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之流水》 第一章 一条清澈幽静的小河向远处走去,她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要走向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走了这么多年,还将继续走下去。 小河的两岸是隆起的土丘,土丘向外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放眼望去,周围一马平川,远处星星点点地立着一些房屋,个别的平房和土屋在大片的瓦房中显得甚是另类。田野中的麦苗还在随着微风起舞,似乎在赞叹着美好的生活。 河水清澈透亮,水中的水草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和周围的鱼儿嬉戏打闹着。河水在水草的映衬下,透着微微绿光,像一大块翡翠罩在整个河面上。河的两岸有着稀稀落落的几排树,杨树,柳树,梧桐树还有洋槐树,错杂地排列着,是在向外展示着它们的友好感情还是在互相攀比排挤? 这条河是东西走向,按照中国河水的一贯走法,从遥远的西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她也屈从于了这个神奇的力量。 小河的前面有个大村庄,叫林家庄。之所以说它是“大”村庄,是相对于小河后面以及小河沿岸不远处的几个村庄而言的。比较才能显出优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有东西垫底,就能安于现状,自得其乐,人们都已习惯如此。河的后面分布着几个小一点的村庄,诸如张庄李庄王庄之类。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吹进了千家万户,当然,也飘过这条小河,吹醒了这个寂寞的平原。如今,这股春风已经吹了十个年头,早已吹融了人们心中的冰雪,让人们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从内心深处依然感到温暖。 对于小河前面的林家庄来说,今年是个特别的一年。临近年关,人们都在准备过年的物什,虽是严冬,每个村庄处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林家庄更是喧闹,每天鞭炮声不绝于耳。这个村在这个严寒的年末,同时出生了三个娃娃,给这个村子带来极大的喜庆。老人们说,这是上天对全村的恩赐。村子里的妇女们这几天都在串门,拿几包红糖,白糖或者是提几块钱的鸡蛋,去生孩子的主家道个喜,塞给婴儿一块或者两块钱,无论多少,人都要走到,不来就是看不起人,拿多少是一回事,来不来又是一回事。即使是大人们平时有些隔阂纠纷的,此时也自觉地放在了一边,不给大人面子,也得给刚出生的娃娃一个面子吧,保不准小子长大了混出人样了,还要求人家帮忙呢,这一点,人们看得都比较长远。 整个村子最高兴的要数小河南岸的林海旺了。林海旺十六岁结婚,至今已有十一年了,老婆李翠英一直没有娃,村里人一直在背后指指点点,什么他祖上没积德报应啦,他那个东西不行啦,他老婆没有生育能力啦,等等,这些闲言碎语他都无力争辩,只有时不时的拿老婆出气,他们家经常是三天两头的打闹。由于没有孩子,海旺在长辈同辈甚至是晚辈人中一直没有面子,总感觉低人一等。五年前,他领养了外地的一个女孩,取名叫作林倩,权当慰藉。 今年刚过罢年,他老婆破天荒地被检查出来怀孕了,那些流言就不攻自破。海旺顿时感觉到有了出头之日了,整个一年里,他在人群中都是昂首挺胸的,再也不用夹着尾巴做人了,憋了十来年的恶气终于得到了排山倒海的倾泻,就如便秘了几天的人蹲在厕所里稀里哗啦地拉了一通,那叫一个爽啊。他不由地感慨:还是党的政策好啊,这改革几年来,吃得饱了,穿得暖了,现在老婆也能生娃了,感谢国家,感谢人民,感谢党,感谢毛主席!于是,一度激动之下,他就给还未出生的娃想好了名字:爱国。他也不考虑一下未出生的娃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不就是个名字嘛,叫阿猫阿狗的多的是。同时,他又盘算着,如果托国家的福,能再生个娃,就叫爱民吧。他狡黠地想着,再生个娃,就叫爱党。那再生个娃呢?爱军?爱家?他没有再考虑下去,能有个娃就不错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经过十个月的漫长等待,海旺的娃,噢,是爱国,终于“问世”了,竟然还是个带把的!海旺喜极而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天磕头:感谢老天爷!感谢国家!感谢人民!感谢党!感谢毛主席!至于此时的国家主席是谁他都不知道了,他也没有必要知道,他只知道:我林海旺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让那些龟儿子把自己拉出来的屎都吞回去吧! 同时,同村的林海盛家和周庆福家也各出生了一个娃。只是他们没有像海旺那样兴奋到感谢党和主席,这是他们各自的第二个娃,这也就很好理解他们的淡然态度了。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们有馒头包子吃,就是再给他们加点咸菜,他们也未必能因此多吃几个,而整天吃窝窝头的海旺,突然间捡到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在强忍一口吞下的欲望之时,还能想到要感谢一下这个丢馒头的人,不由得让人赞叹他的知恩图报之心了。 海盛的娃也是个男孩。他的大儿子向阳已经八岁了,上小学一年级。现在看来这个年龄已经够上三四年级了。但是,那个时候,七八岁上学,十七八岁结婚,二十几岁搞几个娃,是再稀松平常的了。按海盛的说法,几岁上学不一样,在学校里耍两年,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不就行了,早晚回来种地生娃。再说,娃娃也不见得喜欢上学,除非等到孩子们觉得家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了,才跑到学校里看看新鲜。当然,也有一些娃是被开明的家长打着撵到学校的,上学是没有用,但自己的名字总得会写吧。海盛给自己的二娃取名叫做向前,只是不知道,他是想让二娃在读书上向前还是在生娃上向前呢? 海盛跟海旺是亲兄弟,海盛比还旺小一岁,结婚也比海旺晚一年,只是大哥结婚十来年一直没有孩子。他也曾想过,如果真是大哥没有生育能力的话,他再有个孩子就过继给大哥养着,毕竟是亲兄弟,谁养不一样,等老了孩子一样得给自己养老送终。同村里的人笑话大哥,他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不是说他,但他脸上也没有光彩。如今好了,一切都摆在眼前,谁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就敢动手打他!海盛虽然身材没有大哥魁梧,但他力气却比大哥大,这得益于他经常的锻炼,一百多斤的麻袋,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照他的话,随便来两三个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人活着嘛,就是要争一口气,不能让别人蹬鼻子上脸,站在头上拉屎撒尿,谁龟儿子不安好心,我林海旺就不让他好过! 周庆福家生了一个女娃,明显可以看出他有些失望,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个女娃--叫做小凤,今年七岁,和海盛的二娃向阳是同学。海盛想,怎么又是一个包子呢?什么时候能来根油条?失望归失望,但在这个寒冬里新添一个人口,毕竟也是喜庆的。只是庆福有时也会忍不住盘算:连海旺那家伙都能求来个男娃,我怎么不能呢?难道是每次在庙里烧给送子娘娘的纸钱太少了? 第二章 转眼还剩三天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把过年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其实,说是准备,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无非是割一两斤肉,买一条小鱼,买一只小鸡,提前几天用盐腌好,等到腊月二十六七切成一块一块的,扮上白薯粉面,放在油锅里炸上一炸,就准备着过年时做上几个菜,全家好好的享用一餐。当然,还要留下一大部分放在年后招待亲戚用。其他的就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了。比如,蒜苗啦,芹菜啦,菠菜啦之类的,什么粉丝啦,豆腐皮啦,猪头肉啦,猪杂碎啦,等等之类的下酒菜,不是一般人家买的起的。你家有钱,你就可以多买点,你家紧张点,就少买点花里花俏的东西,年还是照样能过的。这时候,最流行的就是,人们碰面时都会问:年货准备的咋样了?齐了吗?回答的人笑笑:啥齐不齐哎?到过年那一天就齐了。 海旺今年割了十斤肉,比大队书记林克章家还多两斤呢。他今年那是高兴啊,儿子出生了,自己要当爹了,以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他把肉给了弟弟海盛家三斤,因为老爷子林松山在弟弟家住着呢,无论住谁家,另一家逢年过节的都要向老人表示表示。海旺的老娘刚因病去世三年,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大儿子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海旺的老娘是一个很严厉的女人,脾气很是暴躁,曾因为海旺上学时弄丢了五角钱,把海旺吊起来痛打了一顿,在世的时候,全家里她说了算,同村的人也没几个敢惹她的。但她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地里的农活样样都会,像扬场之类的需要两个人配合来干的农活,她一个人就能干的比别人又快又干净。在干地里活里面,全村人没人刚和她争第一。海旺他爹林松山有偏瘫病,一只手行动不便,地里农活根本干不了。当初生下老二海盛时,她一边带着一岁的海旺,一边照顾着海盛和松山,一个人忙里忙外,地里的活也从没有拉下,即使是麦收时节,她一个人也是硬撑了过来,没有让麦子受到什么损失,那几年村里人没有不佩服她的。在海旺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的身体渐渐的出现了问题,慢慢的不能干重活了,海旺不得不辍学回家种地。那年海旺才十三岁。 海旺是一条好汉。村里人都这么认为。海旺十三岁辍学后,就承担起了家里和地里的所有活,种地的东西都是她老娘讲给他听,他自己摸索着干的,有时遇到不会弄的,就向村里的叔叔大爷讨教。麦收时节,人们经常看到他晌午顶着烈日割麦子,渴了就喝口凉水,饿了啃几口带的硬馒头,有时还要带个席子,晚上躺在地里照看着自己的麦子。他从来没有向谁诉过苦,村里没有哪个后生能像他那样卖力,不怕吃苦的。有时,自己的农活干完了,他也会帮一些老人家干些割割麦子,拉拉车之类的。忙完地里的活,海旺也不会闲着,他经常蹬着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去各村里卖一些瓜子糖果橘子之类的,每天四五点就起来去起货,有时要骑二三百里路才能到批发的地方。第二天清晨再骑着车子带着货赶回来。方圆四五十里的村庄他基本上都去过。他的做生意的能力也就是这样一点点锻炼出来的。靠着海旺的苦干,他们这个困难的家庭慢慢地有了好转。弟弟海盛上到初中时,不想上了,也就跑回来帮忙照顾家里,在他们弟兄的努力下,家里的经济条件得到了改善,虽然他们老娘经常吃药看病的,他们的日子过的并不算紧张。 海旺在村里人中威信一直很高,只是结婚几年后一直没有孩子,让一些嫉妒他能力的人们有了中伤他的话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只是有时近邻巴不得你过的贫困落魄,越没有他日子过的好,他心里才越爽快。人们普遍有一个心理就是,日子过的比他好的,可以更富裕更舒坦,日子和他差不多的,就不能过的比他舒坦,你只能比他越来越不好过。 二十八这天,海旺正在家里抽烟,村东头的林东星提着几斤鸡蛋,走了进来,掏根烟说道:“抽烟呢,老弟?”。 海旺赶紧也拿出自己的烟,掏出一根递给东星:“嗯,老哥,赶紧坐。还拿东西干啥?”同时,顺手接过东星提的鸡蛋,放在了桌子上。 “也没拿啥,就是来看看娃”,海星接过烟别在耳朵上,用眼瞄了一眼里屋。 “翠英,把小国抱出来,让咱哥看看”,海旺边说边拿杯子给东星倒水,“老哥,喝水”。 “好,好,甭麻烦了,我不渴。”东星接过了茶杯。 翠英抱着用一条崭新的毛毯包着的爱国走了出来,微笑着对东星说:“哥,你喝水啊,你看这娃刚睡着。”,说着把抱着的娃向东星靠了靠。 “嗯,你看这娃真富态,白白胖胖的,脸长的多排正,长大了一定不简单。”东星看着翠英怀里的娃对海旺说。 “哈哈,老哥,哪有那么好,小孩会夸坏的。啥简单不简单的,长大了不是个孬货就中。”,海旺脸上充满掩饰不住的自豪之情。 翠英白了他一眼,也笑了笑。 “嗯,老弟,把这孩子今年给我过年吧。”,东星又仔细地看了一番翠英怀里的娃。 “中,到时候给你送过去。”,海旺点起了一根烟说。 翠英没有说话。 “中,那就这样说吧,我回去了。”,东星说完就要走。 “在这吃饭再走吧,我这就让翠英做饭去。” , 海旺拉住东星说。 “不麻烦了,回家吃也一样。”,东星执意要走。 “老哥,你看你,自己人还客气啥,在哪吃不一样。下次一定要在咱家吃啊。那我送送你。” ,海旺又掏出一根烟,无奈地说。 “中,中,你们就在这吧,甭送了。”,东星接过烟,别在了另一个耳朵上。 东星和海旺走向大门。 刚好,海旺的女儿林倩从外面跑回来。 林倩看到东星说:“大大,你走啊。” 东星拍拍林倩的头说:“嗯,倩倩真乖。”,同时,对海旺说:“老弟孩子教育的不错啊,真懂事。”。 海旺笑笑:“哪有哪有,不听话呢,整天在外跑着玩,跟个破小子样啊,把她惯坏了。”。 东星说:“小孩不都是整天在外疯呢,够听话的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中,那你慢走。”,海旺说道。 海旺看东星走远了,就拉着林倩回到屋里。 “爹,大大来干啥了?”,林倩昂头问海旺。 “来要你弟弟呢。”,海旺看了看翠英抱着的儿子。 “要我弟弟?为啥要给他?”,林倩不解地问道。 “呵呵,这个你不懂。”,海旺又点了一根烟。 “噢。”,林倩没有再问,走到一边摆弄玩具去了。 海旺对翠英说:“娃给我,你去拾掇做饭吧。”。 翠英把怀里的娃小心翼翼地递给海旺,然后,向厨房走去。 第三章 东星所说的要林海旺的娃给他过年,其实就是要认海旺的娃做干儿子。过年的时候,如果谁家的孩子给另一家过年了,两家就是结干亲家,孩子就是认另一家做干爹干娘,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去干爹干娘家拜年,做干爹干娘的会给孩子压岁钱,或者买衣服玩具啦,过元宵节还要给孩子买灯笼。农村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有干爹干娘,自己的孩子有干爹干娘,人们自己脸上也有光,说明人家看的起自己。而能认到干儿子的,说明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家才看得起自己。对于结干亲家这事,双方是皆大欢喜的。 于是,除夕那天,吃过年夜饭,海旺就让翠英把自己的娃送到了东星家。在一番寒暄过后,翠英抱着爱国回到了家里,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东星给干儿子买的小棉袄棉裤,以及塞在爱国怀中的两块钱。 天还没有亮,海旺见老婆回来后,就给了女儿林倩五角钱,让她揣在身上当“压腰钱”,然后把摆弄玩具的女儿哄睡。 之后,海旺看了看老婆怀中的爱国,对老婆说:“你也睡会吧,我出去拜年去。” 翠英应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体向里屋走去。 屋里墙上的广播还在播放着天天重复的大鼓书,让人感觉不出过年有什么变化。 海旺点了一支烟,向屋外走去。 拜年,是年年必不可少的事。作为晚辈,首先要向自己的家长拜年问好,然后还要到同祖宗老太类的长辈那里拜年,无非就是问些过年起来的早不早,最近身体好不好之类的。但是,长辈这里一个都不能漏掉,如果不去的话,就会落下口实,也会被别人当作不懂事。农村的很多的都是看重一个人情礼节,该来拜年的不来,就是看不起人。在处理关系到人情礼节的问题上,谁都不敢大意,宁可错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大半天下来,路上几乎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出去拜年回来的。碰面时也要强打精神问好。无论多么疲惫,都不能表现在脸上和声音上,对于这些人们都心照不宣。 忙活到天亮,该去拜年的都差不多去到了,海旺就回到了家里。老婆刚好把饭热好,海旺就喊女儿起来洗脸吃饭。 林倩嘟嘟囔囔地起来吃了几口饭,又倒在床上去睡觉了。 海旺本想训女儿几句,一想到今天是大年初一,吵孩子不吉利,也就忍住了。 翠英兴致倒是蛮高,收拾好碗筷。抱着儿子坐在堂屋听起了广播中的大鼓书,还不时的哼哼几句。 海旺瞥了她一眼,点根烟出去了。 大年初一,路上都是嬉闹的人群,这一天,无论谁多么忙都可以停下来不做,痛痛快快的玩一天,对于所有人来说,玩乐似乎只有这一天才是名正言顺的,而平时就会被当作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败家子之类。 海旺也不自觉地想出去玩玩,打打扑克搓搓麻将之类的。本来他是不打麻将的,这么多年来,他忙着照顾家里,整天在外面做生意的,哪有时间和心情来玩这些。自从老娘去逝后,家里再也没有人管得了海旺了,——他爹松山从来不过问海旺的事。加之自己没有孩子,心情烦躁的时候,海旺就去看别人打麻将,慢慢的也学会了打麻将。打麻将是很容易上瘾的,海旺就是深陷其中,从学会打麻将后,他隔三差五的就去打,生意也很少做了,毕竟人都是贪图安逸的。翠英和海旺因为打麻将的事大吵过几回,结果海旺还是没有收敛,翠英也就不再说他什么了。其实,海旺他们玩的也只是一毛两毛的玩法,一天下来也不会输掉几块钱,况且,像海旺这样的聪明人,玩过这么久之后,也只是赢多输少。也许,他还想着靠打麻将挣钱呢? 海旺来到了屋子后面的“娱乐中心”,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娱乐中心”,其实是海旺家后面不远的小河南岸的一大片空地。这里靠近小河,夏天很多人聚集在这里乘凉聊天,平时一些人聚集在这里打扑克打麻将之类的。空地上不知是被谁家砌了几个水泥方台,人们平时就在这方台上打牌下棋的,空地上也摆了几根柳树杨树树干,懒得带凳子的人们就坐在这些树干上聊天。这里除了下雨天和农忙时节,基本上天天都有人在。 海旺来到一个打麻将的人群边,站在那里观看。 “三筒。” “七条。” “七条我碰,打八萬。” “到了,三四五六七萬赢二五八萬。”,同村的林立功推倒牌兴奋地说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过了一会,有人起身不玩了。 海旺赶紧坐了下去。 “行家来啦,大家小心点啊。”,同村的林大燕看着海旺不阴不阳地说道。 “不敢不敢,跟你比差远啦,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敢称行家。”,海旺回敬道。 “哈哈哈,说你们是行家,我算啥?赢钱了才算行家,那才是本事。”,邻村的张福平笑道。 “哎,打牌打牌,七萬,谁要?”,林立功显然无意加入他们的嘴仗。 “六萬。”,李建峰说道。 “六萬碰,打二筒。”,林大燕把二筒拍在了水泥台上,同时挑衅地看了看海旺。 “二筒我杠,六筒,呵呵。”,海旺轻轻地把六筒放在了水泥台上,同时,把林大燕的二筒拿了过来。 林大燕满脸通红,恨恨地看了海旺一眼。 人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一筒。” “九筒谁要?” “六萬” “二条,自摸。”海旺推到了牌说道。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赞叹。 海旺熟练地洗牌,整牌,打着牌。 同时,听到旁边坐着晒暖的老人在闲聊。 “李建峰那小子出息了,现在都用那洋玩意,叫什么‘大哥大’?” “是吧,都说好几万呢,真是有钱烧得慌,花几万买那东西,能吃能喝啊。” “这你不懂了吧,人家现在是沥青工头了,是老板了,听说外面的老板都拿个那东西听天气预报的。” “是啊,是啊,咱们听天气预报有个鬼用啊,爱打雷打雷,爱下雨下雨,老天爷的事,谁管的了啊,净是花钱瞎折腾,真是败家子啊!” “不过说来说去,人家还是有本事,在外面混出个人样了,人家那钱花的一点都不心疼,哎哟,几万块啊,就买个砖头一样的丑八怪。” 海旺听着老人们的谈话,搓着麻将,点起了一根烟。 他抬头向四处看看,周围的人们都在谈笑着,嬉戏着,远处的几个娃娃在那里放着鞭炮摔炮之类的,小河上面有几只鸭子在那里和水中的鱼儿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一个娃娃点燃了一个水雷,迅速地扔进了水里,“嗵”的一声,水面被炸起一米多高的水柱,四散开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海旺似乎看到了一条美丽的彩虹。 第四章 李建峰是从小河后面的小李庄搬到林家庄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搬过来住,没有人知道,只是听说他和他的什么叔叔不合,就一个人搬了过来。李建峰比林海旺小三岁,刚搬到林家庄的时候才十八岁,他来的时候,就带个一床被子,几件衣服和大半袋麦子以及锅碗瓢勺的东西。他自己在小河前面也就是林家庄的西北角搭了一个茅屋,在那里住了半年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几年来一直没有回来过。直到两年前他领着一位漂亮的女子回到了他的那间茅草屋。他的那间草屋已经快要倒塌了,他大手一挥,甩出一叠钱来。几个月后,他的那间茅草屋得位置上出现了林家庄的第一间平房。平房里外都贴上了瓷砖,院里还盖起了一座精致的迎门墙。从那以后,村里人都对他刮目先看了,都知道他成了“万元户”,不少人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也有人向他打听发财的秘诀,他从来都是五个字:跑出去闯闯。 后来人们慢慢地对他有了一些了解。李建峰爹妈去世的早,他在小李庄时一直跟着他二叔过日子。他叔叔结婚有孩子后,他婶子就嫌他是个累赘,怕等李建峰结婚还要花他们不少彩礼钱,就慢慢地冷落他,让他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他叔叔也开始不怎么好待他,毕竟还是自己的老婆孩子亲。他一气之下就搬到了林家庄。在林家庄住了几个月之后,他就跑到了南方,跟着别人学搞沥青。几年来,他在外面摸滚打爬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人们只看到他挣到钱回来时的光鲜,却很少知道他是怎样从一个学徒混成师傅,又当上包工头的。李建峰从外面回来后,只回过一次小李庄,那次他回去,放在了他叔叔茶几上五千块钱,在他叔叔婶婶惊愕的表情中回到了林家庄,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小李庄。 李建峰两年前带回来的漂亮女人叫吴雪梅,是她的老婆,一个南方女子,据说还是一个高中毕业的。人们一直猜测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跟他来到这么一个贫困的地方,是不是看中了他的钱呢?他老婆来的时候已经怀孕几个月了。三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女孩,叫做李亚玲,今年已经两岁多了。吴雪梅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子,平时都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照顾自己的女儿,打打毛衣看看书之类的。人们都感慨怎么好事都让李建峰这小子碰上了:挣到钱不说,还骗到一个这么好的老婆。 李建峰其实对待林家庄的人不错。对待老人,他和林家庄的晚辈一样叔叔大爷的喊着,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婚丧嫁娶的,他多少都随个份子,即使谁都知道很多份子都是有去无回的。谁家有个困难的,只要开口向他借钱,他没有说拒绝的,从来没有催过谁还钱。一个外村人能这样对待他们,人们已经没什么能挑剔的了。但是,还是有一些眼红的人仇视他,似乎李建峰的钱分给他们一大半才算能勉强让他们满意。 林海旺其实也是不服气李建峰的。他一直认为,李建峰这小子混成这样,是他无牵无挂,在外闯荡出来的,如果我不是要照顾家里的老爹老娘,我出去闯荡一番,也能挣他个十万八万的回来。海旺从来没有服过任何人,别人能混的好,他也能混的好。只是现在几年,琐碎的生活把他的斗志快消磨殆尽了,尤其是迷上打麻将之后,平时做生意都不愿意去跑了。他在打牌的同时,不时的会感慨,真是人强也强不过命啊,有些人生来就是富贵的命,生下来就不愁吃不愁穿,一辈子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就过去了,而有的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命,一辈子受苦受累,东拼西闯到头来还是为吃喝发愁。感慨一番之后,海旺就会继续吆喝着他的二五八万三六九筒。 大年初一过后,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亲戚了。走亲戚时,家家户户都会提个挎篮或者是“麻头篮子”,里面放上两斤果子,几个自己家蒸的白面馒头,放上几个稍大点的苹果橘子,上面再放上几把自己家过油炸的麻花,盖上一个干净的毛巾,然后领着自己的孩子去娘家舅家七大姑八大姨家走亲戚。这个时候最高兴的当然要数走亲戚的孩子了,去亲戚家多少都是要有压岁钱的,又可以拿来买糖果鞭炮玩具了。而大人们盘算的却是,要给亲戚家的小孩子多少钱才能不至于赔钱,或者不至于赔太多。有钱的不在乎亲戚给孩子的多少钱,没钱的大都会计较,他两个娃我一人给他们一元,我一个娃,他就给了一元,不是赔了一元吗?这个时候,平时再糊涂的人,也能把走亲戚发压岁钱时的账算得分文不差。不少亲戚都是因为一元几角的压岁钱伤了和气,压岁钱成了让大人们头疼的一个问题:给少了显得小气,给多了又心疼。 李建峰倒不会因为压岁钱的问题头疼。一来因为他现在有钱,五块十块的压岁钱他不在乎,二来是,他压根就不走亲戚。李建峰自从那次回了一趟小李庄,给叔叔送了五千元钱,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的叔叔大爷家也不会有人带孩子来看他,毕竟他是晚辈,再者,仅为了几块钱的压岁钱,人们还丢不下他们的老脸。李建峰的姨家姑家也不会有人来。没有人知道李建峰为什么不去他的亲戚家,或许真像人们猜测的那样,李建峰和他所有的亲戚都断绝了关系。不过,可以肯定不是因为压岁钱的问题。因为李建峰有时也会给碰到的林家庄的小孩子压岁钱,多少没有低于两块的。年前海旺,海盛和庆福家生孩子,她让老婆每家都送去了五斤鸡蛋和十块钱。 李建峰只会在过年的时候回到林家庄,平时就会带着老婆和孩子去南方,据说他在那边买的有房子。 林海旺其实这两年也没见过里李建峰了,一来因为李建峰回家少,二来是,李建峰从来不打麻将的,也很少去小河前面的“娱乐中心”。 这天,海旺打完麻将回家,快到自己家门前时,突然看到李建峰拿着他的“大哥大”听天气预报,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海旺转身向李建峰走去。 “海旺哥,新年好啊!您抽烟。”,李建峰看到林海旺,赶紧掏出自己的“红塔山”牌香烟来,抽了两根,递了过去。 “嗯,你也新年好,这烟很贵吧?”,海旺接过一根点了起来。 “不贵,不贵,海旺哥最近做啥生意了?”,李建峰点起了另外一支烟。 “没做啥生意,没啥可折腾的。”,海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明个天气咋样?”,海旺瞄着李建峰手里的“大哥大”问道。 “啊?”,李建峰疑惑地看了海旺一下,“明个天还不错吧。”。 海旺突然靠近李建峰,瞪着眼睛问:“你说,我要是出去闯几年是不是也能混的像你这样?”。 “那是当然了,您比我厉害多了,我一直都佩服您呢,在方圆几个村里谁不知道您的名气?您要是出去随便闯闯,肯定比我强多了。”,李建峰满眼诚恳地说道。 “嗯,我想也是,咱也不是孬货。好,你好好干,有钱途。我先回去了。”,海旺充满自豪地说。 “嗯,哥您慢走。”,李建峰道。 望着林海旺满意离去的背影,李建峰嘴里发出一丝冷笑。 第五章 自从亲耳听到李建峰的肯定之后,林海旺的雄心壮志又被激发了出来。毕竟林家庄的一号牛人都佩服自己,看来自己还是一条好汉,可以说是宝刀未老,林海旺时常这样想。海旺像回到了当年打拼时一样,又拿起自己的秤杆做起了生意,麻将也极少打了。海旺又开始了自己起早贪黑的做生意日子。村里的人们也各自忙活着自己的营生。 冬去冬又来,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六个年头了。林海旺这几年做了不少生意,从卖瓜果糖块,到卖猪羊牛肉,以及什么锅碗盆缸罐子之类的,后来又收麦子,玉米大豆等等,几乎能做的小买卖,海旺都做过。海旺的自行车也早已经换成新的了,并且在去年六月份的时候花四千多元买回了一辆“真中”牌农用三轮车。海盛再也不用为了起货交货骑个自行车跑几百里地了。他们家在这一年也买了一台17寸的黑白电视机,成为了全村有电视的四户人家之一。海旺家再也听不到那天天重复的大鼓书了。 这年九月,林家庄出现了一个喜庆的消息。村子里当老师的林运国的两个儿子林中州林亚州都考上了大学!这是林家庄几十年来头两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在方圆几个村庄也是仅有的大学生。这时候,人们对国家的政策有个一定的了解,都知道考上大学毕业后包分配,就能拿个铁饭碗,吃公家饭,一辈子不用再当农民了。从那以后,家家户户教育孩子都是:向人家中州亚州学习啦,考上大学就可以享福啦,不好好学习以后连个老婆也找不到。村子里的娃娃们从那时开始,小时候的理想几乎都是当个大学生,长大娶个花老婆。 运国在村里摆了十几桌酒席,庆祝自己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村里人几乎都领着孩子去了,每个人的份子钱已经不是当年的一块两块了,现在都变成了二十三十(不少人在心里盘算着,运国这次肯定能赚不少钱)。都带着孩子来,或许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沾沾他们的福气,将来也考上个大学。——李建峰这次没有来。他和他老婆在当地陆城市里面买了房子,他把女儿送进了一家私立小学,好像是学习舞蹈什么的。 酒席摆在了小河前面的那片开阔的空地上,也就是村里的“娱乐中心”。等到快晌午的时候,管事的“总管”高喊一声“请客入席”,大家都迅速地找张桌子在旁边坐着,等着大吃一顿。等到每张桌子边都坐了差不多七八个人,“总管”就招呼托盘手上餐具上菜。此时请来的吹响器的响器手就拿起自己的喇叭啦,唢呐啦,卖力吹起来,吹着那拿手的“打金枝”,“连升三级”等段子。整个村子都处在一阵喧闹嬉笑的气氛中。饭至中旬,林运国在前面慷慨陈词:“感谢乡亲们来给我捧场,大家来就是看的起我,大家吃好喝好,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都担待一下。”,停顿了一下,又自豪地说道“娃娃们要好好学习啊,长大了像你们中州亚州哥那样,也考个大学,让人们知道,咱们林家庄的都是人才!”。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之后,林运国就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挨个儿去每个桌上敬酒,一圈没走下来,他两个儿子都喝得满脸通红眼光迷离了,还得坚持着把一圈走下来。敬完酒后,两个家伙被人架回了运国家里睡觉。那些能喝的人们发出一阵大笑,同时,高声地吆喝着他们的“五魁首”和“四季财”。 中州亚州被架回去的时候,海旺刚好把目光落在了空地上的那几个水泥台上。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坐在那里厮杀的场景。他愣了一会,回过神来用手拍了一下坐在自己旁边正用手抓着肉块往嘴里塞的儿子爱国的头,怒道:“用筷子捣,下次不准再用手抓了。上学后要好好地学,给我也考个大学回来,知道不?”。 他的儿子爱国看了看对面用手抓着肉吃的津津有味的向前,又看了看海旺瞪着的眼睛,满眼委屈的放下手里的肉块,拿起自己的筷子,笨拙地夹了起来。 从林运国的酒席回来,海旺就拉着爱国去本村的小学报了名。从此以后,爱国就跟着上二年级的姐姐林倩一起上学下学。同时报名的还有海盛的二娃向前,爱国干爹东星的二儿子玉柱,周庆福家的二妞小霞。 一群孩子就这样的开始了自己的上学生涯。 而比他们稍大点的孩子中,只有周庆福的大女儿小凤在当地平岭镇上初二,其他的多是没上到小学毕业就回来跑着玩了。海盛的大娃向阳在三年前也辍学了,现在整天跟一群同龄人在林家庄里晃悠。 虎父无犬子。爱国没有给海旺丢脸。上学半年后的期终考试中,爱国拿回了一张写着“第一名”的奖状。村里都夸爱国脑子聪明,是得了他爹的遗传。海旺的算术在村里是出名的,这当然也得益于他整天在外做生意时的使用。村里人都认为爱国是个上学的料,将来也一定能考上大学。海旺自然也是严格的要求自己的宝贝儿子,盼着他为自己争光。 玩是孩子们的天性。无论大人们多少次叮嘱不要贪玩,要好好学习,孩子们从来都是当做耳旁风。 爱国也不例外。每天放学后,他快速写完作业就会跑到小河边和一群孩子在那片空地上玩纸卡,摔“四角”,丢沙包等等。夏天的时候,他会和一群小伙伴在小河里捉泥鳅,逮黄鳝,在河边的柳树上捉知了,逮“天水牛”,天气热的时候,也会跳到小河里游水捉鱼。小河边一年四季都飘荡着他们欢快的笑声。 小河的流水不住的向前,带走了林家庄的贫困落后,同时也带走了孩子们快乐的童年时光。 第六章 林爱国闯大祸了! 那年暑假里,爱国刚上完四年级。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到河边去捉泥鳅,看到村里的几个伙伴拿着铁锨刨泥鳅。他走了过去,顺手拿起了海盛的二娃向前带的铁锨在地上剁着玩。 “啊”的一声惨叫,就看到他干爹东星的二娃玉柱倒在了地上。他左脚上的三个脚趾头鲜淋淋地掉在了旁边。 大家一下子都吓傻了。 愣了半天,几个胆小的孩子放声哭开了,几个胆大的放开喉咙喊起来: “爱国杀人啦!” “爱国把玉柱的脚趾头铲掉啦!” 爱国也被吓傻了。他扔掉自己手中的铁锨,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几分钟后,整个村都沸腾了。 翠英听了儿子带着呜咽的叙述后,赶紧托邻居把爱国送到他二姐李翠红家。 听到儿子闯祸的消息时,林海旺还在拿着喷灌给邻居浇地。他惊得喷灌头一下子从手中滑到了地上,失去控制的喷灌头像一个跳舞的蟒蛇,张开大口,把海旺浑身喷个湿透。 海旺匆忙停掉机器,满脸怒火地向家里跑去。 在家里找了几遍没有找到儿子的海旺,把老婆臭骂了一顿,从箱子里翻出积攒的四千块钱,蹬着自行车往东星家赶去。 海旺赶到东星家时,东星的儿子已经被人开三轮车送往市里了。东星的母亲还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的人们在不时的劝解。 海旺把钱放在玉柱他娘手上说:“大嫂,都是我那兔崽子不争气,等他回来了,要打要骂随你们便,现在祸已经闯出来了,赶紧想办法给玉柱看病吧,兴许脚趾头还能接的上。花多少钱我砸锅卖铁也给你们出!”。 玉柱他娘抹着鼻涕哭道:“花多少钱能保住我孩子的脚趾头啊,我苦命的娃啊,你咋恁遭罪啊。”。说完,又是放声大哭。 海旺扶着玉柱娘说:“大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育好孩子,事已经这样了,你宽心点,别把身体搞垮了。”。 玉柱他娘不说话,仍是放声在哭,只是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下,玉柱他娘接过钱,站起来回到了里屋里。 众人也渐渐地散去了。 纵使是干亲家,碰到花钱的问题,那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海旺前前后后共往东星家送了六千块钱,但是,玉柱的脚趾头还是没能接的上。在医院住了十来天之后,被东星接回了家里。 几天后,海旺从爱国二姨家把爱国拽了回来,不顾翠英的劝阻,还是把爱国痛打了一顿。屋子里充满吵骂声和孩子的哭声。 海旺拿着皮带骂道:“兔崽子,我这几年拼死拼活的挣个钱容易吗?被你一锨剁下去全没了。玩什么不好,玩铁锨干吗?不好好学习,就知道跑出去玩!考不上大学我再好好收拾你!”。 爱国在院子里跪着啜泣,看着海旺手里的皮带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海旺又对老婆骂道:“你怎么教的孩子,你每天都干什么吃的?就知道惯着孩子,这下子惯出事了吧。”。 翠英不敢给海旺顶嘴,走过去想扶儿子起来。 爱国看了看海旺,稍稍抬起的左腿又跪了下去。 “给我好好地跪着,好好地想想以后还贪玩不贪玩,给我写个保证书,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站起来。”,海旺朝里屋吼道:“倩倩,给我滚出来,看着这兔崽子,写不完不准他起来。”。 林倩脸上带着泪痕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海旺扔下皮带,点了一根烟,走出了院子。 傍晚时分,林海旺回到家里,看到儿子爱国在写作业。 “把你写的保证书给我拿过来”,海旺对爱国吼道。 爱国赶紧把压在书下面的一张纸拿了出来,双手递给海旺。 “念。”。海旺没有接那张纸。 “我保证。。。。” “跪着念。”,海旺吼道。 爱国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同时慢慢地跪了下去。 “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不再贪玩,好好地听爹和娘的话,将来。。。将来。。。一定考。。。一定考上个大学。” 爱国哭着断断续续地念完了自己写的保证书,然后低着头在那里啜泣。 海旺用眼睛示意了爱国一下,爱国站起来双手递上自己的保证书,然后又回到一边写作业去了。 海旺接过儿子的保证书,看了良久,起身把它放在了床边带锁的那个箱子里。 爱国这次闯的祸对他们家打击确实挺大的。毕竟六千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那至少是他们家三年的收入。那些海旺原本计划着用来把堂屋翻盖成平房的钱,就这样一下子没了,林家庄除了李建峰外,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感到心疼。 从那以后,林海旺家的经济状况开始走了下坡路。屈指算算,林海旺已经三十八岁了,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腰疼胃疼那样的毛病,他再也没有了当年一口气骑几百里路的信心和能力了,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生意也是不经常做了,烟倒是抽的越来越多,又开始摸起了他的麻将。村里的人们都在为各自的光景忙活着大。村子里十五六岁的娃娃学习不好的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一年挣个几千块的回来补贴家用,几年下来存下来的钱就够将来结婚用的了。以前孩子多是个累赘,现在好了,十四五岁的娃都能在外打工挣钱了,有两三个娃的家庭,一年下来也能挣个五六千。 当年八月份的时候,林运国的两个儿子都顺利地大学毕业,被分在了市里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吃起了“公家饭”,周庆福的大女儿小凤没有考上大学,也就下学在林家庄当了一名小学一年级的老师。从那个月开始,除了李建峰在市里读初一学舞蹈的女儿李亚玲外,林家庄再也没有了正在上初中或者高中的娃娃了。人们全然忘记了当年林运国的两个娃考上大学时人们的羡慕之心,以及听林运国“慷慨陈词”时所下定的要让孩子上大学的决心。 社会在发展着,人们的观念也在发生着转变,而生活还要继续着,就像林家庄后面的那条小河一样,细水长流,永不止息。 第七章 林海盛的大娃向阳在年底的时候,从外面打工回来,领回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向阳说那是他打工时谈的女朋友,现在跟他回来结婚过日子的。 人们都夸向阳有能耐,找个老婆也不用花彩礼钱,都开始教导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子向向阳学习,同时,也教导自己在外打工的女儿不准在外谈恋爱。 海盛原本打算把自家的瓦房翻盖成平房,给大儿子结婚用,后来,考虑了一番决定,给大儿子另盖一个新房,毕竟过不几年二儿子也要结婚的,给他们一人盖一个新房,让他们无法挑剔说自己偏向谁。 海盛做好打算,就开始联系人买砖头沙子水泥等,以及寻找当地的盖房师傅。 海旺知道弟弟要给侄子盖房的消息后,从自己仅有的两千积蓄中拿出了一千五给弟弟用。 刚一过罢年,走完亲戚,向阳的新房子就在一阵鞭炮声中开始动土开建了。 林海盛经常去新房那里察看建房进度,似乎他每天多去几趟,房子就能多长高几米。 海旺有时也会赶去帮着干些推砖头,活泥巴之类的杂活。 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赶工,向阳的新房钻出泥土,站立在了人们面前。 海盛开始带着儿子去镇上挑家具,彩电啦,洗衣机啦,摩托车啦,沙发啦,席梦思床啦,这些都是必备的,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啦,等等,人家孩子结婚买的,海盛基本上都给自己的儿子买了。海盛认为,自己虽然不比别人家富,但也不能比别人办的太寒碜愣了,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办喜事,一定要办的风光排场。另外,向阳又给自己的媳妇买了一对金耳坠子。 五月份的时候,林海盛给自己的儿子举办了婚礼。婚礼是在向阳的新房子里举行的,不过酒席还是摆在了小河前面的那片空地上。婚礼前几天,海旺一家就赶过去帮忙了,帮着收拾场地,借桌子凳子,或者择菜洗菜啦,总之,这种情况下,少一个人会忙不过来,多一个绝不会嫌多。由于提前通知过自己的亲戚,海盛的亲戚也都在婚礼前一天或者当天赶到了林家庄。 婚礼当天,海旺海盛两家的人天不亮都起来了,开始通知管事的“总管”安排人手摆放桌凳,准备茶水,烟酒,扑克等,同时,又分配好每个前去帮忙的人负责的任务。那些负责接亲的人吃碗“大杂烩”,就从林家庄出发了。向阳的老婆是外地的,没有亲戚过来。向阳在婚礼前一天,就把她送到了平岭镇上找家宾馆住了下来。婚礼的当天再包车把她接到林家庄来,同时,用三轮车拉着他们自己买的家具,以及他的亲戚送的太空被啦,毛毯啦。这些看似多此一举,但是过场却是不能少的。 当天快八点钟时,出去接亲的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前面是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里面除了司机,就坐着向阳的老婆和一个请来的“把轿门”的孩子。汽车后面是三辆拉家具和被子的三轮车,三轮车上的人每走一段路都会放一挂鞭炮。汽车停到向阳新房的时候,请到的响器手就开始拼命吹起来,负责鞭炮的人也开始燃放鞭炮。车子停稳后,管事的会找人打开车门,请新娘下车,当然,那个“把轿门”的孩子会拦住拉新娘下车的人,只有他们掏过红包之后,看看是否满意,才决定是否放新娘下车。一般情况下,在前两次红包里都不会放多少钱,只有到第三次才有百八十块钱,如果到换成了第三个红包,还不让新娘下车,那就是不懂事瞎胡闹了。不知是安排好的还是“把轿门”的小孩不太懂,在换了一次红包之后,那个小孩子拿着红包就跑了出来,人们顺利地把新娘拉了出来。这时,有人端着一个红盆抛撒一些喜糖,喜馍,和一些硬币,经常会有些孩子在此刻捡喜糖时被大人踩的嗷嗷叫。 接着新娘被伴娘扶着来到了向阳新房的院子里,堂屋正门前摆着两把椅子,椅子上端坐着海盛和他老婆,地上放着一张新买的席子。在总管高喊的“一拜天地”声中,向阳和新娘一起跪在席上,叩了个头。然后是给向阳的父母叩头敬茶,海旺满脸欢笑地接过新娘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放在了一边,叮嘱他们夫妻俩几句好好过日子之类的,就瞥了一眼向阳他娘。向阳他娘忙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给自己的儿媳妇和儿子一人一个。新娘和向阳对拜过之后,就被众人送进了新房中。除了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和小孩之外,其他的人都自觉地散在了一旁。接下来就是闹洞房。其实无非是年轻的小伙子让新娘给自己挨个点个烟,或者搂搂抱抱地揩一下新娘的油,这些只要闹得不是太过火,都是被允许的。众人闹腾到快开饭的时间,就陆续地回到那片空地上就座。 托盘手把筷子和勺子,烟酒,以及做的菜端上之后,海盛带着自己的儿子说了几句感谢大家捧场的话,众人应一句“免了免了”,一场吃喝大战就热火朝天地展开了。 忙到下午一两点时,亲戚好友都吃罢散去,海旺一家就帮着收拾残局。 海盛他娘把从桌上盘子里收拾起来的干净菜肴,用小盆盛了给邻居每家都送了一些,让他们晚上热热吃。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如果你不送他们,就是显得你这人太抠门,就是看不起他们。 海盛给当天的厨师每人送了一个红包,又送了两瓶酒和一条烟,感谢他们的捧场。晚上又请管事的和白天端盘子的托盘手吃喝了一顿,众人都满意地离去。 折腾到晚上八点多,海盛和老婆才把一切收拾妥当,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床上走去。 而向阳和老婆也开始了他们一刻千金的良宵。 第八章 就在向阳新婚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他大大林海旺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海旺他老婆李翠英投河自杀了! 当时,翠英的娃爱国刚考去市里面读初一还不到一个星期。 那天,林海旺像往常一样在“娱乐中心”打麻将,还没有打够一圈,老婆李翠英走过来,让他回家帮她把粮食晒一下。 海旺骂了她几句,仍然搓着麻将,并没有准备回去。 李翠英就骂他不争气,整天只知道打麻将,孩子以后结婚要花那么多钱去哪里弄? 海旺火了,起身当着众人的面打了翠英几个耳光,然后,又坐下去继续打麻将。 翠英喊了一句“我没法过了,不活着受气了。”,就哭着走了。 当时众人也没在意什么,只是当做平时两口子的吵架斗嘴而已。 然而,两个小时候后,李翠英被人发现在“娱乐中心”西边不远处的小河中投河了。 海旺听了犹如遭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然后发疯似的向小河西边跑去。 围观的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翠英从河里捞上来,试了一下呼吸,早已经断气了。 海旺“扑通”一声跪在翠英尸体前,拼命地扇着自己的脸,大骂自己是畜生,是王八蛋。海旺的脸迅速地肿了起来,众人仍劝阻不住。海旺搂着翠英的尸体嚎啕地哭道:“娃他娘,你咋恁大嘞气哎,你死了,我怎么办?两个娃怎么办?你咋恁狠心啊!你让我怎么活啊?”。海旺哭的声音都嘶哑了,凄厉的痛哭声让围观的人们都为之落泪。 最后,围观的几个人把哭得虚脱的海旺连同翠英的尸体都抬回了海旺家。 林倩看到自己娘的尸体后,也是哭晕了几回。 众人劝说一番,就提醒海旺赶紧发丧吧,天气太热。 海旺当晚就把自己同宗族的长辈都请过来商议翠英的后事。众人先是把海旺数落了一顿,又埋怨说翠英太傻了,太想不开了。都决议道,要赶紧通知海旺的亲戚,同时,还要赶紧去购买棺材,孝布等等发丧的东西,越快办越好,天气炎热,尸体不能放的太久,还是早点入土为安。 鉴于海旺在村里的威信,以及李翠英在村里的口碑,第二天不少人都主动过来帮海旺的忙。等到下午的时候,棺材也抬回到了海旺家。 等下午林爱国从市里坐车赶回来的时候,他娘已经被穿好衣服放进了棺材里。没能看上他娘最后一眼,成为了爱国一生中永远的遗憾。 第三天开始发丧,爱国的大姨二姨和姥姥舅舅都赶了过来。老人家被两个女儿搀着颤颤巍巍地来到了海旺的院子里。海旺拉着爱国和林倩跪在老人家面前,向老人说着自己的不是。爱国的姥姥搂着爱国老泪众横:“你娘她太实在了,咋恁傻啊,撇下两个娃咋办啊,她咋能比我先走啊,谁来照顾我这两个可怜的娃啊?”,在场的人都不觉潸然泪下。众人劝解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先让娃他娘入土吧。 于是,一群人就抬着棺材,吹吹打打哭哭啼啼地向林海旺家的地里走去。海旺家的亲戚年长的腰里都扎一根孝带,年幼的只带着一顶孝帽,一路上哭着喊着走在棺材的前面送爱国他娘入土。爱国全身穿着孝衣,带着孝帽,扛着一根柳树支,被一个年龄大点的邻居架着,向地里走去。爱国一路上似傻了一般,只会哭喊一句“阿娘啊。”,一直哭到嗓子都沙哑了还没有停止,送殡的人听的都不禁心酸起来。 等到人们埋上了最后一锨土,一座不大的坟就突兀地立在了爱国家的田地里。爱国他娘就永远地被埋在了地下。 村里人在忙完后就跟着回到了海旺家去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又各自散去。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罢了,跟其他谁家死了人没有多少区别,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对死者的两个年幼的娃还有一丝同情。而有些人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然而对于海旺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翠英在的时候,海旺从来不用操心家里面的事情,家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之类的都是翠英一个人搞定,现在她突然走了,而女儿林倩才刚满十六岁,平时也没烧过多少饭。而儿子爱国还不到十二岁啊,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这些重担全都要落在海旺一个人身上。海旺愁得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海旺在心里默默地想到,无论多么累多么苦,他都要坚持下去,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是两个孩子唯一的依靠了,如果他垮了,孩子们怎么生存下去啊。他一直都记得在老婆入土那天,他在老婆坟前立下的要照顾好自己儿子女儿的誓言。 等到处理完老婆的丧事,海旺就叮嘱爱国赶紧回学校上课去,不要担心家里,好好的读书,给他和爱国他娘争口气。绝不能像他姐林倩那样初中读一年就辍学了。爱国带着海旺给的一个月的生活费,满心悲伤地往自己的学校赶回去。 这一次丧事办下来,让海旺家的积蓄花了个精光,他向弟弟海盛借了一千块钱才能给爱国拿出了生活费。爱国在市里念初中,一个月才能放假回来两天,不带足生活费怎么行呢,就是再苦也得让娃吃饱饭啊。再说要是在学校有个头疼发烧的,没有钱怎么看病啊。海旺有时也会感叹上天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公平,这两年来自己家灾难不断,难道真的像人们说的自己祖上没积德遭到的报应? 翠英的死村里照成的唯一影响就是,人们再也不去小河前面的“娱乐中心”打牌聊天了。人们都忌讳说那个地方不吉利,有怨气,连村里的娃娃也不去小河那边玩耍了。昔日热闹非凡的“娱乐中心”,现在只剩下那几个水泥台和几根树干在微风中孤独地守候着,顺风听去,似乎又传来了人们的嬉戏打闹声。 第九章 爱国是从那时开始恨上他爹的,他一直认为他娘的死完全是他爹的造成的。但是,他从来不对他爹说什么,只是把一切想法都埋在心里,他爹问他什么,他也只是简单的应几句。回到学校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有时一整天也不和同学说一句话。每天吃过饭就是进到教室里看书,写作业。有时看到别人的家长来看孩子,他心里都酸酸的,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一天,英语课上,老师教了一个新单词“mum”,爱国念着念着眼泪就掉了出来,老师看出来了他的异常,等到下课后,就问他怎么了,他只好说是想家了。老师安慰了他几句就走开了。爱国却眼泪不住地流下来,mum,mum,娘啊,您能听到我在喊您吗? 爱国在同学的眼里就是一个另类,整天只知道看书学习,不怎么说话,乒乓球啦,篮球啦也从来不玩,学习成绩倒是不错,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都能排在班级前三名。其实爱国心里也想和同学们一块去玩,他只是想到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心中就自卑起来,怕他们会嘲笑自己,不愿意也不敢去和他们玩。唯有把自己埋在书本中。只有书本不会嘲笑自己。 爱国原本以为他的家庭已经够糟糕的了,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但是,老天爷还是没有放过他:在爱国他娘去世刚满两个月时,他姐姐林倩离家出走了。 爱国也知道林倩不是自己的亲姐姐,但她这时候离家出走,全然不顾他爹十六年的养育之情,实在是太没良心了。 爱国回到家里时,林倩已经离家出走几天了,他爹海旺四处找了几天没找到林倩,最后打听到她跟别人一块去了南方。 爱国明显看得出他爹衰老了许多。海旺满脸的拉碴胡子,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多了不少白头发,拼命的抽着烟,又不时地咳嗽着,眼睛里也满是血丝。爱国不由得开始同情起爹爹,这两个月都把他摧残成什么样子了。 爱国说,爹,您别生气了,是姐没良心,撇下咱们走了,您不要气坏了身体。 海旺吸了一口烟,声音沙哑地说,我不生气,她个不要良心的东西,等我碰到她不打断她的腿,这辈子她别想再进我这个门。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爱国赶紧给爹爹捶了捶背说,爹,您少抽点烟吧,都咳嗽成这样了,去包点药吧。 海旺又吸了一口,叹气道,唉,我也是发愁啊,不抽烟我还能干啥。你也看到了,咱家这一堆烂摊子,都得我一个人拾掇,咳,咳,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地给我争口气,家里的事,你不用想太多,别影响了你学习。包啥药啊,又乱花钱。 爱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烧饭去了。 爱国每次放假回到家里,都会来到小河前面的那几个树干上坐一会。看着那些慢慢破旧下来的水泥台,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上小学时在那里玩耍嬉戏的情景,偶尔也会想起那次自己闯下的祸,他就会对父亲产生一种愧疚之情,如果不是自己闯祸花了家里那么多钱,他们今天也不用这么拮据了。看着远处的小河,他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悲痛之情,似乎母亲就在那边河里漂着,他却不能把母亲救过来,甚至连母亲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得见。每次从河边回来,爱国都会满脸泪痕。 知道自己家里经济的困难的爱国,在学校里从来不跟别人比吃穿,他经常会从家里带一些咸菜在学校就着馒头开水背着同学偷偷的啃,经常是一个馒头没啃完,就已泪流满面。零食自然是也不舍得吃,别人眼中的垃圾食品方便面,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美味佳肴,他几个月也舍不得吃一袋。他的衣服也是一年也不换一套新的,从来都是一件灰色或者黑色的棉布衣服,这也是他心里自卑不愿意跟同学一块玩的原因之一。同学都知道他家里困难,但却从来不知道他母亲去世的事。 爱国的父亲只去过爱国的学校一次。那是初二的下学期,有一次,爱国得了感冒,早自习时去校园里的医护室包了几包药,当下吃了一包,吃早饭后又吃了一包,结果两包的药效叠加了,就是“吃串药了”。爱国的脖子慢慢的开始疼的厉害,头向一边歪着,脖子根本伸不直。老师一看,顿时慌了,赶紧打电话通知爱国的父亲林海旺来学校一趟。那天正下着大雨,等海旺转了几趟车赶到学校的时候,已是晚上七八点了,海旺浑身淋得的湿透,穿的胶鞋也因走得急被撕破了一只。海旺看到儿子的痛苦表情,抱着儿子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心里都恨不得能代替儿子去疼痛。他听说到儿子在学校省吃俭用后,就骂儿子不要那么会过,该吃的一定要吃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怎么读书啊,光靠省能省出来几个钱。海旺的责怪让爱国心里暖暖的,唯有在心里默默感激着父亲。 第二天天不亮,海旺就雇了一辆三轮车,送儿子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病,经过一番检查透视之后,医院认定,爱国没什么大碍,甚至不用吃什么药,等到下午药效过后,爱国就会没事了。海旺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地了。他兴奋地带着爱国去附近的小面馆要了两个炒菜,让儿子好好的吃了一顿。爱国含着泪饱饱的吃了一顿,纵使父亲没有说什么,但从父亲交那几百元的检查费时的长吁短叹中他也能知道,这次又给家里闯祸了。 也就从那天,爱国在心里立下一个誓言:等自己能挣钱了,一定要带父亲在市里面最好的餐馆好好的吃一顿。 第十章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苦难不会只降临在林海旺一家身上。 周庆福家的当小学老师的大女儿小凤跟人跑了! 那是爱国上初中最后一年的年底。听人说是,小凤上镇上赶年集,在街上碰到几个邻镇上的小伙子,她跟其中的一个聊了半晌,最后竟然坐上那个小伙子的摩托车跟他回家了。 周庆福气的在家里嗷嗷叫,把家里的碗罐摔个稀巴烂,小凤的娘在家里也是不住的哭骂。 周庆福骂道,真是养个白眼狼啊,这十几年吃我的喝我的,辛辛苦苦的供她上学,现在一分钱没给我挣,撒腿就跑了,真是连养头猪都不如啊。 小凤的娘坐在地上鼻子,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小腿弯哭道,真是丢先人啊,让我以后还怎么活啊,在村里还怎么有脸见人啊,这个没良心的畜生,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周庆福对在一边站着吓得瑟瑟发抖的二女儿小霞骂道,你给我记好了,你要敢跟那个畜生学,我拿刀剁了你。 小凤的娘又是一阵大骂。不住地用头往地上撞。 围观的邻居不少都带着鄙夷的表情看着这个闹剧,当然最后也有几个和平时和周庆福关系好的上前劝说一番。 等到围观的都看累了,三三两两的谈论着离开了周庆福的家。 从此以后,林家庄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周庆福家也从被人尊敬的教师家庭变成了一个人人鄙弃的对象。 新年永远是新年,无论你多么富裕,还是多么贫困,多么幸福,还是多么痛苦,你都要在新年里折腾一番。 在新年就要到来的前一天,林海盛家的向阳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这几年,海盛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每年都在外打工,一年挣个几万钱,以前原本准备给二儿子盖的平房也变成了两层小楼,就等着二儿子过两年结婚用了。海盛整天乐呵呵的,在村里走起路来也是昂首挺胸的,虽然大哥家很是不幸,但这已不是当年,人们不会把他和大哥捆一块对待,自然也不会影响人们对他家的崇拜羡慕哪怕是嫉恨之情。海盛同情大哥的遭遇,但是也不可能把自己家的钱给大哥花,毕竟他自己也是有一家老小的。向阳的二儿子的出生让他们全家倍感喜悦,在大年初二就拉桌子请全村的人吃饭。无论人们是出于对海盛的崇敬,还是对向阳媳妇的赞扬,还是仅仅为了图个喜庆,大年初二几乎家家都去向阳家随了份子。当然,此时的份子钱已经不是十块二十的了。海旺作为孩子的大爷,自然不能比别人随的少,他在家翻腾了半天,把从箱底翻出的一百元随了出去。吃饱喝足,各自散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这两年来,爱国家的新年过的甚是凄凉。家里冷冷清清的,连个女人的气息都没有。海旺心里虽然难受,但也不愿让儿子受太多委屈。过年的时候,还是会给爱国买一两件新衣服,年货什么的,必备的还是要准备的。 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整个林家庄就沸腾了。鞭炮声陆续地响起来。不少人是守着电视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就开始起来做饭放鞭炮的。 海旺和爱国这两年都没有看春晚,都是早早地吃过饭去睡觉,春晚上那些演员晒的幸福他们欣赏不起。 等到周围的邻居差不多都起来之后,海旺才起来做饭。 海旺把昨晚精心准备好的四个小菜热好端上来,放上一瓶白酒和一瓶饮料,才去把熟睡中的儿子喊起来“起五更”。 海旺从身上摸出五十块钱递给爱国,说道,装着,吉利,好好的学习。 爱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说,爹,我给您拜年了,祝您老长命百岁。 海旺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扶起爱国说,起来吃饭吧,哭啥,大过年的。 爱国站起来,把筷子和馒头递给父亲。 吃块肉,来尝尝爹做的好不好吃,海旺给爱国夹了一块瘦肉。 爹,好吃,好吃,您也吃,爱国给父亲夹了一块鱼。 来,来,来,咱爷俩喝一杯,海旺把饮料推给爱国,自己打开了那瓶白酒。 好。爱国说着拿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他并没有打开饮料,而是等父亲倒完白酒后,拿起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 你喝什么酒啊,正上学呢,对脑子不好。海旺责怪道。 但是,当爱国端起白酒时,海旺并没有制止儿子。 “砰”的一声,两个杯子碰在了一起。 廉价的白酒辣得爱国眼泪直流,在晶莹的泪光中,他看到父亲在抹着眼泪。 从母亲去世后,爱国就怕上了走亲戚。虽然母亲不在了,但是自己的姥姥大姨二姨家还是要去的。不去就会显得自己不懂事,也会被别人说成自己的父亲不会教育孩子。但是,每次去到自己的亲戚家,他们都会把自己的父亲埋怨一番。他们都认定着爱国母亲的死都是自己父亲一手造成的,如果他不打麻将怎样怎样,如果不是他脾气暴躁怎样怎样,全然不顾及爱国的感受。爱国在长辈面前自然无力争辩,只有不住的点头附和。每次埋怨完自己的父亲之后,亲戚都会说,别想太多了,过去的就过去了,然后就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该看电视的看电视,该嗑瓜子的嗑瓜子。似乎他们是怕爱国忘却了自己的母亲去世了这件事一样,时时提醒着他不要忘记。每次从亲戚家回来,他都是满怀痛苦之情。即使亲戚不提醒,他又怎么会忘记呢?亲戚每次都是毫无顾忌的揭开他心里的伤疤,对着那个伤疤折腾一番,直到把爱国搞出一脸痛苦的表情,他们才心满意足的转移话题。这也就成了爱国怕走亲戚的原因。 爱国其实早就不恨自己的父亲了,他有什么理由呢?父亲一个人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是多么的辛苦啊。这两年,父亲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别人没看到,他自己还没看到吗?父亲才刚四十二岁啊,但这几年的生活折腾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老人。他对自己可怜的父亲只有感激之情,哪还能有恨呢?他谁也不能恨,也许能恨的只有那条带走他娘生命的小河。 第十一章 经过了大半年的努力备考,加上自己平时的刻苦学习,在“非典”肆虐的那一年的七月份,爱国顺利地拿到里陆城市第一高级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当地人都知道,进入市一高,只要不出意外,三年后肯定能有一个大学上的。 通知书送到林家庄的那天,爱国和父亲正在地里锄地。 爱国正蹲在地里拔草,远远地就看见向前边跑边喊“爱国,快回来。”,后面跟了一群人。 爹,向前喊我呢,爱国看了看父亲。 海旺抬头看了看快到正中的太阳,收起锄头,说,好,咱们回去吧,该做饭了。 向前满头大汗地跑到爱国面前说,你被市一高录取啦! 啥,你说啥?海旺一把抓住向前问道。 爱国只是笑了笑。 大大,爱国被市一高录取了,通知书都下来了。向前用手指着人群后面推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对海旺说。 海旺扔掉锄头,赶紧向那位推车的邮递员走去。 恭喜,恭喜啊。邮递员满脸笑容地递给海旺一个信封。 海旺双手接过信封,忙又摸出口袋里的烟,掏出一根递给邮递员说,太谢谢老弟了,你抽烟。 邮递员摆了摆手说,我不会,您客气了。我该回去了,您忙吧。说完掉转车头就要走。 海旺一把拉住了邮递员的车子,诚恳地说,在家吃碗饭再走吧,我弄俩菜,咱哥俩喝两盅。 邮递员说,不了不了,您太客气了,我还要去其他村呢。 海旺争执不过,就放开邮递员的车子让他走了。 一群人都围过来说,拆开看看是啥样的。 爱国也向父亲手中的那个信封看去。 海旺双手捧着信封,凝视了半天,小心翼翼的撕开一边,从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方形纸,慢慢地展开,放声念了起来: “录取通知书:林爱国同学,经审查批准,你已被我校录取。请持通知书于八月二日到学校报到。陆城市第一高级中学。二零零三年七月十五日。”。 “好!”。围观的人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爱国看见父亲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心里也不觉酸酸的。 从爱国考上高中后,村里人对海旺的看法有了转变,不再把他看成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窝囊废,不少人反而主动跟他打招呼。遇到海旺家借用什么东西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用一句没有或者坏了之类的话来打发了。大家的转变多少还是让海旺感到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受惯了冷言冷语的人,突然听到一句暖心的话,在饱含感激之时还是有点不太习惯的。而海旺似乎也焕发出了活力,变得每天都神采熠熠的,就像濒临死亡的树苗又得到了雨水的滋润。海旺从那以后和人们的聊天中,从来都是以自己的儿子爱国开头,再以自己的儿子结尾,好像他的儿子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就在爱国还没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李建峰带着自己的老婆回到了林家庄。这次他是开着自己的黑色奔驰车回来的。八年前,李建峰带着老婆女儿在陆城市里买房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人们只知道他在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大,据说他手里都有了一二百万。李建峰这次回来让人们感到欣喜的同时又是相当的震惊,因为李建峰这次回来是和老婆林雪梅办离婚手续的! 后来人们才了解到,李建峰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比他小了十几岁,而且还有了一个私生子,李建峰的老婆知道后就坚决地闹着要和李建峰离婚了。 因为在双方的自愿原则下,离婚手续办得很是顺利。平岭镇人民法院把李建峰正在市一高读高二的女儿李亚玲判给了李建峰。而李建峰的老婆拿着二十万的赔偿伤心地回了自己的老家。 李建峰再也不是以前的李建峰了。李建峰整天挺着自己已经发福的肚子,戴着一副黑色墨镜,腰里别着一个最新型号的诺基亚手机,嘴里叼着一根“中华牌”的香烟,见到林家庄的老人也不再称呼叔叔大爷了,遇到同辈的递烟也是仅瞟一眼,却不伸手去接。在接到离婚判决书五六天后,李建峰又开着自己的小车离开了林家庄。 林家庄的老人们开始咒骂起李建峰的势利烧包和忘恩负义,几个冲动的年轻人把李建峰家的大门砸个稀巴烂,并发誓再也不许李建峰回到林家庄。然而,却没有人能说出他们对李建峰的恩义在哪里。 李建峰的女儿李亚玲这次没有回到林家庄。李亚玲在市一高高二艺术班学习舞蹈。她从小时候就有跳舞的天赋。四五岁时在家里看着黑白电视上的节目,就能跟着歪歪扭扭地晃悠,她母亲林雪梅发现她对跳舞感兴趣后,就和李建峰商量送女儿去市里学习舞蹈。从上初中开始,李亚玲就在很多次舞蹈比赛中拿到过奖项。高中也是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入市第一高级中学艺术班的。在高中里,凭借自己优美的舞姿和迷人的身材受到全校男生的青睐,不少男生经常拦着她要请她吃饭,都被她一一拒绝了。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考进省舞蹈学院,长大做一名优秀的舞蹈家。在课余时间里,她总是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中翩翩起舞,引得不少学生驻足观看。在她父母开始闹离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操场中跳过舞。她也曾哭闹着劝阻父母离婚,然而伤心欲绝的母亲和霸道的父亲谁也没有理会她的哭诉哀求。她母亲在回老家之前,去看了李亚玲一次,嘱咐她跟着父亲好好过日子,不要放弃舞蹈。李亚玲抱着母亲哭了一番,为母亲跳了一支舞,目送着母亲离开了学校。从那以后,李玲就住在了学校的宿舍里,只有在没钱的时候才回到家里向父亲要钱。而李健峰也懒得管她,总是拿出一叠钱就把她打发了。她和父亲的关系慢慢地变得僵了起来。 第十二章 当李建峰的老婆离开陆城市时,林爱国拿着通知书带着父亲的嘱托和希望到学校报到了。 陆城市第一高级中学,无论是从学校教学建筑设施还是学校师资方面都是一流的,每年的升学率在全省都是一流的。进入这所学校,基本上已经踏进大学半步了。为此,不少中考没挂线的孩子的家长,就算是花几万块的高价费,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这所学校。于是,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就产生了两极分化,成绩好的相当的好,成绩差的就一塌糊涂。林爱国在踏进这所学校时就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在这个学校里垫底,给自己的父亲丢人。 然而,开学半个月后,爱国发现高中的学习绝不是像初中那样,靠死记硬背就能学会了。那些集合函数,向量矢量的,搞得爱国晕头转向的。而爱国初中时养成的习惯就是自己埋头死学,从来不向同学请教,加上他不爱跟同学说话,同学自然也懒得理他。爱国对自己的学习渐渐地感到吃力起来。在同学的诱惑下,他拿起了平生中的第一本武侠小说《神雕侠侣》,很快就沉迷在了其中。从此以后,像《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之类的武侠小说爱国一本接一本的看,当然,是在课堂上偷偷地看——在市一高里,是明令禁止吸烟打架谈恋爱,喝酒上网看小说的,被抓到的话,就会被请家长,还要写三千字以上的检讨书。然而,刀光剑影侠骨柔情的动人情节让爱国忘记了学校的禁令,忘记了学习上的困难,甚至也忘记了父亲的嘱托。唯有在放假回家拿钱,看到父亲苍老的面容和家里残破的景象时,爱国心里才会生出一股愧疚悔恨之情。 爱国碰到李亚玲是在开学三个月后。那天爱国拿着一本名叫《连城诀》的书往教室赶,上楼的时候和下楼的一个女生撞了个满怀,他脸红着赶紧不住地道歉,却发现那女生在仔细地打量他,然后朝他问道,你是林爱国?爱国一愣,看了半天,也认出了李亚玲。虽然他们几年没见了,但各自年幼时的模样都还能想起来。 爱国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亚玲姐”。 亚玲问道,哎,开学这么久了,我咋没看到过你? 爱国脸红道,我天天在教室看书呢,很少下楼,这课程有点难。 亚玲笑笑说,嗯,刚开始是不好入门的,你不会的可以问我啊,我教你,我就在你们上面三(6)班。 爱国感激地说,谢谢姐。 亚玲揉了揉被撞疼的手臂道,跟姐还客气啥。同时,又指着爱国手里的《连城诀》道,哎,你怎么看这种书? 爱国有些局促道,这是同学让我给他捎的,我,我不看这书。 亚玲笑笑,那就好,好好学习,看这杂书浪费时间,有啥事要找我啊,我先下去了。说着,往楼下走去。 爱国“嗯”了一声,慢慢的往楼上走去。 亚玲的话让爱国心中暖暖的,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从那以后,爱国扔掉了手里的武侠小说,又开始吃力的学习起那让他头昏脑涨的运动定律起来。他经常会拿着自己的数学或者物理书去找李亚玲,让她帮他补习功课。在李亚玲柔声细语的耐心讲解中,爱国感到那些定律也不是那么晦涩难懂了。在闲暇的时候,爱国也会和亚玲一块在操场里散步聊天,就像操场里那些成群的背着老师偷偷恋爱的男女学生一样。 姐,你喜欢什么动物?一次他们一块散步时,爱国问道。 蝴蝶。李亚玲果断地说道。 为什么啊?爱国不解地问。 因为蝴蝶的舞姿美啊,它为了挣脱束缚,获得自由,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破茧而出啊,自由的舞姿才是最美的。亚玲似乎充满了羡慕之情。 爱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时,他们也会谈到各自的父亲。 亚玲问,弟,你有恨过你爹吗? 爱国缓缓地说道,曾经有过。当我娘刚去世的时候,我就开始恨他,恨他把我娘气死了,但是,当我姐离家出走后,我再不恨他了,我知道他其实挺不容易的,尤其是这么多年,我爹他吃了不少苦,是我上学连累了他,我现在对他只有感激之心,希望能早点让他过上好日子。 亚玲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操场边杨树上面的一只小鸟道,我恨我爹,恨他把我娘逼走了,恨他让我和我娘过的那么痛苦。以前,他一直是我崇拜的偶像,是我最敬爱的人,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丈夫,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我恨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亚玲说着,忍不住啜泣起来。 爱国看着亚玲,鼻子里也酸酸的,忍不住伸手搂住了亚玲。 亚玲脸微微一红,挣脱了爱国的手臂。 在亚玲的帮助下,爱国的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对数学物理的学习兴趣变得浓厚了,对那些牛顿莱布尼兹等老外倾尽毕生心血发现的玩意已不再感到头疼。只是他那不爱跟人说话的性格还是没能有所改善,当然对李亚玲一人例外。每天的时间里,爱国除了听课做作业,就是去找亚玲聊天散步,只要是和李亚玲在一起,无论聊些什么,他都觉得很开心。 期末考试的时候,爱国除了英语做的不太好之外,其他的都感到还很满意。果然,成绩出来时,爱国考的相当不错:班里第三名,年级第二十六名。在市一高里,能考进年级六十名内就意味着能重点大学。爱国知道自己的成绩之后就请同样为他感到高兴的李亚玲在学校对面的饭馆里吃了一顿。 收拾完行李,爱国就带着自己的奖状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给自己的父亲交上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答卷。 第十三章 一年的时光过得那么快,转眼间,爱国的高一生涯就要结束了,而李亚玲也要面对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了。 在高考前的第四天,林爱国和李亚玲像往常一样在操场里散步,只是,此时操场里已经没有了多少成双成对的学生,毕竟高考在即,一些学生还得挤出时间紧张备考,才能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 转了很久,亚玲对爱国说,弟,咱们回去吧。 爱国“嗯”了一声。却没有往教室走去,只是低下头站在了原地。 亚玲一愣,问,弟,咋了。 爱国抬起头,涨红了脸,鼓足勇气看着亚玲说,姐,我,我,我喜欢你。 亚玲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随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扶着爱国的肩说,弟,你还小,这些你还不懂。 爱国争辩道,我怎么小了,我都十六岁啦。姐,我是真心的喜欢你的,不是一时的冲动。 亚玲忍不住笑了,说,弟,你不听姐的话了吗?好好学习,别乱想了。等你大了,这些你才会懂的。 爱国拉住亚玲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姐,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心地善良,对我又那么好,姐,只要你让我喜欢你,我啥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爱国说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亚玲心中一阵感动,忍不住抱住了爱国,说,弟,你的心姐也了解,不过你现在要好好学习,考大学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要乱想,不然就不是姐的好弟弟。 爱国哭道,姐,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亚玲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爱国坚定的眼神,说,可以,等你考上大学就可以,姐等着你。 爱国抱紧亚玲,生怕她会消失一样,说道,姐,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亚玲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抱着爱国的手臂。 那天后,学校就放假了,爱国回到了家里,而李亚玲在休息了三天后参加了那决定人生命运的高考。 一个多月后,李亚玲收到了梦想中的省舞蹈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十多天后,李亚玲带着父亲给的一万钱坐客车离开了陆城市,向省城赶去。她拒绝了父亲用自己的车送她去报到的建议。 而当爱国听说亚玲考上大学匆匆忙忙赶到陆城市的时候,李亚玲已经离开陆城市两天了,爱国带着满心的失落之情回到了自己的学校,只能在心底默默祝福自己喜欢的人儿一切顺利。 自从李亚玲上大学之后,爱国就像丢了魂一样,经常会坐在教室里发呆,常常是做题时,做着做着就不由得的想起了李亚玲,想起他们在操场上散步时的情景,想起亚玲甜美的笑容,想起亚玲温柔的话语,似乎也看到了李亚玲正在他身边翩翩起舞。想着想着,爱国就会一个人吃吃地笑了起来,搞得周围的同学都紧张兮兮的,有几次都想告诉老师让爱国去医院看看。毕竟在强烈的升学压力下,很多学生的精神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当然,林爱国是不会崩溃的,因为他不能崩溃。 那天爱国星期回到家里拿钱,父亲正在烧火做饭。灶火里的柴禾有点潮湿,冒起的浓烟熏得父亲直咳嗽。 爹,我烧吧,爱国伸手想拉父亲起来。 没事,没事,等火旺起来就好了,你歇会吧。海旺摆了摆手继续拾掇着灶火。 爱国“嗯”了一声,在父亲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最近学习咋样?海旺头也不抬地问道。 还好,还跟的上。爱国不敢看父亲,把头歪向了一边,看到院子里那条破旧的晾衣绳上父亲刚洗过的衣服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砸在地面上的积水中溅起了阵阵水花,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屋后的那条小河。 不落下就好。海旺仍是没有抬头。 爹,俺学校又有个人跳楼了。爱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冒出了这句话。 啊,为啥?海旺显然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烧火棍“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灶火里的柴禾全掉了下来,犹如挣脱束缚的野马,在地上狰狞地狂啸起来。海旺赶紧抬起双脚踩灭了燃烧的柴禾,把它们又填入了灶火里。然后扭过头,直直地看着爱国,显然在等着他的回答。 没,没啥,就是那个升学压力太大了吧,爱国显然没有料到父亲会这么吃惊,多少有些后悔不该跟父亲说这件事了。 你咋样?压力大不大?海旺赶紧问道。 啊,没啥,不太大,嗯,还好了。爱国显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父亲的问话了。 那就好,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出啥事了让我咋过啊,就算是考不好了,咱可以再复习,千万别给把自己搞出啥问题来啊。海旺看着儿子,声音都有些颤抖。 爱国不觉地热泪盈眶,他握住父亲枯瘦的大手坚定地说道,爹,您放心好了,我不会出啥事的,我再傻也不会想不开的,您供我读书这么不容易,我还没报答您呢,我绝不会干啥傻事的。 海旺听了儿子的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看到儿子从悬崖的边缘走了回来。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揉了一下似乎被烟熏到的眼睛,又低头拾掇起灶火里的柴禾。 爱国吃过饭后,又坐在了小河前面那片空地的水泥台边。小河边的柳树已经吐出了嫩芽,随着微风在空中起舞,就像亚玲的舞姿那样柔美。爱国依稀听到了知了在耳边唧唧地叫着,仿佛又看到了在河边柳树上捉天水牛的自己。只是现在小河里的鱼儿已经销声匿迹了,河水也变的灰暗了起来,远处的水草中也不时发出一阵恶臭,河水哗哗地流着,似乎在哀怨地哭泣着,控诉着人们对它的暴行。 第十四章 对于很多人来说,高中的生活多少还是有些枯燥乏味的,大家每天都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跑来跑去,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做题机器,每天都要运转十二三个小时。当然,林爱国也不例外。他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在做题烦躁之余,想想他和李亚玲的甜蜜往事。有时他也会翻翻一些长篇小说,只是不再是《书剑恩仇录》之类的武侠,而是换成了《平凡的世界》或者是《沉重的翅膀》之类。 高中的学习成绩绝对不是能靠时间推积起来的,如果你理解能力有限或者是学习方法有问题的话,纵使你每天埋头苦学十几个小时,你的成绩的提高也会有一个很大的限度。爱国每天拼命的做题,背公式,背单词,成绩反而越来越差,这让他感到十分的烦躁和痛苦。只是没有了李亚玲在身边,他也就没有了倾诉的对象,只能在操场里一圈一圈的绕着,想着在远在省城读大学的李亚玲,想着留在家里满含期待的父亲,想着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一直绕到自己泪流满面了才回到教室去继续做着他的牛顿莱布尼兹试题。 市一高的教学方式很是独特,每天上课之前,每个班级的学生都要进行宣誓,以此来给自己鼓劲加油,于是每天早晨市一高的校园中都会飘荡着嘹亮的口号: “我是雄鹰,翱翔蓝天;我是骏马,驰骋大地。” “我非常聪明,我潜力无穷。” “我用奋斗捍卫尊严,我用汗水浇灌成功。” 高三的残酷生活,让不少学生一度崩溃,越临近高考,越多的学生出现问题。高考前的三个月,几乎每个班上都出现了因种种原因放弃高考的学生。 爱国也曾想过放弃高考,但那个念头刚冒一出来就被父亲林海旺一巴掌拍死了。 那天,爱国怯生生地对父亲说,爹,我不想上了,我想去读职专。 海旺听了,暴跳如雷,一巴掌打在爱国脸上,你再给我说一遍!--在爱国母亲去世后,林海旺就没有打过爱国了。 爱国的眼泪一下子蹦了出来,他声音颤抖地说,爹,我不想读高中了,考上大学也是没用,上大学一年要花几万块,还不如现在学门技术挣钱呢,您也不用连累着吃苦了。 海旺听了,抬手又要给儿子一耳光,最后却把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他抱着头蹲下去痛哭了起来。 爱国一看,赶忙给父亲跪了下去,哭着说道,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说不读书了,我一定好好的考,一定考上大学,您别生气了。 海旺拉住儿子,道,娃啊,爹辛辛苦苦的供你读书容易吗?这些年爹是咋熬过来的你没看到吗?爹不就是想着你能考上大学给爹长长脸,给爹争口吗?咱村里那么多人看咱家的笑话,你没看到吗?你说不念了,你是不是想你爹不活了?家里再穷爹砸锅卖铁也供得起你念大学?谁让你操心家里的事了?你咋恁不听话啊?说完,海旺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爱国吓得跪在地上不住地给海旺磕头道,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哭了。 海旺拉起儿子,两人忍不住的一阵痛哭。 从那以后,爱国就再也没敢起过不读书的念头。在学校里,每天他像其他同学那样争分夺秒地复习备考,一遍一遍地演算着三角函数之间的代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合物之间的转化。那些他喜爱的小说也没有时间去看了,只是还是每天会想起李亚玲来。 把高中比作一个炼狱,一点也不为过。没有经历过高中的人不会体会到那在种种压力之下,强负荷地运转自己的大脑,挥洒着自己的汗水,压榨着自己的青春,体验着充满着喜悦无奈而又夹杂着痛苦恐惧彷徨的心情。你会强迫着自己面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课本,听着那些生硬呆板的讲解,做着那千遍一律的高考“真题”。强迫着自己忘掉所有的一切,让自己达到一种超脱自我的疯狂状态,你的脑海中每天想到的只是分数,分数,分数。高中的生活除却他是通向大学必备之路的意义之外,最大的意义就是对人的心智的磨练吧。 爱国记得老师说过,当你发现自己疯狂的时候,你就离高分不远了。而爱国发现,当他感觉到自己已经疯狂的时候,他离高考却不远了。 眨眼间,就到了那一年一度的“黑色”六月--一个让和爱国一样的高三学生恐惧而又期盼早点到来的日子。人人都像是一个个困在牢笼里将等待被宰杀的猪羊一样,早一天去的到来,也许能早一天的重生。 纵然爱国平时铆足了劲去埋头备考,但这些都不足以保证让他在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能够披荆斩棘,奋勇杀敌,凯旋归来。因为大学不是光靠你有决心和埋头死学的干劲就能上的,它要的是那些让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的而又实实在在的写在试卷上的分数。 爱国得知高考成绩的那几天,死的心都有了。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天只吃几口饭,也不跟父亲说一句话,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他不敢去看父亲那愤怒而又满含痛苦和怜爱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自己深深地伤了父亲的心。他也不敢到村里走动,怕看到人们那鄙夷甚至有点高兴的眼神,听到人们那从牙缝里挤出的“不过如此”之类的话。他只会在傍晚的时候偷偷跑到屋后的小河边抱着河边的柳树哭,他在心里不住地呼唤着他的母亲,多么希望她能从河里走出来看自己一眼。他也会想到他心爱的亚玲,想到他们两年前的那个约定。如今一切希望都被自己活生生地打碎了,他不住地在心底咒骂着自己的无能。他多想问问那一直流淌着的小河,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为什么他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他要活的那么累?这个世界到底公不公平?然而,小河回答他的只是那些哗哗的流水声。 第十五章 然而生活还得要继续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就在林爱国因为落榜而痛苦欲绝的时候,命运给了他一个不算机会的机会,他收到了邻省的一所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这让他犹豫不决了好久。因为他爹林海旺是强烈要求他复读的,甚至发动他所有的亲戚都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但是,爱国宁死也是不愿意去复读。高中三年他过得实在是太痛苦了,除掉那几个月和李亚玲在一起时的短暂甜蜜生活之外,他的记忆中就是整天麻木机械的做题背书,而在李亚玲离开之后,他除了每天需要麻木机械地做题背书之外,还要饱尝对李亚玲思念的煎熬,他真的不愿意把那段痛苦的路再走一遍,哪怕仅仅是短短的一段。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呼喊,他根本坚持不下来,如果他选择复读的话,他相信他会发疯的。并且,复读并不是对所有的落榜生都是凑效的,复读之后,高考考的反而更差的也是大有人在。他跟他爹说他准备出去打工,不再上学了。 他爹林海旺在发动完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亲戚做他的思想工作未果之后,他爹的愤怒终于无法压制地彻底喷发了,海旺把爱国狠狠地打了一顿,爱国只是跪在地上不说话,默默地流着泪。 你个兔崽子到底去不去复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海旺眼里冒着火光,似乎要燃烧起来一样。 爱国跪在那里,没有吱声。 “啪”,“啪”,两声,海旺手里的皮带像条毒蛇一样咬在了爱国背上。 爱国感到背上顿时火辣辣的,像被蜜蜂蜇过一样,他咬着牙,忍住了疼痛,还是没有说话。 你个龟儿子是聋子吗?不会说句话吗?海旺一巴掌打在了爱国脸上,爱国的眼泪一下被打得飞了出来,犹如两只飞蛾一样撞在墙上,挣扎了两下,停止了呼吸。 爱国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又把身子跪正了一些。 海旺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进了里屋,在里屋翻了半天之后,拿出了一张纸,打在了爱国脸上。 念。海旺朝爱国吼道。 爱国捡起了那张纸,上面是自己在七年前写下的“保证书”。他没有想到父亲这么多年来,竟然还珍藏着这张纸。 “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不再贪玩,好好地听爹和娘的话,将来。。。将来。。。一定考。。。一定考上个大学。” 爱国似乎又看到了七年前跪着念保证书的自己。 只是,爱国这次没有念,他拿起那张纸撕了起来,几秒之后,那张纸就被大卸八块了。 海旺震惊地看着爱国,他没想到一向害怕自己的儿子竟然敢如此顶撞自己。 他的皮带又在空中飞舞了起来。 “啪”的一声,爱国的左脸被父亲手中的毒蛇咬到了,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味。 爹,你打死我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想去复读。爱国终于说话了。 你个兔崽子,我打死你算了,省得你给我丢人,都不过了。海旺听了爱国的话暴跳如雷,挥动皮带又要抽下去,当他看到爱国流着鲜血的嘴角时,他像一只绝望的狮子一样悲怆地吼了一声,把皮带摔在了地上。 你想干啥就干啥吧,我管不了你了,我以后都不管你了,你现在翅膀硬了,你就飞吧。海旺浑身发抖,摸出一根烟,点了半天才点着,他一脚把门旁边的一只罐子踢的飞了起来,罐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爱国抽着烟甩手走了出去。 当那个罐子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的时候,爱国心里面也痛到了极点,他知道,这次他把父亲的心伤透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海旺知道,尽管儿子让自己失望伤心透顶,但他也绝不会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不管自己的儿子了。那毕竟只是自己一时的气话,况且,自己如果真的不管儿子了,他怎么生存下去?自己又该怎么给儿子死去的娘交代? 爱国此时也是痛苦万分,当看到父亲愤怒而又伤心的表情时,他几次都忍不住想答应父亲去复读,只是他想起曾经备受折磨的高中生活,他还是咬牙没有说出来。因为母亲的去世,因为自己的自卑,因为自己慢慢形成的内向性格,在初中和高中的生活中,爱国承受了太多的压抑和痛苦,这些在他心中形成了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他多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也就没有人会嘲笑自己,看不起自己,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自私,自己的父亲为养育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受了别人那么多白眼。现在自己考的一塌糊涂,让村里人又有了嘲讽父亲的理由,自己欠父亲的这辈子都无法还清了,自己若是现在一走了之的话,简直是连畜生都不如了。他只想着能出去打工,好好地挣一笔钱回来,孝敬父亲,让父亲不用再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地过日子,不用再为一块几毛钱跟卖菜的大妈争个脸红脖子粗的,也不用再为了几块钱的差价而反复跑几个地方来。但是现在,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反而又惹父亲更加伤心,每每念及到此,他内心都如刀绞一般。 最后,海旺和自己的儿子达成了约定:两人都各退一步,海旺不逼儿子去复读了,而儿子也不能出去打工,只能去读那所外省的大专院校。因为海旺认为,即使没有大学上,有个大专上也比不上强,年纪轻轻的到外边能打什么工?还不是到外面被人骗的料。而爱国出于对父亲的深深愧疚之情,也就不再坚持去外面打工了,尽管他本身也不想去上大专,但比起复读来说,去上大专,还是能够忍受的。 就这样,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反复挣扎之后,爱国在村人的嘲笑声中和父亲一起去邻省的那所大专院校报到了。 第十六章 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本章节已删除。 已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