。我瞪赵云一眼,来到那身披鹤氅的人眼前,拜道:“不知可是诸葛孔明?” 那人笑道:“正是,你是灵烈?” 我拜道:“真的是二舅舅!” 孔明止我道:“令堂可有信物?” 我连忙把那块玉佩拿出来,孔明接了,细细一看,方才起身,叹道:“吾姊多年前便失踪,未想却一直流落匈奴。灵烈免礼。你这些年都在何处?” 我把这些年我与诸葛静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好在二舅舅认我,否则我就无家可归了。”举座微笑,孔明道:“何不拜见主公?” “拜见使君!”我立刻拜道。赵云脸上掠过一丝不明神色。 刘备笑道:“若非贤甥,吾早已是落汤之人。” 孔明笑道:“主公已见过,快来拜见元直伯伯。”他一指身边的布袍人,我下拜,而那人微笑道:“不想孔明外甥已经这么大了。” “灵烈,我听闻你已与子龙将军结拜了?”孔明笑问。 “正是,”我笑答。 相见完毕,我跟着孔明来到内堂,之后他对我嘱咐了几句话,不过是对主公应如何如何恭敬等。我听得不耐烦,道:“舅舅,你认了主公,我可没认。” 孔明笑道:“你还想隐归山林?既然招惹了元直和我出山,你自己也别躲清闲。” 我赖皮似的笑笑,蹭出门去。 后来我才知道,我走之后,赵云把我的话转达刘备,刘备命人请了伊籍过来相马。伊籍见刘备十分有礼,加之对其早有好意,便记住了马的样子去问蒯越。蒯越说这是妨主的的卢马,伊籍便转告刘备,刘备诧异。几日后刘表见刘备马好,十分称羡,刘备即把的卢马之事告知;刘表又问了蒯越确定,以为刘备对自己忠心,对其更为亲热。 后刘备跃马檀溪,在水镜庄上住过后果然遇到长歌而来的徐庶。没等徐庶自报家门,刘备便一五一十把徐庶的老底都说清了,惊得徐庶讶异不已,也不再唱歌试探,立刻将刘备引为知己,以死相报,并火速派人取了老母来归。而后刘备更是问起诸葛孔明,徐庶便设法代为引荐。 孔明颇为诧异,也渐渐为刘备风雪中三顾茅庐的诚意所打动,与徐庶共辅刘备。 又一日,孔明问刘备如何知道他们二人,刘备照实回答,孔明占卜一课,言引荐之人对主公大有裨益,宜速速招来,因此刘备便命人广贴告示,我也就是因此在山下卖皮毛的时候被人发现、抓住。听完来龙去脉后,我还挺郁闷的,心想早知道还不如省了这个麻烦,现在还有钱在山村小屋下没取呢,我便请孔明派人去取来。 几天之后,刘备被刘表召入荆州,一时不能返回。诸葛亮派人叫了我来,我发现徐庶也在场,除此之外再无别人。孔明率先说道:“元直,刘景升此次召主公,必是为了托付荆州之事。” 徐庶道:“我猜亦是,只是主公仁德,必然不肯纳。” 孔明叹息道:“我所虑者,亦是此事。主公若不取,荆州必为他人所得,到时主公何以安身?” 徐庶道:“只好等主公回来力劝罢了,若是依然不从,我等也无法可想啊。” 我插言道:“舅舅,元直伯伯,不妨要挟一下。” 孔明道:“如何要挟?” 我笑道:“等使君回来,你与元直伯伯先劝,若是劝不成,便提出离开使君、另投明主,不就得了?”。 徐庶睁大了眼,孔明笑道:“这事也是随便说的?灵烈,不要胡闹。” 我淡淡道:“我才没胡闹呢。要是万一主公不取,到时候曹操大兵杀来,我们又没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难不成都要以身殉国才好?” 孔明默然,徐庶却笑道:“不妨一试。” 孔明摇头道:“非是上策!” 刘备归来,果然是刘表相托,但他不肯接纳荆州,徐庶、孔明苦劝不听。就在此时,来人报孔明军师甥灵烈已经备马要辞别,刘备十分诧异,询问孔明无果,便连忙召灵烈入,仔细询问。 我进了内堂,拜过刘备;刘备忧虑道:“先生何故离开?” “不想死,”我平静答道。 刘备蹙眉道:“如何就死?” “使君不肯纳荆州,倘若刘表病死,曹操大军来袭,荆州城内奸人又说了刘琮投降,几面合围,我血肉之躯之人,又如何不死?还是赶紧走吧,逃命要紧!”我淡然答道。 “等等,你如何得知刘琮接位?”刘备问道。 “刘琦在外不得入,内又有蔡瑁和蔡夫人,刘琮不即位,难道我继位?”我冷笑反问。 刘备沉吟片刻,道:“取之则为不义。” “若是白白给了曹操,就更是不义,”我回答,“以小不义免大不义,孰轻孰重?况且新野之民敬爱使君,使君若是一走,难保百姓们不随军而走,到时无安身之地,难道使君要看新野百姓被曹军屠戮才称心如意?” “新野百姓怎么会随我走?”刘备表情颇为惊喜。 “我早已问过多人,无人不感使君恩德;曹兵凶蛮,谁又会留下?”我说道,“使君若是想看到时的血流成河、流血漂橹,想看新野之人如何责怪使君毫无远见,想让手下寥寥兵士对抗虎狼曹军,便请不纳荆州。” 孔明道:“灵鸢所言虽偏狭,却也有几分道理。主公,若是曹军来袭、荆州失守,主公应当如何退敌?” 刘备陷入沉思。徐庶道:“主公,刘景升之意我也知道,他只是要主公在幼子刘琮未成年之前将荆州交与主公打理,刘琮成年之后自然交与刘琮打理,又非是要主公占荆州为家,主公何虑之有?” 刘备沉思半晌,缓缓道:“诸君虽有理,但吾不能为此不义之事……” “来人!我的马备好了没有!”我大喝道,兵士道:“已经好了。” “舅舅、元直伯伯,灵烈就此拜别,”我泣泪下拜,不理刘备,“若是两位侥幸不死,请到东吴吕蒙那里找我。”我又对刘备道:“拜别使君,但愿使君洪福齐天,能化过此劫……舅舅,你不是看了天相,说这一月内荆州附近连陨数十颗将星么?恐怕大事不妙。” “灵烈要往何处?”孔明问。 “我去找赵云,看他走不走,”我回答,“不过赵云肯定不会走,那我也会记得每年给他烧香祭拜的,毕竟是结义兄长,只可惜他还是个少年便要死于此处,可怜呐。”说罢,我再次拜过,转身出去。 我出了门,便去找赵云。赵云正看兵书,看我来了连忙起身道:“贤弟请进,请坐。” 我找把椅子坐了,赵云命人上茶;我喝了几口,把今天的前因后果一点没留全告诉了他。赵云听后,道:“贤弟所言虽是,但只怕主公不从。” “他是肯定不听的,因此我要走了,”我回答,“我仍然去小山村隐居,你要是活着没事就去那里找我吧,找不到我就去东吴吕蒙那里看看,要是都不在……那可真是奇怪了,就此拜别兄长。” 说完,我深深一拜,就要告辞而去。 “灵烈!”他叫住我,我回头一看,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灵烈,你权且暂留一日,主公未必不听的。” “刘备一定不听,我多留无益,”我回答。 赵云道:“若是二位军师相劝,也许会听从一二。” 就在这时,赵云手下人前来报道:“启禀将军,刘表使臣又来了,请主公去荆州议事。” 赵云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从人下去,我苦笑道:“你瞧,刘表又来了,若是他还不答应,只怕无数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赵云叹了口气,道:“再等等,等等看。” 夜幕降临,我等得也不耐烦了,便对赵云道:“我不想再等了,拜别!”赵云留我不住,正在苦劝,只听下人来报道:“将军、先生,主公下午入荆州城,请将军护送二位军师随后入城。” 赵云大喜,回顾我道:“你听见了?我们走吧!” 我则莫名其妙,历史上不是说刘表两次将荆州送与刘备,刘备都不要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等等,我倒觉得其中可能有诈,要是刘表已死,刘琮、蔡瑁把荆州献了别人,再把刘备赚了去与曹操邀功,那该如何?” 赵云沉吟片刻,道:“在城外部下重兵包围,若是事急,便想办法里应外合。城内伊籍与主公相厚,也可起事。” “那好吧,不过你不能去,我替你去,”我笑道。赵云不解,我问道:“使君入城,城外留了多少军马?关张二人留下了谁?” “关张二将军都随主公入城了,城外只有糜竺、糜芳与简雍领了五千兵马在,”赵云道。 我笑道:“好,把你铠甲借我。” 我身披重铠走入内堂,徐庶与孔明都在;见我入内,徐庶一惊,孔明却笑道:“子龙来迟了,我们这就走吧……元直,走啊。”孔明走近我,用力在我肩上拍了拍,对刘表使臣道:“贵使,先请。” 刘表使臣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孔明、徐庶坐在车上,我则骑马率少数骑兵跟随保驾。车帘飘动之间,我看见孔明和徐庶一脸微笑,不知在说些什么,脸色十分安稳。我心下觉得,孔明估计着也有了对应之策,因此也安下心来。 入了荆州城,我们被送入刘表府邸。 我与孔明、徐庶入内之时,只见府邸内戒备森严,到处是士兵戍卫,为首之人是员大将,我不认得。徐庶却是曾投于刘表,认得此人,便道:“文聘将军,你为何在此?” “末将奉命守卫主公,请先生见谅,”文聘冷声道。 徐庶、孔明对视一眼,文聘道:“主公病重,见不得刀戟兵器,请赵将军先行退下。” “诺,”我短短应了一声,看了孔明一眼,离开了。 我刚刚出门,便被几个人制住,其中一人笑道:“赵将军,请随我等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怒道,几人不听,直把我夺去兵器,关进一所柴房里。关进去之后,我凑着门口,只听一人道:“蒯越,你为何不把此人就杀了,以绝后患?” “将军太心急了,赵云此人虽属刘备,却异常英勇,早在磐河一战便世间闻名。若能为他人——丞相所用,岂不美哉?况且刘备、关张及赵云都在手里,城外新野只有那几个酸腐儒生,并三五千军马,又有何用?” “说的也是,”他们说笑着走远了。 “蔡瑁,你假传吾兄之意,骗我等在此,到底是何居心!”刘表府邸内,在刘表灵牌下,刘备怒斥蔡瑁道。 蔡瑁哈哈大笑:“刘玄德,在那年席上我便想杀你,恨未得便;今日,你与关张都在我掌握之中,连赵云都被禁住,你城外除了孙乾、简雍等人,还能有谁?赶紧受降,我饶你家人不死,你自绝就是了。丞相等得心焦。”刘备一惊,黯然叹气。 张飞被缚,仍大怒道:“蔡瑁小儿,无耻村夫,暗下阴手,我张翼德誓死不降!” 关羽冷冷道:“吾乃汉臣,不降贼子!” 就在此时,城外有人报道:“启禀将军,城外赵云带人攻城!” “什么?”蔡瑁大惊,“赵云不是已被我擒住,如何能脱逃?你可看清楚了?” “已经看清楚了,却是赵云不假,”兵士回道。 蔡瑁一转念,笑道:“量一赵云,又有何用!不必理他,乱箭逐之!等丞相大兵到来,自有他好看。” 兵士哆哆嗦嗦道:“将军,人数太多,恐怕不行啊!” 蔡瑁怒道:“不就三五千人,杀散即可!” 兵士颤抖道:“回禀将军,不止这点人,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三万军马……” “什么?”蔡瑁、蒯越一听,全都披甲执剑,吩咐人仔细看管刘备等人,便急出门去。 我一枪打破了门锁,打得火星四溅,便闪出门去,果然无人看守。我直寻到刘备等人被囚禁的地方,刘备、关张等见我都大吃一惊。刘备道:“灵烈先生,你怎么进来的?” 我看着孔明、徐庶,徐庶微笑点头,我也淡淡一笑,道:“使君先等等吧,等一会就知道了。” 关羽沉吟道:“难不成护送二位军师前来的,竟是先生?” 我笑嘻嘻点头,道:“将军所言甚是。舅舅,时候也该到了吧?” 孔明淡笑,尚未答言,只听得一声巨响,赵云带兵闯进来。他浑身灰尘,见了刘备忙下拜道:“赵云见过主公!主公受惊了!” 身后二人站出,一人是伊籍,一人刘琦。二人拜道:“拜见主公(叔父)!” 刘备大惊,看向孔明。孔明笑道:“蔡瑁、蒯越等人都抓到了?” “正是,”赵云一挥手,手下兵士捆了几人上殿,其中就有蔡瑁、蒯越,还有文聘。赵云笑道:“二位军师妙计,蔡瑁等人皆已被俘,荆州已在主公掌握之中了。” 刘备不解道:“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徐庶笑道:“早先灵烈便说,刘表一请不去,可能有二;若是有二,则只怕刘表早已病亡,蔡瑁赚人入城。果然次日孔明夜占刘表病亡,而第二日荆州使就来,只恐是蔡瑁图谋不轨,因此先传书信与刘琦,又传书信与伊籍,设此里应外合之计。现搜出蔡瑁通曹操的信件在此。” “可灵烈为何伴军师而行?”刘备问道。 我笑道:“我知道关张二将军都已经入城,就怕赵云也进去,城外无人攻打,便要了赵云的铠甲冒充,没想到居然能成!只是我不管怎么算,都没算在军师算计之内,二位军师果然是高人。”我笑着一拜。 徐庶笑道:“若非一人,恐伊籍先生也不能出来了。” 刘备忙问何人,徐庶笑道:“请上魏延将军!” 刘备以千金谢了魏延与伊籍,将蔡瑁等设计之人关押起来,自来见刘琮和蔡夫人,进行劝说。赵云单单留了我,道:“你怎么能如此?”。 我莫名道:“如此?我怎么了?” “你说随在军师身边更为安全,我才放心让你去,谁知你居然独入险境,你忘了我们曾经发誓结盟么?”赵云责问我道,身边孔明、徐庶都是微笑不已,而伊籍、魏延等人则莫名其妙。我笑嘻嘻一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道了,我错了,唠叨的子龙。” 众人皆笑,赵云略显尴尬。 晚间,我听孔明说,刘备已经说服了刘琮安心留下,而蔡夫人则暂时被软禁着。蔡瑁、蒯越等人一径下狱收监,徐庶已经去说文聘、王威等武将投降,还不知结果。孔明说完,笑道:“灵烈可是成了一件大功。” 我淡淡笑道:“不敢,舅父,不知那魏延,舅父是如何处理的?” “我观魏延此人,生性多变,只怕难以常留,”孔明道。 我则笑道:“舅父,姑且留下,以观后效吧。我看魏延对使君敬服。” “灵鸢,你如何还叫他使君?”孔明微微一蹙眉,道。 我微笑道:“舅父,那是你的主公,我还没认呢。我又是一介腐儒,认不认的不打紧。”说罢,我看了看身上仍然穿着的赵云铠甲,挠了挠头。 孔明笑道:“一介腐儒!灵鸢,你可知主公方才对我说什么?” “说什么?” “主公说,你这外甥,不次于一个大将军,”孔明微笑道。 我默然,半晌道:“舅父,你可曾在荆州之人府内发觉了什么?” 此话一出,孔明便道:“果不其然,蔡瑁等人与曹操暗通书信,回信我已看到了。” “也就是说,只怕曹操不日便要发兵了?”我还没说完,只听门外一阵乱响,孔明方起身,就见赵云擒了一个人进来,道:“军师,此人妄想劫狱,被我等擒住了。” 我一看,原来抓住的是一个八尺彪形大汉,面目狰狞,看来颇为骁勇,被绳索紧紧缚了还兀自挣扎不停。赵云仗剑而立,尚自气喘吁吁。孔明忙命人请了刘备、关张及徐庶等人来,夜审劫狱之人。 伊籍也到了,立于一旁。 劫狱者不管怎么问都一言不发。 “所欲救者,乃是何人?”刘备遂问道。 狰狞大汉昂首不语,赵云道:“是荆州一从事,名叫苏飞。”。 苏飞?这人是谁啊? “苏飞曾是黄祖部将,祖死后归荆州,”伊籍道,仔细端详大汉,吃惊道:“原来是锦帆贼甘宁甘兴霸!” 甘兴霸?甘宁?我莫名其妙,这人不该是破江夏之时,被孙权得去了么? 刘备命人提了苏飞来,苏飞把起因来由说了一遍,原来是孙权破黄祖前夕,上官正好命苏飞归荆州,苏飞见孙权势大,又与甘宁交厚、怕其被害,便召了甘宁一同归来,因此并未被俘。可当时为什么会突然叫苏飞回来? 伊籍细说缘故,原来当日蔡瑁见刘备文有徐庶、孔明在侧,武有关、张、赵云,又颇得刘表欢心便深怕其做大,因此命部下苏飞带一员心腹大将归来协助,未想苏飞带来的居然是水贼甘宁,蔡瑁因此十分恼怒,将二人留在荆州城内,却一并弃而不用。伊籍说到此处大笑,说:“若是被孙权得去,主公岂不有损一员上将?” 刘备和关羽上下打量着甘宁,不言不语。 我笑道:“原来如此,恭喜使君了。” 刘备勉强一笑,对甘宁道:“留你做个随军参事,你可愿意?” 甘宁怒道:“鼠目寸光!”刘备虽是好性,却也忍不住蹙了眉头,面带不悦。 徐庶咳嗽一声,正要搭讪,我便笑道:“此人所言虽是粗俗,但人有大才,确是一员大将。使君若是不信,我愿担保。” 刘备一笑道:“既是灵烈所言,我有何不信。”他立刻吩咐封甘宁为大将,统领三千兵马,戍卫荆州城,又赏黄金百两;拜苏飞为参事,赏银百两留任。甘宁这才渐渐转怒为喜,领命而去;苏飞得以出狱,更是欢喜。 我招手叫来从人,吩咐了一句,从人随即出去,不久端一杯香茶回来,递给我。 我笑对赵云道:“赵将军辛苦,好在留下了那人,请喝茶。” 赵云笑笑接了,一口气喝尽,孔明又是微笑。 刘备道:“军师何故发笑?” 孔明看了徐庶一眼,笑道:“主公,吾已有破曹之计了。” 刘备大喜道:“该当如何?” “东联孙权,”孔明笑道。 第四章 别样赤壁(上) 刘备开仓放粮、安抚百姓,荆州九郡日益安定,但据说甘夫人身体违和。之后几天,我听说鲁肃前来,且刘备已经听从了诸葛亮之计,准备派人联络东吴共御曹操了。诸葛亮要亲自去,刘备犹豫了很久之后才答应放行。 一天下午,诸葛亮召我前去,道:“灵烈,你可愿随我去东吴一游?” 我欣然点头,笑道:“舅舅最明白我,我自然愿意。”上次去东吴行色匆匆,又被诸葛瑾家人赶出来,又是照顾吕蒙,压根没时间领略江南秀丽水色,现在有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呢? “此去东吴,并非赏景!”孔明低笑一声,点破道。 我笑嘻嘻道:“舅舅!” 孔明笑道:“有时看着是个大人,有时就是个孩子。这次去东吴,你要记得与吕蒙多加联系,你们毕竟是患难之交,他对我们的联合一定大有好处。” “知道啦,”我回答,“什么时候出发?” “你以为,只是你我二人出发吗?”孔明微微一愣。 “顶多带几个从人,还能带着谁?”我反问。 孔明微笑道:“主公担心我在东吴孤掌难鸣,命赵云随你我同去。” “他?”我这可是吃惊不小,历史上不是说,诸葛亮去东吴是孤身一人吗?怎么会多了个赵云?细细一想,我不由苦笑:还有我呢,我不也算是那多余之人? 三日后的清晨,我被人早早叫起,匆匆洗了脸后就去找诸葛亮,恰好刘备、关张和徐庶等人也在那里。赵云持剑而立,见我来了,嘴角便微微一弯。孔明正在与众人作辞,这些东西我是不会的,只好向大家一拜,随即随孔明出了门。 “舅舅,你刚才说的什么文绉绉的?”出了门,我便问道。 孔明失笑道:“不过是一些礼节,你不懂也无妨。”他用羽扇一指江边一条大船,道:“我们就坐此船去东吴。” 我一看,心里暗叫:坏了!我恐高…… 我呆呆地看了那大船一会,直到赵云在身后疑问:“灵烈,怎么了?”我才勉强挪动脚步,慢腾腾踏上船板,船板一摇一晃地让我头晕目眩,我好像走着走着就不走了似的,突然船板又是猛地一晃,我差点栽进水里,只见一个人从前面拉住我的手,拉着我迅速地走了过去。 我在船上站稳了,才发觉孔明摇着羽扇,微笑着看着我。 拉我走过的,是赵云。赵云笑道:“没想到,灵烈弓马娴熟,却害怕坐船。” 勉强抑制住头晕,我仍然逞强笑道:“我这是晕船,什么害怕!”话一出口,我忽又想起刚才赵云帮我过了船板,现在又矢口反驳他,只怕不大好,便淡淡一笑:“就算是害怕吧……” 孔明、赵云都大笑。 我转羞为怒,气哼哼道:“舅舅你少笑我,有本事我们什么时候比试射箭!” 孔明笑道:“好好好,你先去休息。子龙,送他去吧。”。 赵云应诺,把我送入船舱。我本想谢过他便请他离去,毕竟我是女子,而在这混乱的三国时代,又面对赵云这样一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家伙,我还真是没想让他多留片刻;不过转念一想鲁肃正在船上,我心里诡异一笑,便作势要呕吐。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吐了几口唾沫,还做出干呕状,没想到赵云立刻上前扶住我,惊慌道:“灵烈,你怎么了?” 我勉强忍住,挥挥手:“没事,晕船……” 话音未落,赵云厉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从人们连忙进来,惊得不知所措。赵云叫道:“晕船药,还有木盆、清水,快点!” 从人们忙不迭出去准备了。我吐的尽是口水,心里已经快绷不住了,差点喷笑出来。 赵云扶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轻声说:“你先忍忍,一会药就来了,不过半日就到庐江郡了,很快的。”从人们拿来了晕船药等物,又被赵云挥退。他拿着个杯子,把晕船药送到我口边,轻声道:“来,吃一点就好了。” 怎么能吃?我假作剧烈咳嗽,伸手要接过来,却一不小心把那药丸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就不见了。我咳嗽着看了赵云一眼,见他脸色不好,便急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一下子没接好,我……” 他却没言语,慢慢地将我搂进怀里,低声道:“掉了就掉了,有什么要紧。你……” 他轻轻地拍着我,我枕在他胸口的坚硬铠甲上,不由微笑:心跳声倒是不错,挺有力的,显然没心脏病吧……我低声道:“赵云,谢谢你。” 他明显愣了一下,笑道:“叫我子龙。” “嗯,赵子龙,”我低低应了一声,微微一笑。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抱着我,一只手轻拍着我的后背。 孔明与鲁肃正在船上边走边谈,忽然鲁肃听到一个船舱里有声音,便随意向内一看,未想到从门缝里看去,竟是二人相拥抱在床上,更奇怪的是那二人从装束上看都是男子,难道……? 孔明注意到了鲁肃的目光,笑道:“子敬兄?”。 “嗯?没事没事,”鲁肃心里倒是一阵乱跳,难不成刘玄德的将领倒是有什么短袖分桃之癖?只听说两汉皇帝有此癖好,没想到荆州将领也是……不愧是汉朝嫡派……鲁肃连忙将话题岔过,与孔明说笑着往前面去了。 船停在了码头,我走出船舱,看到东吴大旗随风飘动,旗下数名将军列队等候。我记得以前读三国演义时,没这么大接待阵容,而后又想起:刘备现在并不是以前的丧家之犬,而是荆州重地之主了。 鲁肃、孔明共立于船头,遥遥相望。鲁肃笑道:“孔明先生请看,那人便是我东吴大都督周瑜周公瑾,另外几人分别是韩当、周泰、吕蒙、董袭等人。” 吕蒙?我连忙看向岸边那几人,只见他们一样铠甲,只是看不清楚。 鲁肃笑道:“吕子明在某来之前,特意跟某说过,灵烈先生于他有救命之恩,因此特地来迎。” 我笑道:“不敢,不敢。”话音未落,我便觉得身后有两道目光,不紧不慢地盯住了我。我心下一寒,只等着船板搭好,孔明与鲁肃先行下船,我也随在后面。下船的时候船板晃得不那么厉害,更容易下。 孔明与周瑜等人相见,我则看着吕蒙,吕蒙似乎长高了一些,比起两年前也更威武了。吕蒙也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笑意,对我一拱手。我向他一笑。 孔明与周瑜相见完,便对我们道:“子龙、灵烈,来见过周瑜大都督。” 我与赵云上前一步,分别下拜;周瑜笑道:“二位请起。”我们起身后,周瑜对我道:“子明临来前便说过,灵烈先生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念念不忘。” 我笑道:“不敢。”打量着周瑜,我心道怪不得都叫什么周郎、周郎,确实好看。 周瑜微一点头,与孔明、鲁肃向前而去。 吕蒙大步走过来,笑道:“灵烈,你小子长高了不少啊!” 我笑着,使劲拍拍他的肩膀:“你也是,威风多了!” 他大笑,回手也拍我的肩膀。武人力大,差点没把我拍在地上;我捂着肩膀,正在苦笑,却被一人猛地拉回,掩在身后。赵云拉了我回身,一脸的不悦之色;吕蒙莫名其妙,对我道:“这是谁?” 我揉着肩膀,苦笑道:“这是赵云,是我的结拜兄长。” 赵云冷冷道:“吕蒙将军,灵烈是文人,只怕禁不住将军铁手。” 吕蒙恍然笑道:“不错,我以前便知道。灵烈,等下与我喝酒,我现在请得起你了。我们痛喝三十碗,不醉不归!” 啊?我瞪大眼睛,结巴道:“这……子,子明……” “怎么了?”吕蒙问道。 “没事,别让大都督和军师等久了,走吧!”我回答一声,招呼了赵云赶紧跟着鲁肃、孔明离去的方向赶去。吕蒙依然莫名其妙。我边走边想:喝酒?你自己一人喝吧,别把自己喝倒了就好。 鲁肃、周瑜自去送孔明拜见吴侯孙权,我跟吕蒙自在建业城里闲逛。赵云本欲一起来,但我怕孔明有失,毕竟现在和当年三国演义里不完全一样了,就请赵云随侍孔明左右,赵云答应了。 吕蒙指着这一处说,这是某某人的府邸,另一处又是某某将军的府邸,又是哪位大人的府邸。我看得厌了,便笑道:“你竟是给我弄这些东西做什么,这江南建业有什么美景良辰的,指给我瞧瞧。” 吕蒙微微一笑,道:“灵烈真是长大了,想去寻花问柳?” “什……么?”我大惊失色:我去寻花问柳?切,别让人把我寻问了去! 吕蒙见我一副吃惊的样子,大笑道:“你瞧你,我说中了吧!走走走!我知道一个地方……” 我连忙摆手讨饶:“别别,我不去!那地方要去,你自己去就是!” 吕蒙笑道:“不去就不去吧,不过改日我们饮酒,不醉不归!” 我苦笑不已。 晚间,孔明归来,言孙权已答应了孙刘联盟,共御曹操了。第二天夜宴,孔明与赵云必然到场;至于我,孔明只说我是身边仆射从人,吕蒙看来也没给我说走嘴。第三日晚上,大家闲来无事,吕蒙便派人来请,说今日已经说定如此如此,到花坊喝酒等等。 我看着那请柬就苦笑不迭,拿着放在手里搓来搓去之时,赵云进来了。 “这是什么?”他一眼看到了我手里的帖子,笑问道。 “吕蒙大将军的请帖,约我去喝酒的,”我苦笑道,“吕蒙这人,倒是豪爽……” “卧宵阁……卧宵阁?”赵云一惊道。 “卧宵阁怎么了?”我反问,因为吕蒙曾经说过这地方很不错。 赵云一把把请帖夺到手里,微微咬牙:“这地方……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又问,感到莫名。 “这是花坊!”他回道。 “花坊——花坊?”我闻言大惊,“天哪,难道吕蒙真的……”我打住话头。 “真的什么?”赵云见我不答,追问道。 “没什么,”我笑笑,琢磨着应该怎么办;我转着一支细细的毛笔,慢慢地转着、想着。没想到刚过一会,赵云突然夺过笔,在一张竹简上写下几个字“身体微恙,恕难从命”,吩咐人去给吕蒙带信来的从人。 我一把夺了回来:“你做什么?” “敌我不分,不能贸然前去,”他冷冷回答。我苦笑道:“子龙,你太过虑了,他要动我,至少也要有由头。现在师出无名,他不会做什么的。”我从赵云手里拿了竹简,掷在火里,重新写了一条“稍后便去,稍安勿躁”,回给了那个从人。 “你一定要去了?”赵云看着我道。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去内室换了件衣服,出来一看赵云还在这里。 从人问道:“先生,马已经备好了。” 我点点头,就在此时,我听见赵云说:“我与你同去。” 我们二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观赏着难得一见的建业城夜色。夜晚的街道上灯火通明,酒楼茶肆十分热闹,摊贩沿街叫卖,好一副繁华景象。赵云看着这些,不由叹道:“这东吴的确民生安乐。” “早晚,荆州也是如此,”我笑着回答。 我们按照那个地址,找到了那间花坊,上书三个大字“卧宵阁”,门边红女绿娥笑意盈盈。我们才下马,一名浑身锦缎的女子立刻迎上前笑道:“二位公子,今儿好大的雅兴啊!不知想找人呢,还是来喝酒?” “吕将军请我们来的,”我回答。 锦缎女子笑道:“原来是吕大人专请,请这边来。” 我们来到一个类似雅间的地方,从人推开门,只见吕蒙坐在里面,身边随侍着几个妙龄女子,已经半醉了。看到我们,他笑道:“贵客来了,快请!来人呐,上酒!我今日与灵先生不醉不归!” 其中一个妙龄女子立刻站起,出门去取酒。经过赵云身边时,女子在赵云身上轻轻蹭了一下,顿见赵云皱紧了眉头,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吕蒙看见赵云,疑问道:“你是谁?” “我是赵云,”赵云冷冷回答。 吕蒙大笑道:“灵烈贤弟,你还怕我害你不成?好好,我们一起喝!” “子明,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说的,”我不紧不慢道,“我不会喝酒,吃饭没问题,因此只怕扫了子明的兴致,又不愿让下人传信、让子明空等一场,只好亲自来说明了。至于赵云,他是想来见识见识。” 吕蒙笑道:“灵烈,你倒是很护着这小子。好,你是文人,可他不是!他来陪我喝!” 没等我说话,赵云便应诺道:“灵烈不会喝酒,我陪你喝。” 女子送上两瓮美酒,吕蒙见了大笑:“好!来!”他命人摆碗,两只大碗摆在他与赵云面前,女子一倒便是四大碗。吕蒙先举起碗来,对着我一举,笑道:“灵烈贤弟,这一碗敬你,谢你三年前救我两命。” 说罢,他一口气喝下两大碗,赵云不声不响也喝下两大碗。 我吃惊地看着他们斗酒,看着他们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把两大瓮美酒喝个精光,而二人都已经烂醉如泥。就在此时,我听到外间有人大声喊话,道:“吕蒙吕将军在哪里?大都督有请!” 我一惊,这时候吕蒙已经醉得起不来了,该怎么办? 这时,雅间的门被猛然推开,一名儒雅书生缓缓走进来。看到吕蒙醉倒在地,他眉目间升起一丝薄怒,随手将身边利剑拔出鞘来,作势上前。没想到赵云此时并没完全醉死,还摇摇晃晃撑着站起,阻拦道:“你做什么……”。 只听那儒雅书生冷笑道:“荆州使臣,居然如此放诞,形同醉鬼?” “你是何人?”我扶住赵云,明知故问。 “你,又是何人?”他淡然反问。 “军师身前仆射灵烈,”我冷冷回答。 那人面色不变,笑道:“区区一名仆射而已!此人又是谁?” 我冷笑道:“将军大才,可自去打听。我等先回驿馆去了。” “慢!”那人长身一拦,把我们拦住:“堂堂荆州使臣,就这么走了,只怕惹人笑话。” 我微微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敢笑我们?” 那人愣了一下,道:“那好,请二位随意离开吧。”随即,他把目光投向醉酒的吕蒙,冷冷道:“来人,吕蒙在大敌当前之时,醉酒生事,给我拖出去,重责一百军棍,在军营前戴枷示众!” 话音未落,几人立刻上前,架住了不醒人事的吕蒙。 我看着吕蒙被人恶狠狠拖起,又看到那将领眼中狠毒的神色,不觉大惊,道:“慢着,吕蒙请我,鲁肃大人知道。” “鲁肃大人?”将领似笑非笑,“你们不记得么?我才是大都督。” 大都督——周瑜? 心下叫苦:他穿着铠甲和不穿铠甲倒是两样。 我一拱手,笑道:“原来是大都督,在下失敬了。我听闻大都督气量宽宏,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今日一见,似乎与传言有些不符呢。” 话一出口,周瑜虽然还在笑着,但眼中却多了数分不悦之色:“仆射此话怎讲?” “东吴、荆州既然联合,两家将领便是盟友,盟友之间相邀,有何不妥?我们与吕蒙三人,虽是喝得大醉,却一不失礼,二不失宜,三未失职,只是把酒言欢,难道大都督看着,觉得不对么?”我反问道。 周瑜笑道:“好一场盟友,你以为我不知,吕蒙是为了报你的救命之恩?” “既然知道,那么我来到东吴地面,吕蒙厚待,又有何不妥?”我又问道。周瑜默然片刻,笑着一拱手道:“仆射先生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你我虽萍水相逢,却也算得朋友了。那么,请仆射先生与我一大醉,如何?” 我笑笑道:“不敢,但我一介文人,不会喝酒,只怕让都督失望了。” “只喝一杯,如何?”周瑜招了招手,手下人立刻送上两杯美酒,只是杯子极大。 我笑道:“只怕喝不下去,即使喝了,也会失宜,被人怪罪。” “我自然不怪,”周瑜说着,亲手把一杯递给我:“先生可赏脸?” 我再不推辞,一饮而尽;周瑜早已干光,举杯一笑道:“先生好酒量。” 我正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就发觉那酒上头极快,我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满耳只是周瑜淡淡的笑声:“先生,下次喝酒之时记住了,看清是什么酒再喝不迟。” 我勉强笑道:“多谢指教。” 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晕晕乎乎回过头,对赵云笑道:“多谢兄长……子龙,我就知道你没喝多。” 赵云淡漠的声音响起:“赵云见过大都督,请问还有事么?” 周瑜笑道:“无事,你们去吧。” “多谢大都督,”赵云回答道。 我恍惚被人拉起来,走出门去,被冷风一吹,一个激灵,头脑也清醒不少。只是我模糊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坐在马上,身后是赵云结实的胸膛。我轻声说:“你还能骑得马?不是早就……” 话还没说完,我只觉得赵云身子一歪,他低声道:“好在,我……”又是一晃,握缰绳的手都松开了,吓得我赶紧一手抓住了缰绳,一手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拉紧了他别摔下去。他微微靠在我背上,道:“喝了好多……” 我叹了口气:这家伙,还没我酒量好呢。不过我只喝了一杯,他可是喝了一瓮…… “灵烈……”他缓缓地说,我应道:“嗯?” 他微微地笑出了声来:“有时候,我真觉得……觉得……你像个女子……” 我笑道:“那是我太柔弱没用了。” “不是的……”赵云低声道,“你知道么,你身上……总有香气。” 我微微一愣,笑道:“那是因为我,曾经在匈奴的花都住过很久。” “是么,”赵云微微应声,“给我说说……” 当年我在匈奴“复活”之后,便被诸葛静带在身边,也见到了我那位所谓的将军父亲。那人身长九尺,面目狰狞,却十分骁勇,名叫铁磨克里。诸葛静牵了我到他面前,让我叫他“爹爹”。我没叫,一直都不叫,因此被他打了好多的鞭子。 后来我服了软,称他爹爹;他十分欢喜,应承我的一切要求,包括骑马射箭和学叽里咕噜的匈奴话,他都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我,之后又带着我和诸葛静前往匈奴繁荣的花都居住。我在匈奴学了整整四年,渐渐和匈奴人骑马、射箭、打猎没什么两样。 我渐渐适应了那里的生活,直到一天下午,将军把我叫去,觐见匈奴左贤王。左贤王看到我之后立刻眼睛放光了。他对将军说话十分客气,将军也十分高兴。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练习喝酒,从最轻的清酒,到后来可怕的烈酒—— 第五章 别样赤壁(中) 回到驿馆安顿了赵云,我还没休息,就见从人到来,召我们前去。赵云醉个半死,怎么能去?我只得单独去见孔明。孔明见只有我前来,不觉吃惊,便问赵云;我如实回答了,孔明十分不悦道:“如此一来,子龙便损了荆州士气,不值得。” “舅舅有何事?”我直接问道。 “曹操八十万青州兵马即将到来,明日吾与吴侯共议退敌之策,”孔明道。 我默然。若是三国史上的那次赤壁之战,我倒是无所谓,毕竟当年是曹操损兵折将,而吴蜀两家大获全胜。但是现在,荆州并未被曹操占据,因此曹操也未大动水军,只是派步兵进攻,这应该怎么办? 孔明见我发愁,笑道:“好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共商大计,吴侯即便无能,我也自有办法。” 我笑笑,施礼退下。 回去休息时,我听见身边从人议论说:“赵将军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都吐了。” “是吗?赵将军一向自律,酒量也不好,今儿是怎么了?”另一个问道,第一个说话的看见了我,连忙施礼道:“先生。” 我笑笑点头:“劳烦你们了。” “不敢!”他们齐声回答。 我坐在赵云床边,心道:真是,我怎么会知道赵云最不擅长的就是喝酒?看他整日里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和张飞等人一样都是海量呢。现在倒好,赵云脸色发白沉沉睡着,不像领军大将倒像是文弱书生了。 “灵烈……”一声低呼,把我从冥想中惊醒。 “我在,怎么了?想吐么?”我轻声问。 他慢慢睁开眼睛,笑了一笑,又睡熟了。 无人知道,赵云现在正在做梦,他梦见自己仍在磐河山野之间,灵烈在他身边一边烤肉一边说笑,他十分高兴,于是便把睡着的灵烈搂在怀中,像那年一样。就在这时,灵烈突然变成了女子、穿上了红嫁衣,却嫁给了别人! 惊怒之中,赵云猛醒。 灵烈伏在床边,沉睡不醒,和衣而卧。 赵云伸手,把灵烈轻轻拉近身边,拿了被子给他盖住。 还是像那年一样。 贪杯的结果,就是赵云、灵烈一直睡到荆州孔明的从人来把他们唤醒为止。而唤醒他们的从人暗地里十分惊诧,因为赵云在刘备手下日久,与关、张、简雍、糜竺等人虽是友善,却交往有度、不结朋党,为何灵烈一来便与之亲密,不避嫌疑? 我醒来以后,趁着赵云依然懵懂,便整了整衣冠,随便洗漱几下,赶紧随他一同与孔明会合。坐了一会,鲁肃亲自来接,孔明就带着我们前往吴宫。不知为什么,鲁肃一看到我或者赵云就好像浑身不自在似的。 进到吴宫内,我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那天在花坊找我们麻烦的周瑜。此人笑容可掬,对孔明拱手道:“孔明先生,快请入座!” 孔明也笑道:“大都督有礼。” 周瑜又一眼,看到了我们,笑得更加和蔼:“两位,快快请坐。” 我微微一拱手,淡笑道:“不敢,都督先请。”我与赵云在孔明身后落座。 孔明与鲁肃、周瑜相对,我们跪坐在后面。 鲁肃只管和气地看着孔明,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周瑜则相反,与孔明交谈之时频频看向我们。孔明与周瑜略谈片刻,刚刚提及曹操是否会水陆两道进攻荆州之时,一名荆州从人急急走入,把一封急报送与孔明。 孔明看了,递与我与赵云,转而对周瑜、鲁肃道:“唉,荆州居然又生了变故!” 我接了一看,上面简单地写着:蔡瑁张允带家中亲族反出荆州,私奔曹操,蔡夫人随蔡瑁逃去,刘琮没走。此时,又一东吴奏报急送入宫,周瑜、鲁肃看了,鲁肃大惊,周瑜也脸色不虞。递给孔明来看,原来写的是曹操收了蔡瑁、张允二人操练水军,屯兵汝南郡建造水寨,准备伺机而动;另提陆军七十余万,进逼荆州。 我看了奏报,心下暗喜:原来,历史又回到原来的路线上了。 赵云见我反倒高兴,十分不解。 孔明笑道:“不知大都督有何良策?” 周瑜也笑道:“以愚之意,暂且按兵不动。未知先生有何良策?” 孔明笑而不答,鲁肃说道:“青州兵远道而来,又不习水性,旅途劳顿,何不以奇兵击之?” 孔明笑道:“子敬所言甚是,如此,某愿奏请主公,起荆州兵袭曹操粮道,而请大都督出水军探其水寨,如何?” “此计甚好,”周瑜大喜道。 回到驿馆,孔明屏退从人,留了我与赵云,却笑而不语。赵云见孔明不语,先说道:“军师,今日在吴侯宫殿,为何要请先断曹操粮道?曹操远道而至,自知粮草之重要,相反水军薄弱,此去让周都督去水寨查探,岂不便宜了他?” 孔明笑道:“子龙所言甚是,只是此事你知我知,曹操又岂能不知?我料曹操必定严防水寨,而粮道可以奇兵突袭,必然大胜。” 赵云惊讶道:“原来如此。” “我与公瑾约定,七天之后各自发兵,”孔明笑道。 “不知使君使何人迎敌?”我问道。 孔明笑道:“不管是谁,计策已出,主公可以安心了。” 我笑道:“舅舅难道就不担心,周瑜图谋使君性命么?” 赵云一愣,孔明笑道:“确有此牵挂,只是周瑜虽有图谋,云长必定不忘,则主公无忧矣。” 我点点头,自笑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孔明又将一封密信交给我们看,原来经过这些天,荆州武将大多降了,刘备因此得了不少贤才,而文人大多辞官而去,只有蒯越一人留了下来,说什么自己有眼无珠等等。刘备大喜,收了蒯越在帐下为幕宾。 不出半月,捷报传来,言张飞用奇谋截了曹操粮草,大败魏兵;而周瑜手下韩当去探看水军营寨,却遭遇曹操手下蔡瑁水军的巡逻,大杀一阵,互有亏损回来。 我们即将前往汝南前线了。 之后,又听说蒋干到了东吴,周瑜设大宴款待。 孔明听闻,笑道:“蔡瑁、张允二人死也。” 赵云不明白,而我亦笑道:“舅舅好明白!只是别说与周瑜知道,这人心胸狭窄,一定要陷害舅舅和使君的。” “大都督没打你吧?”又一日,我在汝南大营不经意间看到了吕蒙,便问道。 吕蒙笑道:“大都督何曾打过,只不过是空吓唬我们。你为何不在诸葛军师营中?” “闷了,出来走走,”我笑回答。 吕蒙低声说:“灵烈,他们说你是诸葛军师的外甥,可是么?” 我也低声说:“你怎么这么说。” “我只是听说,且诸葛大夫今日来了,来与你家军师叙旧,因此我发觉你竟然不在荆州军营中,觉得奇怪,”吕蒙回答。 我淡淡笑道:“军师与诸葛大夫有旧,我与他又无旧,在那里碍事。” 吕蒙笑道:“你称诸葛军师为舅舅,那么诸葛大夫也该是你舅舅。当年在建业你便对我说过,你此来是投亲戚的,却没能寻着。只怕当年你找到了诸葛大夫,但他没见你,你才流落街头?” “你说对了,”我微笑道,“而今日,诸葛大夫去找军师,只有一个原因。” 吕蒙面色渐渐凝重:“什么原因?”。 “说降,”我直视着他,他转开了视线:“我实不知。” 我微微一笑,道:“现在你也有空闲,我们去比比骑马射箭,如何?” 吕蒙立刻脸色发亮了:“甚好!” 教练场上,我们各骑着一匹马,手持弓箭。 “比骑马射箭,只怕你也不是我对手,”吕蒙手持硬弓笑道。 我不语,当先一箭,射中红色靶心。吕蒙面露吃惊,道:“有两下子!”随手一箭,也射中靶心。我换了一个靶子,又是一箭射出,吕蒙追以连环箭,每一个靶子都是。最后三个,我都脱靶了,而吕蒙则十射十中。我沮丧垂下弓箭:还是不怎么样啊。 吕蒙策马到我身边,笑道:“灵烈,要不要我来教你?” 我条件反射似的大叫:“不要!”随后低声补了一句:“以后吧。” 他被我逗乐了,连连点头。 回营之时,我与吕蒙骑马一边说笑一边走。就在这时,我看见有个东吴兵士走过来,对吕蒙施了一礼,道:“将军。” “你怎么在此?”吕蒙笑道,“大都督今日如何?” “大都督今日饮宴,不需我等,”兵士笑道。 饮宴?我眉头一皱,道:“与什么人饮宴?” “与刘使君啊,他今日从荆州过来,”军士不觉说道,随后变了脸色。 好个阴计。 不理会吕蒙的大喊,我策马向军营而去。 我在江边碰上了同样急如星火的孔明,他正从江边匆匆赶来。见我到来,他一把扯住我的袖子,道:“你怎么来了?你可知周瑜埋伏下刀斧手,要取主公性命?” 我急道:“我正是为此而来,舅父与我一同去看!” 我们迅速来到周瑜帐前,远远一望,我看见刘备与周瑜正坐着饮酒,可令我不解且惊讶的是,本应存在的绿色长袍关羽竟然缺席!无人立于刘备身侧,而他却安心坐在那里与心怀不轨的周瑜敬酒祝酒,十分安详。 我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孔明,孔明也是面失血色,僵立在那儿。我低声叫道:“舅舅,舅舅!快想办法,否则周瑜一旦掷杯,刘备必死!” 孔明眼光一闪,冷冷道:“无妨,我去!”他不假思索便要上前,却见一队兵士蜂拥而至帐前,对孔明道:“你是何人?” 孔明几乎来不及说清,但这队军士将孔明阻住,为首之人笑道:“先生,鲁肃大人有请,请速去吧。”他们不容孔明上前,我便急急走入,军士又拦住我:“你又是何人,安敢阻挠议事?” 我笑道:“我与吕蒙大人有旧,特有要事禀报。” 此时一人越众而出,笑道:“这不是吕大人旧友么?怎么到了这里?” 我心念一转,道:“刚刚接获重大消息,必须立刻通报大都督。” 那人笑道:“放过去。” 孔明目视于我,我微笑点头,走上前去。 军舞已然开始,刘备自得其乐,而周瑜面带沉思,不时看着刘备。就在这时,一人走上前来,道:“大都督,荆州急报。” 周瑜惊醒,道:“快传。”刘备面有忧色。 我疾步走上前去,深施一礼。 刘备一愣:“怎么是你?” 周瑜笑问道:“使君认得此人?” 刘备招手叫我过来,笑道:“都督不认得?此人名叫灵烈,是吾诸葛军师的外甥,三年前刚从北地匈奴归来,现在吾军师帐前做仆射。” “我曾在花坊见过他,他当时与吕蒙将军饮酒作乐,喝得酩酊大醉,”周瑜笑道。 刘备闻言,颇为尴尬。 我笑道:“大都督所言极是,但只是当时我并未喝醉,何来酩酊大醉一说?况且若非大都督亲临,如何能知道我与子明相谈甚欢、饮酒作乐?乐府花坊之地,我等无家无室之人去当然可以,可不知都督在那里做什么?我来此之后,久闻人说都督与夫人是天下难得之璧人、神仙眷侣,那为何都督却入夜流连花坊?灵烈愚钝,难以明白。” 一番话说得周瑜面色铁青,刘备怕周瑜失却面子,连忙道:“灵烈,你才说有荆州消息,快快说来。” 我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对了,差点忘了。”之后我笑对周瑜道:“大都督,您瞧,刚才就是因为您出入花坊之事,我险些把大事都耽搁了……”余光看刘备,他眼中笑意大盛,我继续道:“刚刚荆州急报,公孙康被曹操杀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刘备道:“那公孙康曾经因为杀了二袁,而被曹操封赏,官至辽东太守,如何被杀?” “听说是曹操现见孙刘两家联合,怕势力做大,便请公孙康前往议事,公孙康毫不设防,身边未带一员大将,便慨然赴约;谁知曹操背信弃义,却在宴席之上暗伏刀斧手,等公孙康喝酒之时献上军舞,以摔杯为号,就地将公孙康狙杀,”我信口胡说道,“曹操奸雄之人,做此等下作之事自然是无可厚非,只可惜那公孙康,为人也算是光明磊落,没想到就这么死了,也是可惜啊。” 周瑜眉头急跳,刘备则额上沁出冷汗。 “因此,曹操北方不定,只怕最近没什么机会在汝南作耗,”我微微笑道,“只说这宴席之间,宾主双方,虽是言语喜笑,但客人难知主人心思。那曹操卑鄙之人,自然毫无德行,待人以鸿门宴,趁机狙杀,可以料矣。不过我见大都督这等样人,必定是心怀坦荡、心口如一之人,即便献上军舞,这次宴席也必定不是鸿门宴,我说的可是?” 周瑜犹豫道:“那是自然。” “曹操无义之人,设那一局鸿门宴对他自然没什么损害,只是在他那恶劣行径上记上一笔‘弑杀盟友’之罪,将来遗臭万年也不过如此,”我淡淡笑道,“只是如大都督如此清白高洁之人,若是走错了一步,只怕百年之后,那皎皎清誉就要毁之一旦了。所谓‘皎皎者易污’,若是清白之人偶一失措,受了他人蛊惑,一时做下错事,只可怜百年之后这笔糊涂账只能记在大都督这般清白人身上,永远抹杀不去了。” 周瑜额上冒汗,手里酒杯也微微一抖。 我笑道:“刚才所说,又非指的大都督,请大都督不要见怪。” 周瑜强笑道:“自然不怪,灵烈先生可畅所欲言。” “既然不怪,请许我为大都督倒酒,”我笑道,从从人手里接了酒壶,给周瑜杯中倒满。斟了酒,我淡淡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大都督可要仔细些,别平白无故打翻了酒杯,染了巾袍倒是其次,让人笑话才是大事。” 周瑜抬头,冷冷地盯了我一眼,淡然道:“多谢。” 此时,不知怎么回事,帐外有乌鸦叫,不绝于耳。 周瑜道:“此次欢宴,怎会有不祥之鸟大声聒噪,令人厌烦!” 我一拱手,道:“方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如今大都督不喜乌鸦叫,我去为大都督除了那鸟,让大都督安心如何?” 周瑜笑道:“灵烈先生一介文人,不知何以杀之?” 我笑道:“请都督验看。”说罢,我从宽大袖内取出一副随身短弩,快步走向帐门口而不出,只一抬手,乌鸦应声坠地,其余乌鸦哀鸣着振翅飞走。我回到帐内,手提死乌鸦道:“大都督请看,是否安心?” 周瑜惊讶道:“灵烈先生大才,不知这是什么弓弩,如此短小?” 我淡笑道:“这是匈奴短弩,前些年偶然得人传授,慢慢学得。此物长地无用,只是在短距离□杀,力量强大,可透铠甲,人难提防。”我说完之后,将短弩收在袍袖之内,仍然站在刘备身后。 周瑜道:“先生为何备短弩而来?” “身在外世,不得不加以防身,”我笑道,“只是这次因为军务来得急,不记得是都督请客,因此忘了将此物留在帐中。毕竟行走于世间,所遇如大都督般品行高洁、心地坦荡之人,实在是少而又少。”说罢,我微微下拜。 周瑜苦笑道:“不敢当,请先生满饮一杯。” 刘备辞别了周瑜,与一众文官来到江边,我也随行。只见孔明急忙赶来,看刘备无恙方才放下心来,下拜道:“主公无忧,亮安心矣!敢问席上如何?” 刘备笑道:“席上安好。” 孔明问道:“不知关张二将军为何都不在身边?”“二弟戍卫荆州,而三弟北防曹操,元直执意命人跟随,我只不曾应允,”刘备道。 孔明擦擦额汗,对我道:“灵烈,席上情形怎样?” 我淡淡道:“席上怎样,舅舅难道不知?席间军舞者皆身怀利刃,只等周瑜摔杯,便一拥而上,不过他到底没动手。” “为何不曾动手?”顾不得刘备心惊,孔明急忙问道。我把前言说了一遍。孔明方才擦汗笑道:“原来如此,虽是关张二位将军不到,灵烈一席话也足以震慑那周瑜不敢动手。主公且请早回,周瑜不安好心。” 刘备大惊叹道:“无怪今日周瑜听闻公孙康被刺一事,汗流浃背、面失常色,原来如此!” “公孙康被刺?我如何不知?”孔明疑问道。 我羞惭笑道:“我胡说八道,借人说事,吓唬吓唬他而已。公孙康与曹操有功,与公与私都不会杀他,只是借事说事。我没什么声名,说个谎不打紧。” 孔明笑道:“你也奇怪,周瑜居然被你骗了。” 刘备对我道:“今日多谢灵烈先生!”说罢一拜,我连忙闪开,笑道:“不敢,不敢。”孔明回营,我送了刘备登船才慢慢离去。 回了营帐,刚进门便被一人紧紧抓住:“你去哪里了?” 抬头一看是赵云,我急急挣脱:“抓死我了,快快松手!” 他慢慢放了手,焦虑道:“我听说你去见主公,与周瑜同席?” “怎么,嫉妒了?”我微微一笑,“那周大都督请我不请你?” “到了这时你还说笑话!”赵云怒道,“你知不知道,军师对我说今日周瑜设下鸿门宴专侯主公,若不是机缘凑巧,主公与你早已成了肉酱了!” 我平静点头,道:“不错,今天席上却有军舞。” 他咬牙切齿道:“你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去得那种地方?为何不来告诉我?” “时间太紧,来不及了,”我回答。 他见我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怒色加深,道:“若是此次有失,如之奈何!你还笑!” “使君不会有失,一则舅舅在此,二则荆州有关张二将,若是使君有失他们必然倾兵杀来,与曹操夹击则东吴必然伤筋动骨,我就不信周瑜会一直看不明白,”我冷笑道,越过他坐在了毡毯上,擦了擦虚汗。 第一次与这么大的人物,在这么险峻的形势之下较量,虽然赢了,但也不觉冷汗涔涔。 “来,别拿手擦,”赵云随手给我一块手帕。我拿着擦了又擦,一阵风过,只觉得浑身湿冷;我伸手一摸,原来连内衣也湿了个透,不由叹气。 “这是怎么了?”赵云问道。 “没事,我只觉得周公瑾此人十分难得,文武双全,怪不得蒋干要来说他,只是这般人物怎么就归了东吴……不过也是,周瑜与孙策有旧,孙策我还见过呢,也是争衡天下之人,当年倒是何等潇洒!”我叹气道,对赵云说:“你出去一下。” “为什么?”他大惑不解。 我琢磨着是不是该说,犹豫一刻道:“没什么,我有点累了,你去见舅舅,问问他还有什么事,需要提防什么人。” 赵云沉闷道:“好吧。”他出了门。 我赶紧遮了帐子,换了中衣,这才又穿上软甲走出来。 过了没两日,周瑜便传召孔明前去商议事情,归来之时孔明对我们说:“子龙,我前日与元直军师通过信,主公欲召你归去荆州,等半月之后便与曹操一战,你可成大功。灵烈,你不妨也随子龙同去;此处险境,周瑜多有算计。” “军师,今日那周瑜请去,可是有何事?”赵云问道。 孔明摇扇一笑道:“周瑜害我之心不死,令我三日内造十万支箭。” 赵云眉立,大怒道:“周瑜何等样人,大战在即便要弑杀盟友!” 孔明笑笑,看向我;我也回之以一笑,不作言语。 孔明笑问道:“灵烈为何只是笑?” “舅舅,你这不是自己送死去么?”我冷笑道,“卧龙先生,如此无谋,当真可怜!我自然与子龙同归荆州,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灵烈,你这是作何言语?”赵云薄怒道,“且不说军师是你舅舅,但有我赵子龙在,周瑜便碰不得军师一指头!”。 我只是微笑,走向帐外,挑帘一看,似乎有人远远遁去。 回身帐内,孔明悄声道:“那些人可走了?”。 我点点头,笑道:“舅舅刚才声音太大,我只怕有人窃听。” 赵云不解道:“你们……” 孔明笑道:“子龙勇则勇矣,智谋难敌灵烈。” 我立刻笑道:“不然,我只是雕虫小巧,探出舅舅尚有妙计。舅舅何时归荆州?” 孔明迥然变色,低声道:“你如何得知?” 我淡淡笑道:“不敢,猜的。” “你什么都推猜测,只怕将来一天终究无法推搪,我也不深问你,”孔明叹息道,“子龙此次回去,传亮口信于主公:十一月二十日,请子龙带小船数只来江边接应我,切勿有误,否则吾命休矣。” 赵云拱手,郑重应下。 “而你,灵烈,”孔明对我道,“此地危险,你与子龙同回。你今日损了周瑜面子,他必然苛责于你。” 我听了这话,心下举棋不定,道:“我不放心把舅舅一人留下!”笑话,诸葛亮现在可是我最大的靠山,这人一旦有失,我只怕再无什么机会操纵刘备政权,而自己也不免跟着倒霉;在我掌控一部分军权之前,他最好还不要出事——反正也不会出事。 孔明慰然笑答:“傻孩子,舅舅自有脱身之计,你若在此,舅舅只怕无法保你周全。” 我立即应允,又道:“许我与吕子明作别么?” “留书一封则可,”孔明答言,我迅速寻了纸笔,短短写了一封书信留下,交给孔明。 孔明让我们将行装速速打点好,得便就在傍晚时分离去;而在此时,从人来报鲁肃鲁大人求见。孔明对我们使个眼色,我把竹简收好,放在座下不起眼地方,等待着鲁肃的大驾光临。 鲁肃急匆匆进来了:“先生,你今天怎么如此鲁莽!” 孔明无奈笑道:“子敬,快快救我!” 鲁肃一脸苦相:“我如何救得你!你若是没画那文书,我只是好说歹说,便能救先生一命……如今军令状已立,我又有何办法!” 孔明忿然作色道:“我来东吴前,是子敬在我家主公面前作保,请我过来。如今出了事,如何不救?!世人皆以为鲁子敬为仁厚之人,依我看来,未必如此!” 鲁肃脸色煞白,半晌之后他道:“先生既然如此说,我也只好鲁莽一回了!”他顿足叹气道:“今夜三更,我自拨一条小船,送先生过江,之后我留在东吴领罚便是!” 孔明大笑:“子敬何须如此?我只求子敬帮我两件事,这两件事万万不可让公瑾知道,否则我命丧于子敬之手。” 鲁肃忙道:“哪两件事,请先生说来。” 孔明一指我与赵云:“会战在即,赵子龙乃主公战将,主公要索回领军,因此即日便走;灵烈一介文人,在亮身边无益,也随赵云离开。子敬可借我一只船,送这两人过江回到荆州,此为其一。” “无甚不可,”鲁肃点头应道。 “其二,便是……”孔明又把草船借箭所用之物告诉鲁肃,再三叮嘱他千万别叫周瑜知道。鲁肃再三应诺,随后离去。 我对孔明道:“舅舅,你在这里实在是身处险境,一定要小心啊。” “好了,速去收拾行李,周瑜知道则迟了,”孔明笑笑吩咐道。 我与赵云在营帐中收拾着行李,做着做着我愣了下来,我不知自己这么一走是否妥当。 赵云走过来, 第六章 别样赤壁(下) 回到荆州,我们来到刘备府邸,也就是原来刘表府邸。关张在外面等候迎接,赵云道:“怎么敢劳二位将军迎接?我们自去觐见主公便是。” 张飞呵呵笑道:“有何不可?”他看向我,笑道:“我以前只以为灵烈先生是一介文生,未想到当天灵烈先生竟在那周瑜帐下救了主公一命,灵烈先生大恩,吾等无以为报!” 我忙笑道:“不敢,不敢。” 关羽咳嗽一声,道:“先请二位入内,主公等候。”说罢当先走了进去。 刘备手下文武坐满。刘备见我们来了,连忙起身相迎:“二位回来了!快请坐!” 赵云道:“吾等此次前往东吴,无尺寸之功,不敢就座。” 刘备笑道:“子龙护送军师过江,本就是大功一件;灵烈在周公瑾席上救了吾一命,吾感激之深。请上座。” 我们仍推不敢,坐于下席。 徐庶笑道:“未想灵烈一介文生,竟立如此大功!灵烈如何就席间说了周瑜?” 刘备微微一笑,将我当时的言语重复一遍,众人皆惊。 刘备道:“灵烈先生救我一命,我当报答。”随即赏了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给我。我推而不受,刘备疑问道:“先生为何不受?” 我笑道:“若使君允我一事,我便不要赏银。” “何事?先生请说!”刘备慨然应诺。 “不知荆州是否曾有一员大将,名叫黄忠?”我问道。 刘备并未答言,而此时蒯越道:“却是曾有,只是此人在刘景升离世前早已离去,听说如今在夏口飘零。” 我说道:“此人是否有子女?” “当年只有一子,身体孱弱,”蒯越回答。 “此子是否幸存?”我又问,蒯越不知,不能答;此时却是武将文聘道:“我前日听说,此子病重,黄汉升到处寻找良医治病。” 我点头笑道:“这就是了!请使君速速将黄氏父子找来,再找到神医华佗将其子治愈。” 刘备虽是不解,却也笑道:“灵烈先生所言,未尝不中。吾即刻派人前往寻找。” 席下简雍道:“主公,大战在即,只怕不可。” 我没说话,刘备看了看我与简雍,道:“双管齐下,也不妨事。”简雍无言。 没多久黄忠与其子黄叙被人寻来,黄叙果然病入膏肓;黄忠面带忧色,神色凄惶。又寻来华佗,华佗诊脉后道:“少年病势沉疴,肺疾日久,虽可治愈但需全心修养。”刘备专分一个院落给黄氏父子养病,请华佗善加医治,就此不提。 不过几日,东吴传来诸葛亮草船借曹操万箭之事,震动江南。刘备闻之大喜,但徐庶说孔明如此一来,必然更难使周瑜所容,最好提前派船隐匿在江边巡视等待。刘备从其言,命赵云率精锐兵士数十人驾小船在江边昼夜等待。 十一月二十日晚,赵云与孔明驾小船归来。 刘备大喜,亲自迎接江边。 相见之后,几人归于府邸,文武坐满。孔明对刘备道:“主公,此时该我等一战了。” 关张、赵云及荆州武将文聘、王威等人皆面露喜色。 徐庶微微一笑,与孔明对视一眼,便一一吩咐了下去,张飞截夷陵路,王威截江陵路,文聘、甘宁各驾荆州水军截堵曹操残余水军,又吩咐手下诸副将沿江劫掠,唯独不吩咐关羽。 关羽果然气急,才被孔明激得立下军令状,去守住华容道。 二人又吩咐了赵云截乌林小路。我瞧着孔明与徐庶指挥这些将军完毕,颇为闲在,便想要离开;没想到徐庶却叫住我,对刘备道:“主公,为何不吩咐灵烈先生同去?先生虽是文人,却也能武。” 孔明淡淡看了我一眼,我则吃惊不已。 刘备笑道:“元直说得极是,只是现下各处将领已经安排妥当,不知该派往何处?” 恰在此时,赵云道:“主公、二位军师,乌林小路一共两条,不知该守哪一条?” 孔明抚掌笑道:“这便是了。子龙去守南郡之路,灵烈去守荆襄之路。” 赵云谏道:“军师,灵烈虽善短弩,但毕竟未经沙场,只怕有失……” 就在此时,席下一人慨然道:“吾愿随灵烈先生前往!”我转头一看,是未被重用的魏延说话了,于是我笑道:“极好,请使君、军师将魏延将军借我一用,可好?” 孔明并未言语,而徐庶则笑道:“主公以为如何?” 刘备笑道:“灵烈与魏延一文一武,如此甚好。” 我谢过刘备,刘备散帐,我与魏延一同离去。 ————————————@@@@分割线@@@@————————————— 话说魏延虽然敬服刘备,也能看出刘备身边孔明不喜自己,却是奇怪;此次出击赤壁,又不见用,心下焦急。忽闻徐庶点孔明外甥灵烈出守荆襄之路,心道灵烈毕竟是文人,又不会武,且素来与自己相善,何不助一臂之力,也好让孔明等人见见自己手段?因此慨然出言,欲求干大功去。 ————————————@@@@分割线@@@@————————————— 在营帐内,魏延指着地图与我道:“此处两个土山,倘若曹操自此路来,各于山上伏下二百弓箭手,则曹军必定丢盔弃甲。留二百人于山下阻住其去路,则可大杀一阵。”他把分配给我们的六百人这么一安排,抬头看我。 我笑道:“我要擒他大将,不是夺其辎重。” 魏延惊讶道:“我们此次只有六百人而已,曹军又怕是头一个经过此处,如何擒拿大将?” 我答道:“既然如此,就照将军安排,我无异议。” 魏延大喜,就安排去了。 晚间无事,我拿了地图去与赵云一看;赵云细细看了,笑道:“文长安排并无差错。” 我叹气道:“曹操将多,若是不在这一阵擒住几个大的,只怕之后后患无穷。” 赵云笑道:“曹操败军之日,必当溃散一股过去,不是从你这里走便是从我这里。我与你号炮两尊,到时若是到了你处,可点炮为号,我去接应。我也如此。” “若是分作两股而来呢?”我疑问道。 “有号炮联络,路隔不远,可以呼应,”赵云道。 第二天三更,我便被人叫醒,穿了铠甲准备与魏延出战。我检查了一下自两年前便再未使用过的手枪和前日刚刚用过的短弩,各自准备好,便出了营帐。帐外星光漫天,四周兵马调动,我匆匆赶往大营门口,骑马与赵云、魏延悄悄出去。 到了雾岭,赵云一拱手,悄无声息带队离去。 魏延悄悄笑道:“先生无忧,我等道路较赵将军较近,可慢慢而行。” “别耽误了事就好,”我低声笑笑。 魏延诧异道:“先生不惧怕么?” 我淡淡一笑:“文长在此,可敌万人,我怕什么!”魏延闻言大喜。 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当年我杀了将军后被他三百亲军追杀,最后不也逃过一劫?若是当时心慌,即便有那救命的风沙、复杂的地形,我又如何逃得掉,再去给左贤王和东汉使臣营地纵火烧人? 我们去到之后,只留二百骑兵守在道路两旁,剩余弓箭手都依山势埋伏在两侧土山上,专等曹操到来。我们等了大概两个时辰,也未见曹操军马到来,不少军士都稍有懈怠。我大惊,对魏延道:“管好手下士兵,我来听听!” 魏延见我严肃,忙做手势,不许人出声。 我来到路中央,把耳朵贴在地上,细细听了听:果然,远处有隐隐震动。 又听了一刻,我起身,低声对魏延道:“曹操来了,你听。” 魏延一听之下,颇为惊讶,低声回答:“曹操声势不小!” “声势不小又如何,今天我定要剥了他一层皮去,”我冷冷道,对军令官道:“准备。” 军令官一挥令旗。 没多久,一支残破军马到来,虽是残破,但仍有数员上将引领,其中一人骑着白马居中。魏延兴奋道:“那必是曹操!迎敌!”魏延一声断喝,两边弓箭手大声呐喊,魏延与我率军驱马阻住道口。 曹操等人先是一惊,随后一将骑马而出,喝道:“汝等是何人军马?愿通姓名!” 魏延大喝道:“吾乃刘豫州手下魏延魏文长是也!你是何人?” 那将喝道:“吾乃徐晃!无名之将,快快下马受死!” 魏延大怒,驱马挥刀上前,只取徐晃;徐晃与他战不下三十合,魏延不敌,策马奔回阵。曹操坐于马上大笑道:“刘备织履小儿,使汝辱将来战我大将,不若驱羊入虎口!快快下马受降!” 我接住了魏延,冷笑道:“不知与我一战,如何?” 徐晃奇道:“你又是何人?” “诸葛亮外甥,灵烈!”我策马而出,战机和杀气让我的胸口怦怦跳动。 徐晃闻言大笑道:“你又是无名之将!快快回去,只叫刘备来降,你便不必送死!” 我冷冷道:“你敢往前三步么?” 徐晃一惊,曹操身边一人道:“可防有诈,切勿上前!” “你若不放冷箭,我便上前!”徐晃大叫。 我随即一抬手。 ————————————@@@@分割线@@@@————————————— 曹操只见那灵烈面容极冷,却又下令不叫军士放冷箭,心下一紧;但未及答言,徐晃便缓缓策马走上前三步,随即挥大斧奔上前来。此时却见那灵烈不闪不躲,从身内取出一物,紧接着一声巨响,徐晃已然堕马。其余大将急于救时,山上弓弩手一同射住,徐晃带伤被魏延擒获。 曹操等人大惊,就在此时,只听山后一声大喝:“操贼休走,常山赵云在此!” ————————————@@@@分割线@@@@————————————— 我扭头一看,果然见赵云挺枪纵马而来,身后大军掩杀。曹操军中一人急道:“吾主速去,吾愿在此迎敌!”说罢,那人挥动大刀,来战赵云。魏延道:“此人便是虎痴许褚,恐子龙将军不敌,吾去救应!”说罢也提刀上前助战。 曹操一队冒烟欲去,我对传令官道:“吩咐下去,莫要射中曹操,其余人杀死无碍。” 传令官大骇:“先生……” “还不快传!”我怒道,传令官忙大喊道:“休射曹操,只杀从人!” 弓弩如雨。 曹操逃遁,我与赵云、魏延检点俘虏之将与辎重。共俘获三人,徐晃、许褚及马中三箭被掀在地上乱军捆了的倒霉张辽,曹军辎重丢下无数。赵云、魏延俱是大喜,把三人牢牢捆住了,解往荆州去。路上又碰上了王威,王威截住曹仁一队,杀了一阵,虽未斩获大将却也立功。 我们并作一队,一路欢声回到荆州。 回到荆州之后,我与赵云先去刘备府邸,却见关羽自缚于阶下,荆州众人正在与孔明求情。孔明见我们来了,众人又求饶了关羽此次,才缓缓应诺。刘备大喜,与关羽松绑,见我们前来,笑道:“二位辛苦,不知擒得何人、截得何物?” 我忙笑道:“不敢,敢先问众位将军如何?” 原来张飞夺了辎重无数,文聘、甘宁各擒获毛玠、于禁而归,王威、刘封等人也获得铠甲军器无数,只关羽一无所获。关羽听见,不免赤面泛白,大惭低头不语。刘备道:“不知二位如何?” 我与赵云对视一眼,笑道:“我等擒了三人。” 赵云一拍手,魏延押着徐晃、许褚及张辽上前。 举座震惊。 刘备起身,下来验看三人,吃惊对赵云、魏延道:“这三人如何擒得?” 魏延说了巨细,言徐晃被我一箭射下马来,许褚被他二人擒获,张辽伤于乱箭之中。 刘备大喜道:“来人,取酒与三位贺此大喜!”从人喜得连忙去取了美酒来。 魏延却道:“主公,且请慢些。此一阵若非灵烈先生,只怕擒不住这三人。”说罢,他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从他战徐晃不敌到我发明箭相救,说得是精彩纷呈,我却暗自叫苦:这样一来,手枪岂不露馅了?可刘备却不曾注意,只是慢慢将目光转到我身上,看得我只发毛。 刘备半晌不动。 徐庶咳嗽一声,道:“主公……” 只见刘备握住我的手,笑道:“原来是灵烈先生真乃大才!刘玄德不识人,请先生见谅!” 我连忙道:“不敢,不敢。此战一是二位将军英勇,再者使君洪福齐天,否则我……” 徐庶笑道:“灵烈,还‘使君’‘使君’地叫?” 我一愣,忙改口道:“我失措了。主公洪福齐天!” 刘备大喜,特命人在筵席之上为我与赵云、魏延三人特设一席,奉上美酒佳肴无数,又于席间赏金银百两。我们谢过,又去与众位将军敬了酒,只是关羽颇为不悦,脸色一直不甚好看。张飞喝得兴起,拎着酒瓮与文聘斗起酒来;王威只喝了两盏便回去与旧主刘琮复命去了,此人绝对的忠臣。 甘宁喝得半醉,提酒壶到我们席前,硬是要与我们喝酒。 好在我还没应声,魏延、赵云已经双双端起了酒杯。赵云笑道:“灵烈不会喝,我二人与将军海饮一场!”甘宁大喜,与他们灌酒不提。 我端了一杯酒,本要去敬刘备与孔明、徐庶,却见关羽独自一人闷闷不乐,便转了一圈,走到关羽席前。关羽长子关平见我到来,连忙起身道:“先生!” 关羽哼了一声,不作言语。 我敬酒道:“将军可愿满饮一杯?” 关羽冷冷道:“今日众人皆大喜,我如何不饮!”说罢喝下一大杯。 我笑道:“将军可听人说了,我前日命人专射曹操从人,不许碰曹操一下?” 关羽挑眉,随即笑道:“先生擒得三人,亦是大功一件,曹操只怕不在将军眼中吧!” 我摇头道:“错。将军此次放了曹操,正好合主公心意。” 关羽不解道:“这是为何?” “曹操一死,北面必定土崩瓦解,而此时离我们最近之人是谁?”我问道。 “孙权!”关羽惊道,“你是说……?” “不错,若是曹操死了,谁敢保孙权不趁机来袭?主公初得荆州,立业未稳,而孙权江东已历三世,根基稳固,手下文韬武略之人极多,倘若曹操一死,北方便无制衡孙权之人,其余人路途遥远,分不得这一杯羹,”我微微笑道。 “可……”关羽欲言又止。 我轻笑道:“这个重任,只能将军承担。三将军性如烈火,见到曹操恨不得食肉寝皮,曹操见着只有一个死。我等截击乌林之时,曹操尚有十数员大将相随,不能成功,其余人皆在水上,又拦阻不得。再者,将军是主公结拜兄弟,前日放了曹操,播撒仁义于世间,于主公仁德之名大益!” 一番话出,关羽捻须微笑,关平也松了口气。 我去与刘备敬酒,孔明问道:“却才你与二将军说些什么?” 我淡淡一笑,把前言说明,刘备喜道:“如此,二弟心结可解。” 孔明点头笑道:“你这小子,没事哪来这么多花俏言语!”说罢饮下一杯。我微微一笑,去与徐庶敬酒。 敬了酒,我犹豫了一会,徐庶笑道:“有何事,但说无妨。” “今日倒是谁巡逻各处?”我问道。 徐庶大笑:“原来担心这个!放心,黄将军之子大病初愈,老将军便去巡逻。知道老将军辛苦,早已赐下酒肉了。” 徐庶忽然打住话头,头微微一摆;我随着看去,原来刘备与孔明目视赵云,面有喜色。 “子龙将军,好事不远矣,”徐庶轻轻笑道。 酒过三巡,我推醉,从席间离去。从人说,已经把主公所赏之金三百两银六百两送到我帐中了。我连忙去看,结果真见实金白银堆放得整整齐齐,我先取了二百金在身边,随后把剩下一百金收好,命从人把前日的弓箭团召集,再叫来其中几人帮我搬白银。 六百人整齐列队却探头探脑,不知我叫来做什么;不过当他们一见那些银两,立刻就傻了。 我叫来传令官冯袭,说:“你帮我算算,六百人怎么分?” 冯袭干脆利索地说:“一人一两。” “哦……”我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算着,气道:“不够啊!” 冯袭一愣:“先生,什么不够?” “一人一两,怎么够?”我兀自嘟囔着,却没见冯袭等人一脸诧异。冯袭咽口唾沫,艰难地说:“先生,一人一两,已够小康之家半年之用了……”再看那些人,早已目光惊诧地看着我。 我看看他们,道:“那你们还等什么?赶紧过来拿,一人一个,别多拿了啊!冯袭,你也帮我看着。”众人巴不得一声,早排成一列过来拿钱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我一边看他们拿,一边道:“多给家里补贴,别没事喝了酒赌钱!” 分赏完毕,众人大呼一声:“谢先生赏赐!” 我笑笑,摇头道:“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怕明天队伍一整找不到你们,才这时候把你们揪出来领赏,对不住大家。” 众人深谢散去,冯袭道:“先生,这是主公赏你的,你如何分了给大家?” “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微笑反问,“再说了,不赏给他们,没人替我打仗,我不还是光杆司令?” 冯袭笑道:“先生如此慷慨!” “对了,”我想起一事,“一百金够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冯袭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指指他们离去的方向,冯袭笑道:“给每人分美酒一瓶、好肉二斤,还能给每人置一身新衣、头盔和兵器,估计着还有剩余。” 我点头道:“这事就交给你了,七天之内办齐。” 冯袭大喜,拱手道:“诺!” 分配完了,我回到帐篷,看着那点金子,不由微笑。赵云、魏延此次帮我大忙,我可不会忘记,若是没有魏延,我只怕早被徐晃大斧头砍得七荤八素了。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张辽、徐晃、许褚等人,刚刚躺下又翻身坐起,先去瞧瞧吧。路上碰见赵云席间醒酒出来,他奇道:“你这是去哪里?” 我一指降将营帐:“不放心,去看看。” 赵云淡笑道:“果然心细。” 我又命身边从人叫了军中医生来,从人答道:“军医一时找不到,只有华佗先生在。” “请他来,”我吩咐道。 我与赵云靠近营帐,早有守卫军士上前,见是我们,施礼问好。我示意他不必多礼,便踏入营帐:营帐中几名大将尽皆被俘,于禁脸色灰白,毛玠不言不语,徐晃横眉怒目,许褚挣扎不已,唯独张辽垂头坐着,也不吭声。这些人身边各有精兵数人持刀剑看守。 徐晃见我到来,怒发冲冠,喝道:“紫发小贼,竟敢暗算与吾!” 我无辜笑道:“我曾问你,敢不敢上前三步。你自己上来的,又无他人暗算,与我何干?” 徐晃大怒,还要怒喝,脸上却掠过一阵痉挛,冷汗涔涔而下。许褚忙道:“公明,你伤势如何?” 我拍头,暗道:这可坏了!要不是今日想起,我还忘了他们几人身上带着伤呢! 徐晃不答,咬破嘴唇,许褚只是怒视我们,而张辽恳求道:“二位将军,求你们与徐晃将军医治吧!” “文远不必求他们!”徐晃怒道,“要杀早杀!” 就在这时,从人入帐道:“华佗先生到。” 华佗以往我只是久闻大名,今日才见到真人。华佗年过五十,白须冉冉,神色安泰,身背药箱一只。我连忙与华佗见礼,道:“这三人身上都有伤,请先生一看。” 华佗道:“不是吩咐过,不许医治这三人么?” 我十分惊讶,回头看赵云,赵云也颇为吃惊:“谁吩咐的?” “一名军校,特意嘱咐这三人力大无穷,又会不日斩首,因此不予医治,”华佗答道。 我握紧拳头,道:“你别管,先看病。” 华佗应诺,与三人眼看伤痕:张辽是皮外伤,几处拔出箭簇后都已经逐渐愈合;许褚原来是力竭被捉,并无外伤。伤得最重的,却是徐晃,徐晃胳膊上中了一弹,现在扯开袖子一看,已经开始溃烂了,肉皮紫色。 华佗道:“这也不妨事,只是把烂肉刮掉即可,不知箭簇取出没有?” 徐晃莫名,许褚道:“他何时中了什么箭簇!” 我拉过华佗,对他耳语一番,华佗笑道:“若是如此,把铁丸取出,也可好转。” “什么铁丸?”张辽问道。 我笑而不答,故意对华佗道:“看他这样,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先生快些。”华佗叫了徒弟来,吩咐如此如此,又对徐晃说:“将军可能忍这刮臂之痛?” 徐晃怒道:“要杀就杀!”华佗不语,我则笑道:“看来是能了。” 华佗就从包中取出刀来,在创口处撒上烈酒;只见徐晃浑身抽搐却不发一言,头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许褚不忍再看,张辽忍不住道:“你们可是想痛死公明?不必如此,直接杀了他吧!” 我对华佗道:“这不行,先生可有麻沸散在身边?” 华佗道:“来得匆忙,并未准备。” “那曼陀罗草可有?”我又问,华佗惊讶道:“灵烈先生也懂医术?” “略知皮毛,”我淡淡一笑,小时候看过讲华佗的漫画书,因此取巧。 华佗取了不少曼陀罗草,在臼里捣出液汁,撇清了倒在徐晃伤口上;过了没多久,徐晃表情缓和,华佗知道是开始麻醉了,连忙飞刀刮肉,又取出铁丸,然后覆上伤药,包扎伤口完毕,舒了口气:“好了,只是百日内不能饮酒,不能着凉。” 我随即叫人取了厚实毯子来,把徐晃好好裹住。 张辽问道:“公明,感觉如何?” 徐晃咬牙道:“臂上麻木,已无感觉!” 许褚怒道:“紫发小儿,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勾当!” 我送了华佗出去,笑道:“只是麻醉,再无其他。他要是当时还感觉到疼痛,这一番下来早把他疼死了,还用我们杀他!你们如今更要严加看守,我估计他这胳膊不出三日又能抡得动大斧头了,那多可怕呀。” 说罢,我与赵云出了帐子,我请他帐内一叙。 赵云看我取出二百金来,疑问道:“这是为何?” “给你与文长啊,”我笑答道。 赵云脸色一冷,道:“你我是兄弟,不必这些;文长那份,我管不着。” 我微笑道:“你以为我平白无故送你金子?这一战下来,你与主公、军师面前成了大功,我知道你的好事就要到了。” 赵云依然不解:“什么好事?” “如今荆襄安定,主公帐下文武皆备,自然就要替各人打算打算了,”我笑道,“你不知今日主公为何如此欢喜么?” 赵云面色一沉:“什么事?” “给你娶亲!”我哈哈笑道,“所以,这一百金,权当贺礼!别嫌少啊,等我有钱了再补上一份。” 赵云听了,半晌不动,漠然道:“灵烈听谁所言?” “这可不能告诉你,”我微笑道,“我作为你义弟,现在可跟你说几句:赶紧看着哪家的姑娘好,先在主公面前透个风 第七章 开山凤雏 我从孔明营里出来,急着找了冯袭;冯袭见了我,微笑一拜:“将军。” 我吓了一跳:“胡说什么,不过是暂时领六百军而已。那些物资都发下去了?” “发下去了,军士各有厚实寒衣,各个称谢,”冯袭道。 我笑道:“我还不知该如何领军,请教我一二。” 冯袭慌忙道:“不敢,小人怎敢如此?但凡先生不懂,小人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赵将军也会教先生如何领军,刚才他对小人提过。” “刚才?刚才他在这附近?”我疑问道。 “正是,赵将军刚才被军师召见,”冯袭笑道。 当晚孔明又召我前去,说刘备已经将荆州城中一处小宅赐予我作为府邸。我高高兴兴前去拜谢,然后由冯袭带着前往自己的府邸。这宅子不大,但十分精致,据说是以前一位大夫的居所,附近环境清雅,宅子中种植着无数翠竹和一庭兰花,极其幽静。 我曾经将一百金给了魏延,谢他与我一同迎敌,他推拒不过方才接了;至于想赠给赵云的一百金,那人倒是压根就不要,连在荆州小屋下的大概三四十金一合。我便拿这钱先买了一匹好马,又买了几个仆人,男女都有;而冯袭则干脆在我这里留下来,闲时为仆,战时为传令官。 再见赵云,已经是两天后之事了。刘备要前往东吴相亲,孙权派吕范与诸葛瑾为媒,大张旗鼓,徐庶已经遣人结好乔国老,请其美言、周旋。从人传刘备令来传召我时,我正坐在翠竹前摘取枯叶,听到之后便骑上快马奔驰而去。 刘备还没到,文武之人在堂下议论纷纷。 我与各人见了礼,便仍然随着糜竺一站,只听糜竺道:“东吴之人不安好心,若是主公前往便挟持为质,要挟荆州则当如何?” 孙乾道:“孙权若作此不义之事,必为天下人耻笑。” 文聘冷笑道:“那人可不是个好面子之人!” “但凡出师有名,只怕他暗地里做手脚,”魏延道。 简雍见我一直不说话,便笑道:“灵烈先生为何如此沉默?” 我淡淡笑道:“明面上好事一桩,暗地里乱子不少,所以不知该怎么说。” “灵烈先生,但说不妨,”简雍道。 我想了想,说道:“主公于东吴遇刺,此事不大可能;毕竟吕范、诸葛瑾已经闹得满天下皆知,若是孙权行刺,不仅是与我们交厚的乔国老会察觉,孙吴更是会失去天下人心。只怕是后来,孙权让其妹蛊惑主公,留在建业以金珠美女迷惑心智,让其与荆州将领疏远,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阻止主公归来;其三,便是主公归来后,别有所图,却假此名义图谋荆州。” 简雍笑道:“其一其二所言有理,其三如何说得通?” 我未及答言,刘备与孔明、徐庶前来,关、张、赵云随后。 刘备笑道:“此次我前往东吴,欲带一员大将同去,其余人留守荆州,防备万一。” 徐庶与孔明对视一眼,徐庶笑道:“不知何人愿同去?” “我愿往,”此时赵云立刻说道。 刘备笑道:“好,有子龙在,吾无忧矣。二弟三弟……”关张立刻拱手道:“大哥吩咐。” 刘备道:“我不在时,与众文武好生保全荆州,切勿有失;三弟再不许喝酒!”关张及众人应诺。文武退去之时,刘备暗令人留下我;我停留了一刻,等到人都走了,才重新回去;刘备、徐庶、孔明及赵云在场。 孔明笑道:“主公不必担心,我已仔细嘱咐了子龙,他必然使主公无虑。” 刘备道:“吾非是思虑此事,只是荆州已定,之后如何?” 徐庶微笑道:“主公又思进取别处?” 我也是微微一笑,孔明见状道:“灵烈所思如何,不妨说来。” 我笑道:“图谋西蜀。” 刘备惊讶道:“西蜀刘璋乃是汉室宗亲,如何图谋?” 我默然不语,此时孔明道:“刘璋暗弱,据西蜀二十余年无恩于民,正合主公取之。” 刘备长叹一声,道:“此事不仁,容我自荆州归来再议。”众人应下。刘备又言长沙郡近日颇为混乱,欲求徐庶、孔明之一人速去处置。孔明欣然应下,留下徐庶、关张等一班文武坐镇荆州城。 出了府邸,我对赵云道:“军师给你锦囊了么?” 赵云大惊,悄声道:“军师从未与人说,你如何知道?” “这你别管,”我微笑道,“我可是他外甥,有什么不知的。要是在东吴遇着难事,一定记得打开来看。”说罢,我拱拱手:“兄长一路远行,一定小心为上。孙权太过狡诈,我真有点不放心。” 赵云笑道:“无妨,贤弟放心就是。” 我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想想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兄长文武兼备。” 此时,一人身着皂衣,骑一头驴,慢慢走来。他走近了,我才看见此人浓眉掀鼻、黑面短髯,样貌极其丑陋,但双目炯炯;看到我们,他在驴背上微微一揖,问道:“不知刘玄德府邸所在何处?” 我一指府邸大门,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请问贵客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不敢当,襄阳庞统。” 我跳了起来:“什么,你是襄阳庞统,凤雏先生?” 那人笑道:“少年人也认得我?” “不认得,不过久闻大名,”我笑答道,“先生可是来投效刘玄德帐下?欢迎之至,先生请进!”不由他分说,我把庞统推进了刘备府邸,还吩咐门人好好送了进去,又一直望到看不见人影为止;这时我才想起赵云还在。 赵云莫名道:“你还认得这人?” 我笑笑道:“不认得,只是他有大才,能与元直伯伯和舅舅齐名。” 赵云叹道:“随你吧,明日拜别。” 我笑道:“今晚主公设宴,可别喝多了,明天起不来。” 我回了家,过了半天让冯袭打听庞统如何了。冯袭打听一番,回来说庞统与主公相谈不欢,只放了个小小县令,即日便要赴任去了;且他必定没将那两封推荐信与刘备看。只是徐庶、孔明在侧,必然推荐与他,可刘备为何不应? 我心道果然人看长相,庞统虽然长得古怪难看,但事实证明人有奇才,难道还要沉沦一阵么? 我赶紧备马找刘备,刘备这时正打点行装,徐庶、孔明在场。 我下拜道:“主公安好。” 刘备笑道:“灵烈先生为何如此行色匆匆啊?” “我欲谋一职,得一人,不知主公能应么?”我直接问道。 刘备一愣,微笑道:“先生请说。” “我要做荆州尚书令,欲得新任县令庞统相随,主公是否愿意?”我回答。 刘备惊讶道:“先生年纪轻轻,却有此大志,令人钦敬;只是荆襄之尚书令,事务繁杂,巨细更多,不仅要督管荆襄九郡之业,更要监管荆襄民生安泰。现元直充任此职,不知先生何以如此想法?” 我笑道:“既然认了使君为主公,自然要替主公分忧解难。虽然元直伯伯现任此职,但主公不日便赶赴东吴,元直伯伯少不得为主公出谋划策,我现在请下这一职也算不得太唐突。” 徐庶笑道:“灵烈,你虽有才,此间事情难办。孔明以为如何?” 孔明笑而不答,道:“一切凭主公裁处。” 刘备沉思片刻,笑道:“灵烈难得张口,我不应不妥。既然如此,灵烈先任武陵郡郡守,如何?” 我笑道:“多谢主公!”我立刻叫了冯袭过来,准备打点行装。 孔明道:“如何现在就走?晚上还有筵席,难道不去?” 我一时尴尬挠头道:“激动过度,险些忘了。” 刘备、徐庶大笑。冯袭已经请下庞统去我府邸,我从刘备处回来后吩咐人去寻找武陵郡地图来,多多益善,然后回家找庞统。庞统正在翠竹边看云,见我过来,笑道:“在下方才失礼,不知是孔明贤甥灵烈将军。不知将军找我过来,有何贵干?” 我傲然笑道:“凤雏先生初来乍到,便听闻封了县令一职。特地请先生前来,只是嘱咐两句。” 庞统不解道:“将军请说。” 我冷冷道:“耒阳虽然是小县,却也物产丰厚、人居乐业,请先生到那里之后,不要改动当地风俗,务必要萧规曹随才好。如若不然,失了体统,再惹怒了主公,我可无法保先生了。” 庞统亦冷笑道:“将军过虑了,一个小小县城若是处置不好,我何以当得‘凤雏’二字?” 我笑道:“本来我欲保奏先生为一郡郡守,但主公不许,说先生看着志大才疏,只怕难当此重任。” 庞统愤然道:“我以为刘玄德知人善用,谁想居然也和世间人一样,以面皮觑人!郡守又有何难?吾若愿意,便做得一方宰相!” 我假作大惊,道:“先生不要妄语,让有心之人听去了,许特意保奏先生,然后观先生出丑。” 庞统冷笑道:“倒是要他们看看,我庞士元何时出丑!” 我大笑道:“好!那就请先生,随我武陵郡赴任吧。” “武陵郡?”庞统大惑不解,我连忙把刚才之事说给他听,他闻之大喜,道:“请灵烈将军放心,看我手段便可!”又谈不数句,此人大笑告退,我自回去休息。冯袭听说了,对我道:“将军,为何保举这么个生人?谁知他可是草包?” 我笑道:“他若是草包,我只怕就是三岁小儿了。无事,等之后来看。”冯袭告退。 宴席上,诸人给刘备、赵云祝酒,我喝了几杯便不胜酒力,与刘备、孔明等人告辞,要回家里。走出席间,我正吩咐冯袭备马,却没想赵云也推醉出来,寻见我便拦了下来,道:“你今日怎么回事?我如何听说你推荐了一个庞统?” 我笑道:“兄长不必担心,我自有道理。倒是兄长,一路上路途艰难,而孙权等人又足智多谋、心思奸诈,可千万小心。” 赵云微笑道:“多谢贤弟。武陵郡地处荆州之中,虽不是钱米大地,却也弥足重要,贤弟务必要小心谨慎。” 我奇道:“原来这还不是银米产地?知道了。” 赵云轻声道:“灵烈,那庞统也曾有二位军师推荐,只是主公说此人尚未得用,不知是否有才,因此要眼见为实。而你此举有些太过,以后万万不可如此。”我点头叹道:“说的是……兄长一路小心。”说完我深深一揖,赵云忙扶了我起来,欲言又止。我便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话说?” 赵云叹道:“无话可说,我回席间去了。” 第二日,我们送了刘备、赵云乘船而去之后,我便打点了行李,与庞统策马前去武陵郡。过了大半日,我们终于到达武陵郡郡衙,郡衙中衙役出迎,前任郡守李公迟早已把公务交割出来,交与我们。 我们看了武陵郡详细地图,武陵郡虽然靠近江边,但多是山川之地,农耕不易,加之气候无常,因此不产良米。百姓虽然可以足食,但远非富庶。庞统与我看了半夜,道:“此处可以如此如此修正,彼处可以如此改正,他处可以如何。” 我看庞统所言,虽然于民生有益,但也未动许多根本。 此处多山多丘陵,难道可以……? 我笑道:“快去休息,明日早点出去巡视!” 我们一大早便骑马出去巡视,庞统不惯骑马,只能骑驴,我自己骑着坐下马与他一起走。走到山路之间,我看见百姓在山间耕地,那一点点的地上被满了打去的粮食残根,间距太小,种得密密麻麻。山下有水田,但山上大部分地面没用。 我立刻下马,把马交给冯袭,自己上前去看。 百姓们见我穿着官服,连忙下拜不止;我赶紧叫他们免礼,问一个老农道:“这样种植,种出的东西丰富吗?产量如何?” 老农苦笑道:“产粮不多,但地方又小,如何隔得开?但若是不好生细密种下,怎么有够吃的粮食?虽是如此,质量也不好。今年还好,还够吃,就是天气太无常。” 我看了看土质,点点头笑道:“多谢。”于是我又上了马,与庞统去江边看视。江边数个渔翁打渔,我查看了一下他们的渔网,问今年情况如何。渔民们说,今年鱼少,不得不加密了网眼;我看看那加密的网眼,点了点头,上马走了一段路,问庞统觉得如何。 庞统道:“这样一般年份还能对付,要是遇上灾年,只怕没什么用。” 我笑道:“那就把郡中精细匠人找来吧。” 庞统不解。少顷,冯袭等人寻了精细匠人到来,我早已把草图画好,问他们是否能做。几人看了很久,应下了,答应三天之内交出一丈长的管子来;我又找来农人数十个,把草图画了给他们看,他们犹豫了一会,答应照办。 庞统道:“将军这是什么东西?” 我细细解释了一番给他听,他听后惊讶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可能奏效?”我答道:“只好到时候再看了。” 之后我又去走访了猎人,并让郡衙将郡中猎户、渔户和农人共多少户整理了出来;至于郡内公务事则统统交给庞统,庞统极善此道,没一下午就把积压了数月的公务全都整理完毕,令衙役们大为吃惊。 我派了人,把山上坡地按照现代的梯田进行开垦,原来农人的小块地则不去动它;老农们跟在士兵后边看,半信半疑地议论着。我看得高兴,干脆也自己卷起袖子下了地,和士兵们一起开荒,后来庞统来了,二话不说就下地,还被植物残根绊得一个跟头,满脸是土,众人哈哈大笑。我连忙把他扶起。 整整两个月,我们在武陵郡里忙活着,把匠人按照屋檐做好的带孔管子在各个梯田地里埋下,然后在山顶和山腰开了几个大池子,准备蓄水,天干之时通过管子放水。我看匠人们做出的管子还不错,封闭性也好,还可以一用。 我又派了人各处贴告示,规定网眼大小,并告示猎户若是捕到母兽而不放归山林者重责,每年冬天两月为休渔、猎之期,有私自上山者捕猎、下水捞鱼者斩首等等。 春天到了。 农人们还在自己的小片地上细密耕种,而我则找来数十户农人,在梯田上隔开一段距离耕种播种。春雨来时,山顶的池子自动储水,却被封闭得极好,不会流出。老农们看着山顶上的大池子,都微笑不已。 谁想春末异常干旱,一场雨都不下。农人们只好挑水灌溉山地,而我则命人把池底的管道孔分别拔去木塞,灌溉梯田,有雨时又立即堵上。如此一来,梯田灌溉均匀,作物也不会干枯至死。 夏季来临,当山雨过多时,雨水又被积蓄在池中,而其他落在山地上的雨水则通过有孔的管子渗透到田地之外,顺着管子和水槽流走了。雨水太多之时,士兵被派去给百姓们清理水渠,一个夏天大干一场。 冯袭曾擦着水珠对我说:“这比一场大战也差不到哪里。” 他还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刘备回来了,并召我回去。我问庞统如何,冯袭说刘备并没提到庞统。我因此对他说,只写书于主公,说我秋天收粮后便归。冯袭应下,自去写书不提。 秋天到了,我吩咐军士们收粮食。梯田上收粮极多,我与庞统正着人清点粮食入库,就见农人们与一些猎人、渔户找上门来。农人们请求教给梯田灌溉之法,而猎人渔户则是因为今年收获少,愤愤不平,两拨人险些在郡衙前打起来。 我让庞统、冯袭交给农人们梯田之法,自己却问猎人、渔人:“为什么前来?” 猎人中一个身背猎叉的人深深施了一礼,道:“郡守,春天之时规定了母兽不杀、渔网加宽,而我等如今收入不如往年,敢问如何?” 我问道:“你们每户少收入几何?” 那人回答:“比往年少收五百钱。” 我立刻叫了冯袭,把我带来的金子换成铜钱,补足了他们的亏空。猎户渔户们称谢离去,只是那身背猎叉之人拜道:“郡守大恩,只是若每年都如此,郡守何来钱财每年都散给我们?” 我笑道:“若是三年后还是如此,你只来取我脑袋。” 那猎户慌忙答道:“不敢,不敢!”此人领了自己一份离去,冯袭见他走了,道:“将军,若是正应了那话,应该如何?” 我微微笑道:“你说应该如何?” 冯袭道:“还是让他们随原来习俗吧,将军自己不也说过‘萧规曹随’么。” 我笑着摇头道:“你且看着。” 又一日,刘备来使,传我入荆州城。我嘱咐了庞统不要急躁,便留下冯袭,随来使回去。进了荆州城,我看着四处张灯结彩,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问来使。使者笑道:“大人如何忘记了?主公与孙夫人成婚归来,庆贺三月,因此热闹。” 我进了刘备府邸,只见刘备坐于当中,蒯越与孙乾正拿着一份奏报在看。 见我到来,刘备起身迎接道:“灵烈一年,在武陵郡辛苦了!” 我忙笑道:“不敢,我在山村有所耽搁,未及时归来恭贺主公新婚,是我有罪。” 刘备道:“先生请坐,吾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我连忙道:“不敢,主公请说,灵烈洗耳恭听。” 刘备笑道:“荆襄九郡,其他郡粮食收成变化不多,何以武陵郡多收三成?” “三成?”我十分吃惊,秋天我与庞统算来算去,只不过多了两成五,那另外半成从何而来? 见我吃惊,刘备笑答:“先生何故吃惊?多收自然是好事。” 我想了想,只怕是如此,便咬牙道:“请问此事从何而来?” 孙乾道:“乃是武陵郡监粮官范续所报,还称百姓深谢先生。” 我对刘备道:“请主公责罚此人!” 刘备吃惊道:“为何如此?” 我在心里又一算,清清楚楚道:“我与庞统先生初到武陵郡之时,曾经细细考察过,武陵郡往年只收粮食三千担左右,今年我们算了半天,至多也只有三千七八百担,若是多收三成,那就该是三千九百担,那一二百担哪里来的?难不成是范续自己种的?” 刘备哑然,孙乾也愣住了,只有蒯越笑道:“主公,灵烈乃诚实之人,只怕是范续虚报了一二百担。” 刘备叹道:“原来如此!灵烈真诚实君子!不知所用何法?” 我笑道:“请许我缓言之,等明年再做分晓可好?” 刘备抚掌笑道:“就依先生。” 我说道:“只是,庞统此人实在大才,若是放在山野之间,便可惜了。” 刘备笑答道:“先生刚才所言,明年再做分晓,吾不妨也如此。” 我微微一笑,心知不可为了。 出去之后,我问孙乾:“子龙将军如何不见?” 孙乾一捋山羊胡子,笑道:“赵子龙仍巡江去了,因此不见。” 我辞别了孙乾,去寻孔明。孔明在府内看鱼,见我来了,笑道:“我知灵烈一去,必有计较,如此深得主公之心。” 我笑问道:“舅舅,可曾见了孙夫人?样貌、秉性如何?” 孔明微微一笑,将羽扇一摇,道:“此乃主公家事,你我不可说。你今日为何而来?” “主公还没打算下西川么?”我问道。 孔明笑道:“主公仁义之人,如何肯夺取同宗基业?只怕顷刻之间不可为。” “那舅舅现在可有闲暇?”我笑问,孔明答道:“有何事?” “请舅舅去寻人,”我回答。我将天水姜维、汉中王平之事说明,随后辞别了孔明,仍去求见刘备,请许留在武陵郡。刘备犹豫片刻,允许了,我便留书一封给赵云,随即拜别几人而去。 庞统见我归来,眼中颇有期待之意。我把事情与他一说,他长叹道:“原来如此,我倒愿做个山野闲人了。” 我笑道:“你别担心,明年他必将重用于你,眼下还是忙着田地之事吧。” 夜里我有时睡不着,除了给吕蒙、赵云写信,给孔明写家信报平安之外,我拿来一封竹简,在上面按照自己的记忆画着在图书馆里曾经见过的攻城器,画着画着觉着不对,正想扔掉,却听一人在耳边道:“你这是什么?” 我吓一跳,抬头一看是穿着冬衣的庞统,于是我对他讲了讲,说攻城器如何能把城墙打碎。庞统听得满目放光,笑道:“若是有此物在手,破城更易!” 我想起一事,问他号炮如何构造,他略略一说,我按照他说的画下来,心想这不就是现成的大炮么?只要有铁质炮弹,不就是大炮了么?若是有大炮在手,攻城器发挥作用,再有一只精锐骑兵……我不觉忘了时间,与庞统谈论彻夜,直至冯袭打着哈欠对我们说天已经亮了,我却仍然毫无睡意。冯袭又送了赵云一封信来。 庞统道:“我素知南阳黄承彦对此事十分熟悉,他虽不在,但卧龙就在荆州,可请来商议。” “为什么不直接把草图送了去?”我疑问道。 庞统但笑不语,我顿然醒悟,笑道:“不必如此,若是研制出来,记先生第一功。”于是我把草图交给了冯袭,命他必须亲自把草图交在孔明手里,沿途不得贪酒误事,又严加叮嘱,才放了去了。 庞统道:“灵烈,你为何如此慷慨?” 我淡然笑道:“为何?我也不知,只要胸中有沟壑,功劳算在别人身上又何妨!” 庞统嗟呀一声。 转眼又是一秋,金色满园。现在的武陵,正是金桂飘香好时节。冯袭一边检点着秋粮,一边道:“大人,如今那些猎户如何不来闹事了?” 我看着账簿,没抬头道:“也许还没到时候吧。” 庞统道:“今年居然岁入四千七百担,若是各郡都如此做法,何愁仓库不满?” 我笑笑,正要答话,却听从人报道:“大人,猎户、渔户们又来了。” 庞统看着我,苦笑道:“算账的,又找上门了。” 我命人让他们进来,猎户渔户们站好了。我正要问他们今年亏空多少,铜钱已经准备好了,就见那些人齐齐下拜道:“大人大恩,吾等今生难以报答,来生做牛做马——” 我打断道:“别说这些,亏空了多少?” 那个去年曾经身背猎叉前来的猎户拱手道:“不曾亏空,反倒多了些。” 冯袭看着我,十分吃惊;我笑道:“真的?” 那猎户答道:“没想到今年猎物、鱼虾居然多出不少,也不知是为何,吾等深谢大人!” 我笑道:“猎户们从此可愿随这个规矩?” 猎户们答道:“愿意,愿意!” 我又问渔户们,渔户们也答愿意,我随即说道:“既然如此,网眼再加宽一寸,休猎期再增加半月,你们可愿意?”这回没人再质疑,全都答应了,我叫冯袭把那些铜钱仍然补给他们,道:“你们若一直如此,则江鱼取之不尽,山兽猎之不竭。” 众人称谢,领了钱离去。 冯袭奇道:“大人真是神人哪!” 庞统微笑,我则说道:“别扣高帽子,不过凡人一个,秋粮算到哪了?” 没多久,刘备使臣又到,这次使臣对我越发恭敬,满口将军长将军短,说刘备急招我回去。我问起庞统,使臣犹豫道不知此事。我说道:“我自会与庞统一同回去,主公一日不传召庞统,我一日不归。” 使臣连 第八章 醉射佳人 进了府邸,刘备果然迫不及待问我在武陵郡的作为,我连忙与庞统把灌溉的草图拿出来,一一说明了,再说明渔猎之事,说得刘备大喜过望,然后孔明徐庶又说明如何按照草图造出了攻城器,但火炮仍需细加研究等等。 刘备说今年武陵郡秋粮为荆襄九郡第二,其他各郡郡守纷纷来问。我笑答请主公随意告知,收粮越多越好。 随后我谢过刘备,请刘备与庞统谈论,我则疲倦地站起身来走出刘备府邸,与孔明等人打过招呼。孔明见我疲惫不堪,随即命冯袭、秦昊好好送我回去,不让人多加打扰;我谢过舅舅,回到自己家里一头栽倒,人事不知。 醒来时天色已黑,身边坐着个人,拿着本孙子兵法在看。 我说道:“谁啊?” 那人把兵书一放,竟是赵云!只见他满脸笑意道:“总算睡醒了,主公刚才还派人来问。” 我打个哈欠道:“你不在巡江,怎么会在这里?” 赵云微笑道:“主公特许我休息一天,与贤弟叙话。” 我起身,披了件衣服,笑了笑说:“哦,那算来倒是你清闲了。两年不见,话少了许多。” 赵云大笑道:“谁让你一天到晚说我唠叨,哪里敢不改!你这次回来,主公不会再让你做武陵郡守了,你必是要留在荆州城内。” 瞧他神色,我歪了头,疑惑道:“看我不当官,你就这么高兴啊?” “我自然高兴!”赵云嘴快,一时间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失措,便弥补道:“只是你一去两年,如今终于回来了,你我兄弟也好在一处。” “哦……”我坏笑几声,笑道:“子龙有了好事了吧?” “什么好事?” “是不是主公把哪家姑娘许给你了?”我笑问道。 只见灯下,赵云那脸是白一阵红一阵,他断然道:“不曾!” 我继续笑道:“有了人就先告诉我,我现在趁着功劳热乎,在主公面前美言两句,他也许会允许;要是隔得久了,可就白费了。” 赵云气得笑道:“的确没有人,若是贤弟有妹妹,我倒想要!” 我大笑一阵。 赵云道:“你若没休息够,我就去与主公说,今晚的筵席就不必你去了。” “今晚有筵席?什么时候?”我追问道。 赵云笑笑道:“两个时辰以后,不必急。” 接着他自言自语道:“幸亏那孙夫人不去,要不我也不喜去。” 孙夫人——孙尚香? 我笑问道:“你见过主母了?” 赵云不悦道:“见过几面。” “样貌如何?年岁几何?”我问道。 “年岁不过二旬,样貌如何我怎么知道!”他颇有些冷淡地说。 我瞧着赵云这样,低声笑道:“你得罪她了?为什么?” 赵云冷冷道:“一面之缘而已,何谈得罪二字。今天你回来,是高兴的日子,不必提她。今日随你回来那人,异常健壮,是谁?做什么的?”我遂将秦昊一事告诉赵云,赵云笑道:“是个壮士。” 晚上我脱掉了铠甲,要与赵云一同去赴宴。这时秦昊急匆匆走过来,手持猎叉,冯袭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去?大人是要——”冯袭一言看到我,连忙站住施礼道:“大人。” “秦昊,你怎么了?”我微笑道。 “大人,我不放心,愿护送前往,”秦昊慨然道。这八尺多高的大汉站我面前,我还真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就像一堵活动肉墙立在前面一样。我于是笑笑道:“放心吧,我有赵将军同行,不会有事。” 秦昊没吭声,只是闪出路来,等我走过后立刻紧紧跟上。 我回头一看,叹了口气:“至少把你那猎叉放下啊,你要吓死人的。” 秦昊讷讷道:“我使惯了这个……”八尺大汉,居然显得有点委屈。 “好吧,你就拿着吧,”我无奈回答。 到了刘备府邸,秦昊果然因为手拿猎叉而被人挡下,但守门兵士看秦昊跟着我来,并不敢怎么阻拦,而且颇为客气。我对秦昊道:“请你留在这里。” 秦昊不愿,还要与兵士争执之时,我冷冷道:“我叫你留下就留下!” 秦昊一听我口气,这才服软,留了下来。 我点点头,与赵云、冯袭前行;走了几步,我说道:“天色寒冷,你拿钱给秦昊买点酒喝,别冷着了。” 冯袭笑道:“大人放心,那些守门兵士岂是傻子,自然会请他喝酒。” 我笑道:“可不能让他们白花了钱。” 冯袭笑道:“大人心地仁慈,我这就去。”说着,冯袭离去。我与赵云入了内堂,只见其间人头攒动,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灵烈大人到了!”顿时,全场安静了下来。人人都转过头,看着我,我几乎被这些人的眼睛看得发了毛。 忽然一人笑道:“你们都这么看着灵烈,只怕他手足无措了。” 说话的是孔明,顿时人声又鼎沸起来。最先来到我面前的,是张飞,这人提着酒壶,似乎已经过量了,对我笑道:“灵烈将军,来来,我们痛饮一瓮!” 我连忙笑道:“多谢三将军,只是我酒量太浅,只怕不入将军法眼。我先敬将军一杯。” 从人端上酒来,我饮了一杯,把杯底一亮。张飞点点头笑道:“将军痛快!” 这时刘备与庞统一同走进,看张飞饮酒则道:“三弟又在逼灵烈喝酒不成?” 张飞傻笑不答,我说道:“不曾,三将军以一壶酒敬我一杯,我如何不喝。” 刘备笑道:“灵烈先生,今晚请坐我身旁共饮。” 我忙推辞不敢,刘备再三要求,我才应下。众人安坐。 刘备笑道:“今夜饮宴,一是庆贺灵烈从武陵归来,二是庆祝吾又得一名大才——凤雏先生!”庞统坐在刘备左侧,微笑向我颔首,我笑笑答礼。刘备已经端起酒杯来,大声道:“吾等共庆一杯,大家请!” “主公请!”文武齐声道,饮下一杯。 于是各人饮酒不提,刘备亲自为我添了菜,我连忙说不敢,起身下拜。 刘备笑着拉了我重新坐下,笑道:“灵烈先生,今日可要一醉方休啊。” 徐庶、孔明尽皆微笑,而庞统则道:“主公,只怕不妥,灵烈酒量不深。” 我笑对庞统道:“多谢先生,只是今日主公有言在先,我如何不喝!主公请!”我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刘备大喜,也进一杯。关羽上前,笑道:“先生成了奇功,关某特来贺喜,请先生满饮!” 我笑笑,起身答礼,喝下一杯。 张飞敬酒,刘备道:“三弟已然喝了,如何又敬酒?” 张飞醉醺醺笑道:“众人都喝,我怎能独特?” 我笑道:“三将军所言甚是,我再敬将军一杯。”我又喝一杯。 文聘此时起身,端酒道:“不知先生还能再饮一杯否?” 我淡笑道:“将军敬酒,我怎能不喝?”又是一杯。 甘宁笑道:“先生酒量可能容我这一杯?” “将军敬酒,不能不饮,”我笑答,又是一杯。 黄忠带少年黄叙与我敬酒,我喝下两杯;王平、姜维各人敬酒,我又喝下两杯,此时酒气上头,我已经看不清王平、姜维什么模样了,只是觉得舌尖发麻、眼前发花,却也不推辞,端酒就干。 王威、刘封、关平三人敬酒,我饮了三杯;文官孙乾、简雍、蒯越、糜竺糜芳等人敬酒,我喝了六杯,有点摇晃。此时只听赵云对刘备道:“主公,灵烈虽是男子,酒量不深,若是再饮,只怕不妥。” 我淡淡笑道:“子龙所言虽是,但我也该再敬几杯酒。先敬主公,恭喜主公娶得佳人,又得贤才!” 我满饮一杯,刘备笑着饮下一杯。 我复又端起一杯,对庞统道:“恭喜凤雏先生,今后可大展抱负!” 庞统笑道:“多谢。”我们对饮一杯。 我又端起一杯,对徐庶、孔明道:“二位军师,自我至主公帐下,二位多有指教,请饮下一杯。”孔明喝下,徐庶则说道:“灵烈,若是不能喝便不要勉强,无人怪罪。”没等徐庶说完,我又是一杯下肚。 就在此时,门外一女子声音道:“夫君请客,如何不告诉我?我应作陪。” 我强睁睡眼,只见一名女子穿金戴银,飘然而至,身后几名侍婢陪伴。女子虽花容月貌,却面带英气,难以小觑。我早已知道此人是谁,却故作不知,醉醺醺对刘备一拜,差点栽到地上:“主公,不知此人是谁?” 刘备淡淡道:“吾新纳孙夫人是也。” 我连忙下席,一拜道:“夫人安好,灵烈失态了。” 女子爽朗笑道:“好一个俊俏书生,夫君,这人便是诸葛军师的贤甥灵烈先生么?” 刘备笑道:“正是。” 孙夫人笑道:“我虽女子,也仰慕灵烈先生高才,不知可否对饮三大杯?” 赵云立刻道:“主公,灵烈已醉,只怕不能再喝了。” 孙夫人冷笑道:“赵将军好大的官威啊,灵烈先生还未答言,将军便自作主张了?” 只听赵云不卑不亢道:“我与灵烈自小结拜,我为兄长,自然要照顾弟弟。主母若是硬要灵烈喝酒,赵云不才,愿替灵烈挡下三杯!” 孙夫人微笑道:“赵将军与灵烈先生兄弟情深,我岂能不知?据说当日赤壁战前,诸葛军师到东吴之时,灵烈先生不惯船行,还多亏赵将军左右扶持,亲密得很。我自然是知道二位兄弟和睦,不知道的,只怕是以为二位太过亲密,有什么嫌疑呢。” 我晕晕乎乎,正听着,只听到赵云冷喝一声:“请问夫人,有何嫌疑?” 孙夫人笑而不答,手下一名侍婢笑道:“只怕是断袖之嫌。” 赵云大怒,拔剑而出,被徐庶、孔明齐声劝住,犹怒不止;刘备沉了脸,道:“小小奴婢作何言语?还不速退!” 侍婢惶恐而退,孙夫人笑道:“夫君,我只是想与灵烈先生共饮,灵烈先生以为如何?” 我勉强撑住,端起一杯酒,泼了小半杯:“夫人相请,怎敢不饮!”我又灌下一杯。 孙夫人笑道:“我请先生三杯,先生却只喝一杯,这是何意?” 我淡淡一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我又从从人手里接了两杯,一起灌下。赵云急叫一声:“灵烈!”从我手中夺了杯子,掷在地上,一摔几瓣。 孙夫人笑道:“先生好酒量,不知现在可能与我一试武艺?” 我勉强道:“灵烈只会短弩,不会刀枪。” 刘备平淡道:“夫人,你该回去了。” 孙夫人娇笑一声:“夫君,只是比试,又不伤和气——来人,取硬弓来!” 侍婢随即取来硬弓一副,递在孙夫人手上。孙夫人轻瞄门口悬着的红缨,低叫一声:“着!”箭簇飞出,正中红缨,射得落下。众侍婢齐声喝彩。孙夫人得意回头,道:“灵烈先生,还能拿得起弓箭么?” 我慢腾腾从袖子里扯出短弩,先看了看众人的座位,咕哝道:“不能射着人……” 孙夫人大声冷笑。 我随便一抬手,随即拱手道:“灵烈酒醉,无法射中……” 只听有人又倒吸一口冷气,我定睛一看,那一支短箭正好射在刚才出言不逊之侍婢的发髻上,那侍婢已经瘫倒在地了。我连忙晃晃悠悠到孙夫人面前,歪歪斜斜拱手道:“灵烈酒醉,失措了!夫人勿怪!” 孙夫人脸色铁青,看了众人一眼道:“走!” 众人过了一刻,复又欢笑;赵云道:“主公,灵烈不能再喝了。” 刘备点头道:“不错,子龙可送他回去,路上小心。” 赵云应了一声,与冯袭一同扶了我走出门去,我大笑道:“多谢主公,我……”身子一软,我倒了下去。 ————————————@@@@分割线@@@@————————————— 赵云先把灵烈扶上马去,自己上马坐在身后,对冯袭、秦昊道:“你们骑马在左右两侧。”冯袭、秦昊应了一声,飞身上马,在灵烈左右两边防卫着。灵烈喝得大醉,人事不省,只倒在赵云身上呼呼大睡,赵云不禁唇边莞尔。 到了府邸,赵云把灵烈扶进去,对冯袭二人道:“我与你家将军自幼相识,今晚留下。” 冯袭应诺,而秦昊则狐疑地看了赵云一眼,勉强被冯袭拉去了。 赵云此时心脏怦怦直跳,也不知是因为烈酒,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事。灵烈发冠早已散开,露出一头紫色长发披散身旁,发间淡淡香气流动;他毫无知觉地躺着,一点防备也没有,显得十分舒服自在。 赵云先是把被子给灵烈盖上,自己则拉紧斗篷,和衣靠在外侧。 就在这时,他听到灵烈平静的声音响起:“子龙,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分割线@@@@————————————— 我睁眼,看着赵云瞪大的眼睛,不觉一笑,道:“我没喝醉,你不必看着我。” 赵云惊诧得几乎说不清话:“可是你……你明明……” 我坐起身来,把衣服一拢,微笑道:“都是装的。在匈奴我若是没这点本事,早被人杀了。” “什么人?”赵云面露不解道。 我淡淡一笑:“敌人,仇人,到处——以为我是妖孽的人。我没事,没喝醉,你去休息吧。” “你真的没事么?”他细细瞧着我问道。 我笑着点头:“没事,去休息吧,你今日也没少喝。” 赵云静静看着我,忽然道:“不对。你有事。” 我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烦躁:“没什么,真的没有。”我看着漆黑的窗外,窗外居然一颗星都没有,黑乎乎地吓人。我回头,对赵云道:“你没有听到今天孙夫人侍婢说的话么?” 赵云不屑道:“婢子之言,简直放肆。” 我叹道:“你也知道没那么简单的。那侍婢敢这么说,必是有孙夫人之意。否则以她那么低微的身份哪里敢口出恶言?” 只见赵云眉头一紧,冷然道:“她说的话,算得上什么!”说罢他一跃而起,对我道:“你好好休息。”然后他出了房门,脚步声消失在回廊之中。我复又躺下,脱了外衣后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一夜无梦。 ——————————————分割线——————————————— 赵云在拔剑出鞘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怒火,而且他知道如刘备般细心之人肯定察觉到了,但他当时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赵云素来重视名声,同时他明白自己对义弟灵烈的所谓亲情或兄弟之情在慢慢变化;有时候他会觉得,若没有那不孝有三之事,和灵烈这样过一生也很好。 灵烈看来是不会娶妻了,因为赵云知道灵烈在匈奴似乎有一段情事,而那段情事居然成了灵烈的挡箭牌。虽然其对女子什么都说、对手下丫头都很体贴,但却并无相许倾心之意。 赵云看得出,灵烈对女子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奇怪的同时,也略略的欢喜。 ——————————————分割线——————————————— 酒醒,头剧痛不止,刚开始起来看东西都是两个影子的。 趁着没人,赶紧抓上束身甲衣。 有丫鬟端了水来,给我梳洗,我仔仔细细洗了脸,把从匈奴带回来的香囊仍然配在身上,又小心地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确定是一点酒味也没有了,才从容穿好;刚刚穿好,就见那丫鬟微笑不止。 我不解道:“你笑个什么。” 丫鬟立刻止了笑,微红了脸道:“先生比女子还要讲究。”说完,还不住偷眼看我。 我一呆,心道:这人不会真把我当成男的了吧?我靠! 忙不迭撇下她,我走出门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空气里伴着翠竹的清香和兰花的淡雅,十分宜人。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侧耳一听,好像有声音啊,还是呼呼的风声……一大早的,哪来的风? 蹑手蹑脚走向有声音的地方,我穿过了一个月门。 在一弯翠竹的掩映下,我透过其间缝隙,看到一个人影正在舞剑……好吧,舞一种长兵器,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不清楚。我细细看着,那人舞得虎虎生风,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破绽,竹林的叶子被轻轻带着在他身边慢慢旋转。 只听一声轻喝,那人收枪立住,微微喘了口气。 我这才看清那人是谁,便走上前去,刚要称赞他枪法好,就见那一边月门处有几个丫鬟隔门悄悄张望,羞羞怯怯的。我冷冷地走过去,对那几个探头探脑的丫头叫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有事可做了吗?” 几个小丫头抿嘴一笑,一溜烟跑了,还有个胆大的笑道:“我们先生嫉妒了。” 我气得几乎想跺脚,这些家伙……不知何时赵云来到我身边,笑道:“这是怎么了?” 我耸耸肩,一歪鼻子道:“很显然,刚才那些丫鬟看中了子龙将军年少英俊、文武全才,所以定生了孺慕之心,看我呵斥她们便以为我在嫉妒你。没想到她们小小年纪,居然还有这样心思!等着,等着哪天我把她们全换了,换成从人,就……” 眼看赵云脸色好像不对,我心想还是住口吧:真是多说多错。 转念一想,我笑道:“子龙的枪法真是不错!” 赵云这才淡淡一笑,道:“曾遇名师,指点过一二。” 我摸摸额头,道:“我昨天喝了多少?你昨天又喝了多少?” 赵云笑道:“灵烈果然喝得不少,我昨晚还以为你真的清醒着。” “酒劲已经过去了,”我微笑道。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面带笑容。 我看着她,笑道:“又来了一个,快来看,子龙将军在这儿呢。” 丫鬟轻笑道:“不是的,先生,是主公有信使来,召你与赵将军前去。” “知道是何事?”赵云问道。 丫鬟道:“只是主公与军师相请,其他不知。” 我们备马赶到刘备府邸,下马后匆匆走入;刘备正与徐庶、孔明谈笑,关羽侍立一旁。见我们到来,刘备笑道:“子龙、灵烈,来得正是时候。子龙,三日后你随二弟同去迎接益州别驾张松,一定要恭敬相待。” 赵云应诺。 刘备又对我道:“灵烈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我微笑道:“睡得好极了,多谢主公。” 刘备道:“先生可知,益州别驾为何会经过荆州?” 我假装思考,想了一会道:“不知,难不成是游山玩水。” 刘备大笑,孔明笑道:“此人名张松,任益州别驾久矣,但恨刘璋暗弱,不能保西蜀,也不能有所作为,因此便北上去投曹操,打算把益州地图献与北魏,只可惜听说前日被曹操乱棍打出,因此推迟不归。” 我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这样!主公必是想得那地图了。” 徐庶道:“益州沃野千里,若能得于掌中,则大业有望。” 我疑问道:“只是不知张松这人怎样?” “极有才华,”孔明道。 “曹操自来欣赏有才之人,为何不纳?”我反问。 徐庶大笑道:“张松有大才,据传曾将‘孟德新书’一字不差记诵下来,但其人面目丑陋猥琐,又极为傲慢,只是揭曹操短处,因此才弃而不用。” 关羽笑道:“大哥便是为此,而先请庞士元前去处理事务?” 刘备颇带责备地看了关羽一眼,关羽方觉失言。 张松到来之时,我也随刘备等人去迎接了。只见张松虽是被曹操打出,却仍然颇为自傲,虽有赵云、关羽迎接在前,刘备热情相待在后,却仍有些自持之色。在酒席之上,刘备与张松相谈甚欢,倒有相见恨晚之意。席间,张松果然以言挑之,而刘备答言既和善仁德,又不失大体。 不过我实在是听烦了他们的你来我往,便借着由头悄悄站起身来,正想离去,忽然听张松道:“使君,不知这是何人?”扭头一看,张松正看着我,问刘备道;刘备微微一笑,招手示意我上前。 我慢慢走上前去,拜了一拜道:“别驾有礼。” 张松笑道:“先生有礼,看先生面容不似中原人士,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我笑道:“在下灵烈,是诸葛军师外甥,区区小名不足以在阁下面前提起。” 张松笑道:“先生难道就是在乌林小路截击曹操,拦下徐晃、许褚之人?” 我连忙摇头道:“不敢,我不是;拦下二将者,是赵云、魏延二位将军,我不过是旁观而已。” 刘备笑道:“灵烈素来不贪功,但凡有功劳却让与别人,自己分毫不取。” 张松惊道:“真是谦谦君子。” 我笑道:“不敢,别驾过奖。久闻别驾大名,我如何能在尊前炫耀。” 张松笑对刘备道:“荆州有如此之人,真乃使君之福!”刘备大喜,与张松饮酒不提。是夜,刘备与张松畅谈一夜,天明不觉。刘备送张松离去之时,甚为恭敬,相送数里,张松满意而归。 张松一走,孔明与徐庶立刻劝刘备点兵。不消一月,西蜀刘璋传信,请刘备入川一叙。 第九章 我非岳、柳 刘备入川成行很快,跟随入川的是徐庶、庞统、魏延黄忠等人,文聘也在其列。我想也许是刘备对文聘等旧日荆襄武将还是有点怀疑吧;只留王威一个武将和蒯越等文官在荆州。而留在荆州的刘备自己的部下却很多,两个义弟和一班旧日文武;另外,那孙夫人也被留在了荆襄。 刘备走后的几天,我天天留在军营,和冯袭、秦昊操练那六百名兵士。 我对训练兵士并没什么经验,不过冯袭倒是个中老手了,他在第一天问过我:“大人,想把他们训练成什么样子?” 我看了看那六百人,说道:“全成为马上弓箭手吧。” 冯袭道:“他们已经是弓箭手了。” 我疑问地看着他,随便叫了一人过来:“你,请过来。” 兵士走了上来,并且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 我指着校场一边的靶子:“拿一副弓箭,三丈开外射中红色靶心,每一箭都要钉穿上一箭,一共十箭。” 军士应诺,去取了弓箭和箭囊,站在三丈开外开始射箭。冯袭和秦昊在一旁看着。军士张弓便射,十箭倒是九箭中红心,就是没有一箭一箭钉住,还有一箭在靶外。我看着他的成绩,点点头让他回去。 兵士显得不安,他没动,突然说道:“将军,我再来一回吧!” 我笑笑摇头:“我不是责怪你,没关系,你先回队。” 兵士归队,我站在高处,对六百人道:“各位,你们是否都能如他一样射箭?” 大多数应诺,只有几个人并没抬头看我,似有愧色。我点点头,道:“我只是想询问,并无意怪罪。各位都知道,我并非贪财之人,主公但凡奖励我分毫我就要与大家分享。只是如果想在我麾下,我只有一个要求。” 其中一个兵士大声道:“我等身上寒衣、兵器都是将军赏赐,有何要求但说无妨!”余下军士纷纷应和。 我微笑点头,道:“我欲将各位训练为马上弓弩手,因此我要各位不仅骑术娴熟,而且箭箭致命,所向披靡。因此,我只留一言在此:半年之后,我要你们在马上射箭精准,而不是现在的样子。我怕这个要求太高,所以事先声明。在我麾下奖赏自然丰厚,但要求也高,如果任何人觉得不可适应,在一个月之内随时退出。但如果坚持了一个月,请恕我不能答应了。都明白了么?” 士兵们互相看了几眼,齐声道:“愿从将军令!” 我笑道:“很好,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三个时辰骑马,下午三个时辰射箭。” 冯袭不解道:“将军,那今天下午呢?”我微微笑道:“准备六十匹马,一共十拨;弓箭无限制,十个靶子六十人一组练习。” 冯袭应诺。我对秦昊道:“你也参加。” 秦昊朗声笑道:“大人,秦昊非是来参军,只是保护大人左右。” 我笑道:“我明白,只是你若没有武艺,如何来保护我?我至少还会射箭。” 秦昊笑道:“大人不必担忧,请随我来。” 我与冯袭和身边好奇军士数人跟他走到校场一角,那里立着一个木墩和一块大石,都是牵马石。秦昊拍了拍那只木墩,从背后拎出猎叉,把猎叉给我看。我一看之下大惊:这猎叉竟然是精钢炼成,极其沉重锋利。 秦昊吸了口气,大喝一声:“去!” 只听一声闷响,猎叉贯穿木墩而过,透出木墩三尺。 几个兵士惊呆了,冯袭完全愣住,我则仔细验看了,大喜道:“我也不识人!秦昊,真是好手段!”秦昊默不作声地走到大石前面,又摸了一下,倒退几步,又对周围兵士道:“给我闪开。” 几名兵士立刻闪开,冯袭见我没动,急忙道:“将军,离远些!”急拽着我远避。 只听秦昊一声断喝:“去!”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校场。 我顾不得石沙飞扬,连忙过去查看,原来那柄精钢猎叉,同样贯透了那块巨石,巨石在吱嘎一下后,裂成两半,而那柄猎叉也应声掉在地上。几个兵士的下巴都合不拢了,只是呆呆地看。 我笑道:“好个秦昊,果然是壮士!你在我麾下只怕屈才,等主公回来,我亲自推荐你入近卫。” 秦昊拾了猎叉,拱手道:“不敢。我只会蛮力,怎能入主公近卫?且秦昊追随的是大人,永远都是。” 我笑笑道:“此事容后再议,你天生神力,不知马战如何?” 秦昊闻言一愣,不自在地说:“我从不会骑马。” “因此你要一起学习骑术,”我回答,“我自有安排。” 秦昊闻言,拱手应是,只是面色不虞。 晚间,冯袭对我道:“大人,我去问过秦昊了,问他今天为何脸色难看。他说自从两年前认得就是大人你,所以不愿离开。且大人也曾随军征战,身边没有个贴身护卫不好。我虽是跟随,但武艺、力气毕竟不如秦昊,因此我想求大人留他下来。” 我叹道:“我当然珍惜他力气武艺,可是我不过一介文生,他跟着我有什么前途?若是去护卫主公,必能让他步步高升,那不是更好?他天生神力,如果就这样埋没一辈子,我都替他可惜。” 冯袭叹道:“大人真是慷慨良善之人!秦昊若是知道了,不知如何感激。” 我急忙道:“千万别让他知道。先让他练好骑术,到时候便可一飞冲天。” 一天,我正在校场与他们一同练习骑马射箭——射箭毕竟也是我的弱项,我只擅长短弩——就见一名女子匆匆走来。见她近前,冯袭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拦住了:“你是何人?一介妇孺,如何擅闯校场?” 只见那女子脆声道:“我是孙夫人侍婢,有请灵烈将军。” 冯袭看向我:“大人?” 我笑笑一拱手,道:“劳烦姑娘,只是在下军演未完,毕竟是国家大事,不可耽搁。请姑娘回去启禀主母,灵烈但凡一有闲暇便去拜见问安。现在请姑娘先回,校场内皆是男子,若是兵器不留神则白白伤着了。” “将军好巧嘴,不过若是如此,奴婢就不打搅了,请将军记得,”侍婢笑着退去。 冯袭看她走了,道:“大人,孙夫人上次还欲为难大人,今日相请只怕不是好事。” 我笑道:“推过了就是,不必理她。继续!” 一天下来,我累个半死——以前在匈奴,我从来就没觉得这么累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回到府邸,我刚进门,就听丫鬟道:“大人,赵将军在内厅等候多时。” 我一边解着斗篷,随口问:“上茶了没有,点心水果呢?” 丫鬟接了,笑道:“哪里敢亏待。” 我缓缓走入内厅,见赵云身穿便服,铠甲放在一旁椅子上。见我来了,他笑笑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下打量我一眼,他又道:“还累得这个模样?” 我疲惫笑笑道:“别提了,今天和他们混了一天,几年来却荒疏了骑射。” 赵云道:“今天有什么不对之事么?” 我倒在椅子上,悠闲道:“不对之事……”我立刻坐正了,目视着他:“你是说,孙夫人相请?” 赵云有些尴尬地点头。 我笑道:“她看我不顺眼,只怕要找茬就是。” 赵云沉吟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我凝视着他,终于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笑道:“子龙过虑了吧!” “主公出行,孙夫人又青春年少,只怕不妥,”赵云淡淡道。 我微笑道:“无妨,我只推有事,她又不能把我绑了去。主公可有什么消息?” “并无消息传来,”赵云答道。 ——————————————分割线——————————————— ——————————————分割线——————————————— 一个月之内,孙夫人又是几次传召灵烈,但屡屡不应,孙夫人大怒。 她在东吴,虽嫁与刘备,但刘备不以她为意,且刘备年老,又是政治联姻,如何使得? 在荆州她便认得赵云,本以为在退了东吴兵马之后,会稍有些……谁想此人竟是块木头,不解风情倒罢了,每次见面都是死板着脸仗剑而立,仿佛永远攻不破似的。之后她听说这赵云似乎有什么断袖之癖,也曾听鲁肃暗地传说,赵子龙与其义弟灵烈有染。但直到一年之后,她才见到了从武陵郡归来的赵云义弟。 乍一看灵烈,倒像是个女子多些,肤色淡白,相貌堂堂,紫发紫眸,但眉目间那股淡弱的阴气和浑身不觉散发出的戾气却让人不禁寒颤。之后又听说了此人的诸多传闻,像汉江救刘备、荆州留赵云、赤壁射徐晃之事,越发让人不敢小觑了。时年十九便屡立大功,此人也算得少年才俊。 于是便有了倾慕之心,屡次召见,这人却都极其油滑地推脱而去,更令人生怒,可那推托之词处处恭谨,偏又让人急不得恼不得。 侍婢见状,笑道:“夫人,听说主公不日即将从益州返回,若是如此,只怕……” 孙夫人沉思一番,薄怒道:“此二人如此不识好歹!我思设下一席,待使君回来之后以文辞作难,可使这二人出一回丑。”侍婢慌忙道:“夫人,那灵烈可是文人,如此一来不是正中下怀么?” 孙夫人笑道:“所谓文人,不过是不能武。他自北方归来,那些匈奴蛮子怎知诗词歌赋?何况他弓马娴熟,上次就是醉了七八分也一箭射中春娇鬓发,如何能比试武艺!他虽然跟随使君,却不过种地耕田,抑或随军征战,哪里有时间做这些经典!你速速派人去把周群给我找来,他最善此道,让他好生准备着。” 侍婢应诺,退下。 我与孔明、赵云等一众文武共同迎接刘备归来。只见远处尘埃大起,早已有飞马报主公归来,众人遂整理衣服、帽冠,等待刘备近前,便做大礼相迎。刘备车马渐渐离得近了,直至面前。 车上跳下一人,笑道:“使君请下马!” 刘备才从车上下来,见文武百官列席迎接,道:“众位辛苦。” 张飞性子急,见与刘备同车回来之人不认得,便跳出来大声道:“你是何人,敢与我大哥同车而坐?”关羽急忙扯住张飞不让生事,自己却也十分警惕地看着同车而来之人。那人一身褐衣,颇为朴素,但眉目间英气勃勃,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风范。 刘备笑道:“这是益州法正先生,字孝直,与我同来荆州议事。” 张飞这才慢慢松弛了环眼怒视,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原来是益州人,怪道不识。” 刘备笑对法正道:“吾三弟性如烈火,冒犯了先生请勿怪罪。” 法正笑道:“使君何故替三将军道歉?若三将军看我不悦,直打一顿便是!”说完,此人大笑,刘备、关羽亦笑,就与百官迎入荆州城。我目视法正时,被孔明瞧见,孔明只淡淡一笑而已。 文武官员见过法正,刘备留徐庶、孔明、庞统与法正赔话,其余人回府邸,准备晚上筵席。我回了府邸没多久,就见刘备身边一名从人陈泯入内,拱手道:“大人安好?” 我笑道:“原来是陈泯先生,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自是不敢当,”他笑道,“只是主公此次去西川,得了良马数匹,特命小人送一匹与大人。” 我连忙道:“不敢,不敢,灵烈深谢主公记挂。多谢先生了。” 陈泯笑道:“马已牵入府中,请大人验看。” 我再次谢过他,一起出门去看。只见庭院之内,冯袭牵着一匹高头黑色马,马头颇似龙头形状,马眼如杏核,四蹄沉重,气势雄伟,马尾如松。我对陈泯道:“灵烈愚钝,愿请教先生此为何马?” 陈泯笑道:“非是欺瞒大人,我也实在不知。若是想问,便请蒯越大人来一见。” 说罢他要走,我急忙拦阻道:“先生慢走,请问先生主公此次带回几匹马?分送几人?” 陈泯笑道:“大人好细心,只带回两匹,一匹自用,一匹送大人。” 我说道:“请先生把马牵回,我不敢用。我乃一介文人,就算出行也不用如此良马。且现在荆州缺马,各位将军坐下马也不定合意,就请先生先把马牵回,对主公说灵烈深谢恩典,只是请主公将此马送于其他将军。” 陈泯微笑道:“先生切勿推辞,临来时主公便说先生必定推辞,吩咐某定要把马留下。先生留步,陈泯去也。”说罢此人不顾我再三挽留,执意留下马匹离开。 冯袭道:“将军,此马形态不俗,就留下吧。” 我笑道:“好生喂养着,我今夜还了它。” 冯袭自去把马牵进马槽不提。 当夜,我仍旧步行而来,秦昊寸步不离。守门军士见到是我,连忙笑着答礼,迎入府中。我入了大堂,见刘备、关张不在,剩下文臣武将皆站立等待,欢声笑语不住。守门人一声通报,我又遭遇了众人的注目礼。 我笑笑一拱手,只见魏延走来道:“灵烈先生,好久不见!”我亦笑答道:“魏将军,此番更是英姿勃勃了。” 魏延笑道:“先生,主公从西川带来良马,不知先生收到没有?” “收到了,只是不能留,即日想要送还,”我回答。 魏延笑道:“先生过谦了,主公执意要送,如何有退还之礼。” 就在这时,刘备与法正、孔明等人从内堂出,各人面带喜色。刘备笑道:“快请入座。” 一时间众人都坐下了,我在孔明手下坐定,筵席开始。刘备先与众人共饮一杯,余下便叙谈些西川物事、风俗等等,倒也热闹。我只是转动酒杯,心想不知何时可以提出把马送还,又当着法正不好开口。 就在沉思之间,只听法正道:“使君贵为帝胄,如何只有这区区荆襄九郡?” 刘备道:“汉室衰微,天下大乱,多半江山为盗贼所据。” 孔明叹道:“就是这荆襄九郡,也不得不日夜提防东吴孙权、汉中张鲁和曹操之觊觎!” 法正笑道:“如今张鲁欲要西侵,我主请使君抵御张鲁,若成,则汉中可归使君。” 刘备叹道:“只是最近新闻马孟起败投张鲁,此人世之虎将,如何取得汉中?” 法正大笑道:“马超有勇无谋,且张鲁性情多疑,岂是用人之人?若以金珠等物结好张鲁手下谋士杨松,再离间此二人不和,张鲁可破矣。” 刘备喜道:“孝直所言甚是,只是现下荆州缺少军马,等吾弟刘璋援兵过来,吾立刻发兵攻打张鲁于葭萌关。” 张飞急不可待道:“大哥与我五千兵马,我立刻去擒了马超那厮回来!” 刘备止之曰:“不可,马超乃世之虎将,不可轻敌。” 就在此时,人报周群到来,求见刘备及法正。法正道:“此何人也?” 刘备笑道:“拙荆从东吴带来之从人。此人颇善诗词,便可请来与孝直一笑。”于是请周群入内。我一抬眼,恰好碰到赵云目视于我,他的手握住筷著,在杯子上轻轻一敲,从人上酒。 周群入内,深深拜道:“主公安好。” 刘备笑道:“周先生善于诗词音律,请进一杯,在此为大家助兴可好?” “甚好,我正是为此而来,”周群笑道,喝了一杯酒,又说道:“今日饮宴,有西川来使坐陪,我自然要为主公与荆襄一长脸面,显我荆襄美名,主公可允?” 刘备笑道:“自然应允,只是不可过分为难贵使。” 周群笑道:“自然不敢,请灵烈先生与我一对,如何?” 我起身,笑辞道:“不敢,周先生熟悉音律典籍,无一不通,而我粗鄙之人,如何敢当。” 法正问道:“使君,此人就是当日赤壁乌林射了徐晃的灵烈将军?” 刘备笑语道:“正是。” 我忙笑道:“不敢,主公过奖,贵使过誉。” 周群道:“灵烈先生休要自谦,先生虽善弓弩,却也是文人。我若要扬荆襄威名,自然请荆州文人之首,方得服人。先生切勿过谦。” 我微笑道:“周先生此言差矣。一则灵烈年幼,十分不通;二则由北地归来,更是闭塞,如何当得‘荆襄文人之首’?现有孙乾、简雍、糜竺等大人在此,先生不要妄语,欺盖了各位大人威名。” 周群笑道:“不过小小音戏而已,大人不必担忧。” “那我就斗胆一试,只怕要让贵使见笑了,”我微笑对法正道,法正笑道:“岂敢。” 周群道:“方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谁料将来如何?请灵烈先生就此一言。” 我笑着推辞道:“实是不能,先生见谅。” 周群道:“灵烈先生何故过谦?今西川贵使在此,若是难言,只恐失荆襄锐气。” “那只好请周先生稍等片刻,等我有了好词再说,如何?”我答道。 周群叹道:“只怕失却了荆州士气。” 我闻言,缓缓站起,笑道:“周先生如此相激,我再若推辞便不妥。请周先生听好了。” 周群笑道:“某自然洗耳恭听。” “怒发冲寇,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长安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我多亏唐诗宋词小时候没少背,如今居然也有了用武之地,只是愧对岳飞了,这算得上剽窃。 只是不知何时,四周已经一片寂静;转目看去,刘备、周群及文武百官全都呆呆地看着我。周群最先惊醒,又似回味一番,才拜服道:“将军大才!”其余之人方才惊觉,孙乾先起身呵呵笑道:“如此,周先生可服么?” 周群道:“周群不才,心服口服。只是觉得,将军似未说完?” 我点头笑道:“先生说的是,还有两句未完。” 周群拜道:“愿闻余文。”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我微微一笑说道。 众人听得愣怔,半晌无言,还是法正先笑道:“恭喜使君,荆襄有此人,使君大业可成!”众人方才纷纷贺喜刘备。刘备大喜,命人取一大樽美酒赏与我,我拜谢接过,并不想立刻就喝。没想到,此时周群又道:“将军如此大才,不知为何如今仍未婚娶?” 我笑道:“自然也有一言。” 周群拜道:“愿闻其详。”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吟毕,我不禁又对柳永心里抱愧一声。 众人赞叹。周群沉吟片刻,道:“将军真乃奇才,只是就刚才所言,可是一匈奴女子?” 我点头道:“正是。” “如今将军功成名就,又身居高位,何不将其取来,聊解相思?”周群问道。 我淡淡一笑:“那人早已逝去,如何取得?” 周群道了声惭愧,依然归座。 只听庞统叹道:“未想灵烈专情之人,因此不娶,故夫人必是世间罕有之绝代佳人。” “他若是知道先生赞他美貌,必然极喜,只是他生前我从不肯对他说罢了,”我淡淡道,与众人又饮下一杯。 ——————————————@@@@分割线@@@@———————————— “你真要嫁给爹爹?”少年手持马鞭,瞪圆了双眼。 “那又怎样?”我平淡反问,用一根木棒轻轻敲打着靴子。 “鸢儿,我知道你是被将军所逼,我当救你,”少年郑重道。 “多谢,我自己愿意,你救得什么?”我冷冷道。 身后三百亲军紧紧追赶,少年不断放箭,只是倒下者寥寥无几。 身后人大叫:“世子,此事与你无干,我等必擒住灵鸢!” 少年冷冷一笑,道:“我要是硬要插手呢?” 亲军叫道:“那就休怪我等不留情面!杀!” 少年策马与我并进,悄声道:“此去二十里西有一沙洞,内有泉眼,外又隐蔽,他们必定寻不得你。我先把他们引开,到时便与你会合。”不等我答言,他在我坐骑身上狠狠抽了一鞭,自己却拨马转回,只听得身后一片喊杀声。 ——————————————@@@@分割线@@@@———————————— “你今天席上为何有那番说辞?”赵云骑在马上问我。 我眼看要到府邸,便含糊笑道:“我那番说法,你怎能不明白?” 赵云道:“你自然有道理,何时说与我听?” “不急,”我淡淡笑道,“西川有何动静?” “刘璋所拨军马、财物即将运来,”赵云道,“主公与法正正等着,东西一到,可袭汉中。” 我叹了口气,道:“这可谓两难了。” 赵云奇道:“何谓两难?” “若是奇袭汉中,汉中虽可破,只怕日后曹操屯兵,刘璋又是后患;若是不取,则曹操必然取之,而马超、韩遂等人难料。马超手下有一员健将,姓庞名德,字令明,此人擅长征战,若是能为主公所得则大功不浅,”我回答,心下却想起今天被周群这么一搅和,竟然忘了良马之事,实在郁闷。 赵云笑道:“如此,我便去禀报三位军师,必有妙计。” 第十章 雏凤入川 不久,刘备见刘璋派来都是老弱军马,不可一用,果然大为震怒,便与孔明等人定计取西川;徐庶教刘备先写诈书,云抵御曹操而无力救张鲁之围,实际则暗暗点齐军马。刘备留关羽、张飞、赵云、王威等武将与孔明一同留守荆州,命徐庶、庞统为军师,黄忠、文聘、魏延为将军,暗地里只要取道西川。 不日,刘备召我前去,问道:“先生如今,是留是走?” 我笑道:“如蒙主公不弃,愿随驾西川。” 刘备笑道:“前日不敢过问先生,只怕先生推脱;如此大善。” 我淡然笑道:“前日席上,本欲还主公骏马,赐予他人,没想周先生一阵说辞,倒把此事忘了。如今已经得了好马,如何不随驾?” 刘备闻言大喜,令我与魏延同行,我自是愿意。 后张松被杀,刘备便提兵沛水关隘,先斩了高杨二将,又趁夜赚开了关隘,一拥而入;而后又擒获泠萢,将其斩讫。一日,我正在营帐中查看各处地图,只听魏延进来,怒气冲冲道:“庞统军师不过文人尔,如何能进兵!” 我抬头道:“将军说些什么?” 魏延道:“庞统军师欲自引一军,攻打城池。” “什么城池?”我立刻问道。 “雒城,”魏延答道。 “守城者何人?”我又问,魏延答道:“刘循、张任。” 我来不及多言,立即整衣而出,来到刘备营帐;此时徐庶正苦谏庞统道:“孔明早已算定今夕太白犯军,士元为何不听?” 庞统笑道:“孔明怕你我取大功尔,斩泠萢已应凶兆,何必忧虑。元直倘若不愿,吾一人带兵足以。” 徐庶见我来到,道:“灵烈如今何来?” 我对庞统道:“军师,明日不可出战。” 庞统笑道:“灵烈乃孔明贤甥,必偏向孔明。” 我淡淡笑道:“军师,我们不妨一赌,明日军师去则必死。” 庞统不悦道:“明日与主公共取雒城,灵烈为何作此言语?” 我退出,等徐庶出来。 徐庶道:“庞士元如此不听人言,只怕祸不远矣。” 我笑道:“军师,我有一计,可使庞统无忧,只是要各人配合。” 徐庶微微一笑。 第二日,落凤坡前。 张任早有伏兵于此,眼看中军大将骑白马而来,对左右暗道:“此人必是刘备,速速射死,大功一件!”军士们巴不得一声,连忙弯弓搭箭,纷纷向白马射去,箭矢如雨下。那白马哀嘶一声,中乱箭而死,马上人早被掀下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鼓响,张任等人慌忙回头看时,只见荆州兵马席卷而来,将张任牢牢围住。左边一军魏延,右边黄忠合力杀来,张任猝不及防,被杀得大败,急欲回兵雒城之前,只见城上一员大将大喝道:“我已夺了城池!” 抬头一看,正是刘玄德与文聘站在城上。 张任挣扎不得,被人绑上送了来。 刘玄德命人将白马上将取来,张任视之,竟然只是一尊木雕,与人极其形似,但身上满是箭伤刻痕,深透三分。众将不解其意,只是此时,庞统方才悠悠醒来,走入帐中:“主公……?这是何人?” 刘备笑道:“此乃张任,已被我所擒。” 庞统惊讶道:“这木雕又是什么?” 刘备叹道:“先生幸亏未去,若是去了,此木雕则为先生尸骨。” 庞统正在默然不解,只见灵烈走了进来。 我走入帐中,发现庞统等人都在,而张任已经被魏延、黄忠擒获,便笑道:“主公安好?” 刘备大喜,命人给我设座,我推辞不受,仍然站立。 庞统道:“主公,昨夜灵烈请我饮酒,我今日宿醉不醒,请主公责罚!”说罢跪在脚下。 刘备忙扶起来,道:“士元仍然不知缘故?少坐,请魏延道来!”魏延于是把我昨夜如何问军医要了麻醉散下在庞统酒中,又如何请人连夜纂刻木雕立于马上固定住,今日军士们与马上木雕共入落凤坡,张任射箭等等一一道来,听得庞统一脸冷汗。 庞统忽而起身,拜谢道:“统深谢灵烈大恩!” 我笑道:“不敢,灵烈冒犯军师威仪,倒要请军师恕罪。” 徐庶笑道:“灵烈此计甚妙,倒是赚了张任落马,又得了雒城。” 刘备命人赏八百金与我。我笑道:“多谢主公。”我也不推辞,又道:“如今的卢马已死,主公或军师不可无马可乘。我前日得主公良马一匹,饲养极好,并未多乘,现愿归还主公。” 刘备道:“不可,先生立下大功,我犹觉赏赐不够,怎能夺先生马?” 我笑道:“主公虽以马赐我,但我又非行军打仗的将军,要此良马岂不屈才?请主公收去,良马也得了伯乐。” 刘备笑道:“先生且不可如此推辞。我知先生久在北地弓马娴熟,若没有良马如何骑得?先生不必再言,请骑之。”我见刘备这时真的不要,便拜谢,而后立于一旁。刘备对张任道:“你可愿降否?” 张任大怒道:“不降!誓死不降!” 刘备万般不忍,张任只是高声叫骂。此时,徐庶、魏延等人都欲劝刘备杀之,而刘备仍然犹豫不决。我见张任这样,便笑道:“主公,可许我暂且留此人一条性命?” 刘备喜道:“甚好,就请灵烈先生费心。” 我忙道不敢。 我坐在帐内已经三刻了,听得旁边帐子里张任一个劲叫骂不停、连磕巴都不打一个,不禁揉揉额头,大感头疼——谁说这家伙是武将来着?骂人还这么流利清晰!此时冯袭在身边,见状道:“大人留此人何用?又是高声辱骂大人和主公,不如趁早杀了,也好成全他忠义之名!” 我笑道:“此人聪明,把庞统都给算计了,若是留下给主公使唤,不又多一谋士?现在主公帐下虽然文武都有,但当年刘邦身边有张良、陈平等人为良谋而不嫌多,项羽只有范增一人而不觉少,因此刘邦成就大业,而项羽自刎身死。主公身边多一人,荆襄、西川便是多了一羽翼,有何不好?” 此时,秦昊走进来,皱眉道:“大人,何人在那里厉声叫骂?听得心烦。” “是张任,”我笑答道。 秦昊不忿道:“就是那败军之将,还敢言勇?好不知耻!败于大人计谋之下,还高声叫骂。” 我吩咐道:“你们好生看守他,切勿让他寻了短见。”秦昊应诺,自去看守。 我又对冯袭道:“今日所得八百金,可是已经到了?” 冯袭笑道:“就在帐外。” 我拿出小本本,开始算;冯袭一见,立刻拿来算盘,在一旁帮我算账,已成习惯了。我嘀咕道:“现在金银互换如何?” 冯袭道:“一两金换纹银一百两。大人这次又是分文不要?” 我笑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手里还有一百二三十金。弓弩手每人发十两纹银,这就是六十金了。还有四十金,给他们美酒、好肉、衣服兵器……”我算不清楚,对冯袭道:“反正你去问问,短什么添什么,别来问我。” 冯袭笑着应是。 我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可别表面上应了,实际私吞!” 冯袭正色道:“大人如何如此说?”说罢,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册子来递给我;我一看,上面全是我赏赐的银两使用的账本,一笔笔记得分毫不差。我连忙把账册还给他,笑道:“是我有眼无珠,错怪你了。” 冯袭下泪道:“我在军中年头不少,如今得遇大人,是袭大幸,如何敢欺瞒!” 我点头笑道:“说得很是,是我错了。来,继续算账。” 算了清楚,我将一百金依然赏赐军士,三百金分别送与魏延、黄忠、文聘,剩下四百金则登记在册,暂时不动。冯袭见状,笑道:“大人终于肯留一点了。” 我笑道:“这不是给我自己的,是给张任的。” 冯袭诧异道:“张任恨不得就死,如何肯受?” 我哈哈笑道:“到时候主公入川,只分拨给西川百姓及张任家里就是了,他不收也得收!” 冯袭大笑:“他家里又无娇妻爱子,不过堂下父母而已,自然感愧。” 送出去的二百金,魏延、黄忠都是推而不受,只有文聘全额接纳。冯袭闻之愕然,秦昊则大怒,说这文聘是什么玩意儿,不过一介降将而已,有何脸面等等……我立刻喝退了他,怒道:“以后再敢多言,我必责罚与你!” 秦昊垂泪退下。 晚间,我想起秦昊来,对冯袭道:“你去好好劝劝他,别气坏了。” 冯袭笑道:“不需我劝,此人自来!”说罢挑开帐门,只见秦昊跪在那里。我连忙上前扶起了他,命他回营就座,又对冯袭道:“他何时跪在这里的?你也不告诉我,就让他一人跪着?冯袭!” 秦昊道:“大人,上午我所言大错,请大人责罚。” 我淡淡笑道:“你也是忠言,何错之有?” 取酒与秦昊喝了驱寒,我与他交谈良久,让冯袭送了他回去。 次日,刘备升帐,有人报蜀中老将严颜,率大军镇守关隘。刘备便召集文官武将商议,法正道:“严颜虽老,手中宝刀不老,为人勇烈,算是一处难关;若无此人,则西川便为掌中之物。” 徐庶道:“主公,可使魏延领军左出,文聘领军右出,主公自领中军袭之,严颜可破。” 此时,只听黄忠大叫道:“军师此言差矣,不见我黄汉升在此?” 庞统笑道:“黄老将军可请守城。” 黄忠大怒道:“军师为何小觑我!某今愿立军令状,必将严颜擒与马下!” 刘备大喜,就叫黄忠点齐一万兵马,以法正为参谋,与严颜对阵;又命魏延、文聘为其左右接应,自领中军守城,徐庶留守。我见此时分派已定,心道:我记得三国演义之上,不是张飞擒住严颜么? 就在这时,刘备道:“灵烈先生有何高见?” 我笑道:“高见不敢当,只有一言。” 刘备喜道:“但说无妨。” “严颜在蜀中极有威名,若能得此人归顺,则蜀中轻易必为股掌之物,”我答道。 刘备称善,吩咐黄忠等人若是捉得严颜切不可轻亵了。此时又是一人来报,言马超得张鲁两万兵马,攻打葭萌关;刘璋守关之人霍峻、孟达被围甚急。刘备对众人道:“今日应当如何?” 庞统道:“若葭萌关遗失,则张鲁虽不欲进犯,然曹操称雄在侧,若是降了张鲁,则西川危矣。可派人先引兵与马超在葭萌对峙,等西川得之后再说不迟。”刘备从之,即刻写书与荆襄孔明,令三弟张飞领军前往葭萌关。 我回了营帐,冯袭迎接,道:“大人,五日期限已到。” 我点点头,去看张任;只见张任披头散发坐在旁边营帐中,见我到来,立刻怒骂出口。 我笑着一拱手,道:“将军肯降么?” “誓死不降!”他大怒道。 我连忙作揖道:“抱歉,打搅。” 出来后,我对冯袭、秦昊道:“好生看守此人,西川什么消息不能让他知道。”冯袭、秦昊应是。 没过七日,黄忠活捉严颜进帐,蜀中各处望风而降,刘璋献出成都城,西川平定。 人又来报,言张飞屡战马超不下,现今仍退守葭萌关上,刘备急招文武商议。我悄悄问庞统:“马超军中,可有庞德?” 庞统想了想,道:“并无此人,听说在汉中养病,并未随行。” 我便对刘备道:“军务大事,灵烈不知,只有一言想说。” 刘备笑道:“灵烈先生但说无妨。” “听说马超手下一员健将,名为庞德,卧病汉中。又有张鲁手下谋士杨松,贪图贿赂,请主公以金珠结好,命他撺掇庞德扶病出征,”我答道。 刘备命人去了,然后欲与众人议事。徐庶笑道:“主公何须再议?灵烈又献一妙计,主公不必再动兵戈,便得马超、庞德二员大将。” 刘备忙问,徐庶道:“马超不过因为事急才投靠张鲁,如今攻打葭萌关不下,庞德又带病前来,主仆二人必然于张鲁不满;再派一舌辩之士以利害说之,何愁马超不引兵来投?此处又无忧矣!” 刘备大喜,拜谢我道:“先生高才!不等马超归来,我愿拜先生为军师!” 我连忙推辞道:“不敢,灵烈怎能与众位伯伯相提并论?只有一事相求。” 刘备笑道:“先生只管说,备当许之。” 我笑道:“多谢主公。现在西川有费祎、董允、董厥等三人,并称蜀中三杰,请主公传召而来,细细查之。若是能入主公眼下,便请收归己用。”刘备立刻吩咐了从人去寻找此间三人,另派人寻舌辩之士说服马超归降。 我回营,问冯袭道:“他还骂么?” 冯袭笑道:“这几天不骂了。” 我又问道:“这又过了十天了吧。”冯袭道:“是,此人被俘已经十五天。” 我走入旁边营帐,看张任静坐榻上,如同死了一般。我对冯袭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许是入定了吧,”冯袭笑道,上前道:“喂,大人来探望!” 张任听而不闻,我以为他出了什么闪失,便急急上前,没等冯袭劝阻,张任双眼突然睁开,把我挟持住,一只手拿住一只尖利的竹筷抵在我咽喉上,厉声喝道:“要他活命的,都给我闪开!” 秦昊正好进来,一看之下大怒,也不得不与冯袭一同退开。冯袭叫道:“休要伤着我家大人,你要走便走!” 张任怒笑道:“我要走你们不许,要死有人日夜看管,你们当我是什么?让开!” 我叹气道:“你要是不想我活活憋死,之后你乱刃加身的话,就松开一点,我是文官。” 张任一分神,我一肘将其击中,然后袖中短弩一发,把此人手臂射穿,钉在营帐上;张任手臂钉在那里不能动,又见冯袭、秦昊赶上来,便欲用竹筷自刎。我再发一箭,把竹筷打落,对冯袭道:“把他医治好。” 张任大骂道:“灵烈匹夫,竟敢骗我!” 我笑笑道:“谁说文官不可习武?” 冯袭大怒道:“你这厮才是匹夫!大人文武兼备,在赤壁射了徐晃的,就是我家大人!你自比那徐晃如何?尚自叫骂——大人,你脖子出血了!”他惊慌道。我对着铜镜一照,果然渗出隐隐血迹,便拿了白布随便一包,叹道:“倒霉,这可是我来中原头次受伤。” 秦昊大怒不止,双目龇裂,几乎要生吞了张任。我挥手止住他,吩咐军医给张任治伤。 少顷,军医捂着发青的眼圈回来了,说张任非但不肯疗伤,还打伤他眼睛。我忙命冯袭把一两金子给了军医,又问军医要了华佗的麻沸散,自去看视。只见张任虽然身上有伤,却精神不减,见我来了,叫骂的声音又高了一个调门,气得秦昊毛发直竖。 我怕秦昊盛怒,便让冯袭把秦昊打发走,秦昊不依:“大人,他若是再伤人……” 我转念一想也是,便说道:“你留下吧。” 然后我拿着麻沸散,对张任道:“这是毒药,请你喝了。” 张任一愣,随即服下,摔碎了碗。 我淡淡一笑,他冷冷道:“你笑什么?” “趁着毒药没发作,我问问你,你可降么?” 张任忽然叹了口气:“不降。” 我耸耸肩:“你都快死了,还不说句真话吗?” “我得遇刘季玉大恩,今生不愿归降,”张任回答,渐渐面色有异:“这毒药……不慢……多谢了。” 我微笑道:“将军,以后吃喝之前,都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军医,请进,他已经动弹不得了。”恐惧的军医这才走进来,施了礼道:“大人,麻沸散发作了么?” 我上前一步,伸手戳了戳张任的手臂,看他没反应,便笑道:“发作了,他现在动弹不得。”军医赶紧趁着这时候给张任的手臂解开,取出了箭簇,上药包扎好,然后军医留下方子,嗖嗖地跑掉。 我笑道:“跑得倒快!”吩咐冯袭去煎药,冯袭道:“大人,他势必不肯再喝了。” 我捂住额头:“天哪,怎么这么麻烦!” 冯袭道:“大人,还是把他杀了吧。” 我摇头道:“好不容易才留下这么一个,不能就这么杀了。赶紧去熬药,熬完了灌下去。” 冯袭立刻去了,秦昊守在一边,把背后的猎叉握在手里,警惕地看着。一时药熬好了,冯袭端着进来,道:“大人,麻沸散的功效只怕要过去了。”我闻言一惊,可药还这么热,怎么灌? 我急对冯袭道:“扇子,有没有?” 冯袭为难道:“我们这里并没有,不过庞统先生倒是……” “算了,有什么拿什么扇吧,”我说罢,拿起一摞竹简展开,扇呼起来;冯袭无奈地看了张任一眼,也拿起来扇呼。秦昊气得大叫一声,扔下猎叉道:“你们都给我闪开,我来扇!”我和冯袭都把竹简递给他,他一手一个,力大如牛地扇起风来,呼呼作响。 不一刻,药凉了;秦昊放下竹简,怒气冲冲地看着张任;冯袭则小心地拿着药,给张任一勺一勺喂了下去。张任没有反应。 喂了药,冯袭擦了把汗:“好在这家伙药性没过。” 我问道:“军医说没说这药吃几次?” 冯袭笑道:“就两次。” 我也庆幸地说:“好在!” 这时,一名军士走入,道:“大人,马超、庞德归降!” 我大喜道:“太好了!汉中到手!” 张任一直垂头不语,此时道:“西川如何了?” 我没吭声,冯袭道:“还没打破,难不成张大人要献计?” 张任冷笑一声。 马超归降之日,刘备设宴款待百官,商讨取汉中之事。徐庶道:“如今事急,只怕张鲁要去投曹操了,若是等曹操大军到来,汉中难得。” 庞统道:“元直所言甚是,请主公早做决断。” 未等刘备回话,马超奋然道:“不需主公忧心,吾替主公取来。”刘备笑道:“我知孟起英勇,只是张鲁据汉中,只怕难得。我派三弟张飞与孟起同去,再以法正为参谋,汉中可得。”马超、法正起身拜谢,仍然吃酒。刘备对我道:“灵烈,张任最近如何?” 我答道:“没什么起色。” 法正道:“此人头脑刚硬,只怕难以说服。” 我微微笑道:“多谢军师提醒,这人只等着汉中到手再说吧。”法正稍显愕然而笑。 刘备则笑道:“我素来信任灵烈,他要做什么只管去做罢了。” 马超闻言,看了我一眼,笑道:“主公,不知为何如此?” 刘备大笑道:“我自得灵烈后,所言无所不中,于是相信。” 马超笑道:“原来如此。”不消数日,马超、张飞得汉中,张鲁归降。 ————————————@@@@分割线@@@@————————————— 刘备好生吩咐了诸将留守,随后返回成都。文武官员随同。 张任被冯袭带着坐车,直到进入成都才发现自己居然随刘备入城了!难道刘璋还是战败、被杀了?张任坐在车上,痛悔不已,想要以身殉节,却被秦昊牢牢抓住。秦昊道:“将军不要如此,刘璋没死。” 他们坐在车上,只听一名农妇道:“这就是张任大人车驾了吧?” 张任双手掩面,没想冯袭在车外答道:“正是!” 农妇立刻喜笑道:“大家快来啊,张大人在这里!” 张任正迷惑不解,只见冯袭挑开了车帘,前面几百人跪在马前匍匐道:“多谢张大人恩典,吾县九百九十八口农人谢张大人赏银之恩!” 张任莫名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袭不答,却对农妇等人道:“张大人身体违和,请各位先行退去,等张大人痊愈后再来感谢不迟!”农夫们听闻,连忙让开了路,齐声道:“张大人真是好人!祝张大人身体安康!快给大人让路!” 喊声许久不散。 冯袭这才微微笑道:“江阳郡城南县今年大旱绝收,我家大人散资财四百金与农人,言是张大人赏赐,不仅不征税且每户足以富足过一年,因此农人们感激,知道大人回来,便连夜来到成都,专侯张大人车驾,感谢大人恩德。” 张任听毕,坐在车上竟一言不发。 车到一处,冯袭停了车,张任望去,只见车停在一处僻静之处,灵烈站在车下,笑道:“大人请下车。” 张任略有些犹豫,却仍然下车了。下车一看,发现一座清净宅子,门口自己年老的双亲正在依门等待。张任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屈膝跪在了父母面前:“孩儿该死!可二老为何在此?” 张任父亲扶起儿子,喜悦笑道:“我二人以为你死了!谁知灵烈将军把我们接了来,成都百姓欢喜之极,整日到家里造访、拜谢,不胜烦扰。灵烈将军便又寻了一处安静小宅与我们居住,直到今日。” 张任不抹眼泪,就地拜于灵烈道:“大人恩德,张任万死不能报!” ————————————@@@@分割线@@@@————————————— 看着张任深深下拜,我淡淡笑道:“大人不必如此,请安心住下吧。二位老者,灵烈拜别。”说罢我并不理会张任,对他的双亲一拜,随即辞行上马,与冯袭、秦昊二人离开了,前往刘备暂居之地。 ————————————@@@@分割线@@@@————————————— 张任携父母回家,细问缘故;任母将灵烈将军如何把二人接来解释详细,言灵烈对张家大恩甚厚。张任感喟不已,加之任母说既然灵烈尚且如此,难道他所从之人刘玄德会是忘恩负义之人? 又打听得刘备待刘璋甚厚,蜀中秋毫无犯,且四方安定、宇内思归,任母便道:“我儿何不投效,以报大恩?” 张任左思右想一夜,天明时心道:刘备于西川无犯,灵烈于自己有恩,若是不报,恐被世间认为忘恩负义之人!便打定了主意。 没想到早上冯袭来了,只是给两位老人送新鲜水果、粮食和衣物,并未提什么事。 张任送冯袭出门,问道:“灵烈大人如何?” 冯袭冷冷笑道:“谢先生惦记,还死不了,主公请了好几位大夫来。” “他怎么了?”张任急问。 “大人本就有些伤风,又费了神思,最近不大好,”冯袭冷笑,“难不成先生还想杀他?” 说完,竟是理也不理张任,自己走了。张任忧闷回家,对父母提及此事;张任父母大惊,道:“我儿为何不去探问?” 张任羞愧,把军营里一切事说个清楚;任母气个半死,怒道:“汝枉读半世圣贤书,竟然做如此小人行径?还不速去刘玄德和灵将军身前,跪拜赔罪?!”张任诺诺连声,立刻收拾了衣服去了。 刘备正与徐庶、庞统和灵烈议事,就听闻张任求见。 刘备大喜,张任虽出身寒门,却是西蜀名士,若得他来投,西蜀人心更稳! 当下请进,张任却只拜服于门外。刘备亲自前往扶起,请入同座。 张任见灵烈在室内身披厚衣,面色不佳,便知他果真伤风,心下愧 十一章 兄弟龉龃 一天上午,我正坐在家里拿支毛笔,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当年花费,就见陈泯又到来了。 我连忙放下了笔,笑道:“陈泯先生,欢迎、欢迎!来,请先喝杯茶暂歇。” 陈泯倒是不推辞,等丫鬟上茶后喝了几口,方才笑道:“将军,主公传召,请速去。” 我笑问道:“不知何事?” “听说是荆州送了东西来,都在校场陈列,”陈泯回答。 我吩咐了秦昊一声,便与冯袭要前往校场;秦昊却道:“大人,我可否随你同去?” 我微微一愣,点头道:“自然。”我心道,秦昊终于是开窍了,知道在刘备眼前露脸了。 到了校场,我看到只有刘备、徐庶和数个亲兵,还有一个蒙着布的大东西。刘备见我来了,笑道:“灵烈先生,身体可好些了?” 我连忙施礼笑道:“劳主公记挂,好些了。” 徐庶道:“灵烈,这是孔明在荆州按照那张图赶造出的,你来看看。” 我望着那个大东西,心道:什么图纸?我一边想,一边揭开了布。 一尊黑油油的炮,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我欣喜若狂,先是看了看炮口,随后又跑到后面看看炮身,果然相差无几。徐庶笑道:“孔明说,这东西是你设计的,你必定会用。你倒说说,这是什么?” 我喜笑道:“这是大炮,不知……”我一看炮身后面,有一个小孔,可以点火,便继续道:“这东西可以远距离攻打敌人,十分有效。” 刘备不解道:“难不成把这东西扔出去?” 我也一愣:“舅舅没把炮弹送来?” 徐庶问道:“何谓炮弹?” 我大跌眼镜,连忙把炮筒内径一测,然后减去一些距离,就地画了炮弹的形状;此时我又想,何不让孔明再试试造枪弹?于是又把子弹的形状画出来,请人给孔明送去了,请他务必认真监造。 刘备看完后,笑道:“灵烈先生请随我来。” 在内堂,刘备与徐庶、庞统道:“如今蜀中暂享太平,我只恐曹操兴兵。” 徐庶笑道:“曹操吃了那赤壁一败,四五年内大概无意动武。” 庞统道:“也不尽然,我听闻如今曹操又在养精蓄锐,只怕又有来意。” 刘备道:“灵烈以为如何?” 我答道:“此事我并不知晓,但曹操若是兴兵,我们东联孙权,且有孙夫人在此,想来孙权不会犯界。今孔明军师、关将军、赵云王威等人都在荆州,而汉中有张将军、马超、庞德与法正军师镇守,曹操也未必敢来。”刘备笑道:“如此甚好!只是那张任,现在应何处安置?” 徐庶道:“张任熟悉西蜀地形,又是真心归降,可仍置于此,总理事务。” 庞统也以为然。 刘备笑道:“灵烈,你现在仍无官职,十分不妥。我欲封你为谏议大夫,如何?” 我笑道:“多谢主公,只是灵烈无才无德,并不敢受。” 徐庶劝道:“灵烈,你若是不受,又如何统领属下?切勿推辞了。” 刘备道:“莫非是嫌官微?” 我笑道:“如何敢嫌,只是灵烈却是无能,难当大夫。我也欲向主公讨一官职。” “哦?请说,”刘备笑道。 “愿为弓弩队队长,”我回答。 “就那六百人?”刘备有些吃惊,而我则点点头。 “好,我便封你弓弩队队长,领士大夫衔,如何?”刘备道。 我忙拜谢。 汉中、西蜀、荆襄尽皆平静,百姓安居乐业。徐庶、庞统、孔明、法正四人被称为蜀汉四杰,而蒋琬、费祎、董允、董厥则被人称为小四杰。张任为蜀中尚书令,做事十分谨慎认真,刘备渐渐开始信任他,蜀中一切大事小情尽皆赋予赏罚,而张任愈加谨慎;法正留守汉中,被刘备任命为汉中尚书令;孔明为荆襄军师,总领荆襄事务。 手下小将不少,刘备义子刘封随法正镇守汉中,关平、张苞则随各自父亲任职,关兴、张绍随在刘备身边,更有魏延、黄忠、文聘相伴。王平熟悉汉中地理,随张飞在汉中;姜维则与孔明十分投契,跟随荆襄。黄忠幼子黄叙,现亦随刘备左右。因此: 汉中:张飞、马超、庞德、法正、马岱、刘封、王平、张苞 荆襄:关羽、孔明、赵云、甘宁、蒯越、王威、关平、姜维、廖化、周仓 西蜀:刘备、黄忠、文聘、魏延、黄叙、张任、关兴、徐庶、庞统、小四杰 忽然一日,刘备从荆州得报,言关羽又得一子。备闻之大喜,便请来徐庶、庞统,商议暂回荆州之事。庞统此时正在预备秋收之事十分忙碌,而徐庶则说此去荆州有三件事可办:一是庆贺关将军得子;二是久不见孔明之面,应前往探望并验看攻城器及火炮;三是可带孙夫人归来,以免东吴生乱;各大将镇守各地,亦不必调动,只命关兴、黄叙及亲卫随行即可。 刘备然之,本想让灵烈留守益州,助庞统秋收,却听徐庶道:“主公,可带灵烈前去。” “这是为何?”刘备问道,徐庶笑道:“唯主公有义弟,而灵烈无义兄么?” 刘备恍然大悟,遂命灵烈随之前往。 行至荆州,孔明与文武出迎,接了刘备,一同入城去。 我们与刘备一起回到荆州城之后,刘备并未回府邸,而是直接去了关羽府上,庆贺关羽第三子的出生。百官云集,关羽本就赤红的脸涨得发紫,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抱着新生子给自己结拜大哥看。刘备感动得热泪盈眶,派人把自己在西蜀筹备的贺礼送上,一边派女眷探望关羽妻胡氏;刘封也送上贺礼;我送上在西蜀命人用金子打造的长生锁,这把锁头可花了我五十金…… 关羽一眼瞧见,笑道:“这锁头是做什么的?” 我笑笑道:“这是长生锁,在北地每个孩子出生都会带上一个,金银铜的不等。有了长生锁,就是祝孩子长命百岁、没病没灾。”关羽听了,把长生锁拿起来放在手里看了看,系在孩子脖子上。 众人继续庆贺,中午大宴之后,各人回去休息,孔明却叫了我留下。 刘备问孔明何事,孔明将大事奏完之后,笑对刘备道:“子龙有一趣事,主公愿听么?” 刘备笑道:“有何趣事?只是今日子龙面色不好、来去匆匆,这是为何?” 孔明微笑道:“容亮通禀。主公可知,今日将二十匹骏马送与二将军者是谁?” 刘备想了想,道:“此人我确实不曾见过,却又如此慷慨,是谁?” “此人是桂阳太守赵范,”孔明笑道,随即把赵范曾想将绝色寡嫂樊氏许配子龙,子龙却大怒不允与其翻脸之事说与刘备知道。刘备闻之大笑,道:“子龙真是铁石心肠,等他来了,我好劝劝他!”我抿嘴微笑,看来赵云性子不改啊。 正在这时,从人来报:“赵云将军自江上返回,特来拜见主公。” 刘备大笑道:“快快请进!” 我强自忍了笑,对刘备道:“主公,不妨逗逗他。” 刘备笑道:“如何?” 我笑道:“就说主公已经做主,把樊氏许配给他,看他怎么样!”刘备正笑,只见赵云穿门而入,见到刘备深施一礼:“主公,军师!”他抬头后看见我,本是高兴,却见我憋笑憋得辛苦、一脸怪相,倒是显得有几分迟疑。 刘备正色道:“子龙巡江辛苦,吾现在有一桩大好事,特地犒赏。” 赵云恭敬道:“请主公示下。” 刘备笑道:“我听说那赵范曾经想与子龙结拜,为何不成?” 赵云面生愠色,缓缓将其中缘由道来,末了生气地说:“与这种人结拜,也是辱没了自己!况且我一人不打紧,又有义弟灵烈,难道逼着灵烈也叫那赵范一声兄长么?我不忍如此为!” 刘备笑看着我,我知道他何意,也忍了笑道:“子龙,赵范不过是为你好,又是一方太守,如何不能与我们结拜?据说樊氏极美而贤,兄长不若娶了,我也好目睹芳容!” 赵云愣怔,道:“你……” 刘备大笑道:“子龙,有如此美事,我便为你做主!” 赵云脸色大变,忽然一跪道:“主公,万万不可!”我视之,脸色已然惨白。 刘备见赵云当了真,忙道:“子龙快快起来,我只是玩笑之言,子龙如何如此当真?” 孔明亲自去扶,赵云才慢慢起身。孔明会意,笑道:“这事是我的不对,先告诉了主公,倒惹了子龙一心不快。快快坐下。”他边说边把赵云按在我身边,才自回刘备下首坐下了,笑而不语。 我见赵云仍然面失血色,便笑笑,拍了拍他肩头道:“子龙别生气,我一时无心。” 赵云忽而转过脸,无奈地淡淡一笑:“不敢。” 我微微一笑,正从小几上的茶壶里倒出一盏茶给他润润消气,却不觉右手上一热,低头一看,他用一只手轻轻碰了我的手一下。那手十分温热,却满是汗水。就听刘备道:“子龙,此间无事,你与灵烈去休息吧;你们兄弟也是很久未见了。” 赵云应了声诺,便起身向刘备、孔明再施一礼,与我离开。 “子龙,别生气了,”我见赵云离开内堂之后就头也不回往前走,也是旁边无人,便连忙嬉笑道,“子龙,刚才是我们——是我错,我不该撺掇着主公与军师取笑你,别再生气了……大不了,我给你敬酒赔罪?” 我一路缠着他说话,而他只是不声不响,脚步虽然慢下来,却一直不回头理我。我心想我若是女子装扮,如此也未尝不可;只是我现在仍然身着男装,别人又不知,要是再走远些到府门附近,让人看见我如此纠缠着他道歉,到时未免有人猜忌。于是我停下脚步,冷冷冲他的背影一拱手道:“赵将军,刚才却是我无礼,对不住了。” 说完,我对他深深一揖,转身由侧门而去。 并没回头看。 冯袭与秦昊在府外等我,见我一脸不悦且从侧门归来,秦昊疑问道:“大人,为何生气?” 冯袭却已经把那匹益州良马牵了来,对秦昊笑道:“别说了,先回府吧。大人,许久不见,那些丫鬟都在念着大人回来。”说罢,他送我上马,与秦昊走在马前;我松了缰绳慢慢地走着,荆州城远比上次来的时候繁华,大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喧哗吵嚷,倒是好一派热闹景象。冯袭见我不高兴,便特地热心地指着各个地方,说这是何处,那是何处,以及最近荆州如何等等。我见他如此热心,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随着他各处去看,心情也慢慢好了些,看得秦昊咋舌不已。 见秦昊面色,我笑道:“我没事,只是今天出门的时候碰着一只猫,被挠了几下。” 冯袭笑而不语,秦昊却直白道:“我今儿在外面等候之时,没见什么猫,只是赵将军先出来了。”我闻言大笑,冯袭无可奈何地对秦昊道:“秦昊兄弟,你以后说话不要如此——如此——通透。” 我摇摇手,笑道:“冯袭、秦昊,你们初到荆州,便自己去闲逛吧,我与你们二十金,自己看好了什么就去买。还有本部六百军人的家信和资财,给各家带去……” 冯袭问道:“大人去哪里?” 我微笑道:“回家。那些丫头不是说想我了么?此次早已买了上好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一人分些。” 冯袭应诺,与秦昊去了。我依然策马回家,把买来的东西分给丫鬟们,这些人得了东西,也忘了道谢,一个个接了东西全都跑了,闹得我倒像见鬼一样郁闷。我便搬了把椅子来到兰花丛前,此时正值初夏,兰花开得茂盛,香气袭人。 懒懒坐在椅子上,我闭着眼,怎么坐都不舒坦,怀念起老家的躺椅来。 想想也罢了,我起身,搬了好几把椅子合并在一起,又铺了一层褥子在上面,又往上面加了几个枕头,再一躺下,阳光一照:好舒服!随手抓了一个什么东西,盖在眼睛上一挡太阳光。 刚睁眼时,我没意识到已经快傍晚了,抬眼四处一望,才看到金乌西沉,将宅院上的瓦檐照得金光闪闪。我起身,一席被子掉在地上,我随手捡起来:我什么时候盖了被子,难不成丫鬟们良心发现? 有人说道:“起凉风了。” 我闻言,淡淡笑道:“我都不知道,这是你家还是我家,那些人就这么轻易地放你进来?” 赵云笑道:“是我叫他们放我进来。” 我立刻叫了人,一个丫鬟出现了,笑道:“大人有什么事?” “替我把冯袭叫来,”我说道,丫鬟立刻去了,不久与冯袭一同回来。 冯袭一拱手,道:“大人,请吩咐。” 我淡然一笑,道:“把这些丫鬟都分半年月钱遣走,只留下两个做饭的老妈子就是。” 冯袭一愣,遂应诺去办;那丫鬟听了,不觉愣怔,含了泪道:“大人,为何遣散我们?只因为我们放了赵将军进门么?我们以后万万不敢了,谁再不听大人吩咐放人进来,我们就都一头撞死!”此时,丫鬟们陆陆续续来到了,一起磕头。 我摇了摇手道:“我不是怪你们,赵将军是我义兄,他进来自然无碍。只是我想,我毕竟是男子,用这么多丫鬟难免惹来非议,不是怨你们。冯袭,把卖身契也还给她们……你们从此自由了,走吧。” 丫鬟们见我心意已决,只好磕了个头,含泪慢慢散去。 我又对冯袭道:“你原来在这里住惯了的,不必搬走;秦昊若是没住处,让他只管来。” 冯袭应诺道:“他可愿意来。”随即退下了。 之后,我笑对赵云道:“义兄此来,可有什么事?” 赵云愣了片刻,才缓缓道:“今日我多有得罪,请灵烈勿怪。” 我微笑道:“不敢,今日我倒是要与义兄请罪了,不知义兄忌讳提这事。” 赵云看着我,欲言又止道:“灵烈,我……” 我笑道:“义兄还有事么?” 赵云无言,一拱手道:“赵云告辞。” 我叫了冯袭来:“好好送赵将军出去。” 刘备从人陈泯召我前去,我吩咐了秦诺好生看家,便带着冯袭而来。进入内堂后,我见只有刘备、孔明在侧,便施礼笑道:“主公、军师有礼。” 刘备笑道:“灵烈快请坐。”我谢座,只听刘备道:“吾近日想,军中不少年轻将领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以前战事纷乱繁忙,无暇顾及,现在各地方定,若是再拖着,有违人伦。军师、灵烈以为如何?” 孔明摇扇笑道:“主公所言极是,现今将领之中,多是年轻俊才,有妻室者却是很少。” 我笑道:“主公所言甚是,现在正是好时候。” 刘备笑道:“真是如此,我便物色良家女儿、派人说媒去。灵烈,你有没有什么中意之人?” 孔明笑道:“主公,要说起此事,亮前日还听到一言。灵烈,据说你把家里的丫鬟全都放出去了,只剩下婆子和几个从人?” 刘备诧异道:“这是为何?” 我淡淡一笑:“军师说得很是,只是我身为男子,又不曾婚娶,留了那些年轻女子在身边做什么?没得让人家耻笑。” 孔明笑道:“这可真是子龙义弟,一样的脾气。” 刘备道:“你与子龙多立大功,吾心念之,先与你二人娶妻。” 我微笑道:“主公,我深谢恩典,只是我在匈奴之时曾与一人有过约定。那人虽属匈奴,却为我的逃亡死于乱刃之下,因此我今生为报其恩德,曾誓言终生不娶,以报答他救命之恩,请主公见谅。”刘备叹道:“灵烈心智坚定,我亦敬服,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当以父母为念。” 我苦笑道:“主公所言甚是,只是缓下两年可好?” 刘备笑道:“那好,我与子龙商议便是。” 恰逢此时,从人来报:“主公、军师,赵将军到。”话音未落,赵云走了进来,对刘备、孔明深施一礼。刘备笑道:“子龙快坐,一路巡江辛苦。上茶。” 赵云谢座,笑了一笑,接了从人手中茶喝了一口。 刘备道:“如今四海稍定,吾观军中数位将领忙于战事、并未成家,因此此次来了荆州,便思量与众人做媒。灵烈适才言曾与一匈奴女子有约,不愿背誓,因此我不逼他。子龙年少英俊,荆州之人无不敬仰,子龙可有心仪之人?” 赵云听到说我那一段时,转过头看了看我,等刘备说完,方道:“多谢主公恩典,云自小飘零,家兄又早丧,本应及早成婚。只是昔日霍去病曾言‘匈奴不灭,无以为家’,云深以为然。如今北有曹操虎视眈眈,东吴孙权伺机而动,江山变乱不息,云不敢以小家为念。” 赵云这一席话,说得刘备十分感动:“子龙真乃忠义之人!” 十二章 檀溪遇镜 可能是赵云的一席话,把刘备做媒之心暂时抑制住了,至少在余下数日之内,刘备没有再提及此事。忽有一日,刘备欲巡猎荆襄,此时关羽、赵云、甘宁、孔明等人各司其职,难以得空,因此身边只有关兴、黄叙并十余名亲卫。刘备想起灵烈弓马娴熟,便即刻派人去其住处召唤而来。 我听说刘备召我狩猎,十分高兴,换上一身骑服便翻身上马。这几年身在乱世,竟然没有像在匈奴之时一般好好围猎几场。冯袭见状,笑道:“大人,狩猎亦有危险,一切小心。”这时,秦昊不声不响走过来,道:“大人不必担忧,我愿跟随。” 我们一起到了狩猎之处,刘备这是第一次注意到秦昊。他细细打量秦昊几眼,喜道:“此人真是一名壮士!不知姓名?” 我笑道:“此人是武陵郡猎人,名叫秦昊。” 刘备笑道:“英杰也。”随即巡猎开始,各人慢慢分散开来,四处打猎。我在匈奴见惯了血腥的猎场,此时这点小小猎物不以为意,便纵了马边走边晃,只当踏青了。秦昊却把猎叉拿在手中,对我道:“大人,这是什么地界?” 我看了看四周,笑道:“这大概是新野之地。——你不要紧张,为什么拔出猎叉?” 秦昊道:“谁知道会出现何物!” 我笑笑,纵马来到一处小小平原,正遇刘备与关兴带亲卫前来。刘备见我们到来,笑道:“黄叙为何不在?” 我不解道:“我们走散,并未遇到黄小将军。” 刘备急命亲卫道:“黄叙不是新野人,对此地不熟悉,立刻去寻回来,切勿有失!” 亲卫们急急去了,慢慢走散。我正对刘备道:“主公放心,黄小将军也许是偶一迷路,不会有事。”关兴也来解劝刘备,刘备点点头,脸上刚刚露出一丝笑容,便立刻消失了。只见他静静地看着我们背后,一声不响。 我便回头去看,也是面露惊色,却一动不动;关兴年少,见此情景立刻拔出家传大刀,道:“伯父、大人,可速速退后,我来……”话音未落,那只猛虎便一跃而来,关兴坐下马恐惧,狂奔而走,关兴制止不住。 我也即刻策马奔逃,刘备在前,秦昊在后。 未想逃不多久,面前一条大河拦住去路,足有七八丈宽,水流湍急。 刘备见了,跌足道:“噫!为何又到此地!吾丧命矣!” 我急问刘备这是何处,刘备太息道:“这是檀溪!” 我一愣:跃马过檀溪,就是这里? 未及细想,猛虎已到面前。我从怀中掏出手枪,正要开枪,只听凭空“扑”的一声,猛虎蹿起来,随即又跌倒在地,口中深深涌出血来。原来是我身前秦昊尽力一刺,钢叉贯穿虎口,将虎杀死。 此时关兴复回,见秦昊杀虎,刘备安然无恙,跪在马前泣告道:“伯父受惊!吾坐下马失惊,奔走不能止,请伯父恕罪!”刘备回神笑道:“无妨,好在秦昊救我,否则我也成虎食。壮士,请受我一拜!” 秦昊不受道:“主公过奖,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请寻了黄小将军便归。” 刘备然之,与我们几人一同寻找。 转过几里,忽然前面有一个山庄,我极目远眺,不见人影。刘备却看了山庄,喜道:“这是水镜先生庄上!吾等可去一看!”于是他带领我们策马疾奔,一直到水镜庄上,庄客开了门,道:“你是何人?” 刘备未及答言,只听得门内一人长笑道:“使君如今据荆襄、汉中及西川重地,如何得闲到此一游?”话音刚落,一人巍峨衣冠,飘渺而出,刘备见了此人连忙下马,拜道:“水镜先生!” 水镜身后一人走出,大喜道:“主公!”正是黄叙。 水镜笑道:“这位小将军迷路敝庄,因而停留。如今遇见,正好同去。” 刘备道:“水镜先生近日可好?” “好,好!”水镜笑道,正欲答言,忽然他看见了我与秦昊。水镜看着我,愣了很久,半晌对刘备道:“草民不知天子驾临,失敬失敬!”此人立即率庄客数百人拜服于地,刘备连忙扶起,道:“先生这是为何?” 水镜笑道:“陛下可记得,吾曾经有一言在彼:‘孔明、元直,世之名士,虽得其主,未得其时’?” 刘备笑道:“自然记得。” 水镜以手指我,道:“此人便为陛下之‘时’,务必珍重。” 刘备凝视着我,半晌道:“灵烈为吾之‘时’?” 水镜笑而不答,再次一拜,与庄客归庄而去,关兴、黄叙不解其意。我们随刘备回到荆州城。孔明等人接着,刘备叙述前情并重赏秦昊一百金,秦昊拜谢过,与我回府;我命人摆宴款待秦昊,笑道:“你好事不远。” 秦昊平静答道:“我只随将军,主公召之亦不去。” 我淡淡一笑:死脑筋! 就在这时,冯袭匆匆进来,笑道:“大人。” 我奇道:“你出去关个门,要这么久?” “不是的,大人,”冯袭笑道,“刚才赵将军来过,问大人安好。” 我点点头:“告诉他无事了?” “说过了,”冯袭回答。 我看他脸色十分不自在,便笑道:“怎么了?赵云还责罚你了?” 冯袭犹豫道:“他想见大人一面,我没得大人许可,也没让他进来……”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冯袭这胆子也太大了! “大人上次便是为赵将军遣散婢女,如今我不敢告诉大人,怕大人生气,”冯袭回答。 我本想站起来,又慢慢坐下了,道:“他走远了?” “不知道,”冯袭道。 我出了府门,正看见赵云在前面几步,慢慢走出去。我犹豫一下,叫道:“兄长!” 赵云回头,看见是我,淡淡一笑回身道:“灵烈,今日没受伤吧?” 我笑道:“一点没有,全靠主公洪福。” “那便好,”他笑了笑,依然站在原地。 “兄长既然来了,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我笑笑道,“请进。” 我们又回了府里,冯袭奉茶后退出。赵云问过巡猎之事,我细细回答了,又是无事交谈几句,赵云抿着茶,闷声不响;我看他身上衣服虽然整洁,却带了几许尘土,想来最近巡视十分辛苦,心也软了几分,轻声道:“兄长近日辛苦。” 赵云听闻,淡淡微笑,放了茶道:“不然,只是没休息好吧。” 我笑道:“未知兄长劳苦,我不敢耽搁,就送兄长回去可好?” 赵云闻言一叹,半晌道:“灵烈,那日是我不对,不该对你生气。” 我则是一愣,随即微笑道:“不,是我不对,我明知道你不喜欢那樊氏,还硬是和主公一起取笑你,是我错。” 赵云笑道:“你如何知道,我不喜欢她?” 我一呆,总不能告诉他我看过三国演义,他在另一时空就是那么做的吧?于是我笑道:“你要是喜欢,还不赶紧地跟主公去说,还会在这里跟我磨叽?你肯定觉得,大丈夫何患无妻,世间女子数不胜数,为何要娶一个再嫁、无德、丧节之人?” 赵云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再度语塞,只好尴尬笑笑,却不予解释。 赵云释然一笑,也不深问。 十三章 绵城之战(上) 我与赵云刚刚修好,一封急报飞来荆州,言曹操兴兵二十万,星夜前往上庸郡厮杀,却为夺得汉中。为首之将夏侯渊,手下两员大将张郃、乐进,副将无数。三将军张飞虽与张郃搦战数次,却未得成功,现曹军陈兵沔水边盐城等等。刘备闻之,立刻升帐,召文武官员前来议事。 孔明道:“孝直在彼,汉中无忧,只是曹兵若日久围困,来势汹汹,若成气候,更难破敌。宜须速战速决。” 蒯越道:“不然,曹军远道而来,粮草辎重难得,必定急战,军师此言,为魏军所喜。” “兵者云,远道不攻,其势自大;围而不破,则丧人心,”孔明道,“如今曹操数万而来,上庸各地又乃新降之辈,若一夫暗书,连结将领投城,则汉中危矣。” 刘备道:“既然如此,可令荆州将率兵助之。” 孔明笑道:“我前日试灵烈所设之火炮,可谓大用,不如就遣大将带火炮助攻可成。” 刘备大喜问道:“火炮几何?” “已完三十门,炮弹六百余枚,”孔明道,“另有攻城器十座,可带去使用。” 刘备遂命人唤了灵烈前来。 我听完后,对刘备道:“攻城器及火炮弹药等物,必须派心腹人押送,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且需巨石一百余块、火药二百斤,在攻城器运抵上庸之前必须运到;另需良马五百匹拖曳辎重。” 刘备道:“这个不难,可令人传书与汉中守将,筹备巨石、火药等物,军师命操练火炮及攻城器者约一百人,皆是吾与军师心腹人,即刻可行。” 我笑道:“还望主公取这些人家小一起,另设一处看守,如有泄露,则可如何处置。” 刘备默然片刻,从之,随即命人去办。 “不知主公欲叫何人去助战?”蒯越正问,只听堂下有人来报:“启禀主公,三将军在前日对阵中被张郃枪伤,被刘封小将军放箭救回,现在汉中调养。”刘备闻之大惊,孔明则道:“主公无忧,现有神医华佗在此,可命速行至汉中,为张将军医治。” 刘备怒道:“张郃匹夫,竟敢伤我三弟!” 蒯越道:“主公勿怒,且请华佗先生先去。” 孔明道:“可使灵烈与神医同行,便可速去。” 刘备便命人请了华佗来,好言央求与他,然后将华佗交付我手中。我命人用四匹良马驾车,又带了秦诺,让冯袭聚集在蜀中的六百连珠弓箭手前来,随后上马离开荆州。不消三天,我们快马加鞭抵达上庸,问了张飞所在,便又向阳平关赶去。 到了阳平关,守关军士要了出入文书,方才放入。我带着华佗、秦诺急匆匆赶到张飞住处,只见张飞横卧榻上,左臂紧紧包扎着,人却精神极好,正在使劲破口大骂张郃;见我们到来,张飞眉开眼笑,道:“灵烈一来,张郃可破。” 我淡淡笑道:“将军过奖,就请华佗先生看病。” 华佗小心翼翼解开了白布,看了看伤势,又一诊脉,笑道:“不妨事,将军只是一月内不能使钢矛,服了药必然与从前无异。”说罢开了药方,请人去熬药。 张飞对华佗道:“先生先别走,尚书令法正近日身体不适,请先生也去一看。” 听得这话,我心下一沉,华佗却是应得爽快,随脚去了。 张飞不让我走,道:“大哥今日如何?二哥如何?军师如何?子龙如何?” 我随即把刘备、关羽、徐庶孔明及赵云事情一一说明,尤其说关羽幼子如何聪明、逗人喜爱,张飞闻之大喜,呵呵笑道:“俺本要送贺礼与二哥,没想到正筹备之时,就听细作说曹操奸贼派重兵要袭取汉中,也来不及筹备了。灵烈所送何物?” 我说送了长生锁,又言明长生锁何用。 张飞笑道:“无怪二哥喜欢,亲自带上了。你有所不知,二哥以前字长生,后来改的云长!”又说了一阵,张飞吃了药犯困,我便退去,想起法正生病便前往去看。秦诺跟随。 没想到正走着,忽然见到一人迎头而来,拱手笑道:“先生可好?” 我看了看这人,银甲狮盔,有点熟悉,大概猜出几分是谁,也回礼笑道:“不知马将军前来,我失礼了。” 马超笑道:“主公命先生星夜送神医前来,多多辛苦。” 我连忙笑道:“不敢,不敢,几位将军在此镇守辛苦,我这算不得什么。” “先生这时何处去?”马超笑问道。 “听闻尚书令法正大人身体违和,特来探望,”我笑答。 马超便叫了人,道:“送先生去探望法正大人。”从人应了诺,带我前去,我施礼与马超道别。法正病卧一处小阁内,我到时一看,只见法正面色微白,躺在那里不声不动,华佗正起身,见我来了笑道:“先生来得好快,我先行告退。” 我来到法正榻前,见法正虚弱,勉强问道:“尚书大人,今日感觉如何?” 法正本来闭着眼,此时微微睁开了,笑道:“好了数分,请先生回去与主公说,勿以我为念。” 我说道:“大人不必忧心,华佗神医必然能医好大人。” 法正叹了口气,道:“荆州、西蜀一切可好?” 我连忙把荆蜀情况三言两语说完,法正又道:“西蜀蛮夷众多,其中久存别有所图之辈,叮嘱主公细查之。”我闻言一震,心道若是在那一时空,法正还真是言中了,后来孟获造反为祸不浅,诸葛亮费心竭力才平定下来。于是我应诺道:“我一定细细禀告主公。” 法正微笑,重新闭上眼睛。 在回来途中,秦诺道:“大人,此次曹军就算来势汹汹,关上良将甚多,为何还要增兵?” 我笑道:“舅舅所言,恐有深意;曹操或有阴谋,也不可知,只观后效。” 张飞虽然受伤,但汉中毕竟还有几员将才,马岱戍卫羌胡方向,王平看守着东吴方向,剩下的阳平关与葭萌关便由马超、法正、庞德、刘封分别镇守。张郃攻阳平关,乐进攻葭萌关,而夏侯渊最为狡猾,只是交替相看,只怕是哪里有失就鞭梢一指,大军掩杀吧。 每日马超、张苞与张郃搦战,庞德、刘封交替与乐进搦战,毫无进展。 十几天之后,就在张飞自觉左臂大好、可以使丈八点钢矛之时,三十门炮弹及弹药、十座攻城器都运来了,巨石等物关上守将也已准备妥当。只是现在看来,除非跨河打到盐城眼前,攻城器基本无法使用,但大炮倒是轻便得多,可以用马拉着移动。法正将大炮十五门及相应炮手送到葭萌关庞德、刘封处。 孔明另派一机密人,将二百余枚子弹送与我。我试了试,居然完全合适,不由暗喜。就找人做了一副特殊的腰带,把能装上的子弹全都别在腰里;这样虽然不错,只是腰间沉重,一开始有时候起来都困难。 火炮与攻城器等物,只让守城主将看到,然后就仔细地收起来了。 张飞不识此物,但已经好转的法正及马超等人见了则大喜,密令严守秘密,只到战时见奇效。几人仍然每日搦战不提。又几日,法正大好,与诸将看了沙盘地图道:“沔水虽宽阔,但魏兵必然搭浮桥而过,阳平前寨子不过小寨而已。若是轻动小寨,则盐城伏兵掩杀过来,吾必大败。” 张飞急道:“这鸟寨子,待俺一把火烧了它!” 法正沉吟片刻,笑道:“将军此计甚好。” 张飞喜道:“何时去烧?” 法正微笑道:“且不必急。盐城东北三十里有一座城池,名为绵城,十分险要。若是曹操大军囤积于此地,就算是我们取了盐城,也不过孤军自守尔。”马超等人看得聚精会神,而张飞十分不耐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只叫俺等着?好!” 他赌气远离坐了,张苞过去,低声劝父亲。 法正凝神看着地图,忽而抬起头来,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笑道:“尚书大人,有何吩咐?” 张飞身体好转,又去搦战,张郃与张飞大战三百回合,又令人安排夜战点起火把。二人正在大战之际,忽然小寨起火,传来一片喊杀声,魏兵大乱,炮火连天。张郃大惊,奔回本阵与残余魏兵逃去,却被马超在上游截住,张苞及许多牙将在下游截住,逃脱不得只能死战。 河上浮桥尽皆被蜀兵烧断。 张飞赶上去,一矛把张郃刺在马下。张郃虽然堕马,却仍然挺枪战张飞,只是魏兵溃败太快,张郃被蜀兵们一拥而上活捉了。马超得了小寨,张苞烧了粮草,蜀军大获全胜,就此据住小寨,濒临沔水防御。 盐城夏侯渊听闻张郃被俘,小寨失去,大为光火,亲自提大队军马下在盐城,乐进殿后。夏侯渊一边进兵,一边亲自写书与曹操,禀报战事。 张郃被数个蜀兵掼住,按在案下。上面张飞与马超同座,法正在旁边设一小桌,正看着张郃;刘封、张苞等人自去守寨不提。张飞大喝一声,道:“张郃匹夫,还不速速投降!从实招来,夏侯渊此次带了多少军马送死?” 张合冷笑一声,骂道:“环眼贼,你想从我口中知道消息?先等你死了再说!” 张飞大怒,命人鞭打;法正拦阻道:“三将军暂且息怒,张郃性子梗烈,鞭打只怕也无济于事。此等大将,不如赏了一死。”张飞大笑道:“尚书所言极是,但怎能让他就死?我素知夏侯渊为人刚烈,若是激怒了他,他难免方寸大乱。” 马超道:“不知将军欲要如何?” 张飞命人鞭打张郃,之后勒死枭首示众。 我站在一旁,虽然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张郃被人拖下去了,不消多时首级奉上,张飞命人将张郃首级与猪血、马粪混在一起扔进沔水里,随后与众将商议对付夏侯渊之计。我默然退出,来到葭萌关上,只有秦昊跟着。秦昊道:“大人是否以为,张将军杀伐太重?” 我淡淡笑道:“不是,要是我也肯定如此。不降之人,不杀了,难不成放回去?” 秦昊笑道:“可张任那人,大人为何费心招降?” “张任与张郃不同,张任会审时度势,他也知道刘璋大势已去,只是受知遇之恩,无奈罢了;张郃却不同,如今曹操势大,他又降曹久矣,如何肯降?”我在阳平关上,看关下一片平原夜色,冷风狂啸不止。 秦昊道:“此人是知名战将,只是有点可惜。” 我笑道:“这不过一个张郃罢了,当年徐晃、许褚,也是如此。”夏侯渊所部魏兵,虽然停住于沔水边,却不时借着弓箭保护想偷搭浮桥,每每被张苞发现、拆毁,后来魏兵只是在水边警戒,连浮桥也不再搭了。相反,倒是连着有几拨百姓从沔水浅滩处逃回,说魏兵在大兴土木,又洗劫百姓,因此不得不逃。 法正听闻,便派人安抚百姓,又问百姓水浅处何在,百姓在地图上一一指明。 蜀兵反搭浮桥,被魏兵阻住,互相伤了几人。 我在西蜀的六百名弓箭手终于赶来,由冯袭带队。 法正吩咐了我去,对我嘱咐如此如此,我应诺,去点齐炮手,并带上六百弓弩手做好准备。这时,兵士报夏侯渊从水浅处大军涉水而来,张将军已在半路迎敌等等,又有人报魏军乐进偷搭浮桥,被张苞发现烧了。各处正在迎敌,只听法正笑道:“此事不妨,夏侯渊不过试探虚实而已。” 果然,不多久夏侯渊便退,乐进杀了一场也逐渐退去。 法正道:“晚上让他就中这一条计。”于是吩咐张飞于沔水附近,夜搭浮桥前进;马超多率骑兵,从浅滩涉水而攻;刘封带人镇守阳平关,而我则带炮手军马拖曳火炮到沔水边掩护张飞前进,弓弩手在水边埋伏。 当天夜里二更,我命冯袭率领弓箭手,我则与秦昊押运大炮到水边。在水边见了张苞,他示意一切无恙。我便吩咐冯袭把弓弩手二十人一队分作三十队,沿岸埋伏,又把十五门大炮一一架好。 三更梆子响,只听一声惊鼓,张飞所部喊杀声起,手下兵士搭上浮桥。魏兵发现,一边击鼓一边弯弓搭箭,准备射人;就在此时,秦昊大喝一声:“开!”炮手得了吩咐,将火把点燃大炮,只听轰的几声,河对岸魏兵死伤无数,余下之人则惊惶无措。张飞手下兵士搭上浮桥迅速抢进,冯袭把手一招,六百名弓弩手箭矢如雨,纷纷射倒对岸之人,张飞骑马奔驰,挥军掩杀。 我与冯袭、秦昊集合,亲自将大炮收好,清点弓弩手伤亡人数。结果发现并无一人阵亡,只有三人受轻伤。我随即命人将最好的伤药拿出,给三人医治,并留下他们休息,自己来回法正。 法正笑道:“这一番虽不能攻破盐城,却也毁了曹军大寨,足以震动夏侯渊。灵烈,此番可记你一大功。”我笑笑正要推辞,只听下面兵士报道:“马将军涉水而过,目下已在盐城下扎下大营。” 法正喜道:“如此,则攻城器可用。”即刻点人把攻城器运过沔水助战。 我笑道:“尚书大人可许我去观战?” 法正笑道:“正是要请先生去。”我随即辞了法正,回营自己点人。我对冯袭道:“这次只你我、秦昊三人到便可。” 冯袭大惊道:“大人,万万不可。盐城守将夏侯渊为人有勇有谋,而绵城地处不远,为首之人又是乐进,若此二人夹攻而来,大人怎可身边就我们二人?只带六百人前往,我尚且嫌少。” 我笑笑道:“我不忍他们受伤,你放心。” 冯袭再三请求,我只好说道:“带一百人去就是。”冯袭出去点人,秦昊道:“大人,火炮现有十五门,为何不带去?” “水上火炮难运,若是沾了水则毫无用处了,”我笑道。 冯袭点齐人,我们便一同借浮桥过去,来到张飞大营。张飞见了我们,笑道:“先生安好。明日待我去斩了夏侯渊的脑袋来,运回去给大哥当球踢。” 我笑道:“夏侯渊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将军且请小心。”说完,我辞别张飞,与冯袭、秦昊回营。那一百人分别下在五个营帐之中,分散开来。及到次日,攻城器全部运抵,马超便命兵士操作,将大石投掷入城。城墙破碎,城中惊恐,此时乐进前来夹攻又被张飞杀败。夏侯渊从城中奔逃而出,正遇马超,被马超一枪刺死,张飞乘势夺了绵城。上庸、魏兴二郡平定。 法正过河,命人修补盐城城墙,又将二百多斤火药运来。张飞镇守绵城,而马超则与法正同驻盐城。我入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攻城器小心收好,放入盐城一个巨大仓库之内,除了会运作攻城器的兵士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三丈之内。 法正道:“夏侯渊乃是曹操手足,这么一死,曹操必然亲提大军报仇。只怕张将军在绵城势单力孤。”就在这时,下人报主公遣新野邓芝前来犒军。法正笑道:“正是要此人前来助战,快请!” 不多时,邓芝来到,与各人见过。法正笑道:“伯苗此来,吾放心了。今日饮宴,来日请伯苗助三将军同守绵城。”邓芝大喜谢过,就于城中饮宴;他见我在侧,笑道:“先生安好,荆州孔明军师命我传信,言曹操奸诈,先生与尚书大人定要小心。” 我笑着谢过,道:“舅舅知我。” 十四章 绵城之战(下) 法正等人商议再取京兆、扶风二郡。忽一日,荆州来报,道黄忠、文聘、庞统三人已从蜀中出发,率大军六万去取陇西、天水两郡,又闻曹操起兵三十万,以独眼大将夏侯惇为大都督,乐进、李典为大将,李通、吕虔为副将,自领中军杀奔上庸郡,欲要突袭两关,与夏侯渊报仇。 魏兴、上庸二郡都是临水而立,易守难攻。魏兴郡本是张飞镇守,只是他自得知曹操要攻打上庸之后,便坐立不安,整日只是与法正发书要来助战,法正巧言安抚方才罢休。法正召集大将商议对敌之策,我充当坐听客,只听得数句之后,马岱道:“京兆郡领军之人名为文钦,此人素弱,然倘若曹操换人防卫,则京兆难取。” 我听了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想:文钦弱,那么…… 众人见我惊跳,都是一愣;法正道:“灵烈为何失惊?” 我不管法正,只问马岱:“文钦有几子?各叫什么?” 马岱呆了呆,道:“好像二子,一名文鸯,一名……” 我大笑道:“就是这人!” 法正笑道:“灵烈又出妙计,我等细听。” 我连忙道:“不敢,打扰尚书所言,只是文鸯此人大才,日后若是得了切勿怠慢,若是此人与我们为敌则请尽量生擒。”马岱不以为然道:“文钦年少,文鸯更是懵懂小儿,能做出何事来。” 我不答,笑道:“只请各将军留意便是。” 这时,一直没答言的马超道:“既然先生说下,我们自会留意。”马岱似乎没想到亲兄马超居然同意了,也只好表示应允。法正等人继续议事,我则高高兴兴想着三国演义中文鸯单骑退雄兵之事,心想这人要是降了,不又多一员猛将么?哦呵呵呵…… 不几日,乐进兵临上庸郡,只是搦战厮杀。 两阵对圆,乐进副将李通出马,马超弟马岱出马,二人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各自回阵。晚上,乐进下寨在沔水上游,离上庸郡四十里。同时魏兴郡传来消息,李典与吕虔在魏兴攻打,攻打不破自去下寨了,京兆郡文钦带人助战。 我听闻文钦在魏兴郡,即刻便想前往,法正许了,我便与冯袭、秦昊带六百名连珠弓弩手和十门大炮前去魏兴。张飞正杀性大起,见我到来,笑道:“先生来得正好,明日看我如何杀了李典,再杀曹操!” 我笑道:“李典不比张郃,此人勇谋兼备。” 张飞不悦道:“先生如何挫了自己威风。” 第二日早晨,城外鼓声大震,只见曹操部下军容整齐,围住了魏兴郡绵城要冲。张飞早已率了人在城下布阵等候。我在城头看去,魏兵中“夏侯”、“李”旗并立,只是不知哪个是文钦和文鸯。文钦既然在军中,文鸯极有可能追随,何况其又是文钦长子。冯袭在城头见了曹操军容,不由叹道:“确实不同凡响。” 我悄声道:“你别说话,帮我看哪个是文钦。” 就在这时,曹操军中一将出马,大声喝道:“吾乃先锋吕虔,谁敢与我一战!” 张飞就在马上大笑道:“无名匹夫,也敢来挑战!快让夏侯惇出来受死!” 吕虔大怒,策马挥刀只取张飞;不等张飞出战,长子张苞策马出阵,手持与父亲相同的丈八点钢矛迎战吕虔。二人战不数合,吕虔不敌,败逃回阵中;张苞急急追赶,却见阵中又出一人,急道:“将军少歇,吾来战此人!” 张苞喝道:“你又是何人?可通姓名!” 那将大声道:“吾是都督手下文钦!” 张苞再不答言,直取文钦;我在城上看得真切,对冯袭道:“你在城上看着,临机应变;我去城下一看。”冯袭见我坚决,便嘱咐秦昊好好地跟着我去。我与秦昊下了城出去,冯袭留在城上,与六百弓弩手一起观战。 我与秦昊出了城,在城门外骑马伫立。 张苞与文钦战不几何,文钦不敌,想策马逃回,却被张苞一纵马拦住,一矛打在马下。张苞正欲将他刺死,谁知就在此时阵中出来一员小将,策马疾驰道:“休伤我父!文鸯来与你斗斗!” 张苞笑道:“你区区少年,速速回阵,我不杀汝!” 文鸯大怒,手持鞭枪来迎。张苞抵挡不住,大败而退,张飞接着回阵。李典挥军掩杀,张飞与众人入城。我站在城外早看了个清楚,文鸯果然是少年将才,对秦昊道:“你看此人如何?” 秦昊笑道:“果然一员猛将。大人要取,必以奇袭制胜。” 我回见张飞,张飞正与邓芝、张苞等人商量对策。邓芝道:“将军且不可冒进,李典多谋,今又有文钦父子助阵,我等应从长计议。”张飞怒道:“若是从长计议,何时可破魏兵?吾今夜袭其粮草,必可破也。” 邓芝百般劝阻无用,张飞即刻点齐人马,吩咐如何如何。邓芝对我道:“先生可有何良策?” 我叹道:“一无所获,只是将军若是如此,我也当助之。我与六百弓弩手就在路上设伏,若是将军有失则即刻接应。”邓芝从之,因此我吩咐了冯袭、秦昊,令六百人预备待命。三更时分,张飞率骑兵从一条河间小路奇袭李典军粮,我就随后于小路边树丛中将六百人分散开来,隐伏待命。 没想三刻不到,张飞便冒烟突火逃回,身后追兵紧紧追随着,大喝道:“张飞休走!” 我让过了张飞及蜀军,待魏军追来之时,我命人放箭,魏军不想此处有人埋伏,生怕中深伏,折了十几人后迅速撤回了。张飞回到城里与我相见,这才大为羞惭道:“多谢先生相救!俺失于算计了,险些被文钦那厮所害。” 我说道:“将军可知,守粮草除去文钦还有谁?” “我还见了文鸯,就是今日阵上小将,”张飞答道。 此时有人把被俘魏兵押上来,张飞大怒喝问:“汝军中如何安排?速速道来!” 魏兵叩头不止,颤抖道:“文钦及二子守粮草,李典、吕虔据住东西二寨,夏侯惇守中军大帐。” “可有山路破之?”张飞又问。 “只有今日那处河间路可入,并无他路,”魏军回答。 张飞命人仔细看好了被俘降兵,自与我们商量计策。邓芝献策道:“可使降者知之,后松放而去,使文钦、文鸯以为今夜又去截粮,而某与小将军设一伏击之,文家父子可得,粮草也可毁其大半。” 张飞从其言,就在极近帐下与亲近人言今夜之计,使降者知之,然后暗松其缚。被俘者五六人皆遁去。张飞大喜,就令人虚进兵,暗领精兵设伏。我坐在城中,只等消息;五更尽之时,邓芝解文钦、文鸯文虎父子到来,言张飞烧了大半粮草,被李典与吕虔觉察,便大杀一阵而回。李典又派人重新守住余下粮草,估计便要遣人与许都请求粮草。张飞得了一功,又写书报与法正,商议进兵大计。 张飞虽然得了三人,三人也归降,只是张飞毕竟性急躁,文钦一家又是新降,便弃而不用。我从三国演义知道文鸯极有大才,便时常派冯袭去送些饮食、衣服给他们,只等张飞有了下一步决策之后我决心将文鸯引荐给法正。 法正回书道:“将军今日之功甚伟,然李典非寻常之人,加之夏侯惇身经百战,切勿急追。宜缓缓图之,乐进已在上庸兵败,夏侯惇必急切进攻,切记须要坚守不出。请将军戒之,以主公大业为念。” 张飞得书,虽不喜,却依然从之。夏侯惇果然于次日厉声搦战,使军校百般辱骂。张飞大怒,却只在城上大骂,并不下城;无论夏侯惇如何辱骂,张飞坚守不出,张苞、邓芝日夜巡城不提。 数十日过去,忽然一夜,城中小校报我道:“先生,张将军、小将军与邓副将从昨日起至今未归,如之奈何?” 我大惊道:“为何我不知道?” 小校道:“三将军欲袭取京兆郡,命小将军与邓副将奇袭李典。三将军知先生与尚书令大人亲厚,特命不许说与先生。只是如今一天已过,三位将军至今未归,我等不知所措,因此特请先生……” 不等他说完,我匆匆叫了冯袭去查实;冯袭去了,回来得很快,脸色苍白:“如之所言!” 冯袭言,张飞带走魏兴郡的大部分军马,在此守城者不过留了五六千人,且有老有弱,倘若李典大军袭来,则魏兴郡须臾必破。冯袭与秦昊站在我身侧,手足无措,慌张道:“大人,如之奈何?” 我先问那小校:“有多少人知道三位将军出城?” 小校慌忙道:“只军中数人,其余不知,将军昨夜出城,行事极隐秘。” 可不隐秘,连我都不知! 我立即命小校将所知之人尽皆监住,不许人与他们通气;又命人将魏兴郡十门大炮悄然隐匿墙头之上,命心腹炮手守护,又派六百名弓弩手隐藏于城墙暗处伺机而动,对外却作松懈之状,但愿夏侯惇以为我们有奇计而不敢进攻。我又细问小校张飞到底去了何处,小校答曰必定是去袭取京兆郡了。我急忙派精细人带密书一封,星夜前往上庸盐城法正处。 谁知第三日,张飞尚未归来,李典便派人搦战城下。我吩咐人坚守不出,只等法正回书。我料李典有可能星夜攻城,便在白天派人熬制了石灰与马粪、石子和在一起,形成炙热浓浆,日夜烧灼不止;又吩咐了军士各自饱食,以备不时之需;吩咐妥当,我不顾冯袭反对,请文鸯与我一同上城观战;文鸯吃惊,却依允了。 是夜,李典果然派人强行攻城,城下一片火光,喊杀声四起。我等着魏军稍近,便命冯袭令弓弩手万箭齐发,命秦昊着兵士将巨石、滚木等物尽皆投下,暂时止住魏军攻城脚步,魏军暂退,在三十丈之外下寨。我心里暗喜,正好是火炮射程之初。 几个时辰后,正当红日初生之时,魏军再次攻城;冯袭道:“大人,时候该到了。” 我命秦昊下令,只听秦昊一声令下,万炮齐发,震天动地,魏军死伤无数,却不见退却;冯袭一指烟雾之中,只见李典的传令官令旗直指,指挥魏军冲杀;军务官立斩几名逃兵,催众人奋力向前。大炮不停地轰鸣着,魏兵的尸体在城门三十丈之内层层叠叠,很多魏兵却在城墙边打起了云梯攻城。 我看见了那些云梯,大声喊道:“不要再打远处!打塌云梯!”炮手们纷纷转移了方向,云梯一个个倒下。秦昊急命人将石灰水浇灌下去,魏兵惨叫声不绝于耳;弓弩手连珠发箭,又射倒一批批人;滚石、巨木接连打下。 在前世,我熬夜一晚,第二天早上就会疲惫不堪;而现在,我已经从昨夜守到日落平西,却一丝倦意也无,只是各处奔走,加固城墙又派人命城内民众运石上城守护,又查看各处烽火。冯袭一直跟在我左右,他好像一天没吃饭了,急对我道:“大人,你去休息一刻吧,我们守城。” 我微微笑道:“不必,我不累。”就在此时,一人大喊道:“大人!南门攻城甚急!” 我立即前往南门,果然见魏兵众多,只怕南门要破。我急命冯袭将各处弓箭手急调到南门,层层射连珠箭,又命人用城内几块巨石投到南门下堵住城门,这才堪堪解了南门危急。而此时,一名弓弩手中箭倒地,秦昊连忙上去救应。我扑到那人身前,只见那人仍然尽最后之力张开长弓要射人,弓弩张开一半便掉在地上。我泣道:“快些休息,我派人送你下城。” 那人虚弱笑道:“大人,不必了……我只怕,再不能杀敌了……” 我泣泪道:“不,不会的,你会好,华佗就在上庸,我们能破开重围,到时必将救你活命!”此时只听秦昊大叫道:“小心!”只见一箭破空而来,我未及反应,那箭便扑的一声没入另一弓弩手胸膛。那名弓弩手一声没吭,倒毙在我眼前;而后,那名伤了的弓箭手也咽下最后一口气,面犹带笑容。 我抓着那人的衣服,愣了片刻,直到秦昊对我道:“大人,快起来吧。” 我木然站起身来,见到文鸯好像在旁;我没看他,只是越过二人尸身走了过去,仍然查看各处烽火。我见西门有一人正指挥军队冲击,冯袭大怒道:“此人便是吕虔!” 我更不答言,从怀中取出手枪,瞄准了吕虔,只是一枪。吕虔僵在那里,随即倒下,蜀军大喜,高喊道:“主帅死也!速速投降!” 魏兵见吕虔倒毙,溃散一阵,却有李典在旁阻止了,依然催军攻城。魏兵去而复还,攻城甚紧。我在乱军中望见了李典,又瞄准了,正欲开枪,却被冯袭扑到一边,冯袭闷哼一声;秦昊见了大怒,亲手举起一块巨砾,举高了狠狠砸到城下,顿时惨叫声又起。我急看冯袭,只见他右胸口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军医,军医!”我大喊道,叫了军医急忙与冯袭医治,众人抬冯袭下去。 秦昊见身边有两块巨大的沉重盾牌,便双手一抓,把盾牌抓起挡在我面前,只留一丝缝隙给我看城下战况。我趁着机会,又瞄准了李典,一枪过去,只见李典倒下,不知死活;秦昊巨声大喝道:“主帅死了!李典死了!” 魏军因此大乱,欲要退去之时,只见城外杀来一军,多是骑兵,为首之人乃是刘封,我与数人确认了。刘封驱兵掩杀,城内守军也开西门杀出,魏军大败,溃逃数十里不止。刘封并未久追,收军回城上,绵城解围。 刘封来见我,拜道:“先生,尚书大人知三将军引军而出,料绵城有失,特命我来救应。路上遇着李通杀了一阵,好歹赶来,先生勿怪!尚书大人言若一夜内无法赶来必会城破,未想吾耽误了一整天,大人仍守得城池完好!” 我问道:“你带来多少人?” 刘封道:“一万有余,不知可守城否?” 此时,一直沉声不响的文鸯道:“足够了。”我放下心来,令人检点伤亡军士人数,并派军医医治伤者。刘封随我四处巡查,眼见守城战之惨烈,不由惊惧;文鸯查看了各处地势,道:“大人,愿乞一百人置备守城之物。” 刘封疑问道:“此是何人?” 我答了,又静静地看了看文鸯,点头道:“好,我这就点人与你。” 秦昊急道:“大人,万万不可!文鸯新降不知是否诚心,且却才魏军攻城他却不予援手,若是此人得了军士破出城去报与魏军,绵城危矣!”我淡淡笑道:“不然,我信得过他,不必再言。”文鸯点人出城。 我查点了弓弩手人数,六百人中折了三十九个,伤六十人,守城军士死伤惨重。不论是我手下弓弩手还是受伤的普通兵士,我都命军医速速医治,又把身边所带之极好金疮药散与众人治疗。刘封亦带了军医前来医治兵士。我命秦昊以身边黄金征收百姓粮食,生火做饭,与众军士各处架锅、饱食一顿,才慢慢安下心,去看视冯袭。冯袭胸口的箭簇已经取出,军医也已敷了金疮药于其上;我看冯袭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想起此人自荆州便随我身边,至今时间已久,却仍然受此重伤、生命垂危,不觉下泪。 冯袭见了,浅浅咳嗽着笑道:“大人……别哭,跟个女子似的……” 我又哭又笑道:“还好,你还有口气。别死,我不许你死,我还没给你和秦昊娶妻呢,可记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谁敢死在前面,我让你们死都不得安生!” 冯袭听闻,微微笑道:“好,听大人的,我……不死就是。我……若是死了,谁给……给大人记账,秦昊他又……不通数字……”他连连咳嗽,牵动了伤口,脸上满是冷汗。 我亲手擦去了,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等回来看你。” 冯袭一笑,闭上眼睛。 秦昊见我出门,连忙问道:“冯袭如何?” 我淡淡点头,道:“死了的军士们都收敛好了么?”秦昊沉重地点点头。他虽然出身猎户,后来也投身军旅,却一直并没见如此惨烈血腥之境,一时失神。我在城上四处巡视,吩咐人把城上清理干净,因为我怕曹军还会来袭;此时秦昊忽然醒悟,道:“大人,文鸯尚未归来!” 我一愣,笑道:“他自然会回来,放心。” 一个时辰后,城上城下尸体伤员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远处一队人手持火把而回,原来是文鸯带一百人运了城外巨石、滚木而归,交给刘封。刘封大喜,遂命人重置,正在布置之时,只见不远处单骑迤逦而来,到城门口大呼:“快快开门!” 刘封就在城上喝问道:“汝是何人!” 秦昊在火光中看了,却道:“这不是那新野邓芝?”我也看了,正是邓芝,便对刘封说了,开门迎上来。邓芝上城后便跪在刘封脚下,泣道:“小将军!三将军不听我劝,硬去袭取京兆郡,被夏侯惇杀得大败,现困于京兆不远处一个名为江阴小城内,只剩了两三千兵马守住,粮草缺乏,昼夜艰难。某拼死杀出,请小将军速去救应!” 刘封作难道:“吾现有尚书密信在此,言若绵城不失,则夏侯惇必然率兵再攻绵城!如此,绵城不可拱手于人,吾亦无可奈何尔!”邓芝泣血,叩头道:“小将军若是不去救应,三将军必死无疑!” 刘封正犹豫间,只听文鸯道:“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只给我多留两千军马,剩下八千军马去营救张飞即可。”刘封十分怀疑,只是直目瞪视文鸯;文鸯不理,只是瞧着我看。我长叹一声,道:“我以此城留与将军,请万万不要辜负!” 说罢,我便与秦昊先行。刘封却道:“听闻汝父在此,我愿请同去。” 文鸯允了,就请父亲文钦与我们一同前往。 我带着剩下完好无损的五百弓弩手与刘封引兵八千,一路疾行至京兆边陲,只见四周多山,里面杀气纵横。不远处漫山遍野都是点着火把的魏兵,里面隐隐有一座小城的轮廓,只见雾霭弥漫,云晕迭起。邓芝一指小城,悄声道:“这便是张将军困守之地,请二位将军速速想办法!” 刘封迟疑道:“魏兵甚重,吾等如何救得三叔?不若发书使尚书大兵来救。我等即便冲杀而入,也是送死也。”文钦默然相对。 邓芝泣道:“小将军切勿做此言语!若魏兵再攻,江阴必破!” 我查探了一下四周地形,见江阴左边有一座山,颇为险峻,如果能攻打到那座山上占住,那么倒是可以撑上一阵,但我们也没什么军粮,除非到时与张飞引军杀出,江阴是失守定了,不过至少张飞等人可以活着。我把想法对刘封、邓芝说了,邓芝点头,而刘封道:“若是两下合围,我等也必然被围,只怕到那时就连这八千人也无法保全。” 邓芝祈求道:“大人,此计虽然不能保江阴,但张将军及那两千军士可活命!” 我看着邓芝,又看着刘封,一时不知所措。我自问也不是领军之人,而在我身边的,一个是刘备义子,一个是张飞副将,这还真让我难以取舍……就在这个当口,只见魏军再次开始攻城了。我无法再迟疑,对秦昊道:“你带五百弓弩手趁我们突入山中之时,从小路另一边上山。” 秦昊道:“自有人领他们去,我当随大人。” 我便请邓芝、文钦去。刘封道:“大人请一路小心。”说罢他对传令官一声令下,传令官擂鼓,魏军纷纷回头。我们策马涌入,竭力杀透重围,冲上险峻之山;魏军攻上山来,邓、文二人恰好引了五百弓弩手也急速赶来,一阵射杀后魏兵渐退,重新围住此山。 江阴城内一阵喧嚣,邓芝道:“大概是将军知道了。”便令人举火为号,江阴城内也举火。 邓芝道:“大人,此地不可久留,我与将军约定,举火三次即率军杀出。” “此时不可,”刘封道,“可到天黑杀出。” 我信刘封所言,便命秦昊令军士们草创一寨防卫,只等天黑。 傍晚时分,邓芝又举火一次,而江阴城内无动静;天终于擦黑了,邓芝第三次举火,江阴城门大开,为首一人冲出城来,我借着火光,看到正是张飞,身后跟随着张苞等人。我也命弓弩手与众人上马,两下突围。眼看就要突出重围,我却见一人领大军军封住了峪口,在火光下那人大叫道:“吾乃夏侯惇!张飞速速下马受死!” 张飞引军与我会合,急道:“该当如何?” “引兵突围,我没别的办法,”我急急回答。张飞从之,率军杀出,我与众人跟随;张飞与张苞颇为勇猛,但夏侯惇却看似不想拦阻;我一边随之奔驰,一边暗暗觉得不对:这里面难道有什么……? 十五章 战神之伤 谁知正当此时,又一人冲杀而来,喝道:“曹仁在此,特来捉汝!”大军掩杀,我与秦昊与张飞被隔开,首位难接。魏兵众多,我急命秦昊率本部仍然奔袭回山,途中又折了不少。张飞已率众突围出去,秦昊在山上对我道:“大人,应该如何?” 未等我答言,只听山下一人叫道:“山上之人可是偏将灵烈?我乃曹仁,奉丞相令,特来取汝。若得归降,毫发无损;若是不降,玉石俱焚!可速做决断!”我命秦昊带人收集山石,又命人自山腰处砍伐树木、坚壁清野,以防火烧山林。 山下许久不见回答,便率众攻山。山上弓弩手箭矢如雨,几番射退,魏兵去而复回;不消多时,魏兵全都撤退。秦昊一见,道:“大人,恐怕他们要放火烧山了。”果然,不等我下令,立刻一股火油味蔓延而来,山下点火。 我派人四处查看,而山下合围,火势熊熊。五百弓弩手齐聚山顶,众人默然。 我看了看他们,又查点了身上所带手枪弹药,虽然足有一百发,却难以杀死成千上万魏兵,遂对他们道:“我对不起你们,连累你们同死了。” 众人无言,独秦昊冷然道:“我不惧死!” 弓弩手之一颓然道:“今日我等一死,若大人在外也好,只是把大人也围在里面,却不知我等家人日后当如何!”此话一出,众人落泪。就在此时,秦昊突然道:“大人!魏兵又乱了!”我登高一看,不知何时数十骑已经冲入峪口,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当先一员大将,手持利刃疯狂杀人,征尘弥漫之中魏军皆溃退不止。 秦昊喜道:“大人,你快看!”他一指大旗,上书一个赵字。我终于喘了口气,命人各取来随身饮水把各自淋个透湿,策马冲出火线,与赵云军会合。 赵云杀到,见我冲杀下来,大声道:“快到我身后去!”我更不答言,直接策马跟在他身后,命秦昊与弓弩手跟随。赵云一阵冲杀,杀退了曹仁,正要出峪口之时,正遇夏侯惇。夏侯惇策马出迎,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我瞧着正好,便从怀中取出手枪,正要开枪之时,只听赵云一声怒喝,枪入夏侯惇喉咙三寸,而右臂上插着一支长箭。魏军见赵云如此勇武,又见主帅倒地,纷纷退去;我却见着了那张弓搭箭之人,一枪射死马下,与赵云一同夺路而走。路上又被曹仁回军截住,赵云率兵杀出,蜀军大杀一阵,逃回绵城。 绵城城外又是累累尸骨陈列。 文鸯接我们入城,言我们出城时魏军曹洪到,围了半日后得盐城援军共击,曹洪败回。刘封与邓芝出迎我们,还没说话,只见赵云捂住手臂,却倒下马来,早已浑身冷汗湿透;我命秦昊火速去接华佗来此,与众人送赵云入城。 军医小心翼翼把赵云右臂衣袖撕开,剪去箭杆,却见赵云手臂处已经乌青一片;军医急道:“箭头有毒!”忙吩咐人去取药,自己小心取出了箭头。我急问军医道:“这毒是否厉害?药何时见效?” 军医擦汗道:“药不现成,命些许可保,只是手臂只怕要废了!” 我怒道:“你再无办法了么?”军医战栗不答。 我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吩咐军医去与他人疗伤治病,又叫秦昊端一大瓮烈酒、一条麻绳来,取干净刀子与火盆,再熬煮绿豆水。秦昊从命去了。张苞、刘封视之,不知其意。邓芝谏道:“大人,子龙乃主公战将,不可废弃!” 我说道:“谁说我要废弃他?”一边量了离伤口三寸之地,将麻绳扎紧。我随即用清水把伤口清洗干净,只见里面肿得厉害。邓芝道:“大人,此伤即使好了,也要留金疮,不知大人这是……?” 我冷冷道:“谁说的?”说完把双手浸在烈酒之中,又微微靠近火盆;火苗一舔,我立刻抖了抖手,就算是消毒。又取了刀子来放在火上灼烤一回,对赵云道:“你略忍忍,肯定很疼。” 赵云满头虚汗,道:“你动手吧。” 我拿稳了刀子,在他的伤口上划了一下,立刻乌血滴出;我划了个十字花,然后用手将乌血尽皆挤压出来,军医在一旁看得一头大汗,忽然拿着箭头,道:“大人,糟了!这是个倒钩,你看,里面毒已经深入!” “有蚂蝗吗?”我随口问,后见军医一脸诧异,便知问也是白问,要了烈酒漱口,伏贴在伤口处将那些挤压不出的毒血全都吸了出来,吐在一边,再次挤压,直到流出了正常的鲜血为止;我将酒倒了些在杯子里,见赵云此时仍有意识,不由叹了口气,把杯中物倒在那伤口上。 赵云一口就咬破了嘴唇,鲜血满嘴流遍。刘封等人不忍再看,此时绿豆水已经熬好,我让军医用洁净布覆盖他手臂上伤口,一边喂他喝绿豆水。不久华佗赶来,诊了脉相又看了伤口,对我道:“毒虽然厉害,大人却处置得好,暂时不妨事。只怕今日发烧。”于是写了个方子,与人煎药去,又敷了金疮药包扎好。诸将各退,我又问冯袭情况,知道他已经好转了,略略放心。 我偶一抬头,才发现门外居然有了阳光! 秦昊在侧,见状道:“大人,又一夜过去了。” “赵云为何忽然出现?”我问道。 秦昊回答:“刚才我问过赵将军手下人,言法尚书得知绵城有失,先派刘封小将军前来助战,而后赵云引大军来守城。他正遇曹洪攻城,便与文鸯合击杀退曹洪;又知道三将军与大人都在江阴,特地救援。赶路太急,路上遇三将军败回,方知大人仍陷在山上,便轻骑来救。此番倒是多亏赵将军,否则我等了无生路。” 我淡淡点点头,道:“你去吧,好好守在帐外。”秦昊应诺去了。 赵云半日昏睡,其间我实在支撑不住睡了很久,醒来时赵云却还没醒。房内倒是多了一份早餐,我吃了一点,剩一大半留在那里;留了秦昊在赵云身边照应,我又去看了看冯袭,他已经大为好转,靠在床上急着想出去。我百般劝慰无效,最后以自己的上司权威命令他根据军医的安排,半个月之后才能下床,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看来暂时没人告诉他我在江阴被围的事情,要不这位账房肯定免不了问长问短。 回来后,我去清点我那六百弓弩手。一共九十八人阵亡,一百三十一人受伤,其中二十四人重伤。我拿了阵亡名单,一一清点,然后命人回去荆州,按照家属地址把我那一百金先分给他们;我又找来了军医,要他们用好药将受伤军士细心调养好,军医们都应下了,分头离去。我又到营房里去看自己部下,见他们一个个受伤呻吟,十分痛苦。我叫了一人,拿上好几贯铜钱去城内百姓家里买好酒好肉给活着的军士们食用。 我在他们身边坐了一会,才返回赵云身边;见我来了,秦昊道:“大人,请快进去看看,将军在喊你。”我进去一看,赵云头上搭着厚厚的毛巾,正在迷迷蒙蒙喊着我的名字;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他慢慢地攥紧了手,喊了一声;我急忙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没事了。我们回来了,你救了我。”话音未落,只见他慢慢放松了身子不再挣扎,又沉沉睡去。我轻声问秦昊道:“他这么多久了?” “已经两个时辰了,”秦昊犹豫道。 我疑问道:“那为什么不去叫我?我呆了……那么长时间?” 秦昊缓缓道:“我听说大人在军营里,便不敢去叫。” “他清醒过吗?”我又问,秦昊摇摇头。 我轻手轻脚解开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看到伤口仍然没有愈合,只是青紫色褪去了;又轻轻给他缠上,秦昊在此时打开了门,一个军士端了吃的东西进来,秦昊送到我面前。我看了看,点头笑道:“好,放下吧。” “可是大人!”秦昊不解地道,巨手指定盘子里的东西,虎眼一瞪军士:“这怎么能吃?” 军士显得十分畏缩:“这是大人吩咐的。”秦昊立刻看向我,我点点头,他这才不情愿地让军士离去。等那人走得没影之后,秦昊对我道:“大人,你真的要吃……这个?”他厌恶地看着那一盘青菜豆腐,和劣质的米饭。 我笑道:“就吃这个,你以为不好吃?” 秦昊笑道:“我只知道,我若是吃了这个,浑身就没劲。” 我哈哈大笑,叫来一名军士,给他一大串铜钱,让他给秦昊多买些肉食来吃。秦昊看着我十分舒服地吃着劣质饭菜,实在有点受不了,又没法说什么,只是焦躁。我边吃边说:“你以为这个不好吃?告诉你,我当年在匈奴吃得比这个更烂,有时候风太大,每吃一口都要吃进半口的沙子!” 秦昊惊愕。 这时,我手下的一名弓弩手走进来道:“大人,法正尚书……”他没说完,目光就转到我面前的那盘菜上面了。这人就像睁不开眼似的,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怒道:“谁给大人端来这破烂饭吃?我去宰了他!” 我忙止住,摇头笑道:“这是我自己要的,别怪别人。” 弓弩手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喃喃道:“我们在喝酒吃肉,大人你却……却……” 秦昊插嘴道:“好了,别在这儿发愣了,法正大人如何?” 弓弩手不答,倒退两步,然后哭着走了。我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么?” 就在此时,法正走了进来,笑道:“先生,吃饭呢?”他随便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不由不悦道:“这都怎么了,尚书大人?” 法正惊讶道:“我只见城内军士饮食不错,与先生有事相商,谁知先生吃的这个?” “这里面没毒药,能吃,”我再不耐烦解释,只淡淡答道。 法正愣怔片刻,作揖道:“果然是善良慷慨之人!”他见赵云沉沉睡着,便轻声道:“先生,请外间说话。”我点点头,来到外间。 法正坐下,秦昊上茶后转回内间。法正这才笑道:“先生,你守城之事,主公已经得知了。” 我惭愧道:“我有错。” 法正诧异笑道:“先生何错之有?” “张将军出城,我居然毫不知情,这可不是大错?”想起这事,我发现自己没了胃口:要是发现了,也许能拦住;要是拦住了,可能这些现在冰冷的尸体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也可能赵云不会中药箭昏迷不醒…… 法正答道:“先生,你可否知道你守城那一昼夜,李典率了多少人在攻打?” 我摇头,表示不知,只是记得当时是一拨又一拨的仿若海水涨潮,忙得我焦头烂额,满眼都是魏军的黑色甲衣,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个。 法正笑道:“先生,当时李典与吕虔带了六万人攻打。” “哦,六……你说什么?”我吓得茶杯都摔了,碎裂一地。我连忙看着法正,可他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意,全是严肃。我颇有些战栗地说:“尚书大人,你……你,不能这么开玩笑,要死人的!” 法正道:“我何尝在开玩笑?当时你派人带信之时,我已然发书与主公,让他做好重新夺回绵城的准备,因此赵云才会提大军前来——说到赵云,他也十分辛苦,星夜兼程赶来,就因为孔明不小心漏了一句你在守城!”说到此处,法正笑道:“谁想到你一介文官,居然和五千老弱兵士撑了这么久!刘封告知我绵城未失之时,我真是欣喜若狂。” 我点点头,微微苦笑:“下次有人攻城,别告诉我多少人,宁愿做个糊涂鬼。” 法正大笑道:“经过这一战,谁还敢攻城!” 我摇头道:“大人取笑我。” 法正正色道:“我为何要取笑你?你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我满头雾水,法正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打哑谜! “这一战,赵云刺了夏侯惇,庞德杀死乐进,而你……”法正摸了摸胡子,笑道:“吕虔是你打死的,对不对?”我想了半天,终于如隔世般想起乱军中曾经把一人打在马下了,冯袭当时还说叫吕虔……于是点头。 “李典重伤,曹仁、曹洪皆被杀败,李典六万大军逃回者不足一万,而夏侯惇军马有曹仁、曹洪接应,死伤虽多却安然回去,灵烈你在乱军之中,可是还杀了一人?”法正笑问道,我想了想,正要说没有,忽然想起在峪口赵云与夏侯惇大战之时,一人冷箭射赵云,我大怒,便一枪把他打在马下,这也算一个? 法正见我眼神逐渐明了,笑道:“那是夏侯渊从子夏侯尚!” 我愣在那里,法正大笑道:“先生放心,蜀中庞统派黄忠领兵,荆州孔明派甘宁领兵,京兆、扶风二郡已尽得,如此则北伐有望!” 送走了法正,我回里间,发现赵云呼吸平稳,秦昊在一旁打瞌睡。我轻轻拍了拍秦昊,轻声道:“回去睡吧,我在这里。”秦昊迷迷糊糊应了,晃悠着往外走;我接替了他,坐在赵云床边,拿出个账本进行点算;正苦恼自己就剩下三十金不到,比当年在东吴还穷—— “水……”赵云忽然闭目道。我连忙扔了账本一看,他居然醒了? 我去倒了杯水来,送到他嘴边,他一饮而尽,这才慢慢睁眼,见到是我,微微一笑。 “觉得怎么样?哪里疼?”我轻声问道。他闭了闭眼,想了想道:“好像很疼……” “哪里?”我紧张地问,随时准备叫人找华佗来。 他淡淡一笑道:“刚才。你手好狠,把烈酒直接倒在我疮口上!” “刚才?”我这才明白,便笑道:“对,我就这么狠,所以下次不许你来救我。” “下次再说下次的,”他微笑道,“肚子饿。” 我连忙叫人送了稀粥和咸菜来。他看见了,不满道:“我都快饿死了,你也不能只给我吃这个。” 我笑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先吃一点稀的,等明天再吃好的。” 赵云惊讶道:“我睡了这么久?为什么?” “那箭上有毒,”我平静回答,笑道:“手能动弹么?还是我喂你?” 话音未落,只见赵云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微笑道:“实在……动弹不得。” 我又气又笑。从他眼神里我就知道他在说谎,不过赵云说谎也算难得一见的奇观,这次就顺着他吧。我用勺子盛了一勺稀饭,嬉笑道:“好,乖乖,张嘴啊……”赵云虽面色稍有不悦,但却乖乖张开了嘴。 一大碗稀饭见了底,咸菜也吃光了,我这才把勺子放进空碗里,说道:“饱了吧?” 他不很文雅地打了个嗝,微微一笑;我笑道:“还和当年一样。” 军士把碗碟撤走。我对赵云道:“要不要再睡一会?” 赵云摇摇头,道:“不睡,睡得很足。你受伤了么?” 我摇头笑道:“赵大将军在呢,哪有我受伤的道理。” 赵云伸出左手,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道:“这是什么?” 我一看,原来是些细小的擦伤,便扯回了手笑道:“这还算是伤?” 赵云不语,把手慢慢放回去,半晌后叹道:“你别怪三将军。” 我淡淡笑道:“我怪他做什么?他一直是这个性子,谁都知道。” “我杀了夏侯惇么?”赵云忽然问。 我忙笑着点点头:“杀了,听法尚书说,主公定要与你贺喜庆功的。” 赵云笑道:“那我倒要向主公要点什么了。” 我笑道:“什么?上次劝他不要分蜀中民舍为我们所用,这次呢?让主公把自己住的地方让出来,给乞丐住不成?” 赵云但笑不语。看他这笑容,我倒是觉得他有什么坏心思在转悠似的。 半晌,他终于道:“我要你……做我副将,一直跟着我!” 我耸耸肩:“这个真是好主意。” 赵云见我不以为然,疑问道:“你不愿意?” “这下,孙夫人的话就坐实了,”我笑道,“不过随便你。”他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 十六章 谁更善饮 刘备在荆州听闻绵城大战,便命孔明与关羽、姜维等人仔细守住荆州,自己动身前往汉中犒军。到了汉中,法正、马超、庞德等人接着,张飞自缚于马前请罪。刘备虽是生气三弟骄兵突进,却也念及手足之情,将其贬了三级,罚俸半年罢了。法正备言马超斩了夏侯渊,张飞杀了张郃,庞德杀掉乐进,赵云刺了夏侯惇、夏侯恩。刘备大喜,又问灵烈如何? 张飞连忙说了灵烈以五千老弱军镇守绵城一天一夜,竟抵住六万魏军进攻,后与刘封一同杀散李典之事,又言灵烈与刘封带人解自己江阴之围,结果灵烈却被围了进去,若非赵云险些被火活活烧死。刘备惊讶非常,欲要重赏灵烈、赵云。 法正又启奏灵烈射杀吕虔,重伤李典,乱军中射死夏侯尚之事。 刘备越发惊愕,法正又奏收服文钦父子三人之事,言文鸯守城立下大功。刘备大喜,见了文钦、文鸯,立刻封其父为巴西太守,几日后成行;封文鸯为牙门将,留在此地受马超统领。刘备又要传召赵云、灵烈来见,法正笑道:“我派人即刻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是否方便。” 刘备不解,就与法正一起前往,张飞、马超等知情人都微笑不止。 刘备来到绵城,并未惊动任何人,只带法正与几个亲军前往郡守府邸。门人见了刘备,刘备不许他们通报,便悄悄走进,只听一间屋子里传出怒声,灵烈气道:“赵子龙你敢不吃,我扁了你!” 刘备大惊,灵烈这是怎么了?只听赵云不慌不忙笑道:“我不吃这青菜,一看就没熟。灵烈,我真不明白,你给军士吃的都比我好,为何如此亏待我?” 灵烈怒道:“那是因为华佗说了,你伤口刚好,不能吃太油腻的。” 赵云笑道:“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我说我好了,你却不信。” 灵烈狡猾地笑了笑:“你要是好了,干吗还要我喂你?自己吃!”说罢,盘子撂在桌上。 刘备从门缝中看去,只见赵云半卧在床上,正微微笑得开怀,身上搭着薄被;而灵烈则一手拿了双筷子,佯怒却面露笑意。 刘备从未见赵云如此笑过:赵云为人一向严肃,不拘言笑,虽然比起关羽的傲上怜下、张飞的急火性子,赵云的沉着稳重更得人心,但长年的军旅生活和跟随自己后频繁的溃败早已把他的笑容减到最低限度了,也许只有灵烈这位磐河故人才能让他如此开心吧。 刘备没惊动他们,悄悄出去,走路时想起孙夫人侍婢说过的话。 也许,真的是……断袖之癖。 刘备与法正上城,见军士十分齐整,人人满面红光,活力非常,不觉笑道:“吾并未见过如此军士!”就在这时,冯袭上城了,刘备不认得冯袭,法正却认得。法正示意刘备注意此人,只见冯袭尚未说话,一名军士长便走过来,道:“冯大人,将军可有吩咐?” 刘备注意到,守城军士一听到将军二字,立刻都转过头来。 冯袭笑道:“将军只是命我来城上观望,并无其它吩咐。” 军士长点头,施了一礼便离去;冯袭自走上敌楼查探。 刘备问法正道:“什么将军?” 法正笑道:“主公,他们口中的将军便是灵烈。” “灵烈?”刘备一惊,“那冯大人是何人?” “是灵烈贴身卫兵,另一人想必主公见过,就是秦昊,”法正答道。 刘备就近叫自己亲随道:“你们先回去,我与尚书一同走走。” 在一处酒楼,刘备与法正喝酒,刘备便问店主道:“在城中多闻灵烈大名,不知是谁?” 店主惊讶笑道:“你不知?必是外乡人!灵将军是荆州刘使君手下大将,此次镇守绵城,以六千残兵,对抗魏兵十万人不失!魏兵现在但闻将军大名,全都丧胆丢魂也!” 刘备道:“此人的确军容整肃。” “那是自然!”店主笑道,“我就认得他手下秦大人,灵将军在绵城大战之后,派此人花了二十金在城中各处采买好肉好酒,与将士们犒赏,而灵将军自己却吃着青菜豆腐。那谁……小六子!过来!” 听到召唤,一个小跑堂立刻跑过来,殷勤道:“客人,要点什么?” “客人个头!”店主一个栗暴敲在跑堂头上,跑堂一缩脖:“老板,打我作甚!” “你上次不是送饭,去过郡守府了么?还亲眼见到灵将军吃青菜?”店主问道。小跑堂立刻答道:“没!当时我看见一个军士哭着出来了,好生奇怪,到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灵将军自己花钱给军士们买好东西,自己却啃青菜啃得津津有味,那人看了就哭个不行,回去饭也没吃,大家都哭了,还不敢大声,怕将军知道。” “你瞧,”店主得意地对刘备道:“有这样人守城,我们怕什么!且灵将军知书达理,从不纵容手下掳掠,每次都派人拿着现钱买东西,谁都知道。” 另一桌客人大笑道:“可不?要不他从江阴冲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的人能全冲过去挡在前后、奋不顾身?” “听说这次死的九十八人,每人一两金子的抚恤又都发下去,早已经到荆州各人家里了,”同桌之人道。 众人皆叹道:“此人仁义,要是所有将军都是如此,百姓日子该多好过!”没等说完,小六子便叫道:“看!秦大人来了!”刘备一抬眼,只见那个虎背熊腰的秦昊挤进门来,店主丢下刘备,迎上去问道:“秦大人,将军要什么?” 秦昊拿出五贯钱,道:“我不是大人,来五斤好肉。”说罢,把铜钱轻轻放在桌上。刘备简直想不到秦昊这样粗人,居然也这么小心谨慎。店主连忙吩咐人去准备,又问秦昊道:“将军与赵将军近日可好?” 秦昊笑道:“二人都好,多谢问候。” 桌边一人问道:“还是否需要绿豆?我家里还有三斤好的。” 秦昊一拱手,笑答道:“不必了,赵将军箭毒已清干净。” 只听那人赞叹道:“将军真是天人啊!” 秦昊连忙笑道:“切勿如此说。”店主亲自把肉送来,笑道:“放心,全是最好肉,知道将军是与守城将士吃。”秦昊验看一番,点头道:“多谢,钱请点点。” 店主大笑道:“你是将军派来的,我何须点钱!爱给多少给多少!” 秦昊笑道:“不可,我不是冯袭,不明白这些。点点吧。” 店主点清,道:“多出一贯。” 秦昊道:“不会,冯袭来时说是五贯足钱。” 店主坚持说多了一贯,又问冯袭最近如何?伤势可好了?秦昊笑答都好了,并不肯收那一贯钱。店主请秦昊吃酒,秦昊也推辞了谢过,就此告别,提着肉走了。店主见秦昊走远,叹道:“你们瞧,当真分毫不多取!” 一人道:“我只怕将军快没钱了,不付钱的东西,他又不肯收。” 刘备问道:“这是为何?” 那人答道:“前些日子还是拿碎银子来,今天就拿铜钱了。将军又不是富人,我听说他把刘使君赏的金子全都分给军士了,自己没钱只能吃青菜,而他又绝不肯收礼,如此下去,以后将军只怕手里连铜钱都没有了。” 店主叹道:“谁说不是?就说那西蜀张任,现在尽心尽力为刘使君镇守蜀中,你们以为为何?秦大人曾说,张任被捉来之时痛骂将军,骂了半个月,又一次又要行刺,差点没害死将军。可将军仇将恩报,不仅替张任奉养爹娘,还分了几百金,打着张任名义与了一个绝收之县,让张任感恩戴德,因此真心归顺。那可是好多钱呢!要不咱们将军能贫成这样!” “你看看别的将军,得了赏赐就置宅子、置地、娶小妾,咱们将军有了钱全都发给军士,将军还说要为秦大人、冯大人张罗亲事呢,可自己已经是过了弱冠了,却连一房妻室都没有,身边连个丫鬟侍婢都不带,”另一人道。 刘备不由道:“你们将军与赵将军如何?” 只见所有人齐刷刷把眼睛投向刘备,且都是恶狠狠的。店主咬牙切齿道:“你是荆州客人,我说的可是?荆州那孙尚香污蔑将军是断袖之人,就算是断袖又如何?天下有几个这样的将军?断袖怎么了?赵将军中了药箭回来之时,神医未到,还不是将军一口一口把毒血吮出来的?莫说是普通朋友,便是父母子女也未必能为亲近之人如此!” 刘备愕然,与法正喝了一回酒,便离开酒楼。 店主立刻叫了小六子来,道吩咐:“这两人老打听事情,看着不地道,又是外人,不得不防。快去告诉秦大人,小心有人行刺将军!”客人们各个点头,深以为然;一人命人把自己好马备鞍,借与小六子。 小六子接了命令,立刻跑了出去上马,一路疾行,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郡守府。 我让小六子再次描述了一遍那两人长相,只听赵云道:“我为何觉得是主公与法尚书?” 我笑道:“我也认为如此!”便谢过小六子,拿数枚铜钱给他喝茶顺气,小六子谢过出去了。我便说道:“为何不来呢,却在城里打听?” 赵云笑笑道:“那我们便扫榻以待。”我们令人准备了酒菜,就等着刘备、法正光临。没多久,果然门外一人报道:“二位将军,主公及尚书大人到来。”赵云笑道:“快快请进,我们去迎接。” 刘备与法正站在门口,我与赵云出迎,道:“主公、大人!” 刘备亲自往前迎接,笑道:“二位将军!刘备来迟!” 我慌忙道:“不敢,灵烈一介腐儒,不敢劳主公迎接。” 赵云道:“主公、尚书大人,请里间休息。”刘备、法正走入,在上手坐了。 刘备见我看着法正,便笑道:“灵烈想问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曹操现在有何动静?” “动静!”刘备大笑,“曹操这一战武将俱损,哪里敢复回?听闻已经连夜奔袭会弘农郡戍卫去了!” 我松了口气,道:“主公,我有一事相请。” 刘备笑道:“但说无妨。” “我手下二人,立了几点功劳,请主公许我在城中挑选两名良家女子,与这二人娶过门,”我回答。刘备笑对法正道:“百姓之言不虚也!” 我莫名道:“百姓何言?” 法正笑道:“百姓都说,灵将军要为二手下求亲,那些有女儿之人都在摩拳擦掌。” 我点头道:“原来这样……不对,他们如何知晓?” 此话一出,刘备与法正都是大笑。刘备道:“先不必理会,明日我率诸将为你与子龙庆功!”我和赵云连说不敢,刘备又相谈片刻,喜悦离去。我请刘备、法正与赵云同席饮宴。法正离开前笑道:“我们在城内已经听说了!” 法正走后,我淡淡一笑,心想:那当然,我早就知道。 当天傍晚,绵城开席,大小将领咸集。刘备、法正坐在上手,张飞、马超、黄忠一桌,甘宁、庞德、马岱一桌,刘封、王平、张苞一桌,在刘备手下最近的地方给我与赵云特设一桌来庆功。 众人坐定了,刘备方举杯道:“诸位将军,今日吾刘玄德在此特设一席,便是为各位庆功。此次汉中大战,诸将各个立功,然数子龙、灵烈立功最大。子龙、灵烈斩将多人,且灵烈率五千军马抵住李典六万魏军,功劳甚重。” 我笑道:“灵烈不敢。” 刘备笑道:“将军有何不敢?吾已经定了,封子龙为虎威将军,赏一千金、蜀缎百匹;封灵烈为建威将军,赏一千金、蜀缎百匹!”众人与我和赵云贺喜,只是此时赵云笑着看了我一眼,我自然明白他是何意,他在提醒病中我对他许下的诺言,要我跟随他只做副将的诺言。 我瞪他一眼,起身施礼道:“主公,灵烈斗胆一言。” 刘备笑道:“灵烈不多言语,但字字珠玑,请但说无妨。” 我吸了口气,对刘备缓缓道:“灵烈斗胆,愿辞去将军一职,愿为赵云副将。” 刘备愣在那里,而众将全都惊呆,似乎谁都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我被一直无言的法正看得尴尬不已,如坐针毡:明明是女子,却定要被人误认为男人,还是有断袖的……刘备总算明白过来,回神后微笑道:“灵烈为何如此?” 我气道:“因为义兄子龙病中命我许诺,等他病好之后,我便做他副将!” 张飞猛地扭头看赵云,瞪大了环眼;马超等人各是惊讶,也不好说话;只有甘宁不悦道:“赵将军,灵烈与你同等功劳,你为何委屈他只做副将?” 赵云起身笑道:“诸位将军、主公勿惊,这话却是我说的。我与灵烈相识日久,自然知道他为人。此次虽然绵城不失,但多因灵烈手下弓弩手极其精良,且有火炮相助,因此绵城得保。我只恐再有如此危机,则灵烈下次必不能保全。灵烈善于制造攻城之器,善于举贤任能、训练兵士,却在战术兵法上略逊于各位将军。云只好为此请主公将灵烈赏与云,一则保城池有大将看守、主公疆土不失,二则保灵烈无恙,留才与国家使用。” 刘备笑道:“我这建威将军就给了子龙,便有何可惜?只是缺了一名上将了!” 我立刻笑道:“主公,关于这建威将军之事,我另有一言。” “但说无妨,”刘备笑道。 “文钦之子文鸯,年岁虽小不足弱冠,但少年英才,武略甚佳,前日率领六千军兵守绵城抵御曹洪,忠心可嘉,不知主公可愿与此人畅谈一日,看看他可有将才?”我说道,只见刘备沉吟,而张飞不以为然,众皆讶异。 只是刘封起身道:“父亲,灵烈所言甚是,我也愿保举此人。” 刘备大笑:“善!今日饮宴,明日叫文鸯听封。灵烈虽然推辞了建威将军一职,赏赐却不可免。特赏一千五百金,蜀缎五百匹。”我听了大喜,笑着出席拜道:“多谢主公!” 法正笑语道:“灵烈怕是又缺钱了。” 我抿嘴笑笑。 刘备又赏给诸将,只不理张飞;张飞虽然不快,但也知道自己当日却是轻举妄动,险些失了绵城、送了孔明军师外甥灵烈,又伤了子龙,因此倒是慨然认错,与众人饮宴。我与法正喝酒之时,不由问今日巡城之人是谁。 法正笑道:“先生别怪我,今日巡城之人乃是你手下冯袭、秦昊与剩下五百名弓弩手。” 我放了心,道:“只怕曹操知道来袭。” 法正微笑道:“都说灵烈,果然细心。” 正说着话,只见张飞又抱着酒坛子来与我敬酒,刘备大惊道:“三弟,你又太无礼!” 我见赵云在身边,便笑着低声对他道:“你今日要少喝一点。”赵云答应,却是不解。我随即起身一拜,对张飞道:“将军,我今日可与你一大醉,但请将军应我一事。” 张飞笑道:“只要尽兴,何事都可。” 我笑道:“若是我今日侥幸赢了将军,请将军许诺,以后行军作战时决不能沾一滴酒,也决不能鞭挞士卒。” “这……”张飞犹豫片刻,笑道:“好,我应下你了!” 我淡淡道:“口说无凭,请将军立字为据。” 张飞一愣,随即大笑,请人立了字据;我把那张字据细细一看,收下却交与刘备;刘备不解其意,道:“先生,三弟自来嗜酒……”我笑笑不语,举起酒杯,先敬张飞。 两个时辰之后,张飞醉倒在地,身边四大坛酒已经喝光,最后一个坛子咕噜噜滚动了几下,慢慢停下。众人全都瞪着眼看,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我喝下最后一杯,微微笑道:“主公,三将军倒了,这次就算我侥幸胜过了?”刘备忙派人把张飞好好送了回去休息,我则一起身,头也一晕,站立不稳靠在大惊的赵云身上。 刘备惊叹道:“吾素知三弟好酒,军中无人可以与其一大醉;未想灵烈竟然能把益德喝倒在地?灵烈酒量几何?” 我淡淡笑道:“我在匈奴时,曾被人逼着灌酒,若是喝不下去便要有大祸,因此久而久之练了出来。主公,我不胜酒力,且请回去休息。”只是逼迫我的人,却是我自己;我若是不会喝,只怕左贤王早在哪次宴席后就抢了我做小妾了。 刘备惊笑道:“这是当然,子龙快扶灵烈回去。” ——————————————@@分割线@@——————————— 赵云骑马送了灵烈回去休息。扶进屋里,赵云在灯下将灵烈横抱上床,替他略略松了外衣就在里面睡下,赵云自在外面坐了,喝了茶稍微一歇,也算醒醒自己的酒气。谁知酒气不醒,赵云却觉得浑身发热、眼前模糊不清,又看了看灵烈仍在熟睡,便展开一条被子给灵烈盖上,另叠了条在二人中间隔开,自己只是脱下外衣却不解铠甲睡在外面。 躺了一刻,他又想起一事,起身把随身长枪放在床头,又取来从夏侯恩身上抢来的青釭宝剑放在床边,才昏然睡去。 ——————————————@@分割线@@——————————— 我睡到凌晨才醒,睡得迷迷糊糊起身,看了一看,不由失笑:赵云和衣而卧,身上还穿着铠甲,床头露出长枪一端,床边还有一把宝剑冷冷闪光。我笑了笑,看他睡得也不舒服,便附耳轻声道:“起来,坐起来。” 赵云哼了一声就转了个身,我扶了他坐起来,把他的铠甲从身上扯下来,又重新放躺睡下。他依然背对着我睡。我把中间间隔的被子展开放在他身上,正想接着睡,却想了个损招,从背后抱住他,贴在他后背上睡了。 ——————————————@@分割线@@——————————— 赵云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醒转,一醒来便觉得身上有些不对,低头一看:铠甲竟然没了!但觉背后暖和,还有淡淡的呼吸声,身边花香四起。他伸手一探,摸到灵烈微微发暖的脸,不由微微一笑。 他轻轻转了个身,面对着灵烈的安详睡脸一刻,随即将其搂进怀里,犹觉不妥,便慢慢松开了手,却只听灵烈道:“睡醒了?” ——————————————@@分割线@@——————————— 我一睁眼,见赵云脸色不明,便笑道:“刚才我就醒了,你没察觉吧?” 赵云淡淡一笑道:“却是没有。怎么不多睡一刻,昨晚与益德喝了那么多酒?” 我打个哈欠,起身笑道:“睡足了。今天还有事,不能不起来。你也别赖床,快点起。” 我穿好衣服,叫人打水来梳洗;赵云仍坐于床上,慢慢穿上外衣。他看我洗漱完毕,疑道:“一大早的,有什么事?” 我叹了口气:“不高兴的事情,不过没办法。你速去吃早饭,我有事出去。” 十七章 不同观念 我出门一看,天色大亮,于是叫了冯袭与秦昊过来;我命秦昊去叫军士搬黄金、蜀缎,又叫冯袭拿了账本,就在他营房里算。我先算了阵亡九十八人的抚恤,每人二两金子、两匹蜀缎,这就去了将近二百金和二百蜀缎;又算了余下包括冯袭、秦昊在内的五百零四人,每人一两金子,而蜀缎则不够分。 冯袭正为难,我便笑道:“没事,我拿金子问赵云要。” 冯袭笑道:“大人,赵将军只怕更愿意拱手相送。” 我摇头道:“那可不成。”又换算了蜀缎与黄金,四匹蜀缎等于二两金子,这样原本一千五百金到现在只剩下一千三百金了。我又拿出二百金与文鸯,谢他在我不在时守住绵城,又拿出二百金,分送刘封与邓芝,谢他们助我突围,还剩下九百金。 冯袭见我眼睛放光,便笑道:“大人为何如此欢喜?” 我大笑道:“冯袭,你看到了么?还剩下九百金!九百金呢!先给你和秦昊娶了媳妇再说!” 冯袭笑道:“大人,我们娶亲也用不得这么多钱。” “没关系,”我笑笑道,“你和秦昊自己去看,若是有好的来告诉我,我亲自去相看。” 冯袭笑着拜道:“多谢大人。” 秦昊到来,带了数十人把金子和蜀缎搬来了,军士们各个欢天喜地。我按照账本上的账,先让冯袭带精细人去把阵亡之人家里,把抚恤再次发下去,然后命一人把头盔给我看。那人立刻脱下来,双手递给我。 我反复看了看,笑道:“这就是了,我说这不对。” 我命秦昊去找城里的精细匠人,又画了草图,命他们用精铁重新打造一批头盔。军士们十分不解,问道:“大人,我等能有头盔已经很好,为何还要重新打造?” 我一指草图,道:“你们来看。这里原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对不对?” 众人点头。我用毛笔在这里加了一竖,在脸颊边加了两横,道:“你们看,这样能护住鼻子,也能保护脸颊。” 众人惊叹道:“原来如此!” 我淡淡道:“你们以为我在军营里为何呆那么久?可知道我们有多少人被人射中脸颊而……”我打住话头,不说下去,就叫秦昊去把旧头盔全都收了送与匠人,再加精铁重新打造。秦昊领命去了,这一下用去我二百金。 我又问最近饮食如何,其中一名军士笑道:“我们饱食多日。大人不知,现在多少人想托关系进来呢。”众人皆得意微笑。我笑着点点头,回到郡守府。房里赵云还没吃饭,饭菜颇为精致。 我坐下来,笑道:“快吃吧。” 赵云则淡淡一笑:“我吃不掉这许多,你也一同吃。” 我看看他并无玩笑之意,便举起筷子,大快朵颐;赵云一笑,慢慢吃了起来。 吃饭时,他问道:“刚才去哪里了?” “去……去发抚恤了,”我犹豫答道。他愣了一下,微笑道:“灵烈,委屈你了,让人都以为你是断袖之人。” 我耸耸肩,苦笑道:“我没办法,你不也一样?凭他们怎么说,你我不是就行了。” 赵云慢慢放下筷子,叹息道:“灵烈,当年是我不好,硬要把你掳来。如果不是我,你可能还在汉江打渔,过着悠闲日子,也不会当时在江阴险些被曹仁烧死。你说得对,我绑架你来,逼着你为主公效力。我们一起这四五年,你受了多少苦……我当年居然只想着主公得力,却没想到你是否愿意。” 我淡淡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也很好不是么。” “我昨天冒险抢了你,不知多少人恨我呢,”他忽然朗声笑道,“不知那些大将看你竟然做了我的副将,心里什么想法;主公只怕也不满。”赵云微微笑着,越过桌子握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握。 “下一步,会怎么办?”我问道,“你我还要留守在此么?” 赵云笑道:“我想不会,据说二将军已经要动身了。” 我松了口气,这便意味着,我的那五百人也能暂时过一段安生日子了,不必再上阵杀敌。此外,我也看够了血腥杀戮的场面,以前就是在匈奴的大规模围猎场上,见的也是人杀动物,就这样人杀人、且如此不留情面的场景真是令我难以忘怀。现在我便有时间去探望各人家里,给冯袭秦昊娶亲,再回西蜀、荆襄去监看耕地。 赵云见我神游,不禁笑道:“灵烈。” “怎么了?”我立即回神。 赵云笑叹道:“真是迷糊。今早你不在的时候,马孟起送来一匹良马,说是专门赠于你,你快去看看。”说罢,他携了我的手一同出门,前往马厩;马厩里我的老坐骑栓在一边,另一批全身雪白的骏马不停嘶鸣着刨蹄,烦躁不已。 赵云笑道:“这就是那另一匹。”赵云问管马兵士道:“这是什么马?” 兵士笑道:“此马名叫奔霄,是西凉骏马,周穆王八骏之一。” 我失惊道:“这马我可不能要。” 赵云微笑道:“主公已经知道此事,并把马赏给你了。” 我看了看自己原来的坐骑,道:“不行。这马太好,我驯服不了……”正说到这里,只听那匹奔霄马不知为何不再刨地嘶鸣了,居然十分乖巧地向我喷着气,摇摇马鬃,一副讨好的样子。军士见了笑道:“大人瞧,这不是专门给您的马么?” 我郁闷道:“赵……子龙,你去骑骑看,若是能驯服就归你了。” 赵云摇手道:“我试过了,不信你瞧。”说完话赵云向奔霄马走近两步,奔霄马立刻瞪大了马眼,扬起前蹄,赵云退回,笑道:“怎么样?” 我说道:“我一个人,怎么骑两匹马?” 军士笑道:“把老的那匹卖了不就成了?大人那匹老坐骑却也是好马,价钱肯定不低。” 我叹气道:“我都留着,顶多粮草从我身上出。” 赵云诧异,却也不说什么。然后我写信与马超,谢他赠马之恩不提。 不日关羽前来与法正一同统领汉中。我们与汉中各守将拜别后,便跟随刘备出发。刘备仍然带着我们回到荆州,等到取了孙夫人之后才会回蜀中。我则把自己那五百人带了回来,让他们回家探亲。 在多日的战火洗礼之后,我重新看到荆襄九郡的繁华市井,不由感动得潸然泪下;赵云与我并骑,见我落泪便淡淡笑道:“灵烈别哭,叫人看了笑话。”我回道:“笑话就笑话,我真高兴!” 我们一路回到荆州城,入城后刘备命我们各人回到各自府邸休息,赵云与我一起回了那个小宅子。冯袭、秦昊随后,剩下五百余人纷纷各自回家。回家之后,我见府内翠竹依旧,兰花却尽皆凋落了,花瓣遍地。 顾不得休息,我拿着阵亡名单,挨家挨户去找已故军士家里人,查访每户人家过得如何。我每到一家,那家老小都出门拜服于地;我一一问了两笔抚恤金是否得了,众人都答已经得了等等。一上午,我骑着奔霄马几乎走遍了荆襄九郡,也亏得奔霄马脚程好,要不我哪百年才能看完。 疲惫回来,我刚刚进门,就听冯袭笑道:“大人可是回来了!家里来了贵客!” “谁啊?”我懒洋洋问道。 冯袭笑道:“孔明军师!” 我连忙走入内堂,只见孔明坐在上首,依然摇着羽扇说笑;赵云坐在下面左侧,已经脱了回程的铠甲。见我到来,赵云起身,对孔明笑道:“军师来得正好,灵烈也正好回来了。” 我笑着上前去,深施一礼,笑道:“舅舅近日可好?” 孔明示意我再靠近一些,细细看了看我,叹道:“灵烈这几日辛苦了,瘦了不少。” 我倒是一愣,随即微笑道:“没事的,舅舅,多谢。” 孔明笑道:“我听主公说,你在汉中立了大功。” 我微笑道:“没有,主公过奖了,立功者他人。” 孔明一叹道:“还是这脾气。主公命你为子龙副将了?如此甚好。” 赵云微微一笑,脸上却也稍稍一红;我笑道:“舅舅,这是义兄赵云逼我的,他生病之时要我与主公请下这桩事。” 孔明笑望赵云,赵云大窘道:“云失措了。” 孔明笑着起身,道:“何谓失措?如此正好,灵烈不必再让我太过挂心了。” 于是孔明与我们作辞,我与赵云送他一直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才慢慢转回去。我边走边问赵云:“军师何时来的?” “一个时辰了,专门来看你,”赵云笑道,拨开一弯翠竹,“你去了哪里,要这么久?” 我顿时想起那几十间小茅屋,和失去了男人的那些家庭,不由止了笑容,摇摇头。赵云侧头一看我,说道:“我其实不该问,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你跑了一个上午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们回了府,婆子做了几样菜和一些黄米饭送上来。 我边吃,边默默地想事情。我几乎不知道我在吃什么,直到赵云放下了筷子,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我惊醒了,先看到赵云凝视的双眼,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这才发现黄米饭只去了个头,大部分都没动。 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食欲在慢慢减退,也许是看杀戮看得太多了吧。 “不对胃口?”赵云问道。 我强笑着摇摇头:“一时想着事,忘了。”说完我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又随便捡了些青菜吃掉,就算是吃完了。婆子们上来拿走了杯盘。我发现自己居然没事可做,不觉郁闷,对赵云道:“子龙,都回来两天了,你怎么还住在我这里?” 赵云微微一笑,道:“我以往住在主公府邸里,现在你有了宅子,我住着有何不可?我是你义兄,又是你的主将。” 我笑道:“好,你又有理。”随即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她们做的饭,可没你做的好吃,”赵云笑道。 就在这时,冯袭笑吟吟走进来,施礼道:“大人、将军!” 我看冯袭一脸喜色,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有好事了,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得了意,现在跑来了?我笑道:“先喝口茶,坐下说。” 冯袭高高兴兴喝了一口茶,仍然站着笑道:“大人,你道如何?秦昊这小子有了人!” 我笑着一拍桌子,道:“细说说,哪家的姑娘?” 冯袭便说,秦昊昨日在街上走,忽然碰见一个故人,与他家里曾有旧交,也是武陵郡人士。那人姓王,单名一个福字,家里几年前从武陵郡搬到了荆州城,又见秦昊如今神采非常、打扮不俗,就请到家里吃酒。秦昊心眼太实,王福一问就把什么都说了,说自己现在是建威建军灵烈手下贴身卫兵;王福一听居然是我手底下的人,立刻嘘寒问暖、问长问短、胜似亲爹生母,一点不剩地把秦昊问个底掉。 知道秦昊今年二十五尚未娶妻,王福立刻说自己有个女儿,年方十八,愿意嫁给秦昊为妻,还把自己女儿叫出来,让秦昊相看;秦昊认识这个女儿,在六七年前还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的叫呢。没想这姑娘出落得十分秀气,秦昊见了也喜欢,就跟人家定下了,连什么时候过门王福都定下来了。 我听完后,也是欢喜,随口问了一句:“那姑娘怎么说?” 冯袭笑道:“不知道,不过秦昊已经十分出息了,怎能不愿意?” 我听了一愣,赵云看着我道:“怎么了?” 我对冯袭道:“你们就没有人去问问那姑娘的意思么?” 冯袭不解道:“父母之命,又何必问?” 我叹了口气,对冯袭道:“你把那家地址给我。” 冯袭虽是不明白,却也给了,还笑道:“大人,不用你亲自去置办彩礼,我去准备。” 我没带从人,自己去了那王福家。我不想描述王福得知我是谁之后那满脸的阿谀巴结的神态,也不想提王福和家里人对这桩亲事的一百万个满意度,我只是去要求见见那姑娘。在东汉末年,这本是一件十分越矩的事情,但王福一点都没犹豫,立刻把那姑娘叫了出来。 我一看,果然是秀气人儿,不禁心里暗笑秦昊这小子眼光不错。 谁想到,那姑娘知道我是秦昊的上司之后,不由泪流满面。王福狠狠地训斥了她两句,我便叫王福和其他人退下。姑娘对我说,几年前爹爹做买卖来到了荆州,但买卖不好,这两年一直在亏空;现在能把她嫁给秦昊,正好得了一笔彩礼可以补贴家用。 对秦昊,她不是不喜欢,只是心里早有了人,是荆州城里的一个书生,十分清秀,只是家境贫寒。话音未落,她扑通一声给我跪下,哀求道:“大人,求求你,打消念头吧!我不愿嫁给秦昊!” 回府的途中,我更加犹豫了。 回去之后,我刚想跟赵云说,就听说秦昊已经送了定礼去,就在我出来后不久。王福见我回府,立刻派人问秦昊要彩礼,而秦昊则慷慨地送去了。冯袭说话时一脸喜色,还问我何时过门合适,他以为我懂这些。 晚上我跟赵云一说,我说觉得这亲事不太合适,姑娘意思不明。赵云则笑道:“灵烈,你多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有,为何不合适?” “可没人问那姑娘的意思吧?”我反问道。 赵云笑道:“百善孝为先,做儿女的必须要孝顺父母。” “我今天问了,人家不愿意,另有情郎,”我回答,“还有,我今天去调查了一下王福家里,和他女儿说得一样,王福做买卖亏了本钱,急需一笔钱来补上亏空。他这不是父慈女孝,这是卖人呢!” 赵云看上去很困惑。“灵烈,天下都是如此,你又何必计较?”他柔声劝慰道。 我微微摇了摇头:“不行,这事不能这么做。” 赵云淡淡笑道:“灵烈,主公今日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已经亲自命人去放定了。” “什么?”我失声叫道,“他怎么知道的?” 赵云笑道:“他如何能不知?” 第二天傍晚,王福的女儿就在震天的鼓乐声中被送进了府里,因为秦昊一直是住在我府上的。只是从那儿以后,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再没笑过一次;尽管后来给秦昊生了儿子又生女儿,直到第三胎难产至死,我常常看到她望着西边的天空出神。在她死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穷书生一直住在荆州城西的一条小巷里,在姑娘死后三年、北魏灭亡前一年病死。 赵云不认同我的观点,即使在秦昊婚后我还跟他争论过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我问他:“如果你双亲健在,他们让你娶你不喜欢的人,你可愿意?” 他愣了半晌,道:“不愿意,可秦昊的爹娘……” 我失落地摇摇头。 ——————————————@@分割线@@——————————— 人逢喜事精神爽。秦昊在一个月之内一直十分欢喜。妻子百依百顺,只是有些沉默寡言;丈人家里每次见到他都是欢天喜地地迎接。只是不知自己大人最近为什么有点不高兴,冯袭也有点怪,难不成都看自己娶妻眼热?秦昊一边想着,一边享受着妻子做的香喷喷炖肉。 冯袭这些天脑子里也挺忙碌,一边是看着秦昊娶妻自己羡慕,一边是看自己大人自从秦昊娶妻后就不大高兴,也不知是为什么。大人一向极其善待手下人,听说这次还是他告诉主公的,主公才亲自送了贺礼,怎么现在又是这样? 想到这儿,他想起自家大人与赵云的暧昧关系,不由摇头:难道大人看着秦昊娶妻,自己也羡慕,却被赵云看得死死地不能妄动?难道大人有什么把柄落在赵云手里,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到他们二人,这些天似乎也出了点岔子。自家大人从不对什么人发火,连张将军险些把大人害死大人都是一笑而过,这次是怎么了?赵云脸色不好,大人也不声不响,只要看见赵云就不很高兴的样子。 一月之后,东吴使臣诸葛瑾到,言国太病重,欲求夫人归省一见,以全孝道。 十八章 三江沉水(上) 我应召前去时,发现荆州文武齐备,都坐在刘备下手,而孔明则在刘备身边设座;赵云站在关张二人下首,见我到来,淡淡一笑。我也淡淡回以一笑,看来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在府里冷战就算了,朝堂上不可。 刘备笑道:“灵烈先生这边请坐。” 我笑而不受道:“谢主公,我愿仍坐在原座上。”于是我仍旧安安生生坐在糜竺下手,听刘备说话。只听刘备道:“此次东吴遣使前来,言国太病势沉疴,欲见夫人一面,催促甚急。各位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蒯越便道:“主公,万万不可。若是孙夫人归去,魏吴联合击我,又当如何?” 刘备微微点头,而孔明道:“异度所言善。” 张飞更是叫道:“不可放嫂嫂归去,恐东吴孙权趁机而攻!”关羽却捋着自己的美髯,一直沉吟不语;刘备看见,便问道:“二弟为何不言语?” 关羽沉吟道:“人伦之道,以孝为先。如今若不许夫人归省,东吴更可寻衅于明面。” 刘备叹道:“此亦我所虑者!” 赵云道:“主公,不可送夫人返乡。东吴今见我势大,必是有所顾忌,若能取得夫人归来便与主公不亲,动辄可动刀枪;倘若北魏与其夹攻而来,荆州必首当其冲。东吴等人用心,可见一斑。” 刘备听赵云一席话,复又沉思,众文武中劝归劝留的不一。刘备问道:“灵烈如何想法?” 我答道:“灵烈愚钝,毫无办法。” 孔明道:“主公,亮有一法,可使人带珍贵药材及良医与夫人同行,再遣一员大将前往;待国太病愈,则请夫人归来。” 刘备道:“孙权必不肯放回。” 孔明笑道:“亮有一计,必然令其送夫人归来。” 刘备大喜,应道:“军师自挑大将可也。” 未等孔明说话,我便应道:“军师,我愿往。” 刘备即道:“不可,灵烈先生乃吾之栋梁,不能轻动。” 孔明亦笑道:“灵烈虽去过,但此次不比往常。” 我回答:“主公、军师,听我一言。我曾与军师一同到过东吴,大小人面都认得些,何况如今鲁肃过世,吕蒙领军,我与他有过命之恩,他必然不肯害我。且我略知医理,去了也能知道国太真病假病、病情如何,此次之行只怕我最合适。” 刘备仍十分犹豫,而孔明面上则有应许之色。 赵云见状,出列道:“主公,我愿往。” 我一愣,赵云道:“云曾与灵烈一同去过东吴,且灵烈毕竟是文弱之人,若是生了什么变故恐难决断。云愿送夫人同去,再保夫人归来。若夫人不归,云甘受军令状。”他站在我一侧,平静说道。 我说道:“主公,此事不可。赵云乃主公战将,而我不过一介文人,便由我去最好。” 赵云力谏道:“主公,灵烈不可去。” 刘备道:“众人先退,我与军师计较。”文武退去,刘备单对孔明道:“灵烈、子龙二人,皆我肱骨,都不可失,军师以为应当如何?” 孔明笑道:“吾兄诸葛瑾到此,便可暂且扣下,等夫人归来后才放回东吴。孙权与吾兄旧交,必不肯留他在此。为今之计,可使一员大将随夫人带良医良药前往东吴探病,探其虚实,只是回程必然艰难。东吴三江口与荆州夏口水程最近,到时此人必于夏口归来,可多设船只接应。只是派去之人必得文武兼备,游刃有余方可。” 刘备目视于我,叹息数声。 我笑笑,正要应下,只听赵云冷声道:“主公,我素知主公得荆襄九郡之后,天下归附,而灵烈之名颇盛。前者曹仁与夏侯惇在汉中设下军马,曹仁曾明言此来便是为了取灵烈而回,今日孙权设此两难之题,焉知不是为他?且灵烈在主公手下不过四五年,人皆知其文可安邦定国、举贤任能,武可破军制胜、守城御敌,更有火炮、攻城器之机巧,孙权耳目众多,如何不知?若是此次送去,夫人尚在其次,孙权绝不送灵烈回来。” 刘备震惊道:“若非子龙所言,吾险些失了栋梁之才!灵烈不可去!” 我叹声气,不再言语。孔明道:“不知主公看,何人可当此大任?” 赵云道:“云愿往,愿立军令状。” 刘备沉吟良久,道:“吾自思量。”说罢起身回内室,我向孔明一拜,便要退去;只见孔明拦住,道:“你二人随我来。”孔明引我们出,回到军师府,进了内堂又遣散从人,命我们坐了,微怒道:“你们今日怎么回事?” 我与赵云对视一眼:“我们不敢,军师何出此言?” 孔明道:“灵烈前往,却是最好人选。” 赵云急道:“军师,切切不可!旧日吕蒙常有言,求灵烈留侍孙权,灵烈未许;如今自己送去,更不肯还!失孙夫人是小,若失了灵烈,便误大事。” 孔明笑道:“我已有计较了,子龙暂回,明日再说。” “明日如何说得?”赵云疑道。 孔明一笑,摇起羽扇。 我们出了军师府,冯袭牵了马来,道:“大人今日怎么出来这么迟?” 我微微笑道:“没什么,有事留住了而已。”我摸了摸那匹奔霄马,它雪白的鼻子亲热地在我手边打着喷嚏;我拍了两下,问冯袭道:“那匹老的呢?怎么没牵了来?” 冯袭道:“在马厩里。” 我笑道:“你不是不知道,老马识途,新马先放在家里吧。” 冯袭一拱手,应诺道:“是,大人。” “灵烈,回府吧,”赵云道。我微微点头,翻身上马,与赵云来到原来的那个小宅。到了门口,秦昊接着两匹马,令婆子上茶,随后尽皆退去。我慢慢地品着茶,微微笑道:“你猜猜,明日军师会如何说?” 赵云立即把茶一放,道:“你还想去?” 我笑笑道:“此次要保万全,只能是我去。主公与军师就算再舍不得,也会如此。” 赵云断然道:“我不会让你去。” 我淡淡道:“你不过是我结拜兄长而已,就算是主将,也抵不过主公意旨。” 赵云默然片刻,道:“你怀疑秦昊的事情,是我告诉主公的,可是?” 我冷冷一笑:“你敢说不是?!” 赵云默然,半晌方道:“我不知道……你会……” “我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冷冰冰地看着他,“别告诉我,是那个荒谬的原因。你可是赵云,常山赵子龙……不对,你怎么了?” 他捂着手臂,平静道:“没事。”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扯开他挡在前面的手,把右边的袖子拉开看:果然,上面仍然裹着厚厚的白布,而里面隐隐有血迹透出来。我把袖子原样放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华佗给的敷药呢?” “用了几次,伤口好了就没再用,”他回答道。 我撇了他,回到内堂去翻箱倒柜,找华佗留下的金疮药,我记得我还有一副……翻了半天,翻出来了,放在火上烘烤着,一边又揭开他手臂上的绷带。我仔细看看,原来只是刀伤上面的旧痂裂了个口子,出了点血。虽是这样,我也没马虎,就把烤化了的药膏覆上去,再重新包扎好。 抬起头,只见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不觉笑道:“怎么,又弄疼了?抱歉。” 他叹了口气,道:“那天的事,是我所说。你走之后,主公召我前去,问我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说你忙里偷闲,在筹备亲卫秦昊的亲事。主公立刻想起来,秦昊曾在虎前救过他一命,便问了人家和日子,立刻送去了贺礼,只说是你关心身边亲卫,特地送去的。” 我愣了一会,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王福家里这么积极!” “荆襄之主亲自派了人放定,即使那女子再有心气,家里人必定答应,所以赶在第二日便送了女儿过门,”赵云叹道,“你说过,她并不喜欢秦昊,可秦昊一直不知,她也瞒得很紧,听说现在有孕了。” “这件事我的确无法说话,”我回答,“秦昊自武陵郡跟我两年,其间又救过主公,他的好事我不该拦着——只是你,嘴巴也太快了。”说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以前我就说你唠唠叨叨,原来一直没变呢。” 他苦笑不迭,道:“我果然是多说多错。” “好了,你手臂没好,好好留在荆州吧,”我说道;他脸色一变,道:“你还要去?” “这你别管,”我笑笑道,“吕蒙与我素来交厚,绝不会把我怎么样。” 赵云不答,道:“明日听军师计较罢了。” 第二日,我不知为什么睡得极死,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我急忙穿好衣服叫了人来,冯袭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望着窗外阳光,问道:“什么时候了?” “这……”冯袭犹豫一刻,我急问道:“怎么了?” “赵将军出门时说,不许告诉大人……”冯袭吞吞吐吐道,“说这次之行十分艰辛,千万不能让大人去……”我没听完就急忙出去,从马厩里牵了老马来,把那匹奔霄马留在马厩里就前往刘备府邸去了。 刚刚进了门,我就听见孔明道:“如此,就请子龙送夫人去了。” 赵云应诺之时,我走上前去,对刘备施了一礼。刘备笑道:“先生来得正好,吾命子龙于下午送夫人归省,先生与子龙是结拜兄弟,上午便好好一聚,下午送子龙出行。”我点头应诺,却看向孔明;孔明只是摇着羽扇微笑而已,看来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刘备正欲许赵云离开先行准备,就听孔明道:“主公,亮有一言。” 刘备笑道:“军师请讲来。” 孔明笑道:“此次出行,只怕要灵烈相随方可。” 刘备一怔,而赵云则站着一声不吭;刘备思索良久,对赵云道:“灵烈身为子龙副将,理当随行。只是灵烈亦是吾心腹之人,子龙需要小心谨慎,到时务必将灵烈安全带回,不得有误。” 赵云应诺。 在府外,赵云叹道:“你到底还是成功了。” 我淡淡笑道:“你早该料到。” 刘备自然会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如果只放孙夫人与赵云去东吴的话,极有可能两人都一去不回;而我虽然被刘备看重,但只要有我去,赵云和我就多了一分回来的把握。与其失掉赵云,还不如让我同去,他知道以我的个性,必定会闹得东吴鸡犬不宁……就像多年前那日,周瑜虽然当局一迷,被人点醒之后立刻记起与刘备联盟的初衷,于是罢兵止息一样。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夏口。等了片刻,只见一辆宝珠装饰的华丽马车驶出来,车边一众侍婢持剑跟随。这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大车,里面是三个荆襄名医,而华佗不在其列,在汉中军营里;在后面一辆,是一辆药车,上面装着五十斤珍贵药材与锦缎蜀绢等物,作为与吴国太的礼物。 孙夫人身着淡紫色的紫罗香衣料做的衣服,极其华贵,身边东吴侍婢、文官相随。东吴三江口来接的使者是周善,周群族兄。刘备、孔明亲往迎接,与周善答话;周善请大夫诸葛瑾随行,孔明却笑道:“周大人所言差矣。夫人此去是为亲情,亮亦是也;吾兄与吾久不相见,正好留兄长在此,叙谈亲情。待夫人归来之日,吾兄自然回去,可算礼尚往来。” 周善哑然,半晌道:“如此,就请使君善待诸葛大夫。” 刘备笑道:“子瑜是孔明兄长,岂有恶待之礼?望吴侯也款待吾手下二将。” 周善讪笑道:“自然,自然。”随即周善辞别了刘备,与众人登船;我仍然作晕船之状,也是为了从一而终。孙夫人与刘备道别,与众良医登船。我们站在船头,看着夏口离我们越来越远,而东吴的三江口则越来越接近。 孙夫人不知何时出了舱,笑道:“二位将军,江上水景居然如此美妙么?” 我回顾,见孙夫人一脸喜色,而赵云僵立于身边,神色冷淡,只好笑道:“夫人所言甚是。上次我到东吴之时,正值赤壁前夕,战事吃紧,并无时间欣赏江南美景。此次是送夫人归省,乃大喜之事,我等也可偷闲赏景。” 孙夫人笑道:“将军所言极善,只是不知江南女子是否合将军口味?” 赵云眉立,而我则淡淡笑道:“不敢,此次是为国太病情,不敢徇私。” 赵云冷冷道:“夫人,此处风大,小心闪着了。” “赵云,你少管闲事,现在已经在江上了,你还敢对我如何?”孙夫人冷喝道,神情颇为不忿。我见状,连忙笑道:“子龙也是好心,夫人勿怪;夫人若是想在船头上,就请披上大氅,再多带侍婢跟随,小心为上。” 我说完,就想与赵云离去,没想孙夫人居然说道:“大氅就在旁边,请将军拿来吧。” 我依言,去拿了大氅来,恭敬送到孙夫人侍婢手里;而孙夫人又笑道:“来,你与我系上。”赵云一听大怒,正要发作,我却以一个眼神止住了,随即笑道:“听从夫人吩咐。” 说罢我拿了大氅,作势要走过去,谁想天凑巧和,一个大浪让船颠簸了一下,我假作晕船,呕的一声吐了,大氅也掉在了船板上。孙夫人一惊,赵云早已去扶了我起来,急道:“夫人,灵烈是北人,素来不喜水船行舟之事,时常呕吐,在赤壁之时便是如此。请夫人许灵烈回舱暂时休息一刻。” 孙夫人吃惊,随即道:“原来如此,快快退去吧!” 赵云迅速扶了我回去,在船舱里休息,又四处寻人去叫晕船药来。忙碌一阵,等晕船药来了时,赵云便挥退从人,将药牢牢拿在手里,一边端了杯水道:“来,吃一点就好了;这次我拿得住,你张嘴就是。” 我在床上,从窗缝里看了看舱外无人,便笑道:“快拿走。” “灵烈!”他不解道,先把药丸放下了。 我微笑道:“我不吃。” “你不吃,怎么会好?”赵云问道,我则报以狡黠一笑:“记得上次,我吃了药么?不也一样好了么?今儿因为要回东吴,所以没吐在她衣服上,真是可惜了。” 赵云喃喃道:“你这病……到底是真是假?” 我摇摇头,笑而不语。船逆流而上,不到半日便到了三江口,只是天色擦黑了。到了江边,东吴有人接着,先送孙夫人行宫,又送我与赵云、良医等人到了驿馆休息,只等第二日去见吴国太。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我与赵云便起身,带良医乘车前往建业;临走前特意使从人大张旗鼓,说与国太看病、送夫人归省。孙夫人由三江口守将及侍婢护送,两日后方才到达,我们倒是一路宣传得紧。到了建业,我们便请人递拜帖与吴宫,求见吴国太;没多久,吴国太的帖子立刻回了,宣我们入宫。 我这是头次见到吴国太,此人年不过七旬,苍茫银发,皓首蔼颜。我们入内,深深施礼,问国太安好;吴国太笑道:“二位将军免礼,快快赐座。”我们谢过告座。吴国太笑道:“赵将军我是认得的,只是不知这位将军是谁?” 我起身笑道:“在下灵烈,一介文人,不敢称将军。” 话音未落,就见吴国太大惊,道:“你上前来!” 我依言上前,不解其意;老太太仔仔细细上下看了我一遍,惊叹道:“小小年纪,却与刘皇叔立了大功!今年年岁几何?现居何职?可否成婚了?” 我连忙笑答:“不敢劳烦国太动问。灵烈今年年方弱冠,现在……是谏议大夫,并未婚娶。蒙我家主公错爱,加为谏议大夫、弓弩队队长,实在惭愧。” “休言惭愧,我犹嫌皇叔所封太薄,”国太道,“将军赤壁射徐晃,汉中守绵城,以六千军马击李典六万人,以一当十,杀得曹操大败而归,早已传遍天下,将军太过自谦!只是将军年少英雄,为何不及早娶妻?” 我笑道:“只因当年与一匈奴之人有约,而他则为我逃走死于千刀万刃之下,因此不肯娶妻。” 吴国太叹道:“专情之人也。赵将军可有妻室?” 赵云笑道:“劳烦国太动问,赵云惭愧,至今未娶。” 吴国太讶异道:“这又是为何?我知你二人为结拜兄弟,如何都不婚娶?” 赵云笑道:“云闻昔日大汉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云深以为然。如今汉祚衰微、天下不定,我愿从霍去病之言,大丈夫当以四海为家,不可以己之小家为念,因此至今不娶。” 吴国太赞叹道:“刘皇叔天下英雄,手下大将也绝非等闲之辈。来人,上酒!” 我止之道:“请国太稍缓,我二人此次前来,专门带了良医、良药与国太问病。” 国太惊讶道:“谁说吾病来?” 赵云诧异道:“吴侯遣使来荆州,极言国太病重,欲求孙夫人归省探视,以全人伦之大。不知国太如何,吾主甚为担忧,不仅在两天之内送夫人归来,又特命云与灵烈带良医数名、良药五十斤及各色锦缎蜀绢数百匹来探病。” 国太怒道:“这必是吾子仲谋所做之事!二位将军无忧,吾这就命人唤犬子来训诫!” 我连忙笑道:“国太且慢,这事不怪吴侯,只怕是吴侯想念夫人,又念及国太年迈,遂托名来见。虽惹国太生气,也是好心;吾主刘皇叔也知人伦之大,以孝为先,因此急忙送夫人来归。只是皇叔与夫人十分融洽,皇叔取西蜀、汉中之时,深恐夫人受伤,又怕旅途颠簸、有损夫人玉体,因此留在荆州,多与人陪伴追随。皇叔取了西蜀之后,又连忙赶回荆州,急于与夫人想见,其追随陪伴之心如此。” 吴国太大悦,笑道:“吾素知皇叔仁厚之人,没想竟如此宠爱我这女儿!只是仲谋,可恨!” 我笑道:“国太切勿如此说,虽然国太无恙,但夫人归来总是好的,可与国太一叙天伦之乐。只是前方战事并非安然,灵烈斗胆,请国太许一月期限与夫人团聚,一月之后请仍送夫人归荆州,以慰皇叔相思之苦。” 国太大笑道:“好,好!就当如此!”随即厚待我与赵云,又叫来孙夫人不提。 我们回到驿馆,赵云问道:“你猜不久如何?” 我笑道:“吴侯必然派人请见,也不知有何计谋。仲谋、仲谋,端的好名!” 不消多时,果然孙权来请。我与赵云整理衣冠,互相看着没什么瑕疵,便同行至吴宫;门口居然是吕蒙迎接。他领几名侍卫,一拱手笑道:“灵烈,好久不见,你如今也与我一样威风了。” 我笑道:“子明何出此言?” 吕蒙笑道:“我现在是大将军了。” 我则笑道:“恭喜大将军,得其所哉。” 吕蒙笑道:“灵烈可记得,当年在建业客栈,你曾有一言‘子明若得做大将军,我则做行军参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如今真的成了大将军,只是不知灵烈现在……可肯做我副将?” 我笑道:“已然各为其主了,只怕不能。愿子明身体安康、高官厚禄。” 吕蒙笑着谢过,陪我与赵云入见。 侍者道:“二位将军稍等,吴侯马上就到。”我们应下,自站在吴宫里等候;只是左等右等不见,也不知侍者们都去哪里了。赵云不悦,对我道:“你我二人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主公使臣,他如何太无礼?” 我笑道:“他自来傲上蔑下,如此也十分正常。子龙,可记得当年主公是如何新野请元直伯伯,且三顾茅庐、风雪访孔明?此为真主所为,因此可先得荆州,又得西川、汉中,平定天下之三分,可成鼎足之势。吴侯如此轻慢世人,不过尔尔罢了。” 这话一过,我们又等许久,侍者才出现,道:“吴侯今日微恙,难与二位将军相见。请将军先回,明日再来。” 回到驿馆后,赵云大怒道:“此人居然如此无礼!” 我笑道:“明天他传召,不去就是,我们也傲然一回。” 赵云笑道:“好极!” 第二日一早,赵云作水土不服之状,不能起床;我命人好好照看了。冯袭与秦昊此次想跟我来,我都不许,秦昊已经有家有室,不能轻动;而我又想起当时绵城冯袭中箭之事,只怕冯袭出什么意外,就一并留在荆州,求孔明好好选良家女儿定亲,随后才点了自己身边两名弓弩手前来。 现在弓弩手得令,照看赵云,我自来找吕蒙喝酒。 吕蒙今日无事,见我前来则惊讶道:“灵烈今日得空?” 我笑笑道:“子明也有空么?” 我们来到一家酒楼,吕蒙点了一桌子菜,并两瓶美酒;我们喝酒吃菜,一会,吕蒙道:“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我略略一顿,四处看看,又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吕蒙笑着一指对面:“你瞧。”我顺着看去,对面是一家客栈。我笑道:“子明,别打哑谜了,这里到底是哪里?” “灵烈果然不记得了,”吕蒙叹气道,“这是你我曾经容身的那间小客栈。” 我恍然大悟,又转眼去看那客栈已经稍显残破;只听吕蒙笑道:“灵烈,当年我可就是窝在那个小角落里,被人胡乱踢打一顿,多亏你与我解围,又白白款待我一顿饭,而后我与败兵归来之时又是你去给我延医问药,还曾遇见过孙讨虏将军。” 我叹道:“是啊。那次一别,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吧。” “五六年了,时间过得飞快,”吕蒙笑道,“现在你也出名了。你可知道,现在北魏那班人一提起你与赵云,就吓得瑟瑟发抖?” 我微笑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以讹传讹。你可不要信,别白白被人骗了。” “别人骗我绝不可,你要是骗我,随便骗吧,”吕蒙笑道。 吃过饭,我与吕蒙并骑在建业大街上;经过一处楼阁,吕蒙扬鞭一指,笑道:“你瞧,这是什么地界。”我抬眼望去,只见楼前红香绿玉,门内笙歌阵阵,楼阁上书三个大字“卧宵阁”。我一愣:这不是曾经去过的青楼么? 吕蒙见我愣怔,大笑道:“记起来了?” 我微笑道:“记得,就为这个赵云还与我生气了呢。” 吕蒙眼神一闪,道:“灵烈,我多次听人说……人说……”他犹豫着不肯开口。 “说我,是断袖,是么?”我静静笑道,吕蒙面色尴尬。 我大笑道:“放心,子明,就算我是,也不是和你!” 我刚刚回来,就得从人回报道:“将军,刚刚吴侯来请,赵将军托病不出,又言将军不在,因此未去。”我点点头,道:“知道了,刚才我是与吕将军吃酒去了。老友许久未见,一时时间长了些,可现在我又饮了酒,觐见则不妥。你告诉来人就是。” 从人应诺,去了。 我去见赵云,见他卧在榻上看兵书。我伸手拿去了,在床边一坐,道:“怎么样,今日出气了?” 赵云淡淡道:“没什么出气的,只是恨日子过得太慢,盼一月之期到来。” 我笑道:“前日才说过得快,现在又说过得慢。子龙,你怎么都有理!” 赵云笑道:“又嫌我唠叨了?” “又快又慢的,”我不加解释,微微笑道。赵云答道:“你难道不知?在你身边日子就飞快,不知怎么就过了四五年;在东吴这日子又慢下来,恨不能一日就回了荆州。” “我看他没这么轻易让我们回去,”我沉吟道。 赵云冷淡道:“若是不放,我便引兵杀出,死也要回。东吴那几个区区之人,还拦不得我!”我连忙 十九章 三江沉水(下) 第三日,吴侯孙权又派人来了;我与赵云一商议,决定前往;就带了从人前去。侍者引荐入吴宫,我们这才见到吴侯孙权。打眼一看,孙权果然如史书所说,碧眼紫髯,倒是颇似外国人多些! 当下拜见了,孙权赐座。 我们坐定,孙权便道:“汝家主公刘使君最近如何?” 赵云笑道:“我家主公身体康健,谢吴侯问候。” 孙权见我一言不发,便问道:“灵烈将军为何不言语?” 我淡淡道:“不知吴侯所问者何人?” 孙权嘲笑道:“孤问汝家主公如何!” 我平静说道:“我既然身在东吴,所思者当然与东吴相关。吴侯若是问‘吾妹夫如何’,我就知道。” 孙权笑道:“这竟是孤的不是?好好,孤妹夫如何?” “自然极好,”我回答。 孙权又问:“西蜀如今若何?” “人心安定,四方安宁,”我回答。 “孤为何听说,前些日子汉中被曹操围攻甚急?”孙权问道。 我淡淡一笑道:“吴侯所闻者不可信,不过是小股魏兵侵扰,何谓围攻甚急?” “哦?”孙权疑道,“曹仁、曹洪、夏侯惇、张郃,却只是小股袭扰?愿闻其详。” “我早知吴侯亲情人伦重于天下,否则按女子三从四德之论,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今吴侯既非父也非夫,却仍取孙夫人归省,虽是得了我家主公许可,但就是主公不许,吴侯不也是无可奈何?”我微微一笑道,“然我家主公爱屋及乌,念及吴侯、国太与夫人亲情孝义,特地命人火速寻了良医良药陪夫人归省。此举更是因为主公知道,吴侯也是重亲情、重孝道之人,与主公相似,所谓惺惺相惜。吴侯如此重视亲情,而我家主公在汉中征讨之时却不发一兵一卒相助,必是明知只是小股魏兵侵扰,因此不肯妄动;吴侯自然心知肚明,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孙权一愣,笑道:“自然如此,孤知张郃等辈并非刘皇叔对手。” 我笑道:“吴侯厚意,我自当转告主公。吴侯既然如此说,则将来有一日,若魏军大兵来袭,吴侯必然出兵相助?” 孙权笑道:“刘皇叔兵多将广,孤不如也,如何发兵相助?” 我笑道:“吴侯身在江东,已历三世,根基稳固、人心归顺;我家主公得荆州日久,但西蜀、汉中得之日短,只怕人心不定。如此比较,我家主公之基业不如吴侯。”孙权呵呵大笑,我又道:“吴侯居江南,北有天险,兵士众多、武将充斥,足可安居;只是若西蜀等地有日有事,吴侯是否出兵救应?” 孙权道:“兵者国家之事,不可轻动。” “兵事与孝道,孰轻孰重?”我反问,“孝为治国之本,自古而然。近日我家主公重孝道,送夫人归省;若是他日西蜀有变,吴侯宁可枉顾亲情,而将所谓兵事放在首位么?若是如此,则吴侯大可想重什么就可重什么,反正都是吴侯有理。” 孙权道:“皇叔若是有难,孤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甚好,”我笑道,“我来之前,舅舅命我拜祭周公瑾、鲁子敬二位故人。我愿归去之时前往拜祭。” 孙权笑道:“自然可以,未想到孔明有此心。不知诸葛子瑜为何不归?” 我微笑道:“我离开荆州前,舅舅孔明身染微恙,卧床不起,因此为亲情留诸葛大夫在荆州停留,望吴侯勿怪。舅舅兄弟三人,父母早丧,因此长兄为父,也算是孝义之情。” 孙权道:“孤不加怪罪。孤近日听闻,将军与赵云将军在汉中多立功劳,真英雄也。” 我笑道:“不敢,我身无寸功,不敢当此言,子龙倒是多立战功。” 孙权对赵云道:“赵将军,久闻大名,昔日磐河一战早已世间闻名,近来又于汉中大战,数十骑左冲右突,又刺死夏侯惇,可谓将才!” 赵云淡淡道:“吴侯过奖,军中战功,自有众多军士立下,吾亦无尺寸之功。” 孙权奇道:“如此说来,二位都是无名之人了?” 赵云笑道:“这是自然,吾等无名之人,皆仰靠主公洪福。” “蜀中人物如何?”孙权问道,赵云道:“文有徐元直、庞士元,武有黄忠、文聘、魏延等将,其余众人不可胜数。” “孤亦听说,灵烈将军曾监造过什么攻城器?”孙权又问,我回道:“不曾,这些都是庞士元在武陵郡时无事构设的,由舅舅孔明建造而成,与我无关。” 孙权笑道:“早就听闻荆州灵烈,从不贪功,诸人皆服,令人肃然起敬。” 我笑道:“不敢,我本来无才,功劳都是他人所得。” 孙权大笑,设宴款待我与赵云不提。筵席过,回了驿馆,赵云道:“孙权今日所言,云山雾罩,到底是何意?” 我淡淡笑道:“没什么,他只是探探虚实吧。”说真的,我今日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他与吕蒙不怀好意。吕蒙倒是不必担心,只是这孙权实在是人杰,难以估量。转眼我们已经住了十多天了,夫人每日去见国太,而我们则由孙权、国太三五日地赐宴,我倒是觉得长胖了不少。每次欢宴吕蒙大多在场,我还见了陆逊、诸葛恪等人,心道若是没有这些变故,现在鲁肃一死,荆州就该遭殃了。 一次,孙权赐宴与我与赵云,当时文武都在,孙权问我道:“孤欲选一人做太子太傅,灵烈将军可有良言?” 我目视诸大臣,然后道:“我虽想说,只是怕人说我举亲不举贤。” 孙权笑道:“将军但说无妨。” 我说道:“大舅舅之子诸葛恪,颇为聪明,可以伴随太子身边,不知吴侯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张昭道:“不可。诸葛恪与太子同年,都是二十七八,如何做的太傅?” 我闻言道:“吴侯请看,我果然说错话了。我只是看着表兄诸葛恪聪明、善应对,因此举荐,谁知又失言了。”诸葛恪当时在席上,见我举荐他颇为自喜;而当张昭说话后,诸葛恪又十分不悦。 孙权笑道:“虽是年纪小,也可伴随太子身边。就为太子右丞。” 诸葛恪大喜拜谢,张昭摇头而退。 又过不久,一月期限将近。我们去求见国太,与国太言回荆州之事;国太虽是不舍夫人,但知刘备善待自家娇女,也是欢喜,何况身子硬朗,可待久年,便要送了去。如此,我们便去拜望吴侯乞归,但吴侯数日托病不见;又求国太,国太也无能为力。 然而一天下午,孙权召我前去。 我到后便直言归荆州之事;孙权笑道:“近日来与二位将军相谈,大慰平生,暂时不忍放去。请二位将军再多留数日,待孤之妹全尽孝道,便恭送归去。” 我说道:“来时已与国太约定日期,吴侯今日为何阻拦?若是为了全孝道,吴侯却甘愿让母亲背上违约之名,这可是孝义么?” 孙权叹道:“孤知汝二人留不得,便许你们回去,多留夫人几日。” 我笑道:“我家主公不见夫人,昼夜思念,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吴侯只见国太亲情,而不顾我家主公眷恋之情么?我家主公是一方之主,虽不是天子帝王却也是诸侯之一,娶妻纳妾也无甚不可。然孙夫人嫁入荆州数年,主公但不目视于周围女子,更不提纳妾之事,以致现在年过半百,却只有一子二女。夫人至今无所出,然为人妻者,为夫家繁衍后嗣为第一要务,因此请夫人回归荆州。” 孙权道:“既然如此,孤自送夫人回去,请二位将军再留几日。” 我笑道:“吴侯所言极是。吴侯广纳贤才,实乃人杰;只是赵云水土不服,连日来身体不适,若是再留下只怕久病不愈、害了良才。可请赵云送夫人回荆州,我自留下与吴侯多叙话几日可好?” 孙权大喜,就命人去准备;只是没想到,此时人报赵云持剑闯入。孙权怒,命人捉住来见;从人捉了赵云,送到殿前。赵云大怒道:“吴侯,一月之期已到,你为何强留我们二人在此,见又不见?如此反复无常,非是王侯作风!”孙权命人暂且松了绑,而此时董袭、周泰、韩当均在侧,持剑而立。 孙权道:“孤意已决,即日送你与夫人归荆州。” 赵云目视于我,道:“灵烈如何?” 孙权笑道:“灵烈自愿留在东吴,多住几日,又有何妨?” 赵云道:“灵烈为云之义弟,我们兄弟久在一处,不可分离,请与云同回。” 孙权作色道:“汝好生无礼!灵烈将军自愿留下,你又待如何?” “必是你以事相协,逼灵烈应下!”赵云怒道。 孙权亦怒,喝道:“你是何人,敢如此猜测孤意!不信,只问灵烈本人!” 赵云转眼看我,道:“灵烈,我等引兵杀出,便是死也要做荆州鬼!” 我淡淡一笑,说道:“兄长,此时怕是要分别了。” 赵云愣怔:“你胡说什么?” 我笑道:“江南水乡,我旧日一见便不愿离去,又有吕蒙和大舅舅、表兄在此,我留下有何不可?且前日多闻人言,说兄长与我太过亲密,有断袖之嫌;我避嫌且不及,如何又回去?” 赵云怒道:“竖子之言,岂可听从!灵烈不归,自是应了所言。” 我说道:“兄长切勿多言,我意已决。” 赵云大喝道:“灵烈,你受主公恩惠多年,为何如此?” 我冷冷笑道:“恩惠?赵云,你不记得当年却是你把我从汉江掳来,又一箭险些射死吕蒙,才逼得我投靠刘备!如今你倒是说什么刘备之恩?简直笑话!今日我自愿留在此地,你又待如何?” 赵云急道:“吴侯不过也是强留罢了!” 孙权闻言,笑道:“灵烈将军爱留就留,爱走就走。” 我笑道:“你听见了?速速去吧。” 赵云还要再言,却被孙权派人轰出去了。孙权笑道:“将军,孤明日便送夫人及赵云离去。”我笑笑道:“多谢吴侯。” 第二日,我果然见孙夫人含泪拜别母亲,与赵云出城了。孙权便叫上船,我却说道:“吴侯,前日赵云多有得罪吴侯之处,如今我如何知道他安然回去?请吴侯派人送夫人及赵云至三江口,上船到夏口离去。大江阻隔,我插翅难飞,又可见赵云等人安然离开,如何?” 孙权淡淡笑道:“也好,不过灵烈一人相随,不合规矩。孤命陆逊率一千人千里相送,聊表心意。”我慨然应允,孙权便点兵命陆逊前行。吕蒙于建业门口与我作别,笑道:“到时我必求主公,命你为我副将。” 我笑道:“好,这比参事更高一级。” 我们一行人送到三江口。趁人不备,我偷空打开了孔明秘密给我的锦囊,一看大喜,便安安心心送了赵云等人上船。可赵云死活不上船,三番五次折回来要救我,却被吴兵一次次挡住。周善大怒道:“你这人好不晓事,灵将军自愿留下,你为何三番五次阻拦?” 说罢周善与周围各武将渐渐围住。 我冷喝一声:“都住手!”周善等人罢手,回望我道:“将军欲待如何?” 我笑道:“不用诸将麻烦,我让他走。” 于是,我走到赵云身前,冷声道:“你我非亲兄弟,你三番五次拦我却是为何?你如今再不走,我便与你割袍断义,从此永不相见!”说着我取出随身长剑,扯开袍子,一剑挥了下去,袍袖断作两截。周善等人惊诧,赵云愣了片刻,苦道:“原来你早有预谋!你即便想走,何妨告诉了主公再走!我已立下军令状,你如此便让我如何?” 我冷笑道:“你太迟钝,现在才知道?我就是早有预谋,可笑你们竟然都不察觉。你若怕军令状,不妨与我一同留下。你是刘备大将,吴侯必然厚待与你。”周善等人闻言大笑道:“灵烈将军所言甚是,赵云何不一同留下?” 赵云咬牙吐血,怒道:“我无你这等不忠不义的兄弟!就此告别!”赵云大怒而去,船起航了,渐渐消失在大江尽头。我对周善笑道:“正是要这人赶紧走,他整日在我身边看得太严,脱身不得。” 周善道:“将军前日与吾弟周群一叙,壮志凌云,如今在吴侯麾下正可大展宏图。” 我拱手笑道:“正是。”此时,一直没出声的陆逊道:“将军,既然如此,便请回建业。” 我笑笑,正要点头,却见周围一片青草凄凄,问道:“我来之前,曾报与吴侯知道,要与两位大都督凭吊,不知如今两位安眠何处?”周善叹道:“二位都督,都是安葬在此三江口一处小山之上,临近汉江。” 我叹道:“陆将军,不知我可否去凭吊?” 陆逊沉吟道:“主公并未提起过此事。” 我不悦道:“你立刻飞鸽传书给吴侯,要是他不曾明言,我就死在这里陪葬不迟!” 陆逊笑道:“既然将军如此说,也未尝不可,我这就去准备祭祀之物。” 我点点头,与周善谈论,等着陆逊的人买香花祭奠东西回来。陆逊问道:“将军曾与大都督相识?” 我叹息道:“却是认得,不止周都督,连孙讨虏将军也曾见过一面,那时我正在建业。周都督赤壁之战前,我曾经随孔明见过几次;当年多有得罪,多亏大都督心怀宽厚、不加计较,本想再与大都督想见,不想天妒英才,大都督竟然……”说着我潸然泪下,不觉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吟毕,只见面前吴人尽皆悲戚。周善哽咽道:“不想周都督与将军如此交厚!” 我泣道:“我平生极敬重此人,只是人生无常,我再来之时,他却没了!” 这时,祭祀之物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启程来到周瑜墓前,我亲手点上线香祭奠,又遍撒纸钱来祭祀,众人落泪。我却见水中冷寒清澈,便不悦道:“你们吴人薄情寡性,为何只在土地上祭奠?周都督善用水军、统领三江,为何不以水祭?” 周善不解道:“何谓水祭?” 我看周围人都是一副呆头鹅状,不由笑道:“去给我找纸和细蜡烛来。” 几人去了,不消多时回来。我亲自坐在地上,折了数只纸船,将几支蜡烛点燃了放入水中随波逐流,道:“这便是水祭。我以后在建业只怕难来,只请守坟之人记住、学会了,周都督为东吴大功,不可薄待。”几人应了,跟上来一起叠;我亲手教他们,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就叠了一堆,我们纷纷点燃蜡烛,把蜡烛树立放在纸船上,纷纷放下送入江水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人从水中暴起,将我一扯便拉下水去,顺手将一只芦苇管塞进我嘴里呼吸,就带着我在水下游了起来;游了一会,我觉得透不过气,便扯扯那人衣袖要上去,没想到那人立刻加力把我摁下去,差点淹死我。我气得在那只手上狠狠拧了一下,又游了很久,直到牙齿打战,那人才把我捞起来,带到一条小船上。 我咳嗽得要命,只听那人说:“将军请先披衣取暖,吾自撑船带将军返回夏口。”展目一看,周围还有数条船相随,都打着蜀汉的旗号。 那声音很熟,是个熟人——文聘?? 他笑道:“衣服就在船头。”我哆哆嗦嗦咬牙抓了一堆衣服盖在身上,仍然冷得不行,便哆嗦道:“我说文将军,你快点成么?我都……都快冻死了,不是顺流么?”文聘只顾撑船,道:“将军,片刻就到。” 就在我浑身就快冻僵之时,船靠岸了。 当先几个人一起围拢过来,抓住船头;文聘扶着我走,我几乎迈不动步子,僵立着下了船。我想起一个比喻“僵硬得像根拐棍”,想笑一下又张不开嘴。此时好几个人上来拿毯子把我裹住,一人焦急道:“快送回去。”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孔明,便哆嗦道:“舅舅……” 孔明目光含泪,道:“哎,没事。”随后我被人架进了一间烘烤得极为暖和的屋子里,屋子里炉火熊熊。我打着颤把人全遣散,连嘘寒问暖的都纷纷轰出去,这才把湿透的内衣,连从匈奴弄来的铁甲也水淋淋脱了去,换上干衣服后才好些,却依然止不住哆嗦。我把铁甲用炉火烤干,才重新穿上。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孔明道:“灵烈,主公到了。” 我吓一跳,连忙又抓了一堆衣服盖在身上,方才开口道:“不敢劳烦。” 话音未落,门便开了,几个人鱼贯而入。最先进来的,还是刘备;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关切道:“灵烈无恙?吾已经备下了参汤,你们快去端来!”我笑笑谢过,问道:“文将军呢?他可好?” 孔明笑道:“文聘自幼在江上长大,习水性,完好无损。倒是灵烈,怎么想出在周瑜墓前扎纸船的办法,真是妙计。” 我笑道:“谁叫他们笨,跟我一起做,不久纸船满江、火光莹莹,还想在江底找我?”我一笑,咳嗽几声;此时参汤到了,我一口气全都喝下,觉得舒服不少。这时我才看见赵云一直默默站着,垂目看我,不言不语;孔明笑道:“灵烈此次,可探明了?” 刘备、赵云皆不解其意。我淡淡道:“探明了。吕蒙总领水军,陆逊此人虽多才,但孙权不知为何忌讳他,因此不堪大用,只是若遇危险,此人则长于破敌制胜,十分可怕;至于内堂,人虽多,不日便百叶凋零。我所荐者,诸葛恪也,诸葛大夫独子,乞为太子右丞。” 孔明大笑道:“孙权以为我但求孙夫人来归,便无其他;谁知被灵烈暗里早探明一切。不知为何推荐诸葛恪?此人自幼聪明。” 我笑道:“孙权喜欢他,推荐又有何不可?只是此人将来必然自取大祸,使东吴内耗。诸葛瑾自己都说过,诸葛恪聪明尽显于外,若是一朝大权在握,孙权宗族怎能容忍?只看多少年后,就见分晓!” 刘备赞叹道:“灵烈真是敏锐之人!此番又成大功!”他回顾见赵云默然,问道:“子龙为何一言不发?” 赵云突然拜道:“云有眼无珠,不识灵烈之心,妄自冤枉数次,我……” 刘备叹道:“子龙也是忠心,叵耐智谋不及尔。” 我淡淡说道:“在三江口割袍断义,实属无奈,请兄长无怪。” 赵云连连道:“是云之错!” 孔明笑道:“好了,主公,我等先回,留下子龙照看则可。”刘备从之,善言数句方才不舍离去;孔明握了握我的手,说:“灵烈好好休息,夫人我已星夜送入蜀中,此事不会再发生。” 我笑道:“有劳舅舅。” 屋里人都走光后,我这才叹了口气:现在还是初秋呢,我合甲坠江也能冻得半死,不知当年黄盖年长高龄,在隆冬之时合甲坠下是什么销魂滋味……想着便苦笑出声。赵云在一旁,低声道:“灵烈哪里不适?” 我回神,笑道:“没有。我来问你,三江口之事你不会真以为我要投东吴去吧。” 赵云不响,半晌道:“你当时说得真,我以为……” 我气笑道:“赵大将军,你以后别在我眼前了,省得气死我!” 话说离开夏口之前,孔明秘密派人叫了我去,给我一个锦囊,说万一吴侯不放回,就可按锦囊从事;一月之后,我见孙权无意放回,就打开来看,知道周瑜葬在三江口,可先送赵云与孙尚香回来,再前往祭奠,水边早已伏下一人相助。只是我没想到,那人是文聘。 至于孔明托我的事,我并未查证,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去查实了,那么只怕惹来杀身之祸,至少也无法再回来。再说孔明当时说了,可探便探,不可探则不必管,因此我就不管了;再说我说的也是事实,至少在三国演义上是,陆逊、吕蒙都是大将,也不算错。 赵云知道了起因来由,这才叹道:“我并不知此事,军师机谋深重,而灵烈你更是装得如此相像,我不得不信。可那日与我割袍断义,又是为何?” 我闭上眼睛,道:“当时周善人多势大,若是害你,孙夫人自然不管;我明面已经应了孙权,也不能管。你便白白被害,所以不得不逼你走。” 赵云半晌没答言,我却觉得睡意深沉,便沉沉睡去。 ——————————————@@分割线@@——————————— 赵云自然没那么笨,只是当日三江口一事,灵烈居然割袍断义,逼得他不得不无功而返;他一时竟怀疑灵烈本有预谋投靠东吴,伤人的话也脱口而出。只等归来后,见主公与军师坐立难安,他不解,便问主公。主公道:“不待二人归来,吾心不安。” 孔明道:“主公无忧,文将军自幼习水,必然成功。” 不消多时,从人来报道:“主公、军师,二位将军回来了!” 孔明立即前往迎接,而主公早命人烧火取暖,烘烤屋子;不久灵烈亲卫秦昊将浑身水透的灵烈抱了回来,文聘跟随;这些人急忙喊着“让开让开”,一边把灵烈放进了屋子里,又全都退了出去。 赵云心神急切,急于看灵烈安好,却被秦昊等人拦下,守在门口。孔明笑道:“子龙不必忧心。” 赵云站在门外,而文聘等人也退下了,刘备、孔明与秦昊却一直等候;之间孔明对赵云说了锦囊妙计之事,刘备也证实了,赵云方暗叹自己错怪灵烈,也不知她如此文弱,是否能逃过此劫? 等灵烈说话,赵云随即入内,只见灵烈脸色苍白,虽未着凉却也伤了身子,不由心中暗悔。灵烈与自己从磐河相识至今,已经五六年光景,与自己从无争执,为人又慷慨善良,为什么这次不相信他?若是信了、看出来了并配合好,灵烈就不会怕吴侯害自己,也就不必专门送自己至三江口、由水中离开,以致险些淹死…… 二十章 程门立雪(上) 刘备最终对外只是称我在东吴三江口祭奠周瑜之时被江贼所劫,后被巡江将军文聘救回;也是借着这个借口,刘备星夜送孙夫人回蜀中避祸,而自己则留在荆州。吴人无可奈何,我倒是十分高兴。 孔明说梯田灌溉已经应用到蜀中等多山之地,第一年的粮食产量已经超过原来的两成了,蜀中粮食大收。我看刘备的意思,就是整顿两年、积累粮草之后,就要图谋北魏了。不过,在图谋北魏之前,我倒是还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做。 孔明在我去东吴其间已经给冯袭找了一门人家,家境小康,有两个女儿适龄。但是当那家人知道是为冯袭相亲之后,便表示愿意把两个女儿一起嫁进来。我去问了冯袭的意思,冯袭更看重那家的二女儿,我便为他定下了娶老二过门。 不消几天,冯袭的亲事也热热闹闹办好了。现在我与赵云住在内宅,冯袭、秦昊两家人住在外宅,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在汉中造好的头盔五百零五个前几天已经到了,我便抽空把手下人召集全了,把新头盔发给他们;人人接了称谢。我看冯袭也戴上了,只露出两个眼睛和下巴,便笑道:“怎么样?” 冯袭闷闷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很好,只是不大习惯吧。” 我拿着一顶,使劲敲了敲,又用随身剑使劲刺了一下,发现没什么损伤。冯袭脱了头盔,笑道:“大人,是好东西。” 我犹豫着,对手下五百人道:“你们把头盔都摘下来,然后用剑砍砍试试。” 除了冯袭没带头盔,其余五百零三人都把头盔取了,拿剑咣咣当当砍上去,只听一片脆响,头盔倒是没坏,也不枉我花了那么多钱。我让他们把头盔拿回家去,好好收着,又把黄金兑换成白银,一人十两地发下去。 其中一名弓弩手问我:“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我笑道:“没有,好好回家过日子。” 我回府后,孔明派了人来叫我与赵云。这次我直接牵上了马超赠与的奔霄马,而把老坐骑让给赵云,便在穿过荆襄的几条街道来到了军师府。孔明手下人接着我们,我们进入了内堂,来人上茶,而不久孔明便出现了。 孔明笑道:“二位将军,别来无恙?” 我笑道:“舅舅,我们不敢当,倒是很久没问舅舅安好了。” 孔明微笑道:“你们?” 我笑着点点头,赵云则微微拱手道:“军师安好。不知军师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朝堂内多官商议,欲立主公为汉中王,”孔明笑道。 赵云自是欢喜,而我却猛然想起在三国演义中,就是刘备自立为汉中王才惹得大祸迭起,最终导致了先主伐吴、西蜀衰败,这时候不和当年一样么?想到这里,我立刻道:“舅舅,此事万万不可。” 孔明不悦道:“灵烈何出此言?” 我回答:“如今刚刚得了汉中,四下不稳,若是又自立为汉中王,北魏知道便会与东吴联合起来攻击我们,这事万万做不得。” 孔明道:“那你说应该如何?” 我笑道:“不如保奏孙权为江南王。” 第二日,朝上简雍提出了奏请刘备为汉中王之事,多官支持,只有我提出反对,姜维则不声不响。众人见我反对,都不以为然;刘备却问道:“那灵烈以为,应当如何?” 我随即把我的想法说了,却并无一人附和,朝堂上沉默许久。 此时,刘备缓缓道:“如今汉帝仍在,吾北不能制曹操,南不能遏孙权,因此不愿为王。众卿不必再提了。”孙乾道:“主公欲待如何?” 刘备道:“请孙大人亲写表章,保奏孙权为江南王吧。” 孙乾不喜应诺,所有人都瞪着我看。张飞不悦道:“灵烈将军在江南走一遭,还真是长见识了,愿意为孙权说话!” 我淡淡笑道:“张将军若是如此认为,就这样吧。” 刘备笑道:“灵烈必有妙计,愿闻其详。” 我回答:“曹操败于赤壁,心里必然不忿,想要再起刀兵;孙权没留下夫人,肯定心里也不快。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所以要抬高一方,引得他们相互攻击,到时可从中取利。现在要是保奏自己,则无非是把西蜀立于众矢之的。请主公决断。”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投在了刘备身上,只见刘备泰然笑道:“正合我意,诸位不必再言。” 此时,一直没出声的姜维道:“主公此言大善。” 孔明目视姜维,姜维但微笑而已。 孙乾当日下午便写了表章,奏章里极近赞美之能事,表奏孙权为江南王,令人送去许都不提。刘备晚间召见我,道:“将军还有何妙计?” 我笑道:“不敢,主公,我暂时没什么办法了,只请主公广积粮草,暂缓称王。”但愿刘伯温不要恨我把他的思想提前了数百年发表,还是盗版的。 刘备然之。 没过几天,许都传信,言献帝已经准了,封孙权为江南王。孙权大喜,不知为何又表奏刘备为汉中王,将奏表送去许都了。刘备朝上众官笑说:“如此极妙。”我却不信,只是去军师府找孔明去也。 门人见到是我,连忙让了进去。我缓步走入,看见孔明正坐在阳光下,看一封书信,神色凝重。我还没走到他面前,他便微笑着说:“灵烈,这么好的天气,你本该陪子龙去巡江的,现在为何在此?” “舅舅,这事先不提,请问舅舅所看何信?”我笑问道。 “你舅母的家书,”孔明放下了信,我看见那信上满满的蝇头小字,细密却整洁。 我笑道:“我跟着主公也有几年了,还从未见过舅母呢。舅舅为什么不把舅母请来,同住荆州?” 孔明笑道:“她仍在蜀中监造战器,你以为我从哪里来的你的那些火弹?” 我喜道:“舅舅又拿来了不少?” 孔明道:“又来一百枚,就在后堂,等会让你那秦昊一举手就抬走了。” 我淡淡道:“我还是让人装在车上吧,秦昊的力气还有别的用处。” 孔明笑道:“你这人真怪。此次前来,是问许都表奏之事?” 我笑着点头:“就是。” 孔明道:“你本想把孙权放在火上烤,而现在孙权把火炉移开给我们了。” 我平静地说:“虽然是这样,但也不能自己烤自己。” 孔明微微一笑:“这事,也只得你来说。水镜曾言,你为主公之‘时’。” 我笑笑道:“不过是戏言罢了,又何必当真。”随后我辞别孔明,叫人搬了一百枚子弹回家,把打空了的自制子弹带重新填满,又缠在腰间,随身带着火枪。就在此时,冯袭报道:“大人,诸葛大夫来访。” 诸葛大夫——诸葛瑾?我一转念,笑道:“快快请进来。” 不消多时,诸葛瑾走了进来。此人面长有须,年不过四十五岁,面相慈和。他进来了,一拱手道:“灵将军有礼。” 我忙笑道:“诸葛大夫有礼,不知大夫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诸葛瑾坐了,冯袭立刻倒了茶来奉上;他喝了一口,便转向我,微笑道:“灵将军,听说你是吾姐诸葛静之子,不知可有什么凭证?” 我笑道:“只有家慈留下来的一块玉佩,已经交给孔明军师了。” “那必是吾姐之子不错,”诸葛瑾道,“不知这些年,都在何处?” 我淡淡一笑,道:“自从归来,在东吴住过,后隐居汉江打猎,四年之前蒙我家主公不弃,愿意收在帐下,便到今天。” 诸葛瑾颇有些尴尬道:“你曾经流落在建业街头?” 我摇头道:“不曾,往年得刘表赍金五十,因此颇得自在。” 诸葛瑾沉吟道:“我后来听人说,你曾去找过我,只是我那些家人不晓事,没通报与我。” 我微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记得了。大夫请勿烦恼。” 诸葛瑾道:“别叫我诸葛大夫,我是你大舅舅,以后还是舅甥相称吧。” 我忙笑道:“舅舅所言甚是。” 诸葛瑾又问:“我前日接到陆伯言回书,称你在三江口曾被水贼截住,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我回答,“当日我送了夫人与子龙归来,想起周公瑾大都督就葬在三江口,想起曾经与大都督见过几面,十分敬服,便特地去拜祭。没想到我们正做水祭,却不知江里哪来一人把我拖下水去,险些淹死我,后又掳我上了贼船,说什么拿我去换钱什么的。后来遇到文聘将军巡江,见贼船便将其击退,把水贼数十人尽皆杀死扔在江里,这才堪堪救了我的性命,否则我必定难保。” 诸葛瑾捻须道:“好在不曾出事!灵烈今年几何?” 我笑道:“刚及弱冠。” 诸葛瑾笑道:“事有凑巧,吾有一女,刚刚及笄,生得十分美貌。不知贤甥有意否?” 我淡淡笑道:“多谢大舅舅美意,只是灵烈自北方归来时,曾与一匈奴女子有约,他则为我死于乱刃之下。我曾发誓,终生不娶,为报此恩。大舅舅美意,灵烈心领,只是事出有因,恕难从命。” 诸葛瑾叹道:“真是有情义之人!贤甥与赵子龙相厚,不知此人是否婚娶?” 我笑道:“并未婚娶,且是年轻才俊,不可多得。” 诸葛瑾喜笑道:“灵烈可肯替我美言几句,提及小女?” 我立刻应下,道:“自然可以,大舅舅尽管放心,只是他心肠刚硬,曾多次与主公言‘匈奴未灭,无以为家’,因此主公也不逼迫他娶亲。舅舅既然有意,我去与他说,说说绝对没问题,只是他听不听却不由得我了。” 诸葛瑾笑道:“如此甚好!赵云此人刚柔相济,虽与荆襄众将友善,却不结朋党,谁知竟然与贤甥投契。不知你们二人如何相识?” 我笑道:“赵云昔日投公孙瓒之时,曾在磐河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我隐居汉江,他将我引荐与我家主公,并结拜为兄弟,因此相厚。” 诸葛瑾又与我闲谈一刻,这才告辞离去。他刚走没多久,赵云回来了;我正喝着茶,就听他走进来说道:“诸葛大夫今日来了?为何而来?” 我笑对他道:“自然是有好事。一是为了与我相认……” 只见赵云脸色不虞,却也没说什么,我接着笑道:“二是为了子龙,大好事啊。” 赵云的脸一阵青白,他板着脸道:“又是好事?” “大夫今日此来,便是为了自己拿刚刚及笄的小女——我表妹而来,”我微笑起身,走到赵云面前,问道:“大夫苦心孤诣,想把表妹嫁与你我二人之一。诸葛倾大名,我早在东吴就听吕蒙提起过,实在是大美人。大夫请我与子龙一言。” 赵云变色道:“诸葛子瑜专不为好事而来!莫说是他的女儿,便是孙权之女,我亦不要!” 我淡淡笑道:“你这人。我要是你,孙权把女儿嫁我,我就要。” 赵云不解:“这是为何?” “为主公多一羽翼罢了,”我笑道,“国太年事已高,但孙权尚不到六十,将来一旦有变,进可以保荆州,退可以保性命。” 赵云忽然笑道:“你说的好,可事到临头你必然不肯。”说罢,他大笑出声;我也笑了。 第二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刘备与孔明。刘备笑道:“既然是子瑜之言,吾不可不听,只是赵云立志坚定,吾不可改,便请军师在满朝文武中择定贤人,为吴蜀两家再结秦晋之好,如何?” 孔明笑道:“主公既然如此说,亮自然愿意。亮近来看简宪和之子简方,年纪不过十九,为人端雅谦和,正欲与宪和寻一门好亲。吾兄此次之言,岂不大妙!若得主公保媒,吾兄必定答应。” 刘备大笑道:“极善,吾这就请诸葛大夫来。”随即派人去请了诸葛瑾到场,对他说明此事。诸葛瑾见刘备与孔明都是一力赞成,虽然觉得没攀上刘备嫡系将领,倒也无可推辞,就当场应了下来。刘备寻了媒人,不日便把定礼送往东吴说媒去。 孔明又道:“兄长,亮近来听闻东吴大将吕子明正妻病故,而将军正值壮年,为何不续娶一室?” 诸葛瑾叹道:“子明亦是专情之人,心神不可动摇。虽是没了妻子,但好歹留下一子吕霸,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孔明笑而不语,只应付茶水闲谈之事。 一日,我在府里正练长弓射箭,就见冯袭笑着走进来了。我看他笑的那个样子,心想是不是在街上看谁踩了水果皮摔了个仰八叉,便开口问他。他笑道:“没事,大人,只是在街上看见有人卖身葬父。” 这种事这些年我倒没少见,于是我说道:“我不觉好笑。” 冯袭微笑道:“大人,这次卖身的是个男人。自己愿意卖身为奴就算了,还要专门卖给荆州的将军。听说他已经在荆州城里卖身三天了,可就算有人想买却也不卖,说什么买主是庸才,不值得屈身为奴,几次差点没被几名将军的从人打了。” 我笑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用管他。” 上午赵云巡江,文聘早已从汉中奉调回荆州把守水军,其余人如甘宁等将镇守扶风、京兆郡,孔明依然总领荆州。我在府里练习了一阵长弓射箭,后觉得无聊,去看了看有喜昏睡的王月娥,然后便骑马上街。 秦昊要跟着我去,我绝对不许,要他在家里好好守着自己妻子;冯袭留下守府不提。 我在荆州繁华街市上买了些小孩子穿的小衣服、小鞋子,打算在秦昊的孩子出生后送给他们,又去街上雇了个乳母先派去府里候命,这才提着那点东西要回府去。没想到途经一处,我忽然听见人声鼎沸,只听一些人喊道:“快看啊!那疯子又出来了!”人潮汹涌,向一个地方涌过去;我怕人多马惊伤了人,就握住缰绳跳下来,也被人潮挤着跟去看看什么疯子又来了,虽然我暂时还没有在荆州城内设立疯人院的打算。 跟着人潮过去,只见一个地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多人,我挤不进去,便问旁边一人道:“大叔,这是怎么了?什么疯子出来了?” 那老头看见我,笑道:“少年人,荆州城里最近来了个疯子,自卖自身,卖身葬父,可谁买都不卖。现在这不,他爹都快烂了,也不入土为安;这不是疯子是什么?”我点点头,挤了进去,只见一人身穿素衣跪在那里,身边有一具尸体,用草席子盖着。虽然没什么臭味——毕竟是初冬了,但草席子已经破烂不堪。看那人年纪,不过也是少年而已,遇到这事可真是倒霉。 我随手摸了摸钱袋,里面还有点银子,便上前问道:“你卖多少钱?” 那人抬起眼睛,我觉得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光;随即,他又垂下眼帘,道:“五贯足钱。” 人们都倒抽一口冷气,那老头在我身边喃喃道:“你瞧,我就说这人是个疯子,就这浑身上下也不止十几斤牛肉的……” 我笑笑,从手中拿出一两银子,放在那草席子上:“给你一两,别再卖身了。” 说罢,我转身要走,只见那老头仔仔细细看了我一眼,惊喜道:“原来是灵烈将军!”人们一听炸了锅:“什么?”“灵将军?”“那驻守绵城的灵烈大人?”“灵大将军?”“赵将军副将?”在近乎一分钟之内,我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不下二十种称呼,而在这片称呼之中,我发现那少年人一无所感,只是低头跪着。 我深深一揖,苦笑道:“各位乡亲,是我。” “大人今天做什么来?”一人快嘴问道。 我笑道:“出来随便买些东西。” 那人一看,道:“大人还是自己来买东西,从人也不用……天哪,我忘了,大人不雇从人!”紧接着又是一片赞美声,只听那少年突然走到我面前,双膝一跪道:“大人就买下我吧!” 我笑笑道:“不必,我手里人已经够了,你自己拿着钱安葬了家严,然后走吧。” “大人!”那人哀求不止,我只是摇摇头,又牵起马缰回了府,把那些东西拿给秦昊。秦昊十分感激道:“多谢大人!”冯袭见状,笑道:“大人出去买东西了?可曾见过了那个疯子?” 我笑道:“见到了,很奇怪的人。” 冯袭道:“这人也是,地方离我们不远,整天沾着晦气,不过好在尸首没臭。” 我闻言,轻轻抬手嗅了一下,笑道:“今冬天冷,必定是保存得好。” 晚间赵云回来了,冷得跺着脚:“傍晚极冷,没事不要出去;我看天上阴云四合,不多久便要下雪了。”我点点头,一边笼上火炉,婆子给我们端上热汤、饭菜就退下了,留我们自己吃。赵云边吃边说:“最近荆州出入商贾众多,只怕不好。” 我淡淡笑道:“你要好好防备。”我想起了原来三国演义中吕子明白衣渡江的事情,就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告诉他。他听了,果然停下筷子,沉吟道:“此事的确可能,从明日起要加紧盘查。” 我笑笑道:“只靠你一人是不行的,叫军士们多多盘查才好。” 赵云微笑道:“你那帮人呢?在家里团聚快一个月了,还在家里散着?” 我叹道:“好些日子他们不见家里人了,就让他们多呆一阵吧。” 说罢我低头吃菜,半晌,只听赵云道:“那些人的死,还是放不下?已经抚恤了多少了,再花钱你现在手里的人就没钱了。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想挤进你手底下?不过秦昊与冯袭都十分忠心,倒是没有背着你收钱收人。” 我淡淡一笑:“我不会再收人了。” 赵云一愣,随即笑道:“好。” 我放下筷子走了出去,各处看看,然后又回来;赵云莫名其妙道:“什么事?” 我低声说:“子龙……” 二十一 程门立雪(下)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天降大雪,而冯袭开门之时见到一个人跪在门口,身上积雪极厚;冯袭伸手一推,那人竟然直挺挺倒下了。冯袭赶紧把他扶起来,先不管什么扶进府里外宅安顿下来,又灌了一大壶热茶下去,那人方才悠悠醒转。冯袭一见,惊讶道:“你不是那疯子吗?” 于是,我一大早的好觉没有了,只能打着哈欠跟这疯子大眼瞪小眼。好像有个成语,叫什么“程门立雪”? 那人只是跪在我面前,不言不语,什么话都不说,只有一句:“请大人收下我吧!” 我跟他说了多少次,我不需要人手,甚至给他十两银子叫他走人,谁想这家伙就是不干,一直跪在那里,任我磨破嘴皮子;最后,我也恼了,起身而去,留他跪在那里;冯袭在门口一瞧,对我悄声道:“大人,这人怎么办?” 我气道:“不必管他,爱怎么跪就怎么跪,跪死为止!……给他弄点东西吃,别出了好歹。”冯袭笑着应是,我又对他道:“今日舅母特地从西川派人送来些瓜果,现在已经到军师府了,你叫上秦昊,陪我一起去取。” 冯袭道:“那个疯子呢?” 我笑道:“叫赵将军的士兵看着就是。” 来到军师府之后,我叫了冯袭、秦昊入内,对他们道:“这个疯子是个细作,小心。”二人大惊,秦昊顿时道:“大人,我去杀了他。”冯袭一把把秦昊的手按住,悄声道:“听大人的话。” “这个人,还留着有用,”我低声说,“知道如何行事了?” 冯袭、秦昊纷纷点头。冯袭道:“大人,是否要告知赵将军?” “不必,”我微笑道,自去见孔明。 回来之后,我看那人还在跪着,就问看守兵士:“他跪了多久了?” 兵士道:“整整一上午吧。”我点点头,命兵士离去,自坐在椅子上,对他道:“你起来吧,别跪着了。”少年不起,我答道:“起来,我收下你了,现在总可以了吧?” 少年起身,脸上无尽欢喜,他拜道:“多谢大人!” “先别急着拜我,”我冷冷看他一眼,“先说清楚,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在荆州城里如此大张旗鼓地卖身葬父,为什么只卖给我府上?这些先说清楚了,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你也知道我手段吧!” 只听那少年不慌不忙说道:“我姓陈名零,是徐州荥阳人,自幼丧母,便跟随父亲到了汉中投奔叔父,没想叔父早死,便在汉中各地颠沛流离。曾遇剑士教了一点剑术,还过得去,就与父亲到处游荡。没想刚到荆州不久,父亲便身染重病、卧床不起,拖了好久终是不治,因此我便出来卖身葬父。只因我身怀武艺,不愿与寻常人家为奴,委屈自己一身武艺,便如此作为。得大人白银,我已经将父亲安葬妥当,而我陈零并非忘恩负义之人,闻听大人是一方大将,特来投奔。” 我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只怕你是哪里的细作,你若是早说清楚,也不必跪这么久。你叫陈零,字什么?” 陈零道:“无字。” 我点头一笑,道:“你到我这里,我没什么活儿好吩咐你。现在只需要个外宅扫地的,你若愿意就去吧。你若是不愿,我便与你二十两银子,你自己去寻些去处。我府里不留闲人的。” 陈零应诺道:“我愿意。” 于是,陈零就在这里留了下来,马上开始在外宅扫地。这人倒是十分认真,整天穿着奴仆的青衣扫个没完;但凡下雪,此人便赶在我们起床之前定会在雪中扫出一条路来。赵云在江上小舟中曾对我说:“这人好勤快。灵烈,只怕不是一般的细作,久必为其所害。你还要留着他么?” “你说他会是谁派来的?”我淡淡问道,“北魏还是东吴?” 赵云道:“东吴最大的细作,就住在蜀中,应该不会的;倒是北魏极有可能。” 我摇摇头。孙夫人在蜀中不假,但蜀中到荆州最快也要半个月,且孔明曾言现在孙夫人的侍婢和随行东吴官员都被严格地监控起来,又离荆州很远,他们如何能知道最近荆州状态?所以东吴也有可能。 “他暂时还不太会动手,”我沉吟道,赵云反问:“为何?” “一来,他知道自己不被信任;二来,他没达到目的,”我回答,“要是想杀我,那天在人群里就能动手。当时情况多好,四周都是人,我一个卫兵也没有带?但是他没动手,说明他并非谋我性命,而是另有所图。只要知道他谋图的是什么,基本上他从何而来就知道了。” 赵云摇头道:“未必。若是他那天想全身而退呢?他若杀你,必定逃不掉。” 我笑道:“他是个细作。若是他真的从上面领命杀我,就不会顾及自己的生命。” 赵云接口道:“若是他确有顾及呢?比如家中的娇妻爱儿?” 我冷冷道:“那就更好了。” 回到家,我仍然看到陈零低着个头,一声不吭在扫地;冯袭迎上来,笑道:“大人辛苦,又随着赵将军去巡江了?” 我点点头,笑道:“是的,主公说要我这一段时间熟悉军务,早晚自己接手。” 冯袭笑道:“恭喜大人。”这时秦昊走出来,见我回来便笑道:“大人安好?” 我笑笑道:“不错。秦昊,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瘦了,不是亏待自己了吧?” 秦昊大笑道:“哪里有?我每天好酒好肉……”话音未落,只见我与冯袭哈哈大笑,秦昊则发窘道:“笑什么!我生来若此,不吃酒吃肉如何使得!” 我笑着拍拍他肩头道:“应该的,我们不笑。夫人可好?” 秦昊道:“好得很,奶娘也听话。” 陈零还是一声不吭地扫着地,扫完之后又放下大扫把去打水来浇花浇草,他一时转入后堂。冯袭见他一走,脸色立刻变了;秦昊也紧紧盯着那个方向。我悄声道:“他最近如何?” “像以前那样,一声不吭,”冯袭道。 我点点头,自己回了内室去休息。在内室里,我看着四近无人,就把短弩从袍袖中取出,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看看是否完备,随后重新把两样东西一掩,去书房记账了。 晚上赵云从江边归来,只见灵烈府里暗无灯光,只有两个守门兵士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一个用刀背挠痒,一个在擦蹭着自己的钢盔——皆是灵烈的连珠弓弩手。赵云上前下马,道:“府里如何?” 两名弓弩手笑道:“一切安好,大人请进。” 赵云虽是听了兵士所言走进门去,却也握紧了随身佩剑,缓缓走进;他走了几步,只见仍然灯火昏暗、路径不明,不由内心焦急,不知灵烈如何了?他又走了两步,只听见一声轻微脚步声,便随手拔出长剑、指向有脚步声的方向。忽的一声,灯火齐明;而赵云诧异发现,自己身处烛光围绕的长厅里,桌子上摆满了丰盛晚宴,只是在场人都愣住了:秦昊呆呆地站着,冯袭张大了嘴巴,而灵烈的咽喉险些被长剑抵住。 赵云收剑回鞘,不解道:“这是为何?” 我拍拍胸口,战栗道:“子龙,好狠啊……幸亏我听着声音不对。” 赵云不解道:“今天有何喜事?”说罢把佩剑解下,递给冯袭;冯袭忙颤颤巍巍接了,一边接一边道:“好险!” 我笑道:“今天你生辰,二十二岁,居然忘了?” 赵云一愣:“到腊月初七了么?” 冯袭微笑,我则笑道:“真是好记性,把自己的生辰也忘了。腊月初七,我都记得你却不记得,这几天巡江巡傻了?赶紧坐下吃饭,今天可以喝一点酒——就喝一丁点。” 赵云笑道:“我却忘了!”他于是坐下,微微解开铠甲,冯袭与秦昊接过斗篷后退去。我先斟满了一杯,递给他,道:“敬你的,子龙将军,恭贺你二十二岁生辰,弱冠二年!” 他笑笑,饮下一杯,我也喝下一杯。 吃菜时,赵云多品了几口,笑道:“今天这菜不同往常。” “哦?”我笑问,“为何不同?” 他停下筷子,淡淡笑道:“因为……是你做的。” 我有点惊讶,笑道:“为何如此说?” 他笑答:“因为你记得我的生辰,而你是决不会假手于人的。” 我沮丧道:“太没意思了,我本想骗你是新来的乳娘做的呢。” 赵云笑了笑,又开始吃起菜来;也不知是今天的菜少而精致,也不知是他今天饿坏了,反正离席之前菜肴几乎所剩无几,而我并没觉吃得太饱。赵云喝得微醺,缓缓地向内堂走去;我哭笑不得,只得一把扶了他走去。 走到榻前,他一手抱住了我,一手握紧床头放着的短刀,躺在榻上;不消多时这人微微打起了鼾。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嗅着窗外翠竹的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身边一热,便睁开眼睛。只见赵云微微抬头,侧耳细听着窗外动静;我一语不发,也在听着。 半晌,赵云悄声道:“他只来了一会。” 我点点头道:“现在你相信了吧?他可不是一般的细作!” 赵云轻叹道:“这小子到底要什么?” 我回答:“想从我们这里探听虚实,许都和建业那边都知道主公在制造军器。” 赵云答道:“可有计使东吴在我们攻打北魏之时不动兵马?” 我叹了口气,他也不复言语。 暂时平静,好事连连。刘备的两个女儿都到了合适的年纪可以出嫁,刘备在满朝文武中细细挑选自己的东床娇婿;一番拣选之后,刘备长女刘嫣理所当然地嫁了关羽长子关平为妻,而二女儿刘娴却出人意料地被远送嫁与镇守西边的马超了。对此张飞是十分地不满,因为他自己儿子张苞、张绍都时值婚龄;只是在刘备召见张飞并密谈一番后,张飞才略略解气。 而后张飞遵兄长之命将长女嫁与刘备子阿斗,次女嫁与黄忠独子黄叙;关羽独女年小,因此不能许人。如此种种几番嫁娶过去,朝中未婚之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出外之时,对冯袭道:“他如今如何?” 冯袭答道:“仍然是少言寡语,什么也不打听,不像个细作。” 我默然一刻。那个陈零到府里已经快半年了,却是什么也不多说多听,不该去的内宅一点不近,确实不像个细作。入府后半月,我有一日曾让他与冯袭、秦昊二人比试武艺,我与赵云观看,因为我说过我不要无用之人。陈零的剑术确实很好,但在秦昊蛮力之下还是略逊一筹。 后来三人退去,赵云回内宅,对我道:“这人没使出全力。到时只怕你手下二人一起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我从匈奴带来的慢药还有一点,听他这么说之后便使冯袭每天没事就往陈零饭菜里加上一二,到时候便会自有分晓。手下弓弩手与家人各团聚三月后被我召回,仍然每日于校场操练骑射。因此我这段时间也没什么闲暇,不是与赵云巡江就是在校场上消磨时间,好消息是我的长弓使得越发顺手,坏消息是手上重新磨出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有一天晚上,赵云注意到了我手上的变化。他只是伸出手握住看看,又看了看我,却一言没发;吃过了晚饭,他微微叹道:“以后不要这样使力,你拉断三把弓了。” 我淡淡一笑。在匈奴我只用短弩,再加上那时人又瘦小,根本没想到用长弓的事情;而到了中原之后,我发现几乎所有武人都会使用长弓,我现在这具身体也慢慢长大,因此用起来颇为顺手。只是一开始在校场之上,冯袭认为我毕竟是文官,力气又小,便给我一把较为脆弱的长弓。没想到我拉了一上午,突然就崩断了,所有的兵士看着我就像看怪物一样;接下来又是如此两番,三把长弓于一月之间在我手里报废。我射箭倒是射上了瘾,现在用的是特别买的一把黑檀木弓,准头也渐渐好了些,不至于再让校场里其他将军的士兵看了暗笑,不过我的五百弓弩手在身边,倒是没人敢笑出声来。 一天上午,我正在校场射第四十八支箭,只见冯袭匆匆走来,把一封信交与我看。我一看,这信来自孔明府上,上面还粘着三根鸡毛,不由大笑;冯袭见状,笑问道:“大人为何喜笑?” “我已告诉舅舅,若是得舅母给我做一鸡毛毽便来三根鸡毛信,现在果然来了!”我笑答道,又对冯袭说:“你们好好练习,我先去取来再说。”说罢我留下冯袭在校场,自去孔明府上。 孔明在小池边,拿着一封信等我;见我到来,他便将那封信递给我看。 我看了之后,良久不语。孔明道:“事到如今,还要留着那细作么?” 我看着信上写的内容,言徐晃二子徐真自半年前便下落不明,曹操自言随身左右,但并未见此人在侧。此人身长八尺,面目与徐晃大不相同,徐晃乃面貌粗鲁之人,此子却生得十分文弱,细眉细眼,白面无髯,与曹操有几分相似,然身手敏健,善使家传大斧,力敌千钧。 孔明摇扇笑道:“如何?与那陈零,可是完全相似?” 我答道:“眉目相差无几,只是不知那陈零可会使大斧。” 孔明道:“不若寻了错处,暗中处置了,久则生变。” 我看孔明神色,忽而笑道:“舅父又哄我。不知有何妙计?” 孔明笑而不答,又把一个东西交给我——果然是我要的五色鸡毛毽,还很沉呢。我笑眯眯捧着回府了,一边踢一边自己琢磨:徐真既然是徐晃儿子,那必是来给他父亲报仇无疑,可杀他爹的又不是我是刘备,我不过是事到临头给了他一枪而已,不然等他大斧头宰我不成? 可现在徐真在此,若是想杀我给他爹报仇,也该有机会了吧?我毕竟是女子,不是与秦昊、冯袭等人形影不离,就算是与赵云坐卧一处,也不可能没有间隙的。他在想什么?不是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么? 怎么让我死在刘备手里么? 还是仍然想着为曹操争取我这颗读史书的人才? 都不大可能啊。 我最不喜欢现在的状况,就是别人图我什么我不知道,而我又在明处,供人观瞻。就好像摆在动物园铁笼子里的动物,明知在笼子外面观看的人什么心态都有,有的想拔你皮做衣、有的想吃你肉下酒,可就是无可奈何。 “想什么,这么出神?”赵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我发呆便淡然一笑。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想你。”话音未落,我只见赵云身后的冯袭猛地傻了一下,随后立刻保持了面部表情的正常,把黑檀木弓交给赵云,便退下了;赵云见状微笑道:“想我什么?”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回答道,“府里该添人了。舅舅和其他大人几次来,不是冯袭就是那些老妈子倒茶,也不大好。丫鬟添两个就够了,正好倒茶用,也不能每次都叫老妈子满脸油的出来。” “是该添两个了,”他淡淡笑道,“只要你这次别一生气就把她们全都遣散。” 我略有些不忿道:“那还不是因为你。” 赵云稍一愣神,笑道:“是,怪我!” 我皱着眉头看一份奏报,冯袭见我脸色不虞,小心道:“大人,这华佗放走也不要紧,现在没什么人生病,留着他做什么?闹得他一次次来请辞,军师都说放行了……” 我摇摇头,低声道:“这可是神医,绝对不能放了。不批。” 冯袭为难道:“可是,老先生现在就等在门外……” “什么?快请他进来,”我回答道。不到一分钟,华佗健步走了进来,身子骨还一样地硬朗。他向我深深一揖,我连忙站起来;这么大的年纪,我可受不起……我还礼笑道:“老先生近日可好?”华佗笑道:“多谢大人,老朽身子还算结实。不知大人为何把我一直留在西蜀,不许离开?” 我叹了口气,道:“先生,我不是不许,只是知道先生出了西蜀边界便有大难,因此不忍放走。” 华佗疑问道:“何以见得?” 我叹道:“先生可知,那魏王曹操有头风病,一旦发作便痛不可当,因此四处寻良医治疗?”华佗答道:“我一直知道,这是脑中风涎,但凡开脑取了出来便可。” 我冷笑道:“先生出西蜀大门,若是曹操相请,如之奈何?” “自然要去,”华佗道。 我又问:“你觉得,那魏王会让你替他开颅么?” 华佗沉吟半晌,不置可否。我说道:“曹操生性多疑,你一旦说了此法便必会被当成细作置死无疑,若是不说也是逃脱不得。你还想走么?” 华佗半晌方道:“既然这样,不去就是。” 我笑道:“刀戈加身,容不得你不去。” 相持很久,华佗终于道:“大人,还是不肯放我去?” 我摇摇头,微微一笑道:“你去可以,留下一个东西,走也无妨。” 华佗问是何物,我一指他臂上挽着的青囊道:“青囊经。留下便走。” 华佗大惊道:“大人你如何……得知……?” 我微微笑道:“先生,在西蜀我每年十两金子地供着你,官中也有银钱发,你就留下吧。我为的是你留下,不是你倾注平生精力留下的那部东西。我不是大夫,留着没用;你可要想好,你若是在外面出事,你的青囊经也别想保住,要不被人据为己有,要么便被人毁掉。” 华佗一声不吭,施礼回去了。 我瞄着靶子红心,箭尖瞄准着微微颤动——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每次要是瞬时射出就一点不抖,若是费一点时间便有些把握不好。就在这时,一只手先我一步把箭尖端稳,道:“大人小心,这样才能射准。” 随即我松开左手,一箭正中靶心。回头一看,是姜维来到了校场。 我微笑地看着他道:“舅舅怎么舍得让你出来?” 姜维笑道:“今日无事,来校场练练骑射,怕荒废了。”说罢他牵过一匹马来,飞身上马,在校场上来回跑了几圈,而后在马身上接连几箭,箭箭射中靶心,军士们齐声喝彩。 我拍手笑道:“好极了!” 姜维稍一纵马,在我面前停下,笑道:“大人过奖。赵将军箭术胜我百倍。” 我射完最后一箭,跟他一起走出校场。我问他道:“舅舅这些天都在教你什么?”姜维略一沉吟,道:“只是一般的阵法和兵法,军师说要我这两年内迅速学完。” 我笑着点点头。 回到家,我一进门便见两个年级极小的丫头怯生生迎过来问安,而她们身后的冯袭一脸笑意道:“大人,以为这两人如何?”我瞥了她们一眼,奇怪道:“这两个孩子能有几岁,家里就卖了?” 冯袭犹豫道:“大概十二三岁吧……” 我笑了笑,叫一个小丫头过来;那小丫头犹犹豫豫地走过来,施礼道:“大人安好。” 我问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丫头道:“十三岁了,没名。” 我一愣:“你说什么?没名字?” 丫头点头,说:“没有大名,家里都叫妮儿。” 我看向另一个丫头,那丫头也畏畏缩缩道:“十一岁了。” 我郁闷,看来也是个没名字的,至少没大名;匈奴在这一点上好些,因为匈奴女人至少是有名字的,否则诸葛静也不会给我取名灵鸢了。我问冯袭这两家是什么人,冯袭说一家只剩下个爹带着小儿子,觉得女儿累赘就卖了;另一家还有两个丫头,这是最大的那个。两个丫头都是五两银子的死契。 我不悦道:“早知道就不给了。” 然后我吩咐了两个丫头住在内宅门边的屋子里,除了倒茶之外就是把内宅的花草浇一浇就好,其他的不用她们做。收拾屋子是我的事,内宅里的扫地是赵云的事,外面是陈零他们的事情。没事我算了一算,宅子里一共十个人,还真是挺有趣的,像一大家子。 一日姜维来访,丫头们上了茶便退去。姜维道:“大人可知,许都不许主公的汉中王名号?” 我点点头,这事我也听说了,东吴的表奏早已送去,许都却迟迟没有回音,而孙权的江南王却早早下来了,惹得西蜀众人怒火不止。姜维说看现在的样子,只怕不久就要对北魏开战;我摇摇头:“现在军粮还差,军械器具也不足,不可对其开战;再说,东吴怎么办?我就不信,到了紧急关头,孙权会像个石雕似的坐在江南看。” 姜维叹道:“现在若是能出个什么事就好了。” 第二天的朝堂之上,荆州众人果然为了这个决定而议论纷纷。已经没人能阻止张飞的狂怒了,他不止一次要操起丈八点钢矛去把北魏、东吴一发扫个干净,刘备劝了半天才劝住;殿下文武也大多面色不虞,孙乾、简雍、糜竺等人纷纷商量着要请刘备下旨扫灭北魏,武将们则都对东吴心怀敌意,双方争论不息。 孔明摇着羽扇,一语不发;姜维也是一声不吭。我站在糜竺一旁,心里默默想这事。 随便抬眼一看,只见赵云拉住了张飞,好说歹说,而张飞早已把环眼瞪得牛大。刘备对孔明道:“不知军师有何良策?” 只听孔明摇扇道:“孙权表奏主公为江南王,其心本来不诚,只是想让主公与北魏互相攻伐,东吴可从中取利;而曹操不许,便是有东吴在一旁辖制而有恃无恐罢了。亮倒是尚有一计,可使魏吴交恶。”刘备大喜,愿闻其详,孔明看着我笑道:“此事,只好托付灵烈来做。” 我笑笑应道:“诺。” 十天之后,诸葛瑾亲自送女来荆襄。刘备率孔明及百官远远出迎,文武列队,无论大小官员都来庆祝;千里红帐装点,极尽喜庆。诸葛瑾得此礼遇,见刘备倒履相迎,孔明身穿华服陪同,张飞、孙乾、糜竺等人纷纷贺喜,亲家简雍执手迎接,自是喜不自胜。众官中家眷由张飞的夫人夏侯氏领头,将诸葛倾先接进简雍府里了。 诸葛瑾由刘备、孔明等人累累厚待,享尽尊荣,十分满意。他一整日都在与刘备等官员欢宴,又问起孙夫人如何。刘备答夫人尚在蜀中,因为略有不适而无法经得起旅途颠簸,因此不来;刘备又派人送上贺礼,贺礼厚重,诸葛瑾喜之不及,又喝得微醉,如何还能记得起孙夫人来? 是日宾主尽欢,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后各自回府。 我回去后,按照孔明嘱咐,和赵云入了内宅,半夜不睡,假作研究一封书信。冯袭见了我的手势,十分明白,便与秦昊约定了今夜离内宅远些,只留下两个喝了些酒睡熟的小丫头和陈零。那一夜我们都没理会陈零,管他在内宅外宅走动去,我们自己悄声谈论。 第二日,简方与诸葛倾前来刘备府邸谢礼,刘备又设大宴招待简雍、诸葛瑾,我与孔明作陪,筵席间宾主相谈甚欢。孔明无事便命我做诗词歌赋,我倒是不在乎,随口就来一套又一套,说得诸葛瑾十分欢喜,不住口赞道:“原来灵烈如此高才!”简雍也赞不绝口。那一日夜,刘备与孔明单独召见了诸葛瑾饮酒,却丝毫不许从人入内。我从刘备府中出来,回去又与赵云恳谈半夜,微掩灯火。 第三日又是欢宴,此次是刘备、孔明、诸葛瑾和我在简雍府里饮宴,各个喝得大醉而归。待到回府,我又是半夜不眠,赵云问我道:“如今东吴打算如何?” 我故意悄声道:“上次大舅舅不是说了么?吴侯已经派了吕蒙在合肥附近陈兵下来,只等着三月初七就与我们共同发兵?主公这事瞒得好紧,我说上次子明给我写信还透了一点风,可我笨得居然没有领会。昨 二十二 北魏番外 刘备与孔明、张飞正在喝茶,孔明见状笑道:“果然到了。”他一面吩咐人将陈零紧紧看住,一边对刘备道:“主公,这便是半年前北魏来的细作,化名陈零,真名——徐真。”陈零一听,脸色大变;刘备与张飞失色。 我坐了下来,接过从人递来的茶,喝下一口且润润嗓子。 刘备大惊道:“就是此人?军师妙计,吾不知也。” 孔明笑笑道:“半年前,此人在街头卖身,只卖与灵烈,灵烈当日便早起疑心,我便派人去北魏查实。二月后,果然证实此人是徐晃次子徐真,因其与其父相貌颇为不同,因而曹操派了南下为细作。徐真所得之令,便是潜入灵烈府中,伺机而动,窥探事情。灵烈报与我,我知此人后有用,便暂告灵烈勿动他,此时果然有了大用。” 刘备喜道:“非是军师与先生,只怕吾近日之事便白白废去。” 我淡淡一笑道:“我等不敢,多谢主公。只是不知舅舅是否捉得那人了?” 孔明道:“已然捉住了,是个在街上卖糖葫芦的。” 刘备目视徐真,道:“此人杀了便是。” 孔明沉吟一刻,谏道:“主公,只怕不可。赤壁一战,曹操必然深恨于荆州,这才派细作潜入;若是我们明面上杀了此人,恐怕曹操更加恨怒。若是能转嫁于东吴……”孔明微微笑了起来,刘备也渐渐大笑,张飞听得懵懂。 我对刘备道:“主公,我有一事相求。” 刘备笑道:“先生请讲。” “我要问这人一件事,”我回答。得到刘备首肯后,我来到他面前,微笑道:“你毕竟为我扫了半年多的地,我谢谢你。只是我想知道,你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真不答。 我耸耸肩:“你的目的肯定不是杀我,要不在那天人群里就能动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徐真冷笑道:“与你不干!” 我回到座位上坐好,继续品茶;刘备吩咐人把他拖下去严加看管。 傍晚,赵云见我依然怏怏不乐,便笑问道:“这是为何?家里没了细作还不高兴。”我抑郁地摇摇头,仍然在想着原因:我倒是不奇怪魏吴合肥交兵,孔明自然算无遗策。那徐真只是来传递消息的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午夜时分,地牢里十分阴暗。 狱卒恭恭敬敬为我引路,不时偷眼看我身后手持猎叉、凶神恶煞的秦昊,生怕这人一下子暴起把自己穿成人肉串。到了一个很隐秘的牢房前,狱卒伸手一指:“这就是了。” 我向里边望去,狱卒慢慢挑亮了灯。 徐真坐在里面,衣冠不整、满头血迹。 我对狱卒道:“用刑了?招了什么?” 狱卒苦着脸道:“何曾用刑,他自己折腾的。” 我点头,笑道:“好了,你退下吧。”狱卒走了,秦昊没走,他握紧了猎叉,紧紧盯着不言不语的徐真。我找把凳子一坐,笑道:“陈零,说说吧。我十分好奇,你干嘛混进我府里当细作?以你的性子——以你爹的性子,你见了我就会直接杀了我,而不是在那里磨着、耗着。” 徐真冷笑不已。 我耸耸肩:“或者,你为你家主子当细作,能盖过那杀父之仇么?” 徐真浑身一震,一跃而起,却又颓然坐下;他茫然伸出自己的双手,喃喃道:“不对……这不对,我为什么一点力气也没有?”他默然片刻,猛地抬头看着我;我仍然微笑。 他怒道:“你这混蛋!” 我又耸耸肩:这怪我吗? 我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所以前者趁机尽皆轰走侍婢。后来虽然雇了两个老妈子,却也把老妈子的心肝宝贝——那俩儿子和一个闺女接了住在蜀中,直接交给庞统管辖。我明白告诉他了,只要我有点不测,他就可以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任意处置。这两个老妈子的心肝我没交到孔明手里,因为孔明与我的关系太过明了,容易串联起来,交给庞统一则我放心,二则一般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庞统还管这些烂事。 至于那个乳母,她的老爹和大儿子都在蜀中,小儿子倒是和秦昊的孩子一起养着的,还是我掏钱!那俩丫头就比较难弄,不过冯袭机灵,早已把她们的所有亲人都不动声色挪到了远隔万里的地方——只是她们将来一旦长成,麻烦就会更多。 所以……我要在徐真饭里下药,还真是没什么人‘看见’。 徐真喃喃道:“你这混蛋、奸人!” “你还不说?”我反问,随即站起身来:“随你。只是你这满头的伤口算是白费了,舅舅有言在先,你的尸首不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所以我只是来劝劝你。十天之后,就是日子。” 说罢我叫了秦昊,一同离去。 ——————————————@@分割线@@——————————— 徐真颓丧地坐在地牢里,慢慢解开衣服,看着自己在身上刻下的深深印痕。他知道自己这次失败了,只是他上无法报杀父之仇,下无法答主公知遇之恩,全怪那该死的孔明和灵烈! 早在许都东门,他见到主公与残兵败将一起归来,其中却并无自己父亲,便已经知道了一切。后来不到半月,与父亲一同被俘的张辽张文远回来,一并带来两口棺材。一口是许褚的,一口就是自己父亲的。 他还记得自己扑在了棺材上,放声痛哭;记得曹操面南,仰天大恸。许仪怒火要报仇,而自己则静静地望着曹操那满脸的长髯;程昱在一旁道:“丞相,如今新败,且请秣马厉兵、养精蓄锐,再图蜀吴。” 只听一人道:“丞相,如今我军新败,不宜动兵。”说话者是司马懿,现任丞相府主簿,他说道:“丞相,我久闻刘备手下有一人,名叫灵烈,年不足弱冠,然计谋得于其舅孔明,又善策略。刘备有此二人谋略,又得荆襄一班文武,不可小觑。” 曹操深以为然,叫了司马懿等人一同回相府。 在丞相府,在座心腹之中,程昱启奏道:“此人却有异才。” 曹操细问之,程昱答道:“此人姓灵名烈,字紫渊,北地人,祖上琅琊郡,是孔明姊子,生性有恩必谢、有仇必报。年十四岁,从匈奴逃回,在磐河与赵云相识结拜。先投荆州诸葛玄不着,刘表赍五十金打发,又投东吴诸葛瑾,被家人赶出,自此生大恨,不与诸葛瑾来往。曾救得吕蒙性命,结为刎颈之交,后由赵云引荐与刘备。然此人在刘备占据荆州前,绝不称为主公。在荆州与孔明、徐庶一同设计,让刘备得了荆州,一班人归降。随孔明出使东吴,席间于周瑜手下救了刘备性命;截击乌林之时,此人箭射徐晃,魏延、赵云得了许褚、张辽,而就是此人不许人放箭射丞相,违令者斩。” 曹操闻言一愣。 “在营中此人曾为公明治伤,后刘备将许、徐二人斩首,据说又是此人将二位将军尸首缝好,用棺材送回,”程昱接着道,“刘备娶孙夫人,此人则与不受重用的庞统躬耕武陵二载,庞统对其诚服。刘备感念其为王佐之才,重赏不一,此人一概推去,功劳只归别人。人皆以为他为蛮夷武人,只会治国统军而不善文辞,不想一次孙夫人刁难,此人居然出口成章、洋洋洒洒,不费神思,举座震动。佳作于荆州流传甚广。蜀中收张任,绵城杀吕虔,皆有此人之功。荆襄名士司马徽曾言,此人为刘备之‘时’,却是不虚。自刘备得此人之后,其基业确实蒸蒸日上。前日孙权用计召夫人来归,不想有此人随行,在一月之后先送赵云及夫人归荆州,而后前往三江口拜祭周瑜,得文聘助力从水中逃脱,却推是水贼截去,东吴莫可奈何。” 曹操道:“此人与蜀汉文臣武将众人如何?” 司马懿笑道:“与这些人相安无事,连关张二人都对其敬重有加。” “哦?”曹操大惊,“此人功绩不小,又天性狭隘,关张必然不喜。” 刘晔道:“昔者关羽在赤壁私放过路,本应受军法处置,只是刘备求情才免于一死。只是不知这人在关羽面前说了什么,关羽对孔明居然全无芥蒂,还慨然自得。张飞更是无话可说,灵烈在江阴为救他自己身陷重围、险被烧死,后得赵云舍命相救才脱身,张飞从此感激。” 司马懿道:“不止于此。主公可知,绵城一战后灵烈与张飞拼酒,二人整整喝下十大瓮烈酒,张飞醉倒而灵烈依然能站住,此事被绵城之人传播甚广,人所皆知。而灵烈所求不过是张飞一纸军令,保证此后行军再不饮酒。” 满宠笑道:“这么个少年,哪有如此之事!你何不道他与赵云若何?” 程昱颇为尴尬,司马懿也不知如何开口。曹操道:“卿等为何缄口?” 良久,刘晔为难道:“这二人——累累相善,倒有些像董贤韩嫣了……荆襄暗传,此二人是断袖分桃之癖。” 曹操疑问道:“此话怎讲?” 刘晔见主公垂问,又是自己接的话,也不好不说:“他们……灵烈隐居于汉江上时,便是被赵云捉来献与刘备,加上其舅孔明在侧,灵烈便留了下来。他们……有东吴人传言,二人关系太过亲密;前者灵烈曾为赵云遣散身边所有侍婢,而后绵城危急之时,赵云星夜兼程领兵相助,一昼夜奔袭千里,赶到绵城时听说灵烈不在,便轻骑去江阴解救。眼见火光冲天之时,据说此人简直失了理智,只十余骑冲破三万大军,杀人如麻,救了灵烈回来。后中药箭,灵烈亲口将毒液吮吸而出。刘备封灵烈为建威将军,却被赵云请辞了只做自己副将,带在身边生恐受伤,自此天下皆知此事。” 曹操笑道:“如此甚好。”又问:“善酒之人,平生可愿鞭挞士卒?” 刘晔道:“恰恰相反。此人极其善待士卒,但凡刘备赏赐便分发了,时常身无分文。主公可知为何当日绵城一战,灵烈据六千老弱残兵可抵御一天一夜?一战过后,此人将自己身边最好金疮药分与军士,刘备所赐金银更是分毫不受,全都分给手下;军士吃肉喝酒,灵烈吃青菜豆腐,手下人皆痛哭不止;治军甚严,绝不掳掠,绵城人心敬服。遍数刘备兵士,是灵烈所率之五百余人最为优厚,因此早有人传言当天被围山上之时,灵烈手下无一人哭自己不得生,而都恐灵烈不活,日后家中无人接济。虽恨诸葛瑾,至于同僚,却与之皆善。灵烈为人慷慨,又极少动气,因此不与人结怨。” 曹操沉默良久,道:“此人手下有何人?” 程昱道:“一人冯袭,军中老兵,为人机警圆滑,极善变通;赤壁时为灵烈传令官,至今跟随。一人秦昊,武陵郡猎户,身长八尺三寸,善使一柄精钢猎叉,力敌千钧,在武陵郡感灵烈所施之恩,故而相随。曾于虎前救刘备性命。” 曹操笑道:“真异才也。刘备任命何官职?” 满宠道:“为谏议大夫,五百人弓弩队长。” 曹操大笑道:“刘备果不能容大贤!如此才华,居然只封如此小官?我料灵烈必然心怀不满。” 程昱道:“不然。主公有所不知,刘备曾欲封灵烈为偏将军、荆州之尚书令,灵烈坚辞不受,只愿做谏议大夫。且主公切勿被刘备诡计所误,刘备虽封小官,却早已许了灵烈与几位军师一同议事,颇有敬意。” 曹操跌足叹道:“如此大才,偏偏落在刘备手里!” 程昱亦叹:“丞相可记得,昔日徐庶辅佐刘备,我曾欲将他老母取来,使其背刘备而去,却见徐庶母不知何时已被人接去?此即是灵烈之谋。想此人当时年不过十七,便算在我等前面!” 曹操惊道:“可有法得之?” 众人皆有踌躇之色。半晌,司马懿缓缓道:“灵烈之归附刘备,一者孔明在侧,二者有赵云相伴。若是二人为断袖之癖,则可……派一精细俊秀人,来往离间,必见成效;若二人仅为兄弟之交,则需多费时日,才可赚来。只是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曹操思之良久,道:“赵云极为威武俊秀,吾所见也。” 徐真出,道:“主公,我愿潜入为细作!”曹操视之,徐真器宇轩昂、眉清目秀,确实与爱将徐晃大不相似;程昱道:“主公,若小将军去,一则可探听虚实,二则可就中取便。” 司马懿道:“不可,小将军英勇,但灵烈十分狡猾,如何瞒得过?” 徐真叩头道:“宁死,报主公恩典!” 程昱道:“主公以为如何?” 刘晔、满宠皆无言。曹操踌躇片刻,道:“卿此去,艰难万险,如何使得?” 徐真痛泣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曹操道:“必得一人相助。” 满宠道:“主公,我手下一人名为南锦,为人机巧,愿与小将军相助。” 曹操即刻召见南锦,谈毕大喜,令二人细细准备,却暂时不用。孔明得汉中后,曹操深恨,经程昱提醒终于下定决心,命二人星夜往荆州来。徐真按计卖身葬父,进入灵烈府邸,南锦每月十日、二十五便在荆州街头卖物,可得消息。初见灵烈之时,徐真险些没控制住,差点当场结果了那人;而曹操的信任,好不容易压过杀父之仇,让他没有做出傻事。 可徐真进府日久,越觉得不对劲:灵烈与赵云极其正常,日出出府,日落回来,每天看书吃饭、浇花练剑,虽是亲密却并无异常。就算这二人天天同在一处,也不见疲惫倦怠,每日起来赵云是神采奕奕、灵烈满面笑容,根本没有……什么情事掺杂在内。又见赵云持身极正,灵烈厚待手下,徐真虽是憎恨二人也不得不多了几分佩服。 入府半年,没什么收获。日子就在秦昊妻子生产、冯袭妻子怀孕中度过。 刘备表孙权为江南王,孙权表奏刘备为汉中王。 被抓起来的那日,他才算真正看清了灵烈面目。自己浑身无力,孔明胸有成竹,灵烈淡淡微笑。徐真这才发现自己入府时做的那些功课全都白费,就因为灵烈在他甫一出现在荆州城后便开始了怀疑,所以他压根没取得过这人的信任,居然认为这人已经逐渐忘了自己的存在。 不知南锦如何了?自己有负主公重托,又该如何是好? 二十三 有眼如盲 “那就算是定下来了?”孔明说清计划后,我问道;孔明淡淡点头。 我微微一笑:这事不错,让魏吴两家可劲儿打吧,我倒是不在乎。 孔明看了我一眼,忽然道:“灵烈,你心软了?” 我一愣,孔明叹道:“你这孩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重,手却不狠,往往千般算计好,事到临头居然想放人了。那徐真可是徐晃之子,就算他当天没杀你,那也不过是曹操之令,与他何干?我若是没算错,曹操必定十分看重与你,以为假以时日、恩威并重,你会投他而去。” 我淡淡笑道:“舅舅,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孔明笑道:“好,你没话说。不过也多亏你那次午夜探监,否则我还不知道徐真在自己身上居然刻了字,现在知道,也可保万无一失了。灵烈,你不知么,当年你与华佗去医治徐晃等人,主公虽不言语,却也心下不悦?” 我点点头:想到了。 孔明道:“上次绵城之事,你以为主公为何答应得干脆?” 我初始不解,随后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的呢。不过他大可放心。” 孔明这才点头道:“知道了,记在心里便是。” 告别了孔明,我向军师府外走去,心里多了数分失落。 对于徐真的事情,我并不太过在意,因为徐真毕竟是敌对之人,杀了剐了于我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想着赤壁之战刘备杀了他爹,现在又害人家儿子有点不对;而孔明之后提出的事情,却让我心里微冷,又暗自好笑。 他不让我留在荆州,原来是对我与孔明的所谓联手有些害怕? 想必当年——不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所以与赵云结拜应该不是他的指使。想到这里,我心情稍微好了些,而后又跌入谷底:那么后来的一系列安排,应该是他的意思吧。我与庞统武陵秋收之后,他以大礼迎我,便是让我安心——也真是,就一个梯田的法子,就惹来这些事?他征讨西蜀时我随驾,虽是留着有用,也是防着我与孔明都在荆州,趁机生事?只是西蜀安定之后,他怎么想得让我一起回荆州,这倒奇怪。 那日我借赵云之故,遣散侍婢,本是为了不让魏吴两家细作有机可趁,谁又知道侍婢中可有他的眼线?第二日便与我提亲,怕是心腹散了无人控制我,想再安一个?而后的绵城之战,为何张飞把心腹人全带出去,单留下我?想到这里我冷汗涔涔:若是他真有此心,以一个绵城重镇换我,大概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那么赵云的到来——我想起法正的话——虽然感激,却也在心里多了几分提防之意。 在绵城战后,那么干脆地将我归入赵云麾下,赵云何时立那监住我的军令状了?我却不知!亏得在东吴之时我还想方设法先把赵云送回来,没想到啊……我除了出主意之外,连官都不做、身上也不留分文,他还是心存怀疑? 一路想着回了家,冯袭迎着,却见我脸色不对,问道:“大人,怎么了?” 我勉强笑笑:“没什么,有点不舒服。” 冯袭唠唠叨叨:“我去找华大夫去吧!” 目光一瞥,看到两个小丫头在内宅门口戏耍。我笑笑道:“没事,我再出去一趟……妮儿,媛儿,跟我出去了!”俩丫头巴不得一声,欢天喜地跑过来,我一手拉着一个走了。 来到大街上,我笑对她们道:“喜欢什么买什么,最高限额每人三两银子!” 俩丫头欢呼,手拉手到小摊前玩去了。我独自站在街头,在人潮之中努力不失去她们的身影。妮儿挑了个荷包,而媛儿对着一只小布老虎发着呆…… ———— “我说你没事又来找我干吗?”我喝得半醉,怒道。 他随手给我搭了一件衣服,什么也没说。他看出我心情不好。 我一手甩开了:“不要!” “我觉得你冷,”他静静回答。 ———— 我回味着当年这句话,终于想通了那蓝色眼睛里的深意:他不是看我冷,是看着我孤独。即使在匈奴那么热闹的篝火晚会上,诸葛静和铁磨克里就在我不远处,匈奴少女跳着欢快的舞蹈,男人发出酒醉的狼嚎般叫声,天上的星星似乎都在为之颤动的时候,他却能看出来。 苦涩一笑:那又怎么样呢? “大人?大人?”妮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把一只纸里包着的糖藕递给我。我笑笑,拍拍她的脑袋,就像拍着前世我小外甥的脑袋一样,柔声道:“买了些什么?” 回府不久,俩丫头在外面又跳又逛早就累了,吃了饭就睡了过去。冯袭找她们给我端饭时,才发现这两人这样,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我笑着摇摇手,道:“我自己去拿就是。” 慢悠悠吃着一点味道都没有的饭菜,我想了想,端起来,都倒进了厕所里,然后把盘子碗筷什么的往厨房一堆,回屋去了。回屋之后还是觉得没事可做,又暂时不想看赵云那张脸,也不知该怎么好,便又牵了马出去。 冯袭看见便问道:“大人何处去?” 我笑笑:“出去溜达,不用给我留门了。” 冯袭急道:“那也得带着几个人呢!” 我摇头道:“不必了。” 出了门,却不知应该到何处去,只是听说附近有个庙,去那里也不错,反正今日没喝酒,中午吃了肉不过也不碍事。想罢我一打马,想着东南方向而去。 赵云回来时心情并不太好。今天下午他自江上返回去拜见孔明,在孔明户外便听到那一段话。灵烈还舍不得处死徐真?听到这事,他本能地感到不快,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才不信灵烈有什么断袖之癖,可徐真这事确实让他很不舒服。 进了门,冯袭接着笑道:“将军回来了?” 赵云淡淡点头:“嗯。”他抬眼一看内宅黑洞洞的,不免疑问地看着冯袭,冯袭道:“大人出去了,说是随便转转,还没回来——” “他出去多久了?”赵云打断他的话,冯袭一算:“一个时辰了吧。” 赵云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就是随便溜达去了,没什么;在荆州城里,谁还敢动灵烈不成。想着他走进内宅挑亮了灯,老妈子送上饭菜退去,他在灯下看着荆襄水路图。夜色逐渐变得深沉,赵云细细研究过水路布防图后,抬眼一看,只见窗外玉兔东升,银月如钩。 灵烈怎么还没回来? 他微一犹豫,提剑出门去,先到军师府,门人说灵将军晚间不曾来过。从军师府转出,他倒是有些愣住了:灵烈虽与众人和睦,却从未深夜到谁家去,现在能到哪里? 想到徐真和北魏细作,他不由得心下一震。 我回来时已经三更天了。 没想到前世最被我认为无能没用的佛道,如今居然能让我耳目一新。我倒是也没去做别的,就是看着和尚们做晚课,然后在佛前上了香,看着抽签桶在那里摆着就顺便抽个签,记熟了上面签文后才拨马回来(本是艰苦万重,蝴蝶一出锦绣生;天府基业一世竞,人却托付成空,可怜秋心月,夜夜江上明)。回来时居然是冯袭开门,我笑问道:“怎么还不睡?说了今晚不必给我留门。” 冯袭急道:“大人,你哪里去了?赵将军与我等都急死了!” 心下一凉,我微笑道:“是我不好,忘了跟你们说。我到城东寒叶寺去了一趟,耽搁了一阵。” 冯袭叹道:“大人没事,居然去了佛寺?我赶紧让人带信给赵将军。” 我点点头,回到内宅去。过了三刻,赵云回来了,沉声道:“你去哪儿了?” 我笑道:“劳兄长费心,我去了寒叶寺,忘记告诉你。” 赵云不解道:“没事去佛寺做什么。今天你也跑了一天了,休息吧。” 我笑着点点头,自去厨房灶上取了热水、井里打了凉水去洗脸漱口,然后回榻上躺下。我闭着眼睛,琢磨自己为什么当初隐居在汉江上,而不是用自己三国演义的知识去投曹操,或是自己称霸一方;想了半天才发觉:因为太懒。懒得到处争霸,懒得勾心斗角,懒得登堂入室…… 隐约中,我慢慢笑起来,知道自己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也许不是掉进三国乱世,而是……多年前汉江上的那声枪响,又回荡在耳边了。 赵云并未入睡,他知道灵烈今日有什么心事,否则不可能去寒叶寺这么久才回来;他也知灵烈白天去过军师府,为徐真的事不快。想到此处他不由心下不悦,区区一个徐真,至于让他这么牵挂么? 忽然听得灵烈睡梦中暗叹一声,赵云翻身坐起,却见灵烈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又睡着了。 三日后,东吴将徐真及南锦尸体挂于建业城门,魏吴从此深恶痛绝,连使臣也不再来往。魏吴断交之日,东吴派诸葛瑾出使蜀汉;诸葛瑾先到荆州看自己女儿安好,后又去与刘备答礼。刘备自去款待诸葛瑾,孔明作陪。 我仍然在校场里,用黑檀木弓一支又一支射箭。准头大好,每次虽说后一箭不会钉牢在前一箭上,却也紧贴在旁。时值中午,弓弩手们纷纷去休息,而我则一无倦意地继续练习着,时不时拿出匈奴短弩来,不能废了一样。 初春的天气,荆州还微微有些寒冷。我发现荆州气候冷多暖少,冬季很长,尽管太阳到了中午也是高高挂在天空上,却也多不了几分暖意。冯袭拿着一份饭来到我面前,道:“大人,该回去了吧?” 我看看他的饭,笑道:“今天伙食不错,跟你们一起吃。” 和我的那五百人一起吃饭已经是常事了。我曾经查验过,五百人中冯袭这样的老兵不多,至多二三十个,新兵蛋子却不少,足足四百有余,剩下的还有些农人猎户,因为活不下去了把自家男人送来吃军饷,干这份生死在天的活计。 伙食确实好,一荤两素,加上一大碗黄米饭;军士们各个吃得香甜,我坐在他们之中,慢慢体会到了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吃饭不如一起吃的道理。弓弩手之一一边大嚼一边道:“将军,那钢盔真结实,我昨天戴着从一个楼上经过……”他噎住了,使劲咽下去,嘴边一点牛肉渣:“不知哪个混蛋扔了一盘子下来,一点没坏。” 我笑笑:“那就好。” 冯袭笑骂:“该不是你故意拿个盘子砸的吧?” 军士连忙摇头:“不是,真的是有人扔了。” 一人道:“谁这么有钱,拿盘子往下摔?” 军士气道:“听着上面人吵架倒是一股子江南味,大概是东吴人,个贼匹夫。” 另一人道:“这是把孙夫人送回去了,你不记得她在的时候更可怕?” 众人七嘴八舌,把东吴人损了一通,我笑笑不语,把饭吃完。众人吃了饭,与我告辞,再活动一会,然后都回到营房里睡了——这是我坚持的,上午累了半天,中午吃了饭后必须午睡。 冯袭笑道:“大人也回去睡吧。” 我笑道:“不困,你去休息,我去军师府。” 冯袭应诺。 下午日落平西,军士们练了一下午的兵器也累了,谁都没什么劲儿说话。我赶紧轰了他们去吃晚饭,自己则披着满身的霞光,牵着黑色龙头马慢慢回家去;冯袭陪我一同走,在街上看着出摊的小东西。我想起俩丫头和老婆子,便买了些果酒和簪花之类的,权且带回去给她们;秦琼越发调皮了,在街上买俩拨浪鼓一起拿着。那乳娘倒是蛮好,依然每月八贯足钱地留着给冯袭即将生产的妻子用。 冯袭提着大包小包先去叫门,秦昊接着,笑道:“大人回来了!” 这一声喊不要紧,先冲出俩小丫头差点把我撞翻。二人齐齐一施礼,娇声道:“大人回来了……我的簪花呢?我的胭脂呢!媛儿,你又抢我的……”乱成一气。接着出来的王月娥,抱着哭闹声不亚于小丫头的秦琼,冯袭连忙将一个拨浪鼓交给秦昊,秦昊乐颠颠捧着去逗自己儿子。老婆子也在厨房里探头探脑,秦昊大手一伸帮冯袭接着东西,自去安排;我笑眯眯看着他们去了,才看到赵云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倚门静静看着我。 我笑道:“兄长早归。” 赵云道:“灵烈辛苦,吃饭了么?” 我答道:“吃过了。”果不其然,又看到他眼里淡淡的失望,这曾经能打动我的神情现在却让我觉得可笑。于是我笑了笑,越过他,回到自己屋子去。这屋子是我在前半月自己收拾了的,说我这宅子说小也小,内外两层,外宅屋子不少,总共七间呢,秦昊一家人、冯袭一家人、俩丫头、俩老婆子加上乳娘,还有厨房和厕所;内宅一共四间,赵云一间、我一间、客厅和书房,花厅不算。 我自己住的屋子正好对着花厅,小却舒服,在里面放上我的那点兵器,和一些兵书、字帖之类的,窗台上摆着一盆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花草,十分简单。不过我打算安定一点后找个琴师教我弹琴,岂不美哉。 外面有些声音,我知道那是什么声,也没出去。 声音渐渐消失,我听见赵云对我道:“灵烈,今天大夫送了信,请你明日去。”我这才出门,笑道:“多谢兄长,不知送了什么信?” 赵云把一封书信递与我,一边说道:“大夫请你明日去与简大人饮宴。” 我看了看信,笑道:“好啊,又有席了。我一定去。” 说罢我收了信,对赵云道:“兄长练剑辛苦,请早早休息。” 赵云不语,伸手一拦,道:“灵烈,你为何生气?” 我诧异一笑道:“我何曾生气?天生就是这脾气罢了。” 赵云叹道:“你是气我那天没给徐真求情么?” 我摇摇头,笑道:“我真的没生气……” 只听赵云沉声道:“你没生气?没生气你会搬出去?没生气你从那日后便不在家中吃饭?”他目光炯炯看着我,我也略略动了气道:“我便搬出去又怎样?不吃饭又怎样?” 他语塞,双手渐渐握紧。 我见状笑道:“兄长,气大伤身,伤了你不要紧,要是……”我微笑着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要是伤了刘备的心腹,少了人控制我,可真是罪莫大焉!我想着、笑着,走进屋子,不过多时便灭了灯。 赵云愣愣地望着那间没了人声的屋子,看了半晌,才慢慢走回去。 他实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变得这样。 那日,灵烈从寒叶寺回来,便一声不吭地回去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没等他起来,灵烈便去了校场,听说早饭也没吃。赵云叫来老妈子,吩咐她们中午做一顿好饭,老妈子都答应下了,中午饭极其丰盛,可灵烈仍然没回来,听说是在校场里吃的,晚饭也没回来吃。晚上灵烈终于回来,身上布着淡淡酒气和脂粉气,回房后便洗漱了入睡,竟是一句话也没有。 第二日也是如此,只是灵烈中午回来,另置了一间屋子住,更不说话。 第三天如是,第四天、第五天……赵云也曾早上起得极早等灵烈,却从来等不到;问冯袭,冯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秦昊更是两眼一抹黑。问灵烈,却总没有机会;灵烈回来后,十分平和地向他问好,随后抽身就走,一句话也不留。 赵云心下暗悔之际,总是想起以前与灵烈亲密无间的时光,以绵城战后最为亲切:灵烈每天都为他送饭,二人总是愉快地谈论天下大事;赵云自问也不是罗嗦的人——尽管灵烈总说他唠叨——却喜欢听,怎么听也听不够。从绵城归来后,他们二人同住一起,也不避嫌疑;灵烈不愿枕枕头,却总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倒也觉得舒服。防备陈零之时,他不愿灵烈熬夜,灵烈也不愿他熬夜,二人便一同卧着等待天明…… 一阵迟来的震动惊醒了赵云。 不,绝不是。 灵烈都说过,他是赵云,常山赵子龙,绝不会为私情羁绊……只是兄弟,兄弟之情而已……可灵烈不理他,他为什么会满心不快;灵烈不归,他为什么心急如焚;灵烈不在家里,他为什么就——念念不忘? 使劲拍拍脑袋,他向自己屋子走去。 诸葛倾一副妇人打扮,对我敬酒道:“灵烈表哥,请满饮。” 我举杯向她一笑,喝掉一杯;简方很高兴,与诸葛瑾说着话;诸葛瑾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简雍也不时插一两句,宾主之间居然十分热闹。我看了看诸葛倾,微微一笑道:“表妹请。” 诸葛倾淡淡地笑着。我不知道她对这门亲事是否满意,但光从表情和与简方的默契来看,还是不错的。诸葛瑾笑道:“灵烈,我不是也请了令兄赵云么,怎么他不赏光?” 我笑道:“舅舅不是不知,他每日巡江,忙得没有一刻闲工夫。前日又沿江捉了不少水贼,正审问呢。” 诸葛瑾笑道:“原来如此,使君为何不让你与他一起接手?” 我微笑道:“这怕是不可,我素来晕船,还没到江上先吓着了。” 诸葛瑾大笑,诸葛倾却道:“既然这样,表兄便离江岸远些吧。长江波涛浪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我点头微笑道:“表妹说的极是。” 简雍道:“子瑜,不知吕蒙最近如何?” 诸葛瑾大叹:“子明前日妻子亡故,甚是悲哀,还好有子吕霸在侧,不至太过伤心。”简雍亦叹气道:“发小夫妻,中道离散,实在令人扼腕。” 诸葛倾见状笑道:“父亲、公公,表兄好容易来一次,别说这些了。父亲忘记了?我们昨日雇了一班歌舞,倒是能看,请表兄一观。”说罢诸葛倾拍拍手,果然一班妙龄少女上来,轻展舞袖、慢摇檀板,颇为美妙。 我笑吟吟看着,心里却琢磨这诸葛倾什么意思。 美人计?徐真已经试过,美男计,现在美男不成又美女,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又喝了两杯,推醉要告辞。诸葛倾笑道:“表哥骗我,当日在绵城与张将军海饮美酒而不醉,怎么才喝几杯就醉了?” 我微笑道:“不敢,只是最近时常恶心,也不知为何。只怕脏了表妹席面。” 诸葛倾笑道:“既然如此,自当好好送回去——来人呐,送灵将军回府,一路务必好生照拂。”几名从人应了是,我假笑一声,与各人告辞便出去了。这几人倒是不含糊,直接把我送到家门口才回去;我刚想转出,又被冯袭拉住道:“大人,你最近总是不回来,今天喝了酒便歇着吧。” 我苦笑回屋,想了想,给西蜀庞统、徐庶各写一封信,然后又给江南吕蒙写封信举哀,而后又是无事可做。想出门,冯袭请我不要出去,就在家中醒酒,又吩咐了老妈子做下醒酒汤端给我。 我喝了一点,剩下的权且放在那里。 想起上次问孔明,孔明说两年之内必然发兵攻打北魏,叫我安心等着。我苦笑,安心等着?真是笨呢,想走也走不了了,走到哪里去都会有人认出来,认出来就绑走? 我醒来之时腹痛难忍,便忍痛叫了冯袭:“快去找华佗。” 冯袭见我汗珠滚滚,赶紧先去找了妮儿陪在我身边,然后我就听着一路急促的马蹄声由近而远消失了。我腹痛之余心里道:幸亏秦昊不在家在校场,否则要是他知道了,华佗肯定就没有骑马的幸运,而会是被他一路扛回来的……忍着痛又笑,妮儿焦急地说:“大人怎么还笑?”边说边拿帕子给我拭汗。 不多时华佗到了,我把人都赶出去。 诊听一番,华佗道:“不妨事,大人这是受了凉,又喝了冷酒之故。”提笔写了一张药方,给门外人送去熬药,然后这老头又转回来。我听了听窗外,道:“好在没人。” 华佗叹道:“灵姑娘,你这事还打算瞒多久?我切过脉,你吃了少量的红花,又是在癸水之初,所以会腹痛难忍。姑娘,你再不加小心,恐怕将来都无法生育了。” 我叹道:“怎么小心呢。”心里暗骂诸葛倾那小王八蛋。 “别瞒着那件事,不就成了?”华佗建议。 我淡淡笑道:“能瞒着就瞒着。我从匈奴好容易逃出一条命来,不能再扔了。” 华佗正犹豫,只听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我们一同看去,原来是赵云急匆匆走进来。我不悦道:“兄长,你急什么事?” 赵云见华佗在场,便问道:“他怎么了?” 我目视华佗,华佗道:“没什么,将军怕是吃坏了肚子。”说罢华老头写了张方子,交给我道:“将军吃七天就好了。”老头想走,却被赵云拦住了;赵云皱着眉头看着方子,问道:“为什么要吃七天?只是吃坏了肚子么?” 华佗一只手被赵云抓着,脸上已经有点痛苦的神色了,却仍然答道:“是,只是刚才又喝了醒酒汤,因此加重了。”赵云审视良久,终于放了老头出去。我叫来冯袭,把药方给他去买药熬药。 一碗苦汁子下了肚,恶心得我差点吐出来。 赵云还在屋里,我没劲儿说话了,只是挥挥手让他出去;他倒是坐下来了。我心里暗怒,心道这人还不走了是怎么?只是这时,他俯下身子对我道:“好些了么?” 我淡淡道:“好些了,不劳挂心。” 赵云语塞,重新坐下,我抬眼一看只见他颇有些坐立不安。 再怎么无情,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努力做出个微笑来,轻声道:“真的没事,我挺好的。要是可以,尽量别让我生病的事情传出去,要是已经传出去了就别设法隐瞒。” 赵云点头道:“这些天要好好休息,别……总是去校场了。” 我微微一愣:“校场怎么了?挺好的,我现在准头也好了些。” 赵云不响,面有不悦之色。 我看着更是奇怪,问道:“你到底怎么了?难不成吃坏肚子还有传染的?” 他微微低了头,说道:“没什么,最近有些累。仲业与我换了一轮。” 我笑笑:“累了就歇两天,没什么要紧的。”我心说你可是刘备得力心腹,盯着我盯得这么紧,现在累了歇会刘备也决然不会介意的,况且还盯着我呢。想到这里,我淡淡冷笑起来,头上冷汗又掉下一些。 诸葛倾那王八蛋! 只听赵云说道:“你现在身体不适,还是回去住吧。我也好照顾你。” 我笑道:“不必了,我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他愣了一会,并未反驳,而是把我的被子拉到脖子上盖严实了,便走了出去;我凝神听着,他对冯袭等人说:“灵烈身体不适,你们不要去吵他。” 冯袭等人轻声应诺。 我似乎睡了很久,醒来时听见门外不知谁说“他们刚刚走”,然后又是一句“他应该不知道”。这句话是赵云说的。我想起了华佗,心下定了几分计较,随后轻声问:“什么事?” 赵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没事,你手下人来看过你。” 第三日华佗再来之时,我遣散所有人,留下他密谈片刻;华佗一开始并不听从,后来我以青囊经相挟,冷冷道:“你帮了我,你我二人都没事;你若是不帮,我现在虽然能力有限,但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想去哪里?”华佗让步后问道。 我淡淡一笑:“与你无干,不过我还是奉劝你呆在西蜀。” 老头犹豫良久,答应替我去办,由他亲自拿药。我问他要的,不过是汉初的假死药而已,我知道这很过分,不过他是神医,要他这么做也并不算太难。配置这药会花费大概一两个月吧。 华佗的药确实好用,不过三天我就好多了,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脸色稍微差了些。在我能走动的那一天,我就出 二十四 假戏真做 半月后的一天,我在府中花厅里磨自己那把几乎没用过的长剑,就见赵云急匆匆走进来,面色十分沉重;我正在胡想这人是被哪位美女甩了是怎么的,就听他说道:“灵烈,快走,出大事了。” 我放下剑:“什么事?” “曹贼弑杀了伏皇后,”他沉沉道。 我对这事并不很感兴趣,可这倒是个进兵的机会,于是便去内室换了衣服,与赵云同去见刘备。一见之下,刘备果然早已哭得满眼血丝,孔明、张飞、文聘等人在旁苦劝不止,一拨文武尽皆哀痛。 刘备将一封血诏展开,与众人传看;我凑在糜竺旁边,只看见丝绢上的血诏开头是个“朕”字,便不再去看——反正是衣带诏,说得不过是受了曹操委屈,君臣之大、伦理纲常什么的,大同小异罢了。刘备泣泪道:“汉室衰微,昔日兵微将寡,不能复兴王佐,而今吾收荆、益之众,握兵数万,曹操欺君罔上,实属忤逆!吾意已决,即日发兵北伐!” 此话一出,各人面色不齐。最为激动的莫过于张飞,他大怒道:“哥哥所言甚是,曹操国贼,正合该死,哥哥这一去征讨,便是为国除害!”刘备闻言颇为欣慰,又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劝战劝守的都有,劝战者说曹操颠覆汉祚、乃灭国之贼,不除不可;劝守的则说现在军备器械不足,更兼孙权在旁虎视眈眈,不可轻动等等。众人意见不一,刘备问孔明;孔明答道:“曹操乃汉贼,不可不除;然东吴在侧,亦不可不防。以亮之见,为今之计并非是战是守,而是与东吴互通消息。衣带诏既然能到荆州,自然也到得东吴。” 刘备然之,立刻派简雍出使东吴,联络一同抗曹之事。 众人散去,我出来时见冯袭等在门口,神色焦急,便问他是怎么回事?冯袭说妮儿刚才不知怎么地突然发病,烧得满脸通红;我听了后立刻翻身上马,与冯袭一同奔回去。 华佗在场,已经开方子了。秦昊等在一边。华佗见我来到,不由说道:“大人,老朽以后还是住在你府上吧,省得被人扛着走来走去,老朽身子弱,禁不起那铜拳铁手!”说罢华佗看了看秦昊,秦昊面色尴尬。 我看着秦昊,秦昊犹豫道:“我看妮儿病得厉害……” 我无奈一笑,对华佗拱手道:“华大夫,对不住了。请内堂喝茶。” 在内厅,华佗喝了几口茶,我便问道:“先生,不知那药,有什么眉目了吗?” 华佗点头道:“大概都配齐了,大概半年后可成三丸。” 我一听之下,一口水差点喷了出去:花了那么多钱,才出三丸? 华佗见状笑道:“姑娘不必心急,这毕竟是耗时的东西。” 我连忙做个手势:“你怎么张嘴就这么叫?” “赵将军不是已经搬出去了?”华佗疑问道,“那还有谁进的内堂?” 我不由扶额:这事他也知道了?真是神医、神耳! 十天之前,我完全病愈,华佗下了诊断说我已经好利落了。于是赵云信守诺言,当天中午吃过饭就着人把自己东西搬出去。刘备最近赐给他一座府邸,离我住的地方大概三条街的距离,他便搬了去。虽然从心底里说我对这人还有点信不过,但他这么一走,府里倒显得空落落了,尤其是内堂之中;不过过了几天,我也慢慢习惯了,没事时看看兵书、练练枪法——他在这儿时我不愿展露手枪,困了睡饿了吃,倒是胖了点。 妮儿是突发的红疹发烧,华佗说这是荨麻疹,虽然是急症但好在不妨事,吃些药便没事了。媛儿吓得要命,我把她们隔离开来,因为我记得荨麻疹是传染的。冯袭、秦昊的妻子各自带着孩子,只怕就得我看着了。 ——————————————@@分割线@@——————————— 妮儿醒来时,身边只有打瞌睡的灵烈和一盏孤灯。她自觉好些了,只是满身不适,也不知是为什么,嘴里还有淡淡的苦药味;摸了摸脑门,全是汗水,这才知道自己生病了。 神智清明了些,她侧头看向睡着的灵烈。 一丝红晕再次滑过脸颊:大人,真好…… ——————————————@@分割线@@——————————— 第二日荆州满城举哀。简雍出使东吴,先到了三江口,而后转去建业;数天之后,东吴传来消息,说衣带诏也传到了孙权手中,孙权同意与蜀汉联合发兵,但需延宕几日,因为军需辎重不足、尚且需要筹措等等。简雍又留了几日,得孙权厚待,之后方返回荆州。刘备因与孙权的联合,暂时留在荆州,而不返回蜀中;一班文武自然也随驾于此。 日子慢慢过去,除了媛儿,没人注意到妮儿的心境在慢慢发生变化。妮儿觉得自家大人人好,平时对她们都和颜悦色的,说话行事也十分斯文,完全不像其他大人那样要么颐指气使、要么高声大嗓地叫唤;大人长得也好看,虽然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有点怪,但也不妨碍那张漂亮的脸,又是文武全才的人…… 十四岁的花季,正是情窦初开之时。 一天晚上,大人与赵将军晚间回来,又是在刘备那里吃了酒回来。她扶着大人去休息,见大人脸色微红、脚步轻晃,知道是有些醉了,便好好服侍了上床休息;她倒茶之时,只听大人笑道:“谢谢你,妮儿。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她没听从,仍然倒了茶过来,递在大人手里吃了两盏。 大人随后闭上了眼睛。妮儿只觉得浑身羞赧,却不由得伸手去扯住大人的衣襟…… ——————————————@@分割线@@——————————— 我被人拉扯醒,一睁眼便看见妮儿莫名其妙拉我的手,半身都上了床,满脸红晕,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荨麻疹还没好么?我去请华大夫来吧。”说罢我要起身,她却使劲不让我起来,低声说:“大人……我,我喜欢你……” 我吓了一跳,差点栽倒了:这小丫头不会是……一看她那脸色,恐怕真是! 浑身鸡皮疙瘩狂冒,我颤抖着说:“妮儿,你先放手。” 妮儿听话,果然放了手,却仍然赖在床上,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大人,我是真的……”说了一半她说不下去了,脸色发紫,嘴巴也哆嗦得厉害;我吓得差点没一高跳起来:这家伙,比徐晃可怕! 努力控制了自己情绪,我平静一下,说道:“妮儿听我说。你还小,才十四岁。这么小的年纪,不该谈这些事。”话没说完,妮儿已经面露喜色:“大人是要等我长大?” 我抚了抚额头,郁闷道:“不是的,妮儿。你知道,我在匈奴之时曾经有一个爱人。我很爱他,而他则是为我而死;我已经发过誓,终身不娶来报答他的恩义。” 妮儿羞涩笑道:“大人……我不在乎。就是大人不娶我,……也好。”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妮儿继续说道:“我只是……只想和大人在一起。” 我淡淡一笑:“别再说了,妮儿。今天晚上咱们都有点不对劲。你回去睡,明天一早就没事了。”说罢,我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妮儿目泛泪光,诺诺退了出去。我把被子迅速蒙在脑袋上,浑身的鸡皮疙瘩:妈呀,这叫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我出去时看见媛儿也出门,妮儿倒是没跟着;媛儿疑惑地看了看我,道:“大人,昨天出事了吗?” 我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妮儿姐昨晚回来的时候,哭得泪流满面呢,”媛儿天真地回答。我哑然半晌,对媛儿道:“好好照顾她。她前些日子得了病,现在还没怎么恢复。”媛儿应下了,又说:“大人,新进的雨茶已经下来了,等会我去沏一壶来。” 吃过了午饭,我有点昏昏欲睡,便在内堂坐了一会,这时媛儿端上茶来。我喝了几口,然后把杯子和茶壶都留在桌上,去内室休息了。看了会兵书,越看越看不懂,心里有点怀念赵云在的日子,起码看不懂还可以问问他……想到赵云,我不由心里一阵烦躁,把兵书扔下,回床上去躺着。 初夏的天气,倒是越躺越热;躺不住了,我想起来,却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时,我听见门被推开了,妮儿走了进来。现在一看她进来我更是烦躁,又不好发火,便问道:“有事么?” 妮儿不语,却凑上前来,扶住了我的手,放在她领口上。 我一身冷汗,动又动不了,急道:“你做什么?走开!” 妮儿眼神散乱,喃喃道:“大人,妮儿愿意……” 这一句话,彻底把我唤醒:“滚开!”我一眼不眨,冷冷地瞪着她:“滚!” ——————————————@@分割线@@——————————— 妮儿本已情迷,却没想到大人被她碰了之后却如此愤怒,那双紫色眼睛里面投射出令她恐惧的冷光,浑身骤然暴发出一股极冷酷的气息,吓得她一颤,不由自主跑了出去,路上还碰着个人也没抬头看,直接跑回了自己屋子,抱着自己发抖,然后哭了起来——被大人吓得。她再如何迟钝,也看得出,那眼睛里冒出的冷光,预示着死亡。 赵云在一刻钟以前到了灵烈家里,冯袭说大人在午休,所以他便在内堂等了一会,见旁边有茶自己又渴,就不假思索地喝了个干净,连壶里的都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好些,又坐在内堂等了等;没想到越是等待越是焦躁,加上天热,也懒得顾及许多便走进内室。 走到半路便被一个匆匆出来的小丫头撞了,结果那小丫头居然连看也不看,就像见鬼般跑掉了,倒是赵云愣了一下。 内室门没关,他便举步走入,一边道:“灵烈……”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着实让赵云一呆。灵烈靠在床头,脸色酡红,满头虚汗、呼吸不匀,闭着眼睛,紧紧攥着双手,鬓边头发已经被汗水微微濡湿了。赵云见状,连忙上前伸手碰了碰他,问道:“你怎么了?” 灵烈一睁眼睛,赵云惊讶地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睛也染上了淡淡血丝。 不对劲! 赵云焦急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去找华佗来!” ——————————————@@分割线@@——————————— 我闻言苦笑几声,轻声喘息道:“不必,你离我远点,把门关上。大概……应该半个时辰后就好了吧。”赵云不应,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随后双目直盯着我道:“灵烈,你发烧了。” 我苦笑道:“不发烧才怪……” 赵云说:“就算不请大夫,我去打盆冷水来。”说着他正要起身,却一脱力坐倒在床上了;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道:“这是怎么了?我也……”他忽然转头看着我,双眼也渐渐变得迷茫。 我使劲咬着嘴唇,试图变得清醒一点:我是中了药,可为什么没法动弹?这也太扯淡了吧?赵云又是怎么回事?满心混沌中,我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最倒霉的可能性。 就是——他也喝了茶。 “赵云,赵云!”我得趁着他还有点清醒的时候问清楚,赵云抬起头来:“什么?” “外屋桌子上的茶,你喝了么?”我急问。 赵云茫然地想了想,说道:“喝了……整壶茶……” 我一想到这可能性,便连忙道:“你快点,去弄盆水来,浇在脑袋上!”这话听上去确实令人费解,不过也是最快的办法了,院子里就有水井。但愿他现在迷糊,没时间想这事的荒谬! 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我心下一惊:糟糕! ——————————————@@分割线@@——————————— 赵云本是想去打水,却不想自己不知为何脱力,慢慢软倒了。他看见灵烈的嘴唇在一开一合,知道灵烈在说话,而且看到了那张脸上焦虑的神色,但他不知为什么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灵烈的脸上。那面容真的——好看。 本来皮肤白皙、现在双颊又染上了淡淡的酒红色…… ——————————————@@分割线@@——————————— “赵云,冷静点,你吃错药了,”我试着平静自己的语调,却没有用,我听出自己的声音仍然是颤抖的。赵云缓缓靠近了我,双手把我紧紧拢在怀里,我听见他急速而不规则的心跳,十分猛烈。 但愿我现在有些力气吧,我在心中祈求着,轻轻动弹了一下。 果然能动一点了!我正想欢呼,却不再敢动了;因为我感觉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了腰间,而赵云的呼吸则更为粗重。虽然前世算是个剩女,但也是21世纪的人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况且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挪动一下,而赵云的活动能力则完全没有丧失,那么倒霉的就是我。 他骤然松开了我,让我面对着他。尽管他眼中的温柔依然,但掩藏在下面的渴望却不减分毫。他慢慢抬起我的脸,把炙热的唇覆在了我脸上,随之一路下滑,领口也慢慢被解开。 我颤抖了一下,使劲活动着手指,双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服。我拉了一下,没什么用,手指酸软如同棉花。只是与此同时,我觉得脖子上十分痒麻,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垂下头,用嘴唇贴了贴他的头发。 他果然感觉到了,欣喜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把唇覆在我唇上。 我狠下心来,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分割线@@——————————— 赵云心神涣散,只模糊知道他现在做的事情是他内心一直想做却没能做的事。他想控制住自己,却发现已经控制不住了:灵烈就在自己面前,顺从地任由自己搂抱着—— 多年前的一天,十二岁的赵云和哥哥在常山家乡看一户人家娶亲。哥哥拉着他的手,指着红轿子笑说:“看见了么?这里面坐着新娘子,新娘子要嫁给新郎官的,然后生活一辈子……” 赵云说:“哥哥,新郎官为什么要娶亲呢?” 哥哥咳嗽着,微笑道:“子龙,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人。那个人不一定贤惠,不一定娴雅,也许都不一定——是好人;但你会慢慢发现,你十分牵挂她,看不见会想念,看见了便觉得异常地亲切。你会把心全都留在她身上,直到她也以同样的方式对你,这时候你才会明白,为什么男子要娶亲。” 哥哥的话,赵云一直记得,但是从小到大,他没遇到这样的人,直到有一天,在磐河的荒野,他看到坐在火堆前的灵烈。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初见时灵烈的莫名尊敬和慷慨吧,但他心里确实产生了那种奇特的亲切之感,看见灵烈纤弱便生了保护之心,之后的种种心情也不再受到控制,那些古怪的心情好像是自然而然,却又毫不对头。直到前些天,他搬了出去,不是为了避嫌或闲言碎语,而是因为自己的内心几乎无法承受这种矛盾的感情了。 唇上猛地一痛,他微微回神,只见灵烈唇边满是血痕。 “这是……怎么回事?”赵云迷茫地说着,只是看灵烈嘴唇鲜红、面带羞涩,更觉燥热难忍,又想伸手将灵烈揽进怀里温存,却见他闪开了。 ——————————————@@分割线@@——————————— 我有了数分力气,躲过赵云的手从床上慢慢蹭下来,晃晃悠悠走到门边,扶住门框,喘了几口气。然后,我扬声叫冯袭;冯袭应声而来,看到我这副样子万分惊讶,话都说不全:“大人,这、这……?” “请华大夫来,要快,然后你们退远些,”我吸了口气,说道:“还有,把妮儿给我关三天禁闭,从现在开始!”冯袭忙不迭点头去了。我随即掩上了门,看着眼神变幻莫测的赵云,一直苦笑不止。 华佗赶来,几针针在赵云身上,先让他安静下来。他又给我诊了脉,道:“大人,你身上的药已经快干净了。” 我疲惫地点点头,看向沉睡的赵云。华佗道:“赵将军服用过多,虽然没什么大碍却也需要休息。” 我提着精神表示明白,又细细问了。华佗解说道:“这情药并不猛烈,就大人刚才所说全身无力,而赵将军却能动弹,应该是一种叫‘金玉奴’的药。这药不同人不同效,专门是……”他打住话头,向窗外一看,然后低声快速道:“男女有别。女子吃了便是周身无力、任人摆布,而男子吃了则激起欲望,会为所欲为。大人虽然吃了些,但自身反应却好,没着几分道;赵将军则不同。想必他平日持身方正、不解情欲,所以发作起来格外厉害。” 我不由低声骂道:“这混蛋,我不能再留着她!”靠,好在我是女的,要是男的岂不是要中招?!同时郁闷,中医果然博大精深,连男女都分得出…… 华佗开了药方,我叫来冯袭去煎药,并告诉他叫秦昊对妮儿严加看守,绝对不许走动;冯袭迷惑不解地应下了离去,随之华佗也起身要告辞。我留住他,道:“华大夫,那药配置得如何了?” 华佗笑道:“大人好心急,假死药哪里是那么快的,现在正炼着。” 我让人送了他出去,自己则回身,不敢躺在赵云身边,便坐在椅子上睡下。 ——————————————@@分割线@@——————————— 赵云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他回到了灵烈府里,在原来住着的内室中见到了灵烈,然后……那梦境的缱绻甜美让他不愿醒来,直到他感觉有光照在眼睛上,才慢慢睁了眼。 身上有些疲软,嘴里还有药味。 他撑起身子,发现身边桌子上有一个青花瓷的药碗,而他的确是在灵烈府中! 为什么? 这时,他看见灵烈在晨光中靠着椅子瞌睡着,就想要张口,却发觉嘴上有些刺痛,一舔才发现唇上有一个伤口——他做梦梦见过,灵烈曾经咬了他一口——难道不是梦? 他仔细看了看,灵烈的领口微微松开了,里面隐约有些不对劲。 赵云只觉得冷汗直冒。难道在梦里发生过的……难道并不是梦?在梦里,他做了那么多逾距的事情……他再次舔了舔唇上的伤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入口腔,他微微抖了一下。 这时,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赵云眯着眼睛一看,是白须冉冉的华佗。 华佗走进来,笑道:“将军醒了?这药真是厉害。” 赵云皱皱眉,问道:“什么药?” 华佗淡然一笑:“将军和大人,都中了一种名叫金玉奴的烈性药。” 赵云不知为何脸色转红:“这是什么药?我们为什么会中?” 华佗一捋胡子,笑道:“这是催情药罢了,本是府中一个小丫头想下给大人的,没想大人喝了几口茶就没再喝,因此中药不深;而将军据说是把一整壶茶都喝光了,所以……一直昏睡不醒。” 赵云这才确定,梦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灵烈……他不由转头,看着打瞌睡的灵烈。只听华佗笑道:“大人已经醒过一次,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将军不必担心。只是大人吩咐了,若是将军清醒过来,一定要老朽把事情说清楚,再送大人回府。” 赵云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华佗笑道:“正是,这药发作起来也有区别,像大人这样是心内无情的,所以只会使人软弱无力而已;像将军这样中药后还有力气的,说明将军心里有了人了。”华佗话音刚落,只见赵云眼中一缕厉色一闪而过;赵云并不知华佗这话只是戏言,心里却多了几分忧虑。 过了一会,赵云淡然问:“他在那里睡了多久了?” 华佗道:“才一会,大人是今早过来的,看将军没醒就等了一刻。”正在说话间,只见灵烈慢慢睁开了眼睛。 ——————————————@@分割线@@——————————— 我一睁眼,发现赵云已经醒了,便缓缓起身笑道:“兄长醒了?” 赵云一愣,我继续道:“昨天是我的丫头混账,倒是让兄长得了病,真是惭愧。兄长现在好些了么?” 赵云点点头,答道:“好些了。” “那丫头已经被我关了禁闭,过几日便打发了,”我说道。 华佗笑道:“老朽先出去了。” 我连忙起身谢过他:“多谢先生,先生慢走。” 送了华佗,我回转身,见赵云仍坐在床上。我淡淡笑道:“生我气么?” 赵云不答,只说道:“过来。” 我反射性地退后一步,倚住了房门,门闩碰到我的后背;他脸色一暗,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闻言一笑:“你是在我府上中了药呢,然后你说你不是故意的?” 他也是淡淡一笑,道:“过来吧。” 我走过去,不知他什么意思;他伸手拉了我靠近些,仔细地看着我;我意识到他在看什么,迅速把领口拉紧了,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愣了愣,才说道:“我……” “昨天是个误会,”我淡淡道,“没事了。” “没事?”赵云的声音微微提高了,“这怎么能叫没事?我……我简直不知,这是如何发生的。” “就当没发生,”我习惯性地耸耸肩膀,无奈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赵云微怔,我则淡淡一笑道:“只是这事不要外传,要是让人知道我居然被你亲了,这可要笑死人的。”说罢,我收拾了一下,看了看外边天色,问他道:“早上吃点什么?” 二十五 故人变迁 老天保佑,我们的这次疯狂意外没被外人所知。外人所知道的故事情节,则是荆州灵大人偶感风寒,婢女送药汤泼洒在身上,被灵大人斥责一顿;赵将军正巧与灵大人议事,也染上风寒,好在有华佗神医妙手回春,再加上赵云身体健壮,因此二人不日痊愈。 很好。这是我得到传闻后的第一感觉。 至于那个自作主张的妮儿,我已经把她关了四天禁闭,现在正在考虑她的去处;这么个丫头可不能留下,要不然还不知道将来能做出什么反来。经过反复思量,我决定再多留她半年省得外人议论,然后多出点钱把她打发掉;当然,在那半年之内她将被严格监控,而我也会对她说清楚,关于她的弟弟和老父的问题。 于是,几天之后,我让冯袭把她找来。 妮儿脸色发白地向我施礼,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你坐下,”我冷冷地说。 她吃惊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一会后坐下了。我端详着她,只见这人数天不见倒是憔悴了许多。我笑了笑,对她说道:“妮儿,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弟弟田明在念书,你爹田班犯咳嗽,两人都需要钱。我还知道他们都在蜀中的巴西郡,你知道巴西郡现在归什么人管辖么?” 妮儿慢慢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大人……?” “要小心呢,妮儿,”我微笑着说,“要知道,一不小心,你弟弟和你爹就有危险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甚至是恨你爹,因为他曾经想把你卖到勾栏乐馆里;但是你不恨田明,是不是?那是你弟弟,你的亲弟弟。妮儿,我虽然是文人,也是在沙场上经历过的,而在沙场上,文人若是不能心狠手毒,就更难活命。所以……小丫头,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几句话下来,妮儿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她哆嗦了一下。 我笑道:“好了,回去吧。这些天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也不要出府门去,更不要乱说话,否则我真的难保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了,上次田明还带话来,说知道姐姐辛苦,以后认真读书呢。别让这么小又懂事的孩子,遭到什么不测。” 妮儿颤抖着站起来,施大礼道:“妮儿万死!” 我笑着摇了摇头。 凉爽秋风初起。孔明、姜维在军师府沙盘上指挥各自的模拟军队——一堆堆旗子,绿色是步兵,蓝色是骑兵,红色是柴堆,黄色则是粮草——对垒,我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孔明和姜维在设计雍州地形,而在一个峡谷之地,正当孔明设伏兵埋伏在峡谷两边时,姜维却设奇兵将孔明的原路截断;孔明头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对孔明笑道:“舅舅,你就要输了?” 孔明淡淡点头,道:“伯约,果真不错。只是我这里若是骑兵一动……”孔明把一只蓝色旗子横截入姜维的军伍之中,姜维一愣。蓝色变成红色,意味着姜维的后方遭殃了——小子,后院起火…… 沙盘上的局势立刻变化,孔明的一支主力被姜维堵在山谷里,而姜维的粮草则被孔明烧个精光。二人相视一笑,孔明道:“伯约,短短几年便有如此大进,我诸葛亮也没看错人。” 姜维笑道:“那还要多谢灵烈的——这叫什么来着?模型?” 我笑着点点头。几个月前,我偶尔去孔明那里,看见孔明与姜维在地图上对阵,地图已经画上了不少的表示方向的细线。我觉得这办法糟糕,便建议他们以旗子作为军队,而后又找来精巧匠人将地形制作成木头雕刻的微缩真实地势,给这两人使用。二人大喜,从此更是钉在了地图前不愿挪步,用纸上兵演来模拟真实战场。久而久之,我也看得高兴,也就多多在那里消磨时间了。 罢了兵战,孔明命人与我们倒茶。 喝了一口,他说道:“你二人可知,主公要为刘琮娶妻了。” 我闻言一愣。想想今年刘琮也该十六七了,正是时候,连比他小两岁的刘禅都娶了妻子,也该轮到他了……只是刘备会把什么人的女儿许给他,这倒是个问题。刘琮毕竟是刘表与蔡夫人的儿子,荆州九郡也有他的一份,若是这事做得不太好,倒是可能出大问题。 姜维见我不语,便问道:“定了人了么?” 孔明微微摇头:“此乃主公家事,自然有主公做主。” 我又应付了几句,便返回自己府邸;冯袭已经在等着我,妮儿也拿了包袱等在那里。见我到来,她眼睛里最后一点期待之光也消失了。我把银子点给她——整整二百两的银票,然后让冯袭把她送走。她最后向我施了一礼,缓缓地离去了。我回头,看见媛儿泪汪汪地看着妮儿离去的方向。 两天之后,刘琮的事情被正式提上日程。当日只有刘备心腹几人在场,刘备便派了人去召来刘琮。过了一会,刘琮应声而入。在蔡夫人逃离荆州之时,当时十二岁的刘琮虽然面色不好,但一点眼泪也没掉;现在过了几年,人出脱得十分俊秀,颇有刘表当日风范了。 他缓缓走入,对刘备施礼道:“叔父安好。” 刘备笑道:“贤侄有礼。今日请贤侄到此,便是为着贤侄终身大事。令尊仙逝前,曾将令兄与贤侄一同托付于我。令兄早已婚娶,而贤侄至今未婚,吾终日不安。” 刘琮微笑道:“多谢叔父。” 刘备道:“现下荆州官员中有几家好女子,不知贤侄可有属意之人?” 刘琮笑道:“正是,琮正想对叔父提请。” 刘备惊讶道:“是哪家的姑娘?” 没过多久,我就被刘备叫去了,当时刘琮也在场。我还没想到刘备为何叫我前来,就听他说:“灵烈,现下有一桩大好事,不知可愿应下?” 我看看刘琮,便笑道:“主公,灵烈愚钝,不知是什么好事?” 刘备笑道:“吾侄刘琮,前日偶尔见过你府中一名丫鬟,小名妮儿,颇为喜欢,因此请吾成全一桩美事,愿与其结为夫妇,不知灵烈意下如何?” 我笑道:“主公所言甚是,只是田姑娘几日前已经离开了我那里,算不得我府上人,主公与小公子自行处置便是。” 刘备问道:“不在灵烈府上了?” 我点点头道:“正是。” 刘备想了想,说道:“既如此,贤侄便去问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许了,吾立刻派人定亲。”话音未落,刘琮则笑道:“多谢叔父,只是我已经问过妮儿的意思了,她已经应允。” 刘备大喜,当即允婚不提。 我喝着孔明的茶,坐在那里琢磨着。孔明抿了一口,微微笑道:“又这样忧心冲冲的,灵烈在担心什么?” 我笑了笑,道:“我觉得这丫头不妥当才送出去,不知她如何见到小公子的?” 孔明笑道:“原来在琢磨此事。”我注意到孔明并没有过多评论,就像他对其他每件抱有怀疑的事情一样。过了片刻,孔明道:“灵烈,刘琮此事是小事,而后主公定要为你与赵云娶亲了。先是赵云,然后是你。” 我问道:“这事……他不肯容后么?” 孔明笑而不答。 三月后的一个吉利日子,妮儿踏着初冬的头一场雪走进了刘琮府里。看着这两人的对拜,我倒是觉得有些高兴,妮儿毕竟长相清秀,刘琮也不差劲;赵云看我微笑,不由笑道:“怎么如此高兴?” “她有了托付之处,我自然欢喜,”我笑笑道。 简雍喝得半醉,向我们笑道:“二位不必心急,等此事过后,就是二位的好事了!”说罢,他大笑着走了,去与别人喝酒。看着赵云看向我的眼神,我微微一点头,表示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酒过三巡,几乎所有人都酩酊大醉,把新人送入了洞房之后大家热热闹闹地退出来了,又喝了几杯,众人才与刘琮家人及故将王威——这人十分忠心,一直跟随刘琮与蔡夫人,蔡夫人没带他走——告别,慢慢各自回府。 我作为女方的家里,与王威多聊了几句,王威客客气气与我说了几句话,我们便落在了后面,一起走出刘琮宅邸的门口。就在这时,一个讨饭婆跌跌撞撞冲过来,正好碰在王威身上。王威十分生气,今天是他家主子的大好日子,这个满身肮脏的疯婆子是从哪来的? 门边守卫要把婆子拉走,婆子哭求着就是不肯。 “慢——!”王威大喝一声,守卫们呆住了,只见王威慢慢走到婆子前面,仔细地看了看,随后脸便惊得有些变形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婆子脚下,悲声道:“主母?!” 疯婆子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王威。 许久,两行肮脏的泪水从脸上滑下来。 刘琮生母蔡夫人的归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张飞喝得太多已经醉倒在地,而刘备不得不被人叫醒,带着一身酒气又回到刘琮府邸,为当年的嫂夫人接风压惊。我作为蔡夫人归来的见证人,也不得不在此留下,睡眼朦胧地看蔡夫人把刚进洞房的刘琮拖出来,然后母子抱头痛哭,妮儿在一旁穿着凤冠霞帔为婆婆捶肩膀,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美丽图景。 一番长谈,夜半三更,蔡夫人终于支持不住去洗浴休息了,刘琮也陪着新婚妻子去睡了。我终于可以跟随刘备出府门,告辞后回到家里;冯袭为我开了门,说道:“大人终于回来了。” 我微微睁大眼:“冯袭,都什么时候了?” 冯袭道:“刚刚敲过三更。” 我走进去,穿过外宅直接倒在内室床上。 二十六 君子之盟 荆州处在多事之秋,虽然现在是冬天。蔡夫人在休养了三天之后,随儿子刘琮去拜谢刘备,刘备便细问蔡夫人这些年经历;蔡夫人泣泪答说,自从与兄长蔡瑁反出荆州,投奔曹操手下,兄长又无故被杀,因此流落北方,钱财渐渐耗尽,家人也散落凋零;从那时起,她已经流浪三年了,居无定所。 刘备对其哀怜,蔡夫人答说今后便跟着儿子、儿媳好好生活,永不反叛了。 刘备赐给她金银绸缎,令她安心,以嫂呼之,众人都尊敬。 这件事刚刚尘埃落定,江夏又传来消息:刘琦过世了。 刘琦的过世不在任何人意料之外,这人知道自己无军无权,又有刘备坐镇荆益二州,有恃无恐,便越发肆无忌惮地喜好女色、酗酒伤身,以至于上次刘备因为伏皇后被杀的事情召集文臣武将之时,刘琦的脸色就已经十分不好,他还时常咳嗽。 刘琦是刘备认下的侄子,又是夭亡,年仅二十七岁;刘备便为此禁礼乐三个月,如此一来,所有潜在的婚事也就被推脱得干净。 夜深人静之时,我想了想孔明对刘琮娶亲的话,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妮儿在出府这几天遇到了什么人,为什么刘琮会看中她,以及蔡夫人此时的归来……这似乎不大对劲。 可蔡夫人这些日子的表现确实很好,每日派侍女与刘备问安,称刘备为叔叔,称张飞为三叔。刘琮与夫人妮儿安居荆州城内,每天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闲得很;相比之下,孔明等人就繁忙很多:就我所知,他已经在派姜维和赵云严密监视了。赵云每日巡江、十分忙碌,而姜维则领孔明将令巡视城内;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因为孔明有一天叫了我去,抽调我手下五百人之中的一百人扮作百姓、商贩,在刘琮与蔡夫人府邸旁流散环绕,监视他们一家。 一天夜晚,我正要吩咐冯袭关门闭户,就听见秦昊打开了门,一边说道:“将军这边请。”我走出内门,发现秦昊正引了赵云入内,媛儿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我接了媛儿的灯笼,笑道:“快去奉茶吧。秦昊,关门。” 媛儿奉上茶来,随后退下。 赵云正想喝,我却一把夺过了杯子,仔细看了看,方才对他道:“你先喝一口……试试。”赵云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浅尝辄止、只喝了一口,然后说:“没发现什么异常么?” 我摇摇头。今天下午,我手下一名弓弩手已经向我汇报过,并无异常,蔡夫人足不出户,刘琮去过校场一次,夫人也未曾出府,仅有的几个家仆也安分守己。难道我们都怀疑错了?蔡夫人并非北魏细作?赵云不知何时止了言语,只静静瞧着我。 “怎么了?”我笑问道。 赵云淡淡道:“灵烈,你身上有些酒气。” “是么?”我微笑道,“今天在舅舅那里,别人送的一瓶桂花酿,味道很好。我问舅舅要了些,你喝么?” 赵云一怔。我从内室取出一瓶酒,分了两个杯子倒出,一边倒一边笑着说:“放心,这是我才开瓶的,没人往里面加料。”赵云微微举杯,我们喝了两三杯;桂花佳酿,入口香醇。他看了看我,我则笑道:“有什么话,说罢。” “灵烈,吾兄早丧,我与你在磐河相识、荆州结拜,把你当成亲兄弟一般,”他淡淡笑道,“今日,孙乾派人请了我去。”我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便笑道:“孙家女儿相貌、品性如何?” 他微微一怔,平静道:“无可挑剔。” “不是再嫁之人吧?”我笑着多问一句,他摇摇头。 “那你还琢磨什么呢?”我反问,他答道:“我想问……你的意见。” 我暂且不答,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深重。唇边荡起笑意,我知道了;于是我依然回头,再一举杯,脸上微微发热。桂花香气满口,我轻轻舔了舔唇,笑道:“我只想说两句。其一,与孙家结亲没什么不妥,孙乾随主公日久;其二……其二——” 我犹豫了一下。 他见我欲言又止,便轻声问道:“其二,如何?” “其二……”我微微一笑,打个哈欠:“这会让我很不高兴的。”说罢我慢悠悠起身,对他施大礼道:“兄长再喝几杯,我太困,不能奉陪了。” 走了几步,只听赵云略有些嘶哑地说:“灵烈……” 我并没回头,却被人从身后抱住,淡淡的桂花香气传来。我微微苦笑道:“我没那么慷慨大方,子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我知道一点——若是他娶亲,我绝对会后悔。也许这就是爱吧?前世我碰都没碰过的东西? 一股湿热的鼻息喷在我脸旁,他低声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哑然片刻,答道:“没机会。” 赵云长叹一声。 “怎么了?”我回头问,正好看见他有些迷蒙的双眸。 “只是——我赵云以前从未想过,要与一名男子共度一生,”他淡淡笑道。 我回以微笑,道:“胡说什么。” “可主公那边,该如何答复?”赵云笑容转苦。 “你听我的就是,”我笑答。 赵云早先已经得了刘备之意,知道孙家欲与他结亲,孙乾小女儿年不过二旬,且美貌贤淑;只是他并未当场答应,这事已经让刘备颇为吃惊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应,只因为在那一瞬间,想起了灵烈么? 于是巡江归来,去问灵烈主意。 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已经苦笑了:灵烈与他有兄弟之谊,可自己……神医华佗那日所说,无情之人便无行动之力,而心怀私情的人则身上有力。在外人、甚至在灵烈面前,他都决不会承认自己对义弟有什么非分之想;而在他心里,他早已知道灵烈对自己的重要。 于是入府拜望。 果然无情,说自己与孙家结亲有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之后那句醉后之言…… 终于欣喜地发现,原来自己格外在意的人,也如此地在乎自己。 可世俗之见……? 助主公功成名就后,便去隐居吧。 扶着赵云躺下了,我披上外衣,要去外间睡下。别的不必提,单说赵云这老古板,他的性子我算是了解十之八九;即使他说了喜欢,也绝不是放纵之人,况且我也稍有些固执的想法,成亲——这个词现在对我竟然是如此熟悉——之前,最好别来什么状况,再说我现在还没打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公开身份,想想还是先不要,省得太麻烦,我们二人知道不就得了?等着天下大定,又有何事不成? 正想走,被他扯住,他微微仰起了身子,不解道:“你去哪里?” 我笑笑道:“外间睡觉去。” 他微红了脸,却说道:“你不必……我是说,你我同为男子,我也不会……” 我微微一笑,附在他耳边低笑道:“那可不行。傻傻的子龙,你真以为我是男的?”说罢,不理他大惊失色的表情,我笑着跑掉了。 一夜熟睡。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初起,我打个哈欠醒过来,坐起来后又伸了伸懒腰:“舒服……”穿好衣服,我慢悠悠起身,从桌子上取了茶水润润嗓子,然后慢慢晃出去:反正今天早上没事,刘备的朝日是单号,今天初六,该做点什么呢?早上去校场练习,下午到孔明那里赖着喝茶,顺便看他与姜维的“纸上谈兵”,晚上看会兵书…… 等等,兵书? 昨天好像……? 我惊醒,赶紧出了门,结果出门就看见赵云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立着。 见我出来,他也蓦然猛醒,与我对视良久,相顾无言。 我愣了片刻,便笑道:“怎么了,昨日喝酒喝多了?” “不曾,”他茫然摇摇头,“只是……昨天你我……”他的脸突地红了,我则看得有点呆:这辈子不知道人脸红还挺好看的。于是我假装不明,笑道:“你我如何?昨天喝醉了吧?那桂花酿后劲不小,你一向不善于喝酒,以后不要再喝了。” “是……这样?”赵云低声喃喃道,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我心下一软,走过去笑道:“好了,有些话是酒话,有些可不是——别惹我不高兴!”说着,我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表示;赵云的面色逐渐晴朗,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过了许久,他稍许平静了些,微微一笑道:“知道了。” 后来我才听说,赵云婉言请辞了孙乾之女的婚事,又不知以什么办法求得刘备同意不再做媒;我曾经追问他是不是说出了我的身份,他淡淡摇头笑道:“主公并非多疑之人,只当我不愿意吧。” 我盘问几句方才定下心,对他道:“这事我连舅舅都没敢告诉,不要拆穿了。” 赵云笑道:“好,我应你。” ——————————————@@分割线@@——————————— 赵云那日的确是万分吃惊。他压根就没有想到,灵烈这样一个相处整整六年、对自己又十分了解的人,居然是女子!一开始他感到颇为难堪,自己简直是有眼如盲;可难堪之中又多了几分欣喜,只是埋怨为何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被自己从汉江捉回之后,除了偶尔几次,他从未觉得灵烈像个女子。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待人温文有礼,临阵之时却十分冷静。当日在绵城病愈后,他也曾暗地打听过灵烈当时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大将的雷霆手段,并无半点胆怯畏缩,且面对血腥杀戮之时,她居然有些隐隐的兴奋。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姑娘? 想起诸葛孔明的聪明睿智,他倒是觉得灵烈如此也不足为奇。而且此人平日里对脂粉之物毫无喜好,平时便身着骑装,一副简洁打扮;她在武陵郡与庞统躬耕之时,只怕号称凤雏的大聪明庞统也没有发觉…… 思索着,赵云头脑中闪过一丝疑虑:她在匈奴,到底是什么身份?真的只是一个将军的女儿? 可是这丝淡淡的疑虑,慢慢地被灵烈微笑的脸、她数年来与自己的亲密以及在绵城时她不惜亲口吮毒的景象所淹没。 二十七 结义乌戈 “舅舅,你又要输了,”一天我在孔明府上喝着茶,悠闲地幸灾乐祸。 孔明只是淡然微笑:“伯约,过不得几日,我便再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了。”此时姜维和孔明的队伍旗鼓相当对峙于沙盘之上,双方的排兵布阵居然都毫无可趁之机!我看了看孔明,这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中更是颇多赞许,想必十分欣慰。 姜维笑道:“不敢,维不过是借了恩师一两分而已。” 孔明道:“伯约不必过谦,你如此贤才,将来必然大展前途。” 姜维笑着拜谢,而我问道:“舅舅,我们与北魏即将开战了么?” 孔明道:“现在粮草才集聚了一半,尚不能为。且近日有大好之事,也不可轻易动兵。”姜维闻言一愣,我也不解其意。孔明笑道:“我与孝直、元直、士元都通过书信,蜀中人言主公年岁渐长,而孙夫人无所出,于国不妥。今有吴懿之妹吴氏,貌美贤惠,虽曾为人妇却恭善贤淑,吾等议定,愿奏请娶为夫人。” 我笑道:“孙夫人不会答应吧。” 孔明淡淡一笑,姜维则道:“此事可议。” 没过几天,以法正、孔明为首的群臣集体上书,请奏刘备再婚,娶吴氏为夫人。刘备推辞不过,便应允了,准备不日入蜀中下婚书、送定礼,迎娶吴氏;刘备如今要走,我只怕也得跟着走,谁叫我没先下一成,推辞谏议大夫之职呢? 闷闷回到府里。 冯袭妻子正抱着自己的头生女与王月娥和秦琼晒太阳。秦琼已经一岁了,说话却慢,不过虎头虎脑很可爱。我上去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又拍了拍秦琼的脑袋,问冯袭妻:“怎么这么久还不取名字?” 冯袭妻有些难过地说:“因为是丫头,随便叫什么不就好。” “那怎么成,”我笑答道。我端详了一下小丫头,笑道:“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又长得好看……叫她玉环。冯玉环,别嫌难听啊。”冯袭妻拜谢,我辞别了她们走入内宅。 媛儿上了茶。 她迟迟没走,我便问道:“什么,说罢。” 媛儿壮了壮胆子,道:“大人,为何赶妮儿姐走?” 我失声笑道:“怎么你也是这问题?” 媛儿慌忙道:“奴婢不敢!” “妮儿犯了错,”我静静道,“她居然想取代我心中那人的位子,所以我赶走她。你怕了吗?” 媛儿道:“就是那位匈奴夫人吗?奴婢不敢妄想。” 我淡淡笑道:“这就是了。我把你们都当成了自己妹子。” 媛儿退下,我在内宅拿起自己的长剑,按照赵云教过的剑法慢慢练习着。本来我是女子、力气不足,可天天逼着自己拿这么沉的剑来联系,倒是长了点力气吧…… 他教给我的,已经是最轻巧的剑法了。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赵云,这老古董。 自从那日我告诉他我的身份后,他几乎立刻就从我眼皮子下消失了,连府中也很少再来。不过他总是把我叫到校场去,去教我剑法、射箭(还十分苛刻-_-|||),至于喝酒聊天什么的,再也没有……我不由得揉揉脑袋:我早就知道!私人关系就此断线! 可如果刘备返回蜀中,我肯定就要去了,他还会留在这里镇守荆州。 在另一时空,镇守荆州的关羽遭遇了什么大祸,我可是一清二楚;虽说现实扭转,庞统、法正都没死,孔明也会守护荆州,另加上一拨文臣武将,但我还是不放心。 过了几日,刘备早朝,朝上宣读了随驾入蜀的名单,其中果然有我;至于张飞、赵云,都留下来与孔明镇守荆州了。下朝后,我略带忧心找到赵云,他见我这副神色有些莫名:“你怎么了?为何这般脸色?” “我要去蜀中了,”我答道。 “我知道,已经有人告知与我,”赵云道,他脸上掠过一丝难言之色。 “你……子龙,荆州处于北魏、东吴交界,首当其冲,万事一定要小心,”我说道,“你留在这里,有孔明舅舅,我不太担心。只是张将军那个性子,我怕他会惹祸——你要提防吕蒙,还有陆逊,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荆州水路,陆逊可能不会出面,而是由吕蒙偷袭。以前我跟你讲过的白衣渡江的事情,一定要记住,这不是做梦的故事!这两人不可小觑!” 他点了点头,我又说道:“那荆州烽火台也不保险,一旦有人偷入,把烽火台周围警戒士兵杀掉或收监,荆州休矣。”说到这里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忽然又想起一事,便淡淡道:“好了,没什么要交代的,我回去了。” “等等!”他叫住了我,我站住回头:“嗯?” “——一切小心,”他缓缓说道。 我笑了笑,说道:“知道。” ——————————————@@分割线@@——————————— 灵烈第二日便随刘备返回蜀中,赵云照例巡江因此并未能送行,只是后来才听说,灵烈带了那心腹五百人一同去了。只是她在离开之前,执意要求将傅士仁一起调入西蜀,又求将监粮官赵累调到糜芳身边,参事王甫随军督查水路布防,还牵走了黑色马,把良马奔霄留给了自己。孔明又将一个信封交给了赵云,说是灵烈临走前写下的。 赵云打开一看,是几句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何时尽?此恨何时休?只愿君心似我心,再复一大醉。” 赵云看毕,微微一笑,把信纸连着信封贴身而藏。 ——————————————@@分割线@@——————————— 我骑在马上,随着刘备车队走在蜀中的崎岖山路之间;我身后一辆车里坐的是华佗及其妻小,有华佗的夫人和两个女儿。我坚持要随身带着华佗,再说荆州那三位都不需要医生:孔明命不该绝,张飞在另一时空里被人割了脑袋不是病死,赵云就更狠,连伤都没有。 相比之下,法正、马超这几位,倒是需要得紧。 到了西蜀,我们分别回各自府邸休息,等待过半月刘备的再次大婚。庞统派了人迎接我,我去到他家,和这位凤雏先生一同议论着西蜀最近几年的收成;徐庶去巴西考察去了,日前不在,而刘备的婚事庞统已经筹备得齐全。 从他那里出来,我正要往自己暂住的驿馆里去休息,就见府外等着一人,身着布衣、十分朴素,头上系着竹冠,正迈着方步走来走去。见我出来,他上前走了几步,笑道:“大人安好?” 我仔细一看,还没怎么认出这人。 这人倒是也不生气,笑道:“大人是贵人多忘事。” “张任!你是张任大人!”我忽然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张任亦笑,道:“好在大人认得我,如何,去寒舍一叙?” “张大人相请,岂有不去之理!”我回答,正要牵马,却发现张任是步行。我便请庞统门人将我的马送到驿馆,与张任一同走着去他家。张任见状只是淡淡笑道:“多谢。” 途中,我见沿途百姓安居乐业,不由微微点头。 张任道:“庞统这人确实有才,这才几年,蜀中气象一新。” 我微笑道:“如此甚好。” 张任叹道:“亏得当初他逃得性命,这人也算是英才。若是真被我射成筛子,就太过可惜了。” 张任家里仍然十分朴素简单,二老都已经去世了,只有张任妻子与幼子二人出迎。我细细问过二老之事,都是长寿善终。张任要留妻子斟酒,我连忙笑道:“不敢劳动夫人,我们自斟自饮就好。” 酒过三巡,张任醉笑道:“你当年也是,没事就来烦我,还定了什么五天一来、十天一来,闹得我烦心!还有那什么‘叨扰’还是‘打扰了’!”我笑道:“那也不赖我的,谁教你老是不降,简直气死我……还整日坐在营帐里叫骂,骂得那叫一个流利!你不知道秦昊多想宰了你,他跟我说——说那些日子,他做梦都是在把你大卸八块。” “我就不信……你不想宰我,”张任哈哈笑道。 我随口道:“宰你干嘛?就为骂我?切,我当年可是打定主意留着你活命,知道么!” “刘璋好么?”张任忽然问道。我想起刘璋在西蜀失去后便被送到了汉中,而孔明本来也建议刘备将刘琮送走到蜀中,离开本地,可刘备觉得刘琮年幼,又失了父母,不宜远行,便留在了身边。刘璋情况我确实不知,我就如实告诉他了。 张任长叹一声。 “张任兄,求你件事,”我想起了那傅士仁,便说道:“我求你看住一个人。” 张任挑起眉毛:“谁啊?” “一个叫傅士仁的,我觉得他心怀不轨,”我回答。 张任大笑道:“你叫我看住他?你不必让人看着我么?” 我微微笑道:“看住你?说真的,这西蜀之人,除了庞、徐二位伯伯之外,我最相信的就是你。”张任亦笑,又问道:“怎么看着他?一有动静就除掉?” 我摇摇头:“就是监住他,别让他生事。现在先别杀他,他与糜芳是好友,糜芳又是刘备的舅子。只是防备他与东吴等人的联系,尤其是虞翻,他们可是旧日故交。” 张任点点头:“把他派到我手底下,我亲自看着。” 我拱手道:“多谢了。” 张任笑道:“你若是一方王侯,必然贤才云集。” 我微微笑道:“可你不想想,做王侯多累!” 再喝了数盏,我与他做辞离去。 刘备续娶的典礼也万分热闹,百里红妆迎候新人。刘备身穿新郎汉服,身后百官皆身穿喜服相随,一路走来;另一边,吴氏身着新娘服,由蜀中两名出身名门的未婚少女陪伴而出,二人聚集到一棵千年古松之下。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礼仪,而庞统笑道:“这是取松柏长青,结百年之好的意思。” 我点点头,看女方家的吴懿与孙乾一起将二人再次请出,二人携手来到百官、武将面前,接受朝贺,之后二人相对而拜,走入席间,典礼就此变得热闹。首先是礼仪之人将三色荤菜呈到刘备、吴夫人面前,二人一同吃了三口;又斟上美酒,二人喝了一盏漱口。奏乐声又起,百官纷纷上前祝贺。刘备、吴夫人分别满饮数杯。 吴夫人年纪不算轻,但相貌美丽,为人娴雅,怪不得众人推崇。只是不知孙夫人,现在如何? 同为女子,我倒是对她有点同情,不由想起将来之事;没想到就在此时,一人上前笑道:“灵大人为何不饮酒,而是发愣?”我打眼一看,这人长面多须,眼睛小而有神,样貌却是全然陌生的,便笑道:“一时发愣了。不知大人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南安傅士仁,特来拜会。” 我笑道:“原来是傅大人,幸会幸会。” 傅士仁笑道:“不敢。久闻大人酒量极大,请满饮一杯。”我忙笑道:“谬赞。”随即举杯,与他共进一盏。是日宾主尽欢,却压根无人去想想那孙夫人现在如何过日子;就算刘备与孙夫人是政治联姻,可如此一来,吴国太那边恐怕要不愿意了。 婚礼的喜庆慢慢退去。一日,我召集了那五百零三人,一起到了蜀中校场,要看他们武艺如何。五百人分列三队,一百六十七人为一队,冯袭、秦昊单列,在校场开始比试。第一轮为射箭,每人十只箭,向六个红心箭锁连环,我亲自验看:这些人大多能一箭一箭锁住前面的箭,但仍然有人会将箭失手。看了一阵,只见轮到一人之时,那人先放下弓箭,对我一拱手道:“大人,愿求马匹。” 冯袭看着我,我点点头,冯袭便去牵了匹马给那人。 那人翻身上马,动作迅捷,催马疾驰起来,然后跑过一个箭靶,一箭正中红心;绕了一圈,又来到前面,又是一箭,正好把上一箭打落,如此往复十圈,周围人看呆了。那人射满十箭,方才策马而回,下马道:“顾顺鲁莽。” 我喜笑道:“箭术如此精湛!” 随即我命秦昊取来十两金子和一匹蜀缎,作为犒赏;在箭术和兵器、骑术的比试之后,我请了那人来,问他情况。顾顺答道:“我是南郡人,自幼父母双亡,便投入刘表军中。后得刘益州接收,分入大人军中。” 我便叫来冯袭,将我那五百零三人分为三队,一队由冯袭统领,一队由秦昊统领,第三队则交给这个新认识的顾顺。在汉中时,我早就想把五百人分分,省得到时候混乱不堪,现在有了这个箭术精湛的顾顺领一队,也免了自己用人唯亲、袒护冯袭秦昊的嫌疑。 我抽空又查验了一下兵士的铠甲,发现这些铠甲只有徒有其名罢了,不过是一层薄薄铁、铜皮,遇上机弩长箭不还是白费。想着用精铁打造一批,手里钱却不够了,再说若是用金银勉强买下,一来我身边就身无长物,二来我就不信其他将军见了心里没想法。 于是郁闷,想了半天想不出法子来,出门闲逛。 冯袭被我留在校场,秦昊在看家,反正他们是轮换着来,一人一天。我自觉信不过别人,就算有守门军士我也不太放心,倒是让他们其中一个留下总领,倒还不错。顾顺跟着我出门。 我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心情不好。 成都有徐庶、庞统、张任三人坐镇,徐庶精于军事,庞统敏于民生,而张任则是蜀中名士、携领军务,百姓安居乐业、鼓腹讴歌,成都的大街上也初步呈现了当年我曾在建业看到的那种繁荣。 我想起当年在建业,赵云看了吴国繁华的慨然一叹,不由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顾顺忽然说:“大人你看,那边很热闹。” 我往他所指方向一望,果然是人头攒动,拥挤满溢,便也走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走近一看,原来里面围着个极高的人,形容古怪,身高大约一丈,生得如同猿猴一般脸,正在卖药。 买药的少,而围观的人却里三层外三层围定。 顾顺问一老翁:“这是哪的人啊,怎么这么怪?” 老翁连忙作势噤声,这才小声说:“这可是南荒蛮子,军士切勿大声!据说这些人是从蛮荒的什么国……乌、乌……乌戈国来的,专门来卖草药的。他们也是怪,尽是卖些毒草药,谁敢买?这不,都快七天了吧,没人买什么呢。” 话音未落,只见那乌戈人不耐烦了,叽里咕噜了几句话,就要收摊子走人。 我恍然记起,上前便扯住那人道:“别走!” 乌戈人大怒,眼睛一瞪,胳膊一抡,周围人掩面奔逃;我虽然也是害怕,却想着这事是自己不对,连忙放了手笑道:“对不起,我想跟你说句话。”顾顺来到我身边,把手握在剑鞘上站住。乌戈人轻视地瞥了眼顾顺,半生不熟地说:“你……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 我微笑道:“这里人多口杂,壮士看那酒楼,我请壮士喝酒可好?” 乌戈人这才放松了,答应下来;顾顺跟在我身后,轻声说:“大人,我去叫秦昊来。”我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一来我又不是要打仗,二来——我打量着乌戈人这副身板,秦昊来了不一定是对手呢! 在酒楼里,小二战战兢兢端来了酒菜,乌戈人看着菜道:“我不吃。” “请问缘故?”我问道,乌戈人道:“有蛇鼠么?” 小二差点哭了:“我们这是酒楼,不是……不是……”究竟不是什么,那小二到了也没说清楚。乌戈人便伸手倒酒,喝了一口呛了出来:“这是水!”他怒视小二,小二坐倒在地,吓瘫了。 顾顺一闻酒壶,道:“没错,是酒啊?”乌戈人不悦道:“这是水!” 我微微一笑,叫顾顺扶起小二,吩咐换上最烈的酒来。小二哆哆嗦嗦去了,不消多时捧着一个瓮回来,揭开了,酒气扑出,十分刺鼻。乌戈人这才眉开眼笑,斟了一杯,一股脑喝下,大笑道:“好!” 我愣了一下,顾顺更是脸色煞白。 乌戈人示意烈酒,对我道:“你喝!” 我这是真的犹豫了,道:“壮士自己喝吧,我有事请教。” 乌戈人不悦道:“能喝就喝,不能喝便免谈!” 我闻言苦笑,对顾顺道:“你先回去,把马牵来,然后把……不用,就这样吧。”顾顺急道:“大人,这酒不能喝啊!请三思!这人,我便派了人拿下!” 我淡淡笑道:“你去吧。” 说罢,我也斟满一大杯,一饮而尽;乌戈人大笑。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去的了,只记得我一出来就差点倒了,也不知道是谁扶着我回去;只是一觉醒来之时,我的头差点裂开两瓣。起来挣扎了很久,我这才稳住身子,摇摇晃晃走出去。 没出房门,我便听见冯袭的怒声:“把他五马分尸了。” “打死他!”秦昊大喝道,其间夹杂着顾顺的声音:“可大人还没醒,是不是等着大人醒了再说?” 我走出门口,道:“你要打死谁?冯袭,你们怎么发火了?” 冯袭一脸怒气,转过身来见到是我,努力平缓了脸上表情,道:“大人。是那个蛮子,我已经把他……” “你把他怎么了?”我反问。 冯袭犹豫,而秦昊道:“下狱了。” 我说道:“立刻把他弄出来。” “可是,大人!”秦昊十分不解,“那人逼着您喝了那么多酒!您不知道您回来的时候那脸色白的跟云彩似的!” “修辞不错么,”我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把那乌戈人带出来。 乌戈人出来之后,虽然还是满面不悦,却也收敛了几分。 还学会对我行礼了,虽然很怪。 我连忙请他坐下,对他赔礼道歉,可是我身后冯袭、秦昊和顾顺都是脸色不好。乌戈人断断续续说:“不知,大人……叫我过来,有何事?” 我笑道:“有一事相求。我素知你们乌戈国有一种藤甲,刀枪不入、入水不湿,我想买五百零四副,不过当然由你们开价。” 乌戈人露出微笑:“原来是这样。你倒是早说啊。拿什么换?” “那要看你们需要什么了?”我笑道。 “昨天的酒,”乌戈人立刻说。 我摇摇头:“只怕不行,那样的酒我买不起许多。”笑话,现在因为军粮紧张,刘备险些没把所有酒楼关张,现在还要喝那种酒? 乌戈人面露失望,想了想又说:“蜀缎。” 郁闷,看来都知道蜀缎是好东西啊。“要多少?” “二百,”乌戈人回答。 我应下了,与他一匹,要他回国取来样本再看;乌戈人答应了,当天下午就离开了成都。我又问冯袭为何把乌戈人下狱,冯袭答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当日顾顺叫我们来的时候……” 那时我们已经灌下了三瓮烈酒,乌戈人喝得脸色通红,而我则脸色苍白。冯袭到来之时,乌戈人半倒在桌子上,我撑着桌子坐着——顾顺与秦昊不由分说,立刻将乌戈人来了个五花大绑,拖到狱中监牢,冯袭送我回来,马也骑不得了。 冯袭、秦昊仍然十分不解,秦昊道:“那蛮子能拿得什么回来?” 我笑道:“你们就瞧着吧。” 一个月之后,那个乌戈人回来了,拿回了一整套的藤甲。藤甲是枯黄色的,看上去十分不济;虽然如此,我还是命人把藤甲穿在早已做好的假人模型上——这模型,说来还是以庞统为基准的,是雒城城下那个倒霉木雕的姊妹篇——后,便拿来了刀枪剑戟等物,使劲砍刺在那藤甲上。 结果当然是冯袭、顾顺大吃一惊,我则十分欢喜。 乌戈人面有得色,道:“怎样?” 冯袭不悦,把秦昊叫来了:“兄弟,瞧瞧这个。” 秦昊拿大手一捏:“什么藤子这么结实?” 我见秦昊带着他的随身钢叉,便吩咐他用全力扎那藤甲,看看如何。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是见识过秦昊厉害的,当下便退出去一丈外,只是那乌戈人并不明白,我便叫他离远些。 只见秦昊吸了口气,用手掂了掂钢叉,眯眼一瞄准,便使劲投出。 只听一声“扑”的闷响。 钢叉颤了两下,不动了,顾顺上前查看。原来钢叉已经破开了藤甲,虽是只破了个小口,但入内的一头却是扎进了假人木雕。乌戈人推开顾顺,瞪大了那双古怪牛眼,看了很久;之后他走到秦昊前面,上下打量着这人,随后从自己脖子上拿下个什么东西,交在秦昊手里,笨拙地说:“乌戈!” 秦昊一皱眉:“我不是你国人。” 乌戈人笑着,只是把这东西按在秦昊手里,点了点头,对我说道:“那五百零四个,八个月内。准备好。” 我微笑道:“放心。”又命人买了一大瓮烈酒,送给这乌戈人一起带走。乌戈人一走,手下兵士全都围了上来,争相摸这副藤甲。秦昊握着手里钢叉,转着琢磨如何再使力,弄个更大的洞来;顾顺和一班人在围着藤甲看;冯袭则侧头沉思不已。 我问他想什么,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普通的藤子能这般结实。 我笑而不答,吩咐人不许拿火把之类的靠近,然后回到自己临时居住的驿馆。 守门兵士交给我两封信。我看了看,一封是孔明的,一封是赵云的。 孔明在信中说荆州一切安好,又说没事去见见舅母去,其余便是家常之事,信笺短小。我这才想起黄月英也在蜀中,差点都忘了,真是十分失礼,因此立刻着人准备了锦缎和礼物,等明日派人送信去,再行探望;兵士去准备了,然后我打开赵云的信。 郁闷,同样简短。 开头说自己一切安好,又问主公最近如何;第二段说军师身体安好,荆州无事,尤其提了一下诸葛瑾和吕蒙近况:诸葛瑾返回东吴,一切无碍;吕蒙仍然统领三江口水军,形迹可疑;第三段,说一下冯袭、秦昊等家中近况,奔霄马很好等等。 看得无聊,正想草草浏览过,只见最后一段写着:“上次信函收到,铭记于心,定不相忘。——云字。”看到这几句我才会心一笑,这还差不多……赵云这老古板能写出这一句来,实属不易了。 立刻提笔回信。 当然先回孔明的。说自己一切安好,明日就去拜见舅母云云,又写上请提防陆逊之事,又问了他安好,说了说最近蜀中天气,又说有一件东西正在试用中,结果以后再看等等,最后请他保重,封印。 最近别出心裁做了一件事,就是做了个封印。 偶一日想起西方贵族,都是这么写亲笔信的,然后用个戒指按上封蜡。戒指我是没有,可印章倒是可以。于是命人用青铜打了一个小小的印章,是阴文的狼型,雕刻得也不很像,不过凑合。 用印章封住了。 再给赵云写信:告诉他主公安好,新近娶了吴夫人颇为喜悦,又问他最近如何,说一定要注意吕蒙、陆逊动向,当然其他人也不可不防;说曹操时时有南下之意,一定要注意留心。最后说我很好,住得也习惯——说到这事时确实有点想笑,因为我似乎住在哪里都习惯,没有什么水土不服的——之后封印。 给了军士,叫加在往荆州的书信中。 也不知刘备是否会看到? 二十八 探病之旅 第二天我去拜见了舅母黄月英。别人都说她如何如何丑,我倒不是十分觉得,只是这人眉眼平淡就是了,可她对我不错,我带着东西一去她便派人出迎,在家里又是上茶、上果子地款待,与我闲话家常,还叫出了自己本家的表姐黄月瑶出来相见。 黄月瑶名义上虽是什么本家表姐,但年纪还不到二十呢,不过是萝卜小辈大。 比黄月英漂亮很多,虽然不是绝色。 我们客客气气叙话一阵,我便告辞离去;临走前舅母将新制成的五十枚铁弹交给我,我深深拜谢。舅母与黄月瑶送我到门口,我再次拜辞,请她们留步,自己回到驿馆。 一天下午,张任偶尔无事,便去找灵烈。守门的是一个叫顾顺的兵士,他出色的箭术已经在校场传开了。顾顺认得张任,事实上他还偶然听到过当年张任骂自家大人的话,不过此时非彼时,因此顾顺连忙请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小姑娘在花边听风。 灵烈什么时候用上丫头了?这是张任的第一想法。 小丫头施礼,把张任往里面请;张任忽然有点犹豫,道:“你家大人可否空闲?” 小丫头一笑:“难说,也空闲、也不空闲。” 张任之所以问这句,是因为他怕灵烈正和夫人柔情蜜意——尽管灵烈的匈奴夫人之事已经传得很广,但他觉得灵烈并非……怎么说呢,灵烈并非木石之人。 刚一进月门,他就听见灵烈不寻常的叹气声;定睛一看,这人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却累得拎都拎不动了。 “既然是文官,就不要舞刀弄枪了,”我正在竭尽全力第三十七次把长剑举高,就听一个人说道。回头一瞧,是张任来了,站在那里说话。我索性把剑一放,道:“可不是,要小心,我是文官。” 我们大笑,我叫了人搬来椅子。 张任指指自己的右手腕:“够狠的。”我笑着一抱拳。 叫了媛儿上茶,媛儿上茶后退下;张任喝了几口,道:“我听说了,你在与蛮夷做生意。” 我诧异道:“这都知道?好长耳朵。” 张任淡笑道:“如何不知?不是耳朵长短,你当街把那乌戈人请到酒楼里喝了三大瓮牛喝了都要醉死的烈酒,谁还不知道?说起来,你的酒量倒是真好。” 我苦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张大人可知,乌戈的本意是什么?” 张任道:“乌戈,意为勇士,因此乌戈国自诩为勇士之乡。” 我一听有门,便把那天乌戈人交给秦昊、秦昊又交给我收着的那个东西拿出来给张任看。那东西是一个树皮绳子穿着的,像是一颗獠牙,又像是什么坚硬果子,我不认得。 张任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惊讶道:“这是那乌戈人给大人的?他是否还曾经称大人为‘乌戈’?” 我摇摇头:“不是,这是他给秦昊的,称‘乌戈’也是称呼秦昊。秦昊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就交给我保管,请我没事就打听一下。恰好你来,就请你看看。” 张任道:“这应该是乌戈国很久的传统了,他们若是称外人为‘乌戈’,也就是认可了这人,大概是我们结拜兄弟之意。这是蟒牙,传说乌戈国有一种巨蟒,牙齿尖锐锋利,所以这周围包着钝头。这是乌戈人互赠的稀有礼物。这样看来,那乌戈人把你手下秦昊当成弟兄了,而且那人身份不低,至少也是个祭祀。” 我笑道:“好极了,我晚上告诉他。这下好,他多了个一丈长的兄弟。” 张任又细说了乌戈的一些传统,比如说吃毒蛇恶鸟、饮桃花溪水等等,听得我发愣。我只记得乌戈有藤甲,因为诸葛亮曾经烧过——这些东西,我怎么不记得? 天色将晚,我要请他出去吃饭。他推辞间,人报陈泯来了。 连忙请进来。 陈泯拱手笑道:“二位大人。主公请灵大人有事相商。” 我笑道:“陈大人辛苦,我马上去。”这顿饭也吃不成了,张任笑笑辞去,我则随陈泯一同前往蜀宫。在荆州时,刘备已经传令西蜀建造宫殿馆舍,我住的地方也算是馆舍之一了。 我到场时,只有刘备和几个内侍在场。陈泯施礼后退向一边,我也施大礼。 刘备笑道:“灵烈不必多礼,请坐。” 我推辞一番,方才谢座,静等刘备开口。 刘备道:“我知灵烈将神医华佗随身带来了,正好借了一用。” 我笑道:“灵烈不敢,华佗正住在西边馆舍里,顷刻便可到场。主公身体不适?” 刘备叹道:“非是吾,只是马孟起近日染恙,虽是轻微却百般医治不效。” 我听得心下一沉。法正本该病死,却因为华佗去了汉中而救得一命;现在轮到马超了。刘备问道:“灵烈为何皱眉?还是华佗繁忙、抽不得身?” 我连忙笑道:“我只是想起一些旧事,因此失宜了。华佗先生十分得闲。” 刘备便派了陈泯去请,又笑道:“其实这次请先生来,还有一事相托。” 我忙说不敢,刘备道:“吾次女刘娴,嫁与马超已经大半年,三朝回门后,吾再也没见。家书虽是频繁,到底难以见面。” 我微笑道:“主公,我前日得马将军良马一匹,每每欲往答谢,却不能成行。这次我便请主公恩典,一是带华佗先生问病,二是去探望郡主,三是谢马将军赠马之恩,不知如何?” 刘备笑道:“大善。” 刘娴是刘备次女,也是阿斗出生前刘备最宠爱的孩子。大女儿刘嫣生性沉静,针织女红无一不精,是典型的小家碧玉;而这个二女儿从小活泼可爱,对女子应做的妇容妇德什么也不知道,倒是喜欢像个男孩子一样到处乱跑。对于自己也不喜欢读书的刘备来说,他内心的平衡还是倾向于二女儿的。 在嫁娶之时,刘备觉得大女儿老实,还是嫁给亲近人的儿子好,所以嫁给了关羽长子关平。关平多从刘备身边,刘备也知道他是个十分谦和的人,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至于老二,与自己贴心又不是被人欺负的,还不如放在守边大将身边看住,于是与马超结亲。 刘娴本知道马超锦绣人物,自然也愿意。只是不知为什么,最近来信少了,因此刘备有些担心:一方面担心自己女儿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另一方面忧心马超的行止。法正离马超距离较远,又事务繁忙,于是便要派人去探望,人选倒是一时不定。 派徐庶或庞统去,虽然放心,但一则树大招风猜测必定不会少;二则他们都是自己左右手,一时一刻离不得。 正思索之间,刘备蓦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与马超有一面之交,也与汉中众人相熟,更可算是徘徊在朝廷边缘之人。马超对他倒是看得起,一面便送了匹马。这人实际算不得自己心腹,却是赵云的义弟,又有孔明在荆州,怕也无妨——刘备派人把灵烈叫来,吩咐一番。 赶路很久了。 华佗精神再好,也是五十多的人,已经闭合了眼睛;旁边,小丫头媛儿早已经睡得前仰后合了,口水流到了衣袍上。我骑马骑了一段路,现在不知怎么的也累得不行,便把马转让给秦昊让他骑着休息一会不必走路,我跟黄叙打了个招呼便坐进车里。 刘备去探病的队伍不短,三百名护送军士高举“蜀”旗,五十辆大车里面装着礼品,就是那些药材、人参、锦缎之类的东西,再加上一辆装华佗的车(当然我们可以蹭着座),黄叙与我领队,秦昊、媛儿随行。 我知道这次出来准没有什么舒服的事,不过在刘备派人时他似乎也没想起来我麾下那区区五百人,真是万幸。带着秦昊是我的新习惯之一,顾顺刚刚当上兵头恐怕还管不住,冯袭鬼心眼多些,放他在蜀中比较放心,再加上秦昊天生神力,正好当保镖。 好在我们走的路不是阴平小路。曾经有一次,刘备等人巡视阴平,我也随行。仰望着阴平山麓那陡峭的山壁和山顶那连绵的白雾,我从下面看都有一种眩晕感,而且从那之后我曾经对庞统说过,千万不要去开发、砍伐那里的树林,否则我真的担心泥石流会发生。 一路行,终于在多天后进入了绵城。 守城将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文鸯?! 多日不见,神采焕发。 他见到是我,淡淡一笑道:“大人回来了?” 秦昊递上通关文书,文鸯虽然认得我,却也细细看了,笑道:“大人一路辛苦,还都平安么?” 我笑答道:“很好。这是黄老将军之子黄叙小将军。” 黄叙与文鸯见礼,文鸯道:“小将军好。”他又对我说道:“百姓若是知道了,肯定欢呼雀跃。” 我笑笑道:“最好能安安静静进去。” 文鸯笑道:“只怕难。” 文鸯开了城门,我们列队而入;进了城后,我发现城里挺热闹的,到处是人声。走了没几步,就听一个老人用苍老的声音喊道:“大家瞧,那不是灵烈大人吗?”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我笑着拱手道:“老人家好。” 人们齐刷刷地看着我们这一队人,静默三秒钟后,喊叫声充斥了城市。 “是灵大人!” “灵烈将军!” “灵将军回来了!” 接下来我足足有一分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使劲做手势。等着人群安静下来之后,我笑着对四方一拱手道:“是我,我回来了。乡亲们安好?”正在说话,我就见一群人十分郑重地拿出了什么东西…… 后来文鸯说,那叫执香伏道。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让三百军士们除了打旗的之外,去把老百姓扶起来,我亲自去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恳切道:“大娘,您这是做什么呀,我担待不起。” 老太太抓着我的手,死死不放。 我们一路来到马超居处后,欢悦声亦久久不散。 我看得出,黄叙颇为吃惊,只好苦笑。 文鸯送了我们来,便回去守城去了。 马超现在是驸马都尉,住的屋子十分气派,门口守门兵士见了我们,一人去通报了,另一人叫出丫头们为我们领路。三百军士被留在绵城大营之中,我、黄叙、华佗、秦昊和媛儿则入了内院。 入内院之后,我与黄叙分别去谒见刘娴、马超,华佗暂时先留在府内,秦昊和媛儿自去休息。黄叙作为领军之将,虽然年纪尚轻,但颇受刘备信任,因此作为武将去拜见马超;我则仍然算是文人,又受了刘备托付,先去看刘娴。 我请丫头递了拜帖,过了片刻那丫头回来,笑道:“大人请。” 刘娴端坐在一帘水晶帘后,我上前施礼,只听里面清脆嗓音道:“大人不必多礼,一路劳苦。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我答道:“回公主,灵烈此次受主公将令,请华佗先生为驸马都尉看病。此外,主公十分想念公主,命我来向公主问安。” 帘内人笑语道:“劳烦大人,我一切安好,只是夫君三月前偶感风寒,身体不虞至今缠绵病榻。如此就请神医去细看看我夫君,再回报与我。大人请饮茶。”说着,丫头送上茶水来,我饮了几口,帘内人又说道:“不知爹爹可好?” 我连忙答道:“主公身体安好,请公主宽心。” 刘娴问道:“前日我听说,爹爹又娶了一位夫人?” 我暗自扶额,道:“是的,新娶夫人吴氏,是蜀中参将吴懿之妹,成婚已近百日有余。” 帘内人静默片刻,招呼丫头道:“兰儿,请大人去休息。” 我再次施礼道:“公主,灵烈告辞。” 我出去了,由丫鬟引着去休息,进房一看,媛儿在铺床。我问道:“秦昊呢?” 媛儿道:“大人放心,已经去歇着了。” “黄小将军呢?”我又问。 “在马将军那里呢,”媛儿答道。 这时都尉府里丫头来到,请我与华佗去。我连忙去叫了华佗,一起跟着丫头走了。走了不远一段路,就进了一个院子,院子正中有一扇半开的房门,里面传出了淡淡药味。华佗习惯地探了一下自己药箱。 趁着没到门口,我低声道:“不必紧张。有我在,他吃不得你。” 华佗苍老的脸上刚刚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就听见门口有人笑声道:“我真是孤陋寡闻,自己什么时候会吃人了尚且不知!” 我抬头一看,竟然见马超扶着黄叙的手站在门口,脸色微白但满面笑意。 我急声道:“将军怎么出来了?现在天还凉,出来透风?” 马超笑道:“关乎名节大事,不得不出。” 我摇头叹气,疾走几步同黄叙一起扶了他进屋,华佗在身后跟入。黄叙替马超解开了大氅重又躺下,华佗才走上前去,先放下了药箱;马超略显不悦道:“又不是什么大病……” “将军,请先让大夫看看吧,”我轻声说。 马超看我一眼,慢慢伸出手腕去,给华佗听脉。我微微笑道:“放心,大夫听一下脉,不会有损马将军的威名。”马超笑了笑,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红晕,任由华佗听完。 华佗捋须道:“将军这病虽然不重,病根却深,需要好好调养。将军现在肝火太旺,煎熬五脏,因此百骸不调。肝火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华佗先请将军放松心绪,然后以温凉药调养半年,则无恙矣。” 马超道:“我尽力,先生请去开药吧。” 华佗施礼退下,我笑道:“华佗先生说得很对。” 马超一笑而已。我与他再谈几句,就要和黄叙一同离开,未想此时他叫住我,问我道:“赵云近日如何?”黄叙一听,便笑了笑先告辞而去。我重又坐下来,道:“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错。说实话我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他了。” “这人不可多得,”马超悠悠道。 我闻言笑道:“多谢。” 马超诧异:“谢什么?” “赵云是我义兄,将军夸他我自然高兴,”我笑笑道。 “赵云、赵云,你平日就这么叫他的?”马超问。 “不是,叫兄长或是子龙吧,”我想了想,平时除了这俩称呼,还有一次就是生气叫了他赵将军!想毕微笑。 马超道:“那他叫你呢?” “灵烈呗,还能是什么,”我不假思索回答。 马超微微一笑:“好。从今以后,我也这么叫你,不叫什么大人。” 我笑着应道:“正是,在将军面前我不敢称大人,将军这么叫我我也别扭。将军就这么叫吧,我还称你将军或都尉大人。” 马超点了点头,我向他告辞出去。 我们已经停留了十天,十天之内我派秦昊与甘宁、文鸯些书、锦缎之类的什么,关羽镇守远地因此并未见到。转眼十天已过,马超病势转轻,华佗开了半年内的药方,刘娴也言明并无什么特别的话要带给刘备,因此我已经在打点行装了。 丫头到来,叫我过去。 我问是谁请,因为马超和刘娴的丫头我还分不大清楚。 丫头说是都尉大人。 “没什么忘了的事情么?”马超半躺在床上,笑道。 “忘了的事?”我闻言细细一想,笑了起来:“是了。上次将军赠马之恩,我虽然给写了封信肯定不足以,应当面言谢。马将军,我……” 马超笑叹道:“都说这灵烈是个聪明人,有时候也不大明白。” “我还忘了什么?”我问。 “前日你我如何相称?”马超问道。 “我叫你都尉大人或将军,你叫我灵烈吗,”我回答。 “别叫我那些繁冗称呼,”马超道,“你怎么称呼赵云,便怎么称呼我。” 我一时怔住,难不成让我叫他——孟起?心里一想,胳膊上立刻冒出了小小的鸡皮疙瘩。于是我微笑道:“将军,我与赵云那般称呼,因为他是我结义兄长。将军家中累世公卿,而我不过一匈奴半血,怎么敢放肆。” 马超笑道:“那简单,你与我结拜不就是了?” “啊?”这回我彻底傻住了。 我与赵云在荆州结拜,老实说我当时是很有私心的。赵云是三国上将,连曹操都赏识他的武艺胆识而不加暗箭,这人又是恭谨文雅的翩翩君子,正好是我喜欢结交的类型;至于后来,是心之所至,所以才对他坦诚相告,他的表现也没让我失望。现在,马超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嫌弃?”马超圆睁双目道,“我有羌人血统,你不是不知。” “将军所言甚是,只请将军病愈之后,灵烈自然愿意,”我回答道。 “这与我的病有什么关系?”马超疑问。 我无奈道:“结拜之时的那些誓言罢了。同年同月同日生死。” 马超恍然,大发一笑,道:“这次先放你回去。” 我淡淡一笑,告辞而去。 不过一日,我们又启程了。 二十九 酒后幻梦 回到蜀中,我与黄叙禀明刘备马超之病,我又禀明刘娴一切安好,方才各自回去。原来我不在的这几天,刘备又拨了一所小宅给我,离刘备的蜀宫不是太远。我把驿馆里的东西搬出来,安顿好了,便入宫拜谢刘备。 从刘备那儿回来,我正跟着黄门侍郎往外走,就见一个小宫女笑着施礼道:“大人安好。” 我笑道:“姑娘好,不知何事?” 黄门驻足,道:“大人,这是孙夫人手下。” 我闻言一愣:孙夫人?孙尚香?天。 只听小宫女说:“大人,主母请大人一叙,不知大人可得闲么?” 一边惊讶于现在孙夫人侍婢的礼貌周全,我笑答道:“不敢当。我现在无事,只是主母若是传召,毕竟男女大防,不可小视,请姑娘先奏请主公,主公许可后我便来拜见主母。” 宫女笑了笑,施礼而去。 我回到自己的小宅,这和我在荆州的宅子差不多,却更宽绰了些,里面一点花草也无,只有两排花坛里残留着土根。在荆州的家中,处处竹叶清香、兰花恬淡,到这里还真的不太适应。于是我叫冯袭,去采买了些花种,然后又拿了小锄子把花坛里的土块、残根清理干净。 冯袭还没回来,只见秦昊便引了华佗家青衣小童来了。 小童梳着两个圆圆的髻子,施礼道:“灵大人,我家先生有请。” 留了秦昊看家,我骑上马与小童同去。到了华佗家,华佗遣退其他人,单请我入内室去。细细关上门,华佗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对我道:“大人,东西已经成了。” 我惊喜非常,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问道:“效果如何?” 华佗道:“大概两天功夫。” “然后一切如常?”我问道,华佗略一沉吟道:“应该如此。” 我知道他只怕也没什么把我,便重重谢过他离开。在成都集市上我买了两只猴子,专为回家做实验用。回到家,我大概称了称猴子的分量(当然先由秦昊把它们牢牢绑住了),然后换算一下,把一颗药分成两半,灌了下去。 猴子们在大概一刻后陷入休克,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秦昊大惊。 我耐心等着,果然第三天傍晚,两只猴子又活过来了。我又养了它们四五天,确定没事后就放生了。药丸还剩下两颗,我装在一个荷包里,挂在脖子上,日夜带着。 接着我又去折腾华佗了。西蜀名医太少,华佗一个人又是分身乏术,所以我想让他开个医学馆授徒。华佗一开始并不赞成,而后来我拿我的老办法——“你不答应,就把青囊经给我”——可怜的老爷子,又被迫答应了。 于是我又去跟刘备谈,刘备倒是很爽快,指了一座宅子另外给华佗开馆授徒。 华佗名声很大,因此短短几天,蜀中的大夫们和一些学医之人就慢慢聚集了,开始跟着华佗学习。说是学习,其实一半时间是在病人家中度过的;华佗讲究实用,那些只知道背方子的庸医常常被华佗痛批。 时光如梭。一天上午,我正与庞统喝茶谈论收成,就听他说道:“再过半月便是主公生辰了,五十岁,是个整日子。”我险些一口水喷出来,连忙放下了茶杯,问道:“以前怎么没听说?” 庞统微笑道:“以往兵荒马乱的,哪有心思过。如今主公手中有荆州、益州与汉中,大势初定,自然可以庆贺。” 五十而知天命。刘备的五十大寿上,果然热闹非常。镇守汉中的关羽身负重任不能离开,便派了儿子关兴前来,一是送上给大伯父的贺礼,二是与许久不见、跟在刘备身边的长兄关平相聚一场。法正、马超等人也纷纷送上贺礼。在荆州的张飞则特地赶来庆贺。 五月十二,好热闹的日子。 一大早蜀宫中便开始了忙碌,庞统、徐庶忙得不可开交。我与张任、黄叙本是一早来庆贺,却发现我们在那里实在碍手碍脚,就来到离宫不远处的御园里。这是刘备在几月前建成的,规模并不大,却花草精致。我住的地方能够望见这里,不过进来还是第一次。 我喜欢这里的香气,这让我想起了在匈奴花都的一段日子,那时铁磨克里还没动把我进奉给左贤王的念头,一家人也算和美。就在这时,我听到张任的轻轻笑声,便想问他是怎么回事? 张任笑着抬手一指:“灵大人,请看。” 一个熟悉的影子正经过了御园门口,我不由心跳起来:他怎么来了? 张任笑道:“我今早才听人说,赵子龙跟着张将军送了贺礼来。” 我的头一反应并非喜悦,而是疑惑:“那么荆州谁守着?” 黄叙道:“有尊舅在彼,武将有魏延、姜维与文聘,各当要冲。” 我还是很不放心,便拜辞了二人入宫去,正好碰到刘备召见张飞、赵云,我便请门人通报了进去。只见刘备坐于正中,张飞居左,赵云居右;见我来了,刘备笑道:“今日果然大喜,灵烈也进宫了?” 我施大礼道:“主公安好?今日主公大喜,灵烈特来庆贺。贺礼已经送入宫中。”我又对张飞与赵云施礼,张飞大喇喇笑道:“灵先生,孔明军师前日收到信了,说先生若是看见我们,一定疑惑荆州如何。军师说荆州安稳无事。” 我笑道:“知我者舅舅。” 刘备笑道:“益德,在荆州不许与孔明军师怄气。” 张飞连声叫屈,赵云笑着搭讪道:“主公,三将军并未如此。” 刘备道:“子龙路途辛苦,先去休息吧。” 赵云应诺,与我施礼后离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荆州怎么办?”出了门,我立刻不悦问道,“吕蒙白衣渡江的事情,忘记了吗?从蜀中到荆州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魏延领军青泥镇,文聘屯驻公安、南郡,而姜维、张苞等人整日巡江,”赵云缓缓道,“我与三将军只住两天。主公整岁生辰,不可不来。”之后赵云又略略讲了孔明在荆州的布战图,我才慢慢放心道:“这还好些。” 然而就在这时,冯袭急匆匆走过来道:“大人,那乌戈人来了。” “什么乌戈人?”赵云疑问。 我笑道:“我前些日子见过的人,子龙可同去一看。”我又吩咐冯袭:“快快,把秦昊叫来,带着他那条蟒蛇项链。”冯袭急匆匆去了,顾顺过来说道:“大人,乌戈人在上次的那酒楼里等着呢。” 我与赵云、顾顺一起来到了酒楼,那乌戈人果然站在门口一侧,旁边进进出出的人都盯着他看。乌戈人看来还能认得出我,见我来便咧开大嘴一笑:“东西都到了,车堵在城门外不放进来。” 这时秦昊急匆匆赶到,还一脸的戒备,身背钢叉。 乌戈人看着他的脸色,忽然注意到了秦昊脖子上挂着的蟒牙项链,大笑着一抓秦昊的肩膀:“乌戈!走!”我们一起到了城门外,只见那里还有两个乌戈人押着几辆大车正在和守门人吵嘴,夹杂着叽里咕噜的地方语。 我过去了,打开一辆车上盖着的篷布,验看了里面的东西,便对守门士兵道:“这几车是我点的东西,放进去。”守门士兵这才放行,乌戈人把东西运到了我的小宅子里,五百多副藤甲在阳光下简直闪得人睁不开眼。我与顾顺、冯袭拿了随身刀枪砍去,十分结实。 此时,那个为首的乌戈人看着秦昊,不满地说道:“没有……坏的。” 秦昊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道:“他干嘛冲我说?” 我微笑道:“忘了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事情了?乌戈的称呼?” 秦昊的脸色变得有点奇怪,他上前一步,对乌戈人说:“我们是兄弟,是吗?” 乌戈人肯定地点头,秦昊又说道:“兄弟间是不可欺骗的。” 乌戈人大笑起来,再次点头;我看着乌戈人,随后让冯袭与顾顺收在一个暂时不用的屋子里,点齐了二百蜀锦,又多送二十匹,送与乌戈人再次装车。本想立刻请他们离开,就听那为首的说:“我与乌戈痛饮一杯。” 秦昊微一蹙眉,看向我,我淡淡点头。 秦昊请那三人在院子中就座,军士倒茶端酒。 我与赵云出来,赵云笑道:“现在居然和夷人打起了交道?” 我笑着摇头:“他们有我要的,我又有他们要的。等价交换。” 我又叫了冯袭,告诉他一定要让乌戈人保密,才在宅中对赵云细说了缘故,赵云十分吃惊:“我却不知,有这种藤甲!”说罢,他把随身佩剑——青釭宝剑——拔出鞘,向一件藤甲狠狠刺去。我在旁看得是心惊肉跳,一是怕这东西禁不住宝剑锋刃,二是以前很少见赵云用这么大力。 剑尖居然滑开了,我连忙上前查看藤甲,看到上面有一道深深的痕迹,却并未穿透。赵云收剑回鞘,见到此景十分欣喜,拿过藤甲来细细查看一番,赞叹道:“好坚实!” 我笑道:“怎么样?好吧?” 赵云问道:“不想蛮夷也有这样好物。买了多少?” “整整五百零四副,”我回答。 赵云笑道:“我明日便报与主公,北伐又添一利器。” 我对他附耳,告诉他这东西不能近火。秦昊在外院款待三位乌戈人喝酒。 过了一刻,陈泯到来,请我们入席去;我正欲离去,却看到乌戈人醉醺醺的样子,心想这样不妥,便叫冯袭多叫了几个兵士在外院看守,无事则不必管,有事便随机应变。 冯袭应诺,我则带了顾顺与赵云同去。 “赵云、灵烈二位将军到!”门人大声禀报,之后我让赵云先行,我则随后,去拜见刘备。刘备府邸热闹非凡,各地送上贺礼的、前来祝贺的人不计其数,刘备在内厅里早已摆下筵席,招待各人。我们谢座。我正要照老位子,跟在糜竺身后就座之时,只听刘备笑道:“今日饮宴,并非平素上朝,各位不必拘礼,就随意坐吧。” 众人应诺,我笑笑道:“主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随后我与赵云同席而坐。案几上摆着数品饭菜,旁边是青铜酒壶;我揭开了闻了闻,悄声问赵云:“这是酒还是水啊?” 赵云闻了一下,道:“是酒。” 我无奈地揉揉鼻子:天哪,我味觉又下降了。难道从那天喝了太多烈酒之后,我的鼻子和舌头就失灵了吗? 筵席开始,诸人饮酒谈笑。刘备的吴夫人也在座,她的肚子已经微微显形了,因此她不喝酒,只是与自己丈夫添菜、添酒;刘备十分欢喜,与众人敬酒不提。没过多久,门人大声禀报:“孙夫人到!” 刘备一愣,众人则面面相觑。 还是庞统笑道:“主公大喜,夫人必是病愈,方才前来贺喜。” 刘备漫不经心道:“请进来。” 孙夫人打扮得十分鲜艳,缓缓步入。孙尚香本来年轻貌美,打扮后更是十分娇艳。我忽然发觉吴夫人有些紧张,一眼不错地望着孙夫人。只听孙夫人笑道:“丈夫大喜,何不通知与我?也好来庆贺!” 刘备笑道:“前日夫人身体不适,怕惊扰了。既然前来,便请就坐。” 刘备吩咐人在他右侧再设一席,与孙夫人坐;孙夫人走了过去,路过我们桌边时,对我笑道:“灵将军回来了?” 我起身,笑道:“是的,夫人。” 孙夫人脸上虽有不忿之色,在宴席上却并未显出,一顿筵席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好在这次她居然没让我吟诗作赋,真是不易;她在酒席上只是频频目视吴夫人的肚子,似有恨色。 晚间,我们又去刘备府邸饮宴。刘备觉得自己五十岁终于能创下一番事业,万分欢喜,自己的第二任夫人也有了身孕,不久自己可能又有个儿子,更是高兴,因此频频举杯。众人自然陪饮,一时间都有点醉意醺然。我喝着酒,心里只觉得无聊,菜也渐渐无味。也不知喝了多久,刘备撑不住先走了,各人也纷纷离去。 最可气的,就是赵云。 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 我愤怒。于是我对他说:“去驿馆休息吧。” 赵云半睡半醒道:“不……你家——” “……去可以,不许吐!” —————————————@@分割线@@———————————— 赵云由灵烈扶着回到她在成都的小宅子,进门等一系列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有温水浸透的巾子擦过脸颊,便睁眼一看,看见灵烈拿着条毛巾正在给自己轻轻地擦脸;他微微笑了笑,说:“麻烦你了。” 随即,毛巾离开了脸,朦胧中看到灵烈也笑笑,说:“唠叨。” 然后她起身离去,把毛巾、铜盆什么的都端出去,之后返回。 “还能动弹吗?”她微笑着问,“这身外衣?” 他记得自己微微摇头,随后一双手就帮他解开了袍带,慢慢把外衣脱了去,然后被子盖在了他身上。他静静地说:“这是你睡的地方么?” “想美的,这是客房,”灵烈笑道,“好了,你快点睡,今天喝了那么多酒。” ——————————————@@分割线@@——————————— 第二天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赵云从未起得这么迟,赶紧穿好了衣服起身走出房外,自觉有愧。阳光十分明媚,冯袭在院子里,一见他出来了便上前笑道:“将军醒了?” “什么时候了?”赵云问道。 “这……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冯袭答道。 赵云犹带再问,这时一个小丫头进来,说:“大人回来了,说饿着呢。” 冯袭笑道:“那是自然。” 话音未落,灵烈已经进来了。 ——————————————@@分割线@@——————————— 我一进门,就见赵云站在院子里,不由觉得有趣:怎么最近每次看见他,他都是站在院子里的?于是我笑道:“该吃午饭了,赶紧去洗脸。忘了我的规矩了?吃饭之前必须洗。” 赵云淡淡一笑,媛儿连忙去打水。 “你睡得太沉了,就没叫你,”我在吃饭时说,“主公估计着也有点过量了,今早没事。不过下午你们不就要出发了么?好好吃饱了。” “你早上去了哪里?”他问道。 我耸耸肩:“校场啊,还能是哪里。”说罢埋头吃饭。 ——————————————@@分割线@@——————————— 难道是自己的梦境么?赵云默默凝视着灵烈,心里自忖道。 昨晚灵烈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就要离开,反而被他一把拉住。 “陪我,”赵云梦见自己这么说。而灵烈则无奈地一笑,道:“知道么,你应该多喝些酒,这样才会把心里话全都吐出来。”说罢她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也不知多长时间,赵云觉得自己没睡着,便缓缓睁眼,发觉睡着的灵烈又在发抖,跟那年磐河晚上一模一样。 他一直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这到底是何种可怕的梦境,能把在战场上、在吴宫、在三江口临危不乱的灵烈吓得多年不忘。 像那年一样么? 他轻轻伸手,把灵烈拢进怀里,随即苦笑。 灵烈渐渐安稳了,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赵云汇聚心神,慢慢也控制住了自己。 每次都会不经意地失控,简直难堪。 好在她不懂…… 只是一会之后,灵烈睁开眼睛,那双淡紫色的眸子里闪耀着晶莹的水色。 “怎么这样看着我?”她问道。 赵云不答,依然看着灵烈。灵烈则微微一笑,轻声说:“你再看我,我的脸就变成红苹果了。” 赵云本是刻板之人,此刻被灵烈这样一说,他自己的脸先红了个透。灵烈不由大大一笑,轻轻凑近了他的脸,在上面印上淡淡一吻。在正常状态下,赵云会头一个跳起来并保持距离,然后怒斥不已;然而在现在这种状态下,他根本没想到采取措施,而是慢慢把头转了过去。 双唇相接,顷刻而后分开。 不久,灵烈又睡熟了,他却再也睡不着。 ——————————————@@分割线@@——————————— 我沉默地吃着饭。昨晚又做了那个梦,这梦我已经好久不做了,至少在几年之内、与赵云相遇之后,就再没有做过,除了那晚在磐河之时。梦里,我又回到了匈奴那漫天的风沙之中,在沙洞里躲避了一整天,逃出时却发现将军的三百亲军仍然守在那里;正当他们要截杀我时,后面却乱了,原来是匈奴左贤王的卫军追上,与将军的亲军互相残杀,然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匈奴人挥起马刀,狠狠劈下来…… 我发现自己在凝望着饭碗,一动不动。 深深吸了口气。 那不是真的。我没那么笨。 早在将军亲卫被残杀过半之时,我就把自己埋进了死人堆里,上面四五具死尸掩护着我。我知道这样不一定能逃出去,因为匈奴人有个习惯,每次杀完之后都要补上一刀;好在他们这次并未如此,而是四周点了火后就离开。火势真大,我知道自己这样跑不出去,就到处乱翻,结果被我翻到一个半死不活、还没死透的,随意拎一把刀,在他脖子上开了个洞,沾了浑身血,这才逃出火堆。逃出来的时候惨不忍赌…… 这件事最好忘了吧。 怎么会又做这个梦呢? 自从与赵云结拜、跟着他四处奔走之后,就没有再做这个梦,不管是在何种境遇下;说起来我还挺感谢他的,尽管他从来不知道原因。我想起了当年在磐河,第二天发现他抱着我时,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就是——他半夜发觉我在发抖,而我在做恶梦。 想起李世民和他的两个门神,又看了看赵云,不由微笑了。 我的,门神? 三十章 议决北伐 “三将军酒醉未醒,现在不可起程,二位将军回去稍待片刻吧,”午饭后,我们去打探消息,守门人这样回答道。这时恰逢陈泯出来,见我们到来,问明缘由之后笑道:“张将军沉睡不醒,只怕今日无法启程了,二位将军再休息一天就是,不必着急。” 赵云一听,明显急了,却也不得不暂且离去。 回去后,他对我说:“这该如何是好?孔明军师有令,两日内必要启程。” 我闻言,答道:“不如进宫求见主公,你先走,张将军随后赶来。” 赵云随即入宫禀明,刘备同意让他先走,他出宫后便迅速打点了,准备回荆州。此时多官喝得大醉,不是正在醒酒便是在呼呼熟睡中,无人知道这事。随身军士十数人随他同去。 成都城外有一个十分雅致的长亭,正好十里距离。 十里长亭,迎来送往。 我想起一首老歌,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后面的不大记得。只记得那首歌颇为哀怨,想想也觉好笑,又不是永别,犯得上那么伤春悲秋么?难不成总是背诵唐诗宋词,现在也变成自己口中的“腐儒”了? 我只有几个本营弓弩手相随,骑马送到长亭边。 赵云对我一拜,道:“多谢贤弟相送,你我就在此分别吧。” 我拜道:“山高路远,兄长一路保重。” 赵云点头微笑,再次与我辞别,率本部轻骑策马而去,逐渐消失在古道尽头。 我回去禀明刘备,言赵云已经走了,刘备却将我留下,屏退从人。 我正诧异他怎么回事,只听他温言道:“灵烈,你今年也二十二岁了?” 我应诺笑道:“是,主公,灵烈虚长二十二岁。” 刘备道:“灵烈,你年轻俊才,实在是难得的人;与子龙,又是多年至交。前日子龙曾对我言,说他不娶亲是自有道理,你不婚娶也有缘由,因此虽然满朝文武皆劝我与你二人做媒,我却不曾许。灵烈,不知这究竟是为何?” 我思忖片刻,笑道:“主公容禀。其实赵云已经有了人,只是此人我尚未首肯,因此不曾婚娶;我也有一人,可又是兄长不肯首肯,所以我也难应,为难了主公,我等俱皆有罪。” 刘备听得有些茫然,问道:“子龙心胸宽厚,为何不肯应许?灵烈心上之人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沉吟一下,道:“确实有些。我与兄长喜欢的这两人都在军中应卯,所以困难些。” 刘备诧异道:“军中居然有女人?” 我苦笑道:“有的,主公,但是那……女人于军有益,所以暂且留下了。” 刘备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子龙与你都吞吞吐吐的。虽然于军有益,却也不可久留军中。灵烈,寻个机会把她们放在府中吧,军中多男子,且男女授受不亲。” “是,主公,”我应诺道。 话题一转,又转到宫中内眷上了。吴夫人怀胎五月,刘备正说不知这胎是男是女,我则笑道:“主公无忧,我打赌这胎一定是位小殿下。”刘备且惊且喜,又问我如何得知。 我说现有神医华佗在此,问问不就知道了。 刘备果然叫了华佗与吴夫人诊脉,华佗也说这胎必是男婴。刘备大喜,就留华佗在宫中,看顾吴夫人药石之物;再加上华佗医者仁心,竟是把吴夫人照顾得十分妥帖。 回府之后,我发现媛儿坐在海棠边默默饮泣。 我问她何事,她说刚刚家里有人来了信,说家里穷过不下去,要卖一个妹妹讨日子。我闻言默然,半晌问她的妹妹为人如何,若是安静平和的也可以来这里当差;媛儿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想了想,便请我赎二妹莺歌出来。我立刻着人去办,不久把小姑娘莺歌取来。莺歌和媛儿长得不很像,媛儿细眉细眼,莺歌则是一双杏核眼,好奇地瞧着四周。 她在我府里没几天,我便发现这十二岁孩子跟个好奇猫似的,虽然平时很少说话,却整日探头探脑、过分好奇。我暗自叹气,这丫头也不是个省心的啊…… 第二日傍晚张飞才睡醒,那时赵云已经走了半日了。张飞刚醒,刘备又怕他醉酒走山路出事,便又留下一日,等第三天早上睡足再去。关兴也在几日后离开前往汉中。 在成都郊外深山之中的一个校场里。 舅母黄月英与我站在前面,秦昊对我们道:“大人、夫人,可以开始了吗?” 我看着黄月英,她微笑点头。秦昊随即一挥黑色令旗,在场三十人中各出十人,点燃十门大炮,一时间炸得轰天动地,烟尘飞漫;待烟尘散尽,我亲自前往查看,只见三十几丈之外已经炸出了十个弹坑,各个足有一丈见方。黄月英笑道:“灵烈,这样如何啊?” 我拜谢道:“舅母大才!这炮身可是青铜所作?” 黄月英笑道:“那是自然,哪里找那么多镔铁。” 我笑问:“不知已经造成了多少尊?” “现在蜀中已经有了二十尊,汉中还有三十尊,”黄月英道。 我说道:“不知还可多造多少尊?” 黄月英失笑道:“青铜已经所剩无几,再造十尊已经是极限。” 我便请黄月英再造十尊,并命秦昊和手下五十名弓弩手善加保管,不许闲人接近这个偏僻之地;军士们的饮食之地在五里之外,送饭之人也不得靠近这个校场。 两月之后,吴夫人临盆,生下一子。 刘备在知天命之年老来得子,十分欢喜,便命名为刘永,字公寿,便是希望这个孩子长命百岁之意。又过一月,各处监粮官都报奏军粮、军器大半齐备,刘备更是喜悦,随即召集百官议取北方。 徐庶道:“孔明未出隆中之时,便定下他日北伐之计,如今数年过去,大事将成。主公不若将孔明从荆州取来,商议大事。” 刘备以为然,而庞统道:“主公,汉中法尚书前日来书也问起此事。” 刘备笑道:“我先写于孝直,之后请孔明过来商议。” 刘备随即写成,交由心腹人送去了;不消一月,法正回书,言现在魏军皆无战心,可请孔明军师来商议,或请刘备带一员上将、遣军马钱粮先行,都聚齐荆州。刘备思之一刻,便留了庞统与张任、小四杰在成都与刘禅留守,自己点齐军粮辎重先行,随后便起中军前往荆襄。 我又回到了荆州,繁华荣盛的荆州。荆州大道上的老百姓全都停下了手中活计,默默地看着大批队伍的走过。刘备骑着一匹白色高头骏马,在前哨护卫后策马慢慢走过,然后是一对对的随员、军士。我在几排之后,看着这四处的景致,心下暗喜:这荆州终于显出些当年建业的繁荣了。 刚进城门没多远,便有孔明、赵云等文臣武将来接。刘备亲携了孔明与赵云,向其余人答礼,随后走入他在荆州的府邸。刘备等人先行休息,我则觉得今日荆州百姓表现奇怪,想出门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一出门正见姜维,就问他这件事。姜维道:“主公大军归来,人人盛传就要开战了。” 我默然,百姓都不喜欢打仗啊。 这时赵云走了出来,看见我与姜维说话,笑道:“怎么站在这里说话?” “随便问了一句,”我笑答,对赵云道:“我看今天荆州比往日繁华多了。”说罢与姜维作辞,回到在自己那小宅子。下午我去了军师府,又见到姜维,姜维问道:“今天为何不把事情告诉令兄?” 我答道:“他若知道,主公岂能不知?主公志在长驱北指,若是知道这事必定心下不悦。再说了,你以为赵云就算个武将,心思也粗吗?这事指不定他早就看出来了。” 姜维微笑不语。 我奇道:“你只管笑什么?” 姜维笑道:“你对他们二人的性子,倒是摸得清楚。” 三十一 刘备点将 不过数十日,大事已定。刘备调遣手下大将,一路从汉中出兵,另一路从荆州出兵,两边围剿北魏;发兵之前与东吴联络,共伐北魏。但多官言东吴孙权亦不可靠,派人联系之前应先派人打探动静。于是,与诸葛瑾沾亲的简雍奉命出使,于三日后前往建业。 在简雍离开之期,刘备与孔明及荆州大小将领商议留守与北伐之将。阆中本是张飞留守,可如今张飞是打死也不肯留在后方了,刘备便与众人议定,留老将严颜及其孙严琳去守阆中,张任是蜀郡人,熟悉西蜀各处,便留下镇守各路。刘备只疑张任为人,自觉应再留下一人。众人议论了,决定留庞统佐之,与刘禅守成都;刘备又命荆州要冲由孔明、赵云、姜维等人一同留守,另留文聘辅助;东川调黄忠守之,近可助退可防,余下之人入北伐之列,一共有法正、徐庶、关羽、张飞、马超、甘宁、魏延等辅助。 虽是如此定下,但刘备、孔明都知黄忠虽是年老,必不肯服老,定会上书表奏,便又议定留吴懿等人去守东川,以马岱为主将。且蜀中阴平一路最为要紧,众人商量半日,刘备命生性谨慎的王平与张苞共守之,与八千兵马。 从汉中起,刘备以关羽、马超为左右先锋,各领兵五万,以徐庶为军师,兵出扶风、京兆二郡,一路向西,取安定、天水、陇西三郡,一路向东,取冯翊、弘农二郡,威慑河东郡;关羽副将关平、向宠、周仓、廖化,马超副将庞德、邓芝、文鸯,手下众裨将牙将共辅之;张飞引八万兵马,副将雷铜、吴兰、子张绍,以马良为军师;这一路算得上孤军深入,径取宛、洛,先打襄阳郡。刘备素知魏延极勇,破格将其点为中军先锋,关兴、张翼、张嶷为副将,法正为谋主,十万兵出雍州中路,甘宁领军四万为后应。此次共出兵三十二万。 商议已定,刘备分别修书着信使快马送去,又分处点兵。 不到一月,果然黄忠不服,声言廉颇八十尚不服老,他如今还不满七十,如何不见用等等,先遣了幼子黄叙前来请战,自己随后便来。刘备与孔明都抚掌大笑,说黄老将军果然如此,便定其为出荆州第二先锋,又点副将佐之。各处来了书信,都言并无异议。只是庞统私下里给我来了封信,言如此安排他颇为不满等等。我随即去见了孔明,问这些安排是否确定无疑了。 孔明大笑道:“我知灵烈为何而来,必是为庞士元抱不平。” 我笑道:“舅舅,我知道这样安排最好,可是庞伯伯一定不悦。” 孔明对我吩咐几句,我听后忻然,便回去写信。 信中主要意思就是三个:一是西蜀乃是主公重地,安全至关重要;西蜀若是有失,主公基业则失了心腹。二是成都有太子留守,太子便是储君,辅佐储君者日后前途无可限量。三就是主公领中军鏖战在外,二川及荆州皆为庞军师所领,这是主公的极大信任;在主公征战之时前后斡旋、左右周转更是大任。总而言之,庞统你任重而道远哪…… 信写完了,送与孔明看过,孔明笑着点头,就派人把信飞报送入蜀中了。 刘备依孔明之计,将手中的印鉴——两枚虎符中的一枚星夜送与成都庞统收,另一枚做兵符留之自用。庞统得此大任,果然安稳了,不敢再小觑肩上重担。 孔明又言刘琮之事,刘备便命刘琮星夜搬入阆中,刘璋却领了镇威将军印信去荆州赴任了。说是赴任,其实就是送到自己心腹大将赵云麾下看住;信使飞报入成都了。 一月之后,简雍归来,送上孙权国书。孙权言两家既是联盟、联姻,如何不相助?只是现在军备不齐,只可出兵合肥,约为联络。孙权欲派大将周泰、韩当,于六月初一引兵攻打,问刘备意下如何。刘备问计于孔明,孔明道:“如此甚好,主公可约为日期。” 刘备又问:“灵烈当如何?” 孔明笑道:“主公以为如何?” 刘备沉吟道:“灵烈虽是谏议大夫,到底是子龙副将,又于东吴人面颇熟,可留在荆州助赵云防御孙权。”二人随即议定了,将将令各自发布下去。孔明退下后,心下想道:灵烈这次是如愿以偿了。 聪明如孔明,如何能不知自己外甥与主公爱将之间的密切?若要形容,孔明只想得起一个词——“深不可测”。就算说到天边去,孔明也不相信天下最重视名节的赵云会是断袖之癖,而赵云又对灵烈毫无芥蒂,因此只有一个可能:自己的这个“外甥”,本是女子! 一个傻丫头。 孔明不必想,也就知道为什么她当年要从匈奴出逃。灵烈虽是发色、眸色异于常人,却生得极美,加之她曾说与左贤王打过交道,那左贤王又是出了名的好色,当年的蔡琰不也是如此?只是那逃亡之旅,必定异常艰险。 既然灵烈与赵云情投意合,等北伐一完,自然先奏请主公指婚,到时候……只怕会惊倒一大片吧……孔明自得其乐地微微笑着,把羽扇上的一根翎毛拔了下来。 事情完全准备妥当,我被刘备留在了荆州。十几日后,刘备、张飞及随行诸人在荆州城外小亭与孔明、赵云、文聘及留在荆襄的黄权辞行。刘备命人端酒与众将,我发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心里暗叹:原来这刘备竟然将北伐大魏看得如此认真。我以前都以为刘备是个巨大的伪君子,偏偏赵云这人就吃这一套;现在么…… 刘备与众人道:“军师,各位将军,就此一别,许都相见!” 孔明等人含泪泣道:“恭祝主公所向披靡!” 众人流泪送别了,遥望许久,之后各自回到原处。我单去找孔明,把舅母黄月英的草图给了他看,然后问道:“舅舅,我知道你有地雷之术,不知可以与火炮同用么?” 孔明沉吟一刻,笑道:“可以一试。”随即叫了童子取笔墨来。 “舅舅你先在这里筹划,我去烽火台上一看,”我说着便拜辞而去。烽火台自来是赵云守着的,我登上一看,赵云正在敌楼上观望沿江行动。见我来了,他并不下来,只是在楼上问:“灵烈,你有何事?” 我不答,问道:“我可以上去吗?” 下午的时候,荆州军士被赵将军组织着上城修筑城砖、城墙,原因是因为赵将军的义弟灵将军的丫头媛儿在上城之时,看着江面觉得头晕,灵将军立刻要求把城墙修得高些。只是令军士奇怪的是,中心居然留着很大的空洞,而赵将军卫兵的解释是: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做什么那么坚实,微微拦一下掉不下去不就得了?谁心眼那么实? 荆州兵士听了,都暗地里点头不已。 孔明忙了一个多月,终于报了佳音。如此一来,火炮可以发射的,不仅是青铜炮弹,还有镶裹在一层青铜皮、留着引信的火药弹;而那些修筑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狗屁栏杆,而是我安放大炮的炮眼。我又问孔明弄清了火油的制法,同时吩咐随我回来的五百人加紧练习连珠箭。 “最近几日,你老往军师府里跑什么?”一天,赵云站在城楼上问我。 我微微笑道:“自然有好事。” 赵云不解,我吩咐众人先离远些,便红了脸笑道:“是好事。兄长知道我年过二十,却一直未娶,所以看着自己丫头媛儿好,想娶了做小。家里没有父母在堂,只有舅舅,这几年胜似亲生爹娘,所以……”我说着呵呵笑了起来,赵云点头道:“也是时候了,可夫人何时娶得?” 我无奈道:“兄长不娶,我怎么娶?这次还想与兄长商量一下,若是无异议,我就带人回家了。” 赵云笑道:“她不就在你家么?” “哪有这个规矩!”我笑道,“既然要收房,那还能住自己家里?我就是要跟舅舅说,要放在他那里住几天呢。还有这个……”我拍了拍城墙的炮眼,笑道:“兄长真是心细。” “弟妹之事,哪敢放松?”赵云笑答道。 “箭射得如何了?”我来到校场,问冯袭、顾顺。冯袭笑着指一个军士,军士点头,取来两支箭,拉得圆弓如月,一箭飞出去;紧接着随着一箭,击在上一箭箭尾上,于是头一支箭居然飞出了双倍的距离,射出极远。 我满意地微微一笑,叫下一个。依次射完,最后轮到顾顺。 顾顺笑道:“好了,终于到我显显身手。” 只见这人走了几步,从箭囊中取出三支箭,当先射出一箭,随即以连环箭追上,居然射出三箭之地。我大喜过望,命人取五百两黄金——从我那点积蓄中出——给各人,又多取两匹蜀锦赠与顾顺,仍然叫他们在校场好好训练,训练时不许人打扰。 在荆州的日子并不轻松。我已经把计划都跟孔明、赵云说过了,但二人都不甚赞同。我自然明白,这两人平时都是谨慎之人,不喜弄险,我的计划虽然能起大用,但毕竟太过冒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采用。我心里暗叹,这两人真是谨慎得很!想当年,我在匈奴若非背水一战,怎么能跑得出来?不是被匈奴铁骑踏为碎片,就是被左贤王监禁在他所谓的宠帐之中,悲悲切切地做他的第几个小妾…… 最后,孔明最终认同了这个计划。 但绝对保密,是首要要求。 三十二 雍州曹营(上) 在绵城一战,因为战事惨烈,我并未觉得时间多么难熬;而现在,我身处荆州,虽然安全,却也慢慢觉得日子过得漫长了。每天定时的兵士演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烽火台上望见的滚滚东逝水,和隔江相看遥远繁华的东吴大地,以及…… 赵云的不娶仍然是荆州城内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至于媛儿,我事先已经跟她说过了,她答应与我假结夫妻,日后我自然给她寻个好去处。不过让我尴尬的、也令赵云迷惑不解的是,前线的马超给我来了一封信,信里直接叫我灵烈贤弟,又布拉布拉说了一大堆。 引起我尴尬的,还不止这些。 前些日子,我给孔明带信与巡江的赵云。刘备在大半年前把黄权从蜀中调了来,命他与姜维屯南郡、公安,文聘守青泥要路,赵云领四郡巡江,孔明等人坐镇荆州城。找见赵云时,他正从江口回来,说是刚刚见过江夏太守,问了最近如何。孔明召赵云入军师府,我也多日没见他,就一起去了。 孔明吩咐,言最近东吴水军有所调动,必要谨慎防之云云。赵云应下,言在东吴的细作回报这次孙权明调水军去合肥助战,暗是巡荆州动向。二人商谈一刻,赵云拜辞,我送了他出来。 然而我们走了没几步,便听见震天的鼓乐声。原来是荆州一家大户娶亲,娶亲的长队绵延一整条街。我停住脚步,瞧着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锦花绸,身后不远是新娘子的五彩红花轿,连轿夫们都喜气洋洋。我出神地看着,看了片刻后垂下眼睛,心里有些酸涩。 来到三国时代之后,我除了在匈奴那边还是本色,到这里已经六七年,男人倒是越装越像了,至少没人认得出来;至于孔明,我连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早知道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了,为什么每次都占先手呢。 难道我,要一直这样装下去?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把我的手握进了手心。那只手是我十分熟悉的,在东吴扶过我的肩膀,在汉中紧紧握过我的手,在成都抱过我的腰。我抬眼,看到赵云温和的黑眼睛凝视着我,唇角浮起一丝微微的笑意;他没做声,只是轻轻动了动唇,用口型默默说出二字“放心”。 我回之一笑。 天水郡已经得了。羌人素来以马超为神威天将军,此次马超攻打天水郡,不论北魏如何派人拉拢,只要羌人见到马超策马奔驰而过,他们就会立刻改变主意。现在他们在攻打陇西郡,若是陇西、安定一得,马超就切断了北魏与西域长史府的联系。据说关羽攻打冯翊尚不成功,张飞、黄忠二人倒是得了襄阳、弋阳郡,北魏震动。 半月之后,又传来消息。马超等人在围攻陇西郡之时遭到惨败,马超、庞德尽皆带伤,好在有邓芝稳重在后埋伏,粮草、辎重都没有丢失。刘备恐其有失,便命张翼引军两万前去支援。 又三月,传来消息:陇西、安定郡破,马超尽得二郡,又在商议向金城、武威郡进发。关羽得了冯翊、弘农二郡,刘备和魏延取了雍州大半,北魏守将不是被杀就是投降了。 我不想形容这一年间纷飞的战事,战火的四处蔓延和刘备军队的所向披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战争,但我知道一点:在荆州守着,真的有些无聊。我甚至都不知道吕蒙是否还会白衣渡江,以及孙权能不能活到原来的八十岁。只是在东吴攻下广陵郡之后三天,围攻河南的黄叙在信中写道,这里一马平川,正好用上火炮等等,主公麾下大将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接着三个月,没人来信。 没有一封信从马超、黄叙或文鸯那里来。 一个月后,法正病逝。又一月,正当驻扎雍州的刘备派人请孔明前往时,谣言又出现了,说刘备军大败,关羽退守弘农郡,刘备部下偏将张嶷断后而死。孔明闻之默然,点一万兵马,以不到二十五的姜维为先锋,出兵相助。临去前他嘱咐赵云与东吴结好,谨守荆襄,赵云应诺。而后孔明又叫了我去,道:“灵烈,主公命你也随我前往。” 我应下,命冯袭点齐心腹五百人,下午便要随孔明一同出征。 我自回去休息时,赵云找到我,却一语不发。我知道他想什么,便笑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地回来,子龙放心。” 赵云严肃道:“我听人传言,前方战事惨烈,灵烈万事小心。” 来不及多辞,孔明、姜维与我便在下午从荆州出发,取襄阳之路星夜前往弘农郡,三昼夜衣不解带、马不停蹄,到了雍州城先拜见刘备。刘备当时正在看雍州地图,面带哀色;孔明带我们进去拜见了,刘备强笑道:“军师日夜兼程,辛苦了。” 孔明忙道不敢,又问法正之事。刘备痛道:“孝直三月前染病,而后急转直下,药石无效。一月前病逝雍州,吾心深痛。前日云长被曹仁、曹休攻之甚急,不得不退守城中;魏延又被曹洪与曹真杀败一阵,折了张嶷。” 孔明问道:“不知如今北魏军中,何人出谋划策?” 刘备道:“与益德相持不下之军有李典、李通,还有二人钟会、邓艾,另曹操子曹彰;曹洪曹仁军中谋划之人,乃河内温人,复姓司马,字仲达。”孔明闻之,略有惊色;我则垂头不语:不是冤家不聚头! 孔明道:“司马懿诡计多端,吾所知也。为何李典、曹彰之辈,也可与张将军势均力敌?” 刘备方欲答言,见我沉默,则勉颜笑道:“灵烈为何不言语?” 我答道:“主公,我想问问,张将军久战汝南郡不下,可是因为钟会、邓艾二人?” 刘备诧异道:“先生如何得知?” 我叹道:“这两人高才,我以前就听说了。只怕——徐伯伯也不一定能制得住他们。”刘备默然,过了一会儿道:“元直确实也曾来书,言此二人机巧诡诈,层出不穷。好在襄阳二郡未失,只是长此以往,军粮必定不足。” 孔明与刘备商讨一番,商定由姜维引军五千,先到襄阳会合徐庶,他则留在刘备处,应付司马懿。之后从弘农郡传来消息,关羽两次出战皆不利,所幸未伤过多兵马;孔明取了弘农附近地图查看,陈兵河东郡的曹洪是最近的威胁,而屯兵衡阳郡的曹仁则忽隐忽现;据说司马懿如今带了长子司马师前来助战,而次子司马昭年纪太小,仍留在许都。 孔明算定了一策。曹仁身处要地,久留便为大患,不可不除;他便与刘备商议了,发书飞报张飞、黄忠,于十一月初四天明齐力攻打衡阳,却命魏延取衡阳郡后小路奇袭,曹仁若是兵败,必当为之所擒。至于弘农郡,关羽自守,只怕被诱而出,应另与人佐之。话到这里,二人一同看向我。 孔明沉吟未决,刘备则说道:“请灵烈先去与二弟说孔明军师之意,如何?” 我应诺,而孔明面色稍缓。 三十三 雍州曹营(下) 刘备散帐,孔明回到自己寝帐,对我说道:“灵烈,主公既有此意,你便去一趟。你虽是北人,毕竟未曾认真习武,也不通兵法谋略,此去不可轻出。关将军就算不听人言,你也不要离开弘农郡城。待解了衡阳之危,曹洪自无用了。” 我应诺,带自己五百人前往弘农郡。 到了城里,我见二十门青铜火炮也在那里,布列整齐,旁边炮手都是刘备所辖精兵。又去拜见了关羽,关羽虽是猛将,却也年过半百了,面带疲色。见我到来,他笑道:“主公、孔明军师可好?” 我施礼笑答:“主公、军师安好,关将军身体无恙?” 关羽道:“无事。军师可曾有何妙计来?” 我答道:“军师说,曹洪只是与曹仁互为犄角,今若是破了曹仁,曹洪无用。请将军稍待几日,只待破曹仁之后,曹洪必为囊中之物。”关羽沉思不语,对关平道:“平儿,好好招待灵烈先生。” 我施礼告退。 走到外边,我问关平道:“小将军,不知令尊与曹洪交手几次?胜败如何?” 关平道:“已经数十次有余,胜负各半。只是曹洪手下一人名贾逵,颇为骁勇,几次不胜。”我点头笑道:“小将军不必担心,等破了曹仁便好。” “只是……”关平欲言又止,便没再说。 我看过弘农郡地形,很有些沟壑,因此火炮难以大用。根据探马所报,曹洪就是依着山势下寨攻打,所以关羽数次不胜。曹洪所驻之地易守难攻,我看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无所作为地等待孔明。 一日下午,冯袭报关羽、关平父子又引军出去了,在曹洪寨前叫阵。贾逵出战关平,一百余合后关平不敌,关羽接战;曹洪也出马,二人互相敌住,交战三百回合各自收兵。 关羽回来,我请见。 关羽道:“先生有何事?” “住公与军师命我前来,并非催迫将军出战,而是请将军坚守,”我答道,“将军请少歇。”关羽闻言,面色不悦道:“若是如此,大哥北伐大业何日得偿?那曹洪也不过如此!” 我笑道:“将军说的是,只等衡阳破,将军便大展宏图。” 谁知当夜,关羽竟引军而出,偷袭曹洪大营。我得知之时已经晚了,城内只有廖化、周仓在;我一面命廖化赶紧修书与刘备的中军,一面把大炮上城派精兵防护,自己站在城头等待。 没想过了一个时辰,我们见山边火起,知道恐怕不妙,先派了探马去查探,随后探马回报关羽与曹洪血战。廖化听了立刻要点兵去救,我却不同意;如果弘农郡有失,刘备的中军大营将受到曹洪的直接威胁。 忽见一彪军杀到,为首之人是贾逵。此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道:“廖化匹夫!快快下马受死!” 廖化大怒,站在城头上喝问:“我家将军何在?” “关羽匹夫,早被我擒了!”贾逵大叫。 廖化在城上对我道:“先生,如之奈何!” 贾逵又在城下搦战,廖化再不答言,全身披挂了,让周仓守城,自己下去杀贾逵。廖化并非贾逵对手,连败三阵,而后周仓又出,挥舞大刀来战贾逵;廖化道:“请先生谨守此城,我出去寻将军。” 我说道:“贾逵就在城下,没路可走,你怎么去救?” 廖化大急,道:“我冲出去救!” 我叹了口气。自己并不会守城,那日在绵城不过也是仗着大炮而已,如今看来……孔明说过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不要出城!”只是我若是见死不救,将来刘备那边,只怕无法交代。 不久,贾逵退去。 廖化大喜,随即要点兵。我却拦住了他,就带那五百人出去了,按着曹洪大营的方向悄悄摸过去。但行了半路,冯袭提醒我:“大人,为何不见了火光、喊杀声?” 我一惊,没等说话,就听周围鼓声四起,点起了火把。人山人海的魏兵从山坳、峡谷里冲出,把我们围住了。冯袭、秦昊等人大喝一声,将我围在正中,正要与北魏人交战,就见一骑来到了阵前:居然是张辽? 冯袭把刀横在前面,不让他靠近。 “先生安好?”张辽隔了远些,颇为有礼地问。 我见他如此,也只好道:“将军安好!” “事到如今,先生如何?”张辽问道。 我淡淡笑道:“若是将军允许,我想求将军放了我这些手下人回去,我则引颈就戮。不过请大人至少也给我弄副棺材,或者就地埋了,省得暴尸荒野。” “大人!”五百人齐声呼喊道。我一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一些。 张辽道:“先生言重。我此次并非来取先生性命,只是有人想见。” 我笑道:“将军说笑话了。关将军现在尚且不知在何处,我又被将军手下团团围住,将军何不直言?我也不算贪生怕死的人。” 张辽道:“先生若是想保全手下人,便全师投魏。” 我淡淡道:“我一无所挂,可手下人家小全在荆州,因此不可。” 这时,一人越众而出,对张辽耳语几句;张辽道:“先生若是跟我走,我敢保先生手下人安全。”话音未落,秦昊大叫道:“去你的!你别想害我们大人!大人,我等拼命护送您出去!” 我不语,对张辽道:“你如何保他们安全?” 秦昊急叫道:“大人!” 张辽道:“先生若跟我们走,我等立刻撤军。” 冯袭、顾顺等人一起拔出了长刀,就要决一死战,而我挥挥手止住了他们:“你们走吧。”五百人一时全都寂静无声,过了片刻,冯袭艰涩地说:“大人,我们不走。” 我不答,问张辽:“附近真的没有伏兵么?” 张辽点头;就在这时,我听见战鼓打响,望见远远又有火起,张辽及其余人脸色一变。那些人凶狠地看着我们,纷纷拔刀剑出鞘。张辽急对我说:“先生意下如何?” 我将怀里火枪、狼符拿出,递与冯袭;冯袭不接,泪流满面道:“大人不可!” 我淡淡一笑,轻声说:“这么多人,冲不出去。管好秦昊,我怕他不听话。” 冯袭环视一周,咬着牙点了点头;秦昊大怒,一拳打过去:“冯袭,你混蛋!你凭什么——!”秦昊还没说完,我便扯出了袖内短弩,冷声道:“我现在不需要你们,都给我走!”随即,我将短弩交给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秦昊愣住,顾顺拉了拉他。 我下了马。 张辽另与我一匹马骑上,先前曾与其耳语的那人大怒,张辽却点头道:“灵烈先生不会中途逃走。”我笑道:“先让开路。”张辽对传令官一语,传令官举旗,魏兵让开了来路。 五百人无一人动弹。 我拔出佩剑,将袖子一挥而断:“我叫你们走。” 冯袭、秦昊、顾顺三人齐齐下马,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迅速上马,五百人策马而去。张辽旁边那人道:“文远,把他佩剑收去,以免伤人!”张辽犹豫了一下,我说道:“我一人一剑,你们起码三千人,让我伤谁?” 张辽道:“曹将军,此言有理。我们速速去吧。” 三千北魏士兵,裹挟着我,一路疾行,直到中军大帐。那里没人说话,都静悄悄的。我知道主将是曹洪,可不知道曹洪干嘛要见我?还是活的?遇到这样事,不都是枭首么? 张辽对守门兵士道:“就是他。” 就在此时,大帐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请进来!” 张辽推了我一把,直接把我推了进去。我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被明亮的灯火刺花了眼睛,过了一会才发现这个营帐里布置得十分威严,地上铺着苍黄虎皮,案桌前坐着一人,头发花白,面上有几许皱纹,腰板却坐得挺直。那人有一双和脸不大协调的细眼,眉毛飞入鬓角,嘴唇细薄,手里拿着厚厚的竹简。 这是…… “灵烈先生,久仰大名了,”此人说道。 好家伙,难道真是?“是曹丞相?”我试探着问。 那人果然一笑:“你如何得知?” 我心念一转,道:“丞相是施恩不图报啊。” 曹操放下了竹简,讶然问:“我何时施恩于你?” “多年前曾受丞相一玉之恩,丞相忘了,我可不敢忘,”我回答。 “哦?”他呵呵一笑,挑起一边眉毛:“那么我们还该算是故人了?” 我淡淡笑道:“若是丞相怕有这一层而不好杀我,我们就不算故人。” 曹操哈哈大笑,道:“早闻你是个奇人,请坐吧。” 我安然就座,看了看脚下铺着的虎皮,问道:“这虎是丞相打下来的?” “非也,此乃许仲康昔日之功,”曹操双眼一眯,“先生可曾见过此人?” “见过的,”我答道,“当年骂我骂得狠。” “许褚尸身由棺材抬回,据说是先生之意,”曹操冷道。 “是我的意思,”我答道。 “为何?” “什么为何?你说我为何不把他弃尸荒野?”我反问,“我又与他没仇,做那种事损阴德。再说,里面又有张辽将军,就算杀了那人也得留个全尸。此人是一员虎将,我见着还觉得可惜。” 曹操虽仍然冷笑,一只手却渐渐攒紧。 “曹丞相,有什么事你就问吧,别浪费你我的时间了,”我冷笑道,“看丞相现在的样子,估计着不久就要动手了吧?我打不过你,放心。” 曹操道:“别人说,你为刘备之‘时’。” “方士的胡话也可信?”我嘲笑道,“‘时’是什么?不过是时间而已,丞相从哪看出我不是人,居然是什么时间?我也曾听说过,是荆襄名士司马徽说的,对不对?一个糊涂老头罢了。” “如此说来,先生在刘备手下为什么人?”曹操问道。 “算卦的,”我直言不讳道,曹操又笑:“谏议大夫,居然是算卦之人?” 我耸耸肩:“有什么办法。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曹操变色道:“先生何以欺我?若是不能文,何以有‘叹周瑜’流传东吴?若是不能武,何以一战保绵城?” 我听后哑然,我在三江口背的诗还换了名字?郁闷!对不起苏轼!不仅剽窃,还冠以别名。 “在三江口不过是脱身之计罢了,随口一咏,吴人都闻周郎大名,自己之后修改的也未可知。至于绵城,若是没有守城将士,我一个人如何守得住这么一大城池?”我反问。 “绵城之火炮,据说是先生所创?”曹操道。 我笑道:“这本是庞统所作,我如何知道?不过当时主公不以庞统为重,众人把虚名都堆在我身上而已。” 曹操怒道:“庞统竖子,居然敢与周瑜小儿一同骗我!” “丞相息怒,周瑜已经死了,犯得上为死人置气?”我答道,“至于庞统,他确实有几分才学。” “先生欲效仿庞统么?”曹操问道。 “效仿他什么?”我说,“他的才华,我一辈子学不全;他的相貌,我倒庆幸自己没有。” 曹操冷冷地看着我,忽然嘴角微微挑起:“先生不惧死?” “那要看是何种死法,”我回答,“与死亡擦肩而过太多次了,不算太怕。” 曹操起身,走过营帐,开了帐门,对我道:“先生,请出帐。” 我淡淡一笑,这就是要动手了。于是我走了出去,等着看刽子手什么模样,再看什么样的刀,是否锋利。但曹操并未喊人,而是与我一同立在漫漫夜空之下,仰头看天。许久,他静静问道:“先生可愿助曹某一臂之力?” “丞相说什么?”我转头问。 星光下,这个六十岁老人的犀利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恳切。 我微微一愣,笑道:“丞相,您这是强人所难哪。我的两个舅舅在西蜀、东吴,义兄赵云在荆襄,我的夫人也在同城,新婚燕尔。如今丞相要我背弃舅舅、兄长、妻子,投靠丞相?我不愿如此。” 曹操笑道:“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丫头也罢,正室也罢,我不能离弃,”我回答。 曹操冷笑道:“先生欲效仿沮授?” “首先,沮授是谁?”我问道,“久居北地,不知道这人。” 曹操静默,唤张辽道:“好生看管。” “灵将军,你何苦为难自己?”张辽劝我,“丞相爱才若渴,不杀将军便是为了请将军相助。将军,刘玄德最近连连惨败,不敌丞相天威。将军若是不降,丞相必杀将军!” 我淡淡笑道:“多谢张将军。按理我该称呼您为张伯伯。丞相杀我我倒不在意,他当年大恩我一直无以为报,这样就两清了。只是请不要污蔑我投敌叛国还是如何的。”说曹操大恩那是一点也不夸张,他要是不救回蔡文姬,我怎么能从匈奴混得出来? 张辽长叹而去。 在中军大帐,张辽把灵烈所言一五一十说了,曹操听后蹙眉沉思。 他的确并不曾见过这人,否则怎么忘记?此人不论相貌,还是机智、冷漠,是他前所未见。早闻人说,灵烈投在刘备帐下,不是因为刘备而是因为赵云和孔明。今日此人果然一句未提刘备,又有传言说灵烈与刘巴一样,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被人所迫;如今看来,却有几分可能…… 第二日一早,曹操去命人叫灵烈,人回报说灵烈熟睡不醒。 这小子,胆子不小!曹操心里道。 过了大半个时辰,灵烈睡醒,曹操命人传来。灵烈一进帐子,帐子中便浮起淡淡花香;曹操问道:“先生何以衣服生香?” 我见问,答道:“自幼在匈奴花都住过一段日子。” 曹操问道:“先生可改了主意?” “什么主意?”我问。 曹操道:“刘备乃织席小儿,不足先生为谋。先生为何明珠投暗?” 我叹道:“说这些无用,我来为丞相解梦吧。听说丞相曾梦见三马同槽,因此追杀马超父子?” 曹操道:“不错,确有此事。” 我笑语道:“灵烈冒昧,此马非彼马。” 曹操皱起眉头,问道:“愿闻其详。” “三马同槽,马却是姓氏无疑,”我回答,“可丞相是否想过,手下还有三匹骏马?三马同槽,槽为饲槽,这才是全意。丞相若是相信我的话,不妨仔细想想;若是不信,请丞相自便。” 曹操疑问道:“先生为何说起此事?” 我叹道:“只是怕丞相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别无他意。我说了,也算报得丞相往日之恩,随便信不信。” 当日夜,我请来张辽,道:“张伯伯,我虽然得丞相厚待,却不愿留下,因此请求自尽。放心,我不会弄脏你们营帐,只是请张伯伯在我死后停灵两天,再喂野狗或者弃尸,不知张伯伯肯应么?” 张辽急道:“将军不必如此,再有几天,我求丞相放了将军!” 我凄然笑道:“不是我不降。你知道我与赵云是八拜之交,我要是投降了,刘备本来与赵云隔着一层,以后呢?赵云还能施展抱负么?若是我当年归来,先遇到的是你们……不过没有如果,劳烦伯伯。” 张辽依然不许,命人牢牢监住了我,自己去回复曹操。 我等了一会,忽然抽搐不止,便求兵士让我吃药。那两粒从不离身的假死药。 曹操急至,发觉灵烈已冷。 人虽然去了,却如同安睡,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兵士禀明前事,曹操惜之,又问张辽有何言语,张辽说明;曹操许了,命人将尸身停灵偏军大帐,点长明灯祭奠。 然一天之后,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曹操坐在中军大帐内,只觉得心神不定;不久有人来报,偏军大帐着火了。 兵士们说是雷击而起,曹操命人急扑灭了火,却发现尸骨无踪,只剩下一把击碎的宝剑残骸。曹操以其为天神,命人设衣冠冢祭祀;张辽大悔不曾严密看守了,向曹操请罪。曹操道:“灵烈乃天星下凡,文远何罪之有?” 三十四 尽破白衣(上) 雍州,刘备中军。 孔明夜占天象,大惊失色,请刘备同看。只见一颗明亮之星忽然从天空中隐去了,并未坠落,今却不知何方。刘备疑问,孔明叹道:“灵烈不在了!”刘备大惊。果然不到两天,灵烈手下归来,言将军用自己一命换五百人的平安。 刘备深痛,欲要发丧,却被孔明拦下。 孔明只是看着天空上那颗时隐时现的星星,默然不言。 刘备怜灵烈的五百人,便尽皆从前线撤回、送往荆州。 荆州城。 赵云在半个月之内都是惨白的脸色。尽管心神极其颓丧悲痛,他却从未放松过沿江巡视,每日不分黑白地带人巡逻,一丝不苟;现在荆州没人敢在赵云休息的日子——就是赵将军昼夜不休、实在支撑不住倒下的日子——打扰他,就算平时说话也低了几分气力,因为他们都听说了衡阳外的那次伏击,以及后来赵云义弟灵烈将军绝不屈膝、全忠死节之事。自从那奏报传到荆州之后,赵云就失了一半魂魄。 一天傍晚,赵云又是被一同巡江的兵士送回来的。 守门军士连忙把自己将军接进门来,安顿好了。灵烈将军的丫头媛儿倒是还在,连忙服侍了去休息,然后丫头自己回去继续垂泪。媛儿发觉自己现在居然如此地想念自家大人……自家大人从来都像一位兄长一样的爱护她,平时粗重的话用不到她做,大人和赵将军自己就做起来了。当时她不忍自己妹子被卖到别处做工,又是自家大人把莺歌买了来,两姐妹在一处。也不知莺歌现在在成都如何了? 夜半,门突然被敲响了。 守门军士打着哈欠问清楚是谁,来人说是徐军师家人。 军士不敢怠慢,连忙开了门,只见一顶小轿静静停在那里,轿夫们与一个兵士站在那里。军士要了文谍,又问轿子里是谁;兵士说,这里面坐着主公与孔明军师议定给赵将军的夫人。 军士虽然不解,却也只好让轿夫把轿子抬进去,收拾了一间客房。 轿夫们说,旁人不得近前,便退去了。 军士们只是好奇,在外门处嘀嘀咕咕;这时,只听门一声轻响,房内人缓缓走了出来。守门军士全都傻了,任由这人微微一笑,向赵云住的地方走去。 赵云虽是疲惫到极点,当夜却始终睡不安稳,也不知为何。忽然听见一声脚步响,赵云心烦意乱起身,想看看这是谁半夜摸进来,随手提起涯角枪,便悄悄走了出去。 皓月当空。 赵云愣在那里。 涯角枪也不由落地。 他觉得眼前闪过一阵白雾。 一滴泪,静静地从眼角滑下。 从此,他理解了哥哥曾经的话。 “我变化那么大么?”我微弱地笑问道。 他怔怔地站着,随后丢开了涯角枪,几步就冲了过来。 我轻轻地挣了一下:“我的病刚好,你使这么大劲干吗!” 他不语,手虽然松了些,却仍然牢牢地搂定了我;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耳边拂过一句话:“你……还活着……” 我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水色。 老天保佑,我还能再见到他。 那天我吃了假死药,第二日醒来后,发现身处一个无人大帐之中,点着长明灯,周围没有人声。我的宝剑还在,我听到了闷雷翻滚的声音。于是,我拔宝剑出鞘,爬到了大帐上,冒险把宝剑穿过了帐幔,笔直立向天空。 避雷针—— 好险,我刚刚跳下去,一道闷雷就劈了下来。 身后营帐一团火海。 我摔得跛了腿,一瘸一拐走着、逃着。在荒山野岭里发现了我的黑色龙头马,然后骑马奔回荆州大营。到了那里我差点被当成北魏细作,好在巡逻的姜维认出了我,把我扶进徐庶营帐。 无法形容,徐庶看见我的惊讶。 元直,这个字取得真好。 见到我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得又圆又直,全都做到了。 然后他大笑,道:“怪不得!” 原来,他听闻我死于曹营,孔明却违例不许人举哀、发丧,现在他才知道孔明夜观天象,探得我仍在人世。我虽然逃出,却在跳下时受了伤,又没有悉心治疗;他本想多留我几天,我想起赵云,便请徐庶尽早送我回去。 所以……我会这副倒霉样子出现在赵云面前。 他再也没有松过手。 这么多天,我头一次安心地睡着,整个蜷缩在他怀里;他紧紧抱着我,鼻间的呼吸拂过我的头发。我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微微轻颤,便伸手抱紧了他的腰;他深长地吸了口气,把我更紧地拉向他。 之后汉中的战事,再与我无关。 后来我知道,马超、文鸯等人都给赵云来了信吊唁,赵云还没回复。我劝他回个信,他这才应下,随意写了几封回去。只是第二天一早,我便发现他惨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的血色,神情也不复当初般可怕。睁开眼睛时,我发现他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我,而接触到我的视线时他脸红了。 “我真高兴,我回来了,”我微笑道:“有你看的,别腻烦。” “北伐结束之后,我便奏请主公,如何?”他淡淡笑了。 我点了点头。 一阵门响,我没抬眼,仍然看着手中奏报。我的假死居然成了激励西蜀军士的大事,西蜀、两川之兵各个奋勇向前,杀敌无数。我读到这里,不觉摇头笑叹道:“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赵云笑着问,也看到了那份奏报。 “你怎么又跑得这么急?”我见他气息不平的样子,微微笑道。 他不吭声,紧紧抱住了我,道:“腿好些了么?” “不管好不好,你不许嫌弃,”我耍赖地说。 他大声笑道:“那好,以后不许离开我身边。” 雍州、洛阳大捷。 与此同时,细作奏报东吴吕蒙病重,陆逊领兵三江口。 不消几日,陆逊遣使来交好荆州。 我看着陆逊的信,简略而诚恳,直言自己年幼无知,欲与荆州结好。 “来了,”我对赵云道。 赵云略薄待吴使,送其回去,让陆逊安心。 三十五 尽破白衣(下) 一月之后的一个狂风傍晚,从东吴处来了数条船,言天黑浪大,借此地停泊。烽火台边将士许了,又看了文书,容留在港中避风。夜半时分,船内穿白衣者尽数而出,俘获烽火台将士,熄灭仅有烽火,又用荆州兵去赚荆州城。 荆州守城之人见了是自家兵马,便放了入内。 吴军喊杀声起,尽数涌入城内,荆州兵惊恐,躲之不及。此时吴军却未发现,城门慢慢关上了,城内围定精兵,各个手持长弓硬弩,为首之人道:“杀!”瞬时,箭矢如雨。 我留了几个活口,问他们约定了什么信号联络。 吴军见大势已去,只好说以举白旗为号。我命冯袭将幸存之人全都监住,命顾顺举起白旗,又问他秦昊和剩下五百人可已经在烽火台边埋伏了。顾顺答已经埋伏好了,我便命人穿上吴军的衣服,举着白旗去烽火台。 吴军真以为是自己人,便毫无警戒地开了门。我们冲进去之时,一声不吭,只是举刀剑砍人;赵云带着自己的卫兵冲入,秦昊带五百人杀入,杀得守烽火台之吴军只剩下数十人,全数投降了。 赵云见我在这里,低声怒道:“要你守在家里,怎么又来了?” 我笑而不答:也许是寻求刺激吧。 赵云逼问夺烽火台的吴军信号,领头的是一个吴军小将,此人嘴硬,只是不语。赵云大怒,命人斩讫回报;不消多时,首级奉上,其余人吓得面如土色,便和盘托出了:三支火把闪烁三下,竖起吴国大旗。 赵云只是不信,又立斩一人,其余人磕头如捣蒜,大哭说真的如此,赵云才命人把这些人尽皆监住,又命人把二十门——原有十门,黄月英后来又送来十门——放入炮眼中,又命穿着吴军衣饰的荆州兵上城护卫。这时,秦昊忽然出现了,手里擒着一个人:“大人,我发现这人在江滩上要遁走,被我抓住了。” 我静静地抬眼,是他。 他见到我,大吃一惊:“你不是……死了么?” 白衣的吕蒙,我的患难之交。 “子明,好久不见了,”我叹道。 吕蒙见火把闪烁三下,吴军大旗尽立,不由张嘴要喊,被秦昊一把捂住了。我看了眼赵云,只见他也在望着我;我对秦昊道:“把他给我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秦昊应诺,把吕蒙送去监牢。 不久,果然见数十只大船沿江悄悄而下,正到烽火台前时,我示意秦昊。秦昊大喝一声:“开!”二十门大炮轰天巨响,我又命连珠弓箭手用早已准备的蘸了火油的箭射去。一时间,江面轰隆隆炸响,映得两岸宛如白昼,如同赤壁的焚天烈焰。尚有十只逃去之际,赵云阻止了秦昊,让那些船眼睁睁逃去;江面上船只的残骸燃烧着,江中无数开裂声、夹杂着惨叫声。有些人幸存,奋力游到了浅滩边,被荆州兵士绑了个结实。 天明时分,黑烟仍然从江上滚滚冒出。 自此一役,东吴虽然还能勉强北防,却再也无力进攻荆州了。 东吴大小战船共一百余艘,这次我们一下子就毁掉了六十多艘。 后来我才知道,那数十艘战船上有东吴大将韩当、蒋钦、周泰、徐盛、丁奉等人,只有徐盛、丁奉侥幸逃回,其余人都死于江上。赵云即修书一封,令人飞送河南刘备处。 我命人把吕蒙请了来,他脸上已经没了任何表情,不过他身上沾满鲜血的白衣已经换了下来。赵云知道此人是我患难之交,便留下秦昊等人在侧,自己仍然巡江去了。 我们相顾无言许久。 说什么呢? “你是打算回去呢,还是如何?”我终于吐出一句。 吕蒙惨然一笑:“你可知,船上有多少人?” 我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是死在曹营了么?”吕蒙问。 我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呢?” 吕蒙垂头不语。 “如果我不杀你而是放了你,孙权会饶过你吗?”我又问。 吕蒙惨笑道:“若是我知道你在荆州,我是不会来的。” 我命人将他牢牢监住,但不许虐待;赵云早发书与文聘、黄权二人,报知此事,并严防东吴再次偷袭。至于为何知晓,他并未提及,只等刘备回书。七天之后,加急文书到了,命我们严守荆州城,并说已经急调老将黄忠、子黄叙带所部两万人急回襄阳郡,助防东吴。 刘备刚刚接到战报时,简直不敢相信。 他深深怀疑的,不是东吴的偷袭,而是这次大胆的瓮中捉鳖。把东吴军引入荆州城,乱箭射杀,复夺烽火台,沿江炮击东吴战船,火烧长江,这一系列的安排竟然是丝毫不错。守将赵云谨慎,可保无虞,只是这计策,会是出自子龙手笔么? 沉沉摇头,这事只怕又是灵烈的主意。 如果说赵云是谨慎的化身,那么他的义弟灵烈就正好是赵云的对立面。 刘备从没觉得看透过那个人,从汉江初遇起,到灵烈自尽于曹营,那个人就一直笼罩在阴平的迷雾里。没人知道他的来路,就像他自己说的,是流落匈奴的南人,但没人能证实此事;令刘备奇怪的是,生性谨慎的赵云居然能和那个人相交密切、如此亲厚?据刘备自己所知,赵云每每与灵烈不合时,都会隐隐地有些失落;别人也许不大体会到,但刘备与赵云相处日久,如何看不出? 总是像孔明一般,占人先机,却总也没有原因。 孔明不管说出任何计策,都会说出原因一二三来,因此可信;可灵烈的策略,总像是脑海中的灵光一现,毫无根据,又准确得出人意料。就像那日,孔明说灵烈不一定死了,又指了灵烈的将星与自己看。那颗将星确实没有坠落,只是若隐若现;孔明说只怕是灵烈受了伤吧,性命倒是无碍。 而后不到一月,刘备记住了那颗将星,又每每查看,居然发现那颗星越发明亮了,最后居然慢慢地转换了方位。不久,刘备便听闻荆州之变,下手如此地狠绝,令他暗暗吃惊。 —————————————@@分割线@@————————————— 最终,吕蒙还是说服了我送他回去。于是一天清晨,我们在烽火台边的江滩上给了他一条船,把那些投降的吴军和吕蒙一起送了回去。大江淼淼,我看着那艘船从视野中渐渐消失,沉寂在遥远的江面上。 东吴自然反击过几次,只是在赵云和黄忠的合击下,每次都以失败收场。而在北方,刘备军队节节胜利,不久前刚刚打下了洛阳。我倚在赵云怀里看着这些战报,与他一同分担着欣喜与忧愁。 赵云还是原来的老古董。 我也依然穿着男装。 每天他巡江,我在校场练剑,媛儿收拾家里,冯袭和秦昊、顾顺一人一天地看门——我家的门。因为赵云仍然不和我住在一起,尽管他除了睡眠之外,绝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在我家里度过。 我等待着,等待着结果。 曹操病死。 河南失陷。 司马懿战死。 青州破,徐州降。 钟会枭首,邓艾被杀。 直到有一天,当我以为我们还要继续等待之时,传来了刘备、张飞攻占许都,马超镇服西域长史府,关羽将曹丕、曹植擒获手中,曹彰败投公孙渊的消息。半年后,刘备来使,宣我们入许都。 我默然打点着行装,完全没有什么喜悦。赵云早已收拾停当。 “灵烈,好了么?”他走过来问道,而我在发愣。 我随即微微一笑。 刘备收服人心的本领很好,军纪也十分严厉,我们北上许都,路过之处民生乐业,只有几处有些战火痕迹,却也并不显眼。一路向北,我们走了近一个月,终于到达了许都。 许都的繁华,远胜荆襄。最显眼的是那些鳞次栉比的高门大户,和三国京都那如同烟云般的胜景。街上十分热闹,商贾云集,但其间有许多蜀军穿行,显得格格不入。 刘备的新府邸十分豪华,据说这曾是曹操的一座居处。 刘备在府邸里召见了我们,同席的还有徐庶、孔明,三人均是一脸喜色。我们上前,与刘备等人下拜贺喜,刘备喜悦扶起来了,笑道:“二位将军何必多礼?若没有二将军在荆襄镇守,两年前早被孙权偷袭!” 我悚然一惊:已经两年了么? “此事吾自然要封赏二位,不过你们远道而来,先休息一日,待来日我奏请陛下,重重嘉赏二位将军!”刘备大笑道。我与赵云拜谢,只听孔明笑道:“主公,亮还有两件喜事奏请。” “军师请讲,”刘备笑道。 孔明看着我,淡淡一笑:“第一,刚刚军中奏报,曹彰被公孙渊所杀,具首级来降。” 刘备大喜:“如此,吾少了一桩心事!” “第二件,便是灵烈与子龙的婚事,”孔明笑对刘备道,“灵烈,我已经着人在内堂备下了华服,你可以去一试。”刘备不解,我却是明白,便对孔明一拜,看了看赵云,回了内堂。 孔明准备的衣服十分美丽,是一件精致的绣花翠袍,上面绣有银丝、银花。我试着穿了,居然十分合身,便朝镜子里看去——镜中人美如幽兰,微微笑着,眼中尽是惊讶。我随即挽好头发,出了门。 我上前施礼道:“主公,灵鸢惭愧。” 刘备惊讶不能言,半晌方道:“先生——姑娘,曾在蜀中对我说过,军中有女子,不想竟是姑娘本人。刘备鲁莽,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不曾明言与备?” 我淡淡笑道:“主公,我不愿明言,只为两桩事。其一,我身为男子,随军对主公更有用处;其二,男子着装方便,我身在北地日久,不愿忍受那些刻板的束缚。” 刘备笑道:“原来如此。姑娘与子龙,如何?” 我答道:“若是主公恩准,我与赵云愿择日完婚。” “子龙,你意下如何?”刘备问赵云,赵云只是一笑而已:“随主公裁处。” 刘备大笑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二位先回,待明日见过陛下,备便与你二人成此美事。”我们拜谢过,又向三人拜辞,便出了门;我仍然保持着女子装束,骑上黑色龙头马,在街上与赵云一路骑马回了馆舍。 三十六 再遇蔡琰 回到家里,我正式对家中之人公开了身份。我的三个亲卫颇为惊讶,但最惊讶的,莫若瞪圆眼睛、微张嘴巴的媛儿。她愣愣地看了我半天,才讷讷道:“大……小姐?” “跟以前那么叫我吧,”我微笑道,“你们也一样。” 傍晚我们吃过晚饭,来到了许都城楼的最高处,那里有蜀军护卫着。据说这里曾经是曹操爪牙登高守望魏王府之地,现在却成了依风追云的好去处。曹操已死,曹丕、曹植等剩余的爪牙定于明日处斩,由年近四十的汉献帝亲自监斩,以雪多年来被曹操监视、折磨之苦;那继任皇后的曹贵人也被监在宫外,由关羽的人亲自看守。 望着漫天鲜红的晚霞,我慢慢陷入沉思。 那么,我又是谁呢? “外面冷吧?你加一个火炉又何妨!”那日晚间,我帮着赵云在外间铺床,摸着冰冷的被褥问道。赵云笑笑不言,只是把那个温暖的小炉递在我手里,说道:“拿着,不要着了凉。好好休息,明日觐见万岁。” 想到这一点,我倒有些激动了,想知道那传说中的汉献帝是什么模样。 汉献帝是我能想起的历史上最窝囊的皇帝之首,先是被董卓控制,又被郭李控制,接下来是曹操,据说要不是他在破城那日被张飞等人从疯狂的曹仁手里拼死救出,说不定早就被曹仁歇斯底里一剑砍了。汉献帝夺权后,立刻进封刘备为汉中王、张飞为河内侯。 只是不知,刘备可曾像曹操那样操纵刘协。 铺好床,我仍然端着手炉走进内室,安睡一夜。 “宣虎威将军赵云、副将灵烈上殿哪!”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喊道。 我随即整理衣冠,与赵云一同步入,只见满眼金碧,地面光滑如镜,殿内两排高耸的廊柱一直排到前面金座边;座上端坐一人,身着明黄龙袍,一双眼只定定看着我们。 我抬头打量着他,发现这位汉献帝眉清目秀,颇为白皙,与刘备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和刘备的完全不同。刘备的眼睛虽然看似温和,但里面蕴着淡淡的王霸之气,经年不散;这双眼睛虽然积累了常年的阴沉和怨毒,但里面的喜悦却根本隐藏不住。 “臣赵云、灵烈参见陛下!”我与赵云双双一跪。 “两位爱卿平身,”汉献帝答道,声音清细。 “谢陛下恩典!”我们起身,垂头伫立。 只听汉献帝笑道:“朕闻得当年在绵城一役,二位贤卿曾大破曹贼,且当时二位不过弱冠?” 赵云恭敬答道:“灵烈当年确实不足弱冠,而臣已过。”汉献帝笑道:“年轻俊才!卿等虽未于许都征战,却守荆州有功,朕便赐封赵将军为东川侯、灵将军为绵城侯,何如?” “臣不才,深谢陛下恩典!”我们再次叩首。 汉献帝走下御座,对我们道:“今日下午处斩曹贼余党,卿等与我一同观看。” “诺!” 处斩曹操余党在午门场进行,这里正是在金炜、二吉于宫中放火后曹操处决官员之地。据说这地方是汉献帝亲自选定的,我们到场后方才发现,广场高处立着伏后、伏完、董贵妃、董承四人灵牌,而那批穿着黑色囚衣、捆绑牢固、神色惨淡的曹操余党,则不约而同地望着汉献帝及文武所在的方向。 我们本是跟着刘备站在左侧,朝廷中寥寥无几的廷臣站在右侧。没想汉献帝看见了我们,便对身边一名太监说了句话,那太监随即来到刘备面前,对刘备说了几句话。刘备现出十分恭敬地神色,做出了请的手势;太监对我们道:“二位将军,万岁请二位近前。” 我与赵云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参见汉献帝。 献帝道:“二位将军,请站在我身侧。” 我微微一愣。作为外臣,能离皇帝三丈开外、得见尊颜就已经是荣幸;现在献帝要我们站在他身侧,这简直是殊荣了……我们依言,站在汉献帝身旁。这时,战鼓擂响,处决仪式开始了。 先押上来的,是曹丕、曹植二人。我分不清他们,只见一人脸色惨白、颓然无力,另一人则脸色青灰、立而不跪。二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 献帝见到他们大怒,恨恨道:“曹操逆贼,不想你子也有今日!斩讫报来!” 刽子手立刻走上来,将二人按倒在地。那个脸色青灰之人大骂道:“刘协小儿!当年要不是我父王把你从烂泥潭里救出来,你如何坐得稳皇位!如今却来助外人暗算我们,毫不羞耻!” 汉献帝大怒道:“曹操逆贼,将我捏于鼓掌之中,妄杀大臣,欺灭后妃,杀吾爱子,乃万恶不赦之反贼也!不必多言,速速斩首!”曹丕到死大骂不绝,而曹植则一直垂头不言,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二人都倒在血泊里。 之后是曹操的族人,曹仁、曹休等人,皆是大骂后身首异处,最小的曹睿不过十岁,也被惨杀。 我回顾献帝,只见他咬着嘴唇,眼睛里却泛着解恨冷色。他袖边的拳头紧紧握着,嘴唇不经意地翘着,眼睛只看着午门场上那深深浅浅的一滩滩血泊,看得入神而痴迷。 一拨拨的犯人在场上被处决。 又一批文官被押解着上来了,汉献帝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字,一个掷地有声、冰冷狠绝的命令:“杀!” 忽然,场边突然跑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扑到一个人身上,放声痛哭。只见那女人衣衫破烂、面容肮脏,却死死抱住了一个人不放手。刽子手立刻把那女人拖开,拉到献帝面前。 汉献帝不悦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女子叩头泣血道:“贱妾蔡琰,望陛下开恩!” 蔡琰? 我一时愣住。 ——“天是爹,地是娘,大漠草原是兄长……”一群群匈奴孩子的欢笑声在我耳边掠过。我艰难地趴在地上,一点点靠近了东汉使臣的帐篷,却被三人立刻擒住,押到帐内。 帐内有一个使者模样的人,审问我道:“你是何人?为何到此?” 我瑟缩不能答,只是此时进来一名女子,身着匈奴服饰,却俨然汉人相貌,十分清秀。她低头温和地看着我,问使者道:“陈大人,这小姑娘是谁?瞧瞧这小脸花的,都快赶上我以前的小猫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下摆,哭求道:“夫人,快走啊!匈奴人要害你们!”—— “夫人,令尊曾是朕手下侍郎,朕不愿为难你,”汉献帝道,“不过这董祀乃是曹操之臣,放虎归山遗祸无穷。朕今日只能驳了夫人的面子了,改日朕与夫人寻一门好亲就是。” 就在此时,刘协看见本来站在自己身侧的灵烈将军忽然慢慢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蔡琰身边停住。刘协心道难道这年少的灵烈竟看中了四十多岁的蔡琰,所以想趁火打劫不成?这家伙也真够损的,怪不得从曹操营里都能脱身出来,况且现在董祀还没死呢…… 众人见灵烈抚开了蔡琰脸上的乱发,蔡琰十分惊恐,居然不能言语,也傻傻回瞪着她。片刻之后,蔡琰又哭又笑,伏地而拜:“灵鸢!鸢儿姑娘!求姑娘救我夫君一命!” 随后,灵烈手扶蔡琰,毫不犹豫,一屈膝跪倒在汉献帝面前的血泊之中。 “灵将军这是为何?”刘协问道。 我磕头道:“臣请陛下开恩,放过董祀先生吧!” 董祀失惊过度,居然倒在了地上;蔡琰依然伏地痛泣不止。 我再次叩头求道:“臣请陛下开恩!” 这时,献帝道:“先扶灵将军起身。”他身边太监立刻扶了我起来,我才发觉自己膝下全是血迹。献帝先命人扶起蔡琰,把董祀拖到一边等着,这才问我道:“将军何出此言?难道蔡夫人是将军旧日相识?蔡夫人为何又称将军为什么‘鸢儿姑娘’?” 我求告道:“臣本是刘皇叔手下孔明军师姊诸葛静之女,因母亲幼年时被拐到匈奴,嫁与匈奴左贤王手下北将军为妾。后来我长成,母亲病亡之后,将军欲将我进献于左贤王为妾室。我不从,正巧当年夫人归汉,便将我夹带在奴仆之间混了过去。夫人大恩大德,灵鸢至今不忘,只是久居西蜀无从联络。今见夫人大祸,灵鸢不可不救,请陛下开恩!” 蔡琰泣道:“陛下,贱妾本卫道玠之妻,被胡人虏去强娶为妻,后配与董祀。虽是曹操之言,贱妾与夫君相处经年,琴瑟和谐。今贱妾二子在匈奴难回,家中亲友凋零,只有夫君可以为伴,求陛下开恩,怜贱妾苦楚,贱妾与夫君万死不能报!” 此时,刘备也说道:“陛下,臣刘备请陛下将董祀暂且监住。” 汉献帝笑道:“既然皇叔都发话,朕如何不听?” 刘备惶恐道:“臣不敢!” 汉献帝摇手道:“无妨,先把董祀下狱,改日再说。” 一声刀响,除董祀之外,其余人等人头落地。 赵云走了过来扶起我,施礼退到一边;董祀也有人押送而去,蔡琰感激地望了我一眼,涕泣追随离开。一批批的人在我们面前被处决,到了下午,午门场上血流成河,寂静无声。 随后汉献帝召刘备、孔明、我与蔡琰入宫。 我与蔡琰分别复述了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孔明又将多年前诸葛家传的玉佩取出作为证物。汉献帝沉默片刻,笑道:“也罢,杀伐已经足够了,不必添上董祀一介文人。蔡夫人,你随王公公前去,传朕旨意,放了你夫君。” 蔡琰极其欢喜,即刻跟着那王公公去了。 汉献帝又对刘备道:“皇叔,灵鸢虽是女子,却也随皇叔征战多年,皇叔为何不与灵姑娘寻一门好亲?” 刘备笑道:“启奏陛下,灵鸢已经被我许了赵云为妻,只是这些年战事纷纭,不好办事。如今陛下四海方定,不知可愿为这二人主持婚事?”言毕,献帝大笑道:“如此甚好!朕便命卜易之人择定了良辰吉日,与赵云、灵鸢姑娘做成美事。不过,朕要先宣一事:灵鸢姑娘绵城侯封号不改,另封为平北郡主,加赐五千户;赵将军东川侯封号不改,另封为平北郡马,加赐五千户!” 我们下拜道:“谢陛下隆恩!” 汉献帝留下刘备、孔明议东吴事,我便拜谢而出。 我刚刚出宫门,就见赵云正等在那里,向宫门内望着;见我归来,他笑道:“我知道了,蔡夫人刚才与我说过,陛下赦免他们无罪。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主公与军师呢?” “主公与军师被陛下留着商议东吴之事了,”我笑答道。 赵云一怔,道:“你先回去,家中有人等你。” 我知道赵云这性子的,于是点点头道:“好的,你小心些。” 我回到驿馆,冯袭、媛儿接着我,说:“大人,董大人、蔡夫人到了。” 我连忙入内,见董祀、蔡琰坐在下首;见我到来,蔡琰与董祀急起身道:“多谢姑娘今日大恩相救,我们夫妻永志不忘!”我忙对董祀拱手,亲手扶起蔡琰道:“大人、夫人不必多礼!这么多年,我片刻不敢忘夫人大恩大德,今日不过是以滴水报夫人涌泉之恩罢了!” 我们分别坐下,叙说多年离别之情。蔡琰说那年我随她逃离匈奴,便在长城边失踪,她大感不安,不知我何处去了,谁知我竟辗转来到了西蜀,还在军旅之中不仅升为将军且与赵云结下良缘。 我笑说当年我只是想避战乱、躲入深山而已,没想到半路上钱花光了,只好四处投亲,谁想后来又有如此种种之事。董祀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我竟不知内子有这等恩深厚重的姐妹。” 蔡琰笑道:“时光似水啊,当年的小姑娘现在也这么大了。灵鸢,若是蒙你不弃,我愿与你结为金兰。你意下如何?” 我诧异道:“夫人何须如此?灵鸢不过是夫人的奴婢,如何敢与夫人结为金兰?夫人放心,但凡夫人有何事,灵鸢虽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蔡琰见我如此,笑道:“是我失言了,大人别怪。” 傍晚时赵云回来,蔡琰与董祀方才施礼退去。 我问赵云,宫中如何,赵云说主公、军师都已回府,又说献帝虽然不忍再加杀戮,但明天还有二人必须凌迟而死。一是华歆,一是郗虑;这两人在许都中无恶不作,华歆弑杀伏皇后,郗虑曾胁迫天子。且还有曹贵人不曾发落,都待明日午门场上。 说罢,他低头看着我的膝盖,问道:“今天,有没有跪疼?使那么大劲。” 我微笑道:“没有,一点不疼。下午换了衣服了。” 他淡淡一笑,唤了媛儿来:“看过伤了么?” 媛儿忙道:“膝盖有点青了,不过已经上了药。” “灵……鸢儿,”赵云现在还是有点改不了口,说道:“你知道么,主公已经与陛下定下了日子,就是下个月初八。主公和军师都说,那是黄道吉日。”说罢他兀自微红了面,黑色的眼睛却闪闪发光。 我心下喜悦,又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喜悦之中夹杂着一点疑虑,也许是我的错觉吧?茫然而欢喜地想着,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我们两个人的呼吸渐渐交织在了一起。 三十七 东汉婚礼 第二日,华歆、郗虑碎剐于午门,献帝则派符宝郎祖弼将曹后——曹贵人牵出宫外,赐白绫一条,吊死在午门口。曹操余党尽灭之期,马超从西域长史府上奏,请求入许都亲报父仇。献帝与刘备商议过,吩咐令庞德、文鸯替守之,马超与马岱可星夜前来。 时间飞逝,转眼间一月已过。 早在半月前,孔明便叫了我去,说此次是皇帝亲主之婚,要我从现在就开始学习礼仪。我只听了从宫中来的老宫女讲了半天就不耐烦了,千方百计求着她去折腾赵云去;宫女微微一笑,说:“赵将军自有人指导,郡主不必担心。张公公正在那里呢。” 我栽倒在地。 初八当天早晨,我被从蜀中来此的舅母黄月英唤醒(因为这一月我都是住在孔明府里的),由媛儿和府内侍女服侍着开始了梳妆,而据黄月英说梳妆时间很长,现在还不是见宾客的时候,这时的新郎会在刘备府中或是宫中庆贺,新娘的任务就是繁冗地装饰自己。黄月英给我挽上头发(本来这是女儿出嫁时母亲的工作),一边挽一边微笑道:“瞧瞧,多么好看。” “是吗?”我朝铜镜里看去,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这么多年我都如同男子般装扮,这次一改回到女孩装束,真是不自在;黄月英许是看着我面色古怪,问道:“怎么了?出嫁怕羞?” 我笑了笑说:“没有,舅母,感觉怪怪的,不像是我呢。” 在一边帮忙的黄月瑶倒是笑了起来,她在这几年中已经出嫁了:“你这新娘子,真是古怪。”黄月英笑道:“好了,只顾说嘴,这金丝凤冠还不到时候戴,后面还没梳好。” 说着,黄月英将我后面的头发梳齐,把那顶华丽的凤冠戴在我头上,将金色的流穗轻巧地放了下来。二人都是一愣,月瑶笑着把我转向铜镜前,指着镜子道:“看,漂亮极了!” 我见到镜子中的人后也是一愣:那是我吗? 这些年没有太多时间关心自己的相貌,在匈奴醒来之后对着河水看过一次,被左贤王垂涎时曾恨恨地瞪着铜镜中的人,来到中原之时我发过誓,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是女子,三天之内不能照两次镜子,有时不免形容不整。到了中原后又四处奔波,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看自己了。 镜子里的人睁着一双紫色的眼睛,在金丝垂苏的掩映下静静地回望着我。铜镜虽然泛黄,但仍然映出了白皙的肌肤和鲜艳的唇色,和脸上那两片薄薄的——不对!这是什么东西! 我伸手就要扯,却被黄月英拉住了:“这是花黄,不能拿下来的。” “舅母,我不管,”我执意道,“我又不是门框,贴这么个东西干嘛?”说罢我把那两片薄薄的花黄摘了下来,露出自己的脸颊,这才满意地微微一笑。黄月英叹了口气:“这丫头,随便你。要是在外面被客人笑话,可不许哭!” “放心吧舅母,”我笑笑道,“只有我笑别人,没有别人笑我的。” 黄月英气得笑了,对我说:“起来,穿喜服。” 我连忙从媛儿手里接了喜服,喜服上金丝银线绣的是并蒂牡丹,栩栩如生,似要随风起舞,花蕊及花瓣上的露珠绣得流光溢彩,与金银丝线的光芒相互辉映,竟是灿烂非常。我不由吃惊道:“这……这喜服……” 黄月英笑道:“别这个那个了,这是陛下特地从许都找了能工巧匠制成的,仅仅一个月呢。”我轻轻地用手捧着,由府内侍女把喜服展开了,仔细地穿了上去;媛儿给我整理胸前的衣襟,整理完后站起身来,舒了口气:“全都——” 然后她愣在那里,盯着我看。我扬了扬袖子,笑道:“怎么啦?” 媛儿吃吃笑起来:“赵将军平日见了大人就目不转睛,这下眼睛会掉出来的。” 我回头看着镜子里面。镜中人一身艳丽的红衣,越发衬托得身材修长,眉目如画。我笑了,于是镜中人也笑了,我们一同笑得灿若春花,额头上的金丝流苏也在微微晃动着。 鼓乐声适时地响起,月瑶道:“吉时到了,走吧。” 我向媛儿一点头,媛儿来托起我喜服的下摆;黄月英把红绫的一头放进我手中,另一头拿在了自己手中,等着行礼时递到新郎官赵云手里。我们缓缓地走了出来,一路上穿过以红绸装点的蜿蜒回廊、精致亭台,向喜堂走去。 “新人到!”随着礼仪的一声通报,大红的门帘被挑开,黄月英牵着我走了进去。门口不远处,孔明身着华服与一众人贺喜,此时他们纷纷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我,一时人群寂静,所有人似乎都停在了那一刻,不言不动。 我不过含羞一笑而已,心下想赵云何在,倒是我先来。 只听一人淡淡笑道:“你们都这么起劲地看着新娘做什么?这可是子龙的夫人!”说话的,是满面微笑的孔明;他这么一出声,众人又恢复了知觉,纷纷走过来与我贺喜。刘备文雅如旧,笑道:“郡主大喜!” 我回礼道:“多谢主公。” 蔡琰早就到了,喜悦道:“当年姑娘还小,没想现在竟要出嫁了!大喜啊!” 我笑道:“多谢夫人!” 张飞声音最大,只听他大笑道:“子龙倒是厉害,不声不响就得了这么个漂亮夫人!”关羽的脸比什么时候都红,他连忙一拉张飞道:“你低声些,满屋子便听你一人喊叫。” 魏延笑道:“将军原来身为女子,我们真是有眼无珠!” 一旁徐庶笑道:“别说是你们,只怕孔明以前也不知道!” 张飞便追问:“军师,瞒得好紧哪!军师何时知道了这事?” 孔明笑而不语,旁边姜维笑道:“军师,我斗胆一猜。” 孔明笑道:“伯约请说。” “是当年子龙将军那次唐突与郡主分宅而居之时,”姜维道。 孔明大笑道:“知我者,伯约也!我正是当日得知!” 张飞不解道:“分宅而居?那有什么?” 刘备温言笑道:“益德不解。子龙乃忠义高洁之人,知道灵姑娘是女儿身,哪还有住在一处的道理?”张飞似懂非懂,关羽则捻须一笑道:“知子龙者,非大哥莫属。” 黄叙问道:“主公,不知为何不见赵将军?” 刘备笑道:“此次是陛下主婚,前日子龙又被陛下召入宫中亲自询问成亲事宜,这时候应该是在陛下那里。”就在此时,礼仪又大声通报:“万岁驾到!东川侯到!” 门户大开,汉献帝当先走了进来,身边跟着董祀等人。 他仍然身着明黄龙袍,对在场文武笑道:“各位卿家来得早!” 刘备率文武跪下,三呼万岁。汉献帝笑道:“众卿平身!” “谢万岁!” “新人何在?”汉献帝又问,我走上前去,施礼道:“臣妾灵鸢。万岁驾到,臣妾有失远迎。”汉献帝道:“郡主平身。”我抬起头,正看到汉献帝身后赵云身着极精美的喜服,微笑着站在那里。 我愣了一下。 控制,控制,再控制。省得自己像恶狼般扑过去。 赵云相貌本就十分清秀,如今头戴金丝束发冠,身穿红锦袍,越发衬得身材高挺,面容俊朗。汉献帝笑道:“如何,朕没让众位卿家失望吧?新娘子,觉得你夫君怎样?” 我与赵云同时说道:“臣妾(臣)谢陛下恩典。” 献帝笑道:“好了,开始吧。” 在欢天的鼓乐声中,黄月英牵着我,将我手中的红绫一头交到赵云手中。赵云伸双手接了过来,脸上蕴着淡淡的笑意。礼仪高呼道:“礼成!”鼓乐震天,众人复又前来贺喜。按照规矩(讨厌的规矩!),我们先与献帝敬酒,而后与刘备、孔明等人敬酒,敬过之后要在众人的陪伴下出门到门外的松柏下对拜,以示百年之好。 赵云挽住了我的手,低声微笑道:“累吗?” 我也低声道:“还好!” 这时,一名内监忽然急匆匆走来,禀报道:“启奏陛下,马超将军求见!” “马将军?”汉献帝一笑,“来得正是时候,请进!” “诺!” 不久,我便见到一个银白色人影从远处走来,正是马超。他先来到献帝面前,施礼下拜道:“外臣马超,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献帝让马超平身,笑道:“卿来的正是时候,共饮一杯喜酒。” 马超笑道:“臣正是听说赵将军娶亲,才星夜赶来。只是不知新人为何人?” “为卿之故人,”汉献帝道,“朕新封之平北郡主,灵鸢姑娘。” 马超闻言一愣,看到我与赵云并肩而立。 我笑道:“多谢将军赶来贺喜,今日请将军满饮。” 马超道:“这是自然。” 饮宴到日暮,礼仪道:“吉时到,送新人回房!” 我与赵云对献帝、刘备、孔明深施一礼,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新房。喜娘为我们倒上茶便退下了,我坐在床边,看着满眼的鲜艳红色,觉得有些恍惚。旁边传来关门的声音,把欢笑声渐渐止住。随后赵云带着一身的酒香走到我面前,微笑道:“总算可以休息了。” 我把头上多余的装饰先扯下几件,揉着脑袋道:“真沉啊!” 这时赵云却从床上取了一物走过来,笑道:“别动。” 我连忙停住了,见他拿着的是喜镰。他用喜镰轻轻把凤冠上的金丝流苏分左右两边挑开,静静地注视了我片刻,轻声笑道:“当年与你在磐河相见之时,从未想到我们会结为夫妇。” 我微笑道:“我也不曾想过。” “喝些茶,今日你喝了不少酒,”赵云倒了两盏茶,递与我一盏。我虽是接了,却只轻轻撇着茶叶,笑望着他沉默不语。他喝了茶,看见我定睛瞧他,本因为酒而微微发红的脸变得更红。 我喝了一下午的酒,吃的却少,现在倒是有点昏沉了。眼见着桌上有各色糕点水果,我先不客气,填饱了肚子再说。然后我一口喝净了茶,转眼看了看天色,说道:“困了,睡了。” 赵云爱怜地一笑:“睡吧,忙了一天。” 我随即解衣而卧,刚躺下却又跳起来:“天,这什么东西!”床上也不知被哪个洒满了花生、莲子之类的坚果,硌得我浑身不舒服。他帮我一起把这些东西收拾了,我才安生躺下;赵云却坐在桌前,又喝下一杯茶。 “新婚之夜,你坐在那里干嘛?”隔了一会我笑问道,“还是你不累?”他淡淡一笑:“只是酒沉了,要醒一醒。” 说罢,他慢慢脱去外衣,只穿着中衣躺在床上,伸手环住了我。他的唇慢慢擦过我的脸颊,然后离开了;我抬头,见他缓缓抱住了我,呼吸变得均匀。我随即说道:“赵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何事?”他睁眼问道。 我对上他的视线,笑道:“等一会你就知道了。”说着话,我已经把语言与行动结合起来,伸手将他中衣的领口解开。他略显惊愕,却没有阻止,看着我将他领口解开,然后我狞笑道:“你知道吗,在荆州那天,我整整穿了三天的高领衣服。三天!” 他显然意识到了我在说什么,脸色微微一红。 “现在虽是初夏,不过也足够了,”我微微笑着,盯住了他的脖子。 在荆襄巡江的习惯让赵云在辰时之前清醒过来,迷蒙了一会后他才想起这是许都,昨晚是他的新婚之夜,他也不必巡江去了。他与灵鸢二人合盖在一张锦被下,灵鸢还是被他紧紧搂抱着,在他怀里沉沉熟睡。他想起昨夜之事,脸上现出了欣喜的笑容。 昨日应召入宫,献帝言守荆襄辛苦,便下旨令他们二人在许都随驾。刘备见是献帝所言,亦难有不应;他见主公无言,自己也只好应允,只是这事还没来得及与灵鸢说——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开始不放心!赵云笑着想到。 怀中人动了一下,随后睁开眼睛。 我一睁眼,觉得不对,又觉身上只穿着中衣还被人抱着,顿时大惊,条件反射般的去抓身边短弩,却抓了个空。我伸出的手却被一把握住,赵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怎么了?” 我这才想起,昨日我们成亲,而我身边的是赵云。 我勉强笑笑,道:“没什么,睡毛了吧?” 赵云静静地凝视着我,问道:“鸢儿,又做恶梦了?” 我默然片刻。没有做噩梦,只是刚醒来时——有些害怕。 “没有做梦,”过了一会,我答道,重新把头靠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又醒得这么早?”虽然这么问,我却已经知道了答案,问一句不过是想让他转移注意力。 “在荆州的老习惯了,”赵云淡淡笑道,“每日寅时不到便起身巡江。” “诶?你们怎么才吃——这是早饭还是午饭?”几天后我们正吃着饭,只听人通报张将军到访,随即张飞就闯了进来,问个不休:“子龙,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带这么高的领子?” 我闻言一笑,赵云则稍有些尴尬道:“是么,我没注意到。” 张飞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吩咐人上酒,一边笑着对我说:“弟妹,你可真厉害,那年在绵城把我都灌倒了,弄得我行军时也不敢喝酒,昨天算是喝得半醉,今日还要喝。” 我笑道:“现在又不行军打仗,将军但喝无妨。” 张飞接了一觞酒,咕咚咚喝了下去,又道:“马孟起近日可是报了大仇了。” 赵云问道:“他如何报仇?曹操后人早已被斩草除根。” 张飞大笑道:“曹操死前建有七十二疑冢,马超前日从你们婚宴上离去后便派了人去挖坟掘墓,已经连开了三座,把珠宝首饰全都收了,听说把所有不值钱的东西都撇了外面……曹操老贼,他必是没想到,自己就算建了七十多座坟,也有马超挨个掘开!” 我闻言,默然无语。 从来没觉得挖坟掘墓是件好事。 转眼看向赵云,他也没说话,只是沉思。 现在没什么可紧张的时事,但手边还是有事要做。 写信。 因为我装扮成男子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在蜀中的庞统、张任,在汉中的文鸯,这些人慢慢会知道我与赵云的亲事,也会得知我的身份,到时候……还不如现在写信。 对着一堆竹简,我发起了呆。 “我来写,”赵云看我发愁,对我说道。 我笑着摇摇头。庞统和张任的信我必须亲自写,这样一来,文鸯的信我也不可能找他人代劳了,尽管我现在恨不得把笔一扔,把竹简烧了——还是写吧。 匆匆写好了给庞统的信。在信中我仍然称呼他为庞伯伯,只是落款之时我的名头换成了“赵夫人灵鸢”。给张任的信就好写多了,我一口气写完剩下的,然后把竹简交给了冯袭,让他发向汉中、蜀中各处,这才松了口气。 又把媛儿叫了来。 媛儿本家姓茗,茗媛的确是很好听的名字。从今天开始她又是我的丫鬟了,等找到好人家把她嫁去,也省得她爹老想着卖女儿。我自然赏了她家里一笔钱,作为她替我打掩护的酬谢。莺歌倒是还在蜀中,把她留在那里也好,不必跑来跑去。 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后,发觉他在看着我。我不觉一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轻轻抬起手,拂过我的头发:“觉得鸢儿好看。其实……我一早就想这么对你说。” 我吃了一惊,笑道:“一早?原来你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话音未落,赵云一顿,随即微笑道:“差不多。” 我笑着叫道:“好啊,我这下可知道了!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的事!” 赵云不答,慢慢吻住了我;只是在爱吻的间歇,我模糊听见了几个字:“很久以前。”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因为我再次睡醒之时已经日上中天,而他还在我身边沉睡未醒。 赵云梦见了在磐河与灵鸢初遇的那一幕,那在火光下白皙俊俏的容颜。不知为何,灵鸢见到自己时竟是如此地慷慨尊敬,他至今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对自己,也是——一见钟情? 鸢儿虽然待人和善,但他深知她内心高傲刚硬,不愿意的事情决然不做,否则——后背上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鞭痕……不知在匈奴那些年月,鸢儿受过何种非人的折磨…… 番外之刘备放心 看着灵鸢与赵云拜堂成亲,刘备站在一边,有种隐隐的庆幸之感。 尽管那身着红衣的新娘美丽夺目,宛如画中仙子;新郎俊朗挺拔,仿若出林秀木,刘备现在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他当然看得到关羽的脸红得透顶,张飞环眼睁得不能再大,魏延、黄叙惊得目瞪口呆,徐庶与孔明则是一脸笑意,只有他保持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态。 并非出于镇静或冷淡或其它种种,而是出于隐约的安心。 觥筹交错的庆贺声,越来越像十年前那一夜的哗哗雨声。汝南溃败,在一片瓢泼大雨中,他与孙乾、简雍、糜竺等人在汉江边的泥泞里艰难地跋涉着。走到一座山前,孙乾远远看见山腰处有亮灯的地方,一行人便赶着上山了。不知在山坡上跌了多少交,才看到黑夜中,一座模糊的小木屋耸立在那里,尽管已经破烂不堪。 糜竺忠心,愿意头一个进去看看,没想到刚刚走了一步进去,就在一个惊雷之中被一柄雪亮的长剑横住了。雷声隆隆。闪电打亮了那人的脸,一头紫色头发的灵烈,睁着双紫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废话,没人住这破屋子早就塌了。你们是谁?” 虽然在这看似不该有人生存的屋子里见到了人,刘备却仍然不改他温雅的风度,向木屋的主人借宿。谁知道刘备自报名头之后,灵烈居然显得十分无奈,不过还是扶着额头把他们让了进去。 招待他们吃饭,抱出毯子,孙乾才发觉这人是匈奴人。 刘备严厉地止住了孙乾,因为如果灵烈真的是匈奴人,他们几个除了刘备、糜竺能武之外,都是文官,况且走得又冷又累,只怕招架不住。没想到灵烈居然一语道破了刘备所想,让刘备更是心生疑虑,只是这人后来提到了赵子龙,刘备方才微微有些放心,不过更怀疑赵云如何认识了这样的人。 糜竺守夜,刘备在灶台前缓缓入睡,一夜噩梦。时而见自己的两位夫人被曹操捉住,时而见关羽、张飞被曹军惨杀,时而见赵云满身血污。凌晨时分,他被糜竺叫醒了:“主公,有马蹄声。” 刘备一跃而起,掣了双股剑,孙乾、简雍等人都被糜竺悄声推醒了。 内间毫无动静。 刘备命人熄灭了灶火,四下安排好人,准备打个措手不及。 “主公,来人是子龙!”糜竺笑道。 果然,赵云带着手下轻骑数十人前来接应。二人相见大喜,赵云哭拜于地,喜于刘备无恙。刘备问明夫人及二弟如何,又说此间主人是子龙旧识,倒像个匈奴人多些如何的;他便见赵云一愣,自语道:“莫非是他?”随后,灵烈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天气阴冷。 赵云旋即将身上斗篷解下,将来人包了进去,拉到身边,十分亲密。刘备这才放了心,原来真的是赵云故交,感谢一番后便想要离开,因为这里也并不安全,东吴的势力随时会渗透进来。 却不想赵云一把将灵烈拉到马上,不顾灵烈反抗竟带着走了。 刘备心中大为诧异,赵云虽是武人,但向来谦雅有礼,像这样仗着自己武艺逼迫他人的事情压根没发生过。不过刘备也不以为意,因为当时情形险恶,不能为灵烈耽搁时间,刘表的庇护与否决定他的生死。 谁知入了荆州城,灵烈居然要趁夜出逃,却被关羽拦下,而二人被一同捉到刘表面前。那时,刘备才真的对灵烈这人产生了点兴趣,因为刘表认得灵烈,还说故人曾言灵烈为王佐之才。事后,刘备温和地批评了关羽等人,表面上愿送灵烈离去,实际慢慢动了念头,想把人留下。 赵云何其会意,当时便要与灵烈结拜为兄弟,又拖了灵烈一天。 第二日,灵烈在结拜之后,留下几句话便飘然远去了。赵云送行,刘备问关羽为何如此排斥此人,关羽则答道因为这人太过狂妄。赵云回来,说灵烈不要刚刚俘获的马匹,说这马骑不得,要主公问伊籍就知道。 刘备半信半疑,去请了伊籍来,伊籍先称赞好马,又去问蒯越这马如何。 蒯越的回答惊人。 言这是的卢马,骑则防主。 刘备惊诧,关羽诧异,赵云只是淡淡笑着。刘备又细问赵云灵烈来历,赵云答他也不知,只知道灵烈从匈奴归来,料事如神罢了。关羽则嗤笑说灵烈不过是一个养马的,自然知道这些,等其他事情应验再说。 刘表喜欢刘备坐下马,而刘备言这是的卢马之后,刘表又去问了蒯越,越发觉得刘备忠诚,对之亲切。谁想这却惹翻了蔡瑁,因此假传旨意,令刘备不得不跃马檀溪。 而后在新野,刘备果然遇到徐庶,一番倾谈之后徐庶简直奉刘备为神,关羽也渐渐信服。徐庶又推荐孔明,说孔明大才,于是刘备三顾茅庐寻英。孔明归入帐下之后,刘备越发觉得自己羽翼渐成,便派赵云四处寻找灵烈。恰巧一天,徐庶也想知道自家主公为何对他和孔明二人如此熟悉,刘备才说这是灵烈所言;孔明占了一卦,对刘备说灵烈此人大有裨益,宜速速招来,迟则必为他人所得。于是刘备不择手段,竟是四处悬赏捉拿,才把灵烈从小山腰边抓了来。 刘表病重,想将荆州托付于刘备,刘备一次不从。第二次刘表又传召,谁想当日刘表已经亡身,竟是蔡瑁串通了曹操,准备将刘备诱入网中,把关张二人也捉了起来。谁知后来听说赵云又被捉住,蔡瑁等人出去迎战,却不想灵烈在后面走了出来,对徐庶、孔明说如此如此。蔡瑁等人被赵云击败、收监,刘备得了荆州。 赵云捉得甘宁之时,刘备并不以为意,心想甘宁不过水贼尔,如何当得大将? 而现在——刘备想起与关羽一同镇守汉中的大将甘宁,只是微笑。甘宁在刘表手下时因为不得重用,因此要走,若非灵烈举荐,也许此人会被东吴孙权得去,自己则有失一员将才……捉甘宁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只关注甘宁和自己的决定,只有灵烈细心地吩咐人给赵云送上一杯茶顺气。 在东吴,灵烈又在周瑜帐前救了自己一命,还把那周公瑾戏耍了一通,因此自己几乎没注意到周瑜帐内的杀气。 火烧赤壁之后,桀骜的灵烈终于认了自己为主公。当时是喜悦的,却有些隐忧:因为灵烈在徐晃、许褚被杀后,吩咐了人把尸体缝好,盛在棺木中送回了北魏。刘备不知此人此举何意,难不成是个两边讨好之人? 而后庞统来投,刘备不得不承认在坐拥荆州、文有亮庶、武有关张赵黄等人之后,自己确实有些洋洋自得了,因此虽然孔明与徐庶竭力推荐庞统,刘备仍然心存疑虑,恰在此时灵烈夸下海口,与庞统一同离开荆州城,躬耕两载。 武陵郡两年丰收。 孔明已经按照灵烈的图纸造成了攻城器,威力巨大。 刘备这才明白,当年的那句“王佐之才”,绝非虚言。 在宴席之上,九分醉意之间,一箭射中出口不逊的侍婢鬓发,为赵云出了口恶气,却让孙夫人急不得恼不得。刘备想起当年在汉江灵烈的一句话:“你们这几个人,不是我对手。” 也许——真的不是。 刘备本来和其他人一样,以为灵烈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武人,文墨则一窍不通,谁知在与法正——可怜孝直去了已经两三年了——的宴席上,竟然出口成章,把周群打得默然无语,只能俯首。孝直曾笑语道:“使君有此人,大业可成!” 雒城围攻前夜,徐庶不好自作主张,把灵烈的想法告诉了刘备。 刘备几乎傻在当场。 这也太胡闹了吧?! 但灵烈后来的一番恳求,让刘备只好允许她这么胡闹一回。但在庞统的木雕回来之后,刘备就笑不出来了:这木雕上满是箭伤,若是血肉之躯承受了……天下就再无凤雏此人了! 留了张任活命,而现在张任忠心耿耿地守护着蜀中。给了杨松珠宝,而现在马超、庞德镇守西凉无忧。 推荐了蜀中三杰,而现在成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最诧异的是,名士司马徽居然拜自己为天子,说灵烈是自己的‘时’。 守着重镇绵城一天一夜,收服绵城人心,为北伐省了不少力气。 与益德拼酒,居然把人称酒将的张飞喝倒。 三江口巧辞陆逊,安全归来。 收魏细作,暂缓称王,义结乌戈,留守荆襄。 并无错处。 直到孝直病故之前,把自己请去,嘱咐了蜀中和荆襄一众之事,最后缓缓道:“主公,灵烈此人虽有才,只怕心有异志……若能用,便用;若不能用,依正之计,就此杀了也可。” 刘备出了些冷汗:孝直临亡之言,恰与自己心意相似! 因此把灵烈调到汉中,结果灵烈果然被曹操擒获。 居然——逃了出来…… 刘备对这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因为徐庶的军医曾经细细诊过脉,灵烈除了点皮肉伤和风寒之外,并无别病。一个美貌女子,是怎么从好色如此的曹操手里逃出来的? 然后又是荆襄的捷报,孙权伤筋动骨。 不由慨叹:真是胆大包天。 一直都以为这人太过冷酷、并非诚恳之人,谁知那日在午门前,她却不惜暴露身份、牵涉曹操余党的嫌疑,救了蔡琰夫君董祀的性命。刘备想起灵烈缓缓走向蔡琰,伸手拂开乱发、辨认清楚,扶着蔡琰毫不犹豫跪在血泊中的样子,这才明白:这人并非没心没肺的冷酷之人,只是一般的人,都入不了眼吧…… 除了赵云。 灵烈身上怀有一种秘器,可瞬间取人性命,悍将徐晃就是这么被射下马的。那么当年在汉江山边——她果然对赵云起了杀机,可谁知后来二人结为夫妇,只怕灵烈这辈子没机会杀子龙了,也没机会再造反了吧……刘备微笑着想到。 “——礼成!” 赵云之千里思 赵云有时会在心中淡若不觉地想一件事。 就是他为什么和灵鸢相处整整十年,从汉江相遇到他们结为夫妇,为什么自己在灵鸢吐露真情前就没看出她是个女子;或者,他压根就没想到,灵鸢居然是女子。除了灵鸢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他再找不到第二丝破绽。 赵云自知自己是武将,可心思也并非粗糙,为何就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如果想过,也许自己就不必为了有后与兄弟之间折腾自己那么多遍,也不会整日被刘备暗示不孝有三,更不会夜里惊醒之时,生恐自己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事儿……比如,在中了情药之后竟然抱住灵鸢亲密,若非灵鸢当时还保持着冷静,他怕是就做出与礼不合的种种举动了。 他也曾问过妻子:“为何我不曾看出?” 灵鸢总是狡猾一笑,道:“那说明我演技高超……”赵云听得哭笑不得时,灵鸢又在后面悠悠补上一句:“也说明,子龙你从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所以根本不曾在意。” 他闻言一愣。 不以儿女私情为意? 他不由看了看微笑着的灵鸢,心下暗叹道:你难道不是么? 若非那年自己以孙乾之女的事情问之,只怕灵鸢直到现在也不会承认对自己的感情……赵云心下庆幸,若非那年的一壶桂花酿,诱出了她的心里话,自己现在就是孙乾的女婿,而灵鸢——怕是又要飘然而去了。 或许不是。对灵鸢侧目的同龄之人不少,比如说——文鸯等人。 姜维虽是也有此嫌疑,却从不能被确认。这位姜伯约太精明,知道孔明军师已经把灵鸢许了自己,因此从不露染指之意,处处保持距离;不过若是他真的从中作梗——赵云自忖,在计谋上自己是输定了,武艺上也不一定有十成把握。 想到此处,赵云不由抱紧了妻子,颇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就像当年,赵云认定灵鸢自尽于雍州曹营,而在月下却见她一身素衣,慢慢向自己走来、脸上挂着虚弱的笑意。当年有大夫看过,说灵鸢只是疲劳过度,腿又摔伤了,还染上些风寒,除此之外无碍。 然后灵鸢睡了整整一天。 醒来后,她说:“在别处睡得不安稳。” “你又在想什么?”赵云发觉灵鸢正好笑地看着自己,便微笑道:“想你。” 他仍然记得当年灵鸢在沉思默想之时,自己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灵鸢随口道:“想你。” 自己当年暗暗的喜悦,现在油然而生。 尽管当时便知道,灵鸢只是信口一说,心中想的是那个徐真的事情。 后来,经过一段时日的思考,赵云慢慢感觉出来,虽然那次结拜多半是为了给自家主公留人,但后来他为何会与灵鸢交往渐密、无事不谈,最终到最后的亲密无间。 相似的性情。 他想起为何当年自己对灵鸢的第一丝认可,不是在磐河的慷慨。不是因为聪明的孔明在此,也不是灵鸢的料事如神还是如何……却是她代替自己走进荆州城的那一刻。在攻入城中之后,当年年少的他方才知道,灵鸢是冒死替了自己,若是当时城外有失,她怕是第一个自身难保。 于是责问脱口而出,赵云自己都不知道,当年的责问中包含了第一缕的牵挂。 然后,是灵鸢的行事作风。无数次,明明是她担了生死大事,却总是把功名推给别人、自己落得清闲,仿若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而后的东联孙权过程中,灵鸢次次料中先机,在周瑜帐前救了主公性命,他本以为灵鸢是冷情之人,就算是救出主公也不过是碍于身份,后却发现她与孔明离别的留恋。 毕竟血缘相连。 灵鸢回来后,便是没跟人说,他也看得出,灵鸢等孔明等得心神不定。 自己心里,却多了一丝异样,似乎觉得灵鸢对孔明如此的想念,有些不妥…… 而后的赤壁一战,他在自己埋伏之处等待颇久,只怕曹操从灵鸢那边离开,便带人急急赶去,正见灵鸢、魏延与北魏军混战。令他惊讶的,并非是灵鸢把徐晃射下马一事,而是当时她的眼睛中蕴含着的悲哀。 原来她,并不愿杀人。 冒冒失失举荐了庞统,他当日便觉不妥,只是第二日便要跟随主公前往东吴,也来不及细想,只能略略叮嘱几句。在东吴大半年,看着孙尚香与主公貌合神离,他不觉想起了自己义弟,也不知她现在做什么。而后,靠孔明的三个锦囊脱险,回到荆州他便听说武陵郡大收,而武陵郡守,正是灵鸢与佐助的庞统。 他发觉自家主公却在沉思。 赵云斗胆问了一句,刘备淡淡笑道:“我在想着,如何安置这个人。” 赵云当时心下暗惊,刘备虽然面带笑意,但眼中颇有疏离之意;赵云恍然,想到原来主公是恐灵鸢难于控制,怕她将来有异志,可自己是她义兄,没法说话。就在此时,刘备笑道:“子龙以为,应当如何?” 赵云稳了稳心神,道:“主公若是心中疑虑,云愿时时看守。” 刘备笑叹道:“子龙知我心思,只是灵烈智谋远在你之上,此次又立了功,少不得要重赏。当时候他官职大过你,你如何辖制得住?你可知,此人所献的攻城器图纸,研制出之后威力几何?” 赵云摇头不知。 刘备带他来到一个偏僻校场之上,就见一个奇怪而庞大的东西,在那里静静伫立着。刘备命军士开始,军士十几人便合力将一块大石搬到垂在地上的大筐之中,随后一个军士一扳,那个筐带着巨石转了几个圈,正中前面三十丈外一处亭子。亭子轰隆隆化为瓦砾,刘备转面,对惊讶的赵云微笑道:“子龙,以为如何啊?” 当年马良正在荆州,刘备便向马良求计。 马良道:“主公不妨将大官厚禄赏与此人,此人若是受了,则主公将心腹人派入府中为细作,日夜监视;若是此人不受,则只有二者:其一,真心臣服主公,不生反心;其二,此人城府极深,更应小心防备!” 刘备愣住,赵云站在一旁,心中暗暗忐忑。 说灵鸢臣服于刘备,这是鬼影也没有的事情,她在赤壁之前绝不称刘备为主公,而后举止中虽对刘备及众人都十分有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灵烈眼中只有舅舅孔明,旁人皆白费。 刘备依计,封灵鸢为偏将军、尚书令,此人果然推而不受。 刘备便仍将灵鸢安置在荆州城中,暗中嘱咐赵云留心。赵云一边不愿违抗主公,一边又不愿防备灵鸢,因此心下郁郁,恰逢那孙尚香偏偏看灵鸢看对了眼,赵云更是不悦,便劝告灵鸢小心孙夫人。没想灵鸢一脸事不关己,看来根本没把孙尚香放在心上。 赵云知道那孙夫人只怕有所举动,上一次灵鸢托醉,险些没把那出言不逊的侍婢射死,恐怕老账新账一起算,便暗自提防着东吴来人使阴手。只是没想到,孙夫人居然选择了明面上的文斗;更没想到的是,一向被大家视为北方蛮夷的灵鸢,居然出口成章,文不加点,震动四座。 赵云当日也暗暗地赞叹,不知灵鸢是师承何人,竟是文武兼备。 不及询问,灵鸢就被刘备带走了。 赵云在荆州,听到了关于蜀中战事的无数传闻,慢慢对灵鸢越发挂念。当一天早晨,人报关羽之妻胡氏生下一子时,赵云淡淡一笑,便去贺喜;路上他想,灵鸢终于可以随驾回来了。下午太守赵范请了赵云赴宴,赵云与其饮酒一刻,赵范便教出了寡嫂樊氏来相见,赵云怒斥而去。 关羽幼子满月宴时,赵云按例巡江,而巡江归来之时手下人报刘备回驾,他连忙换了衣服去拜见。至于为何今日不参加那满月宴,他也是听说了赵范要去,因此自己又有公务在身,便乐得推脱,反正贺礼已经送上。 他进来之时,发现刘备、孔明、灵鸢三人都在,而灵鸢一脸的古怪表情,似乎想笑又不敢笑,刘备也是面带笑意。原来是自己与赵范的事情被主公和灵鸢知道了,正在取笑。谁知灵鸢竟撺掇着主公应允那件荒唐事,赵云又气又怒,好在孔明及时调解,灵鸢后来又一直缠着他道歉。 当时他觉得灵鸢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哄自己,心下因为赵范的事情烦心,又隐隐有些喜悦。和灵鸢相处日久,他也知道些义弟的秉性:若是自己在意的,不论如何都要使其回心转意,若是不在乎的…… 正当他要说他并不生气之时,灵鸢却先生气地走了。 他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而后灵鸢居然借着一件小事,把府内侍婢尽数赶出,只留下军中心腹;赵云虽是心寒,却也不免心惊:主公前几日才把手下细作放在那里,谁知灵鸢这么容易就全赶出去了?她到底是知与不知? 赵云并不知主公如何想这件事,几天后又传来灵鸢部下秦昊荆州射虎之事,主公以百金赐之,本欲引为心腹,谁想那秦昊居然是冥顽不灵,当着刘备的面就说只认大人什么的,主公脸色不佳。 秦昊走后,赵云也随后到了灵鸢府上,本欲相见,谁知灵鸢手下冯袭却出来挡驾。赵云并未立刻离去,只是在府前沉吟一阵:相处日久,他怎能不知灵鸢并无害人之心?只是主公如此,他…… 灵鸢出来了,请了他进去。 正是解开心结的时机。这时他才发觉,灵鸢对他的心思居然如此清楚,连自己怎么想的、想怎么说都一清二楚,还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喜欢那樊氏。诧异的同时,也颇有些惊喜。 随后的一封奏报,灵鸢又被调去汉中跟随法正。 赵云在荆州等消息,日渐不安,终有一天,汉中急报到孔明府上。孔明急忙唤来各路将领,去绵城解围,却并未言明守绵城的是谁。赵云急问,孔明仍然不答,只是说绵城只有文官守城如何的。赵云一怔,立刻请以先锋去救,孔明说刘封已经去了,但缺大将率军。赵云随即领诺。 在昼夜奔袭之中,副将曾言军士疲乏,可请休息等等,赵云不允,言若是绵城有失,北伐大业难成,因此连夜奔波。到了绵城边,正遇着曹洪攻城,城上依然是蜀汉旗号,他便与守城将士杀退曹洪。谁知守将说,张飞与灵鸢、刘封等人一同在江阴,赵云略一沉吟,将带来的四万人中留下三万守城,自己带余下一万人救江阴。 本想多带些人,却碍着私人情分。 路遇张飞带子败回,方知灵鸢仍然陷在里面。 赵云再顾不得什么,疯了似的率轻骑抢入江阴,就见曹仁烧山。 山上火光熊熊。 赵云觉得那火也在烧灼着自己的心。 杀出血路,山上冲下来一小队军马与自己汇合,正是灵鸢。 来不及欣喜,大将夏侯惇便阻住去路。 赵云深知,若是久战,则灵鸢与自己都将死于此处,因此全力使出盘蛇枪法,意在速战速决。眼见夏侯惇刀法散乱之际,赵云余光瞥见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手下人惊愕,赵云却不躲不闪,直接刺死夏侯惇,任那支长箭深深刺中自己手臂。 灵鸢取出一物,放暗箭者应声而倒。 遇着曹仁军之时,赵云已经觉得头晕目眩,却依然奋力将曹仁杀退,直带着义弟奔至绵城前,随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倒了下去,耳边只有灵鸢尖厉的呼喊声。待到军医取肩头,他已然有了些意识,却听说手臂要废了。 心下黯然。 灵鸢取尖刀在手,道:“你略忍忍。” 刀走得很快,也并不很疼,只是朦胧中有两片温软嘴唇轻轻吸吮着毒血。心乱之间,又是一阵剧痛,之后自己好像就再也没了意识,陷入昏睡之中。噩梦连连之时,一个人在自己身旁轻声安抚着。 赵云睁眼,看见灵鸢憔悴些许,在一边提笔算账,不由心中酸疼。 他也渐渐觉得灵鸢实在是身处险境,于是动了念头,要把灵鸢留在自己身边,后来听军医说灵鸢为他亲口吮毒,心下倒是多了几分感激与慌乱。感激是应当的,军中中过药箭的不少,并无一人肯为他人张口……赵云捂住胸口,和那颗轻轻蹦跳的心,甚是茫然。 在刘备庆功前夜,赵云撇开从人,单独来见主公。 刘备老谋深算,一看便知赵云为何事而来,便屏退身边人,只有主、臣二人对坐。刘备笑道:“子龙。有事便说吧。” 赵云静静说道:“主公,云想求灵烈为副将。” 刘备竟是微微一笑,道:“早知道你会如此。准了。” 刘备说完话,又看起汉中地图来,全然不顾赵云在侧愣着。过了片刻,赵云问道:“主公……云并非为一己之私。” 刘备抬头,笑道:“吾知。不料灵烈此人竟是文武全才,子龙可要好好对待。” 赵云应诺离去,第二日果然提起,只有甘宁——灵鸢曾经以自己作保的人——提出了异议,赵云便把腹稿一说,无人不服,或者在刘备默许的状态下,无人口不服。 回到荆州,孔明知道此事后,居然是松了口气。赵云不由苦笑,看来主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这位高明的卧龙先生,那么灵鸢——知不知道呢?此事尚未想明白,秦昊娶妻的事情又出了,灵鸢再次与他不合。赵云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灵鸢为何生闷气,他看得出,并不是为了那个王月娥的美色,那么是为何?难道她想清楚了? 三江断义,是让赵云至今想来仍然心悸之事。 临去前,刘备召了他去,吩咐他务必将灵鸢安全带回,而灵鸢却在三江岸边,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负气与孙夫人先回,而后灵鸢借了文聘助力从水中脱逃,回来时脸色冻得发白、浑身打颤,这一幕还历历在目。刘备在等候之时,问了赵云归来旅途如何。赵云并不隐瞒,把一切和盘托出,刘备这才面露笑容,道:“尽然如此,吾无忧矣。” 赵云想问为何,只听刘备又道:“如此看来,灵烈对子龙十分重视。” 赵云茅塞顿开,原来灵鸢当时是怕自己被害,因此言语相激,逼着自己先回来。刘备道:“子龙,你这义弟的武艺我不尽知,可他的脑子比你快许多,你能看得住他么?他若是想走,没人留得住,就看他三江口之事,此人便非比寻常。不过有一点可知,他必然重视你,否则不会顾忌你的安危。备——将此人托付与你了……” 赵云大惊,屈膝一跪:“云万死不辞。”于是便居于一处。 徐真明目张胆地混进府中,赵云不确定此人可是细作,灵鸢却淡淡道此人必是无疑,然后说了原因:第一,不管如何,尸体腐烂总会有异味,而灵鸢在那里站了那么久、还摸过裹尸布,身上居然半点味道也无;第二,后来她派了冯袭去追踪徐真埋“尸首”之处,居然发现除了那帘子草席之外什么都没有,因此确认,说只怕细作还不止一个呢。 合肥会战之前的几个夜晚,赵云与她假作研究机密军情,引诱徐真窃听,赵云却偶然发现一件事:灵鸢不枕枕头! 赵云虽说是灵鸢义兄,但二人休息之事泾渭分明,且灵鸢似乎忌讳与别人同榻;因此,他也不知原来灵鸢困了没事就那么一平躺,拉上被子就睡……赵云一直要给她个枕头,她却不要,就是觉得不舒服也枕着胳膊就睡了。 之后……赵云有一晚睡醒时,发现灵鸢居然枕在他胳膊上睡得正香。 ……之后,这个习惯就保持了下去。 谁知后来,他去军师府,居然听到灵鸢说不愿杀徐真,孔明开解,他当日便心下不悦,区区一个徐真,又是细作,怎么会……而后灵鸢不再理他,赵云不明原因,灵鸢又不给他机会问,他正踌躇间,忽然一日听见了自己卫兵的说话。 一人说:“我夫人不理我了,因为想娶个小的。” 另一人笑:“这事还由着妇人控制?” 第一人说:“只是我夫人不理我,我总觉得怪闷的,提不起精神,每天莫名其妙地琢磨事,真是难过。”第二人嘲笑那人,说:“你还是打消念头吧,就你这个样,根本就是放不下你那内人。” 赵云一听之下大惊。 自己,乱了。 放、不、下?! 这个荒唐理由??? 回来正看见华佗的童子站在那里,赵云忙问怎么了,童子说灵大人病了。赵云不顾什么闯了进去,仔细问了原因,便将灵鸢房门一锁,在心中打定主意要离开,只是不放心灵鸢的病。 后来灵鸢才道出真意:杀了他爹又杀他儿,让人家断子绝孙,有点缺德。 赵云心中大喜,面上只是微笑。 但他已经答应了灵鸢,待她病好自己便走。 一日赵云又去找灵鸢,从人答大人内室午休;赵云因为前些天的心思,不好直接进去,就在外面等着,等得渴了把一壶茶全喝光,又稍等了一会就走了进去,路上被小丫头撞得不轻。 谁知一进内室,便见到令自己心烦意乱的一幕。 灵鸢靠在床上轻轻喘息,往日明亮的紫眸变得湿润而迷茫,嘴唇微张,满面晕红。赵云站在那里愣了片刻,急问灵鸢这是为何;灵鸢眼中泛出羞怒,只是简言自己发烧了,并无他事。赵云本想去打盆水来,不想自己也脱力。 只记得灵鸢的样子很好看,神色虽焦虑,却也魅人。 只记得自己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揽在怀中。 只记得臂弯中身躯的僵硬与颤抖。 只记得肌肤相亲时的温软光滑。 只记得一双唇轻轻贴了贴自己的头发,自己便是抑制不住地欣喜,随后是唇上狠狠的一口,和模糊视线中人影的离去,听到她叫人,然后把门关上;她倚定门口,自己则几步走过去仍然把人抱在怀中。 只记得耳边的轻叹,当自己伏在灵鸢身上时,随后就是后颈的一阵刺痛,失去意识之前却被刚才一直拒绝自己的人抱住。 春梦了无痕。只是醒来之后,发觉灵烈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当下自己的心真的狠狠地疼了一下。本以为这是礼节大体,没想到灵鸢却轻松地嘲笑一番,就算完事。 孙乾把赵云请到府上,言自己有一女,美貌贤淑等等,颇有夸赞之能事;而后刘备又召见,孙乾又在侧,言下之意不言而明。赵云在那一刻,想起了灵鸢的笑容,居然犹豫了;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桩亲事有百利而无一害。离去之时,他看到刘备眼中不加掩饰的诧异,心中纷乱。 去找灵鸢,却发现她喝了些酒,神情也比往日慵懒。 于是相问。 却得出了令他惊喜莫名的答案:灵鸢不喜欢这桩亲事? 在美酒的作用下,赵云将自己最后的试探说出口,从灵鸢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一瞬间的狂喜,伴随着随之而来的世俗顾虑,淹没了他的头脑和往日冷静的思绪。 在半醉之间,他终于选择了自己更愿意选择的、心之所向的一方。 之后的惊天消息让他一夜不眠。 自己称呼了七八年的义弟,竟是女子??!! 灵鸢喜欢故弄玄虚,次日早上的一番话几乎把赵云昨夜的思虑全部打乱;直到后来,灵鸢微微笑着,示意他保密,他才真的能确定——灵鸢是女子,且灵鸢喜欢自己…… 刘备又要回蜀中了。 灵鸢找到自己,神色忧虑。赵云如何不知东吴孙权君臣每每惦记荆州九郡,日日垂涎三尺?灵鸢犹豫片刻,对他叮嘱一番,便拜别而去。赵云站在那里,怅然若失,久久凝视着灵鸢离去的方向,心下暗叹:不知何时可将灵鸢的身份公诸于众,灵鸢也就不必西蜀、荆州两地跑来跑去了…… 灵鸢离开那天,他果然又无法相送,只是后来孔明托人送来灵鸢临走前写就的一支竹简,上面短短两句道尽期盼相聚之意,他读了很久,淡然微笑,收在身边贴身而藏。 总会有日相见。 大半年之后,恰逢刘备知天命生辰,张飞早已打点了行装要前往贺喜,赵云知道自己不会去,因此便打点了礼物托张飞带去。谁想张飞睁大了环眼,疑问道:“子龙如何不去?” 赵云笑道:“荆州重地,须得有人看守。” 张飞道:“原来如此,你且随我来!”张飞硬是把赵云拖到了军师府,跟孔明好一顿求情,孔明才答应放行,又令他二人第二日必须从蜀中动身。赵云不敢怠慢,私下问了孔明是否真的无事,自己愿意留下等等;孔明笑道:“子龙但去无妨,吾守定荆州无忧。”又略略说了说应当如何。 赵云这才放心,随张飞一路疾行到蜀中。 早晨方到,先去拜见刘备,刘备留了二人说话。话说了片刻,灵鸢便入内,刘备体贴地让赵云先去休息,赵云应诺出来。谁知灵鸢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旅途辛苦,而是责问荆州理当如何? 赵云忙将孔明之言说明,灵鸢这才稍微放心,赵云便随她一同见乌戈人,参加刘备饮宴。刘备言今日不必拘礼,随便坐就是,果然赵云看了灵鸢一言,灵鸢便与赵云同席而坐。二人交往密切、又深知心腹,因此坐在一起喝了不少。 赵云觉得眼前迷茫之时,灵鸢却仍然喝酒不提。 心中感叹:酒量果然好。 赵云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躺在榻上之后才模糊觉得灵鸢在给他擦脸,随后做了一梦。梦中他与灵鸢同榻而卧,自己只盯着灵鸢看,之后二人唇齿相接,灵鸢又沉沉睡熟,他自己倒是辗转了好久才慢慢入睡。 第二日赵云起身时已经日近中午,打听得张飞大醉不醒,自己心急,便与刘备辞别而去。灵鸢送至十里长亭,赵云第一次觉得脚下千斤重,几乎迈不开步子;但他素来自律,一狠心便与灵鸢拜别,赶回荆州。记得回荆州之后,孔明召见,先问了主公和百官如何,又问灵烈如何?赵云答灵烈一切无恙,只见孔明淡淡一笑,道:“如此很好。子龙去歇着吧,今日仲业巡江。” 半年之后,军器、军粮制备完毕,刘备率多名将校来荆州与孔明议事。群情激动。赵云自忖此次北伐,便是不得全功也少不得攻城略地,主公大业可成,不由喜悦。 只是荆州百姓,听闻又要动兵,不免心怀担忧;赤壁之战历历在目,荆州各处也沉闷了许多。赵云出来时正见灵鸢与姜维说话,便随口一问;灵鸢说荆州日益繁荣,观之欣慰。赵云应了,心下却知灵鸢意下所指,不由笑叹她许是对自己仍有戒心,竟不说此事。 孔明争取将灵鸢留在荆州,赵云闻之喜悦。 刘备走后,灵鸢仍借着自己的假身份佯装娶妾,其实却已经与丫鬟说好,又找了借口在荆州城的烽火台上修建炮眼。一日,孔明传召他们二人前去,言主公大兵调动,东吴恐生取荆襄之意,问他们应如何是好。 赵云答严加看守。 孔明笑而不语,又问姜维。 姜维答与东吴修好,有诸葛大夫在,东吴不会生祸。 孔明点点头,再问灵鸢。 灵鸢也是一笑,请孔明屏退从人。孔明从之,灵鸢摊开一张竹简,用笔墨画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反客为主之计。赵云、姜维观之大惊,孔明沉默不语,半晌道:“一则弄险,二则略毒。” 灵鸢笑道:“弄险的确,可主公要夺取天下,若是不引蛇出洞,东吴一帮人要打垮太难。也不可尽皆烧尽,总要留下一二十艘的,谁知他们何时来?若是来时北魏尚存,免不了要留些家私给东吴保本北防。” 孔明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刁钻。” 法正病殁于雍州,刘备召孔明、姜维前去,也召了灵鸢。赵云听闻,很想阻止,他本能地觉得此次传召凶 三十八 马超之仇 一个月之后,庞统的回信来了。 凤雏先生声言,他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他在两年前夜观天象之时,便知道我出了事,孔明却秘不发丧,所以已经心存疑虑;我这封信一到,他的疑虑也解开了,否则还以为自己又料错一件事了……我看到这里苦笑,庞统真像个算卦的,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准确率。信尾是说贺礼大约半月后送上。 文鸯的信是与我和赵云贺喜,随赠贺礼。 张任的信是张任夫人张杨氏写的,恭谨得体,祝贺我新婚大喜,并说明蜀中一切无恙等等。看毕我笑了,这不像是女子写的信,只像是男子口述、女子执笔的。 两个月之内,除了刘备安民、献帝重掌大权的消息之外,我听到最多的,就是马超在河南、陈郡、衮州等地四处开掘曹操疑冢的事情,有的地方居然谣传马超是“奉旨掘墓”、“有诏开陵”,因此那些地方的官府根本不管,而百姓就是看着马超明火执仗地“干活”,也没人敢靠前,离得近的百姓纷纷举家迁走,以避免祸害。 自然有人看不顺眼。 就算马超此举是为父报仇、为当今皇帝出气,也毕竟是扰民之举,且北地初定,不宜如此大动干戈,使民生不安。刘备作为马超的主公,理应将马超召回,以绝人民之忧。 这是我在赵云的上疏中,屡次看到的语句。赵云的上疏屡进,却总是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消息。赵云也曾觐见献帝与刘备,献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赵云也不好再说,只好与刘备提起;可刘备也含糊其辞,言马超与曹操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举也是情理之中云云。 “只不过掘了三郡十数处陵墓,已经闹得人心不定了,若是长此以往,北地如何能安宁?若是孙权得知,又该如何?”一日清早,赵云穿衣时叹道。我早已听说了这些事,可又能怎样呢?天底下就没人制得住马超,就算是刘备也不大可能;他又素恨曹操,自己都说每每与曹操相反,更不会理这件事。 “蜀中与马超相厚之人,请了去说罢,”我答道。 赵云笑道:“马超素来孤高,所厚者当年也不过是韩遂,且又早死于乱军中。历数当今之人,倒是真难找得出!” “庞德如何?”我又道。 赵云道:“与马超打头阵之人,便是庞令明。” “这可真难了,”我也叹了口气,只是见赵云此时浅锁眉头,便走了过去,把食指放在他双眉之间,轻轻揉了几下,笑道:“别皱眉头了。今日上朝之时你奏请陛下,让他允我们回荆州,到时候人旧地熟,你亲自守着,不就无事了?”他伸手握住了我的食指,放在唇边一吻,微笑道:“这也好。只是我想着他不日便要前往广平郡,正好经过许都之路,若是有人能劝服他便能免了百姓的灾祸。” 我笑笑道:“只是可惜,没这样的人。” 赵云去上朝。 我出去,见秦昊呆立在马前,便道:“他们已经去祭奠过了,夫人的墓上没有落叶。”秦昊默默点头道:“多谢郡主。” 话说王月娥在嫁了秦昊之后,一年内生了儿子,第二年又生下女儿,却在秦昊随军入汉中之时因第三胎难产而死。秦昊当时正在军中,因此无法及时赶回;等到我“死”于曹营之时,刘备方将我的五百人仍然派回荆州,秦昊才得以回到荆州妻子墓前祭奠。 正在这时,冯袭急匆匆走进,道:“大人,马将军进城了。” 我闻言,连忙令人备马,前往孔明府上求见。孔明召我入内,问我有何事,我把赵云言语那么一说。孔明笑而不答,只是说:“灵鸢快些回去吧,告诉子龙,此事不必忧虑。” 我莫名其妙地出去了,直到上马之时还迷惑不解。 刚回到家,我就见冯袭出来接着,同时门口有两名军士守护。冯袭笑道:“大人,马将军来了,正在内堂等候。”我心想难道孔明早知道马超来我家,还说什么不必担心?算起来我也只与他见过两三面而已,凭什么认为他就会听我的? 马超在内堂喝着茶。 他抬眼看着内堂中一盆盆清幽的兰花,和堂外的翠竹摇影,想起当年在汉中之时,就是灵鸢送了华佗到来,自己却想与她结为兄弟,不觉想笑:怪不得当年她推三阻四,原来她本是女子,即使与赵云结拜,也是因为——爱慕吧? 没人想得到这人是女子,只怕更是没人能想到赵云知道这件事这么久,却仍然做得谦谦君子,也许这便是灵鸢在满朝文武之中挑中了赵云的原因吧。君子的坦荡。 就在这时,灵鸢缓缓走了进来。 “马将军?灵鸢有失远迎,失礼了!”我上前微笑道,要与之见礼,可又是抱拳拱手习惯了,现在如女子般施礼更是别扭,便只是站在那里。马超笑道:“郡主多礼了,马超不敢当。” 我命人上茶,待上茶之人退去后便道:“将军入城来,先到我们府上见礼,而非觐见陛下与主公,我只觉不妥。” 马超道:“我打听过,主公与陛下都在朝上,我闯了进去于理不合,先来你这里落脚,不要见怪。” 我笑道:“哪里。我正是要给将军贺喜,没想将军就来了。” “贺喜?有何喜庆之事?”马超疑问道。 “近日闻得将军尽起曹操疑冢,得报父仇,可喜可贺,”我淡然笑道。 马超淡淡道:“原来是此事。我前日听闻,朝中议论者不少。” “的确有人议论,”我答道,“不过将军放心,主公与万岁都不曾理睬。” “曹操与我不共戴天,我誓要洗雪父仇,如今不过百分之一罢了,”马超道。 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马超道:“郡主为何叹气?” 我强笑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马超不悦道:“我知道你想什么。赵云是反对得最厉害的一个,我说的可是?” “是,”我坦言道,“而且我希望你不要再开陵掘墓、惊扰官民了。” 马超切齿道:“操贼乃我杀父仇人,如今绝他祖坟又如何?” “你知道吗,你带领的西凉军中,有三人抢劫民舍,五人放火烧屋,还有两人淫人妻女?”我也恼了,责问道:“主公平定天下,难道就是为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你还自称为神威天将军呢,就是这样治军的?” 马超铁青了脸,半晌不言语。 我叹道:“算了,这些事就不必提了。公主可好?可曾有喜?你手下众人可好?文鸯怎样?” 马超不答,过了一会道:“他们都好。” “对不起,我揭了这件事,”我歉然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仇,不过你可知道,那些官民听说你来了,全都举家逃走?有的有车马,可以带上财物而去;有的没有车马,只好徒步而行,有些老人竟然累死在了路上!”说到这里,我稍有些哽咽,随即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喝些茶吧,这是今年新进的,味道还好。若是喜欢喝,我家里还有,送些给你。” 就在这时,孔明家人到,给我送了一百两银子。 我奇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缺钱。” 那家人笑道:“郡主,军师说不必多言,军师已经知道那些事了,怕郡主钱不够,特意送来。军师还说,郡主不必再变卖自己的嫁妆和贺礼,去接济、救助那些平民了。” 我讶然,不假思索道:“他怎么知道?”随即收口,道:“知道了,请回吧。” “且慢!”马超道,问那家人:“接济什么平民?” 家人笑道:“将军,郡主知道近日三郡官民频频被扰,因此与赵将军相商,恐生民变,便命人取了银钱去安抚官民了。军师怕郡主钱财散尽,于面上不好看,因此送来银子。”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下去,”我说道。家人施礼退下。马超愣愣地看着我:“你是——去接济那些人?” 我无奈承认。自从我得知这些事、而赵云又屡谏不从之后,心想着这江山打来不易,要是无端再祸害了,若是我不在这里还好,随他们怎么闹腾去吧;可我在这里,若是有失,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我这条无辜而可爱的小鱼,所以跟赵云商量了之后便派顾顺带一批人悄悄跟在马超后面,每过一地就赔礼谢罪,有两次差点没被人打了,因为那家妻女被人侮辱了,还有一家老人活活吓死在家里,这不是缺德么……所以,反正送来的贺礼也很多,变卖十件八件算不得什么。 他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来回走动。 我心存疑虑地看着他。 忽然,他停下脚步,道:“最近听闻匈奴有军马调动,我今日便去奏请陛下,镇守北方。”说完,他急匆匆要出去。我吃惊不小,忙叫住了说:“等等!匈奴残暴,你一个人怎么能行?也请陛下多带两个将领才是!”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自然!” 中午赵云下朝之时,诧异道:“我刚才闻得,马孟起上疏要去巡视北防了?他如何罢了掘坟挖墓的念头?还有,听人说他今天来过这里,还气得要命,又放声大笑?” 我微笑道:“我是被舅舅摆了一道,太不公平了。不过此事已完,没事了。” 赵云笑道:“原来是你做的,倒是解了主公的两难之题。你难道不知,主公也为此事日夜烦心?” 我微微一愣,随即想到:刘备好不容易打下江山,肯定更爱惜,我倒是杞人忧天了。想毕郁闷,早知道把这个难题留着给刘备,叫他自己去处理去吧。正思考间,赵云笑道:“鸢儿,我饿了一上午了。” 过了两天,马超果然率西凉兵驻守北防,广平郡之人也不再提心吊胆。 三十九 清冷常山 “鸢儿,过几日我想带你去常山,”一日晚饭后,赵云对我说道。 我闻言一笑,道:“好啊,何时可去?” “过几日吧,”赵云微叹道,“我自十五岁离家,一年后兄长病逝,就再也没回去过,以前常山又是北魏领地……家中只有几个老伯父,现在也不知如何了……”言罢又叹气数声。 我忽也叹气,赵云诧异道:“鸢儿为何叹气?” 我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家在常山也是大族,而我……不过是匈奴女子,我怕——到时候你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赵云温言笑道:“娶妻娶贤,何必言及门第之事。” “那以子龙之见,何谓贤妻?”我笑问道。 赵云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闻之默然不语。赵云是恪守规矩之人,有可爱之处,也有令人忧虑之处,比如刚刚这句“娶妻娶贤”。沉默片刻,我勉强笑道:“好了,我累了,先睡了。你的兵书——第二卷还在那里,我知道你没看完。” 说罢,我起身入内室,洗了洗脸,便脱了外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明月发愣;窗外月轮明亮,清辉遍地。过了片刻,内室之门再次开启,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在我身边躺了下来,半晌道:“鸢儿,你怎么了?” 我直视着他,道:“赵云,那么你所说的贤妻,一定要是大贤大孝之人了?” 赵云愣了片刻,道:“鸢儿,我并无他意。” 我想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问道:“何时启程?” 他笑道:“明日我便奏请主公与陛下。” 之后又是半晌的沉寂。等他睡熟,我凑过身去,轻声道:“那么……不贤不孝之人,你便不要么?若是有一天,你知道……我,就是那样的人,你……会怎么做?” 两匹马,一黑一白,共骑于山路之间。 赵云贪婪地凝视着这附近的一草一木,不时说道:“这里我以前常来,经常与兄长捉野兔、练习射箭……我记得有一次,兄长当年十四岁,我十岁,他与家中众堂兄弟一同射猎,一箭射中野兔,拔了头筹!” “你家里还有许多堂兄弟?”我笑着问。 赵云的笑容中,逐渐带上了些苦涩:“以前是有的,后来各人去从军,走得七零八落,也不知现在还有几人。本来想着还有亲兄在家,好歹也是个……念想,谁知后来兄长又病亡,偌大的常山,太过落寞。” 我一边听,一边看着常山密密的松柏林,心下暗叹:若是没有战乱,这里也许就不会如此萧索。不过这萧索也自有萧索之美,盛夏之时常山却林木森森,颇有阴凉之气。 “鸢儿没有见过常山雪,冬天来时,常山蜿蜒纵横,上覆皑皑白雪,远远看去便像一条银龙横卧,景色壮观,”赵云忽又笑道。我轻轻点头,正要回答,却见几个小童摇着荷叶跑来,边跑边唱:“常山娃,常山娃,常山流水哗啦啦……” 赵云连忙策马向前,一直奔到那几个小童身前,立马道:“童子,你们可认得常山赵博霖?”几个孩子停下来,其中一个大一点的说:“那赵家么?现在有个赵子勤。” “子勤尚在?”赵云喜出望外。 “当然在,”孩子们笑着跑远了。 赵云喜道:“鸢儿,原来我大堂兄还在。我们快走!”我们一路疾行,行了两三里终于到了一处大宅之前,门前有仆人打扫落叶,见我们到来便阻拦道:“你们为何人?何故擅闯此处?” 赵云笑道:“请你家主人一见,我乃常山赵子龙。” 仆人大惊,两人都扔下了扫帚,一人请了我们进门奉茶,另一人连忙去通报主人。我们没喝几口茶,便见那从人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人连声叫道:“可是子龙回来了?” 赵云立刻起身,仔细看了看来人,下拜道:“堂兄!” 那人与赵云交臂而握,相对泪下。二人互诉一阵,这才分开,那人看到了我,笑问道:“子龙长大了,带了夫人回来,不知弟妹姓甚名谁?”赵云笑道:“内人灵鸢,是孔明军师甥女,前月陛下与我家主公主婚成亲。” 赵子勤大惊,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孔明军师贤甥。” 赵云对我道:“鸢儿,这是我表兄赵辰,名子勤。” 我笑道:“堂兄有礼。” 赵辰连忙还礼,又忙命人布置酒菜来。赵云说不急,先去拜祭先兄灵位。我们便来到祠堂,对着赵云长兄牌位拜祭。牌位上书赵氏家兄平之位——原来赵云长兄名为赵平——赵云望着灵牌看了好久,深深拜祭数番后,才起身而去,与赵辰饮宴。酒过三巡,赵辰见我面无酒色,不由问道:“弟妹好酒量。” 赵云笑道:“堂兄不知,内人自小千杯不醉。” 赵辰笑道:“果真是奇人!” 推杯换盏,赵辰又笑道:“子龙,你今年也二十有七了吧。” 赵云道:“正是。” “你二人将来要住在常山,还是如何?”赵辰问,赵云与我对视一眼,笑道:“现在还不知。子勤兄,不知余下几位兄弟现在如何?”话音刚落,赵辰面色转沉,黯然道:“几位伯父日渐病故,二弟随张邈,后为曹操所破,不知去向;三弟现在公孙康手下,倒是还活着;四弟两年前病亡,五弟多年前说是去从军,也不知在何处,更不知可是安好……” 一番话说下来,兄弟二人都默然不语。 就在此时,只听外面似乎有女子声音叫嚷。赵辰忙看我一眼,对从人道:“什么人外面喧哗,还不赶紧轰走!”我正觉奇怪,便听那女声离得近了,颇为娇脆,直嚷着要见子龙哥哥。 我淡淡看了赵云一眼,只见他先是面露不解,随后一愣,接着有些尴尬。 女子声音越来越近,赵云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微微一笑道:“必是珊月,鸢儿。珊月也算是我的本家,我未离常山之时,他们家与我家走动频繁……”赵云话音未落,果然一名女子跑了进来,身穿翠色罗裙,见到赵云便高兴地扑来:“子龙哥哥,你可回来了!听说你成了大将军、还封了侯?” 赵云伸手轻轻虚搪,微笑道:“珊月,好久不见。” 那个被称为珊月的女子愣怔,又看到了我,问道:“子龙哥哥,这是何人?” 赵云淡淡笑道:“这是我夫人。” 话音刚落,只见珊月脸色一白,霎时泪落连珠:“你这怎么行?你不是说了,以后只娶我的吗?”赵辰连忙解劝道:“珊月姑娘,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玩笑话了,现在不要再提了……” “凭什么不能提?”珊月把脸一抹,泣道:“我与子龙哥哥青梅竹马,凭什么他娶别人?”我不去理桐珊月,只是看着赵云微微一笑;赵云见我笑了,说话也快了几分,对珊月道:“珊月,不要闹了。先回去,明日我和内人去你家看你与世伯。” 珊月委屈之极,抹了抹眼泪,跺脚跑了。 赵辰忙笑道:“弟妹别理她,她当年不懂事,居然把玩笑话当真了。” 我微笑道:“堂兄别惊,我不生气。只是……子龙这么刻板的人,身上倒是背了这么一笔风流债,却是有趣。”赵云只是淡淡一笑而已,赵辰更是多了几分慌张,又把言解劝。 —————————————@@分割线@@——————————— 灵鸢饮了几杯后,知道这堂兄弟二人许久未见,便先行告辞了去休息。赵辰起身作辞,回头见堂弟赵云微笑着看灵鸢归内室,便对赵云道:“子龙,我为何从未在信中听你提过弟妹之事?若是听说了,珊月那丫头也不必痴痴等这么久,她都二十四了。” 赵云叹了一声,道:“这事……是我有错。灵鸢本是化了男装从军,直到三年前我方才知道她是女子,之后事情纷乱,也忘了在书信中说明。” 赵辰道:“这倒是为难。子龙,你知道桐家与我们家世代相识,桐家老人早就要把珊月托付与你,如今你当了侯爷,若是弃了珊月,你我、赵家在常山的声名只怕有损。” 赵云一愣,道:“子勤,此事不是我不从,可……”赵云欲言又止,只是转动着酒杯不再言语。赵辰见状,便笑道:“我看今日那位灵鸢姑娘,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且如你所说,又是匈奴女子,有何可惜?” “此事我绝不愿为,”赵云忽然道。 赵辰不免皱了眉,道:“子龙,如今你也封侯了,如何怕这么个女子?” “子勤,你可知我内人是谁?”赵云似笑非笑,问了一句。 赵辰随口问道:“是谁?” “她是皇上册封的绵城侯,平北郡主,”赵云笑道。 赵辰一口酒喷了出去:“什么?!女子封侯?” 赵云点点头,赵辰随即收口不语,又略问了问灵鸢的来龙去脉,饮酒数杯后便各自告辞回房。赵辰回房后,与自己小妾商议道:“这可坏了,我收了桐家的三千两银子,本来硬要与子龙做成这门亲事的,谁知子龙竟然带回了夫人,而且看他的样子,这几年是别想让他娶小了。” 小妾碧云娇笑道:“想办法罢了,哪个男子不爱三妻四妾。” 赵辰正色道:“可子龙的夫人竟然是皇上御封的郡主、绵城侯。” 小妾笑道:“这可是胡说。就算封为郡主,如何能封侯?” 赵辰道:“听说是在汉中穿男装守城,打退北魏军队的猛攻,又时常带兵,皇上才御封了绵城侯。”小妾闻言笑道:“那更简单,如同男子粗犷,赵云必定不喜,慢慢劝了便是。” 赵辰这才慢慢放心。 —————————————@@分割线@@——————————— 我倚着房内圆窗看天边明月,窗外松柏清冷幽寒,淡香袭人。 “鸢儿……”门刚刚一开,赵云带有酒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回头一看,他缓缓地走了过来,脚步稍微有些不稳。我淡淡一笑道:“怎么了?喝多了,我来给兄长醒醒酒?” 赵云微笑道:“不必,今日并未过饮。” “是吗?”我轻轻站起,对他说道:“今天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他叹口气,言道:“她叫桐珊月,我未离家之前亲兄与桐家相厚,桐老先生确曾与兄长提过此事,但兄长并未应下。谁知……桐姑娘就此不嫁,我也不知。明日我去桐老先生家里赔礼,望他海涵。” 我莫名其妙道:“这又不是你约定的,又没坐实,干嘛要去?”赵云温言笑道:“鸢儿,这毕竟也有我的不是。” 我负气道:“随便,你爱去便去。” “鸢儿不去么?”他笑问道,我一哼鼻子:“这不是我惹下的桃花债,各自有主。”赵云却执住了我的手,缓缓笑道:“我还想让他们知道一件事……鸢儿,你猜是何事?” 我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轻装简从而来,又没带从人,桐家如何这么快得知你回来?那几个童子么?我才不信。所以……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吧?” 赵云微微摇头,笑道:“我欲让他们知难而退。” “难?”我疑惑问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笑笑答道。 我闻言默然,唇边却浮出一丝笑意,走过去拉上了窗子:“天凉,不必开窗。” 赵云微微一笑,道:“说得很是。”等我关完窗,他早把我拉进怀里,微笑道:“别气,她不过是小孩心性。”我听着却想到:小孩心性?我看未必。 “……那我先去,莫让桐先生久待,”赵云的声音模糊响起,外加一个男子之音:“好,等弟妹醒了碧云再来请便是。”这是赵辰的声音,我猛地一个激灵,完全醒了过来。 桐先生亲自驾临?好啊,找上门来了? 我本想起身应声,却又一转念,便躺下了。刚才的梦太过真实,弄得我差点以为回到了现代:梦里我一直在忙碌于各种材料之中,忙了半天终于做出了报表,谁知一阵风过来报表又吹到了窗外,气得我狂抓却抓住,最后抓狂…… 门又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我微微一睁目,见赵云俯身看着我笑道:“醒了?” “那人来了?” “他来了一刻钟,”赵云淡淡道,“鸢儿,你先去梳洗,过一刻再来。” 我撅了撅嘴,颇为不悦;赵云笑笑,轻轻地吻了我一下。 —————————————@@分割线@@——————————— 桐伯君与赵云喝着茶,一边打量着这位威名远播的东川侯。赵云被郡人举荐投奔公孙瓒,离家时他也曾去相送,那时的赵云不过十五岁,当时虽是青春焕发却也略带些轻率、幼稚之气,不料如今十年过后,赵云不仅变得如此英俊儒雅,还成了皇帝信任的东川侯……想到此处,桐伯君不免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的亡父为何不先把赵云与珊月的婚事早早定下,恨的是听赵辰说东川侯夫人十分厉害,又是刘备手下孔明军师的外甥女,这如何拼得过? 桐伯君喝了口茶,对赵云笑道:“世兄,我此来非是贪慕荣华富贵,而是……小妹珊月数年苦恋,我不得不来。”坐在下首的珊月只痴痴地看着赵云。 赵云拱手道:“承世兄美意,赵云不敢。只是我夫人与我相识多年,故剑情深,不可仳离。赵云愧对世兄与桐姑娘,改日亲往府上赔罪。” 桐伯君道:“愚兄有一言,请世兄一听。世兄该不是因为封侯拜相,而嫌弃小妹了么?” 赵云笑道:“世兄此言差矣。云非是嫌贫爱富,只是云并未与桐姑娘定下明约,这是其一;与拙荆情投意合,这是其二;其三,云的婚事是由主公定下、圣上主婚,三媒六聘并未有失礼法。” “愚意知子龙心意不可改,不过子龙身边只有一位夫人,这可有些不妥,我家珊月……便是做妾,也无甚不可,”桐伯君沉吟道。赵云笑道:“世兄美意,云感谢万分,只是云与夫人新婚燕尔,不忍如此。此事请勿……”赵云余光看见同来而一直默然不语的桐珊月霎时间红了眼圈,泪光闪闪,心下虽不忍却也无法。 —————————————@@分割线@@——————————— 我梳洗过便往里走,就听见桐伯君在鼓唇摇舌,千方百计鼓动赵云与桐珊月的事情。我只觉心中生气,便走了进去,笑道:“不知夫君挚友到来,灵鸢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说着我走到桐伯君身前,施礼笑笑。 桐珊月早已定定看着我,不悦嘀咕道:“无德女子,才出来见人。” 我淡淡冷笑道:“女子三德,姑娘既不是我父,也不是我子,我夫君在此都未出声,姑娘为何无故出口伤人?”说罢我对赵云道:“夫君少罪,我起得晚了些,失礼了。” 赵云微笑道:“鸢儿,天气尚凉,小心身子。”说罢,他拿起身边自己的长衣,盖在我身上。我笑笑道:“多谢。” 就在此时,我发现桐伯君与桐珊月对视一眼,桐伯君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就听桐珊月一跃而起,大怒道:“不可!子龙哥哥与我早就定了亲了,怎么能娶别人!” 桐伯君本想再劝,我就见桐珊月奔到赵云面前,泣道:“子龙哥哥……” 赵云微叹一声,道:“桐姑娘,你我无缘,赵云得罪了。” 桐珊月眼中寒光一闪,从腰间拔出一道软鞭,向我直扑过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掏枪,手碰到胸前却一震,想起在汉朝杀人也是犯法的,这么一犹豫便落后了半分,只见那道鞭子劈头向我抽过来…… 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那只鞭子,手上立刻见了道红印。 赵云紧紧握住软鞭,冷声道:“桐姑娘,勿要过分!内人心善,不忍动手,姑娘也请勿出手伤人!”话音未落,我却是一愣,没想到赵云把我想得这么好?想毕心下一痛,我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手帕。 桐珊月不敢相信地瞪着赵云:“子龙哥哥,你……你的手?” 我伸出手去,用素白手帕轻轻帮他包扎了伤口,抬眼怒视桐珊月道:“我本想今日是来见故人,不想故人早有准备,想持凶伤人……动口又动手,这等故人我从来未见过!” 桐伯君连忙致歉道:“世兄,我等失礼了,珊月快与世兄道歉!” 桐珊月看着赵云,又恨恨盯了我两眼,拂袖而去;桐伯君连忙又致歉,追着妹子跑了。我轻轻拉开了手帕,见赵云左手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连忙道:“快请大夫来。” “不必,我随身带着药,”赵云淡淡一笑,右手摸出一个瓷瓶来给我。 我心疼道:“你怎么就不闪开呢,你知道我会武的……” “我小时候便知道她会使软鞭,十分厉害,连皮带肉要削去不少,”赵云说道,“又见你没反应,知道是……”他淡淡收口,微微一笑;我则笑道:“知道什么?你说吧。” “知道你是愣住了,”他笑笑道。 我一愣,原来赵云…… “就算是郡主,也不好无故伤人的,”他淡淡道,见我包好了伤口,便伸出右手轻轻碰了一下,眉头微皱,道:“我看桐伯君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我们再住一天便走吧。” 我不悦道:“你何必与他这么客气?你和桐珊月没有婚约,桐伯君凭什么纠缠不休?” 赵云叹道:“不必睬他。鸢儿受惊了,珊月小时候也没这么蛮不讲理。” 那天上午我与赵云同去了常山的一片溪边空地,赵云慢慢讲出了童年之事。童年时赵云家里虽是常山大族,却也渐渐地入不敷出,因此家中伯父们与家资巨万的桐家往来不少;至于珊月,桐家老人早就看中了赵家平、云两兄弟,想把自家女儿许给两兄弟中一人;珊月喜欢赵云,赵平当时就有了些嗽疾,所以桐家老人就想做成此事,谁知赵云却早一步从军去了,所以并未放定。 “可是在磐河,我遇到了你,”赵云笑道。 我微微一笑道:“那你若是没碰见我,又会如何?” 赵云一愣:“也许……就是娶了她吧。” 我吃惊地瞪大眼:“你就算是不喜欢,也会娶她?” “若是兄长之命……”赵云犹豫着不及多言。 我冷了脸许久,随即开怀一笑:“所以我多有运气!” 四十章 七巧之赠 回去之后,赵云与赵辰等人辞行,赵辰死拉着不放,似乎有难言之隐。赵云看出来了,几番追问之后赵辰终于吐口,说自己欠着桐家三千两银子下月便要还了,恰好赵云此次回来…… 赵云不悦,又不好发作,只答应了回头寄钱来,便与赵辰告别,去了祠堂再次拜过长兄灵位而去。看得出,赵云本是高兴而来,探亲之旅却变成了还债之旅,不由得不快。 骑在马上,我看赵云实在不悦,便对他柔声道:“是你堂兄,不要闹僵了……家中不是还有些东西么,变卖了先还上债,省得被人说是仗势欺人。”赵云闻言,却并不言语,半晌道:“那些都是主公与同僚的新婚贺礼,如何能卖。” “上次为了马超那事,卖的不少,”我笑道。 “上次为公,此次为私,”赵云淡淡道,“上次为的是主公基业,因此不可不为;这次若是……”说着他眉头一拧,低叹数声不语。我不再言语,和他快马加鞭回到许昌。 刚刚到家,冯袭接着两匹马,又说顾顺奉马孟起将军将令,送贺礼来了。我闻言莞尔,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成亲都快三个月了才送上贺礼的?话虽如此,我仍然着顾顺带礼物回送谢了马超,然后看是什么贺礼。 一打开箱子,我与赵云都是惊讶。 三千两银子,不多不少地放在三个大箱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随箱有一封信送上,赵云命人暂时将箱子封好,分文不许动,让我先看看信上写的什么。我打开了信,看到:“灵鸢贤妹:本应及时奉上贺礼,奈当日心绪不佳……现送上贺礼,以庆贤妹大婚之喜。——愚兄超字。”后面还附着一份附言。 我看过笑笑,将信递与赵云;赵云略略看了一遍,犹豫片刻道:“如此……” 我笑道:“就收了吧,以后警示赵辰下不为例便是。” 赵云又看了看信,微微一笑:“马孟起最近十分古怪。一是与你以兄妹相称,二是居然将曹操墓中珍宝居然都散给了受惊扰地区的百姓。” 我把信收好,赵云将箱子打好,吩咐自己亲兵把箱子送回常山,又写一封信警示堂兄,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但后来的桐家与桐珊月的反应,赵云却一直没告诉过我。 一天夜里,我辗转不眠只是睡不着,赵云躺了一刻后静静问道:“在想什么?” “想念荆州,”我回答道。我仍然记得在荆州小宅里,月明星稀之夜,半夜醒来时会发现寥寥几颗星悬在低空,星大如斗、十分璀璨,转头时时常看见赵云枕在枕头上仰面安睡,看到他这样安详的睡颜便觉得十分安心。而在许都、在天子脚下,刘备虽然没有曹操那么专横跋扈,在朝堂上也十分有礼,但暗地里却把重要朝官和封疆大吏的位子都布置上了自己人,关羽被献帝封为大将军、并州侯,张飞被封为骠骑将军、河内侯,黄忠为上将军、荆侯,马超为车骑将军、西凉侯、羌胡太守,魏延为青州太守、幽州侯,孔明为大司马、豫州侯,徐庶为大司农、陈留侯,庞统为司空、西川侯,马良为中侍郎、北海侯,其余一众人都封侯赐爵,居于朝堂;反观汉献帝,身边没几个不是刘备的人,就那仅有的几个人也不知有多少收了刘备的好处…… 其实这也不能怪刘备,汉献帝登基快三十年了,朝廷在董卓、郭李和曹操的频繁荡涤之下,忠义之士寥寥无几,历数几遍,只剩下符宝郎祖弼和中书郎陈夙未被曹操收入党中且是献帝身边人,穆顺在传了衣带诏回朝之后就被曹操杀了,朝中曹操余党又被刘备尽数荡平,轻则流放重则入狱,因此朝中十分缺人。 “是想荆州的水路布防吧,”赵云微笑道。 我答道:“黄老将军还在许都?” “仍在,”赵云笑道。 一时沉默,而后赵云问道:“鸢儿,你那晚问我,何谓贤妻。” 我默然无语。在匈奴的那些经历,比如——毒死将军,然后裹挟世子潜逃,造成将军亲军与左贤王卫队的相互残杀、死伤百人,然后又放火烧了东汉使臣的营帐,骗他们说左贤王要暗害他们,结果使臣一行人连带蔡琰都屁滚尿流连夜逃了…… 先是将军,之后是亲兵,世子生死不明……夹杂着几百条人命的逃亡之旅,是善人所为吗? “鸢儿。”他轻轻抬起了头,在夜光下看着我,眼中闪过温和的忧虑。我索性不睡了,披衣而起,坐在桌边发呆。听声音,赵云似乎随我而起,站在了我背后,说道:“鸢儿?” “别叫我,我不是好人!”我不悦地脱口而出。 赵云微微地笑了:“鸢儿不是好人?在衡阳外,以自己换手下数百人平安?这样的人不算好人,只怕朝中也没人了。”他越是说,我越是觉得难过,更是不愿言语。 一双手臂抱住了我:“鸢儿。” 我转身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能从曹营里逃出?” 赵云眼神一闪,想了想,平静道:“鸢儿,你自有过人之处,我不必问。” “我就不信,你不想问?”我反问道。 赵云眼中一暗,道:“我却是想问。可当日你归来时极其疲惫,我不忍。” 我随口,把那日在曹营与曹操说过的话一一复述一遍,说之后从偏帐中逃出;赵云听得十分用心,听完后只是叹了口气,道:“好在……若是……”他欲言又止,只是微微地笑看着我。我冷冷道:“好在他没碰我,若是碰了我,你就要气死了?还是就此罢婚,恩断义绝?” 赵云笑叹道:“又曲解我。” “那你是何意?”我问道。 “好在他没留下你,若是留下了,恐北魏非一日可破,”赵云答道。 我感叹一声:“又在忧国忧民了。”披衣起身,我回到床上复又躺下,仍然没有丝毫睡意。硬是躺了半天,我一睁眼,见赵云仍坐在窗边,身上只着中衣,不由拿了件衣服走过去:“就算夜里热,也不能穿这么少。” 赵云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时没站稳,便倚在他身上;他伸出手,紧紧搂住我深深一吻。长吻之后我们都有些气息不匀,我便推他道:“我困了,你也快睡吧,明天一早……喂!做什么!” 他横抱着我,笑道:“鸢儿所言甚是。” “我说什么啦!”我看着他,睁大双眼。 “睡觉,”他答道。 “等……等等!”我挣扎着道,“今天好累,我困了——还有事呢!” “什么事?”他把我放在床上,问道,一边解开了中衣。我琢磨了半天,没想出个由头来,却发觉自己的中衣也开了。不快地瞥了他一眼,我说道:“我最近听茗媛说,莺儿在蜀中有些闹人。” “你若是觉得那丫头放在蜀中不好,就带回来吧,”赵云笑道,“茗媛不是已经有了人家了么?”说起茗媛,这些日子我到处寻觅寻找好人家,没想董祀有一天亲自来了,说自己有个弟弟,年不过十九,生得俊秀,家中又颇有财产,且一直未娶,愿求为妻室。我本来不想应,但后来蔡琰知道了,又请了茗媛去相看,结果董祀的族弟董临居然和茗媛一看中意,又有蔡琰在其中做媒,我没办法便同意了。这些天茗媛虽然仍在我这里,却也早已不做什么活了,只等着半月之后的好日子一到,便发嫁过去。 “可茗媛说,莺儿还觉得在西蜀不错……”我轻轻喘息着,伸手掠过他头上散乱的发丝:“我觉得她也可以留在那儿,刘琮、田妮和蔡夫人……我、我不相信,他们没有别的图谋……” “你就相信,那丫头会那么机灵?”赵云笑问。 “她是笨,可还有张任……你干嘛!”我怒问道,他则报以微笑:“这时候……不要提他,也不要提他们……” 或浓或淡的喘息与呻吟交替着,在黑夜中渐渐深漫开去,不多的几点星光也消失在淡淡的晨光之中。晨光熹微之时,东川侯府中的丫鬟们起身去打水,收拾着院子中的兰花与青竹落叶。 早上我正梳洗,忽然觉得胃里翻涌,只觉恶心,抑制不住地大吐出口。苏醒过来时,发现华佗在给我诊脉,我躺在赵云怀中,浑身微冷,有些颤抖。赵云紧紧握着我的一只手。华佗诊脉毕,捋须笑道:“恭喜将军,恭喜郡主,郡主有喜了。” 赵云欢喜的声音传来:“是真的吗?” 我回头看他,只见他满面喜色地望着我。 华佗笑道:“千真万确,郡主怀孕三月,分毫不差。” 赵云喜笑道:“多谢先生!” 华佗道:“老朽去开方子,不过是丸药,郡主并未生病,只是害喜害得厉害。” 华佗走后,赵云轻轻揽住了我,微笑着低声说:“为何不早说?” 我微笑道:“也不确定,所以没说,一直也没什么反应。”说着话我又觉得胃里泛酸,心里不觉想到以前在东吴装晕船,这次倒成了真的了……皱起眉头,身后早有一只手轻轻拍着我,另一只手则够到了茶杯。 赵云轻声道:“盆在地下,要吐就不要忍着。” 恶心的感觉慢慢消退,我抬头看着他,微笑道:“子龙,我想起我们那年在东吴江面上的事情了。那时候……你也是这样拍着我,而那时你并不知道我是女子。” 只听赵云叹道:“鸢儿,你受累了。还难受吗?” “不难受,”我笑答道。 番外之张任 夫人张杨氏手执细毛狼毫,侧耳细听着夫君张任所言,写下最后几个字“蜀中一切安好,切勿忧虑”后停笔,把竹简吹干卷好,用布袋封上系紧,叫来一名军士准备送出。 张杨氏问道:“丈夫,为何不送上礼物?” 张任淡淡道:“不必,家中贫寒,他二人也知道。” 张杨氏笑道:“夫君此言不妥,礼轻情意重,就是送些寻常之物也是好的。” 张任想了一想,命人摘了三两片蜀中竹叶、兰花瓣,再加上一支竹筷,随竹简封了,送了过去。张杨氏真的急了,说为什么只送这点东西,就算是一匹蜀锦也是好的;张任笑着摇摇头。 何必呢? 张任在刘璋手下时,听说刘璋与张松、法正等人愿请刘备入川,早就自叹刘璋引虎入家,而后雒城一战,本欲射死刘备为西川除害,不想在落凤坡前,他射倒中军骑白马大将之后本欲重返城池,却不想黄忠与魏延一同杀出,把他齐齐围在正中,他拼死杀出,回到城下,发现刘备居然得了城池。他拼死再要杀出之时,却被三军尽数围住而被活捉。 被捉进营帐,他见刘备等人,而旁边摆着一尊十分形似的木雕,上面布满了箭痕,深透入木。这就是他万箭齐发射中的“中军大将”?随后一个紫发文人走了进去,笑道:“主公、军师。灵烈冒犯军师威仪。” 张任方知,正是此人破了他的计策,一边让刘备得了雒城,一边让荆州军杀退蜀军,蜀军大败。张任恨此人入骨,高声叫骂,只要刘备赐他一死;谁想又是灵烈保了他一命,意图以理义化之;张任转怒,心想但凡自己活着,便不会让她得逞。也不知为何,灵烈在监禁他之后,并未强行打骂或折磨,而是让人牢牢看住了他,不得寻死。 难不成此人还对他的生死在意?她手下二人又看守得十分严密…… 张任冷笑,既然如此……不妨也为自己手下阵亡的军士报了仇再说吧! 五天之后,当灵烈再来看他时,他仍然不免大骂出口,此时他方知这个灵烈在赤壁时便用诡计射了曹操悍将徐晃,留下自己肯定也大有阴谋。因此,又十天过去,张任便一动不动,等灵烈到来。她果然期然而至,见自己不动弹,以为是死了,连忙上前验看。 张任师承汉末名师童渊,师兄是张绣。当时他也并不知道,她与赵云是结拜兄弟,而赵云还算的是自己的师弟。一只短短的竹筷,便能置人于死地,若不是为了自己故主刘璋,若是能逃得出去,便能为刘璋继续守着西蜀,还能俘获敌军大将…… 灵烈手下两名亲兵赶入帐子,急怒万分,却无法动手;因为他们的将军,正被自己用尖锐的竹筷子抵在喉咙上。谁知恰在此时,灵烈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是不想乱刃加身,就轻一点。我是文官。” 只这一句话,分散了张任的注意力,随即他小腹上被狠狠肘击,然后左手一阵剧痛,原来是被一支古怪的短弩穿透了钉在帐子上;张任大怒,正想自刎,右手上竹筷却被打落。 灵烈叫了军医给他疗伤,然后漫步而出。 张任打伤了军医,军医捂着脸出逃,不久灵烈又回来了。 脖子上还稍微流着血,尽管已经打上了绷布。 她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药:“这是毒药,请你喝了。” 张任一愣,这人终于肯从自己忠义之名了?再不犹豫,一股脑喝了个精光,然后摔碎了碗。没想她却在身边坐下了,说道:“你都快死了,还不肯说句真话吗?” 张任如何不知故主刘璋非立业之主,可家贫之时,曾经受刘璋知遇之恩提拔为参军,而后步步高升,如何能忘恩负义呢?可刘璋……十年来的作为也已经让蜀郡之人伤透了心…… 若是他先遇到的,是刘备这样的枭雄? 一切,都没有如果。 张任逐渐觉得四肢昏沉,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对这个最后能尊重自己的敌将说声谢谢。只是他慢慢发觉,自己虽然四肢昏沉无力,神智却十分清醒;此时却闻灵烈一笑,拍手叫了军医进来。军医以最快速度给他处理了伤口,张任感觉这短弩十分锋利而细小,显然只能制人于一时。 军医处理好,然后开了药,飞快地逃去。 药煎好了,却是滚热的,根本无法立刻喝下,而那所谓的麻沸散的麻木已经快过去了。这时,他却见灵烈真的着急了,怕药凉了他又不喝,只好找来竹简扇凉,最后那个叫秦昊的巨人亲卫看不下去,亲手抓了两份竹简把药扇凉。当时张任已经能动弹了,四肢也逐渐可以动弹,只是他看着灵烈、秦昊、冯袭三人的忙碌,自己忽然不想动了。 就算是第二次喂药,却也没再动手。 再入西川时,本以为故主已死、声名已毁,却发现刘璋仍然活着,自己得了西川百姓爱戴,灵烈却对自己爱答不理。原来是受了凉,生病之时还要为主公争取人才,这个人啊…… 四十一 西川惊变 “这写得太含糊了,”我对茗媛道,手拿着莺儿来的一封月前家信。上面写着,刘琮与蔡夫人在蜀中安居已经三四年,刘琮夫人田妮已经有五月身孕,别无动态;上面对傅士仁的事情一点没有提。我又看了张任的来信,上面也是丝毫没提这些事情。 “夫人,我这就写信给她,让她多多看着,”茗媛道。 我想了想,又道:“还是让她先注意安全好了。” 茗媛出去时,正好碰上了冯袭,说是马超来访。我想着马超是不是把曹操疑冢都抄光了,所以收得柜满囊饱,没事到许都来高消费……不对啊,他不是在两个多月之前去匈奴守卫了吗? 连忙让冯袭请了进来,我又吩咐茗媛倒茶,我出去迎接。 没过一会,我在半道上正好看见了身披重铠前来的马超,他身上似还有淡淡征尘。上次他在匈奴边防之时还给我送来了三千两银子——是我收的那些贺礼之和的一大半——救了赵辰的燃眉之急,又在书信中与我兄妹相称,我也不免要倒履相迎。 他看见了我,笑道:“不敢劳烦郡主大驾。” 我微笑道:“将军远道而来,我本应出郭相迎才是,只是近日有些不适,请将军见谅。” “这……”马超与我一同往回走,一边说道:“我叫你赵夫人,可使得?” “在信里不是说了么?我叫你大哥,你叫我妹子嘛,”我答道,“将军觉得如何?” “好极,”他笑答道。 坐在了客厅桌边,我容他喝下一口茶,说道:“前日多谢大哥送来的贺礼。” “所以才换上好茶叶?”他笑笑接口道,又说:“这茶不错。” “不知大哥可是饿了,我们家中还有些点心菜肴,”我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便问道。马超摇摇头表示不必,喝了一整碗茶,这才用袖子胡乱一抹嘴,打了个水嗝,笑道:“不必。我不饿。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匈奴兵马有所调动,且屡屡抢劫中原客商,十分嚣张。我每每欲与其征战,又恐江南东吴趁势而动,因此不得不亲自回禀。上午刚刚见过陛下与主公,陛下让我严阵以待,主公命我严守北防,轻易不要动兵。” “这些匈奴人,真是知道趁虚而入啊,”我生气地说。 马超微微而笑。 “你笑什么?都快打到家门口了,还笑嘻嘻的?”我反问道。 “你道我为何送你那些银子?”他不答,问道;我想了想,说道:“不知。” 马超一愣,望着我看了一会,道:“真的不知?” “不就是因为我派顾顺跟在你后面吗?”我猜测。 “一个多月前,我在北防之时,在边境解救了一伙商人,其中有个……姓桐的,”马超笑道。我闻言一惊:“姓桐的?” “他说他是常山人,来北边做生意时被匈奴人虏去,多亏了我的解救;我问他可是赵云的乡人,他说是,还说是赵云的邻居。我取了酒,与他对饮,他喝得太多,什么都说出来了……包括,一个叫桐珊月的女子的事情,”马超答道。 “他说桐珊月与赵云虽是没有明约,却已经私定终身,桐家就要跟着赵云——东川侯发达起来了。我又问他为何如此肯定,他说桐家借了赵家三千两银子,是一个什么赵辰亲自定下的。所以我赶紧筹措了那些钱,一是祝贺你与赵云的新婚之喜,二是谢你几个月前替我收拾的那些烂事情,三是……”他笑了笑,道:“他居然撞在我手里,我如何能让?你可是我妹子,赶紧给你报个信。” 我笑道:“多谢大哥了。我去常山之时就……有些察觉,还是要多谢你。” “这还是其次,”马超道,“匈奴人前日派了使臣到我那里,商议和亲之事……” “和亲!”一说到这事,我的满脑袋都起了火:“和亲个屁!和了多少年了,他们安生了么?等着,等我腾出手来,我可知道他们那点脾性!”我听说和亲二字,就想起我当年在匈奴的遭遇,和蔡琰在匈奴的最后一夜所弹的凄凉而悠远的胡笳十八拍,于是再也控制不住,一想起来就气得半死。 马超略微愕然,道:“你……匈奴使臣在半年之内就会到了。” 我一听更是直冒火星,正想答话,却又觉得胃里恶心,连忙用手绢堵住了嘴,吐的都是些酸水:好在今天中午没吃多少东西…… 马超一直看着我,恍然道:“原来如此。” 我扔下手帕,淡淡笑了笑:“抱歉了。” “我来就是为了这些事,明日还要赶回去,”马超说罢,平静起身,拱手道:“妹子休息,我告辞了。”我连忙起身相送,又吩咐茗媛把马超好好送出内宅,让冯袭送他出府。 送走了马超,我这才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赵云与桐珊月已经“私定终身”了。那个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为桐珊月造势么?桐珊月若是与赵云私定过终身,他怎么会娶我。 不过马超倒是很细心,打听出了这件事,居然搜刮了三千两银子赠给我。 坐等赵云回家。 傍晚我睡得正迷糊,就听见房内有动静,我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边的短弩,猛地一抬头……和赵云大眼瞪小眼,我一愣,就把短弩松开了,笑道:“回来得这么晚。” “主公留了我与关张二位将军一段……”赵云笑笑道,看着我手上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怎么了?” 我放心笑道:“没事。马超今日来过了。” “哦,他有何事?”赵云倒了一杯茶,问道。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他说匈奴近日连番动武,抢劫商客,因此亲自来请主公示下。” 赵云闻言,叹道:“果然如此,下午时主公也说北方不宁。” “……”我本想把马超今日所说之事说出,却想起赵云遇到桐珊月时的为难表情,心想还是不要说了。招呼了茗媛端上晚饭不提,晚间赵云说:“鸢儿,主公意思是让你我再回荆州。” “舅舅呢?”我问道。 “孔明军师于豫州留守,徐庶军师在许都留守,马良先生与马岱去了西凉,”赵云答道,“但我与主公说过,你现在身怀有孕不宜搬动,主公许你我在许都留下,等着……” “我不用等,”我打断道,“回荆州去,现在就回去。” 赵云莫名地凝视着我:“鸢儿?” “回荆州吧,我想念荆州,”我笑语道。 三天之后,我们出了许都东门。茗媛已经在两天前被我送到了董宁家里,等待完婚,冯袭、秦昊、顾顺等人仍然跟随我;孔明正在与众人作辞,我与赵云站在他身后,等待与众人辞行。刘备与孔明执手交握,刘备眼中含泪,孔明切切不舍。孔明道:“主公善加保重,亮这就去了。” 刘备泣道:“军师一路辛苦,舟车劳顿,吾心不忍。只是豫州重地,与东吴相连,孙权手下又有令兄在,因此烦请军师前往。来人,上酒!”刘备一招手,立刻有两从人端上了酒杯:“军师一路顺风。” 孔明下拜道:“多谢主公!” 徐庶在一旁道:“孔明一路顺风。” 孔明则回拜道:“元直善保主公。” 孔明又与其他人作辞,这时我与赵云上前道:“主公,我们拜别。” 刘备道:“二位长守荆州,十分劳苦,吾本想留二位在许都多留些时日,可东吴近日并不安稳,只好烦请二位再去一番。”赵云笑道:“主公勿忧,只要云在荆州,必然守得荆州。” 刘备对我道:“灵姑娘本是有孕在身,可留在许都。” 我笑道:“多谢主公,只是灵鸢在荆州住惯了,赵云又走,我愿意跟随。” 说罢,我们与众人辞别,与孔明一同从许都东门出发,一路南下。 在途中的一个驿站,我们停下吃饭休息。虽是有孕在身,但我并未觉得多么疲惫,反而是孔明显得有些疲乏,脸色有几许灰白之色。我看得莫名,吃过了饭便去找他。 “舅舅,身体不适?”我敲门进去后,问道。 孔明倦怠地笑笑:“只是胸闷。” 我笑道:“那舅舅让我把一下脉吧,我跟着华佗溜达也很久了。” 孔明沉吟一下,伸出手去,我伸手一握,却见他手腕上有点不对,便扯开了些;孔明吃惊,立刻要抽回手去。我却不依,盯着他手腕上那两个牙印,想了想,缓缓抬头笑道:“舅舅……” 孔明平静地盯着我:“如何?” “这不会是自己咬的吧?”我笑问道。 孔明收回了手去,仍然掩在了宽大袍袖之下:“无事。” 我看孔明面色不虞,也不好多问,便请他好好休息,才从屋子中出来。太奇怪了,孔明难不成是中了什么蛇毒,要解毒才咬自己手腕子……我悚然一惊,回想起一件事来。 原来……是这样? 那么……是谁,给孔明留下了这个牙印? 黄月英? 她虽然在许都,可……觉得就是不对…… 算了,不过是个牙印而已,就是情热之时偶然的作品吧。 我们南行四五十里,忽然一骑从北方远远追寻而来,大叫着停车停下!赵云调转马头相迎,原来远来一骑是姜维。我从车上下来,看赵云与姜维拱手道:“伯约远来,必有要事。” 姜维点了点头,道:“蜀中出事了,大事。” “出什么事了?”我惊叫道,这时孔明也从车中出来。 姜维回头,见我与孔明站在车外,神色有点古怪。他立刻下马深施一礼,道:“几位大人,蜀中出了些事,蔡夫人、傅士仁、田妮、张任都死了,刘琮、孙夫人已经被庞统监住。” 张任……死了? “如何出了这么多事?”赵云惊问。 “几位大人,先到驿站去说吧,”姜维道。 “一个月之前,傅士仁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与吴主孙权手下虞翻联络上了,他与孙夫人、蔡夫人取得联系,并在蜀中暗中取事,联络刘琮夺取荆襄;夺得荆州之后,许刘琮为荆襄之主,相约不为祸。 “刘琮答应下来,约为起事,然而不知为何他夫人田妮知道了此事,本要去报信出首,却被蔡夫人所杀;蔡夫人杀人之事又被一个叫莺儿的小丫头看见,报给了张任,张任便派人把刘琮府邸围了起来,一边报信与庞统;却不知傅士仁在外,情知事泄,便一箭把他射死,傅士仁又为张任部下所杀,庞统得知后将刘琮、孙夫人全都禁住,蔡夫人自刎而亡,”姜维慢慢道来。 我深吸一口气。 赵云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拍了几下。 孔明听完,道:“主公可曾知晓?” 姜维道:“庞大人命人星夜报入许都,就在你们走后两个时辰。陛下与主公商议了,派了我火速告知赵大人、灵郡主,望你二人速速前往荆州镇守,请……军师也一同往荆州。” 赵云看了眼孔明,见孔明没有答话之意,便迅速说道:“幸得所言,多谢将军。我们这便快马加鞭前去。”赵云称姜维为将军,是因为入许都之后,姜维被献帝封为征虏将军、冀城侯。我们听说了此事,立刻要策马前行,却不想姜维一策马,道:“几位大人,维先入西川理事,之后前来荆州会合。” 赵云道:“将军保重。” 我与孔明都上了车,马车又辚辚而行。 我们疾行赶路,四个昼夜飞奔到了荆州城。荆州城中,坐镇之人是文聘,孔明连忙去与文聘相见,我们则都聚在孔明府中,闻听荆州之事。文聘现居上将军、襄阳侯,言说东吴水军几次想要渡江,已经被数次打退,黄权守公安也十分辛苦,日夜提防着,兵士们都不得安宁。 孔明立刻命赵云去巡江,又修书给刘备写信。 许是东吴人知道孔明回了荆州,多日不肯动兵,我们才缓过一口气来,孔明着人问东吴如何几次不胜,文聘答道第一次是赵累发现了东吴异动,和王甫一同先守住了烽火台,文聘与黄权调兵杀退,因此荆州不失。而后几次,文聘等人已有准备,东吴水军又不足,奇袭不足以取胜。 孔明微笑着看着我,说道:“文将军辛苦了,此次荆州安定,幸而有诸位将军协助。”孔明随即赏了文聘。派人赏了黄权,又召来王甫、赵累,对二人尽皆重赏,加封两级,赏赐沿江烽火台守卫兵士。 晚间我们无事,孔明召集了我们,道:“大魏方定,日后与东吴的战事多会在荆楚一带。你们要做好准备。”赵云、文聘等人应诺,孔明又对他们嘱咐了一番,才各自散了;孔明又对我道:“灵鸢,你如今身怀有孕,不必留在此地。你或回许都,或回蜀中去,也免了子龙担心。” 我想了想,说道:“我回蜀中,那里比较安全。” “那桐珊月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孔明道。 我微笑道:“赵云跟我说过,我也见过那人,不过是小孩子脾气。” 孔明点了点头,道:“好了,你回去吧。” 我没动弹,给孔明倒了杯茶,淡淡道:“舅舅,姜维惹你生气了?”孔明平静道:“不曾。” 我默默看了他两眼,起身告辞。 四十二 几处奔波 夜深了,我倚在窗边看明月朗星,而赵云在桌前研究荆襄的水路巡查图,许久方才叹道:“军师之策并无遗漏,只是东吴细作竟然能透入成都,这的确出我所料。” 我看着天上明月,淡淡道:“我觉得……舅舅近日不对劲。” “是么?”赵云抬起头来,神色茫然。 “他最近身体不适,脸色也白,”我答道,走到他桌前,看着复杂的长江水路巡查图,上面有他用毛笔画出的几个地点;我指着其中一处道:“为什么圈得这么多?” “此处地势险要,水流处狭窄,周围岸边树木森森,易于埋伏,”他答道,“据说半月前东吴水军便是从此而来,只是赵累查得严,居然在半路就截住了他们,所以无事。——说起来,这赵累还是你在入川之前推荐的。” 我笑道:“只是偶尔听王甫说起过,这人严谨可靠。” 赵云奇道:“王参军?你何时认得他?” 这我倒真不好说了,只好挠头一笑。只听赵云叹道:“鸢儿,我总觉得你认得我们很多人,虽然你并未与他们多加来往;就像我,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年为何能知道故主公孙瓒非治世之人,而主公才是;你为何又会知道我对……一些事的想法?” 我微微笑道:“我以前读过一本书,上面写了些人,与你们十分相似。” 赵云含笑道:“若是能找回那书,我想看看。” 我叹了口气,道:“那本书已经丢了很久了,我宁愿不把它找回来。”如果我找回当年的历史,那么现在,刘备有可能已经在白帝城垂死,关羽、张飞早已暴毙,身在西蜀的庞统也死于张任的乱箭之下,陆逊的七百里火烧连营也许还烟火未熄…… 然后是孔明的东征西讨,姜维的九伐中原,而赵云则倚着长天、撑着自己的涯角枪,心中自知汉室再也无法复兴,却依然为了无望的希望而奋斗,年过七旬仍然征战沙场…… 我知道当年在汉江被赵云抓住时,我完全可以逃走,就算是血溅汉江、泪洒荆州,我的脚步也不会停住;只是我的好奇心,让我不知不觉陷入了西蜀的班列之中。 曾经,我想知道刘备到底是仁主还是伪主,想知道关羽、张飞是否像书中所写的狂傲、粗鲁,想知道孔明可是历史上写的温文儒雅而胸怀韬略;被三国演义激动着,我更想看到赤壁大火、三江鏖战、火烧连营、三分归晋,因此当年便是与赵云结拜也未生留意,谁知如今我居然也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我当年的留下,并非为了赵云,却大部分是因为孔明。 前世从小我便知道,在三国中,最出名的不是曹操、刘备、孙权,而是一个叫诸葛亮、字孔明的人,这个人大智大慧,上天入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完全是神仙下凡,据说又很帅,因此我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一直想着若有机会,一定要看看真人。 从汉江被捉来之后,我在刘备处终于看到了孔明,的确是俊秀儒雅、貌若谪仙、衣袂飘飘,但并没有三国演义中演员般肤浅。我当时看着孔明,看着这个所谓的“舅舅”,好奇心顿生。 想知道他是否像演义中的睿智。 结果一好奇,就撞进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中。 从此再也出不来…… “军师说,让你去西蜀暂避,”赵云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你以为如何?” “正好,”我答道,“华佗还在那里么?” “华大夫在汉中,”赵云笑道,“大不了我请旨让华大夫随你同去。” “那还不如我去汉中,汉中安定许久,且道路平坦,好过蜀中我在山路中颠簸着跑来跑去,”我说道。我虽是这么说,却也有些犹豫:汉中,文鸯等人倒是在,可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当年随军的灵大人、灵长史,而是赵云的夫人灵鸢,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我倒是没什么避讳——现代人也不在乎,外加上在军中呆得久了,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是女子;可他们呢? “还是去蜀中吧,”我想了想答道。 赵云道:“鸢儿为何不回许都?” 我愣了一下,微笑道:“许都住不惯,我住惯了荆州,若是能不走最好。” 赵云笑道:“鸢儿,一旦与东吴开战,荆襄一带最为危险。” 我叹道:“开战、开战,整天打来打去。匈奴最近不是有动静么,倒不如先收拾了匈奴再说。” 赵云道:“只是主公已经定下,先安抚匈奴以图东征。” “如何安抚?”我疑问道。 “和亲,”赵云回答。 我默然,又是和亲?马超那天说的,我以为不过是说说而已,谁想这事居然坐实了?刘备的女儿们都已经出嫁,汉献帝的两个女儿听说都被曹丕收了做妾,曹丕被杀,谁知道她们现在在何处?匈奴人再怎么傻,也不会……娶嫁过人的女子吧。 第二日一早,我乘着黑马告别了孔明,与赵云一同踏上前往西蜀之路。赵云并非与我同去,而是送我一程。我把冯袭和秦昊及那五百人都留在了荆州,吩咐他们听赵云调遣;二人应下,也把此事吩咐下去了。顾顺则先把我送到成都,然后返回,我仍然扮作男装。 离开荆州地面十里,我对赵云笑道:“不要再送了,再送就送到成都了。” “荆州与成都相隔千里,一定小心,”他缓缓道。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会小心。多多关心舅舅,他最近一直不对劲。你……舅舅会提防陆逊,你也要小心谨慎,还有那凌统善于水战,在江上碰到他不必硬碰——若是有事,奔霄马夜行千里,好好保重。” 赵云淡淡笑道:“知道了。” 我别过赵云,便与顾顺上马,一起向成都奔策而去。 我们慢慢地骑着马,慢慢地走,饥餐渴饮,沿途观风光。一天下午,我们在沿途一家客栈落脚,在楼下吃饭的时候我问他:“顾顺,今年多大了?” 顾顺道:“大人,我二十三了。” “家里人没有给你张罗亲事?”我问道。 “……老父耳聋眼花,家中又穷,最近……事情多,所以没张罗,”顾顺道。 “知道我为何带你回蜀中么?”我笑着,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不知道,”顾顺放下了筷子,“但大人自有主张。” 我微微一笑,把豆腐咽了下去,一股淡淡的豆香味在口中弥漫:“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吧。荆襄情势危险,而蜀中足可以偏安一隅,暂时没什么危险。到时候给你娶媳妇,还能过上两年好日子。” 顾顺笑道:“多谢大人。” 我们走了近两个月,慢慢地到了成都。成都的街市依然繁华,我在成都自己的小宅里歇了一刻后,便前去见庞统。着门人通报了后,我等在门外,一刻之后门人来请我进去。 庞统比以前老了点,其他我没觉出有什么不同。 见我来了,他笑道:“郡主大驾光临,统有失远迎。” “不敢,庞伯伯,”我回答,“伯伯一向可好?” “好着,元直、孔明如何?”庞统问。 我点头笑道:“徐伯伯和舅舅都很好。” 庞统看了看我,道:“我知道你为何急着回来。张任、田妮的事,我细说与你听。”原来庞统一开始并不知道虞翻的心腹人到了蜀中,之后的一天,他得张任急报,说蜀中来了奸细,庞统连忙点兵前往,到了刘琮府邸前便见张任身中一箭,傅士仁已经被砍翻在地,后来庞统才慢慢从张任部将和莺儿口中得知这些种种。张任和田妮都已经入土为安,蔡夫人和傅士仁也不能暴尸荒野。 庞统最后道:“其它的事,你可问莺儿姑娘。此次若非是她发现了此事,刘琮说不定已经成了事。” 我拜别庞统,让人召来莺儿。莺儿已经是半大姑娘了,可一双圆圆的杏核眼仍然闪着好奇的光。她把事情简简单单一说,又领着我到张任和田妮的墓前;张任墓前有一对母子在哭泣,那女子我似乎见过。 “张夫人?”我问道,女子抬头,看了看我,满眼的不敢相信:“灵……郡主?大人?”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夫人,节哀。” 小男孩问道:“娘,这是谁啊?” 张夫人道:“这是你爹以前的朋友,叫郡主大人。” “这是……张公子?”我低下头,看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叫什么名字?” “张俊,”张任妻子答道。 我叫莺儿去找顾顺,把我带来的钱拿出一部分给张任家里送去;张任妻子连忙道:“郡主,不必如此。庞大人已经发了抚恤,我们……”张任妻子哽咽了几下,“知足了。” 我默然,看向田妮的那块墓碑。墓碑上简简单单留着几个字:“刘琮夫人田氏之墓。” 莺儿幽幽说道:“田夫人与小公子成婚四年,直到一年前才有孕。当天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满身是血了。她挣着最后一口气跟我说:‘莺儿,快……快去找大人……张大人,刘琮和蔡夫人……造反……,快……’就这么着没了气。大人,田夫人一直不知道你是女子,后来她知道之后,才和刘琮……田夫人绣功好,给你绣了一副山水花鸟,一直没绣完。” 我看着墓碑,对莺儿道:“这样写……太寒酸了。把上面的字削去,加上几个字。”我再看一眼墓碑,告别了张任妻子和张俊,举步离开;莺儿在后面跟着我,追问道:“郡主,加上哪几个字啊?” “平北郡主灵鸢之妹。” 晚间姜维来访。我唤来莺儿上茶,然后吩咐她与顾顺谨守外门,不叫不要靠近。莺儿二人莫名其妙地应诺去了,姜维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品着茶只是不语。等莺儿走远之后,他方才说道:“郡主,孔明军师一向可好?” “我离开荆州之时便发觉舅舅有些不适,脸色发白脉搏也有些快,”我答道,“我与赵云说过,让他看顾舅舅。”姜维默不作声,轻轻晃着茶水,半晌说道:“是吗?” “你得罪我舅舅了吧!”我笑道。 他闻言一愣,道:“为何如此说?” 我正要说话,就听脚步声由远而近,莺儿在门外道:“大人,吴大人派人送了贺礼。”我连忙开门走出内门,见门外有几个人和莺儿站在一处,外面还有几只箱子,其中一人见我出来,施礼笑道:“郡主安好!我等奉二公子之命,恭贺郡主大喜。” 我摸不着头脑,问道:“请问是哪家的二公子?” “刘二公子啊,”那人笑道:“郡主,小人们先退下了。公子说,今日时间太晚,明日必当前来拜望。小的们告辞。” “等等!”我叫住那些人,笑道:“抱歉,我与二公子素无来往,这贺礼我不能收,请几位带回去,就说灵鸢多谢二公子美意,但灵鸢无功不受禄,因此只能心领。” 那人笑道:“公子说郡主就会这么说,不过请郡主先收下,其它的事明日公子会与郡主说明。告辞!”不等我答言,几人撂下箱子就跑,一瞬间已经没影了;我问顾顺:“这些人是谁?二公子又是谁?” 顾顺小声道:“他们都是二公子的手下,就是刘永。” “刘永?”我想了一会,才想起刘永是刘备的次子,又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让顾顺把箱子封好,撂在那里,我回去见姜维。姜维见我回来,问道:“刚才外面好多人。” “一个什么吴大人,送来几个箱子就跑了,”我答道,现在仍有些莫名其妙。 姜维叹道:“你还是卷进来了,为什么不回许都呢?” “卷进了什么?”我问道,觉得心慢慢在下沉,但愿不是我所想的那件事。 “刘二公子已经十三岁了,聪明颖慧,”姜维悄声道,“两位公子之间的争斗已经……不管如何,你不该回来。” 我想了想,说道:“不妨事,我过几日便去汉中探望友人,然后取道回许都。” 姜维笑道:“你以为那两位公子会那么容易放你离开么?” 我思考一阵,对姜维道:“不知伯约可有妙计?” 姜维只是微笑而已。 我笑道:“就知道你厉害,愿闻其详?” “华大夫现在不是在汉中么?”姜维道。 “蜀中又不是没有大夫,这理由太牵强了吧?”我问道。 “庞大人正好掌控着成都城门的进出,”姜维一笑。 “那他送来的那堆东西,应该如何?”我又问。 姜维一惊,道:“东西留下了?” “刚才他们几个人一起抬了几个箱子撂在地下,我家中只有莺儿、顾顺两个人,怎么抬得出去,”我答道。姜维想了一下,说道:“那只怕你明日必然要去谢礼,然后才能走,否则此事便说不清楚了。” 我叹了口气,道:“舅舅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姜维脸色一暗。 “你到底怎么得罪舅舅了?”我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还有,舅舅在豫州驿站时我看过他的手腕,发现手腕上居然有两个深深的牙印!这倒是奇怪了,还有,在许都时……” “郡主,请不要再说了,”姜维神色大变,黯然道。 我无言,叫来莺儿,取来一盅酒,送与姜维饮了之后便送他离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莺儿叫醒。莺儿站在门外叫:“郡主,郡主!吴夫人有请。” 我心道来得真快,于是急忙梳洗打扮了,叫来顾顺吩咐一番,又叫了莺儿随时准备走人,便跟随蜀宫使臣进了宫。在宫中回廊之间穿寻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庭院之中。庭院里栽满鲜花,清新雅致,院中环立着多名内监、宫娥,中间一人卧在长榻之上,年过四十而姿态优雅,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精美凤冠。 我施礼笑道:“灵鸢见过吴夫人,夫人安好。” “灵郡主来了?快坐,”吴夫人微笑着,命人给我搬来椅子。 我谢过座。 “郡主身上有孕,真是大喜啊,”吴夫人笑道,“不知几个月了?” “多谢夫人,大概五月,”我笑答道。 “赵将军果然对郡主关怀有加,”吴夫人笑道,“只是不知,二位喜欢男孩女孩?” 我笑道:“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爹娘的宝贝。” 吴夫人叹道:“可不是,孩子就是爹娘的心肝。永儿、理儿,现在都十多岁了,正是叫人操心的时候。”我一边听着,一边想怎么把那吴大人的私礼还了又不会碍着吴夫人的面子,直到吴夫人笑道:“永儿已经十三了,按着原先的规矩应该给他找个师傅。” 我笑道:“现在主公基业安稳,何愁找不到名师?” 吴夫人道:“我遍观天下,只有赵将军文韬武略堪称举世无双,郡主以为如何?” “可现在赵云戍守荆襄,只怕分身无术,”我答道,“两位公子的教育因此不能耽搁、也耽搁不起,我想也许还是应奏请主公知道,由主公定夺。” 吴夫人笑道:“既然如此,便请郡主在此安心养胎便是。” 我笑道:“多谢夫人。昨日我在府中休息之时,没想有些人抬了些箱子到我家中,什么都不说就把箱子扔下了。我不知这些人是谁,也不知这些箱子中装着什么,因此今日想将这些东西交与成都吴大人。” 吴夫人盯着我瞧了两眼,笑道:“为何不交与庞大人?他才是成都太守。” “这些人自称是吴大人手下,但并未经过证实,”我笑道,“因为前日东吴曾经派细作透入西蜀,所以我不敢轻信,请吴大人做个公断。” 吴夫人沉吟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我笑笑正要道谢,忽觉腹中一阵恶心,连忙掩住了嘴巴,急忙道:“灵鸢失态了,夫人勿怪!最近时常恶心,还有些畏冷,若是夫人无事……”我吐了一口酸水,道:“灵鸢暂且告退。” 吴夫人轻笑道:“原来害喜害得如此厉害,郡主请自便,宫娥们好好送出去。” 我施礼告辞,由宫娥们送出了宫门,自己回了家;顾顺已经把那些封好的箱子送回了吴大人家里,莺儿也打点好了简单的行装。我回家不到一会,姜维又来访,见我已经打好了行李,便问今天情况如何。 我照实一说,姜维道:“如此也好。你想要去汉中么?我觉得如此也不好。”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刘娴……”我迟疑着说,姜维点头:“刘娴是大公子的亲姐姐。” “许都有刘嫣和关平,”我答道。 “所以此次,我想请郡主与我一同回荆州,”姜维笑道。 我也微笑,道:“那好,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和舅舅不和!” “屏退左右吧,”姜维道。 顾顺和莺儿在我的示意下退下。我看看姜维,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姜维没喝,问我道:“灵鸢,我若是告诉你……我咬了军师一口,你……可相信么?” “原来是你啊,”我微微一笑,“那其它的就不必说了。”我记得以前在三国演义中,姜维对孔明是心悦诚服、无所不应,因此无数的歪文断章都说这两人有超越礼数之嫌,而今天姜维的态度——倒是真的有了点影子。 姜维一直在观察着我的脸色,这时说道:“灵鸢不——生气么?” “我生什么气?”我反问道,“我不是赵云。”更没他那些条条框框。 孔明生得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形容伟丽、翩翩出尘,胸中韬略胜百万雄兵,若不是碍着舅甥之间的名分,再加上赵云的存在,我也会跟个牛皮糖一般追在他身后。 姜维释然一叹,道:“郡主若是要走,我们连夜便走吧。” “为何?他们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吗?”我惊讶问道。 “路上再说,”姜维说道。 我随即命人将行李装了车,自己骑了龙头马,让莺儿坐在车中、顾顺赶车,与姜维星夜出成都大门。只是我忽略了一件事,就是我腹中胎儿已经快五个月了,十分显形,活动也稍微有点困难,在成都的山路上颠簸着十分辛苦;到了巴西郡之后我便累得几乎爬不起来,只能让姜维与顾顺在巴西找了一家客栈,先休息一阵再说。 我喘匀了气,姜维便进来说道:“灵鸢,我们还望荆州走么?” “当然,怎么了?”我问道。姜维显得颇为不安,道:“我们便是去荆州,也得有个理由才是。华大夫在汉中,若是能派人叫了同往荆州,去探望军师,我们也可就此回荆州。” “那我便让顾顺去报个信吧,”我回答,“汉中离这里不远。” 顾顺领命去了。我仍然留在巴西的客栈之中,慢慢想了一想,决定先回荆州再说。于是我让莺儿叫来姜维,跟他商量了一番,他也同意,便给客栈主人留了个口信,我们又启程往荆州走。 只是不想,在汉中郡我们忽然碰到了拦路的一队军马。 姜维持枪立于马上,喝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光天化日之下,拦人去路?!” 为首之人下马笑道:“不知可是上将军和灵郡主?” 姜维扭头看了看我,没有答言却问道:“不知你是何人?” “在下马岱,特来相迎,”为首那人笑道。 我策马上前,见果然是马岱,便微笑道:“原来是二将军,不知有何贵干?” “奉我家兄长之命,请二位往汉中一叙,”马岱拱手笑道。 “马大将军如何知道我在这里?”我问,马岱道:“路遇一名相熟的军士顾顺,因此得知。” 我看看姜维,姜维以目视我,笑道:“马将军如此盛情,却之不恭。” 马岱早就牵出一辆马车来,把我的包袱行李全都重新装车,把莺儿也送上了车,对我说道:“郡主、将军,这两匹马就随后牵着吧。”我淡淡点头,马岱便将两条缰绳系在马车辕轴上,一同出发了。 我隔着车帘子,悄声问姜维:“这是哪条路?” “取道汉中的路,”姜维隔帘说道。 到了一座城下,马岱叫开门,与我们一同入城。入城后我方才知道,这里已经是汉中郡的地界了,不过离绵城还是很远。马车径入一座府邸,之后就听见车轮停下的声音,姜维跳下来,揭开帘子道:“灵鸢,到了。” 我慢慢下车,顺便把莺儿拉出来,问马岱道:“这是何处?” 马岱笑道:“郡主别急,故人在此。”话音未落,一位苍髯老者走了出来,笑道:“郡主,多日不见了。”我一见是华佗,颇为亲切,便笑了笑对马岱道:“原来如此,多谢了。” 这时顾顺也跟着华佗走了出来,施礼道:“大人。” 我笑着点点头,叫他到眼前说:“辛苦你了,瞧这一身都是土。” 顾顺惶恐道:“我这就去洗洗干净。” 我摇手笑道:“不是嫌你脏,是看你辛苦。” 马岱道:“郡主与将军且请在此暂歇。” 我们施礼与马岱辞别,回到里间。我连忙问华佗:“华大夫为何在此?” 华佗捻须笑道:“我是应马将军之命,特地来为郡主看病。” 我点头,又问顾顺:“你怎么会在此?” “我本是去汉中请华大夫,没想半路被马将军拦了下来,”顾顺道,“他们又说已经去迎接大人和将军,要我在此等候;我想重新回巴西,却又怕与大人走散,因此在此处。” 我诧异道:“马岱与我没什么交情……” 顾顺道:“是他长兄马超。” 我与姜维对视一眼。马超,妻子是刘娴,刘娴可是刘禅的亲姐姐。这可好,我从西蜀跑出来就是为了逃避刘永的党派,到这儿又陷入刘禅党派之中,真是不该轻易离了荆州,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如此的没脑子? 华佗给我诊了脉,说道:“灵姑娘胎气稍动,好在还无妨。姑娘,这些日子不要搬动了,不然有伤胎气。我开一副方子,姑娘每日只喝一剂便是。” 姜维道:“华大夫,您久在汉中,可曾听说过匈奴异动?” “听说过几次,但都被马超将军打退,”华佗说道。 “可这儿又是哪里?”我又问。 华佗道:“据说是马将军原来的一处宅子。郡主身孕已经五月有余,就请留下休息,等到孩子出生再搬动可也。” 我叹了口气:“只好如此了。” 我虽然困在汉中,仍然每月给赵云去一封信,只告诉他我现在在汉中很好,无需牵挂等等。其他时间我多是在府宅内由莺儿陪着到处散步,让顾顺在各处打听现在马超和刘娴的近况;打听了半月,顾顺回来报道:“马将军仍在北方戍卫鲜卑与匈奴,刘娴在并州,离此十万八千里。” “不过如此,”我听了信便打发顾顺去休息,让莺儿请来姜维。 “我观马超此举,倒不是为了刘娴,”姜维评价道。 “那算什么?兄友弟恭?”我问道,“就算是虚担了一个兄妹的名分,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与刘娴吧。”我在蜀中不过两天,却也知道刘禅与刘永的争斗已经渐渐浮出水面,庞统——大概是刘禅一边的人,而吴夫人就不必再提,吴懿的礼都堵到家门口了。 第二个月,赵云来信了,是秦昊亲自送来的。我打开信,看了看,上面写着的都是荆州事务,满篇的孔明、荆州、陆逊、吕蒙再加上诸葛瑾,看得我眼晕。最后一段略略写了些家中之事,说我可暂居汉中一段日子,信的结尾落下两个墨迹淡淡的字“念你”。 秦昊见我看完了信,说道:“大人,赵将军临行前 四十三 略番 ————————————————分割线————————————— “伯约,天色已晚,你回去歇着吧,”孔明摇着羽扇笑道,“东吴一战,无可避免。征讨北魏之时伯约已然立下大功,若是东吴之战你再立新功,不怕不能高官厚禄。”桌上还有孔明夫人黄月英做下的剩酒残羹,孔明没吃多少,但姜维吃了很多,却越吃越不是滋味。离别在即,姜维觉得心乱。 “维平生只愿与恩师扫荡天下,然后始终随侍恩师左右,心愿足矣,”姜维几杯热酒下肚,心思也微微散乱了些,几乎有点不知所云。孔明只是微微地笑了,他如何不知姜维心高气傲,但以此人心气,竟然愿意如此,也算是当年没有白白以七重智谋伏了姜伯约。 姜维还在不知所云地说着:“恩师对维恩深义重,维……万死,不能报答……” 孔明微一蹙眉,道:“伯约,喝醉了。” “维……维没醉……”姜维胡乱挥着手,目光散乱:“恩师不知,维得见恩师、心愿已足,只是……有一事,维不敢不说……孔明啊……”孔明本是蹙眉在听,谁知这时姜维又对他直呼其名,不觉奇怪,伯约这是怎么了? 一时没防备,姜维一把攥住孔明手腕,狠狠咬了一下。 孔明大惊,一把抽回,只是孔明毕竟是文人,力气不大,觉得手腕生疼。 姜维自知恩师恼了,当下也不加隐瞒,把自己深藏的心情一发吐出来,只听得孔明面色越发阴沉。孔明听完,给姜维喝了杯药茶,姜维喝完便人事不知;孔明立刻着人将姜维好好送回去,心下不安。 姜维第二日醒来,自知失措,却也不得不勉颜到许都东门辞别孔明;孔明面无异色,与众人作辞,姜维虽然也没被忽略,但以他敏锐的目光如何不知孔明与他有了隔阂? 谁知当天下午,西蜀一封急报到来,宣示了东吴的勃勃野心;他奉命追孔明等人通知,孔明神色不佳、脸色微白,却目光明澈;说过此事后便分头离开,孔明、灵鸢等人前往荆州,而他则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前往西蜀。 谁知到了西蜀,孔明的外甥女灵鸢随即赶来,言是来此养胎。姜维略略一想,就知道孔明这是遵照刘备嘱托,把灵鸢送到西蜀受庞统辖制;庞统虽是与孔明、徐庶有旧,却因为自己外貌之事屡屡不得人赏识,因此十分忠于刘备。 只是灵鸢在得了吴懿之礼后,居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连夜出城门,急于回到荆襄,他便随行而去,又困在汉中地;他这才明白孔明的用意:马超名为灵鸢的哥哥,又有保护之意,必定不会委屈,也不会被长子与嫡子的纷争纠缠住。 只是他没想到,灵鸢根据孔明手上一个牙印就……猜出了这么多事。 他也忘记了,灵鸢是北地人,虽然嫁与赵云多年——并非是嫁与,而是与赵云兄弟相称多年,也差不多——还怀有身孕,却不是赵云那样的人,没有那些刻板的礼数拘束,自然不会在意。 我早上便觉得十分难受,腹中隐隐作痛,连忙叫了莺儿请华佗来。华佗急赶来,给我一诊脉,说道:“夫人,你快要生了。”我只觉得浑身出汗,眼前发花,撑着神智道:“莺儿,去拿热水、毛巾和剪刀……你先别走,只怕要麻烦你了。” 莺儿急着去了,然后匆匆回来,带着所有的器具。 华佗道:“夫人,事到如今,老朽不能在眼前,请夫人一定用力,老朽就在门外,夫人放心。” “可还不到日子呢?”我微弱地问。 “夫人前日多有劳累,因此如此,”华佗说着往外走,走出门把门一关,等在门外。我这时眼前有点模糊了,心里却有点怨恨,我在信里说得虽然不明,但赵云必定看得出,那么为何…… 门外传来说话声,好像是姜维和顾顺。 我不由苦笑。 莺儿慌张失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维与华佗等人守在门外,正急着不知里面怎么样了,就听院外马蹄声匆匆而来,却是马超夹着一个女人在马上疾驰而来,姜维急着迎上之时,就见马超把女子一丢在地,道:“我来迟了,产婆在此——你快给我进去。” 那中年女子吓得连滚带爬爬起来,松松垮垮迈不动步子,就被秦昊拎了起来,几乎要扔进院子里。产婆刚买了几步,就听屋子里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不消多时莺儿抱着两个布包出来,满头是汗地笑道:“是一对公子,孪生子!” 姜维等人皆是喜笑,产婆也瘫坐在地,只是马超的笑容中,隐隐夹带了几分苦涩。华佗立刻叫产婆进去收拾一番,产婆连忙去了,收拾一番后请了三人进去。莺儿站在床头,一对儿子躺在灵鸢身边,灵鸢虚弱地微笑着,眼睛中却目光炯炯,显然十分高兴。 华佗给灵鸢诊脉,问莺儿道:“刚才如何?” 莺儿笑道:“郡主生产十分顺利。” 华佗点头笑道:“好在是郡主平日总是在弓马之上,身体颇好,不像平常妇人一般。”话到此处,姜维却觉得灵鸢神色不对,连忙对着老大夫使了个眼色;华佗也很明白,诊脉后说无事便退了出去。秦昊在自己妻子生儿子时也知道一些,现下立刻与顾顺去买东西补养。我望着自己的一对儿子,心下欣喜的同时也十分难过。 难过的原因——赵云。 国家……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与此同时,一骑正从荆襄往汉中郡赶来。 四十四 小小折磨 “大人,粥好了,”莺儿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瓷碗走过来;我伸手接了,一股脑喝下去:没办法,实在是饿坏了……把粥喝了个干净,把瓷碗一放,我擦了擦嘴笑道:“多谢你。” “大人哪里要谢谢我,我们姐妹要感谢大人的,”莺儿笑语道,“我刚刚已经让顾顺去让驿站通报荆州了。”我闻言一愣,看着莺儿的笑脸,我笑得更加厉害,直把她笑得满脸通红。 “大人……怎么这么笑?”她红着脸道。 “没什么,”我笑看着她,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莺儿说道,我点头她便施礼退去。 我的笑容渐渐逝去,看着自己的双生子,伸手捏了捏他们俩的小脸蛋,说道:“你们闹得我真够苦的……叫什么呢?你们自己选名字可好?”我想了想,姓赵,赵什么? 名字还没想完就睡了过去。 赵云骑着奔霄马,不过两日就到了汉中郡,只是不知灵鸢现在何处,便下马到处打听;没人知道平北郡主之事,但有人告诉他马超正在城里;赵云道了谢,心里却一沉:马超在此?匈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匈奴世子正打算进京,他为何不在北防? 赵云打听到了那处府邸,策马直奔过去,然后在门口下马,询问守门之人。守门人是马超手下的西凉军,立刻把赵云让了进去;赵云进门前问:“平北郡主是住在这里么?” “是的,将军,”一名军士说,“郡主前日生下一对麟儿。” “什么?”赵云愣住了,随即欣喜地问。 兵士们笑逐颜开:“真的,将军。” 赵云谢过二人,立刻走进门内。 走到门口,赵云却听见室内一阵洪亮的哈哈笑声,是男子的声音:“灵鸢,这名字不可,赵云听见非要跟你打起来!”然后是灵鸢的回话:“那又如何,孩子是我生的……”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停了一下。 我早上刚刚喂过了孩子们,马超就来了,拎着一堆东西,说是孩子舅舅不能不来,又带了一些衣服器具等等。闲聊了一阵,他问我是不是已经跟赵云商量了孩子的名字,我笑说没有,又想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名字,说得马超笑个不停,喘着气直摆手;两个孩子也并不怕生,被马超逗得小嘴合不拢。 看着他们的笑颜,我想起赵云,心中郁闷:从认定了赵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事难免。我已经想过,我在生子的时候他会在别处戍卫、甚至在到处征战,根本不在我身边,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这事真的会发生,我独处异地,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触不可及。 马超说道:“你没给他写信吗?” “写了,”我答道,“但他是不会来的……我太了解他了。” “不一定,”马超说,“我记得他曾在守卫荆州时还去过西蜀,此次他必定会来。”马超说得信心勃勃,我却淡然一笑,心想马超不了解赵云,东吴都闹成这样了,他怎么会擅离荆襄。 就在此时,我听见门外有人说:“大……赵将军?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我一愣,门随即被推开,赵云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发愣的秦昊,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赵云几步走了过来,他紧紧盯了马超一眼,随即走上前来,柔声道:“鸢儿,辛苦你了。” 我淡淡笑笑,道:“看看孩子吧。” 赵云抱起了儿子们一看,见孩子们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孩子的脸胖乎乎的很好看,但两双眼睛都是淡淡的紫蓝色,和灵鸢的双目一样。赵云虽然碍于外人在场因此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是喜极,心想自己终于有后了,还是一对儿子,只是……他转目去看灵鸢,只见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神情太过平淡,无悲无喜,而马超则站在一旁,望着秦昊道:“东西先放下,我们出去。” 秦昊不解地跟在马超身后走了。 “鸢儿,我知道你受苦了,”赵云缓缓说道,放下了孩子:“你气我吗?” “不气,”我简单答道,“我早料到了这一幕。我没事,只是没精神说太多话。荆州好吗?” 赵云吸了口气:“无碍。我前天从荆州赶路,今天早上才到。” 我惊了一下,问道:“你……一直没睡?” 赵云轻声道:“没有,军师夜观天象,说就在这时候了,所以我才匆匆赶来。” 我轻轻伸手摸了一下他眼圈下淡淡的青色,说道:“我没事,你快去休息吧。” “鸢儿,我没关系,就在这里陪着你,”赵云轻解铠甲,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刚才光顾着生气,也没注意到他风尘仆仆地还穿着铠甲,难不成是巡江回来听孔明说了这话就急急忙忙起码一直奔过来? 心下刚刚一软,又想起我两月前写信提过此事,他却一点反应也未给,不由又有点生气。想毕我轻轻一撇嘴,说道:“赵云,我真的很累,没力气说话。孩子们我不肯交给奶娘,一直自己看着。” “鸢儿你睡吧,”赵云静静说道,“我在你身边看着。” “我说了不必!”我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低喝一声;话一出口,已经有些后悔了,想要收回之时,却见赵云面色无波,点头道:“好,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我愣在那里,只见他俯下身来,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又用唇擦了擦两个孩子的脸蛋,方才从容而去。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的眼泪落在面颊上,又慢慢流进嘴角,一股苦涩的咸味。 伴着眼泪,我睡着了,梦里梦见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桐珊月的事情,比如在常山翠绿树林之间时赵云说桐珊月是孩子脾气,还有在蜀道山路上崎岖艰难的跋涉……凡此种种,不可胜数。 醒来时发觉,双颊已经发凉潮润;伸出手去,我胡乱抹了抹,却被一方手帕挡住:“没有泪,用这个擦。”这是赵云的声音,他似乎很久没睡,双目都是通红的。我抓过手帕,擦了擦之后一看,这手绢似曾相识,好像……好像…… “这是你的,”赵云微笑道。这手帕的确是我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 “叫你去睡,怎么还不去?”我微微哑了嗓子问。 “我要是睡了,怎么能知你还在哭?”赵云的嗓子也哑了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鸢儿一定吃了好多苦,不然不会哭……鸢儿从来没哭过,不记得了么?我不走,等鸢儿身体好些,我们再回荆州不迟。” “不好。你先回去吧,我身子好些就会回去的,”我含泪微笑道。 他伸手抱住了我:“不可。” 我笑道:“没事,真的。你……” “不可!”他失口叫道,抱紧我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是活该,我只以国家为重不理睬你,我一厢情愿以为你也是一样。我……我不会再如此了,我……”他一急,说话也不流利了。 我只是微笑,道:“我只是一时生气,不怪你的。” “我怪我自己,”他痛苦地说,“鸢儿,我不该丢下你。” 我摇摇头,道:“不管这些,你睡吧,我不怨你。”说罢我往里面挪了挪,把孩子揽在怀里,给他腾出了地方来。他和衣而卧,紧紧抱住我,没过半刻钟就睡熟了。我打量着他略显憔悴的脸,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觉得消瘦了好些,心想我今日也苛责他了。 听着他睡得极熟,我微微地笑了。 下午抓他当劳工…… 赵云醒来之后,见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在身旁熟睡,心里涌过阵阵暖流:鸢儿毕竟是女子,就算是再如何精心于荆州、甚至国事,也毕竟是女儿身,有孕之时回到西蜀虽然也是好意,却忽略了成都城内刘禅与刘永之争已经日趋白热,而后鸢儿必定是不愿意依靠任何一边才秘密出逃,辛苦逃到汉中却得不到自己的一份关心……赵云转头一看,忽然看见床下有一堆木头。 灵鸢已经慢慢醒来,看着他微笑:“赵云,该干活了!” 下午,秦昊、顾顺和莺儿一同呆看着上午才回来的赵云挥着一把斧子,在树荫下挥汗如雨,砍着那堆木头,一点一点砍成结实而粗细相等的木板。我抱着孩子坐在树边笑看着,一脸的得意。 莺儿时不时看看我,问道:“大人,要不要给将军奉一盏茶?”“大人,这些木板是做什么的?”“大人……”闹到最后我厌烦了,对莺儿笑语道:“莺儿,你可以去替他砍啊。” 莺儿嗫喏着不再作声,秦昊想挺身而出,却被顾顺拉住了,使了个眼色。 赵云虽然使剑使枪是能手,但砍柴明显不那么在行,砍了快一个时辰了,才砍出八九块像样的木板给我看。我找来柳钉,把木板钉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摇篮,然后让人买来上等的蜀锦与细棉絮,做成了柔软的被子和枕头,把孩子放了进去。好在木板够多够宽,两个儿子可以一起躺着还很宽绰。 赵云一直看着我,不时帮我打下手,直到做出了摇篮才恍然笑道:“原来鸢儿是要做床,不是……” 我随口笑道:“一举两得。” “该给孩子取名字了,”吃过晚饭,我对他说。 赵云淡淡一笑,道:“鸢儿颇有文采,为何不自取?” 我瞪他一眼:“因为你是他们的爹,有一半的权利。” “名字倒是想了两个,叫诚、平如何?”赵云笑问。 赵诚、赵平?“不错,”我答道,“字就由我来吧。” “鸢儿文采斐然,自然由你,”他笑道。 我凝神想了一刻,反正现在唐宋等朝还没出现,就借个好名字也无妨。本想取世民二字,却想起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中弑兄戮弟,还是算了吧;干脆叫轩然、卓然不错。 过了一月,我的身子好多了,请来华佗看过也说没事,我便想辞了马超,和赵云、姜维一同回荆州。只是此时,许都方面传来消息,说匈奴使臣已经到达,正在商量和亲事宜;我听闻一震,暗自琢磨半晌,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能避开就避开,就算去蜀中也决不能去许都。 不知道是否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心思杂乱,我居然在汉中病了一段时间,便请姜维先去荆州告知舅舅,我在这里多留一阵。可是越想好越不容易好,病中我时时担心汉中与许都大路方便,还是早回荆州为妙;只是这话又不好与赵云明说,仍然暗自挂怀。 赵云看我这一阵心思不定,便整日陪着我,照顾诚儿、平儿。病中我最大的安慰就是看着两个孩子每日喜笑,这两个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成天不是睡觉就是咧着小嘴笑,几乎不哭;汉中来的奶娘说两个孩子没病没灾,长得很壮实。我没事就喜欢用手指蘸着些甜甜的蜜水在他们的小嘴上转来转去,逗得他们一边流口水一边笑。 半月后病渐渐痊愈,我命人去打点行装,准备与马超作辞后和赵云同回荆州。 请来马超,我们还没开口,马超就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莫名问道,赵云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马超皱眉道:“东吴孙权从辽东送信与匈奴,联络一同起兵,我们截获的是匈奴的回信。匈奴使臣又对此次和亲十分挑剔,百般不悦,颇为奇怪。” 我闻言,更是急着要回荆州,心中也暗生悔意:就算是自己委屈,也不该就这么让赵云回来。思虑一番,我便欲与马超辞别,让赵云先回去。奔霄马脚程快,不过两天就能到荆州;我身体还弱,就带着孩子慢慢地坐车回去。 事不宜迟,赵云在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好,我让秦昊跟着他走了。 莺儿正打点行李,我抱着诚儿给他裹紧了襁褓,正给平儿喂鸡蛋粥,就见莺儿叫了声:“大人,马将军来了。”我莫名其妙,上午已经算是辞行了,他怎么又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马超一脸凝重走了进来。 “荆州生变了?”我脱口而出,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赵云刚走,秦昊也跟着去了,我这是把他们送进火坑里了?!放下平儿,我恶狠狠抓着马超摇晃了好几下,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荆州,是许都,”马超咽了一下,“荆州无事。是许都传召你。” 四十五 匈奴故人 “许都?”我想起许都和匈奴使节就觉得心生寒意,犹豫了两秒,我十分坚定地说:“为什么要传召我?我在许都什么事情都没有,诚儿、平儿才刚刚满月,离不开我。” “我知道,可许都的陈大人……不肯通融,说是与匈奴之事,迫在眉睫,”马超道。 我咬住嘴唇。如果匈奴使臣知道我还活着,那就说明他们想用我以前的事情作为要挟,至少能闹得我与赵云夫妻仳离;我对赵云的感情一直未变,而且我绝对不会因为那些匈奴人放弃自己的爱情,就算我鸩杀北将军、拖死匈奴世子、引得两军残杀,也是他们负我在先! “我去可以,但诚儿、平儿我要先送回荆州,”我答道。 马超犹豫着说:“二位公子……陈大人言不要拖延。” “他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我不悦道。 马超无言点头,我梳妆打扮后去见过陈泯,陈泯言辞委婉,但态度十分坚决,十分有礼地请我跟他同去。陈泯是刘备眼前的红人,我不愿和他闹得太僵,只好另想办法。旅途颠簸,我不能让两个孩子去经受这些,于是再三与陈泯商议;商议许久,陈泯说可以多延半个月,让我们在一月之内必须到许都。 我思考半天,应了这个条件,带着奶娘、莺儿、顾顺与陈泯准备下的车驾去许都。 临走前,我请马超把奶娘的至亲全都看起来,马超应诺;这几乎成了我用人的习惯,尤其这次奶娘照顾的可是我的孩子,更要严加看管。在路上慢慢行了大半个月,孩子们都长胖了,我却发觉自己手腕处的骨头多凸出了几分,有时候硌着身子很疼。 到了许都原来的宅子,我们先安顿了下来,休息一阵;陈泯回宫复命去了,第一天并未传召我。我已经告诉过莺儿,让她准备随时与奶娘照顾孩子们,且我暗中对莺儿下了一道命令,就是不管我如何了,一定要把孩子送到荆州赵云手里;莺儿惊觉,似乎以为我有托孤之意,连忙郑重应诺。 “宣,平北郡主、东川侯夫人灵鸢上殿哪!”太监尖利的嘶喊,把我从一点点茫然间唤醒。我按例着东汉的朝服,入了晋阳殿,这是许都皇宫的一座偏殿,平日极少使用:晋阳殿上首端坐献帝,左首下方刘备侍立,以下是文武百官列为两列,而殿前还站着三个人,都是匈奴的装束打扮。 我轻提裙摆,缓缓地走到殿前,看也不看那些匈奴人一眼,上前跪拜。献帝笑道:“郡主请起,朕知道郡主前日体弱,今日便匆匆召见,辛苦了。不知二位公子如何?” 我微笑起身,道:“启奏陛下,臣妾二犬子一切安好。” “二位公子可曾到了许都?”献帝又问道,我心念一转,答道:“不曾,孩子们都随着赵云回荆州了。”献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朕急急传召郡主前来,郡主可知其意?” “臣妾不知,”我恭声答道。 献帝笑道:“这几位使节,说是认得郡主。” 我转过头去,看了看三个匈奴人,然后从容答道:“臣妾却是不认得。” 只听一人笑道:“灵鸢,你装得真像。” 我不理他,对献帝道:“臣妾不知,匈奴和亲,与臣妾是否认得匈奴使臣有何干系?” 献帝不语,而刘备道:“灵鸢切勿担忧,只是这三人有心纠缠,对和亲之事百般推诿,不见灵鸢绝不答应,因此陛下传召你前来。匈奴使节,你们现在还有何话说?” 刚才说话之人则笑道:“不敢,我们这就与礼仪商议喜辰之期。”说罢,他转身向我笑道:“灵鸢,当年你在匈奴之时曾经说过,将来必要嫁个英雄,只是那荆州赵云,可算得上……英雄么?” 我冷笑道:“他不算,难道阁下算得英雄?” “遍数天下,怕只有你灵鸢才称得上了,”那人冷冷笑了。我也懒得理他,对献帝拜道:“不知陛下还有何旨意?若是无旨,请容臣妾暂且告退。” 献帝道:“郡主可先退,归府休养。” 我再次施礼,又对刘备一礼,方才退去。 我回府没多久,正摇着摇篮哄孩子睡觉,莺儿在一旁小声地唱着许都小儿歌谣,奶娘在收拾饭菜,就听门人通报道:“大人,匈奴使节来访。”我不假思索,朝门外喊一声道:“不见。” 没过一刻,门人急匆匆跑进来:“大人,那人拦不住,硬闯……”接着门外传来刀剑碰撞之声,门又砰地一声被撞开,朝堂上的匈奴使节闯了进来,另外两个匈奴人正与顾顺打得难解难分;莺儿大叫一声,退到摇篮前面;顾顺听到莺儿喊叫,越过了匈奴人直接跳到门口仗剑立住。 世子还想往里走,我从袖中取出短弩用右手架好,左手将随身佩剑一拔而出,将剑刃对准了他:“要是想死,再往前一步试试!” 左贤王世子惨然一笑,道:“你还那么恨我?” 我冷笑道:“不恨,毕竟当年没有你,我也别想跑出来。” “那你在朝上为何如此对我?!”世子怒问道。 “我离匈奴之后,你便与我无干,我不认得你,”我冷冷答道,“这次是我失措,没带着大队人,否则你现在早已成了肉泥了。” 世子微笑道:“我知道。现在是在你的地盘上……当年我都不敢惹你,如今更不敢了。两位公子在哪儿?我想看看。”说罢此人上前一步,我立刻把剑横在胸前,怒道:“休想!” 莺儿拉了拉我的衣袖。 世子脸色黯然,道:“那么……就告辞了。” 我手中的剑直到他消失在门口之后才慢慢垂下,两个孩子早已被惊醒,却并未哭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嘴角还微微流着涎水;莺儿连忙摇着摇篮,哄着他们再次睡下;顾顺看着他们走出好远,才返身而回。 吃过晚饭,莺儿一直踌躇不决地看着我。 “想说什么?知道,明日就让你去看你姐姐,”我开口说道,“茗媛有喜了,明日带着我的礼物去。”莺儿谢过,还是游移不定地看着我,半晌终于说:“夫人,那个匈奴人……你认得他?” 我两眼一翻:好奇猫心理又开始了。 若是当成个笑话一说,也没什么不可,只是……只是我嫁的,毕竟是赵云。 只怕也瞒不住。世子虽然看似仁善,我却深知此人心性狭窄、狠毒,若非如此,当年我就算是被北将军逼着就要嫁给左贤王,这位世子也没有打算伸出援手,因为他知道左贤王垂垂老矣、必定拖不得几日,到时候左贤王一死,他既可以得承王位,又可以按照匈奴惯例娶继母为妻,把我收到手中,一举两得且不废吹灰之力。 当年诸葛静看着我们从小也算得青梅竹马,便亲自扶病去求世子,没想世子避而不见,竟气得诸葛静病情急转直下,没过一月便猝然离世;诸葛静去世之后,北将军更是有恃无恐,力逼着我嫁给左贤王。好在匈奴花都虽然属塞外,却也沐了些大汉王朝的礼仪,按例父母离世可戴孝一年、免于婚嫁;我又求过北将军,谁知他卖女心切,一概不听把我打出去,就像他当年因为我不肯叫他爹而鞭打我一样。 当时很巧,有一些从匈奴回来的北方商人经过花都,人生地不熟被匈奴人骗来骗去,我看不过眼就说了几句话,为首的商人居然目光犀利无比,送了我几样稀有的毒药,然后带着商旅飘然远去了。 然后……北将军猝死。 当夜我就去找世子,告诉他我杀了将军。 他知道我这次是闯了大祸,所以才带着我逃到戈壁边的一群风洞边,他被将军的亲兵追上,混杀一阵,我躲在风洞之中静听,第二天早晨才出来一看,就见亲军围定了风洞。我从一个串联的小洞里出逃,逃了没多远就被他们追上,他们正要动手,就见后队乱了起来,左贤王的卫队杀了过来,两军混战,我借此脱逃……后来找到蔡琰的营帐,苦求她收留我,半夜又跑出去放了把火,才让他们深信匈奴要加害他们才仓皇出逃…… 当年世子如能救我,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却不为。 那之后我在汉长城遗迹南边发誓,从此与匈奴毫不相干。 七天之后,远嫁匈奴的人选定下来了,一共有两位,一名刘灵芸,一名刘琴,都封为公主,一同嫁与世子。我去徐庶府上打听过,徐庶屏退从人,告诉我这两人都不是宗室公主,一人是曹丕的姬妾薛灵芸,赐姓刘,一人则是曹操的小女儿曹琴,也赐了刘姓。 我听闻愕然。这两人一个是曹操的儿媳,一个是女儿,当初血洗许都之时就该死了,怎么现在还活着?后来我才慢慢打听出,她们在刘备破许都之后便几乎沦为了营妓,这是受尽曹操委屈的汉献帝的新做法,男子杀尽女子淫尽。只是不知世子会不会喜欢这种人。 只是我猜,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果然中了。 那是在许都东门,盛大的送亲队伍欢快地吹打着,朝中百官都在路边送行。世子骑着高头骏马走在头里,身后是他的两名侍卫、身着匈奴服饰,更后面是礼仪等人,两顶血红的花轿跟着,后面是一队侍女跟随。这些人虽然热闹,在我看来不过是一队人送着两具棺材而已,没什么不同。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一顶花轿忽然晃动起来,没等任何人采取行动,一个人影就从轿子里滚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血红的嫁衣,但手脚居然是被捆绑住的,且披头散发。她站起来后愣了一下,哭着对周围的百官说:“救救我!我是丞相的女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没人应声,他们甚至动都不动。 我静静地看着,心生怜悯,虽然我也没有动弹。 救了蔡琰,已经够了。 我不能每个人都去救。 再说,当年带我出去的毕竟是蔡琰,而不是这个曹琴。 冲出四个佩剑侍卫,他们把曹琴狠狠抓住,要重新按回轿子里;这时我发觉有人在看着我。是世子,骑在他的高头大马上,身披红色彩绸,越发显得英气勃勃;他在我身边经过,策马到了曹琴眼前,抽出了一条鞭子,在曹琴身上狠狠抽了一下。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 我默然转身,就要离去。 而后又是一声大叫,喊住了我:“我知道你!站住……救我!救救我!” 我虽然还没转身,但我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背后也有两道目光紧紧盯住,冰冷的目光。我微微笑了,只得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曹琴那冰冷仇恨的双眼盯住我,还有一点希冀。 “先说说,我为什么要救你?”我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的底细!”曹琴大声说,伴以冷冷的嘲笑之色:“我知道,你也知道。不过你不会不怕,因为你嫁了赵云!你救救我,我们就都没事,要不然……”这位色厉内荏的曹姑娘看了看世子,居然露出了恐惧、惊吓参半的神色。 我却觉得如释重负。 居然发现自己是笑着的。 曹琴微微一愣。 “你说吧,你不说我都难受!”我大叫道。 曹琴冷笑着,把我在匈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包括我如何鸩杀匈奴北将军之事。文武百官都瞧着我,我也冷冷地看着曹琴嚣张的神色。等曹琴一口气说完了,我对她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琴笑道:“没了,不过赵云很快就会知道这些。” 我微微笑着:“我并不怕,你知道为什么?” 曹琴良久地盯着我,最后问道:“为什么?” 世子也在观望着。 我派人去请来了蔡琰,由她来说明这一切;作为从匈奴回来的现存唯一一人,她最有发言权。蔡琰来了,很快解释清楚那件事,即北将军并非我的生父而是收养我与诸葛静的人,他是如何欺压诸葛静的,以及北将军给我提亲后作为唯一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诸葛静的突然死亡,和我的报仇之旅。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蔡琰不愧是蔡邕之女,说得很好。 也很可信。 曹琴震惊,没人说话。 自然,也没有人再怀疑什么。 四十六 离别之前(上) 半年后,当我就要带着孩子启程去荆州与赵云会合之时,我听得匈奴传讯,说薛灵芸自刎身亡,曹琴也被折磨致死。刘备与献帝一边商量着东征东吴,一边又从曹操宗室中选出两名送去。我拜别了献帝、刘备与众人,仍然取许都大路前往荆州。 回到荆州还没坐下,就有孔明派人请。赵云笑道军师这半年念叨了多少遍,终于要见着了,我便裹紧了孩子带着前去。到了军师府上,孔明连忙派人迎接,引入客厅;我简直不知孔明还这么喜欢小孩,几乎眼冒了绿光,每个都要抱抱,孩子们也不怕生,居然一个扯定孔明的胡子,另一个把羽扇抓了一撮羽翎下来。 我看得心酸。孔明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却并无子嗣,唯一一个过继来的诸葛乔多年前病亡,年仅二十。我见此状,觉得有必要请教一下汉中华佗,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给瞧瞧也好;又见姜维不在左右,十分奇怪,待要问又不好开口。 不知是孔明逗弄孩子呢还是孩子折腾孔明,反正过了好一阵子,孔明捋直了胡子,把被拉得七零八落的羽扇一丢,笑道:“怎样,在许都半年住得还好?主公可好?各位同僚如何?” 我笑答道:“都很好,主公还要我跟舅舅问好呢。说是惦记得很,只是国事繁忙,又要商量统一东吴之事,还要与匈奴使节打交道,因此十分忙碌。” 孔明道:“东吴最近风声亦紧,连客商都鲜有来往了。” “这仗不久就要打起来了么?”我问道。 孔明叹道:“只怕如此,吴主孙权大病,东吴颇为混乱。” “别是孙权的计策吧,”我犹豫道。 孔明一笑,道:“并非是计。我夜观天象,孙权命不久矣。” 回到家里,我哄着孩子睡觉,等他们都睡着了才说:“赵云,你帮主公打下天下之后,我们便去隐居吧。” 赵云笑道:“我正有此意,我们就回常山。” 我淡淡摇头:“我说的,并非是常山,而是海外孤岛。” 赵云问道:“为何?” 我哑口无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据我所知,历史上曹操与孙权曾经征战多次,但并没有多少胜绩,如今我们打完了北魏,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如果贸然动兵,没人保得住东吴不会趁机反扑。就算是与东吴征战得胜,刘禅与刘永、刘理的夺嫡之争也越发激烈了,刘禅一边站着庞统、孙夫人(如果是真心的话)、糜竺糜芳兄弟和一堆旧人,多是荆襄故旧;刘永一边站着汉中王夫人吴氏、吴懿、吴兰等一众蜀中官员。至于上次的东吴渗透,就算是有傅士仁在,我也知道以庞统的能耐,不会弄到那种局面;而那件事已经发生,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了。 不过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言东吴孙权愿送子为质,永结和好。东吴使臣在荆州稍稍落了脚,又带着吴主子孙休前往许都去了;刘备与东吴再次结盟,天下一时太平了。 五年之后,常山赵家庄。 已经有了些白发的赵辰以一桌简单的家宴,招待了回家祭祖的堂弟赵云。五年不见,赵云依然英姿风发,而赵辰则明显见老了。席间二人谈及以往,赵云无意间问村中故人如何,赵辰说没什么变化,只是桐家败落了等等。想到此处,赵辰真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做成那亲事,也不知桐家为何如此萧条衰颓,连自己家都被带累了一些。 桐伯君落魄,桐珊月因为错过了婚配的年华,又见家中败落,只好去远远一家尼姑庵落发,现在的常山,虽是赵家有名,但赵云天生克己,赵辰又没钱做什么大买卖,常山中几家大户渐成,渐渐超越了赵桐两家以前的声誉。 “弟妹可好?”赵辰忐忑不安地问。 “多谢大哥,她还好,”赵云微笑道。 赵辰暗中松了口气。弟妹灵鸢虽然是北地人,却十分厉害,嫁给赵云短短五年就生了五个孩子,赵诚、赵平一对双胞,赵谨、赵宁又是一对儿子,半年前幼女降生,听说乳名雅玥,十分可爱。赵云现在的四子一女让无数人羡慕嫉妒,甚至不少人商量着是不是去与匈奴通婚…… 赵云回荆州之时,正好赶上刘备军令:攻伐东吴。 打东吴整整用了九年,从荆州出兵一直打到建业城下。 东吴战将多有战死,还有些请降或自尽。赵云迎刘备大驾入建业之时,建业城内已经千疮百孔;九年内水陆并进,徐庶总统陆军、孔明指令水军,不知铸了多少门火炮日夜轰响,将江南打得满目疮痍,江水为之不流。 后来追绞孙亮等东吴残余王族,又用去了大约三五年时间。 自此,天下太平。 真的太平了吗? 未必。 四十七 离别之前(下) “娘、娘!”雅玥快步跑进了屋子,连声嚷道:“娘!马哥哥又欺负我!” 我抬眼一看,这小丫头跑得兴高采烈,右手还端着一副短弩挥舞着,一点没有受委屈的意思。我看了看赵云,赵云报以无奈的苦笑。就在这时,马秋跟着跑进来,见我们都在,立刻站住了说:“姑姑、姑父。” 雅玥更加得意,道:“就是他,还敢跑进来!” 马秋急了:“我没有——” 我看了看马秋,他手腕上裹着一条白布,便对他说道:“过来。”马秋有点不安地走了过来,我让他站在身边,冷了脸对雅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欺负马秋?我跟你讲过多少遍,短弩只用来防身,不是让你拿着到处欺负人的!把短弩给我放下,出去跟着你莺儿姨做女工,要不看我打断你的手。” 雅玥见我识破,立刻奔向她爹:“爹!娘又骂我了,爹最疼我……” 赵云见爱女撒娇,说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是把女儿拉住了,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 雅玥得意地望了我一眼,说马秋欺负她。 赵云叹了口气,叫人道:“叫诚儿进来!” 不消多时,四个少年一同走了进来,我笑着想到:我看他们还怎么护短。 诚儿先开口了:“爹爹,不知唤我们何事?” 赵云道:“你妹妹和马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说!” 四人互望一眼,诚儿道:“今天我看见雅玥和马公子比试箭术,雅玥输了两次就不服气,非要用短弩比试,结果……”诚儿尴尬地顿了一下:“还是输了……雅玥,一时着急,就用短弩把马公子手腕射伤。娘,雅玥不是有意的,年纪又小,娘就饶她这一次吧!”好孩子,果然没给他起错名字,够诚实。 平儿道:“娘,雅玥平日里就是这个性子,娘也知道的。” 谨儿不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雅玥身边,宁儿则笑道:“娘,我刚才已经给马公子上了药,是大夫最好的伤药。大夫也说过,马公子小伤无碍,过几日便会平复如初……” 我冷冷看着雅玥的脸,说道:“雅玥,去跟着莺儿姨做女工,绣不出一副‘风语河岸’就别想再骑马!快去!” 雅玥这时真的傻了,哭求道:“娘……” “你要逼我动家法吗?”我冷笑一声,雅玥不吭声,就在那里站着。 我从席边抽出一条藤鞭来。自从六年前,赵平不告诉他爹却偷偷跑到庐陵郡私自跟着姜维参加作战之后,我就再也没动过家法;那次我把赵平打了七下,结果他被打第六下时就疼晕过去了,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孩子想要挑战家法的权威。雅玥总是欺负马秋,这实在让我看不过眼,马秋毕竟是刘娴的儿子,就算他父母都在北方匈奴离得远,毕竟还有刘备这个亲姥爷在,再怎么也不该出格。 雅玥小时候还算安生,可越长大越是顽皮,因为看着马秋好欺负,身边又有四个哥哥给她撑腰,更是没事便捉弄。有赵云的教育,她四个哥哥虽然不会匡助她,却也不好阻拦,每次一拦雅玥便又哭又打、闹得不亦乐乎,因而时间一长他们四个也只好撒手不管。更可恨的是,有几次她用短弩弄伤了人家,还振振有辞说什么我曾经在蜀中用短弩把张任的胳膊打了个对穿,所以她如何如何也无所谓,气得我头顶冒起无数青烟…… 最令我奇怪的是,马秋从不告雅玥的状,私下里听诚儿说,马秋对雅玥极好,我也奇怪当年四五岁被送到荆州的那个野小子怎么就被雅玥制得服服帖帖,只是这一次不能在手软了。 雅玥走过来,伸出手,把眼睛死死闭上,小嘴还在哆嗦着。 我知道,对她来说,被鞭打几下远远及不上一月内不能骑马、只能绣花的痛苦。她从小就喜欢骑马,四岁时摇摇晃晃走到卧着的奔霄马眼前使劲摸着毛,奔霄当时已经有点老迈了,就没理她,她居然得寸进尺抓住马鬃不放,结果奔霄马一激灵站了起来,把她摔了个四脚朝天……也许就是因为她这假小子的作风,所以都十四岁了还没人提亲!我忿忿地想。 “可想好了?”我正问雅玥,雅玥还没说话,马秋就冲了过来求道:“姑姑,不关雅玥的事,是我不小心摔伤了!” 我叹气道:“又护着她,马秋,你手腕子不想要了?” 马秋依旧求道:“姑姑,真的不是她……” 雅玥一瞪眼:“哼,这时候假装好人!”眼睛里却浮起泪水来。 马秋更是傻眼,真是手足无措了。 我见赵云也是面上不忍,便只好又放了小丫头一回,三天之内她别想骑马也别想出门去。晚上赵云对我说:“今天真的动狠心了,把藤鞭都拿出来了?平儿才受了六下……雅玥受不住。” “马秋毕竟是刘娴之子,不可欺负过头的,”我答道,“且今天的事,明明是雅玥的错,她却知错不改还耍性子,真不知道这女儿到底是不是我生的了,怎么会这样呢……” 赵云微微地笑了。“你没见,今天马秋伤了后,还是雅玥去找的大夫呢,”他说道。我哀叹一声:“赵云,你说她将来怎么办呐?瞻儿都定亲了,他们还是一年的呢!这么野的丫头,谁敢要……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赵云笑出了声来:“她再野,能野得过你?你都有人要,雅玥哪能没人要?” “你……!我说正事呢,你没见雅玥长到这么大,连个提亲的都没有……”想起这个我更加郁闷,赵云却笑道:“现成的,不是就有?” “你说……马秋?”我不确定地问。 赵云笑着点头:“马秋对雅玥好,你我也放心。” “可你不知道,雅玥这丫头不定喜欢马秋!”雅玥的性子我一直知道,每天喜欢骑马射箭、打闹开心,可若是说真心,连我都看不明白她对马秋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整天欺负就是喜欢?我晕! 所以,有一天我特意把两个人都叫到面前,对马秋说:“秋儿,你爹来信了,让你回汉中呢。我叫人去帮你收拾行李,再住一天,明天就回汉中吧。今天晚上给你开宴送行。” 雅玥当时就愣住了,马秋也愣了一下,涩声道:“诺。” 我淡淡对雅玥道:“还不给你马哥哥贺喜,他回去娶亲,你也该送分贺礼。” 雅玥愣了好久,大声怒道:“我不送!”说完,她一溜烟跑了。马秋却没再像以前他们闹别扭般去追,只是呆立在那里,木头一样。我心里暗叹:看来马秋有心呢。 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四个儿子全都不说话,雅玥根本没来,马秋吃得心不在焉,好几次筷子什么都没夹就放进嘴里。 第二天一早,马秋就走了。马秋走后,雅玥也不胡闹了,虽然根本不提他,却没了什么兴致玩耍,不止一次她偷偷问赵诚马秋何时回来。赵诚说马秋去娶亲,怕是十年八载回不来,雅玥回屋就躲在被子里哭了,连眼睛都是红的。 “谁欺负我的小女儿了?”二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听说雅玥又是晚饭没吃,便去她屋子里看。雅玥蒙着头,半天不理我,我硬是扯了被子一看,眼睛都肿了,还只顾拿手捂住。 我劝道:“雅玥,马秋是去成亲,这也是好事。他毕竟比你大三岁,这个时候没成亲的满朝就他一个了,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笑话这件事呢。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也不能拖着他呀?他回去成亲,他爹娘也高兴,等我给你说一门大的,指定比他的风光百倍,好不……” 话音未落,雅玥猛地露出脸:“我不嫁!” “我若是非让你嫁呢?”我笑着问。 雅玥眼珠一转,坚定道:“那我把咱们家烧了,跑到匈奴去,说你要杀他们!” 我差点晕倒在地:倒霉孩子,怎么就是不学好……别说匈奴已经老实了好多年,就算是他们想起兵,边关上那么多大将和军队,也足够他们琢磨个一年半载的。 “马秋临走前跟我说了,他真的很喜欢你,可是你没心没肺,所以……”我又说,“雅玥,马秋也说被你欺负惨了,手腕上的伤口一直疼,连东西都拿不起来……”这虽然不是真的,但我看过马秋腕子上的伤口,却是有些麻烦,便用快马星夜送他去汉中华佗那里,以防万一;马秋可是马超长子,将来要接他爹的虎头湛金枪的,要是这么废了岂不可惜? 雅玥眼圈又红了,半天没响,然后憋出一句话:“娘,我以后不会再欺负他了,也不会用短弩射他的手……” “那也不往他头上浇墨汁了?”我同情地问。 雅玥艰难点头。 “也不在他的汤里放蛤蟆了?”我又问。 雅玥再次红了眼圈。 “还有他那身铠甲里,也不再放蒺藜了?”她真狠得下手…… 吸吸鼻子。 “他的饭里,也不放三瓶辣椒粉了?” 又吸鼻子。 “他的鞋子里,也不放毛刺了?” 雅玥抽泣起来。 “别哭,我还没问完呢,”我和蔼地说,“他的发冠里,不放蟋蟀了?他的屋子里,也不再倒走灯油换上烈酒了?他的兵书,也不再撕成三瓣再在茶水里泡过了?哦,对了,还有他喝的茶,也不再放人家屋里的灯油了?他的筷子,也不再掰得一长一短了?他的箭囊里,也不再塞鸡毛了?他的书袋……他的衣服……他的毛笔……他的腰带……”真是罄竹难书啊…… “哇……”被说得太多的小丫头终于伏榻痛哭。 我微微一笑,扬声对门外道:“进来吧,劳你久等!” 雅玥正莫名,却见马秋一脸笑意走了进来,随即她扭头看着我,满眼写着“我被我娘算计了”。我笑着对马秋道:“好了,你都听见了,我也不用说什么了。好好劝劝她,然后休息吧。” 我走出门去,就听见雅玥一声断喝:“你不是去成亲了吗,回来干嘛!” 不过是假传旨意罢了。三月前,我看这实在不是个事情,就明着说马秋娶亲,暗里让马秋先回汉中,治治手腕,再问问马超的意思,我也看看雅玥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印证了一件事:雅玥果然是“爱你就要欺负你”格言的忠诚支持者。 那天马秋是怎么劝雅玥的,我并不知道,只是半年之后两人订婚,又过三月二人成亲。婚后雅玥果然收敛了性子,不过还是有点调皮,在不伤人的限制范围之内。 我的五个子女都已经成婚,而刘备也衰老了。 我求了赵云一件事,就是迁居夷洲,也就是日后的台湾。 赵云犹豫片刻,果然前去对刘备禀明,说东吴余孽不除,国家不宁,因此愿移居夷洲追查。刘备犹豫良久方才允许,我们便连夜打点了行装,四个儿子带着他们的媳妇、儿女,雅玥和马秋也已经准备好了,荆州的一艘大船随时待发。 我去召集自己手下的五百人,命他们与我一起去。五百人分别去拖家带口地收拾了,赵云也对自己的亲卫说过,他们有愿意去的可以去,不愿去的便留下,结果二十多人一起收拾行李来。 我又去问吕霸,看他如何。 当年吕蒙虽然活着回去,却抵不过吴主孙权的忌惮,常年被罢黜,直到刘备兵临城下,孙权临危托命与陆逊、吕蒙,结果二人在守城一战中双双战死。我知道这事后立刻去找吕蒙遗孤吕霸,带在身边看顾。吕霸不愿在朝中做官,因此只是隐居荆襄,此次也愿意随我们离开。 万事俱备后,我们去与孔明辞行。 孔明不离开,他的儿子诸葛瞻也十五岁了,娶的是刘备的孙女、刘禅的女儿。 我又去看过姜维,姜维也没走。 听他所说,孔明并未打消他们之间的隔阂,但他仍然不愿离开。 只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情。 我心事重重地辞别了他们,马秋也去辞过马超、刘娴,只等上船了。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的,”我在给马超的信里写道。 但他没有回音。 我们上船,有很多人来给我们送行,孔明、姜维、黄叙、文聘等人都在码头上。除了孔明、姜维,我并没提起过这些事情,但是我真的觉得呆在中原不好,只是一种感觉,因此远赴海外。孔明不会走,而姜维则是不愿意走;他绝不会撇下他的恩师,就算恩师已经不再需要他。 在一片茫茫大海之间,我遥望着渐渐消失在海面上的陆地,那些陆地慢慢成了一片影子,然后是一条线,最后消失在海洋之中。有人站在了我身后,是已过不惑之年的赵云,他原本如鸦的乌发上多了一些白雪的痕迹,却无损于这张不受岁月摧残的脸。 我回头,看着这张脸,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海风轻轻吹拂着我们的发丝,桅杆上的旗帜随风起舞。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走?”过后我问道。 他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我紧紧抱着他。赵云,这样一个正直谨慎的人,居然把他的信任毫无保留地给了我。 给了我。 就算我撒了弥天大谎。 就算聪明如他,必定能看得出。 诸葛静的适时死亡,并非是北将军所为。 那年的毒药商人,我也曾经再见过一次,在许都郊外。 那个商人曾经告诉我,他姓郭,表字奉孝。 我曾经责问他,为何不帮曹操定了天下却半途假死脱逃,这还算得知己么。 他淡淡笑着说,历史不会改变。不管我们做了什么,历史都会回到正轨上。 他说,就算你帮助刘备得到了天下,历史还是不会变化,它的方向只会出些许岔子,大方向不会变。我问他是否也是穿越过来的,而他说——他已经经过了两次了,没有什么变化。他说他累了。第三次他的选择,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但却被我破坏了;从刘备踏破北魏之后,他便知道必是有人改变了历史,但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我。 他当年只是看我无辜,才给了我毒药,任由我去收拾北将军。 然而我告诉他,这段扭曲的历史,并非我所为,而是他的‘蝴蝶效应’。郭嘉的穿越——他的北巡——历史的变动——我来到中原。我只是他效应中的一环而已,他才是那真正美丽而翩然翱翔的蝴蝶。 听了这话,他哑口无言。 随后他劝我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尤其是刘备死后。 而赵云……什么都不问…… 四十八 尾声 四十年之后。 赵谨和赵宁都快知天命的年岁了,他们的父母——那传说中的一代……什么呢?“神雕侠侣”?按照他们母亲的说法——都已经过世两年了,赵谨兄弟遵照父亲临终前的遗嘱,去常山祭拜大伯,据说大伯与二哥同名。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居住在夷洲最东面的小村落里,父亲每日砍柴打猎,母亲学着打渔,平平安安过了这么多年,与中原没有再联系。这次他们回去,不仅是因为父亲的遗命,也是要看看中原如何了。 但是他们下船之后,就发现事情似乎全都变了。 岸上扬起的,已经不是汉军旗,而是一个陌生的旗号“晋”…… 赵谨先找了客栈住下,然后慢慢打听起来。店主喜欢唠叨,慢慢地把四十年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原来父母离开后不久,先帝刘备便去世了,而那时献帝还活着,刘封、刘禅、刘永便开始了汉中王的权位之争,几年后徐庶过世,刘禅竟冲入许都、杀掉了献帝,自立为皇帝;刘永、刘封不许,三兄弟就打了起来,在十三年的混战之中代表刘禅、刘永、刘封与刘备残余的势力相互残杀,最后刘禅勉强胜了,只是没多久刘禅暴毙,其子刘谌即位后与新任的大司马霍昭不睦、旋即被杀,一番征讨之后霍昭胜利,改年号为晋,同时宣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此人是多年前北魏丞相府主簿司马懿之次子,因为司马懿一家和司马师被曹操所杀,仅有他一人逃得出来,便更名改姓。当上皇帝头天,司马昭便到处去追捕一个多年前的所谓平北郡主及其后裔,据说就是此人鼓动曹操杀司马懿一家,而曹操居然听信了,此人当年还是刘备手下呢等等…… 赵谨再一打听,才知孔明与司马昭等人对敌时病死军中,庞统在刘封、刘永的西川乱战之时被流矢所杀,一众武将殉国的殉国、归降的归降,马超因为娶了刘备之女也惨遭屠戮,全家遇难。魏延早已死于四方乱战之中,文鸯投降西晋了。最后的许都血战尤为恐怖,姜维等最后坚守之人尽皆战死后被分尸,随后西晋建国。 赵谨听说之后,连夜与赵平离了码头,仍然回到夷洲东部村庄隐居去了。 他们想起,以前总是听爹爹说娘料事如神,没想到…… 只是他们有一件事不知道,那就是:当年灵鸢曾经想要靠自己的出现来遏制的一切,跳过了她和赵云,却仍然发生在那些镶嵌在命运之线的人们身上,她的朋友,她的同僚,她熟悉的人。 他们仍然没能逃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