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农家子》 第1章 大周朝,河湾村。 钟家是一个大族,祖上出身贫户,到现在已经成了耕读之家,差不多每一代都有为官者。整个河湾村太半都是钟姓族人,除了投靠的亲友,几乎见不到外姓人。 多年下来,姻亲关系逐渐淡薄,外姓人倒也小有规模。 钟家祖辈统共传下五房,钟泽鑫老爷子属于小五房,到了他这一辈,与嫡支大长房一脉早就出了五服,尽管钟氏一族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他家能得到族里的照顾少之又少,一大家子要吃个肚饱还得看老天爷是否赏脸。 “阿奶,三哥醒了。”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不多时,钟庆然房内就围满了人。 “庆然啊,下回可别再这么调皮捣蛋了,山上那么危险,阿奶年纪大了,再来一次可受不住。”钟老太童氏一手搭在三孙子额头上,一手抹着眼泪,旁边站着钟老爷子,也是一脸紧张。 钟庆然不明所以,神色茫然,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沙哑着嗓子开口:“水,闷。” “好,醒了就好,乖孙子,阿奶这就让人去倒,老二家的,把人都带出去。”童氏一开口,偌大的屋子霎时清静许多,只留下她和老头子。 “娘,水来了。”老大媳妇明氏嗓门颇大,她一说话,就吸引了钟庆然的目光。 童氏端过水杯,细心喂着三孙子喝下。 “庆然,别担心,大夫说了,你的腿最多休养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你太好动,这几个月正好可以静静心,免得到时候又祸害到自己,我和你奶可再经不起吓。”钟老爷子坐在床尾,嘴里啪嗒啪嗒抽着旱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着钟庆然时则脸带笑容。 “老头子,要抽就到外面抽去,没看屋子被你弄得乌烟瘴气吗,庆然还要养病。” 钟老爷子没说什么,又抽了两口,就把烟给掐了。 “乖孙,饿不饿?你都昏迷大半天了,再不醒可就要掏奶心窝子。” 钟庆然点了点头,示意他确实饿了。 “老大家的,赶紧把温着的白米粥端过来。” “诶,媳妇这就去。” 就着酱菜吃下一碗粥,钟庆然眯起眼睛,假装犯困要睡觉。钟老爷子夫妇又待了一会,才领着明氏出门,临走前不忘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照看他。 回到上房,钟老爷子夫妇不由犯起愁。 “老婆子,家里还有多少钱?” “五两都不到了,也不知道这点银子够不够给庆然抓药。”童氏愁眉苦脸,不过想到自家乖孙,就什么都不顾了,“万一不够,就再去借点,都是同一族人,族里可不能见死不救。” “先看看吧,这次从二弟三弟那借了不少,再借估计就难了。实在不行,也只能抹下这张老脸到其他几房借上一些,总不能让庆然瘸了腿。” “嗯,我去给庆然整点吃食。这几天没多少活,你也别愁了,好好歇上几日,这个家还得靠你。” 说完,童氏就拿了一些铜板去村里肉铺称肉,走前还不忘训斥媳妇丫头几句,省得她们没人管就见天偷懒耍滑。 见老太太出了院子,院子里开始活跃起来。 这都半早上了,平时这个点一家子人早就出门干活,也就这几天农闲,妯娌几人才拖到现在方开始洗衣服,放以前要谁敢这么懒,准保被童氏劈头盖脸骂一顿,连最为泼辣的明氏都能被骂的跟鹌鹑一样乖,谁让她们站不住理呢,被挂上个懒婆娘的称号,这名声可就坏了。 钟家小五房这一脉,不知道是风水问题还是走了霉运,不说大房,其他三房少说隔个几代总能出几个官,先不管官职高低,至少是个官身,小五房可好,除了祖上第二代还算风光,往后再没人加官进爵,这日子竟一代比一代过得差。 造成这个局面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人丁太过兴旺,赚钱速度跟不上花销,导致家业越分越少。到了钟泽鑫老爷子这一代,也就只剩祖宅还算拿得出手,其他和普通百姓毫无区别。 饶是如此,钟老爷子家的生活在钟家族人中也不靠后,怎么着他家也是小五房主支一脉,比起大多数分支,还是要好上一些,起码他家有祖上传下来青砖瓦房的两进老宅子,位于村中央,出门走不了几步路就是村中街市。 每一次分家,妯娌几个就会因祖宅归属闹腾不休,却没有哪一辈闹成功。规矩如此,每一房祖宅都传给嫡长子,再闹也没用。幸亏有这条祖训,否则,钟老爷子家哪里有这么好的房子栖身? “呦,婶子怎么有心情出来,你家那宝贝孙子好了?” “瞎说什么,哪能好这么快?人醒了,烧也退了,这不买点排骨给他补补。”出来的有点晚,童氏挑挑拣拣,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挑到满意的,“石娃娘,买了你不少东西,给婶子添根筒骨吧。” 说完,童氏一双有些浑浊的老眼就盯着她看中的那根筒骨不放。石娃娘本不打算送,钟婶子买东西就爱占点小便宜,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回,后来一想最近她家日子难过,那骨头没半点肉,卖也卖不出几个钱,添个搭头就当送人情。 童氏心满意足地拎着两斤排骨和一根筒骨,利索地迈着步子回了家。 “钟家三娃子还真是好命,换做旁人家,哪家爷奶这么好心,摔断腿都这么尽心给治。听说光诊费和半个月的药费就花去不下十两,我们一家子人一年都花用不了这个数。”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就三娃子有这个待遇,换成钟婶子其他儿孙,估摸着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三娃子有福气,旁人羡慕不来。” “哪里有福气了,我看就是个讨债鬼,我可听说了,为了给钟家三娃子治病,他家欠了好些个外债,若是钟五郎明年的考学费用凑不齐,这还不得招人埋怨?再来这么几次,婶子家可不就得败了,到时候连老宅都保不住,那就成小五房的罪人了。” “快别这么说,给钟婶子听到不骂你一顿才怪。再说,这关系到三娃子后半辈子的事,怎么也比进学重要吧,明年耽误了,三年后再来就是。” “算了,不跟你们闲扯,家里还有事,先走了。”说话的年轻妇人翻了个白眼,眼神讥诮,嘴角弯起不屑的弧度,迈着小碎步,只留给人一个袅娜的背影。 小媳妇们各个面面相觑,还是石娃娘为她们解了惑。原来刚才的栓子娘婆家是小五房几代前分出去的,和长房有龃龉,当时为了那祖宅可是闹得不可开交。栓子娘和钟五郎媳妇则是来自同一村的好姐妹,这里头弯弯绕绕多着呢。一听说这个,大家顿时心知肚明。 童氏高高兴兴回家,哪晓得她家成了外人饶舌的对象。 “阿奶,今天中午吃排骨?” 听到肉,钟家能走的孩子皆齐刷刷聚到院子,小的那几个咬着手指头,眼巴巴地望着童氏手里拎着的那少的可怜的排骨。 “去,去,别围在这,这是给庆然准备的,你们算是沾了他的光,中午做一半,半斤熬萝卜排骨汤,半斤做成粉蒸排骨,剩下一半腌一下收起来。” 眼下春耕刚过,天还有些凉,肉食稍微抹点盐放到晚上也不会坏。 今天轮到二儿媳妇洪氏做饭,她很有眼色的接过童氏手中的排骨,在童氏的盯视下,按照童氏的要求剁成两半,一半抹盐后放进瓷碗收到橱柜里,另一半再一分为二,一份和筒骨一起焯水过后放进大锅,现在就开始煮,另一份等汤熬的差不多时搁在竹篦子上蒸。 做完这些,洪氏看离中午饭还有段时间,留下大女儿钟芸看火,自己出去忙活其他事情去了。童氏没有离开,就坐在灶房门口,拿着一件钟老爷子的褂子缝缝补补,时不时瞥一眼灶头,生怕馋嘴丫头偷吃。 这做法虽然不大好看,成效却卓著,就没见过哪个媳妇丫头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吃成功。童氏也是从媳妇熬过来的,自然知晓私底下的心思,她倒没有做绝,除了做荤菜时紧盯着,其他时候只要不太过,让她发觉,她就睁一眼闭一眼。 每餐饭份量都有定数,谁偷吃都一目了然,童氏心里门清。也就现在还没到忍饥挨饿的地步,她才没有看得很紧。真到了那种时候,不盯着不行。 钟庆然闭着眼睛,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左腿上的疼痛也没能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刚才那一屋子人,少说也有十来个,且大多都是女人孩子,看来这一大家子人还真不少。到现在,他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自己连人带车摔到护栏外,活命的可能性极低,怎么再次醒过来不是在病房,反而出现在古色古香的房屋中? 或许是病中的身体负荷不了大脑高速运转,钟庆然不甘不愿陷入沉睡中。 这一觉钟庆然睡得并不踏实,车祸前的情景如同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间或夹杂着另一个人的记忆片段,还没到饭点就醒了。甫一睁眼,入目就是一双小手正拧着块布巾在他额头擦拭。 “三哥,你出了好多汗,醒了就坐起来,我给你擦擦。”钟磬爬上床,掀开被子,伸手就去解钟庆然衣带。 钟庆然忙阻止小丫头的动作,小腿上固定着夹板,不能乱动,只好就着现在的位置慢慢坐起身。 “三哥,你动作好慢,要不还是我来吧。” “我自己行,你下床,一会给我拧帕子。”钟庆然脑子里乱糟糟的,手上的动作想快都快不起来。 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这是穿越了,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大周朝。很遗憾,原主的记忆片段太过零碎,他只融合了原主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其他的如过眼云烟,随着原主的逝去随风飘散。 还好,从这些片段中,钟庆然基本摸清了原主的性格,在某方面看来,跟他的性子还真有点像。原主也叫钟庆然,这倒避免了改姓换名的尴尬。 第2章 原主今年十二岁,是个被爷奶捧在手心里的孩子,除了性格霸道点,游手好闲之外,竟然没有其他大毛病,还真是三生有幸。 至于这次从山腰上摔下来,迟迟得不到救助,钟庆然眼眸暗了暗,这事还真不好说。 麓山离河湾村有好几里,没事村里人都不会往那去,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倒是每天都有人上山挖野菜蘑菇。偏偏原主去的地方比较靠里,问题是原主不是一个人去,家里能上山的小丫头都去了,很不凑巧,那天正好轮到大房做饭,原主的两个姐妹都在家帮忙。 原主一个人自顾自在山上玩,剩下几个堂妹分开行动,也许离的远,没听见他叫唤,也许……具体情况到底如何,钟庆然不清楚,想要他不怀疑却也难,谁让原主摔到头,昏昏沉沉求救许久,直到快晕过去才有人过来。要是及时救治,或许原主不至于一命呜呼。 钟庆然自己吗,他也惜命,若这条命被老天爷给收了去,却也无憾。 他从小跟着爷奶生活,长大成人后,在家当了个插画师,方便就近照顾年迈的爷奶。事故之前,爷奶都已经寿终正寝,父母什么的就算了,离婚后各自成家,眼中哪还有他。 来到大周朝的钟家,他倒真是无牵无挂。想起刚才围在他床前的钟老爷子夫妇,钟庆然就倍感亲切,实是两人长得和他已过世的爷奶有几分像,对他的好也是半点不掺假。若非这个原因,估计他一开始心就乱了,闹出乱子都有可能。 “三哥,你刚才出了许多汗,阿奶叫郎中给你看过了,说没什么事,你睡的熟,只让帮你多擦几回汗。”钟磬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庆然擦上身,什么男女大防,八岁的小丫头哪管这些。 钟庆然换过内衫,亵裤就算了,大夫上夹板前换了一套干净的,在板子没拆之前,估计只能换药时顺带换一下。还好,现在天气不热,多穿一段时间也不碍事。 “四妹,爹他们在家吗,我要上茅房。” “爹和叔叔们都不在,我去叫爷爷过来。”钟磬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头顶好不容易扎成的小黄毛团子一晃一晃,跑动幅度再大点就得散架了。 “爷爷,三哥要下床。” “四丫,爷爷这就过去。”钟老爷子一上午都闷在屋里想心事,听到三孙子有事叫他,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头一下子变得旺盛许多。 钟庆然伤了腿,不方便进出房门,这段时间都要在房间里解决五谷轮回之事,这让长大后就没被人这么照顾过的他,一时间颇有些尴尬。 “爷爷,这板子多久能拆?” “你腿折的不算厉害,夹板最多一个月就能卸掉,就是头上伤口处理的有些晚,到家没多久就发起高烧,今早上才退去,这可比折腿凶险多了,你奶她担心了一晚上,要是……” 未竟之意钟庆然一听就明白,别说是医疗条件不好的古代,就算搁在现代,高烧烧傻、留下后遗症的仍比比皆是。 “爷爷,让你和奶担心了,以后我会注意。” 钟老爷子欣慰的点点头,正待再嘱咐几句,钟磬清脆的小儿声音从门口传来:“爷爷,开饭了,奶叫你去堂屋用饭。” “庆然,你就在屋里用饭,你奶一会给你端过来,以后可别这么顽皮了。” “知道了,爷爷。” 钟老爷子看三孙子今天这么乖,本该高兴才对,转念一想,都是这场祸事给闹的,心里就没那么畅快了,他宁可孙子平平安安,闹腾点也比让他受苦好。 钟老爷子前脚刚走,童氏后脚就迈进屋内。 “乖孙,今天中午吃点排骨补补身体,你昨天可没少流血。” “奶,我自己来,您忙了一上午,快去用饭。” “好,好,还是庆然会疼人,奶这就去。” 童氏一走,屋内就剩钟庆然一人。看着炕桌上一小盘粉蒸排骨,一份叫不出名的蔬菜和一碗萝卜骨头汤,再加两个白面馒头,这样的饭菜在农村算是非常不错,不知道是病号的特殊待遇,还是家里条件就这么好。 原主留下的这方面记忆非常模糊,结合他生病的情况来看,日常吃食应该没有这么精致。钟庆然半早上用过一碗白米粥,腿上痛楚一阵一阵传来,额头也隐隐作痛,中午胃口并不怎么好。爷奶的心意不能浪费,也为了尽快让身体好转,他耐着性子慢吞吞吃着,争取多吃一点。 幸好钟庆然是单独用餐,这要是让其他孩子看到了,即使迫于爷奶的威严不敢抢食,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该更没胃口了。 屋内安安静静的,堂屋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钟家孩子多,主食还好一些,每人数量一定,都各吃各的,菜蔬就得靠抢,不抢就没的吃。特别是今天,桌上有一道萝卜排骨汤,男人那桌更是有一小盘粉蒸排骨,大伙都好些天没见荤腥,嘴里没滋没味,甭管老人小孩,还是男人女人,都馋肉的紧,一个个下筷又准又快,没两下,排骨就不见踪影。 个别没抢到肉吃的男娃子眼泪都快掉下来,被大人一瞪,又给憋回去。想到再不吃估计连汤都没的喝,也没时间哭了,骨头汤香着呢,有那哭的工夫还不如多喝一点。 男娃还好,至少有那资格动肉食,女娃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只有喝汤的份,就这还要在家中男孩一人舀一碗之后才能轮得到她们。 中午饭就在孩子们吃饭如打仗中度过,钟庆然听着堂屋闹腾的声音,有点难以想象那边的情景。这家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光他有印象的就有十来个,这么庞大的家庭他还从未遇见过。同在一个屋檐下,鸡毛蒜皮的小事想必不会少,想想就让人头疼。 饭后,钟庆然将之前的疑问告知钟老爷子夫妇。这还了得,童氏出面,板着一张脸,站成一排的孩子被唬的一愣一愣,一个个老老实实说了当时的情况。 结果不出所料,所有人都在忙活,唯有一点就是都离钟庆然玩耍的地方隔了一座山头,再问就问不出什么。童氏再不讲理也不能随意冤枉自家孙女,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只罚了她们一顿饭。 钟庆然也没再揪着这事不放,日子飘然而过,大夫又换过几次药后,夹板终于可以卸了。 钟庆然这是第一次踏出房门,他住的是东次间,就在爷奶住的上房边上。堂屋居中,正房四间,东西各两间厢房,其中西厢房一间用作灶房,一间堆着柴火等杂物。第二进是同样的格局,再往后是一个菜园子,家里的牲口都养在那。 钟家人口多,钟老爷子有五儿二女,七个孙子,八个孙女。儿子都已娶亲,女儿也都出嫁,六对夫妇就占去六间房,钟庆然自己占了一间,另有一间做为书房,还剩六间,要住十几个孩子,平均下来,怎么也得两人一间。得亏钟老爷子继承了祖宅,不然这么一大家子人可怎么住的开。 房子有些年头,据说有百多年历史,保养维护的很好。祖宅是根,隔几年就会修葺一次,目前看来很是坚固,不用担心哪天睡着睡着就垮了。 院子里铺着青石砖,屋内地砖成色更佳。祖辈传下的家业真心不错,怪不得记忆中那次分家折腾的人仰马翻,要不是有族长等人出面,他家还不一定拿的到祖宅。 家里就他一个闲人,剩下没事干的就只有五岁以下的小萝卜头,不过都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婶子们都窝在自己房里做针线,完成童氏交代的任务,余下时间就归她们自己,不管是出门唠嗑还是做点私活赚私房,都随她们。童氏虽然待媳妇严苛,在河湾村众多婆婆中,却还排不上号,可见儿媳妇有多难当。 第一次出房门,钟庆然也不敢拄着拐杖到处走,在院子里转了转,就找个地方坐着晒太阳。温暖的阳光照的人昏昏欲睡,没过多久他就歪在椅背上。 迷蒙中感觉有人搭了块薄毯子在他身上,等他不堪其扰,被小子丫头们闹醒时,果不其然,腿上覆着一条毛毯。 要说这些天钟庆然最熟悉的同辈,莫过于四妹钟磬,再就是五弟钟庆涵,以及四叔家的两个孩子,六妹钟晓和六弟钟庆成。其他人,和他并不亲近,有一些甚至还隐隐对他有敌意。就算嫡亲的龙凤胎大哥大姐,对他的感情也是淡淡的,仿佛应付一般,只偶尔过来看一次,其余时候连个人影都不见,看护的任务都交给刚八岁的四妹。 看来爷奶的偏心对待,让钟庆然非常不得人心,大人还晓得遮掩一二,孩子便容易暴露内心。 原主有受到爷奶偏爱也不是毫无缘故,那时他还很小,四叔刚娶亲,一大家子去给外曾祖母过寿,途经曲埠桥时,他死活闹着不愿过去。当时爷奶就对原主很是疼爱,看见三孙子哭闹不休,就让大队人马停在桥边,拿出当礼物的糖果糕点哄他,却怎么也哄不好。看到侄子都快哭的背过气去,其他有意见的叔婶也不说话了。 哭到声嘶力竭时,曲埠桥轰然倒塌,把钟家人吓得面无血色。朔江可不是一条小河,河面宽敞无比,曲埠桥这段是附近最狭窄的地方,周围十里八乡要到江对面,只有两种方法,要么绕远路走曲埠桥,要么坐船渡河。曲埠桥还是连通朔江两岸的交通要道,走这条路的外乡人也为数不少。桥垮塌时,桥上就有好些人,生还的还不足半数。 钟家人惊魂未定,童氏更是抱着哭累到睡过去的三孙子不肯撒手,老人家六十大寿不容错过,一家人心惊胆颤坐船过河,寿宴上也只勉强挂着笑脸应付。 打那以后,钟老爷子夫妇对钟庆然更加疼爱,爹娘叔婶们也关爱有加。那段时间是钟庆然过得最舒服的日子,随着时间流逝,除了爷奶爹爹以及少数几人一如既往对待之外,就连娘偶尔都会流露出不满的情绪,更不用说其他人。 钟庆然倒是能理解,再多的恩情都抵不住长年累月的不公对待,看着自己儿女只能喝汤,他却吃肉,谁还没点小心思? 娘的想法很是现实,表现就是更加疼爱大哥。养儿防老的思想在大周朝非常严重,他都十二岁了,一天到晚还只知道玩耍,田里活半点不会,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嫁出去的闺女。 这一点,原主压根没感觉到,他活的没心没肺,到了都是快乐的,也算是他的福气。 第3章 “三哥,这毯子是我和四姐一起拿的。”钟晓今年五岁,头发枯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写着求表扬,旁边还围着钟庆涵和钟庆成两小子,以同样的神情看着他。 钟庆然实在是有些无聊,倒是起了逗孩子的兴致,抬手拍了拍小丫头毛发稀疏的脑袋瓜子,也没漏过两个弟弟:“磬丫头呢?” “四姐在河边,今天爷爷带人打鱼,哥哥姐姐们都去帮忙了,我一定会看好三哥。”钟晓拍着小胸脯保证。 胞弟钟庆涵也不落于人后,大声宣示着,连带才三岁的钟庆成都口齿不清地附和。 “能打到鱼吗?” 三个娃子齐齐陷入思考状态,这回被钟庆涵拔了头筹:“三哥,能的,能的,要是爷爷多打一些鱼就好了,自从上次吃过肉后我再没见过荤腥。” “嗯,鱼,吃鱼。”钟庆成说着说着,口水都流出来。 钟晓也一副渴望的样子。 钟庆然听了,脸色有些不大好。这些天,他每餐都能进点荤腥,不是鱼,就是肉,再不然也有蛋吃,没想到家里情况糟糕至此。从他房间陈设和衣食住行倒是看不出来,常接触的弟妹们脸色虽有些黯淡,却也没太过,他就没往这方面想。 “真是馋嘴的丫头小子,那么想吃鱼,等三哥腿好了带你们去抓。” 谁想三个小家伙一副嫌弃的样子,还是钟晓为他解了惑。 “三哥,你每次带我们出去,都玩的忘乎所以,哪里有工夫抓鱼?” 钟庆然脸皮厚,被小孩子看扁,他也不恼。原主不过十二岁,在大周朝心性是长的慢,放到现代也就差不多这样子。何况他自己也是心大的,要不是环境突然大变,他也不会如此观察入微。往日行事完全凭本心,看人都依着本能,谁让他自小就有这份本事,活到现在,还没看走眼过。 “三哥保证,下回一定好好陪你们抓鱼。” “三哥,你保证过很多次了,每次还不一样自个儿玩的乐呵。” “呵呵,下回一定,下回一定。” 这头钟庆然一个劲跟幼弟妹赔不是,那头钟老爷子正带着三个儿子和大孙子跟他二弟三弟两家一起配合下网捕鱼。 钟家只有一条小渔船,分家时说好了,归三老爷所有,算是田地少分的补偿。其他两家最多一个月使用三次,其余时候就要去借。这次三家一起行动,另花钱租了一条。渔船本就不大,单靠一条船下网,收获很小,两条船一起拉网,捞到鱼的机会就大上许多。 河湾村位于清河弯道处,往东南几十公里注入朔江,村名由此而来。捕鱼是村民一大收入来源,因占收入的比重不小,河段都是按村划分,没人敢跨界作业。 捕鱼这事经验和运气都很重要,有时候忙活一天,只捞到些小鱼小虾的也不少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钟老爷子三兄弟打鱼能力在河湾村不上不下,有时候半天白忙活,极少时候也能满载而归。钟三老爷子不靠这个吃饭,只农闲时侯拉上几网,平时小渔船都租出去。 今天也许是个好日子,下了两网,居然回回不落空。 渔船很小,一人撑篙,两人拉网,两人压船,五个人手就全利用上了。拉网还真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容易弄翻船。钟老爷子三兄弟商量一番,决定再下一网就回小码头卸渔获,免得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爷爷,这边。”钟老爷子二孙子钟庆安大老远挥手示意,稍小些的弟妹也踮起脚尖张望。 等到两艘小渔船靠岸,三家等候的孩子们忙上前帮忙。 码头上不止他们,还有好些个人家的媳妇孩子,见到好几个水桶都装的满满的,纷纷上前围观。 “鑫大爷,今天收获真不错,怎么都有几十斤吧?” “我看怕不有四五十斤,要一直这样,今天就赚大发了。” “这回钟家人是走运了,我家要是有这么棒的收获该多好。”不少人都这样想到。 河湾村隶属平阳县,朔江经过该地界,本地居民并不缺鱼吃,因此鱼价比起其他地方要低一些,但不管如何,怎么也能卖个七八文一斤,五十斤鱼能得将近四百文,这可是笔不小的收入,要知道一亩地一年的收获还不定能有一两银子,难怪旁人羡慕得紧。 钟家不以打鱼为生,出船的时间就没个定数,现在已经快午时,再去城里卖就来不及了。三家半大孩子将鱼一分,各自抬着自家那份快速回家。 “阿奶,爷爷打到鱼了,这鱼是放缸里先养着,还是拿去街上卖?”钟庆安人未到声先传。 “多吗,我看看。”童氏快步走上前,看到两个水桶都快装满了,不由笑意浮上脸,连褶子都抚平不少,“这怕不有二十斤,你爷他们怎么还不回?” “阿奶,爷爷说了,今天运气好,想趁机多捞一些,中午让带饭。” “成,一会我让老三家的给送过去。”童氏指挥着二孙子把鱼倒进大水缸,“这鱼先不卖了,大中午的,鱼卖不出好价钱。” 钟庆然拄着拐杖上前瞄了几眼,大都是鲫鱼鲤鱼和鲶鱼,其他的,他认不出。看奶他们那高兴的样子,这二十来斤鱼应该颇为值钱。 “奶,这鱼一斤能卖几文钱?” “拉到县城应该能卖个八文左右。” 钟庆然不知道这里肉的价格,也就不好比较。不过总共才一百六十文钱,又能多到哪去? “庆然,你腿刚能下地,别老站着,这事不用你操心,一会奶就给你炖条小鱼吃。” 钟庆然没有推拒,原主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贸然改变反倒不好,况且,他也没想着改,他现在是病患,正需要吃点好东西养一养。他不是坏人,却也不是什么烂好人,若一点吃食就能试探出人心,那也不错,只要自己不辜负对他好的人,旁人就没什么可说道的。 有得必有失,想要得失兼顾,钟庆然还真找不出这样的例子。 中午家里一个成年男人都不在,吃鱼太费劲,童氏就只单给钟庆然熬了鱼汤,那巴掌大的鲫鱼全归三孙子,鱼汤盛出来一碗后,又加了几勺水继续煮,也好让家里孩子润润嘴。 钟庆然照旧在自个屋内用饭,脑海中盘算着怎么才能弄点钱。结果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出办法。种田他不会,捕鱼更是从没尝试过,他最拿手的插画,放在大周朝估计没几个人赏识,这么一看,他还真是无一处用武之地。 直到饭毕,钟庆然也没想到赚钱的法子,索性就暂且搁下。 这些天他也做了些功夫,从他亲弟妹和四叔家两个孩子口中炸出了不少消息。 这个家里最受宠的是他没错,花钱最多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个至今他还未曾谋面的小叔钟正信。读书人费钱,这个大家都知道,农家要培养出一个秀才就更加不容易。 钟正信今年二十有一,据说明年极有希望考上秀才,现在正卯足劲在县里求学,无大事轻易不归家,家中近半钱都花在他身上。 钟庆然自然上过学堂,不过上了三年就没再念、他的成绩不算拔尖,族学先生也就没有挽留。爷奶拗不过自家宝贝孙子,见他实在不敢兴趣,便没有强求,进学一事就此搁下不提。 这也是其他人看他不忿的一个原因,谁让想学的没机会,有机会的不想去,徒惹人眼红。 河湾村人口众多,及得上一个小镇,鈡氏一族支脉绵延,族学就两个先生,蒙童一多便照顾不过来,所以并非所有钟家孩子都能进。 钟老爷子作为小五房长房掌家人,手上有两个免费进学两年的名额,一个落在小儿子上,一个就给了大孙子钟庆阳。小儿子成绩比大孙子好一些,家里银钱供不起两个学子,钟庆阳读了两年就弃学从农。原主完全是例外,不是他爷奶宠着,哪里有他上学的机会?偏偏这样的机会他还不珍惜。 钟庆然并不觉得可惜,人各有志,不是只有读书才能出头。他自己就是二本美院毕业,最终走了插画师这条道,日子过得也挺不错。不过来到大周朝,他就得好好考虑一番,不求大富大贵,至少要做到吃喝不愁,生活无忧。目前看来,这个目标有点远,不,是非常遥远,有没有机会达成,他还真不能就此打包票。 时间就在钟庆然想七想八中快速流逝。 临近黄昏,钟老爷子领着儿孙迈着欢快的步伐踏进家门,小孩子围在大人脚边打转。 “老头子,今天怎么运气这么好?”童氏低头打量水桶中的渔获,笑得见牙不见眼。 钟庆然怕被推搡到,远远站在边上凑热闹,正好被钟老爷子看到,随口来了一句:“咱家三孙子有福,你瞧今天刚拆板子,鱼都要来凑个热闹。” 本是无心之言,却说的他自己都信了,听者更是各个面色不一,有几人原本的喜色都减了几分。 钟庆然无奈的摇了摇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没兴致做这个解冻人,面上能维持平和就行。 “好了,鱼都养缸里,老大,老二,明天你们俩坐船去县城集市卖鱼,顺便给小五带点米粮,今晚就早点睡。” “是,爹。” 第4章 钟庆然很想去见识一下古代县城,看了眼不能着力的左腿,很有自知之明的什么都没说。 养伤的日子很无聊,钟庆然找出少的可怜的几本书随手翻了翻,还算幸运,是繁体字,连蒙带猜也能认个七七八八。 除了这些,唯一的收获就是文房四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一个启蒙三年的蒙童用却是尽够了。毛笔他不太用的惯,用毛笔画插画更是让他打怂,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四妹和五弟给他烧了根碳棒,用布一卷就成了最简单的炭笔,笔尖很粗,这已经是两姐弟做得最好的一个。 “三哥,你这是干啥?”钟庆涵表示不解。 “画画,我给你画一幅抱鲤图要不要?” “三哥,你还会画画?”钟磬和钟庆涵都瞪大双眼一脸惊奇。 “这不无聊吗,随手涂鸦,画的不好可不要嫌弃。” “三哥,我和小弟才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要实在画的丑,大不了我帮三哥藏起来。” 钟磬话说的很大气,要是没有后半句,钟庆然听了会更舒坦。 炭笔是硬笔,还只有一种颜色——黑色,幸好家中有装订书册用纸,要全是生宣,那他真就一点辙都没有。稍不注意就戳一个窟窿,呵呵,这画面太美,他都不忍心看。 因是随性而作,钟庆然就没有那么讲究,照着钟庆涵的样子,画胖一些,一幅‘童子抱鲤’图就跃然于纸上,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钟庆然搁笔,拿起画作,对着钟庆涵左看右看,最后把自己给看乐呵了,直笑个不停。 “三哥,怎么了?画的很好啊,跟我好像。”钟庆涵只看了个侧面,很想看看正面。 钟庆然什么都没说,把画纸递给五弟,让他自己领会。 钟磬爬下凳子,绕到钟庆涵身边,两姐弟头挨着头,神情专注地盯着画作各自进行参悟,结果谁也没看出笑点在哪。 “没什么,来,三哥教你们习字。”钟庆然想想画上的胖五弟,再对比身旁说不上瘦骨嶙峋,却也没几两肉的小弟,心里特不是滋味,遂绕开这个话题,耐心教两人写各自的名字。 弟妹的名字笔画不少,幸亏钟庆然提前准备,不然让他看还勉强凑合,让他写就得抓瞎了。写下五个大字,让两人折两根树枝到树底下去比划,他则坐在边上监督。 随后几天,钟庆然想起来就教几个字,有时候钟晓也会加进来。名字最先学会,接着教的便是数字,这些都很实用,学会这些,也不至于连钱都算不清。 就在钟庆然闲得快发霉时,脚伤终于痊愈。扔掉拐杖,他差点没像小孩子般,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当天,钟庆然就带着五弟和四叔家两个堂弟妹,将河湾村转了个遍。一路上碰到长辈就跟着弟妹们喊,同辈看不出年龄的,暂时含糊其辞,先糊弄过去,倒也没整出乱子。 河湾村就一个村子而言,真的很大,人口少说也有好几千。村中心边上那条长街还挺繁华,买东西的人不少。 小码头处开有一家露天茶馆,为过往船只提供茶水点心,尽管停靠的不多,却足以养活一家小店,再说,本村人也时有光顾,茶馆生意还算红火。 钟庆然这个年纪,真没几个玩得来的小伙伴,穷的忙着生计,富有的多数都被家里拘着上学,这般年纪还整日闲闲无事到处晃的,整个河湾村恐怕都找不出几个。大多数时候原主不是跟两个玩伴瞎乐呵,就是带着家里乐意跟他玩的弟妹四处闲逛,整个河湾村到处都有他的足迹。 钟庆然养病期间,来看过他一次的同伴还有那么几个,多次到他家,跟他胡侃的只有两人,一个比他大一岁,叫钟庆书,传自大长房嫡长一脉,大老爷前后娶了三个妻子,他娘是第二任,一过身他就被送到老宅,自此再未回过上京。 另一人钟庆竹,比钟庆然大两岁,来自小二房,同样是个爹娘不疼,爷奶不爱的,家中多数人都跟着出息的大伯享福去了,留下看老宅的都是不会溜须拍马,不懂钻营之人,钟庆竹很自然被扔在老家。 三人也凑巧,正好是同一辈,还都是嫡出子孙,年纪又相仿,家中不是无人教养,就是管束不住,他们凑一起玩的那叫一个开心。几人都胸无大志,难怪能玩到一起。不过钟庆书和钟庆竹与钟庆然毕竟不一样,两人家世可比钟庆然好多了,要不是基于种种原因,他们被家人给放弃了,三人怎么都玩不到一块。 三人中,钟庆书条件最好,大长房本就是祖辈传下来五房中最有出息的,他娘嫁妆虽被扣在上京由现在的当家夫人代管,好歹他亲娘偷偷给他留下不少现银,在河湾村这种乡下地方尽够他挥霍的。 钟庆竹则要逊色不少,他家不是现在的小二房长房一脉,两代前就同长房分家,也就是上代走运,他大伯官运亨通,把一家子他看中的人都给接走了,他能得到的好处不大,好歹比钟庆然强上许多。 三人中钟庆然年纪最小,家境也最差,处境却是三人中最好的。 这么多年下来,钟庆书的傍身银子早被诱哄的差不多,如今年纪渐长知事了,手头余留的银钱已没多少,还有那么多眼线盯着,日子不太好过。 钟庆竹家是他大伯高中之后才起势,家中每个月发给他一两月银,吃住在三婶家,旁的再没了。 不要小看一月一两银子,大周朝银子很经花,河湾村两个鸡蛋三文钱,猪肉白肉二十文,五花肉十八文,半肥半瘦十六文,带皮瘦肉十二文,排骨十文,下水则在十文以下。鱼更是便宜,拉到平阳县还能卖个七八文,村子里售卖普遍要低个一文。谁让河湾村不说是个渔村,全职兼职的渔夫可着实不少,自然就卖不上价。 一两银子仅供一个人花用,日子能过得非常逍遥。问题是,这可能吗?钟庆书还好,环境使然,再怎么没心没肺,十几年下来,也足够他长几个心眼。钟庆竹则不然,那可真是个及时行乐,万事不管的主,月钱基本都花在吃喝玩乐上。 要不是这个身体的原主没被养歪,连带着两个玩伴也被影响,这才没往岔路上走,否则,河湾村就要多出几个惹人嫌的混子。 其实,在钟庆然看来,跟混子也差不太多。偷鸡摸狗的事他们不做,拉着一帮小孩子作威作福的事却没少干,当然,几人还算有分寸,也就欺负欺负小孩子,倒没闹出什么大事情。 钟庆然会知道这些,缘于这些就是原主的日常生活,随着和两人见面次数增多,这部分记忆越发鲜活,想令他忽视都难。 家中六岁以上孩子都有活干,钟庆然腿好差不多时,四妹钟磬就不再对他进行看护,回归到以往的生活中。打猪草,挖野菜,拾点枯枝败叶,那都是他们这些半大孩子的活,唯独钟庆然嘛事没有。 七月的阳光有些晒人,钟庆然走了一上午也累了,就带着三个小跟班躺在离小码头不远的树荫下,石块虽硬的硌人,却不会浸入湿气,钟庆然也就马马虎虎凑合。 才三岁的钟庆成不时往他身上爬,爬累了竟然躺在他身上打起了小呼噜。钟庆然有些嫌弃,这小娃子实在太脏了。 “晓丫头,带布巾没?” 钟晓在身上扒拉一番,半晌才摸出一块褪了色的布帕。钟庆然让她去茶铺子将帕子浸湿拧半干,才接过来,给钟庆然擦干净脸和双手,方任他躺在他身上。 自从那次打鱼大丰收后,钟老爷子带着儿孙又出了几次河,很遗憾,再没那次那么走运,瞧着还没出短工赚的钱多,众人也就歇了靠打鱼多赚点家用的心思。 正昏昏欲睡时,耳边传来童氏远远的叫喊声。 “阿奶,我在这。”钟庆然抱着钟庆成起身。 “庆然,快到饭点了,回家吃饭。” “诶,阿奶,我这就回去。” “庆然,把成娃子弄醒,你腿刚好,不宜劳累。”说完,童氏就接过六孙子,三两下就给叫醒,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 钟庆然在现代从没抱过小孩子,头一次还有新鲜劲,真让他带孩子,他就该厌烦了。好在农家孩子都皮实,也不像现代孩子各个都是家中宝,没几个不熊的。钟庆成大多时候都是钟晓在带,钟庆然只要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远离他的视线就成。 第5章 来到大周朝后,这还是钟庆然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吃饭。到了此时,他才直面生活的艰辛。 原本的病号优待没了,尽管他的吃食是最好的,比起其他人差距却也没多少。咬着掺杂白面的杂粮馒头,吃着少盐少油的饭菜,钟庆然不禁有流泪的冲动。 虽然食不下咽,钟庆然也没有不知好歹。没看到同桌二哥偶尔瞟过来的眼神带着羡慕吗,除了爷爷和他,其他人吃的可都是纯杂粮馒头,婶婶们那桌更是还掺入了黑面,菜也是,他吃的菜是单独盛出来的,不用跟兄弟们争抢,这点就连爷爷也不及他。不管吃食好坏,至少他不用担心吃不饱。 钟庆然自认不是白眼狼,他定要想个法子改善家人的生活,吃的最好的他都是如此,其他人估计顶天吃个八~九分饱。 吃饱喝足,歇了午觉后,钟庆然就拉着三个小跟班,拿着家里的鱼篓和簸箕去小溪里抓鱼。他病刚好,爷奶不放心他下清河,只能退而求其次。 外面太阳晒人,钟庆然出发时已是半下午。 村中溪流是孩子们玩耍的天地,连个鱼影子都很难见着,想要抓鱼,就得跑到村外小溪上游处。 钟庆成小胳膊小腿的,胜在人皮实,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倒是能自己走很长路,只是速度委实慢了些,再看看边上两个同样五岁的娃,钟庆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就算他抱着六弟走,还有两个弟妹拖累,想快也快不到哪去,他不赶时间,倒不如这样慢吞吞晃悠,权当散步。 出了村,外面就是大片田地,到处都是农人忙碌的身影。钟庆然不由感慨万千,做农户实在是辛苦,现在还没到收获季节,每片田却也有人照看。农家种的作物不是单一一种,即使农闲时间,隔个几天也总有一种需要人打理。 钟庆然非常有自知之明,若非逼到走投无路,他是吃不了种田那种苦。他也不懂农事,想要改善家人生活,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暂时想不出好办法,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抓点小鱼小虾让家人解解馋,这点能耐他还是有的。 小溪有两米多宽,很浅,只到钟庆然膝盖高。 钟庆成太小,这点深度也足以淹死他,钟庆然不敢让他下水,便安排他坐在看好的溪水边。钟庆成两只小腿划着水,自个玩的不亦乐乎。 钟庆然带着钟庆涵和钟晓就在旁边筑坝拦水,分成三段,中间用鱼篓和簸箕相连。鼓捣好后,留下钟晓看着她弟,钟庆然则带着自家小弟去上游赶鱼。 之前他就看过,这一段有不少一两个指头大的小鱼,偶尔还能看见有小孩子巴掌大的。小溪有点宽,能不能抓到鱼,钟庆然心里也没底。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钟庆涵就完全没这个顾虑,水位快及腰深,走起路来都有点打飘,仍一脸兴致勃勃。 等走完这段路,钟庆涵扔掉手中的树枝,迫不及待就要去看鱼。钟庆然也不阻止,只嘱咐看可以,不要随便动,怕他小小年纪受不住进了水的鱼篓重量。鱼篓都如此处理,簸箕更是只能他自己来,这东西开口太大,稍不注意就算抓到鱼,也全跑光了。 “三哥,抓到鱼没?”钟晓昂着头,踮着脚,满脸渴望地看着快被钟庆然提起来的簸箕。 “鱼,有鱼。” 簸箕一出水,小鱼跳跃的身影便进入众人眼帘,最小的钟庆成高兴地直嚷嚷,钟晓差点看不住让他滑下水。 钟庆然把簸箕搁岸上,任由两个小堂弟妹戳着玩,转身去拎鱼篓子。 这次收获还不错,加起来估计能有半碗鱼,再弄个两三次,应该能凑出一碗,就当给家里加餐。 一大三小带着满足的笑容沿着溪流继续往上走,找好地方后,钟庆然在岸边挖了个小坑,将小鱼全养在里面,重复着刚才的步骤又来了一次。 这次收获没第一次好,眼看还没抓满一碗,钟庆然只得再次下水。 “三哥,你看,这次有条大鱼。”钟庆涵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哪?” “鱼篓里。” 钟庆然快速提起簸箕,将其放好,便转身将鱼篓扶正,睁大眼睛朝里一看,果然,里面有条他半个巴掌大的鱼,在这条小溪里确实称得上是条大鱼。 “好了,今天就到这,走,现在就回去。” 钟庆然一手拎着鱼篓,一手拿着簸箕,迈开步子准备回家,回头叫弟妹跟上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划过。 “六弟,你刚才丢的是?” “三哥,是这个,小螺。”钟庆成弯腰在溪岸边摸了一把,屁颠屁颠跑到钟庆然面前献宝。 钟庆然瞄了一眼,心里嘀咕:这不是螺蛳吗,还真有些想念它的味道了。 “六丫,这东西多不多?” “多啊,有时候我们还烤着吃,就是吃起来太麻烦了,得用针挑着才能吃,家里人都不爱弄,我都好久没吃了。” 余下两个小家伙也在旁边附和,看起来也都尝过。 钟庆然了然,他决定先不回家,摸些螺蛳再走。 三个小跟班一听三哥要弄小螺,都上前帮忙。 螺蛳没被大面积祸害过,溪边到处都是,也就钟庆然注意力都放在溪中才没看到。 这次就连最小的钟庆成都有了用武之地,四人随手一捋就是一把,没多少工夫,簸箕就快装满。 钟庆然看着差不多,便叫弟妹们停手。这里就他最大也才十二岁,还是个从没做过农活的主,让他端一满簸箕东西回去,还真是难为他。就眼前这些,他还不一定能顺利拿回家。他们离家好几里,光想想他就腿软。 “三哥,这么多,我们吃得完吗?”钟庆涵表示怀疑,边上两小家伙点头如捣蒜,同表示疑惑。 “回家,看三哥明天给你们整好吃的。”钟庆然一脸笃定,小家伙们决定信他一回。 其实钟庆然心虚的很,他会的吃食就几样,煮面条,炒饭,其他的只会做速食,最多观摩过几次奶奶下厨,旁的是啥都不会,不过菜名倒是记得不少。 最开始,钟庆然端着簸箕走得还挺轻松,越往后,越觉得是累赘,真想着一把给扔了,又舍不得,只能走一段就歇个半天。快进村时,远远坠在后面的简明宇实在看不过眼,一把端过簸箕就走,这下彻底把钟庆然给搞懵了。 “喂,你慢点,我们跟不上。” “行了,你们慢慢走,我把东西给你送家去。” 简明宇走得飞快,好似后面有东西在追赶,三两步就消失在拐角处,钟庆然索性也不提速,拿过小弟手中的鱼篓,一步一步往家挪。 “钟奶奶,这是庆然给弄的,我就搁这了。” “唉,这不是明宇吗,家里饭菜弄得差不多了,要不留下吃点?” “不了,钟奶奶,下次吧,家里还在等我。” 大家日子都不是很好过,懂点事的就不会随意在别人家用饭,等童氏从房内出来,只看到简明宇的背影。 这是庆然给弄的?不知道又是什么,她得瞧瞧,嗯,这不是小螺吗,弄这么多不会都用来吃吧?童氏一想到这,不由眉头微蹙。 还没到家,钟庆涵就大声炫耀:“阿奶,今晚有鱼吃哦,是我跟三哥抓的。” “真的,拿过来让奶瞧瞧。”童氏迎上前,钟庆然乐呵呵地将鱼篓递过去,“奶,有一大碗,晚饭好了吗?赶得上就今晚做了吧。” “这可真不少,还是咱家庆然厉害,奶这就让人做去。”童氏又想起小螺,“乖孙,你弄那一堆小螺是?” “奶,这东西先养着,明天中午再吃。” “吃这个麻烦着,谁有那工夫?要不,奶给你挑一碗,其他的就不要了?”童氏看着也有点手软,若不是心疼三孙子,谁爱弄这个。 “奶,没事,我自己来。您瞧着吧,明天让家里人都尝尝,这个味道好着呢。” 童氏小声嘀咕:我也知道这个味道比青菜萝卜好,就是太费时间。算了,宝贝孙子爱折腾就随他去,不过就是浪费点时间罢了。撇开这个烦恼,童氏转头招呼人处理那一大碗小鱼。 “奶,这鱼小,咱家人多,每个人也够分一两条的,姐妹们都好久没吃荤腥了,要不您做主每人分点,也让她们沾沾孙子的福气?”钟庆然中午吃饭时意识到家中各人的地位,下午就旁敲侧击探过三个小跟班的口风,知道婶子姐妹伙食是家中最差的,若大方几回能减小众人对爷奶和他的不满,那也是好的。 “都分了,你不就没的吃了?”童氏心疼自己的乖孙。 “奶,不是还有条大些的鲫鱼吗,那个熬汤,再分点小鱼,不就够我和爷奶吃了。” 第6章 童氏听后,乐滋滋地找今天灶房轮值的媳妇去了,走路腿脚都带着风。她心里美着,不枉她疼一场,乖孙懂事了,知道分食给爷奶。她一乐,对媳妇丫头管束也没那么严,今晚就便宜她们了。 童氏今天难得大方一回,油都不吝惜,一大碗香喷喷的煎鱼出锅。灶房门口早就围满了年岁小的丫头小子,就等着开饭。小丫头们更是吞咽着口水,她们也就农忙和过节有机会吃肉,其他时候就看自家爹和兄弟愿不愿意分了。以钟家十天半月不定吃回肉的穷样,这得多心疼女儿姐妹,他们才舍得分出? 晚饭还没上桌,人全到齐了,女人小孩那桌更是难得安静,眼睛全都盯着堂屋门口。 她们可是听说了,今晚老太太居然给分鱼,心里可不就巴望着。 钟庆然这回仔细研究了桌上的菜色,一盆萝卜,一大碗豆角,一盘青菜,一碟腌菜,他面前放着一碗鱼汤,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这样的菜品,吃个几天还能忍受,天天吃,很倒胃口啊。钟庆然不是个纯肉食主义者,可要他过这样的日子,还真是难为他,怎么着也该几天吃一回肉吧? 看到童氏端着那碗鱼,就连年纪最大的孙女钟欣也不由多看了两眼,小的那几个就更是一副馋相。媳妇中,明氏做得最明目张胆,一点没有作为长辈的矜持,其他四个媳妇就含蓄多了,三媳妇张氏更是只敢偷偷瞄上那么一眼。 童氏从钟老爷子那桌开始,挨个分,一直到媳妇那桌,作为今天的功臣,三个小跟班各多分了一条,把三人乐的摸不着东西南北。见分完还有,童氏就整碗放到三孙子和老爷子面前。钟庆然欣然接受了他奶的好意,都这样了,再推迟,会更惹众怒。 钟老爷子嚼着喷香的鱼啃着馒头,吃的很是享受。 “庆然,你跑出去干啥?” “我去拿一个小碗。” “这孩子,说一声,奶让人给你拿不就成了。” 钟庆然神经再粗,偶一为之还行,次次都让他独享好吃的,可就有些受不住,别的他管不了,至少分些给爷奶他能做到。 其他人座位都是固定的,只有童氏依情况而定,有时候坐在主桌,有时候坐在媳妇孩子那桌,今晚刚好跟钟老爷子坐一方,钟庆然本想拿一个小碗,转而一想,多拿了一个,将大碗鱼汤连汤带鱼分成三份,端到爷奶面前。 主桌位子按长幼辈分排列,上手坐着爷奶,左边是爹和二叔三叔,右边本该是四叔五叔,然后空一个位子,下手是大哥、二堂哥和钟庆然。由于爷奶偏着他,钟庆然就坐在右边第一个位子。这个位子他坐了很多年,最初是爷奶喜欢他,念在他小,时常抱过来就近照顾,后来碰到曲埠桥断事件后,这个位子就成了他的专座,再没变过。 看着奶奶大声吧唧着嘴,爷爷自得其乐,嘴角都合不拢的样子,钟庆然都有些不忍直视。得,他的苦心算是白费了,没准其他人对他的不满指数达到了新高。 看到这种情况,钟庆然颓然地放弃了从中撮合,想要达到大家你好我好,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境地,估计希望非常渺茫。 算了,爷奶不配合,他做再多也只是徒劳。 看来,钟庆然成为大家眼红嫉妒的对象也有些道理,照理小叔才该是最让人满腹怨言的人,奈何家中时刻有钟庆然挡在前头,远香近臭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饭毕,就着微弱的天光,钟老爷子夫妇坐在院子里,看着钟庆然带着几个小孙子孙女前后忙活着。 盆子比较大,灌满水后,钟庆然一个人竟然端不太动,便叫上钟磬帮忙,将脏水倒掉,再重新注水,然后就挪到厨房不管了。 “三哥,那么多小螺你准备怎么弄,明天真能让我们吃个够?”钟磬八岁了,比钟庆涵几人要大上几岁,没那么好糊弄,对于自家三哥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不会一味信服。 “今儿个晚了,明天让你瞧瞧三哥的能耐。”钟庆然说得掷地有声,换来四个小家伙一致不信任的眼神。 天色完全暗下来,钟庆然躺在床上,心绪翻涌。 原主身体底子不错,只是没经过锻炼,也从不干体力活,身上有劲都使不出来,以后刻意引导,应该能长成个壮小伙。 一整天观察下来,钟庆然对一大家子人有所了解。 四叔家的孩子也就是老跟着他的钟晓菜色最严重,钟庆成其次,穿的衣衫也最破旧。最不受奶待见的三婶以及她家三个女儿,皮肤虽晒得黑了点,手上满是薄茧豁口,衣衫破破旧旧的,气色却着实不错,只是脸上脏兮兮的,掩盖了原本面容,要不是钟庆然刻意观察,也不会知晓这点。 五叔家唯一的儿子才两岁,更是长得白白嫩嫩。剩下自家和二叔家几个孩子,也还看得过去。 这跟家里的伙食条件明显不符,看来除了四婶家,其他四家都有开小灶。果然,奶在村中刁钻婆婆中排不上号不是没有缘由的。不霸占媳妇的嫁妆,允许子孙在一定范围内攒私房,这足以掩盖不少缺点。 平民百姓不比富贵人家,嫁妆说是归媳妇自个所有,其实没几家不拿出来贴补婆家的。谁让大多家庭日子艰难,自己吃香喝辣,看婆家其他人忍饥挨饿,这不符合当世的道德标准,被人知道了,会遭人唾骂。 不知道四婶家是怎么回事,在攒私房上,童氏对媳妇和未成亲孙子孙女都是一视同仁,媳妇和孙子还得上交老大一部分,孙女可基本都不用上缴,彩礼嫁妆都有定数,孙子孙女愿意拿出私房填补,爷奶都是不管的。这样的条件下,每一家都该手有余钱,四婶家不至于过得这么窘迫才对。 迷迷蒙蒙中,钟庆然熟睡过去,一夜好眠。 早饭是掺了玉米面的青菜疙瘩汤,钟庆然起得晚,娘和婶子们好像都不在家,还是奶给他煮的。这东西吃起来快,胡噜几下就进了肚子,味道还算不错。 “奶忙不?” “乖孙有啥事?” “阿奶,不忙的话,一会帮我炒碗小螺。” “好,奶先忙着,有事就叫我。” “嗯。” 家里除了童氏和他,居然连个人影子都没有。钟庆然抓不到免费劳力,只好自己动手。要他炒螺蛳或许不行,去螺尾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 要是有老虎钳就好了,剪刀用久了手会疼。钟庆然也只能想想,这个时候,老虎钳还没发明,让他上哪弄去。 刚弄了小半碗,钟庆书和钟庆竹相伴而来。 “好你个然小子,昨天你四处溜达怎么不叫上我们?这几个月少了你,日子过得越发没味了。”钟庆书从小被家人放弃,人不免些阴翳,面对唯二的至交,却是笑脸相对。 “你在玩什么?”钟庆竹嘴里咬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待钟庆然回话,两人都看清楚了,异口同声很是嫌弃地说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你剪那劳什子玩意干吗?” 钟庆然没有回答:“奶,家里还有剪刀吗?” “奶这就一把,你娘和婶子们都有,不过人都不在,奶拿不到。还要多少,奶给你借去。” “再来两把。” “好,等着,奶去去就回。” 等童氏拿回两把剪子,钟庆然就不客气地差遣起两个送上门的劳力。 钟庆书和钟庆竹不甘不愿地加入处理螺蛳屁股的大军中。 钟庆然原本只想弄一碗试试,有了两人帮忙,索性又多弄了一碗。 三人都是大少爷的身体,皮肤都嫩着,等做完这一切,右手大拇指被磨红了一片,碰到就疼,钟庆竹不由唉唉叫唤出声。 “庆然,你别告诉我就只玩玩啊,真这样,你可得赔我伤药费。”钟庆竹人有点小胖,很爱吃,他大部分月钱都花在吃上面,皮肤是三人中最好的,看起来擦伤最严重。 “放心,我先把小螺洗干净,一会就让我奶爆炒一下,肯定能糊住你这张吃货的嘴。” “这个我吃过,味道也就那样,吃起来还特费劲。”钟庆竹撇了撇嘴,他不愁吃喝,自是看不上这点肉,若不是见到没吃过的吃食就想尝个新鲜,估计连入口的机会都没有。 “你大费周章,就为了弄这点吃食?”钟庆书洗干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钟庆然在那摆弄。 “不为吃,难道还真玩啊,手都弄痛了,我有这么无聊?” 钟庆然用丝瓜络洗了半天,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 “奶,你帮我看看这弄干净没?” 童氏放下手中的活,上前查看,又帮着搓洗了几遍,才宣布可以上灶了。 第7章 四人移步灶房。 童氏知晓三个半大男娃连烧火都不会,便阻止几人自告奋勇想上前帮忙的行为。 “庆然,你要奶怎么做?” “等油一热,用豆酱和辣椒下锅爆炒,提鲜,螺肉一熟就起锅。”别看钟庆然说的头头是道,其实心里没谱,到底是先下酱还是先炒螺蛳,他哪里知道,“奶是灶上好手,怎么炒,由奶做主。” 童氏被说的心花怒发,便按着自己的理解开始爆炒。 大周朝糖很金贵,酱都是咸酱,这下连盐都省了。随着螺蛳和豆酱下锅,酱香味飘满整个灶间,吸引了在场四人的所有注意力,特别是钟庆竹这个吃货,早就贴到灶头边上。 “好香!”钟庆竹不由舔了舔嘴唇,眼中精光爆闪,像个饿狼般紧盯着锅中的美味。 “阿奶,还要焖锅入味。”钟庆然不怀好意的将锅盖一盖,打断了钟庆竹的遐想,同时还不忘讲解,“奶,火候你掌握,太熟就不好吃了。” “嗯,这个奶知道。”童氏毕竟做了那么多年饭,经验可比钟庆然丰富多了,看差不多,就快速起锅。 其他三人都不知道怎么吃,六只眼睛齐齐盯着钟庆然。 钟庆然不负众望,从筷笼子里随手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一个,放嘴边一唆,螺肉连带汤汁便被吸进嘴里,咬下螺头,其他吐掉,鲜美的味道在嘴里炸开,爽就一个字。 钟庆书和钟庆竹无人管束,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等童氏照着钟庆然的法子开吃后,两人才加入试吃的阵容。 “真香,好吃。”钟庆竹吃了一个后就停不下嘴,直到嘴巴里满是咸味才停筷,其他三人也不遑多让。 钟庆然自己不会做,酱爆螺丝这道菜却是吃过很多回,家里豆酱有些咸口,不然味道会更好。 “奶,这菜佐酒就饭比较好,空口吃稍咸了点。中午叫婶子们多弄些,让家人都吃个痛快。” “这事奶接手了,庆然,你就领着书小子和竹小子玩去吧。” 等到三个小子走远,童氏陷入深思中。 家里紧巴巴的,钱赚不少,开销也大,不说小儿子的花费,婚丧嫁娶之事就够她家受的。刚忙完儿女的婚事,紧接着又轮到孙子辈,大孙女已经十五岁,不能再拖,该说亲了,往后就轮到大孙子,每隔一两年就要办一回喜事,这负担着实不小。若不是为了这些,她家伙食哪至于这么差。 三儿子在酒楼做二厨,小螺的新吃法应该能赚笔钱,可惜了,这方法太简单,别人一看就会,就算加上爆炒的方子,也只能卖点小钱,等老头子回来,得好好商量商量。 钟庆然拉着两人出门,还不忘交待:“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小螺的吃法可能会拿去卖钱,你们先别透露出去。” “就这事啊,放心,我和书小子不会说出去的。” 对于钟庆竹拉着他做保证,钟庆书斜着眼睛看向他,却并没反对。 得到两人正面回复,钟庆然便一马当先往清河边的涝田走去。 “去哪?别走这么快,我跟不上。”钟庆竹是个小胖子,行动没另外两人快,疾走一阵,就有些气喘吁吁。 “小螺味道不错,我想去找找还有没有其他能吃的。”钟庆然开口解释。 “能发现一个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未知食材等你光顾。”钟庆竹一脸你就吹牛的样子,胖脸都皱成一团,把钟庆然给看乐了,连钟庆书也满脸兴味。 “看看再说,也许我长着一双发现新事物的眼睛。”钟庆然大言不惭。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个事来,庆然,你怎么知道剪掉小螺尾吃起来会这么方便?”钟庆书把搁了半天的疑惑问出口。 “无意中发现的,腿折前有次无聊,就剪了几个烤熟了,叼在嘴里咬着玩,谁想被我吸出了螺肉,这次想起来就尝试一下,谁想效果会这么好。”钟庆然一脸得瑟样,连三人中最稳重的钟庆书都有些看不过去,伙同钟庆竹一起上前闹他,闹够了,才继续往前走。 清河边地势低洼的地方,每年水位一高,就会被淹,都成了烂泥田,现在已经荒芜,水草丛生,附近也没多少人。 钟庆然不敢下田,只在田坎边上走走看看,用树枝扒拉着。 大周朝吃食挺丰富,螃蟹泥鳅黄鳝贝类都是人们的盘中餐,他能利用的实在不多,看到螺蛳便想起了龙虾。 钟庆然表示不能理解,虾蟹都是高价食材,怎么龙虾没人吃。这和螺蛳不一样,那东西不去掉螺蛳屁股,确实没法吃,龙虾就不同了,螃蟹都吃的欢,为何会没人待见它,莫不是灯下黑?就像在现代,从没入口的食物也没几人敢尝试。 没让钟庆然忙活太久,他就见到了龙虾的身影。 看着钟庆然面露喜色,钟庆竹一脸不以为然:“小然,别告诉我这个红鳌虾也是美味啊。不要欺负我无知,这东西太脏了,还有股子土腥味,壳也不好弄,又不像螃蟹味道鲜美,大伙可都瞧不上,只有荒年才会饥不择食。” 钟庆书也疑惑地看着他,钟庆然只能打哈哈糊弄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东西你要怎么抓?”钟庆书说到了点子上。 螃蟹翻石头就能捉到,红鳌虾吗,涝田里脏不垃圾的,几人都不愿意下水。 “走吧,先散了,我回家准备些钓具,等下午日头偏西再出来。” “回家也没事做,还不如看你整家伙什。”钟庆竹不干,亦步亦趋地跟着钟庆然,钟庆书没有说话,却用行动表明。 钟庆然扶了扶额,对这俩家伙无可奈何,只能让两人跟着。钟庆书基本是举目无亲,钟庆竹也没比他好多少,唯有钟庆然爹娘爷奶俱在身边,还颇为受宠,按说两人该看不惯他才对,事情却如此戏剧化。 兴许是爱屋及乌,钟庆书和钟庆竹两人在钟庆然家还挺受欢迎,若非这样,两人也不会老往钟家跑。 钟庆然也不知道农家里怎么就有干不完的活,钟家一大家子二十来口人,就没见他们多少闲着的时候。等他在外晃荡一圈回到家中,院子里总算有了点人气。 钓龙虾不像钓鱼那么麻烦,龙虾很容易咬钩,钩子随便一个细木叉子都行。钟庆然从杂物间里翻出几根细木杆,他觉得一只一只钓太慢,索性将钓竿前端弯成各种形状。他自己那杆做成圆形,下面锤下几根钓线,每一根钓线栓一个饵,只要龙虾足够多,一次钓起几只一点问题都没有。 知道做法后,钟庆书和钟庆竹兴致高昂开始琢磨各种花样,两人年纪都不算大,正是玩兴十足的年龄段,看钟庆然做成圆形,就想弄个不一样的。 钟庆书把钓竿做成不出头的“丰”字形,钟庆竹更是异想天开,直接用树枝扎成个球形,球上挂满树叉子鱼钩。 钟庆然都有些不敢直视,钟庆书的也就算了,钟庆竹那个实在是有够天马行空,这玩意上半部分完全是浪费,下半部分还蛮好用,只是涝田里水浅,杂物很多,这东西会不会一放下去就拉不上来? 算了,不过是钓个龙虾,他们高兴就好。 日头渐高,很快到了晌午时分,钟家家境不怎么样,钟庆书和钟庆竹都没留下用饭,约定好下午出动的时间,便跑了个没影。 临近黄昏,钟庆然又做了两根各具特色的钓竿,带着亲弟妹和两个玩伴一起前往涝田。这次他没带六弟钟庆成,涝田容易陷人,别玩着玩着把人给玩没了,可就出大事了,六妹钟晓便留在家里看弟弟。 这个时间段,村民们开始陆续返家,村里孩子四处可见。有几个同钟庆然几人还算玩得来,见到他们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钓竿,纷纷上前询问,听说是要去钓红鳌虾,多数都散去,还有几个欲看个新鲜,便跟了上来。 钟庆然没有阻止,他家在村中央,想要避开人办事难度太大,既然无法避免,还不如敞开大门让人看个究竟。 他私下里问过钟庆成,知道小溪和清河中都有,不过数量没涝田多,他自是不会舍易取难。 饵食由钟磬和钟庆涵提供,到了地方,五人分为四拨即刻散开。钟庆涵被拘在钟庆然身边,小孩子心性十足,见到三哥带着他玩新鲜的,别提有多开心。 一行五人,加上围观的孩子,吵吵闹闹的,为人烟稀少的涝田增添了不少生趣。 每一次收钓竿,都有不少收获,眼看鱼篓即将装满,钟庆涵的心思已经不在钓红鳌虾上,最后实在受不住诱惑,干脆把钓竿让给其他人,他自己则跑到鱼篓边开始扒拉着玩。钟庆然看了两眼,便任他去,重又将心思放回钓竿上。 第8章 “爷爷,爹,看,我和三哥四姐钓了一大堆红鳌虾。”钟庆涵随手抓起一只,举到两人面前邀功。 钟老爷子中午吃过美味的小螺,对于三孙子弄回来的东西一时不好下定论,便就着五孙子的话头夸了他一番。钟正仁还摸了摸他的头,钟庆涵笑得更加开心,抓着红鳌虾四处献宝。 “庆然,这红鳌虾荒年才有人吃,你抓这么多,被人知道还不说咱家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了?”明氏是个直肠子,什么话都能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一说完,晓得话说的不对,想收都收不回。 可不是吗,再如何,钟庆然也是他儿子,虽说在她心中没有大儿子重要,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家关起门来说说可以,当着一大家子面给人下脸子,可不是她的目的。 在场不少人嘴巴大张地看着明氏。 老大媳妇什么性子,童氏心里门清,横了她一眼,便没揪着这点不放。 “庆然,这东西土腥味很重,还脏,你要想吃,阿奶好好给你整一些。” 钟庆然上前,挨着童氏低声问道:“阿奶,家里还有姜片吗?” “有,留着祛寒用,你要它作甚?”瞧着三孙子的行为,童氏很上道,同样小声回应。 “去土腥味,阿奶,有了它,那股子不好的味道就能去个七七八八,做鱼也好使。”钟庆然冲着童氏眨眨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这话让童氏吃了一惊。 在大周朝,除了姜,还有其他佐料可以去腥,腥味虽去不干净,至少味道还算不错,要不然,钟庆然早就吃河鲜吃腻味了。碰到土腥味更大的龙虾,当地人吃不习惯,便弃之不顾。这是他研究了一下午,问了他娘和他奶好多问题才琢磨出来的。 对于钟庆然的话,童氏是相信的,三孙子虽只会吃喝玩乐,却从没骗过她和老头子,得到好吃的,也会想着他们,不信他那要信谁去。 这事可比小螺有赚头,要是隐瞒的好,兴许能成为钟家的独门手艺。 有了这个念头,童氏再也站不住,叫上三孙子,拉着钟老爷子便一头扎进上房。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拉拉扯扯,像什么话。”钟老爷子低声呵斥两句,却由着童氏拽着走。老婆子什么人他还不了解?当着儿孙的面这么做,必然是有着极为重要的事情。 进了上房,童氏也不关门,任它大敞着,还让钟庆然在窗边守着,以防人偷听。 “说吧,什么事?”钟老爷子拿出烟杆,磕了两下,想起三孙子刚病愈,旋即又搁下。 “乖孙说他有办法让红鳌虾去掉大部分土腥味,还能让鱼的腥味更少,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童氏就差没耳语,连边上的钟庆然也听不清楚。 钟老爷子直起腰,有些混沌的眼眸都清亮了几分:“真的?” “乖孙是这么说的,咱家外债不少,庆然说的要真能做到,就不愁没钱清偿债务。” “庆然,你过来,跟爷奶说说要怎么做。”钟老爷子招招手,钟庆然便移步跟前。 “爷,奶,红鳌虾跟小螺一样,得养一养,等它们将泥沙污物吐干净,待到明天中午应该就能吃了,到时候混着姜片一起炒,或者磨成汁,想必味道不会差。” 钟老爷子沉吟一会,最终下了决定:“就按庆然说的做,要是做出来味道确实好,再详细商量。” 院子里孩子们一样闹腾,大人心思却全然不在手中的活计上,一个个都擎着脖子张望,可惜什么都听不到,那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别提多痒痒。 本来,当晚钟老爷子想同儿子们商量小螺如何个卖法,眼看还有更好的,便想着等明天一道安排。 当日晚餐,就在各房猜测中度过。钟老爷子颇具威严,上头不说,儿子媳妇就不敢过问。这样的情况在大周朝很普遍,若非性子不羁之人,大多都是当家人说什么,小辈们乖乖执行。 一用完饭,钟庆然就被明氏叫到房里,好好盘问了一番。 “娘就安心吧,没什么大事,我已经跟爷奶说了,明天中午便能知道。”钟庆然有些挠头,这种家事他处理起来也不能游刃有余,现在是爷奶当家,对他实在是没话说,他很自然就把赚钱的点子告诉给两老,爹娘这边就慢了半拍。 “行了,行了,你回房吧。”见问不出什么,明氏也不再纠缠,挥手放人离开。 等钟庆然一走,明氏气性才发作出来,真是白养他了,有什么好事尽想着他爷奶,怎么就忘了还有爹娘在。 此话未必就对,原主性子还算不错,并没有仗着爷奶宠爱,就不尊重爹娘,这亲疏却是没法子,小孩子感觉很敏锐,谁对他好,他心里明白着。 翌日临近午时,钟家院子里围满了人,童氏按着三孙子私下里教的方法,左手捏起一只红鳌虾,右手稍一用力,虾头便被扯下,搁到旁边放着的盆子上,一只红鳌虾便宣告处理完毕。 其他人有样学样,如法炮制,很快,一大盆红鳌虾便新鲜出炉。 在还不清楚姜片和红鳌虾的价值前,钟老爷子夫妇不想冒险,这次是童氏亲自下厨,钟老爷子看火。童氏也就罢了,三不五时还会亲自动手一回,钟老爷子可是多少年没为灶头添过火。看两人如此慎重,各房都睁亮了眼睛,想着自己的小家能不能分点好处。 姜片属于常备药材,被童氏收着,取用很是方便。钟庆然大马金刀坐在灶房门口,挡住了众人想一探究竟的视线。 童氏正照着他说的方法做香辣小龙虾,除姜片外,需要的佐料不少,童氏花了好几文钱才凑齐。农家里,谁会为了吃个菜就大动干戈,不光要准备油盐,还要准备酒和葱蒜等,可比做喜宴还繁琐。也就钟庆然入了他爷奶的眼,换到别家,这般要求,谁家长辈愿意听?不跟赶鸡赶鸭般随口忽悠过去就算好的。 随着童氏的动作,灶房里盈满了香味,就连钟庆然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在灶房中的童氏老两口就更甚。辣椒味道足,闻起来却令人够呛,童氏还好,闻惯了,忍一忍就过去,钟老爷子年近半百又进了一回灶房,可有些受不住,时间一长,竟被呛的咳出声音,童氏赶紧让他出去。 钟老爷子坐在长凳上,喝着钟庆然端来的浓茶,心里很是熨贴。 灶房没人烧火,童氏就舍了秸秆,用柴火烧,这样人就能短时间离开灶膛。钟庆然纵使想上前帮忙也没这份能力,土灶可不是谁都能玩的转的,只能看着童氏一个人忙里忙外。 这点事对于童氏而言并不费劲,让钟老爷子帮忙,不过是想火候更加到位,现在剩她一个人,味道不免要打些折扣,却也无妨,差不多就成。 香辣小龙虾比酱爆螺蛳麻烦一些,菜香味也更绵长。本就到了饭点,其他菜肴不是已经出锅,就是还焖在锅里,一家子人都无事可做,一心记挂着灶房的动静。 初时还好,到香味四溢时,灶房门口站满了小孩子,囿于长辈的威严,不敢进去,却不免嘶溜出声。 钟庆然最知其味,同样被诱的大量分泌唾液,好在没直接表现在外,还不算丢脸。他这样近期吃着病号饭,不怎么缺肉的人都这副德性,无怪乎小孩子们受不住诱惑。 随着刺溜一声,童氏加了点水开始焖锅入味,香味总算淡了一些。孩子们都精怪得很,知晓这是菜快出锅了,也不在灶房门口逗留,全都跑回堂屋坐端正,等菜一上桌就开抢。 没让人多等,‘香辣红鳌虾’便头回面世。 大周朝和其他朝代一样,自开国起圣上就被称为真龙天子,因此寻常生活中,很少出现‘龙’字,龙虾也就钟庆然自己心中叫叫,对外随着当地人的叫法,称其为红鳌虾。 三孙子说过,红鳌虾宁可煮透一点,略失其味,也不能半生不熟,河鲜之类吃带生的容易生病,童氏自己尝了几次,见确实煮熟了才装盘。 钟家人口多,都是自家人吃,童氏也就没那么讲究,做的是大锅菜,足足炒了大半锅一大盆子,利落的分成两盆。童氏很是注意,姜片挑的干干净净。 这次童氏没有限制,所有人按照自己喜好来,儿媳妇孙女也进入抢食的行列。 不知道是否因为没人捕食,红鳌虾大都个头不小,一个个张牙舞爪,很有看头。 ‘香辣红鳌虾’一上桌,大家都无视了它的不喜处,色香已经具备,想必味道也糟糕不到哪去,大家都等着钟老爷子动筷,好抄筷子跟上。 第9章 钟老爷子没有辜负众望,抢先夹了一个尝味,一入口,鲜香辣,数种滋味萦绕舌尖,剔除虾壳,咬碎整个虾仁时,汤汁裹着虾肉,轻轻咬下,味道和鱼迥异,比较接近河虾,难怪叫红鳌虾,先辈没取错名。 这次红鳌虾做了很多,男人这桌吃的比较斯文,女人孩子那桌完全是两道风景。菜就那些,‘香辣红鳌虾’做的再多,也不可能一个菜就解决所有人的食量,想要多吃一些,一样得手疾眼快。 这次童氏坐镇,每人饭碗里最多放两三只,再多,童氏一眼扫过去,底下就不敢有动静。目前情况就是,谁心灵手巧,谁就有优势。 钟庆然瞅了一眼,真心觉得坐孩子那桌简直就是受罪,吃菜靠抢,这日子还能过?瞧见没,为了吃快点,小孩子早就手口并用,剥出一只,蘸点汤汁三两口囫囵下肚,接着又进入下一循环,直到连盆底汤汁都刮干净,这样的行为才告一段落。无他,吃过了虽然火候有点过,但仍不失美味的红鳌虾,要让他们继续吃青菜萝卜,是个人都会觉得寡淡无味,却又不能不用。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是钟家最文雅的时刻,尤其是小孩子,随意对付几口,填饱肚子就下桌,难得安宁一回。 人的固有思维有时候真的很可怕,红鳌虾大家都知道能吃,祖辈言传身教之下,就视而不见,也不想办法弄的好吃一点,真是浪费。 有利就有弊,若非这样,也轮不到钟庆然做第一个吃螃蟹之人。 对于饭桌上没见到螺蛳,钟庆然有些不解,想着估计这是爷奶的主意,也就没有多管,专心对付眼前的红鳌虾。爷奶亏了谁也不会亏他,面前小碗就堆了个半满,都是爷爷为他夹的,吃慢些也不碍事。 养病期间,钟庆然把价格不高且又有营养的荤腥吃了个遍,加上从弟妹那旁敲侧击获知的信息,知晓大周朝将他知道能吃的食物差不多都开发殆尽,螺蛳和小龙虾是他目前已知仅有的两个漏网之鱼。 他记得小龙虾是近代才从国外引进,也不知道大周朝是怎么回事,估计要么历史拐弯的厉害,要么就是他压根就不在地球上。 多想无益,钟庆然将目光重新放回饭菜上。 钟家人大多缺油水,猛然吃荤腥恐怕受不住,好在螺蛳和小龙虾都不是太过油腻之物,之前有螺蛳打底,再大吃一顿香辣小龙虾,倒也无人闹肚子。 说起这个,钟庆然才想起自己还有辨识药草的技能。他在现代时,打小就跟爷奶生活,爷爷是位老中医,原本打算让孙儿继承衣钵,奈何孙子不喜,只好退而求其次,教了些认药识药的本领,还传下一张外伤止血药方子。 钟庆然对医院先天就有股排斥感,自懂事开始就不愿意从医,他爷爷也不是老顽固,既然孙儿不愿,那就随他去,折中之后,趁孙子空闲,教他些还算学的进去的药草相关知识。 进入高中后,由于学业繁忙,钟庆然就没再碰过这些,直到他回家,他爷爷才又抓着空档让他温习了一遍,还老在他耳边叨咕一些常见病症。可以说,钟庆然现在少说也是个赤脚大夫级别,可惜是纸上谈兵,毫无经验的那种。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钟庆然再没碰过医书,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 钟庆然从未想过靠医术为生,就他那三脚猫功夫,别到时候治死人就玩大发了,再说,最大的障碍是他无心于此。若非家学渊源,他爷爷年事已高,钟庆然哪里会这么乖? 吃完饭,见小碗里还有几只小龙虾,钟庆然拿了四只,看到还有剩,便把碗推到钟老爷子面前。 钟庆然就这么堂而皇之拎着小龙虾招摇过市,惹得不少人频频看他。他一招手,四个小跟班就颠颠跑过来,进入东次间,一人分得一只,美滋滋啃着,这样的机会不多,可不容错过。等都吃完,钟庆然带着他们洗去满手油腻,才打发走四人。 午后阳光晒人,稍微走走消食后,钟庆然有点犯瞌睡,就搬了把扶手靠背椅坐在房门口打盹。昨天说好的,今天午后请钟庆书两人吃红螯虾,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溜达过来,歇晌也要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说。 钟家总收入在农家还算可以,无奈家中开支大,这才使得家无余钱,连钟庆然治个病都还得找人借。 钟老爷子背着手仔细查看剩余红鳌虾,看它们那个精神劲,心情也跟着高昂几分。见三孙子悠闲的样子,不由想到,他这一摔,莫不是因祸得福? 知道等会家里会来小客人,钟老爷子没急着和儿子们商谈,在院子里转悠了会,便回房歇息。 没让钟庆然多等,钟庆书和钟庆竹一人戴着一顶草帽联袂而来。午后正是大家歇晌的时间,两人也没大声呼喊。 钟家院门没关,钟庆竹看到坐在房门口的钟庆然,便猫着腰,轻手轻脚绕到背后,在他耳边以正常音量招呼,吓了钟庆然好大一跳。 钟庆书早就料到这样的局面,却也没阻止钟庆竹使坏。瞧他那微弯的嘴角,显见得自己不参与,却很乐意看到钟庆然被捉弄。 “你们来的有点晚,我眯着眯着都睡着了。”钟庆然控诉。 “还不是书小子,他出来可没我这么容易。”钟庆竹主动解惑。 钟庆然道钟庆书的难处,一想就明白了:“这样也好,等会还能多吃点。” “真的好吃?”钟庆竹至今不信。 “还能骗你不成?走,你们先去堂屋等着,我叫阿奶给你们做。” 钟庆书和钟庆竹常来钟家,也不和钟庆然生分,熟门熟路找了位置坐下。 上房就在钟庆然房间隔壁,不等他敲门,童氏便听到动静开门而出。 “庆然,红鳌虾都处理好了,灶房的事我来弄,你去堂屋陪那俩小子,记得给他们倒杯水。” “好的,阿奶。” 灶房里很快飘出香味,对面的东厢房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钟老爷子总共五个儿子,大儿子一家住在第一进,其余四个儿子住第二进,由于房子安排不过来,老三家三个丫头便被安置在第一进靠南的东厢房,和老大家两个丫头紧挨着。 “三姐,好香,阿奶又在做‘香辣红鳌虾’,我想吃。”七丫头钟乐吞了吞口水,趴在窗户边上探着脖子张望。 “找阿奶没用,你还小,不怕丢脸,要不等下去跟三哥要?”孙女中排行第三的钟文垂下眼睑,遮住眼中暗光,漫不经心提议。 “三姐,那我呢?”五丫头钟怡今年八岁,可同样嘴馋。 “你就算了,等下即使吃到嘴里,也免不了被奶骂没规矩,弄不好还会被揍一顿,小乐就没这个顾虑。”眼看堂屋已经吃上了,钟文将小妹钟乐抱下床,示意她上前。 大中午的,这个时间大家基本都在午休,若不是被香味吸引,估计都还在睡梦中。三叔家七堂妹缩在堂屋门口,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几人直皱眉,钟庆然招了招手,随手抓了几只红鳌虾塞到她手里,便打发她回去。 “这次比以前胆子大啊,居然有人敢凑上前。”钟庆竹嘴里含着虾肉,仍不忘插上一嘴。 “看你这德性,把吃食咽下去再说话。”钟庆书往边上挪了挪身子,一脸嫌弃。 “又没人在意,放心,不会喷你一脸。”钟庆竹有些不以为然,倒也听进去了,吃完手上的才再次开口,“我说然小子,不过养了几个月伤腿,怎么比我还会倒腾吃的?” “你也知道我养病,不能随意动弹,这段时间可把我憋坏了。这不,我就把之前能吃,又没端上饭桌的吃食给想了个遍,这才翻出这两样,我是绞尽脑汁了,几月下来也就琢磨出两种,你那么爱吃,就没个好点子?”钟庆然午饭吃的很饱,现在也就是陪两人用,吃的很是慢条斯理。 “我就爱吃,让我自己琢磨吃食,也太高看我了。” “你们觉得这红鳌虾味道如何?” “不错,没看我吃得正欢?”钟庆竹翻了个白银,一副明知故问的不爽样。 钟庆书点头附和,从菜盆子里拿了一只以行动作证。 “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赚钱?总不能一直就这个样子吧,咱们仨可都不小了。” 钟庆然的一席话如石子入水,在两人心中泛起涟漪。 “你有什么好主意?”最先开口的竟然是话比较少的钟庆书,倒有些出乎钟庆然的意料。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我能有什么好主意,还不是这几个月困在家里没事做,瞎想的,搁以前我哪会想这么多。”钟庆然说得很坦然,“我在想,整天无所事事也挺无聊,不妨找点自己心水的事情做,同时赚点零花钱,手头有钱心不慌,我不比你们俩,兜里可只有几个铜板。” 钟庆书取出帕子擦了擦手,直指问题中心:“红螯虾不是没人吃过,味道要有现在的一半,估计早就被人端上饭桌,这其中必是添加了某样不常用的佐料。你家情况摆在那,我不认为你会把秘方公诸于众,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和家里打过招呼,我想着接点边角生意做,爷奶应该会同意。” “你家也就你敢这么说,我无所谓,要是有意思就加我一个。”钟庆竹手头积不住钱,近十年下来,也没攒出几两银子,要能额外来钱,那再好不过。 见两人都不反对,钟庆然便决定待会就同爷奶商量一二。 第10章 钟家人口多,现在是午休时间,钟庆然几人才得以清静,眼看快半下午,钟庆竹和钟庆书吃过瘾便告辞而去。自家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也就没有挽留。 晚饭后,钟老爷子叫上在家的三个儿子,老大老二老四,直奔上房,引得几个儿媳妇驻足不肯走,特别是自个男人不在家的老三媳妇张氏和老五媳妇李氏,更是引颈张望,心思半点不在手头活计上,无奈有童氏这个门神在,想靠近假装路过都不行。 钟庆然有些无语,两次都是让他当窗而立,真把他当成守窗人了。 钟正义瞄了一眼作壁花状的三侄子,一言不发。 三兄弟正不知道怎么开口时,钟老爷子发话:“红鳌虾你们都吃过了,有什么见解尽管说,没意见那我就做主了。” “爹,一切听您吩咐。” 钟正仁没有含糊,直接表态,听得钟老爷子脑门直疼。这大儿子太板正了,让他想应对方法,还不如让他下一天地来得爽快。钟老爷子有苦无处说,这个家以后是要交给大儿子的,他这个样子还真让他有些不放心,还好胜在听话,也算是聊以慰藉。 “老大这么认为,你们俩呢?” “爹,这生意要么交给族里,然后拿些银子,要么我们家单打独斗,那样族里的势就不好借,到时候就得靠我们自己操办。红鳌虾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味道这么好势必会想到其中加了秘方,这个秘密我们很难守住,不妨卖给酒楼赚一笔钱,我们再私下做了卖,细水长流才不那么惹人眼红。”钟正智言语不多,却往往一针见血。 见到几人目光都转向他,钟正义斟酌了一番才张口:“爹,我赞同四弟的想法,这方面我就不多说了。如何卖才是重点,运作的好,红鳌虾能卖个好价钱,就算小螺也能赚上一笔。三弟在鸿泰酒楼,我们不能绕过他去,这就把我们给限制住了,鸿泰很可能拿这个做文章,爹,您怎么看?” 钟老爷子早前就想过,三儿子在酒楼当二厨,平时卖点农家物品倒是方便许多,现下弊端就显现出来,老三成了攥在酒楼手中的一枚棋子,顾及老三,必然被酒楼拿捏,弄不好随意打发他们几个钱就夺走方子,不管老三,至少得给他想条后路。如何取舍,着实为难住了钟老爷子。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避开平阳县,转卖给其他邻县,只是这种法子也不甚好,不卖自己县反而卖到邻县,这是同平阳县酒楼交恶的势头。钟老爷子心思电转,刚想拿起烟杆抽上两口,瞥见站在窗前的三孙子,复又放下。 “这样,明天让丫头小子们去多抓些,后天就带去平阳县找老三,要是那边能谈妥,那就没旁的事,不行的话,就换其他酒楼,老三干脆回家自己干,钟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们真要出事,族里不出面都不行,若真看着旁人奚落打压我们而不顾,之后钟家哪还有脸面在外行走?”钟老爷子一锤定音。 眼见人要散了,钟正义忙出声:“爹,这事让谁负责,谁掌勺,总不能一直让娘劳累吧?” 钟老爷子觑了他一眼:“这事先放放,等方子卖了再说。” 三兄弟鱼贯而出,被自家媳妇热情地迎回屋中,上房内只余爷孙俩。 “爷爷,后天我也要去县城。” 被钟庆然泛着点点星光的乌黑眼眸盯着,钟老爷子很快败下阵来,答应了他。 这日天还蒙蒙亮,童氏就开始张罗,等钟庆然被叫起床时,外面天光已大亮。 坐在牛车上,钟庆然一个人啃着面饼子,就他起晚了,早饭都没时间用,亏的他脸皮厚,换个人早就羞红了脸。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生物钟一时半刻很难改,早就习惯了晚起,爷奶心疼,没让人早早叫他,靠他自觉显然暂时无法做到这点。 这次去平阳县的人有点多,除了钟老爷子和钟庆然,童氏是掌勺人,得带上,钟正仁是长子,以后要继承钟家,要捎上,为了不让家里闹矛盾,起码还得再带一个儿子,以示公正,想想留家的总共才三个儿子,索性一并全带了。 由于带的东西有点多,就没走水路,毕竟码头离平阳县城还有段距离,雇人费钱,挑着走又费力,自家有牛车就能免去这个烦忧。 牛车晃晃悠悠,使人昏昏欲睡,钟庆然本就没有睡足,吃饱之后立刻歪在钟老爷子身上睡了过去。 “庆然,下来,到地方了。” 听到钟老爷子叫唤,钟庆然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结果很是让人失望。牛车停靠的地方是一个小巷子,前面就是鸿泰酒楼后门,入目压根就没几个人,除了墙还是墙。 钟正仁熟门熟路上前跟人攀谈,没过多久,钟正礼便一脸笑容从酒楼后门走出,看到立在门后的钟老爷子夫妇,忙上前见礼。 “爹,娘,有事托大哥他们带话就成,怎么好劳动你们?” “走,到那边去,有事跟你说。” 钟老爷子把三儿子拉到一边,三言两语将前情后事一说,钟正礼不再笑颜以对,神色变得郑重,这可关系到他以后的前程,容不得一丝马虎。他两样各尝了尝,皱起的眉头不由舒展开。 “爹,此事大有可为。现在时辰尚早,掌柜不忙,正是谈买卖的时候,您稍等,我去和掌柜打个招呼。” 钟正礼拿小碗各装了一份,便快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这一等就等了半柱香时间,等的钟庆然都百无聊赖,钟正礼才带着笑容重新出现。 “爹,走,我跟周掌柜说了,他答应见你们。” 钟老爷子让老四留下看牛车,带着其他人随后跟上。 鸿泰酒楼在平阳县都算是一等一的,若非钟正礼在里面当二厨,他们连进去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这样,钟老爷子他们也都无缘去酒楼前堂坐一坐,那里面酒菜价格超出了他们的承受力。 以往他们给钟正礼捎东西,也最多在酒楼后院走动,哪里有机会见识前厅的富丽堂皇,这次算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平阳县是一个大县,又有水陆交通之便,比起一般的县要繁华许多。 钟庆然这次来只是想来见识下古代的县城,谈生意基本轮不上他,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若无必要,绝不多一句嘴。坐在雅间中,他仗着年纪小,眼神四处乱瞟,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钟家老宅传自祖辈,不少家具都有些年头,可惜,家道中落,值些钱的早就卖了,流传下来的都不怎么样,当然,这些只是对于富贵人家而言,放在普通百姓中,也足以让他们眼热。 钟庆然对家具古董之类没多少研究,瞧着雅间布置给人感觉非常不错,具体如何就不是他能置喙的。 扫视完一圈,钟庆然重又将注意力放回钟老爷子和周掌柜的生意谈判上。 周掌柜不愧是一个大酒楼的掌柜,不说钟正礼在他手下当二厨,从而钟家人天然就低了他一筹,光凭他在酒楼中浸淫多年的本事,也不是钟家人能对付的,从一开始,钟老爷子他们就处于下风,更别提还带了股农家人没见识过多大世面的拘谨。 这点,钟老爷子早就料到,除非老三不在他家干活,否则眼前的情势很难以改变。他从没想过能从周掌柜手里占到多大便宜,秉持着昨晚定下的底线,只要不欺人太甚,他便做主将方子卖了。 “周掌柜,别的不多说了,你给个实诚价。”钟老爷子不打算墨迹,口才上他肯定占不了上风,多言无益,弄不好还被绕进湾子里出不来。 周掌柜人长得圆圆的,一脸和气样,却给钟家人莫大的压力。他眯缝着一双小眼,内心早就盘算开了。 那道小螺贵在吃法以及豆酱的用法,实际上价值却并不高,很容易被人模仿,当个下酒小菜还成,要上大桌不免落了下乘。另一道红鳌虾,他一时也尝不出秘方,倒是有些看头,不过这道菜最好不与酒同饮,这就大打折扣了。 这些都不重要,他看中的是去腥法子,这个才是这里面的重中之重。怎么定价,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要不这样,等钟婶子做的鱼上桌咱们再谈?” 既然周掌柜都这么说了,钟老爷子等人哪里会有二话,一时间雅间内鸦雀无声。 童氏被人领进灶房,她按着孙子教的,直接让做鱼的师傅同时开两个灶,一道红烧鲤鱼,一道鱼头豆腐汤,她没做什么,只避着人往里多加了一味姜汁,毕竟她的手艺怎么也比不上酒楼大厨,若她自己动手,就算有姜汁加成,两相一抵消,这味道就不好说了。 眼下不是酒楼营业时刻,王大厨临时被叫来颇有些怨言,等两道鱼出锅时一尝,才觉得不虚此行,特别是那道鱼汤,味道比以往更加鲜美。他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童氏,若不是童氏年纪这般大,就要羞得没脸了。 童氏不欲在此久留,谢过上灶师傅后,便让小二端着两份鱼前往雅间,徒留王大厨对着空灶干瞪眼。 第11章 自从进入鸿泰酒楼,童氏就有些放不开手脚,不光是她,此行钟家人几乎全都如此。他们这样还算好的,钟家有祖业,族中嫡支也称得上兴盛,族人多少有些见识,饶是如此,仍颇为拘束。 初时童氏很不好意思差遣大师傅,若非手中握着独家秘方,她连进鸿泰酒楼的勇气都不一定有。现下好了,见到王大厨眼睛冒光的样子,心内底气足了几分,原本低头含胸,目不斜视,现在都敢抬头看人。 钟庆然听到动静,视线转向门口,正好瞧见他阿奶一副昂首挺胸的精神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随着小二的动作,屋内盈满鱼的鲜香味,引得钟家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周掌柜各夹了几筷子尝了尝,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打定主意,一定要买下这个方子。大周朝腥味处理方法算是不错,不过万事万物最怕的就是比较,两相一对比,就论出高下,这两道鱼滋味较以往更好。 要是自家不能拿下,东家那就不好交代了,对于到底给多少价,周掌柜心中自有一本账。他垂下眼帘,眼珠微微转了转:“三十两,包括两道菜和去腥法子。” 钟家其他人齐刷刷看向钟老爷子,成不成就看他的决定。 钟老爷子想过价格不会高,却没想到会这么低。别看三十两似乎很多,就他家老三一个二厨,一年的工钱加赏钱怎么也有十来两,更不用说大厨。那两道菜也就算了,关键在于那个去腥方子,这东西价值可不小。 不过钟老爷子也清楚,能有这个价其实已经不错,平民百姓哪敢同这些商家较量,虽说士农工商,真正说起来,农户也就面子上好看,里子如何,谁心中没有一杆秤?商人背后都有依靠,农家人别说欺负他们,不被反过来欺负都算好的。 “五十两,鸿泰酒楼独家享有秘方,再有允许我们在除平阳县城以外的其他地方做小买卖,不会影响鸿泰酒楼生意。” 鸿泰酒楼名声不错,周掌柜终究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为了一个可能让酒楼更上一层楼的方子,而阴招尽出,连点小钱都舍不得,还真就不是他的路数,便也不再墨迹,听到钟老爷子开出的价码,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双方商量妥当,周掌柜叫人拟契约,待墨迹一干,便推到钟老爷子面前。 钟老爷子只识得几个字,勉强能看个契约,过目之后转手交给唯二识字的钟庆然阅看,算是多一份保障。 钟庆然知道以自己小辈的身份,最好不要随意开口,想到家中的情况,再想想自己的身份,总不可能真当自己是小孩子,看完契约便提出自己的看法。 “关于保密问题,周掌柜,我家只能确保不会由我们这边外传,要是贵店传出去,或者旁人自己参透,这我们钟家可不担责任,这点也得加入契约中。” 钟正礼嘴张了张,见其他人包括爹娘都没意见,也就没出口教训。这个三侄子,还真不是他能随意说道的。 周掌柜这时才注意到钟庆然,不由多看了两眼。 钟正礼就不说了,二厨并非一般人能当,长的也算是面白身圆。除此之外,在场之人中就属钟庆然最耐看,面上没留下半点生活艰辛的痕迹,脸颊红润,肤色虽比不上钟正礼,比之其他人却要白上几分。他身上很有肉,个头不矮,身体结实,眼下虽还没长开,却已能预见,日后定是个俊俏小郎,除了穿戴不能和富家子弟比,其他还真没多大差别。 要是钟庆然知道周掌柜这么看待他,定会反驳几句。也就近几个月养病,伙食较以往都要好,才养的他这么健康,搁以前,恐怕只有身体壮实这一项还算能拿得出手,其他却是不能与现在相提并论。 周掌柜没有难为钟家人,既然钟老爷子不作声,就表示默认钟庆然这一行为。他略一合计,知道不会对鸿泰酒楼产生实质性影响,不过少了一个把控钟家人的便利条件,略微有些遗憾罢了。想明白后,周掌柜叫人重新拟了份契约。 农家像钟庆然这般年纪也不算小了,显见得家里对他很是宠爱,有这种稍显出格的行为倒也没引起周掌柜太多注意。 契约再次誊写完毕,钟庆然照着上面内容逐条为钟家人念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钟老爷子在上面签字画押,此次交易就算完成。剩下的事情便交给童氏,为了避免闲言碎语,钟老爷子也跟着周掌柜前往灶房。 不多时,厨房中只剩钟老爷子夫妇和周掌柜三人,闲杂人等全被清理出去。 童氏将‘酱爆小螺’和‘香辣红鳌虾’从材料拾掇到如何烹制从头到尾细致操练了一遍,周掌柜看完并上手尝试之后,便埋头在一旁奋笔疾书。 等事无巨细全部交代完,童氏才祭出最重要的一味调料——姜,并当场烧了一份简单的红烧鲫鱼。味道虽不能和王大厨烹制的相比,识货的周掌柜却一眼瞧出姜片的作用。让他有些不能接受的是,这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了,怪不得钟家人捂得紧紧的,实在是一说出来就不值钱了。 周掌柜心中闪过一丝懊悔,很快便被按下,五十两银子还不被他看在眼里,没必要为这么点银子折了鸿泰酒楼的招牌,尽管心中有丝不满,他仍然面带笑容把钟老爷子夫妇给送走。 事情一码归一码,生意做完,钟家便不被周掌柜放在心上,他该考虑的是如何保密,若只加这一味调料,不出几个月就会被人辨认出,这还是保守估计,再倒霉点,不用十天半月就可能被对头识破,这五十两银子带来的收益可就有些不够看。 出了酒楼,钟家一行人别过钟正礼,心神无属地迈着步伐,直到走出小巷子,众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也太好赚银子了,只要这么来个几次,钟家就会步入小富行列。不过他们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银子真要这般容易赚,他们早就发了,哪用等到现在?事实的确如此。 河湾村地理条件不错,比穷山沟里的村子生活好过不少,上等良田就要七八两银子一亩,这么一算,五十两银子只够买六七亩良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尽管这样,却也没哪个农户会认为这是一笔小钱。 要知道,农家在自有田地数量不足时,就算一年到头钱赚的不少,手头活泛的银子也不会多。为何?缘于农户一有余钱就想着用来添置田产家伙什。不过,这样每年都有盈余置产的农户为数很少,大多还是分家后日子过得紧巴巴,好容易过几天好日子,又到了分家的时候,生活水准骤降,更有甚者日子越过越艰难,要靠举债度日。 小五房钟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们一脉日子越来越难过,到钟老爷子这里,连个学子都快养不起,难免被其他四房长支看不起。 钟老爷子一拿到钱,想的就是还债,然后拿出一半银子买几亩田,剩下的充作小儿子的束脩和考学费用,以及大孙女的嫁妆钱。 眼看到了大街上,钟老爷子收起纷杂的思绪,带着儿子们往集市方向奔去,钟庆然则跟着童氏去办事。 钟家人带来的所有食材,不管是小螺,还是红鳌虾,都已经被鸿泰酒楼包圆。这些东西外面多的是,特别是小螺,小溪河流岸边一摸一大把,卖不上价,一斤只给三文,红鳌虾倒是要贵一些,也就跟鱼差不多价,卖给酒楼好歹也能有个六七文一斤。这还是鸿泰酒楼给他们的优惠价,其他人来卖,估计连这个价格都不会有。等以后这些水产被大众广为认可,估摸着这价格就能涨起来。 钟老爷子这把年纪,搁在大周朝那妥妥是老人一个,眼下看着却不比壮年人差上多少,迈起步子格外有劲。一想到有了这笔钱,家里就能宽松不少,老婆子也不用再扣扣索索,精打细算,三孙子也能吃用更好,钟老爷子就觉得整个人都充满干劲。 家里的情况他不是不清楚,可人谁没点偏爱,三孙子可是救了一大家子的命,享点福是他应该的,再说他也没有亏待其他人,至少没饿着他们,家中谁没点私房银子?这些他和老婆子两人都睁一眼闭一眼,仅就这点而言,他们家在河湾村都是出了名的宽容。 钟老爷子持这么个想法,耐不住家中其他人不这么认为,这一点他很清楚,便想趁着自己还能动,为三孙子攒下点家业,这次就是最好的时机。 多了不好办,给庆然名下购置一亩田,儿子媳妇们就算有怨言,也不好为难。毕竟这次那么大笔银子都是靠着三孙子赚的,家中未婚男子收入大部分要上交,扣除这部分,余下那些也足够买一两亩田地,这可不是他偏心,钟家规矩历来都如此,谁要是不服,就把各家私房都上交,相信没人会这么傻。 钟老爷子知道道理虽则如此,但当数目大到一定程度,人就会无视之前的规矩,只顾盯着明晃晃的银子看。他作为一家之主,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这次可不是他偏宠,闹起来也是他们无理。 如此想着,钟老爷子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找了个地方开始卖家中的零头碎脑。 第12章 “阿奶,生姜在麓山有长吗?”农作物钟庆然不一定能认全,可当药用的姜他是认得的,还能描绘出来。 “有,不过要到十月份前后才能收获,想要买生姜只能去药铺,这次多买点,等鸿泰酒楼出动,还不知道情况会怎样。”童氏脚步轻快,同钟庆然说话更是和颜悦色。 生姜是常用药,有点余力的百姓都会买上一些,对于老妇人一次买进好几块,药铺伙计只诧异了一小下,便没再多管,很快就称量好。 付过钱,童氏又带着钟庆然去了绣铺,准备将家中这些天媳妇丫头们做的针线按以往的价格全都卖出。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媳妇们托她卖的全都归公,丫头们赚的钱会交给她们自己把着,就算这样,过她手的针线也只是意思意思,大头都在她们娘手中,童氏心里明白,也懒得管。 绣铺生意还算不错,里面大多是各家姑娘媳妇,间或有带着尚幼小男娃的,像钟庆然这般大的倒是少见。钟庆然半点不害羞,大大方方任由婶子们打量,童氏同掌柜做着买卖,他则自顾自驻足观看店内绣品。 作为一个插画师,钟庆然审美是过关的,只是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他一时也把握不住大周朝的流行脉搏,只能多加观察。绣技他丝毫不懂,基本的鉴赏能力却不缺。锦绣坊不算高档,顾客大多是商户和小官小吏以及一些家有余钱的平民百姓,这从铺子收农家妇人的绣品就能窥得一斑。 这次出门同鸿泰酒楼谈生意,童氏把她最体面的衣裳都套在身上,钟庆然穿的还要更好一些,一时竟模糊了店内众人对他们的判断。 “钟大娘,最近发财了?瞧你这一身,可比你平日穿的好上不少。” 元掌柜说着恭维的话,脸上笑容也灿烂,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钟庆然瞅了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在各色绣品上。 “哪里,这不要走亲戚吗,穿的好一点面上有光不是?”童氏打着哈哈,卖完绣品开始挑选绣线。 元掌柜见此便没再多说,转身去招呼边上的客人。 等童氏一切搞定,钟庆然也将锦绣坊转的差不多。 “阿奶,这是要?”钟庆然闻到糕点的香味,停下脚步。 “家里糕点没了,正好给你买上一些。” 钟庆然脑海中闪过一大堆糕点名称,苦于前世只偶尔看过奶奶做,他自己什么都不会,只好闭嘴不言,有什么念头,也得等以后再说。 现在天热,童氏只称了些便于久放的糕点,挑的自然都是原身爱吃的口味。钟庆然看了,没有作声,他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时常不到饭点就饿,通常都拿自家产的红薯片等零嘴解饿,铺子里买的糕点,就连他也不常用,吃食上他不怎么挑,也就没管。 见东西都买妥当,童氏便带着钟庆然前往集市。这次收获这么大,怎么也得买点肉回去让家人解解馋,交给老头子和几个儿子买,童氏可不放心。 今天不是大集,集市上人流不算多,比起钟庆然想象中的却是好上不少。人少也有少的好处,找起人来就快。没多大工夫,钟庆然便来到自家摊子前。摊上卖的尽是些藤制品,筐子篓子篮子……种类还算可观,可惜并不怎么好卖。 这桩生意完全就是无本买卖,藤条是山上割的,农家人会这门手艺的也多,闲时划拉几下,不用半天就能编出一个小件。钟老爷子几人也是本着顺便之利,能卖几个是几个,反正都是纯赚不陪,有人上前询问就搭理几声,没人光顾也不着急,不像专门吃这一碗饭的摊主那样主动招揽顾客。 “老头子,我去买点肉,等会就回去吧,天太热了,没的为了赚这点钱把人给晒出毛病来。”童氏将手上的东西往摊子上一放,便拉着钟庆然朝肉铺走去。 谁想童氏一时竟没拉动,转头一瞧,好家伙,三孙子正在问老头子想吃什么,心里便有点吃味:尽关心老头子,怎么就不问问她呢? 钟庆然像是听到了童氏的心声,到肉铺子时,类似的话也问了童氏一遍,美的童氏一张老脸差点笑得绽出花来。 钟庆然站在童氏背后,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冒出的虚汗,心中不由喟叹,唉,老人家也不好应付,幸亏他有几十年和爷奶相处的经验,不然,刚才他就尴尬了。 大夏天的,快到中午时分,肉案上没剩几块肉,钟庆然凑近一闻,肉都有些变味。童氏翻了一遍,最终挑中一块肥肉只一点的后腿肉,嫌弃地同店家砍价:“这肉都有味了,还是瘦肉,你给便宜点。” 屠户也想早些收摊,这天热的,实在卖不出去只能便宜点卖给食肆,这他可就亏大了,还不如卖给眼前的大娘:“成,给你九文一斤,不能再低了。” 童氏想了想,带皮瘦肉县城正常价是十一文一斤,现在能便宜两文,也算是不错,便痛快让屠户给割了两斤,秤上还多饶了一点,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见识到童氏的战斗力,钟庆然自叹不如。 放到现代,带味的肉打死钟庆然都不会买,搁眼下,他却没那么多忌讳。这些猪肉都是纯天然,只要没坏就能吃得,像童氏买的这种刚有味的肉,稍微焯下水就能把难闻的味道去掉,并不会让人生病,没什么好担心。 农家就缺肉,旁的吃食自家就能解决,童氏出了肉摊,抬头瞧了瞧天色,随即加快步伐,今儿个有些晚,再不回去,家里孩子可就要翻天了。 童氏一进入钟家人视线,钟正仁和钟正智便开始收拾摊子,等钟庆然走到跟前,摊子也收好了。钟正仁两兄弟各拿起一撂筐子,朝停在集市外的牛车走去,那里有遮挡,还算凉快。 天气炎热,一上午忙活下来,几人都是满身汗,汗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大周朝这点颇让钟庆然诟病,就算是束缚最少的农家男子,至少也得穿一件长袖薄衫,在家里挽起袖子就算了,大街上可没人这么做,钟庆然自然也不例外。若非他来大周朝好几个月都没有进过城,这次机会难得,他才不愿意冒着酷暑大老远跑到平阳县城受罪。真想回家喝一碗井水冰镇过的绿豆汤,暑天喝这个最有味。 牛车没有棚子,钟庆然坐在上面被日头晒得蔫答答的。这种时候,钟老爷子也不心疼牛了,所有人都坐在牛车上,头上带着草帽,好歹能挡一挡烈阳。 紧赶慢赶,钟庆然到家时,河湾村家家户户早就用过午饭,唯有钟家还没有动静。 听到牛叫声,大门里头跑出好几个小孩,见到钟老爷子等人各个笑得开心,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爷奶叔伯给盼了回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开饭。 童氏将东西收到屋里,这才提着一刀肉入了灶房。夏天肉不经放,尽管现在时间有点晚,这肉还是得马上做了,不然留到晚上可就真臭了。 为了省时间,童氏准备做土豆烧肉,这也是听三孙子说的。童氏没有做过,不过方法很简单,红烧她会,只是多加个土豆块而已,对她而言,一点难度都没有,贵在想法新颖。 对于三孙子近来在吃食上花样百出,童氏连怀疑的念头都不曾有。 原身就是个爱吃的主,只是远没到钟庆竹的程度,在家里闷了几个月,想点新鲜玩意丝毫都不为过。也是,钟庆然想出的吃食虽然少见,却是大周朝本就有的,自家人谁会为一点小事就怀疑这怀疑那的? 这点即使放到现代也同样适用,钟庆然平时也看小说,还时不时陪着奶奶看电视,对于重生穿越可谓毫不陌生,但谁会往这方向去怀疑身边人?至少他自己是不会的,就算有人性格突变,钟庆然也不会往这方面想。染上赌瘾,好好的老实人变成六亲不认都有可能,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再说,随着时间推移,人的性格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抓着这一点就认定此人有问题,谁会这么无聊? 古代也许更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只要注意一点,别做太出格的事情,不是刻意针对,完全没必要担心自己会被架在火上烤。爷奶对他偏疼,钟庆然除了不能道明自己的来历,其他不太离谱的物事,还真是没必要藏着掖着。 幸亏他碰上的是钟老爷子夫妇,换个不把他当回事的家庭,钟庆然可不会这么大方的把这些能赚银钱的点子都贡献出来,甭管赚的是多是少,那都需要他心甘情愿才行。 第13章 这次童氏很大方,两斤肉全给做了,加上土豆,每一桌都上了满满一大碗。闻着土豆烧肉那浓郁的肉香味,不说小孩子,就算是大人,都频频将目光扫向它,特别是在这种过了饭点,肚子正闹腾地时候。 有了肉,诸如小螺红鳌虾的吸引力明显下降不止一筹,更不用说红鳌虾只是经过常法去腥,自带的土腥味仍然有不少残留,滋味完全不能和之前相比,一双双筷子纷纷伸向相较而言油水更多的烧肉。 钟庆然瞧着桌上的菜,不少都已经凉了,好在夏天吃凉的基本不会出问题,这也是当值的婶子会提前准备的缘故。 之前老是听说红鳌虾土腥味很大,钟庆然没有实际尝过,并不能深刻体会。在他心目中,大周朝去腥方法还算能让人接受,没道理搁在红鳌虾身上就失效。他不信邪地夹了一个尝试,入口的味道简直难以言表,难怪这东西连三餐不继的穷苦人家都不怎么愿意食用,实在是个中滋味只有亲口品尝过才能知晓。 钟庆然顿时默然,这和他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同。按道理,小龙虾就算没有生姜去腥,原本的味道也还是不错的,就这一点,他此前还有疑惑,现在却是明白了,这里的红鳌虾看着就是他前世印象中的小龙虾,实质上某些方面上差别甚巨,不能用他以前了解的知识加以解释。看来,以后他得留心,全盘参考前世积累的经验可能与事实相悖。 想到此,钟庆然脸色不由黑上三分。之前他还以为就生姜这味调料比较有价值,小螺就算了,真不值钱,鸿泰酒楼能出三文一斤收购全是看在其他两样的面子上,且只有这么一回,以后估计就卖不上这个价,红鳌虾好上一些,差距应该不会太大,现在他可不这么想。 他若知道没有生姜去腥红鳌虾味道这么精彩,定要爷爷提价,可惜事已成定局,再想反悔为时已晚。 钟庆然内心大呼吃亏,且亏的不是一星半点。鱼虾之类,加了生姜,不过是使其味道更上一层楼,红鳌虾这道菜才是真正的独门秘诀,目前就鸿泰酒楼和钟家有这个能力制作,想要找出第三家都不可能。更何况,钟家只打算在摊子上零卖,不会和鸿泰酒楼形成竞争关系,独家出品,这鸿泰酒楼想不大赚都难。 钟庆然本不想浪费,耐不住味道太过*,他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将整只虾吐在一旁。 “阿奶,这红鳌虾难以下咽,要不您老回锅一下?” 由于大家都是第一时间盯着土豆烧肉,钟庆然算是第一个吃红鳌虾,听到三孙子明显嫌弃的话语,童氏心中很是疑惑,亏得这是宝贝孙子提出的要求,童氏没多问,接收到钟庆然的眼神示意,拒绝当值媳妇上前帮忙,直接起身进上房拿了小块生姜重新炒了一回。 经过回炉的红鳌虾大失其味,完全不能和之前的‘香辣红鳌虾’相提并论,这并非缘于虾肉二次加工,而是那股子浓重的土腥味仍然存在,只比刚才没加生姜时好上几分,勉强达到能入口的地步。看来,生姜对熟透的红鳌虾作用不明显。 夏天食物不易保存,钟家每一餐都是掐着量而做,从未出现过剩菜剩饭。中午这一顿,原本该第二受欢迎的红鳌虾,成了难以下口之物,众人尝了一筷之后,匆匆吃完手中那只,就不想再碰。餐毕,桌上清一色的空盘子,就没怎么动过的红鳌虾最为醒目。 见状,钟老爷子眸色暗了几分,他活了大半辈子,自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他没想到生姜对红鳌虾作用这般大,看来原先的想法不能实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少越好,在秘方没被人破解之前,只能让老婆子多辛苦一些。 眼看红鳌虾逃脱不了被扔的命运,钟庆然忙阻止:“阿奶,这东西人都能吃,不过味道差点罢了,敲碎喂鸡喂猪想必不错。” 童氏哪会拂三孙子的好意,听后也不去证实,挥手便让儿媳妇照办。本就是要扔掉的东西,鸡鸭能吃更好,不吃也没有损失。 饭后,钟老爷子起身回房休息,顺便叫上钟庆然。 “庆然,这次能赚这么多钱都是靠你想的法子,算是你的功劳,家里规矩你也知道,我打算置一亩中田到你名下,你有什么想法?” 钟老爷子斟酌了一下,为三孙子好,还是少给一些为妙。原本家中未成亲孙子只需要上交八成,两成留着当私房,这回数目巨大,加之此前为三孙子治病花了不少银子,病中庆然又一连吃了好几个月荤腥,各房意见都很大,再一下给十两估计儿子媳妇就该闹腾不休。 关于这点,钟老爷子心里明白着,若不想让矛盾激化,以后没人待见三孙子,这种大事上的妥协很有必要。财帛动人心,他们老两口在的时候还好,没人敢有意见,等人走茶凉,上有爹娘叔伯,下有兄弟姐妹,这事情就不好说了。 钟庆然没有意见,不过他有自己的想法,问清楚各种田地价格以及税赋,这才开口说道:“爷爷,换成一亩坡地,两亩涝田。” “最近的坡地离村子少说也有三四里,不说远,出产还少,涝田压根没人要,即使风调雨顺的年份也就赚个种子钱,这还是那些涝情不算严重的田地,你再好好想想。” 钟老爷子没有立刻否决,只是摆出事实,想让三孙子知难而退。可惜事与愿违,钟庆然像是铁了心就要这些没多少人愿意要的田地。 “爷爷,不用担心,坡地我打算用来种果树,它的价格虽同下等田差不多,田税可比下等田低。要是用来种庄稼,我哪有那个本事,到时候还不是时常要劳烦爹娘叔伯?种果树就省心许多,种好了赚的也不会比中等田差。至于涝田,就用来养红鳌虾。”说到这里,钟庆然顿了一顿,“爷爷,家里是不是也要购置田地?不如也买上几亩涝田,价同荒地,田税又少,相当于无,想来多少能有些收获。” 钟老爷子见三孙子说的头头是道,像模像样,不由笑着打趣:“庆然,你知道果树怎么打理,红鳌虾怎么养吗?” “不知道。”钟庆然回答的干脆利落,理直气壮,“村里大多数人家院子里都栽着果树,我们家也有,到时候要是爷爷搞不定,还可以去问问其他叔伯,反正拢共就一亩地,亏也亏不了几文钱。至于养红鳌虾,这个好办,抓一些在家里养个几日,看看它们吃什么,再照着食谱喂。若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仿照养鱼那么做。” 钟老爷子边听边点头,眼中尽是欣慰,有想法就好。大儿子他是没办法,一辈子也就指着田地过活,大孙子还算机灵,可惜和三孙子没多大情分,以后这个家最终会传到大孙子手中,祖宅没有三孙子的份,这点,祖宗规矩已经定死,他没办法改变,也不能改。 原本钟老爷子还在担心三孙子日后不大好过,现在发现他在生计上头脑如此灵活,还能自己拿主意,搁在心头的担忧总算能放下。如此甚好,若不成,就当花五两银子买个教训,况且,涝田不提,坡地种果树多少总有些收成,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行,就按你说的办。” “爷爷打算什么时候买地?” 钟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天:“歇晌后吧。” “爷爷,能不能等一等?原本我以为可以让娘和婶婶们也参与到烹制红鳌虾的行列中,想着分点货和庆竹庆书去附近村子卖赚点零花。眼下这种情况来看,显然不可能,我就寻摸着让他们也买上几亩涝田试着养红鳌虾,他俩都不缺这点银子,砸在手里也不怕。我现在就去同他们商量,要是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和爷爷一块去村长那买地。” 得到钟老爷子同意后,钟庆然顶着头顶烈阳匆匆前往钟庆书家。两家房子都在村中心,离得很近,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钟庆书来找钟庆然和钟庆竹,谁让他家讲究多,大门可不怎么好进。 这次也一样,得到看门人几个斜眼后,才让人去通禀。 这回确实是钟庆然失礼,一般午后这段时间,若无急事,轻易不串门,尤其是像钟家大长房这般讲规矩的地方,更是严苛,要不是这里是老家,光这点就可能被人看不起,还免不了被人背后说道没规矩。 钟庆然等了好一会,才见到钟庆书急急而来的身影。 第14章 “别问了,这里热得慌,先去庆竹家。”钟庆然打断钟庆书满脑门的疑惑,擦了擦额头密布的汗水,拉着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朝钟庆竹家冲去。 两人到时,钟庆竹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亏得他脾气好,被人打搅好眠也不生气,示意两人随意,便不顾形象猴急地蹿到水缸边,待凉水及面,整个人才算清醒过来。 “好了,现在人已到齐,你倒是说说,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找我们?”钟庆书一样是被人从床上叫起,心中虽无不满,却是非常好奇。 “前几天不是跟你们说过,我打算带你们做小生意赚点零花钱吗?现在这方案行不通,我就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买几亩涝田跟我一块养红鳌虾。先说好,我没有养过,要是你们买后亏了可不能怪我。”钟庆然说的很坦白,朋友得之不易,可不能为这么点小事让三人间存了隔阂。 钟庆竹最先响应:“涝田貌似一亩才一两,便宜得很,你们也知道我手中攒不住钱,算我一份,多了拿不出,买个几亩的钱还是有的,庆然,你说我买多少为好?” “还不知道成效,要是养不成,买多了纯属浪费,若养成功,产量太大卖不出去也是个麻烦,毕竟谁也不确定有多少人愿意吃这个。我打算买上两亩,要不你也买这个数?”钟庆然说的口干舌燥,猛灌了一通茶水才接着说道,“庆书,你钱最多,要是没有顾虑,最好将那片涝田全买了,反正总共也就二三十亩,就算养不好,几年下来怎么也能回本。” 钟庆书微垂着眼眸,没有立时回话。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手头只有现银,钱是用一点少一点,他不是没想过置田产铺面,奈何上头有那么多层长辈压着,他年纪又小,轻易不敢动弹。也罢,如此这么一年一年耗下去,他手上银子只会越来越少,总不能坐吃山空,不如就拿这回当突破口。 “这事可行,庆然,你们买剩下的全部归我。” 钟庆书话还没说完,就被钟庆竹打断,还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爽:“唉,书小子,你要买这么多有问过我吗?我也要多买几亩。” 钟庆然不由莞儿:“你想买多少,五亩还是十亩?我记得你手头积攒的银子可从不会超过十两之数。” 钟庆竹挠了挠头,面上微微泛起红色,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好事不能都让书小子给占了,我,我拿出五两。” “行了,瞧你那小气样,五两就五两,别到时候后悔。”钟庆然看着钟庆竹一脸不舍,与银子难分难解的样子,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大了几分,“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把银子准备好,申时一刻到我家集合。” 见钟庆然抬腿要走,钟庆书忙阻止:“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说。我和庆竹都有个问题,未经一家之主同意,我们私下购置的财产很不安全,随时可能被他们收回去,就算我花的是我娘的嫁妆钱也容易被人钻空子,庆竹那更麻烦。这问题不解决,养虾不赚钱还好说,要是有利可图,指不定被谁给盯上,安生日子就到头了。” 钟庆竹心大,却也不是个蠢的,他只是一时没往这方面考虑,这当头经由钟庆书提起,脸上笑容差点都挂不住,和钟庆书对看一眼,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钟庆然。 “你们看着我干吗,不会是想把涝田记在我名下吧?” 看到对面两人齐齐点头,钟庆然嘴都张成半圆形,一脸惊诧。钟庆竹就不用说了,别看只出五两,却已经超出他现有财产的半数,就连三人中拥有钱财最多的钟庆书,这么多年消耗下来,身上银子也不会太多,一二十两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这些也就罢了,毕竟两人拿的都是闲钱,即使血本无归,也不会对他们生活造成多少影响。真正的问题是,钟庆然虽然不用担心名下私产被当家人强制收回,他问过爷爷,非一家之主签的契约,只要当家人认可并签字,到衙门里办了红契,这契约就立即生效,即使当家人日后反悔,也没有再强行剥夺的权力。 而这点恰恰是钟庆书和钟庆竹欠缺的,两人私下里只能签白契。这风险就大了,红契丢了能到衙门补回,白契是只认契不认人,在谁手里就归谁,被官府知晓还得上交白契一半交易金额。 但钟庆然也有他的难处,纸包不住火,一旦被钟家人获悉他名下有这么多田产,钟家估计再无安宁之日。 心中权衡一番,钟庆然毅然答应下来。除非他无所作为,否则早晚总有这么一天,与其愁这愁那,束手束脚,还不如放开手脚干。只要小心一点,村长那边打好关系,让他先不要说出口,有了这段缓冲时间,想来时日一长,即使爆发出来也有办法应对。 “这事让你为难,我们也不能白占你便宜,收益归你一成。不过想必你不会收,这钱就用人工顶上,到时候开挖池塘等重体力活照看虾塘由我和庆竹全包了。” 钟庆书语气平缓,眼底却含着笑意。他没有多给,两人是朋友,此次并非交易,给一成是让钟庆然以后对家中其他人好有个交代。若非如此,他一分钱也不会出。以他们的交情,谈钱反而伤感情。至于最后用劳力替代,不过是怕钟庆然不肯收罢了。 钟庆竹在边上小声嚷嚷:“书小子,怎么每次都忽略我,你有问过我吗,怎好意思把我也给代表了?” “你不同意?”钟庆书眼神凉凉地看着他。 “没,没,这哪能?”钟庆竹忙澄清自己,这才安抚下浑身激起的鸡皮疙瘩。 “这不就得了。” 看着钟庆竹吃瘪的样子,钟庆然不再纠结于唯一的顾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钟庆竹怒目而视,他笑得更加放肆。 “你们就这般相信我,不怕我私自昧下?” 谁想对面两人都没开口,只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他。钟庆然举双手投降,是他想岔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若只值这点,那也太廉价,便按下不表。 见已然谈妥,钟庆然没再多待,和钟庆书一起告辞。 到家时,钟庆然发现上房门只是虚掩,随即推门而入。和他想的那样,童氏已然入睡,钟老爷子却眯着眼睛歪靠在躺椅背上,听到开门的吱呀声,才倏然睁眼。 “回来了,谈的如何?” 钟庆然把几人的意思重述一遍,钟老爷子闻言眉头皱了皱,须臾便舒展开。 “想好了?” “想好了。” “那成,你回房吧,我先眯会。” 钟庆然告退,轻轻合上房门。 外头骄阳似火,钟庆然忙进忙出,早就汗湿衣衫,湿答答的衣裳紧紧黏在皮肤上,令人浑身难受。农家没那么多规矩,钟庆然畅快地洗了一个澡,便换上短褂短裤,舒展四肢惬意地躺在席子上。 时间一忽而过,美美的睡了一觉,走出房门,钟庆然才发现钟庆书和钟庆竹早就到了,两人就坐在游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钟老爷子听到动静,也从上房出来,手中拿着一小包烟丝,随口叫钟庆然拎上一包糕点,再加上钟庆书提的礼,应该能封住村长的嘴。 由于情况有变,钟庆书和钟庆竹没有跟着一起,到了大门口,四人分成两拨,钟老爷子和钟庆然 去村长家,钟庆书则到钟庆竹家等消息。 钟老爷子时间掐的很准,这个时间点正好错过大多数村民出门下地的时间段,路上行人不多,倒是能避开四邻围观。 河湾村不说是单姓村,实质上也差不了多少,钟姓占了绝大多数,自然村长也姓钟。在这样的村中,年轻人压不住,历任村长最年轻的都接近不惑之年,钟庆然此行拜访的村长,来自钟家小三房,和钟老爷子同辈份,只是年长几岁。 钟氏一族族长传自大长房一脉,估计是为了平衡权力,村长就从其他四房挑选。小五房最为悲催,从族谱有记载开始,他们这一房就只出过一任村长,之后似乎村长一职就与他们无缘。小五房人口最为兴旺,拥有的家财却正好反过来。 村长家大门没关,显见得有人在。钟老爷子一进门,就被躲在阴凉地方做活的妇人发现,她忙起身迎上前,本就自带三分笑,见到两人手上提着的礼,笑意更甚。 “鑫叔,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正明媳妇,泽溪大哥在吗?我找他办点事。” “在呢,快进屋里坐。”正明家的把人引到堂屋,转身去了上房,“爹,小五房鑫叔找。” “来了。” 第15章 等了片刻,钟泽溪便出现在堂屋,笑着跟钟老爷子寒暄:“泽鑫老弟,你可真是稀客,多日未见,瞧你比之前还康健,有何美事?就你那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 “泽溪大哥,哪有什么好事?不过是赚了点小钱。放家里也没大用,就想着买上几亩田地。” “嗯,是这个理。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村的情况,近处的好田好地一有人卖就会被族人买走,当即就要的话,可就只有挑剩下的。”村长脸色一正,说明白其中的利弊。 “我要的不多,没有上等田,那就来两亩中等田,一亩坡地。” 村长拿出田册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条说道:“符合要求的中等田只有这一处,离村子有点远。” 说着,又翻到另几页:“坡地的话,倒是有好几块,只是没有哪家愿意单卖,你要的话,不妨同这几家谈一谈。” 钟老爷子没有意见,册子上说的那块中等田他知道,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拿下。毕竟一亩两亩的小买卖真心不多,这次错过,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总不能把田地买到其他村子吧?为这点田费那么大心思真心不值当。 “行,这两亩中等田我要了,坡地的话,稍后再说。”说到这,钟老爷子顿了一下,“泽溪大哥,我们村子那些涝田现在是什么行情?” 钟泽溪闻言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你对那片烂泥田感兴趣?” “这么说吧,要是便宜我就要了,太贵我可消受不起。” “还是老价格,和荒地一样,一两一亩。”钟泽溪神情肃然,“老弟,你真要买?那片田,册子上登记有二十五亩,实际应该会更多。你全要的话,我可以做主以二十五亩计算。不是我说,那田只适合用来挖塘养鱼,还需要考虑每年汛期应对,你有这份本事?” 村长说的在理,养鱼是个技术活,没点能耐可别瞧着涝田便宜就想入手,保不准不仅这田得烂在手里,还可能陪的血本无归。 这可跟钟庆然养红鳌虾不同,除了人力之外,他就没想过出任何钱。毕竟,大周朝养鱼已成体系,鱼种需要花银钱买入,而养红鳌虾则没这个顾虑,就算钟庆然想买,估计也没地方买去。 低风险意味着低收益,钟庆然这是占了头一个吃螃蟹的便利,风险低,收益却有可能达到比养鱼还高。 钟老爷子没有直接作答:“买吧,都快入土的年纪,等我和老婆子一走,就得分家,不拼一把不甘心呐!” 钟泽溪随即了然,钟老爷子家这些年一直在吃老本,人口增长太快,跟不上赚钱速度,不剑走偏锋,估计他这辈子很难翻身。 “行,我这就帮你办。” “泽溪大哥,先不忙,我去瞧瞧坡地那几个卖主,要是能谈拢,今天就全给办了,心里老悬着事可不是愉快的体验,我去去再来。” “好,地我给你留着。” 钟庆然当了一回背景墙,就看着两个老头在那你来我往,倒也看得兴味盎然。见钟老爷子起身,他忙跟村长告退,亦步亦趋地跟上。徒留钟泽溪在那摇头晃脑,泽鑫老弟对这个孙子真是宠的没边,买地这么大的事居然也带着他,实属罕见。 算钟庆然运气好,有一家在钟老爷子好说歹说下,总算松口,愿意分拆卖。 等钟庆然再次踏进村长家,两亩中等田卖主也赫然在座,买卖双方聚齐,再由村长作中,契约便能生效。不过这只是白契,想要官府承认,还必须去县衙纳税盖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契,送走两个惊讶的卖主,接下来就是那二十五亩涝田。这些田没人要,原先的买主见无利可图,还要每年交赋税,尽管税赋一降再降,这赔本的买卖也没人愿意干,最后宁可损失买田花费的银子,直接归还朝廷。目前,这些田地属于河湾村,只需要村长签字就可买卖。 “我说泽鑫老弟,刚才你要将坡地记到庆然名下,就已经够让我瞠目了,你这又是作甚?就不怕儿子媳妇出幺蛾子?” “实话不瞒泽溪大哥,这些涝田,我买五亩,剩下二十亩,只有两亩是庆然的,其他只是托在我三孙子名下,你懂的,没家长同意,私自购置田产,那只能签白契,在谁手上就归谁,风险太高。我还没老糊涂成这样,再说,我家也没这么多钱。” 村长一脸释然,这样就说的通。不过话说回来,钟庆然小小年纪就能有田产,在农家中不说是破天荒头一遭,至少也是件稀罕事。 农家子弟多多少少会有私房钱,多的那些也足以买上一两亩田,却从没见过有人拿来置产。不为别的,只一点,一家之主不会同意。绕过家长,私下立契,同村以及附近村庄都不行。又不是大笔银子,在遥远的村落置产得不偿失,还得提心吊胆,远不如将银子握在手里。 得到村长保证不将此事说出去后,钟老爷子起身告辞。村长拿起礼品欲退回,钟老爷子不同意,两人推托一番,村长这才无奈收下。 眼瞧着钟老爷子爷孙俩身影消失在门角,村长媳妇王氏才施施然走进堂屋,随手扒拉着桌上的礼品。 “老头子,都有些什么?” “你不在翻吗,哪用的着问我?” 王氏撇了撇嘴,有些兴趣缺缺。小五房没一家称得上富裕,连个小地主都见不着,能送什么好东西?兴许是为了证实她的想法,糕点和烟丝只能算凑合,直到拆开最后一包茶,总算让她收起嫌弃的脸色。 “这茶叶不错,他家舍得花这个钱,莫不是真发了?” “别乱想,我估摸着是有人送的礼,泽鑫老弟只买了两亩中田一亩坡地和七亩涝田,真有钱就不会只买这点。” “你说的有理。”王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我说老头子,前几天他家那宝贝孙子带头抓红鳌虾,这两天连他家其他孩子也都加入到捕虾行列中,莫不是这其中有玄机?我可是听说为了给他治伤腿,他家欠了不少外债,今天都有钱买地,这才过了几天?” 钟泽溪心神一动,手指轻轻敲击桌沿:“事有蹊跷,先等等再看。” 翌日,钟老爷子就带着钟庆然跟着村长早早去了平阳县衙。拿到红契,村长先行回去,爷孙俩则移步鸿泰酒楼。 酒楼后门那条巷子和上回一样,静悄悄的。他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小螺和红鳌虾的销量,这是昨天便同周掌柜口头约定好的,若卖的不错,就让他们每天送货上门。 看门人听了他们的来意,使人去前堂禀报。很快,引路的店小二便出现在两人面前,脸上带着待客一贯的笑容,只是态度非常敷衍,一点都不掩饰。 钟庆然看了,心里一咯噔,如此对待他们,莫非这条路子泡汤了? 转头看向爷爷,正好钟老爷子也将目光对向他,两人视线不期然相碰,彼此心照不宣,对此行已经不抱多大希望。 须臾,钟老爷子爷孙俩就被带到负责采买的封管事面前。那人似乎眼睛长在头顶上,很不客气地说道:“钟大爷,你们今天带的货本酒楼收了,以后别再往这里送,送了酒楼也不收。” 钟老爷子年近半百,又出身底层,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他总不能为了一小点面子,就跟钱过不去。无视封管事不屑的嘴脸,直接掀开竹篓盖子,将带的货物过秤。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次带的货并不多,小螺十斤,红鳌虾二十斤。 接过铜钱串子,钟老爷子数了数,只有120个,心里一琢磨,小螺两文一斤这他能料到,没想到红鳌虾也降到五文,实是出人意料。不过说好的都能反悔,这点小事又算的了什么? 钟庆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对鸿泰酒楼算是失望彻底,眼底酝酿着一团冷意,怕被人看出究竟,低垂着眼眸。 交易完,钟老爷子不想在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地方多待,拉着三孙子就去后厨找三儿子。 时间尚早,大厨还没动静,二厨却已基本就位。听说老爹找,钟正礼忙上前招呼。 将人拉到僻静处,钟老爷子即刻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老三,家里和酒楼的后续买卖不成,大厨和管事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钟正礼摇了摇头。 这点钟老爷子从三儿子的神态上就能猜到,他没有往深处想:“那你是想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回家的话,你可以在村子里开个小食铺,若留下,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 钟正礼避开钟老爷子期待的目光,脸上色彩纷呈,纠结难定,最终下了决心:“爹,家里小弟要考科举,开铺子名声不好听,我也没经营的本事,还是继续在鸿泰酒楼当厨子,实在混不下去,那就换一家,总有地方混一口饭吃。” 听着如此冠冕堂皇的措辞,钟老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成,那你回去忙吧,省的其他师傅说你躲懒。” 第16章 事情已经办完,爷孙俩慢悠悠走在街上。钟老爷子心情不大好,钟庆然在边上讲笑话逗他开心,算是彩衣娱亲了一回。 “爷爷,别想那么多。现在吃红鳌虾的人少,自然是买家占据主动,想要把货卖到酒楼的人多了去,我们无权无势,被他们放弃很正常。等以后富贵人家都吃红鳌虾,这时候,嘿嘿……” 三孙子的未竟之意,钟老爷子算是听出来了,不过,他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当下。鸿泰酒楼不收没关系,只不过少赚点钱,他们刚买的涝田一时半会可就要砸在手里,有货销不出去,这可不是好消息。 看着钟老爷子眉头紧锁,欲言又止,钟庆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劝慰道:“爷爷,那涝田每年田税就那么一点,我们自己也能烹制红鳌虾卖,不会亏本的。” “你这家伙,小小年纪尽装老成,说的这么笃定,哪有做事一定成的道理?种田还能颗粒无收呢,你就那么自信养殖红鳌虾一定能成功?”钟老爷子也不再阴着一张脸,心情平复后,倒有了揶揄三孙子的好兴致。 “爷爷,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钟庆然表示不服。 “你是没说过大话,因为你没那机会。”钟老爷子顺着钟庆然的话头,脸上满是取笑的意味,末了还哈哈大笑起来。 钟庆然只好在边上陪笑,少顷转移话题道:“爷爷,这日头晒得慌,我们快点走。回家就让阿奶做一盆红鳌虾去村子街市卖卖看,要是卖得好,那红鳌虾就不愁销路。” “嗯,你说的对,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辛苦你阿奶了。” “没事,到时候让四妹烧火,再不行我来。” “你?”钟老爷子显然不信。 “阿爷,你可不能小看我,用心学总能学会的。不过总这样也不成,不说累着阿奶,就是让阿奶烧一整天,这量也上不去。况且,这大夏天的,东西不经放,也没这么多时间让我们准备。”说到这里,钟庆然小脸紧绷,似有无法解决的难题。 “你啊,别想那么多,这事不急,先让你阿奶撑着,有没有人买还不知道呢。” “这倒也是,爷爷,走,回家。” 钟庆然到家时,正赶上午饭,家里气氛瞧着就不对,异常安静,仿佛突然间钟家人就开始讲起食不言的规矩,搞的他一脸莫名其妙。 童氏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钟老爷子为钟庆然买了一亩坡地,两亩涝田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经过一夜的发酵,几乎传的河湾村人尽皆知。传到后来,钟家人都有所耳闻,各房心里不满,又不能和长辈对着干,只能沉默以示抗议。 钟老爷子环视一圈,看得在场钟家人都别开视线,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以前我是偏疼庆然,你们也不想想,当年要是没他,你们中有多少人能好运活到现在?这次,我可是半点没有徇私,还亏待了他。真要按照家规来办,庆然能多拿一倍。别忘了,这次赚的钱可都托了他的福,没他,也就没这份银子。” 钟老爷子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瞧着儿子媳妇们脸色也没见有多少变化,心里一堵,罢了,既然如此,以后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也别为了想要为三孙子赚点人缘而委屈他。是人都有小心思,满足了这个,满足不了那个。若三孙子像以前那样也就算了,眼见得这次开了窍,以后的造化不会小,他总不能为了所谓的一碗水端平,而拿三孙子的利益去填补其他人,这可比只是好吃好喝养着三孙子还让人诟病。 “既然你们知道庆然买了田地,想必也清楚家里新置了田产,多这两亩中田,明年收入应该会更高,再有红鳌虾小螺也可以卖,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你们也别光盯着庆然那点小东西。”钟老爷子作为一家之主,说话完全不用顾忌,“今天我去了趟鸿泰酒楼,送货去那的口头约定算是告吹,以后只能咱们自己做了卖。” 听到失去这么一个轻松赚钱的机会,原本缓和一些的气氛又重新落了回去。酒楼能赚钱,他们可未必。否则,岂不是是个人就能开铺子获利? 这一餐饭就在诡异的气氛中落幕,看得钟庆然既好笑又无奈。这都是一个钱字给闹的,却又不仅仅是钱,还跟各自秉性有关系。 钟家看似和谐,其实暗藏不稳定因素,一个是就学的钟正信,一个就是处处受到优待的钟庆然。钟正信离得远,有什么不满也难以传达,整天在众人眼前晃悠的钟庆然就成了最大的爆点,等酝酿到合适的时候,那是一戳就爆。亏得这里是大周朝,只要父母尊长没有做的天怒人怨,子孙敢有意见那就是忤逆,说破天也无处找理。 虽说家长的权威无人能及,却也不乏无视它的百姓。人都会老,一旦老到需要人奉养的时候,这事情就不好说了,更何况,性子本就软糯的人,更容易被子孙把持,自身立不起,族人想管也没法管。事实也是如此,人口稍微多一些的村子总能见到那么几个被家中儿子媳妇吃得死死的老人。 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钟庆然也这么认为。在大周朝这么有利于家长的大环境之下,竟然能把日子过得这么委曲求全,也算是个本事,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农家人有好东西,通常都会送些给亲近之人,因着小螺和红鳌虾都是新鲜菜品,钟家之前就没送,现在大事底定,这些人情往来就很有必要重新拾起。 现在还没到农忙时候,钟家人闲下来就会到溪流田边抓上一些,家中倒是不缺这些食材,反而因着鸿泰酒楼的生意告吹而显得有些过多。 从半下午开始,童氏就催着媳妇丫头开始处理小螺和红鳌虾,她则窝在灶间一锅接一锅的炒。香辣味,麻辣味都炒了一些,钟磬负责烧火,这是童氏再三斟酌之后选定的烧火丫头。这丫头和三孙子关系好,嘴巴又严,最重要的是年纪小,见识也少,想从灶房里浓郁的菜香味中识别出里头用了生姜,难度不是一般大。三孙子说了一番保密的重要性,再加上她一通敲打,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童氏翻着铲子,动作利落轻巧,最先出锅的那些挨个装碗,两份多的送到曾同她家为祖宅归属闹的不可开交的二弟三弟家,其他几份相对少一些的,则送给街坊邻居。 每每想起这点,童氏心里就很是不爽,却也没办法,总归是老头子的亲兄弟,这亲断不得。不过也就只会像现在这样面上做做样子,平时往来并不多。如同之前那样合作下江捕鱼,一年也不见得有几回。其实她家还算好的,换做其他人家,兄弟妯娌闹成这样,还不老死不相往来? 眼见东西准备好,童氏扯着嗓子在院子里一喊,自有大一些的孙辈提着篮子去送吃食。 夏天灶房没几人愿意进,不说烟熏火燎,光比外头还高的温度,就能把人给逼退,尤其是常烧灶之人,捂出痱子都算轻的。 钟庆然站在灶房门口,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熏了一头。他瞅准烧下一锅的间隙,将两人叫出灶房:“阿奶,四妹,出来歇会,冰镇绿豆汤好了。” 童氏喝着三孙子舀的绿豆汤,布满风霜的脸上一脸得色,时不时朝上房瞅上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钟磬年纪不大,却早就懂事,她不敢在童氏面前造次,不过有三哥在场,她的胆子就大上许多,她哥给什么她都敢要。此时,小丫头坐在背阴的游廊上,捧着一大碗冰镇绿豆汤,美滋滋地喝着,连大热天长时间烧灶都没了怨言。 童氏也不差多少,一口一口抿着。她心里美得很,一想起之前盘算得逞她就忍不住偷乐。童氏精打细算惯了,像这种新鲜吃食,什么时间送可是很有讲究。若一开始就送,这回她家要做生意,可不还得送一回?那可就亏大了。对于能省下一回礼,童氏表示很满意。食材就算了,免费可得,油盐酱醋可不便宜,哪家人有她这般舍得下料? 不管如何,该做的活也逃不过去。童氏和钟磬休息片刻,便重新钻入灶房。 钟庆然无事可干,心里想着涝田得尽快处理。鸿泰酒楼这条路子走不通,其他酒楼在不知道秘方前,对红鳌虾没有需求,一旦他们红鳌虾养殖成功,那么这些就只能靠自家做成食物往外卖。他喜欢吃,对自己做却兴致缺缺,眼下却也顾不得,他的想法很简单,就只学做一道红鳌虾。 想及此,钟庆然一头扎入灶房。 钟家人多,灶头共有三个,一个大灶,两个小灶。大灶用来做主食,小灶则用来做菜。说是小灶,那也是对于农家而言,比起现代用的煤气灶炒锅大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童氏一次就做一大锅,因着火候不好控制,只动用了一个小灶,听到三孙子要跟她学做红鳌虾,惊讶的连铲子都忘了翻动。 第17章 “你真要学?” “阿奶,我就做红鳌虾,帮您分摊点,别的就有劳阿奶了。” “呵呵,学不会可别怪奶没好好教啊。”童氏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道,三孙子想学她就教,学不学得会则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阿奶,学不会那是我笨,孙儿哪会怪您?” 童氏闻言板起脸,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柔和:“怎么能说自己笨,以后可别再这么说,我孙儿机灵着。” 得到钟庆然应承,童氏才再次开口:“磬丫头,把中间小灶也烧上,这个灶火烧小点。庆然,你去装一小碗红鳌虾,等下按着我说的做。” “好的,阿奶。” 钟庆然只在灶房待了一小会,就汗湿衣衫,不由感叹,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 他先洗干净手,然后照着童氏吩咐做,倒也炒得有模有样。这倒不是他烹饪天赋有多高,而是他在现代怎么说也会做几个菜,底子在那摆着,做出能入口的吃食不难,难就难在怎么将它们做的好吃。 童氏尝了钟庆然炒出的第一锅成品,怎么说呢,因为是麻辣重口味,又油盐都放足了,味道还成,若是原味,估计要打不少折扣。童氏却很是满意,第一次上灶就能有这个成果,比大部分刚学的丫头可强多了。看吧,他孙子就是能耐,童氏在心中自个乐呵。 尽管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得到童氏称赞,钟庆然还是心情舒畅了几分,连置身仿似火炉的灶房都给忽略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等第三锅出炉,已经很有卖相。钟庆然自己夹了一只品尝,自觉味道虽然比不上童氏炒的,却也可以了,嗯,多炒几次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农家一分钱都掰成两分花,吃食只要不是难以下咽,就不允许浪费。钟庆然是初学,炒菜水准还不够格,由他掌勺的三锅,合起来都有满满一大碗,这些不能往外卖,只能钟家内部消耗。征得童氏同意后,这一碗就散给兄弟姐妹们吃,这个光荣的任务便交给五弟,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免得更加激起他们心中的不满。 此前,钟老爷子同儿子媳妇们已商量好,这次分三个地方试卖,河湾村以及最近的临水村和上河村。由于两个村子都不远,加之几十斤份量对于农家汉来说轻松就能担着走,就没动用家里的牛车。 钟家老二夫妇和老三媳妇负责临水村,老四夫妇和老大负责上河村,其余人在本村帮忙。等童氏忙完最后一锅,负责邻村的两拨人马出发已有段时间,接下来就该留守人员忙活了。 河湾村人口众多,街上摊子生意不错,饭点前的这段时间就更加热闹。这天是个寻常日子,不是集日,露天摊位那却呼啦啦来了一大拨人,顿时吸引了附近爷们媳妇丫头小子的视线。 “这不就是小螺和红鳌虾吗?听说这几天钟大爷家天天都在抓,我还以为他家穷的只能吃这个。” “说这个干啥,你没闻到香味吗,可馋死我了,我得去看看,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我们村好久没热闹瞧了,可不能错过这次,要真好吃,就买点尝尝。” 这头两个妇人迅速行动,那头一个小娃子闹腾开。 “娘,我要吃那个。” “这东西不好吃,乖啊,回家娘就给你做更好的。” “不,我就要那个。” “你这个死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这东西能随便吃吗?” “哇!” 妇人抱着小孩快速走远,风中只传来小孩尖锐的哭闹声。 有这样不为所动的家长,自然也有屈服于小孩的长辈,一个个被孩子拽着走。 钟家人几乎倾巢出动,没多会工夫,简单的摊子就已经支好。在场只明氏一个妇人,主要由她招呼。明氏人很泼辣,面对摊子被团团包围的场面也半点不怂。 “各位街坊乡亲们,价格都在这牌子上写着,红鳌虾无论是哪种口味,都十文一斤,两文三只。小螺吗,半斤起卖,一斤五文,半斤三文。”瞧大伙只观望,没有一点要买的意图,童氏接着说道,“怎么,不放心?来,庆然,你吃一只给大家瞧瞧。红鳌虾只小孩子能试吃,小螺大家随意。” 钟庆然没想到他娘竟然有这份本事,不由翘起嘴角,随手拿了一只便开始当场试吃。 看到钟大爷家宝贝孙子都吃了,围观之人已信了八分,谁让钟庆然得他爷奶宠爱已经传遍整个河湾村,都舍得让他开吃,自是不用担心食物有问题。 不过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有那胆子大的家长示意自家孩子上前,剥去虾壳,看孩子囫囵吞下,便知道味道肯定差不了。 有了带头之人,剩下带着孩子的人可就急了,特别是那些年长的大娘,生怕被人给抢光,一个个发挥彪悍的战斗能力,把摊子前的壮汉都给挤了出去,直看得钟庆然心中凛然。 “别急,都有,都有啊。”明氏大声吆喝,她看了看,摊前想吃的小孩也就那些,大致估算一下,瞧着准备试吃的红鳌虾数量足够,便放心张罗起生意。 小孩子对*表现最为直白,他们想要什么,只要不被家人冷待,便会使出各种方法,非得到不可。有些成功了,诸如还留在摊前的那些,免费品尝后,家长怎么也会花个两三文买几只尝尝,不成功的早就被家人带离这个菜香味极为诱人的地方。 眼看钟家生意一片红火,怎少得了眼红嫉妒之人?这不,就有人开了头。 “唉,我说正仁媳妇,这红鳌虾四处可见,小螺更是一抓一大把,你卖这么个价不亏心?” 换钟家其他儿媳妇,也许看在长辈的份上,支支吾吾,不好辩驳,明氏是什么人?那个泼辣劲,不说名闻全村,至少街坊四邻有目共睹,她哪会任由人这么平白说钟家好赖。 “呦,是婶子啊,您可真是贵人踏贱地,您要是瞧不上,自个回家做了吃就是,就怕您没这份本事。”明氏随手舀起一勺红鳌虾,递到众人面前,“乡亲们瞧仔细了,油汪汪的,辣子等佐料也没少放,我家可比那些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黑心商家好了不知道多少。这也就罢了,这两种吃食我们先想到,还不兴我们赚点小钱?真要嫌弃,婶子有能耐以后就别吃。看在我家为村子里贡献新吃食的份上,请大家多多捧场。” 钟庆然不由刮目相看,娘这次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被说的婶子红了一张老脸,本想张嘴辩驳几句,最好能说的明氏哑口无言,耐不住众人目光的强大杀伤力,灰溜溜地退了。 其实有此等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有人当了出头的椽子,又被明氏难得机智地引导舆论方向,将买不买钟家新吃食上升到有没有德的高度,好似不买她家吃食,以后连自家做了吃都得偷偷摸摸。 可不是吗?小螺和红鳌虾这两种吃食的出现,必然能惠及各家各户,这点上明氏说的还真半点都没有错。 河湾村算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村子,看钟家就知道了。他家虽然每况愈下,可供了一个学子,又宠着一个孙子,却也能让一家人吃饱。这样的家境,要是搁在普通村子里,怎么也得排在前列,在河湾村也就一般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钟家这样都要省着钱花,农闲时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见得到荤腥,何况其他人家?而如今有了这两种新吃食,随便找个小孩就能抓一盆,让家里丫头媳妇烧成菜端上桌,对于缺食少吃的农家人来说,可不就是沾了钟家的光? 花点钱就当是买个心安,这就是当下众人心中最真实的写照。 由于摊前空位都被孩子们挤占,红鳌虾色香味又都完胜小螺,一个个皆眼巴巴盯着那一抹抹火红,致使小螺到现在也无人问津。 小孩子很容易满足,得到想要的之后,被家人连哄带骗,不知不觉中便带到人堆外,直到再闻不到空气中的香味。这些人一走,后面的人这才有机会靠近小摊。这回总算有人对小螺起了兴趣,矜持一些的就伫在那,更多村民才没有这个顾虑,有不明白的直接问就是。 的确,吃红鳌虾不用人教,照着虾蟹那般剥壳就是,再说刚才有钟庆然示范,众人吃起来那更是毫无障碍。小螺则不然,若不知道正确吃法,那可就得用针挑了。一事不烦二主,钟庆然演示过吃红鳌虾,吃小螺他也当仁不让。 知道吃法,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看着一个又一个铜板被收到钱箱中,钟家人各个喜笑颜开。 红鳌虾贵,大多也就买个几两,小螺那边买的人虽少上一些,胜在每人要的量大,这东西便宜,用来佐酒下饭都合适,蚊子肉再小也是肉,何况小螺肉可比蚊子肉大上不止一倍。 第18章 童氏到场时,入目就是这样火爆的场面,自家摊子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要不是她眼力还行,都有可能认不出那是她家的摊子。她心中疑惑,生意怎这般好?凑近一瞧,才看出点门道,竟是凑热闹的居多,真正买的人估计连围观者三成都不到。 见明氏镇得住场面,童氏便住了脚,本来她想叫老大媳妇回家做晚饭,现在改了主意,准备亲自动手,便不多留,叫上钟磬打道回府。 在场多数人都是瞧个新鲜,时间一长就失了兴趣,摊前人群慢慢散去。 河湾村富户不少,小有余钱的就更多,摊上红鳌虾和小螺迅速减少。随着夕阳西斜,街上铺子陆续开始收摊,钟家人也行动起来。 恰巧这时,简明宇气喘吁吁跑到摊前:“婶子,给我来半斤小螺,三只红鳌虾。” 钟庆然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那天帮他拿一簸箕小螺的简明宇。上次只打了个照面,没来得及细看,这回仔细一瞧,钟庆然心头一动。 简明宇五官长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过凌厉,少一分则略显阴柔,他个子高挑,看着瘦,脸上也有些微疲色,却有一把子力气,浑身都是劲,堪比练过几手的将士。 吸引钟庆然注意的当然不是这些,看他穿着和神色,家里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却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夜空闪耀的星辰般透着勃勃生机。这是一个不会对命运屈服的人,即使一时被生活压弯了腰,他也能再次直起腰杆。 大周朝各种规矩多如牛毛,这样的人还真少见。 钟庆然对他笑了笑:“明宇,上次你帮了我忙,还没来得及给你道谢,这些都是卖剩的,拢共没多少,你要不介意,就全拿了去,也省得我再拾掇一番。” 简明宇神色有些莫名,直盯着钟庆然瞧,见对方没有露出异常神态,这才欣然接受,谢过之后,便带着紧拽着他袖子的弟弟离去。 小辈中,敢像钟庆然这么当着家人的面,直接把卖剩的食物送人,这也就他干的出来,其他人可没有这份胆子。 这次明氏没有当场削钟庆然的面子,等到周围没有外人,这才表达自己的不满:“庆然,自己家里都不够吃,你怎么就送人了?” 许是顾忌边上还有其他几房的半大孩子,明氏没有说的太露骨,那意思却也一目了然。 “娘,以后家里天天都能吃到小螺和红鳌虾,到时候你们可别嫌弃。要不这样,明天我去抓上一些,叫阿奶做上满满一大盆,让兄弟姐妹们吃个够?” 钟庆然笑眯眯的,对于自家亲娘的想法他能理解,不过理解归理解,他却不会照着做。这无关对错,只是处事理念不同罢了。 明氏一脸无奈,这个三儿子,她拿他真是一点都没辙。 钟庆然只在明氏身边待了一年多,等他能走会跑,就被童氏抱过去养。很多家庭,孩子养在婆婆跟前,大多都跟自己父母不亲,钟庆然却不是这样。其他暂且不提,这点上,童氏做得很是到位,她从不在孙子面前说他爹娘坏话。也是如此,明氏虽然更疼头生的龙凤胎,但对他也是不错的。 只是明氏总想为自己小家扒拉点东西,对于钟庆然时不时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很是看不惯。不过也就如此了,除了一些实在不好在儿子跟前说的话,明氏是有什么就说什么,钟庆然一点都不担心明氏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有个这样的娘,钟庆然觉得生活都多了几分趣味。 吃食基本卖完,几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笑容,刚才短暂的不渝,也在钟庆然的许诺中消散,众人有说有笑,气氛不错。 钟庆然到家时,饭菜已经准备好,就差去邻村卖菜的六人。等了一会,直到夜幕快开始降临,几人才前后脚进门。 “卖的怎么样?”童氏管着家用,对银子最是热衷,不等其他人问询,她就急火急燎地去翻菜盆子,见到两边都没卖完,笑容淡了几分。 钟庆然见状忙拉着童氏回座:“阿奶,先吃饭吧,您忙了一下午,可不能饿着。” 童氏立刻被安抚,叫儿媳妇把卖剩的红鳌虾和小螺装盘端上桌,老爷子一动筷子,所有钟家人立即开动。 收拾完桌子,童氏才将注意力放回红鳌虾身上:“老大、老二,你们倒是说说,东西怎么还剩这么多?” 钟正仁没有迟疑:“娘,这个,红鳌虾和小螺都是新吃食,敢于尝试的人不多,再说大多数村民都穷。” 钟正礼补充:“临水村也是如此,它不比河湾村,人少不说,舍得买肉吃的都没几家。这次还算好,没多少钱的人也能花上几文,就为图个新鲜,要是明天还去,估计买的人更少。” 钟老爷子一听就明白,对着童氏道:“行了,这事不怪他们,以后就趁着各村赶集的日子再去,平日照管好本村的生意,等天气凉一点再前往距离较远的村子。若谁要是闲的没事干,就带个五斤十斤到附近村子随便卖卖,能赚一点是一点。” 这事一说完,众人便散了。 钟正义等四房人都住在第二进,他们一走,院子里便冷清许多。 钟庆然趁没人注意叫开上房门,那偷偷摸摸的样子,把钟老爷子夫妇俩乐坏了,要不是怕引起其他人注意,肯定大笑出声。 “阿爷,阿奶,收获如何?” “还没算好,你既然来了,就帮着一道算算。” 三人齐动手,速度便快了不少。最终一合计,今天总共做了差不多七十斤红鳌虾,三十斤小螺,除去卖剩下的,一共进账七百多文,刨除柴火和佐料钱,净赚超过六百文。这钱看着多,却只比直接卖酒楼多赚一点。平心而论,钟老爷子更喜欢卖食材,省心省力不说,还所赚不菲,可惜门路被人堵死,他只能扼腕叹息。 钟老爷子想过提价,一番盘算后,最终还是定了十文一斤。一是现在红鳌虾随处可见,二则是要考虑村民的购买能力。这般算下来,童氏等于就赚了个人工钱,做生意的利润几近于无。 大周朝经济明显不如现代发达,普通百姓更喜欢吃油水充足的大荤,红鳌虾再如何美味,也难以吸引这部分人消费。小螺就更不用说了,这东西完全就无法保密,差别只在于谁做的更好吃。所以钟庆然一点都不担心,直接将小螺推到人前,想来这个时候,平阳县各大酒楼食肆应该都添加了小螺这道菜。 见到一个下午就能赚这么多钱,童氏乐开了花,可听钟老爷子这么一分析,她又笑得勉强。 看来,生意真不是人人都做得。早知道这样就不把方子卖了,要是直接拉到县城去卖,卖价能提高不少,这每天进项可不要太多!这样的美事也就心中想想,红鳌虾不比别的,钟家吃不下,搞不好弄得家破都没准,还是现在这样好。 “阿奶,以后小螺少做些,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抢生意。” 童氏听了一脸不渝之色,内心恨不得把臆想中之人抓起来吊打一顿。不过也只能心中想想,她想着要是谁敢明天就明目张胆跟她家抢生意,看不把她骂的无地自容。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等高兴劲一过去,都有些犯困,钟庆然便又猫着身子钻回东次间。 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钟庆然就带着几个小跟班去涝田那转悠。 养红鳌虾还真不是钟庆然空口说白话,他在现代见过鱼塘,也见过专门的虾塘。特别是虾塘,钟庆然曾接过一个插画单子,为了画出神韵,曾专程观摩过,内里的门道他不清楚,放在明面上的事情却了解个大概,只要不出现大面积病灾,亏本的风险几近于无。 说到病害,钟庆然并不太担心,他脑中有那么多中医药方子,虽说人畜不能一言以盖之,失败几回,总有对症的时候。至于对外说不会,不过是权宜之计,否则,可就要惹人猜疑了。 他们到时,涝田那边已经热闹非常。一些是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瞧热闹的村民,另一些则是钟庆书和钟庆竹两人请的短工,现在正挥着锄头铁楸埋头挖土。 短工分成三拨,其中一块动工的涝田就归属钟庆然,紧靠着钟家那块,昨天就处理过,其上的红鳌虾小螺等已被捞起,红鳌虾自是给了钟庆然,小螺吗,他没全要,这东西要多了吃不完,卖也未必能卖出多少,还不如分了。 虾塘不难做,钟庆然画了最低规格的示意图,池深不到三尺,又都是松软的黑泥,挖起来不费力,好些人一起动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两亩田全处理好。 第19章 由于是第一次养殖红鳌虾,虾苗都要自己找,抓到的红鳌虾便都放养在还未动工的涝田上,等到虾塘挖好,经过撒石灰消毒之后再全数放回,如此一来,工期便先后岔开。 涝田地势低洼,未免积水,虾塘塘基势必要垫高,这不仅使得汛期雨季沟渠里的水不能倒灌,连挖出来的塘泥都有了去处,也算是一举两得。 虾塘跟鱼塘区别不小,为了方便管理,每个虾塘都差不多的规格,皆是一亩大小。塘中间筑几条略高于水面,不与塘基相连的矮堤,塘基上更是要罩一层密实的藤网,免得红鳌虾逃跑。塘基和矮堤都比普通的田埂更宽,出水口罩上一层细密的筛网,道理同上。 对于为何要如此,钟庆然的说辞是他这些天观察红鳌虾得出的想法。旁人知晓只能说一声小子异想天开,其他还能说什么? 虾塘不比水田,水田里泥鳅黄鳝之类村民能随意抓,虾塘和鱼塘则不能,鱼虾都是专门养来卖,村民哪还能再动它们? 一路上,钟庆然已经见到不少孩子在稻田里抓红鳌虾,亏得涝田被他们及时买下,不然里面的红鳌虾还能留存多少当真不好说。 对此,钟庆然早有预料,小螺也就罢了,想吃红鳌虾的村民估计会大失所望。不过没人亲自尝试过,若钟家人开口阻拦,只会被他们嗤之以鼻,指不定背后怎么说道他们。正因为有这个顾虑,钟家人只静静瞧着,心内不由为那些即将成为垃圾的红鳌虾可惜不已,这要是被他们做成吃食,那能卖多少钱? 不光是钟老爷子等人,就连钟庆然都有些心疼。虽说红鳌虾的身影到处可见,那也有个限度。现代一口虾塘,小龙虾亩产不过也就一百到一千斤之间,能收获多少全看放养的虾苗数量以及养殖技术。 可想而知,一亩普通水田能收获的野生红鳌虾极为有限。这不光是红鳌虾有以大欺小的习性,还在于红鳌虾对水稻有一定破坏性,繁殖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村民当害虫抓捕。涝田是特例,那里常年空着,在所有田地中野生红鳌虾密度最大。 河湾村人口众多,想吃的村民都抓上一些,这得祸害多少红鳌虾?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怪不得钟家人一想起钱长翅膀飞了,一个个都心痛不已的样子。 钟庆然名下的涝田已经开工,钟家那边也没有落后,不过人数就少了些。现在钟家人都忙着卖红鳌虾赚钱,要是几个壮劳力一边挖土,还要一边走村串户做买卖,酷暑的日子,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一长可吃不消。 钟老爷子想着趁大家新鲜劲还没过去,先赚一笔银子,手里有钱底气足,之后再想做点什么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束脚。 看着年近半百的钟老爷子都下地干活,而自己却站在边上看着,钟庆然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为了不让围观众人将视线全集中到自己身上,他意识到这点后,就立刻带着弟妹们离开。 钟庆然想着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干点什么。他前世从小到大,最多就陪着爷爷种过一些药草,还只囫囵学了一些,种地可是半点都不会,更不用说,他见着田里的蚂蟥就犯恶心,虽说不怕,身体本能反应却没法纠正,每次他爷爷抓壮丁般拉着他炮制蚂蟥入药,就恨不得退避三分。 由此可知,让钟庆然踏踏实实当个农民伯伯,根本就行不通,那就只能提高家人的生活条件,多赚些银子请短工帮忙。 心中有了决断,钟庆然对赚钱的积极性空前高昂。现在他手头只有爷奶给的零花钱,什么事都做不了。不过他也不怎么担心,昨天只是试卖就赚了六百多文,别的村子或许后面生意越来越难做,河湾村应该不会,今天中午傍晚卖两次,赚的肯定比昨天多。 可惜这样赚钱的日子也就能维持个把月,每天几十上百斤的抓捕,河湾村红鳌虾将飞速减少,再加上村民尝试性的捕捉,能支撑这份销量的时间更短。 不过这样也好,数量少了,也就意味着到时候红鳌虾卖价会提升。就算价格最终无法提高到现代那样,红鳌虾批发价是普通鱼的好几倍,起码也能增加几成。当然,这不能和酒楼的卖价相提并论。 这是钟庆然最保守的估算,要是生姜这味佐料被人认出,那卖红鳌虾成品还不如直接卖食材给酒楼来的赚钱。顾客群不同,造成卖价极为悬殊,在农村只能贱卖,提价估计就没几人愿意买账,毕竟富裕人群大多看不上,穷人又买不起,瞧着也挺尴尬。 虾塘建设各种注意事项,钟庆然昨天就已经跟他爷爷和钟庆书钟庆竹三人说过,他现在离开倒是一身轻松。 几个月下来,钟庆然也算了解,想要在大周朝过上舒心的日子,没点权力还真不行。他自己对做官不感兴趣,况且他就是想当还未必当的了。科举好比过五关斩六将,那难度不是一般的高,以他在现代念美院的那点底子,让他考科举,拉倒吧。 钟庆然身体还是个半大少年,却有着成年人的思维,要他再像个稚子般沉下心来学诗词歌赋,经论要义,这学习速度未必有土生土长的孩子快,他这个伪少年就不跟他们争这个名额。那想要达成他的目标,就只能将目光放到家人和朋友身上。 跟钟庆然关系亲近的兄弟只有五弟钟庆涵和六堂弟钟庆成两个,六堂弟还小,教着玩罢了,钟庆涵现在这个年纪开蒙倒是可以。不过这一切都只是钟庆然的单方面意愿,要是两人不愿意,他还能强迫不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懂,他自己都不想走科举这条万千学子都跨不过去的独木桥,没道理硬逼着人走。 至于钟庆书和钟庆竹,哈哈,那可都是跟前身差不多的主,别的路或许可行,走文官这条道完全行不通。至于是否还有其他擅长的地方,目前还看不出,只能让时间来检验。 除此之外,钟家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小叔钟正信。可惜钟庆然没怎么接触,不好判断,只能先放一旁。 “三哥,听,这说话的声音怎么这么像娘啊,不会又跟人吵起来了吧?”钟庆涵小手拽着钟庆然的衣摆,神情有些纠结。 钟庆然了然,他在养伤期间,足不出户,都听到过他娘扯高嗓门跟人对骂,这次隔着一条巷子再次听到,实在不足为奇。 钟庆然原本没打算去街市,现在他倒是有些好奇,一个没忍住,拐弯朝热闹不已的街市走去。 现在也就半上午,还不到午饭时间,明氏也是刚到。谁想她一到那,就看到了让她十分窝火的事情,就在钟家昨天租下的铺位旁,也摆了个摊子,好巧不巧卖的便是小螺。这也就罢了,更为过分的是,那妇人将价格降了一文。这要还能忍,那就不是明氏,三言两语间就同人干上。 “洪山家的,你这是何意,想跟我家结仇不成?” “瞧你说的,不过是卖点东西,怎么就你家能卖,还不许我家卖了?乡亲们,瞧瞧,正仁家的这么霸道,是不是所有生意都归她家才能令她满意?我好怕呀!” 洪山媳妇显然也不是个善茬子,那嘴皮子利索的,把明氏气得不轻,胸口起伏明显,配合着洪山媳妇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一副被人欺负的样子,明氏那真真是被气得肺都快炸了。 明氏也知道她嘴皮子上讨不到便宜,便准备祭出百试百灵的方案,捋袖子上,亏得边上还有其他钟家人,一人拉一边好歹将人劝住。 钟家也就明氏最笨嘴拙舌,说不过就动用武力,其他几个媳妇除开示人以弱,不愿惹事的,二媳妇洪氏也生着一张利嘴,眼下哪能看着别人当众欺负大嫂? “洪山家的,你说的看似有理,实则狗屁不通。乡亲们,我们来辩一辩,她要卖东西,这点我们管不了,识理的人家自会跟我家公公支会一声,好赖小螺的吃法由我们家传出,这点小小的要求不为过吧?” “是啊,确实该这么做!” “嗯,没错。” …… 这个时候能出来闲逛的,大多是闲着的妇人和小孩,街市上人并不多,得到几人附和已算不错。 洪氏没等洪山媳妇开口,便又接着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降价的问题。这就要问各位卖过东西的街坊邻居,要是有人在你们摊位边上跟你们别着价格,该是何种心情?更不用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石娃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石娃娘守着肉摊子,见这边围了不少人,这才过来瞧瞧,本没想参与其中,哪想到看热闹竟看出事情来。既然已经被洪氏点名,她也不能当个缩头乌龟。 “这还用说,先讲道理,理说不通,嘿嘿,这就不用我教了,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办。” 洪山媳妇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死心地辩解:“这又不是钟家的地盘,我爱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你管得着吗?难道钟家想以多欺少,欺负我一个妇人不成。” 这下子洪氏也没了辙,难道真要上演全武行? 第20章 后半段吵架被钟庆然瞧了个正着,见娘和婶婶们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正欲上前解决此事,谁成想竟慢了一步。小婶李氏在明氏耳边说了几句,明氏立刻眉开眼笑,她也不做生意了,拉着洪氏抢前几步,如同铁塔般挡在洪山媳妇摊前,有人贪便宜想买,成啊,先跨过她们妯娌再说。 钟庆然心头闷笑不已,还真看不出来,娘和婶子们这一合作,战斗力简直飙升好几倍,不容人小觑啊。 不过这样做只是治标不治本,本来小螺就不算好卖,唱了这么一出戏,买的人更少了。在质量差不多的情况下,谁都更愿意买便宜货,这无关道义的问题,人性如此罢了。 钟家人看似赢了,其实却没占到便宜。钟庆然心中了然,今天钟家可以硬顶着咬牙不降价,明天恐怕就不行。瞧,现在生意就受到了影响,大人也就那些不大在乎一文两文的人会买上一斤半斤小螺,其他人都攥着银子,原本想买,现在也不愿意了。独自出门的小孩还好一些,几个人凑一块也能买上半斤当零嘴,总体情况却不怎么乐观。 尽管如此,钟庆然对于明氏几人的做法却发自内心地赞同。要是道理基本在她们身上都还压不住人,这可就要被人看扁了。现在这么一处理,便给众人留下钟家不好惹,并不怕事的印象,以后再做得罪钟家的事,先得在心中掂量一番,看是不是划算,再不济,也能给钟家提前支会一声,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 钟庆然没有上前,现在只是几个女人间的事情,他参与进去,事情便闹大了,对钟家没什么好处。 洪山媳妇看为数不多的顾客都被明氏洪氏两尊门神挡下,眼里阴晴不定,又苦于单打独斗,不能同她们硬干,心里愁的不行,总不能回家叫人来帮忙吧?那可就真彻底和钟家撕破脸皮,这事不到万不得已做不得。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家,那酱料可也是钱,她心疼啊!眼珠子一转,她直接收起摊子,挑着走了。 明氏见洪山媳妇败退,心里嘚瑟的很,像斗胜的公鸡般,昂首挺胸转回自家摊子。 钟庆然摇摇头,这事恐怕没完。他从明氏那要了一只红鳌虾,找了个还算熟悉的小孩,让他跟着洪山媳妇,看看她究竟会使出什么幺蛾子。红鳌虾对于小孩子吸引力很大,那孩子美滋滋地小跑着跟上。 河湾村人多,自然村子也大。钟家能一时把人给赶出街市,其他地方却是顾及不到。这不,没多大会工夫,钟庆然就收到小孩的线报,洪山媳妇正在走村串户兜售小螺。这一招确实毒,人不要脸起来,还真不好对付。 钟庆然默然,生意大家都能做,河湾村又不属于钟家,把人逐出街市就罢了,还追着人打,这般不依不挠,可就有理都变没理了。更何况洪山媳妇也归属钟氏一族,不管族内如何倾轧纷争,明面上都要维持和谐相处。俗话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洪山媳妇只是道义上有些让人不耻,真计较起来,她这般做法并不太过出格。 明氏好不容易消火,对于战斗胜利,心里不知道有多美,这个时候说出事实真相,无异于火上浇油。钟庆然当然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场面,见战火已经消停,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便默默带着三个小跟班走人。 果不其然,中午回家吃饭时,明氏从家里孩子口中得知了此事,把她气了个倒仰,她见过不要脸皮的,却没见过这般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这脸皮可真比城墙都要厚了。 童氏同钟老爷子商量一番,黑着脸说道:“此事到此为止,大家都出自钟氏一族,族里最多说教洪山媳妇几句,不痛不痒,她该卖还是要卖,有了她这个例子,估计下午又会有人跟风,为这事生气不值当。” 钟庆然听了心中不大好受,这事搁现代也没什么解决的好办法,除非动用权势逼迫对方不敢这么做,放在河湾村,还要顾念族人的情分,这事只能这么含糊着过去。 这一餐午饭钟家人吃的都有些没滋没味,小螺不过仗着是现在刚出的新鲜花样,多少都有些人捧场,就这般惹人眼红,红鳌虾更赚钱,一旦村民知道他们无法做出美味的红鳌虾,族老们还不拿着大义迫使钟家人交出秘方? 幸亏钟老爷子已经将方子卖给鸿泰酒楼,到时候也能对族里有个说辞,不然,这后果还真无法预料。希望小叔明年能高中,钟庆然由衷如此想到。 有了今天的遭遇,钟庆然心态变化很大,他家本就在族里没多大地位,要是家人还要闹内讧,那就不怪别人欺负上门。这要是大长房嫡支一脉当街做生意,又有几个人敢对着干?洪山媳妇敢这么做,不就是不怕得罪他家吗? 钟庆然重新捧起书本,可是看着那些之乎者也的竖排繁体字,真看得他脑门疼,得了,他不是这块料,就不和科举死磕。钟家有那么多孩子,每个都培养,总不可能各个都愚钝不堪吧? 要想让钟家所有适龄男孩都上家学,需要的银子可是不菲。银子,他需要更多银子,晚一天,就多耽误孩子一天。 钟庆然在房内不停转悠,脑海中各种信息如雷云翻滚,一条一条被找出,又被否定,最终被定格的只有他最擅长的插画,以及被他爷爷强灌了一肚子理论知识的中医,不,更确切地说是那些药草知识,辨认和炮制他都会,至于人工培植,咳咳,他只会寥寥数种,其余的还处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未曾实践过。 钟庆然懂得怎么养红螯虾,那只是个例外,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能碰上一件都是走了大运,当然不能全指望于此。 挖药材这事急不得,原主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他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懂得这些,还得先去寻本《本草纲目》这样的药书才行得通。 绘画之类就能借口天赋好而糊弄过去,毕竟养病的几个月太过无聊,他有空就涂鸦几笔,钟家人尽皆知晓他画的有模有样,并未疑它,赚钱营生可以先从这方面着手。 不过卖画目前不行,钟庆然不擅国画,到现在,使起毛笔来都还有几分生涩,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名气,卖也卖不上价。 要不就画些简单的动物造型,设计成可爱的样式,让爹娘叔婶做成藤编或者毛绒玩具?钟庆然盘算一番,觉得这方案或许可行,便立马付诸行动。架势都摆开了,他才发现只有炭笔可用,绘画用的各种染料那是半点都没见到。 这个时候,钟庆然的绘画兴致已然被调动,脑海中不时闪现吸人眼球的各种动物造型,为缺少颜料这么点小事就放弃作画太过可惜。拿起炭笔,他很快就沉浸在绘画的奇妙世界中。 一下午时光就在钟庆然埋头作画中度过,等到意识从绘画中脱离出来,已是黄昏时分。他这才发现,外面吵吵闹闹的,童氏和明氏还不时气愤地骂上两声。 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钟庆然顾不上看成图,立刻推门而出。 问了钟磬,他才得知,刚才钟老爷子被族老们给叫了过去,瞧现在钟家人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没好结果,事实果真如此。 钟老爷子也列入族老的行列,却是里面最没有话语权的一个,这还是看在小五房的面子上,毕竟他们这一脉子息繁盛,不给他们一个名额实在是说不过去,钟老爷子作为小五房嫡支,自然是首选。 钟庆然听到族内逼迫钟家的法子后,也不由倒抽一口气,这一招委实不亚于釜底抽薪。你道是为何?族老们原想着让钟老爷子交出烹制鲜美红鳌虾的秘方,族里补偿他家一些利益,谁想方子一早就被卖出去,便折中想了个办法,让钟家从族人手中收购红鳌虾,价钱定为每斤三文。 钟老爷子当然竭力反对,奈何人微言轻,小五房一脉又不争气,坚持到后来,族长瞧着钟老爷子想要硬梗到底,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压了下去。 “你不同意?那就等着没红鳌虾可卖吧!”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钟老爷子心念电转,他脑子清明着,知道这事还真有可能发生。只要每家都出几个人去捉红鳌虾,用不了几天,河湾村附近红鳌虾就将绝迹。族长都这么表态了,他难道还能不同意不成?一家和一族顶上,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按说族中掌权人如此做法,就不怕失了人心?他们当然不怕,民离乡贱,若非不得已,没谁会轻易离开故土。再者,族老们并非看上这么点小钱,他们有各自的盘算。 钟老爷子家好了,就意味着小五房身份抬高,钟氏一族格局便会被打破,谁都不想自己拥有的权力变小。瞧着以往一直被压制的钟老爷子这房有崛起的苗头,正好有几家眼红,辗转托到了族老眼前,便趁机压制一二,端的是一番好算计。 第21章 不要小看宗族的力量,大周朝也是采取“民不告官不究”的律法,人丁单薄,无权无势之人,被族人抢走田产家业,那是隔断时间就能听到一回。当然,只要家族不那么短视,这种事便不会太过频繁。 就这点上来说,被族人欺负,比被外人欺负还要麻烦。被外人欺负,至少还能借助族人的势力试图讨回公道,被同族欺负,基本是申告无门。 钟家的情况更为复杂,换成旁的事,钟老爷子还可能硬撑到底,毕竟虽然小五房内部也是乱成一团,但起码面对其他四房时极为团结。只是族长说的红鳌虾这个处理方法,连小五房都能惠及,牵扯到自身利益,钟老爷子可以想象到,他这个小五房一脉掌事者说的话没几家会响应。 其他房的族老们不在乎这点小钱,小五房可有不少家庭,生活水准在平均线之下,能多个一文两文钱都是好的,更不用说轻轻松松就能赚来几十上百文。 知道事不可为,钟老爷子才咬着牙答应下来,黑着脸同族老们商谈妥每天收购量,这才脚步踉跄地回到家,把钟家人都给惊动了。还好,钟老爷子没出什么事,只是气着了,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钟庆然眼底晦暗不明,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不爽。事已成定局,现在重要的不是张口骂人发泄。 钟庆然推开上房门,室内和室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静悄悄的,落针可闻。钟老爷子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钟庆然上前用他那半吊子医术查看一番,知晓钟老爷子身体并无大碍,着实松了一口气。老人最怕有事闷在心里,看这个时候钟老爷子还能安然入睡,显然心理承受力不错,之前让人看着都害怕不已的样子,还真是一时不忿造成的情绪失控。 轻轻带上房门,钟庆然找到童氏,拉着她到一旁:“阿奶,爷爷这次情绪起伏过大,给他吃点好的压压惊。现在这个时候肉摊子还有猪肝猪心吗?不妨买上一些。对了,谁家要是有羊奶牛奶,最好要个一碗,听说这东西有安神效果。” 童氏刚才还在为每天上百文铜钱不翼而飞心痛不已,现在被三孙子这么一说,话题很自然就被带偏,心思放到了买东西之上。她瞧了瞧天色,有点晚了,拿上篮子便匆匆往外走去。 没人跟着一起骂,明氏也慢慢歇下阵来。 钟庆然这才上前:“娘,东西都卖完了?” “还没,这不是被你爷爷这模样给吓到了,摊子只留了你二婶照看,我现在就过去瞧瞧去。”明氏似是想起了她的职责,又匆匆赶回摊上。 看着明氏风风火火的样子,钟庆然不由愕然,刚才还骂得痛快,被他一打岔,竟然就跑着走了。 回到东次间,钟庆然拿起素线稿仔细打量起来。画纸上动物造型有三种,虎、猫和猪,老虎大的威严,小的活泼,其他两种都是怎么可爱怎么画。剩余那些除了书箱实物画之外,就非常琐碎,有的一张纸上甚至画着好几种小玩意,钟庆然瞧着是真心不错,也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想法。 这几天家里大人很忙,没空折腾这些,钟庆然便抽出几张画稿,兜着去找他大姐和四妹。 钟欣到了出嫁的年纪,外面的活一般都不让她干,在家做完自己那份,就窝在房里做针线赚些私房,再不然便是出门找小姐妹们一起耍。 钟庆然虽然天天都能见到钟欣,两人交集真心不多。这次会找她,很简单,和他好的两个丫头都太小,钟磬还成,不管针脚如何,起码能缝个样子出来,钟晓就不行了,还没到学针线的年纪,其他几个大点的堂妹,他都不熟。 钟欣终归是他大姐,就算没多少情分,血缘关系在那,有现成的人选,不找她找谁去? “三弟,你这是?”钟欣说话声音柔和,语调也很平缓,倒是容易引人好感。她拿着手中画稿翻了翻,眼中闪过疑惑。 “大姐,这些你能不能做出来?” “给我点时间,我试试看。”钟欣迟疑了一下,随即应下。 听到大姐这样回答,钟庆然心中有数,图样八成能做成成品。他对能卖多少钱倒没抱太大期望,若非独门秘诀,只要利益可观,保准新品一上市,过个几天大街小巷,铺天盖地到处都是同类物品,还比原先的更加精美,质量更为上乘,卖的自然也更好。 市场被挤占,像钟家这样没有大量客源的家庭作坊,最终只能赚点小钱,这跟姐妹们做针线卖有何区别?劳心劳力不说,还赚不了几个钱,到此生意便可停了,无他,利润不足罢了。 所以,这些很容易被人仿照的生意,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点,多屯点货,一次性卖出去,狠赚一笔,然后趁机收手。这样做生意省心省力不说,还能有实打实的银子入口袋,何乐而不为呢?买卖成与不成,就要看出来的成品如何。 这事不急,钟庆然交代完大姐和四妹,便没再多待。 晚饭吃得有些沉闷,钟正仁三兄弟直到收工回家,才知道以后卖红鳌虾每斤都将无故少三文,一个个都虎着一张脸,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跟自己生闷气。 钟老爷子睡了一觉,脸色恢复正常,吃着三孙子让童氏买的猪肝,心里好过不少。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事情不少,只不过这次轮到自己头上罢了。族人想利益均沾,这点无可厚非,换成他自己,虽然不会犯红眼病求到族老们身上,若有人分享,他难道会不抓红鳌虾去卖?明显不可能。 不过被人强逼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他可不愿意再来一次,钟老爷子如是想到。 第二天一早,钟庆然和童氏打了声招呼,便提着一把小锄头潇洒出门。 家里人人都有事做,就他闲闲一人待在家中,实在碍人眼。昨天灵感爆棚,画了一下午图,今天便打算到山里走走,顺便看下自己名下那亩坡地。 麓山离河湾村好几里,钟庆然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到山脚下。手搭在额头上望眼远眺,入目所及不是田就是山。村里所有坡地都在这里,即使出产不多,数量也相当可观。由于灌溉问题,坡地都只开垦出山脚一部分,再高太费劳力,有那功夫照顾,还不如做点临活更来钱。 钟庆然那亩田很好辨认,周围都是各种庄稼,只他的田不是已经收了,就是被移栽到其他地方,上面空空如也,倒是杂草遍地。 钟庆然没有逗留,抬脚继续朝山坡上走。 麓山外围常有人光顾,有什么好东西也早就被人摘走。钟庆然除了偶尔看到一些常用草药之外,其他半点发现都没有,就连好不容易找着棵果树,要不还没到果期,要么只剩一些青果子孤零零地挂在枝头,仿佛在嘲笑他般。 呵呵,百姓的力量果真无穷,他们不会集体发懒,就为等着给他捡漏。 翻过前面两座山头,人迹开始逐渐减少。钟庆然看了下,原主当初出事的那座山还要更里一些。他今天走这一趟,主要就是为了看看事故现场,拿出布巾擦了擦满头汗水,钟庆然打起精神继续朝前走。 亏得麓山外围几座山都是低矮的丘陵,不然钟庆然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目的地。又翻过两座小山,前面便是他出事的地方。眼看曙光在即,钟庆然才猛然想起,他是从山背面山腰摔下去,而他现在身处的地方却是山阳面,这不就意味着他还得征服眼前这座山?一想到此,钟庆然便有点打怂。 想想原主的身体,再对比一下好吃好喝养了几个月的他,钟庆然不相信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会不及原主。他爬得这么吃力,兴许是他基本没停歇,一口气连爬数座山头的缘故,就算这些山都不高,也不能视它们于无物。 目标就在眼前,钟庆然一鼓作气,手脚并用之下,总算熬到了地方。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找块干净地方好好休息一下。钟庆然有些汗颜,明明身体很壮实,怎么爬几座小山头都这么费劲?估计都是爷奶给惯的,想着是不是找时间锻炼下身体。 在附近转悠了一圈,钟庆然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放下空背篓,拿出一块破布掂在石块上,一连灌了好几口水,这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许多。 这里是山阴面,没那么闷热,钟庆然坐下不动之后,很快便凉爽下来。前面就是他摔倒的地方,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要不是原主对这里的记忆特别深刻,他估计都找不对地方。 钟庆然过来这里,并不是觉得谁动了手脚才让原主摔下山,而是作为后来者,到事发地点看看,了解一下,算是对原主的一个交代,也能让自己活的没有负担。 第22章 从山腰找到山脚,钟庆然没找着半点可疑的地方。也是,就算真有什么,几个月下来,也早被丛生的杂草覆盖。更何况原主最多被兄弟姐妹嫉妒,以他这几个月观察来看,见死不救还有可能,恨到想动手置他于死地还不至于。 休息够,有劲了,钟庆然便开始在山间四处寻找他需要的东西。 这次就他一个人,果树太大,无法移栽,剪几根枝条还是可以的。他不记得是初中还是小学来着,曾照着生物课本内容扦插过月季和栀子花,成活率还挺高。可惜,现在是夏天,扦插枝条难度比春天要高,他也不在乎,能活多少是多少,不够再种便是。 有幸活下来的小型果苗,钟庆然准备种到虾塘塘基上,一亩种上七八棵应该没有影响,至于坡地需要的苗子,改天找他爹帮忙便是。 山里野果都不大,比起现代动辄重达半斤是没法比,甜味也不足,胜在全天然无污染,是村里孩子零嘴的最大来源。 还好,现在大多数果树都挂了果,不然就算果树放在钟庆然面前,他也不一定就认识,并且这个可能性非常高。庄稼还好,多数都还见过,果树就不是一般人能认得,即使在农村长大,也未必知道。 随手掰了一些果子结的不错的桃、梨、山楂、沙果和板栗嫩枝,每种好几根,捆一起竟也不少,看来只能扛着走了。 抬头看了看天,见时辰还早,钟庆然打算再转悠一会,嫩枝太重,便先放在树荫下。 “嗯,这是?”钟庆然还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并没变,上前拨开杂草仔细辨认,确定这就是三七。他心中很是疑惑,三七怎么会生长在气候寒冷的北方?一想到小龙虾的例子,他便释然了,接受事实便是,不用计较太多。 为了避免出现小龙虾这样的错误,钟庆然决定用锄头扒开根茎验证一下,确认这就是三七无误。看来他的认知大抵没错,只是出现了些微偏差,没有大碍。 发现三七,钟庆然也不管别的,一心扑在上面。他爷爷传下来的止血散方子可是家传秘方,不是他记忆中那些,是个中医就能开的通用医方可比拟的。钟庆然虽然在中医上是个半吊子水平,其他通用医方他没有实验的机会,也不敢兴趣,唯独家传止血方子是打小就被他爷爷压着学,他是想忘都忘不了。 原本钟庆然没想过要打这张方子的主意,毕竟三七这味主药生长在西南方,药铺就算有货,那价格也应该不是他家能承受的。谁想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不把握住实在愧对已驾鹤西去的爷爷。 钟庆然小心地挖出几株三七放到背篓里,剩下的做上记号,等下回再过来移栽。 面前就一小丛,往附近找了找,又找到一丛,再找便没了。钟庆然不死心,可惜事实就是如此,两山间的小山谷只有这两丛三七,至于其他地方还有没有,钟庆然表示他对此地不熟,不知道。由此,他更加珍惜,原本还想着下回全给挖了,现在吗,在情况不明之下,只能留下一些小苗,要是移栽不成功,至少这里还有个后备。 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钟庆然再没心思干别的,抬头瞧着天色已经不早,再不回去,恐怕爷奶他们就要担心,便背起背篓,肩上扛着一撂嫩枝眉开眼笑大步往家走。 现在钟庆然身处的山头仍属于麓山外围,不过会到这里来的村民不算多。之前他忙着赶路,没往杂草丛生的小路两边深入,凑巧正好没碰到人。返回时,钟庆然倒是远远见到几个,都是来采菌菇野果的妇人和半大孩子,正背着背篓往回走。 钟庆然想着出来一趟不带点果子回去不大好,便顺路摘了些半青半红的桃子。看着腰间藤兜装了浅浅一层,钟庆然异常满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负重这么多走山路就够让他知足了。 钟庆然兴致高昂,一路上步履轻快,回程有诸般负重,返程所花时间竟然没比入山多上几分,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哼着走腔的小调,钟庆然也不管旁人的想法,一个人自得其乐,还特意从自家坡地绕路,正巧看到简明宇在地头忙碌的身影,便上去打了个招呼。 “明宇,这地是你家的?”得到肯定后,钟庆然指了指旁边那块空地,开玩笑地说道,“好巧,那块是我的地。我想用来种些果树,到时候果子熟了你顺道帮忙看一下,我用果子做报酬。” 谁想简明宇就这么爽快地应下,倒让钟庆然一时有些尴尬。他也就是随口说说,这果树都还没有影子,哪来的果子?更重要的是,种果树其实只是个幌子,他的本意是想在田里种药草。算了,不想那么多,到时候好好对待果树便是。 临走之前,钟庆然塞了两个桃子给简明宇:“这桃子还得放两天才能吃,你要不嫌弃就收下。” 说完钟庆然也不等简明宇回应,三两步就走没影,连让简明宇道谢的机会都不留。 到家时,童氏已经在门口张望,看三孙子肩扛背背的,连忙上前接过。瞧清楚物品后,童氏脸色就有些不好:“庆然,你不是说去看看坡地,怎么跑山上去了?奶不是跟你说过别去麓山,要去也得让你阿爷和你爹带你去吗?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再忘了。一想起你脑袋血淋淋的样子,奶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钟庆然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说道:“好,阿奶,以后都听你的。这两天爹不是忙吗?爷爷昨天又受了气,不宜爬高,我就没叫上他们,下次一定让他们带我进山。” 再三保证之后,钟庆然才得到解放,远离童氏的唠叨。 “庆然,你挖这些野草,掰这些果树枝条做什么?”童氏有些不解。 “阿奶,这草是我随手挖的,看着跟娘她们打的猪草不太一样,我就想着会不会是药草,村里郎中院子里不是晒了好多这样的草?”钟庆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疑似瞎搞,“我那地都种果树,空隙很大,不妨种些药草,反正也没什么损失。至于这些果树枝条,当然是用来种的。” 童氏闻言,一脸无奈,笑着点了点三孙子额头:“你呀,连菜都不会种,竟然打起药草的主意,这事哪有那么简单?还有,那枝条能种活?别异想天开了。” “阿奶,管他呢,药草总能种活一些,大不了就当白忙活一场。孙儿别的本事没有,挖个坑埋个土还难不倒我。”钟庆然拍着胸保证,然后一脸神秘地覆在童氏耳边小声嘀咕,“阿奶,我看到有树歪倒,有些枝条压在地上,过不了多久就长成一棵小树,没准我随便种种也能种活呢?” “行,你爱玩就玩,我不管了。”童氏半信半疑,倒也没有疑他。 钟庆然把带土的药草和嫩枝找个阴凉地方放置,准备等日落时分再挪到坡地栽上。他种田的本事没有,种草药至少没那么虚,起码脑子里有各种步骤和注意事项,至于成果如何,呵呵,这个还有待考证。 临近黄昏,钟老爷子拎着一袋嫩枝,钟庆然背着背篓,提着一个空桶,爷孙俩各扛着一把锄头向钟庆然的坡地走去。 路上不时有好奇的人上前跟钟老爷子打招呼,钟老爷子一律回说是自己孙子种着玩,村人听了当面不好说什么,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道钟庆然。宠孙子的河湾村不止钟老爷子一家,可宠成这样,孙子说什么他们不仅不说教,还上赶着帮忙的可仅此一家。 这些爷孙俩自是不知。他们正埋头干活,哪有空理别的。 嫩枝已经斜切分剪好,还简单的泡过土制消毒液,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种活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扦插需要的地方很小,钟老爷子是种地好手,三下五除二便开出了一小块苗圃。钟庆然也不能干站着,拎着空桶去沟渠提了一桶水。 苗圃整好后,钟庆然便拿出枝条一根一根□□松土中。钟老爷子看如此简单,也加入扦插的行列。 三七种起来更是简单,总共就六七株,很快便栽种完毕。 钟老爷子看着刚浇过水,水淋淋,枝叶舒展的所谓药草,再次确认道:“庆然,这真是药草?” 钟庆然心里翻了个白眼,很想肯定地说是,奈何迫于现实,只能改口:“应该是吧?不是就当我在种花,我记得秋天它会结一大束红果子,瞧着挺好看。” 见三孙子耍赖,钟老爷子眉眼里全是笑意,瞧着再逗下去三孙子就要发怒,忙一本正经地说道:“走,回家。” 夕阳西下,路上映出两人长长的影子,祥和而美好。 第23章 一到家,钟庆然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被钟庆涵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道:“三哥,我听猴子说林婶子平地摔了个狗啃泥,没卖完的小螺都撒了一地,骂了好一阵不堪入耳的话才一瘸一拐往家走。” 说完不等钟庆然回应,钟庆涵自个乐了起来。可不是吗,这个林婶子就是上回跟钟家抢生意,还和明氏几妯娌吵了一架的洪山媳妇,不怪他小小年纪就幸灾乐祸。 钟庆然也是笑容上脸,拿出那些半青半红的桃子,让他跟兄弟姐妹们分了。 有了这个笑料,钟家人晚饭都多吃了几分。 饭后,上房。 “爷爷,今天生意怎样?”钟庆然又一次等人散去后才偷偷溜到隔壁。 “本村是昨天生意最好,毕竟第一天村里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其他村子都是第一天生意最兴旺,昨天就没多少人买,今天干脆换到稍远些的村子。小螺买的人少,价格也低,这个就不说了。红鳌虾,第一天总共做了七十斤,一共卖出去差不多六十斤。昨天本村上午下午都卖,邻村只卖下午,算起来卖了有八十斤,今天就要少一些,也卖了有六十多斤。这几天每天都有五百文以上进账,估摸着从明天起就没这么多。” “爷爷,族里怎么安排?” 说起这个,钟老爷子到现在还有气:“族里要赚好名声,穷苦人家优先,对外都说是他们为族人争取到的利益,实际上受到损失的只有我们家,现在生活困顿的族人不知对族里有多感激。至于数量,要看情况,目前是让我们每天收三十五斤,零头抹了,以一百文计数。听听,说的好像我们家占了他们便宜似的。” 钟庆然一时默然,这事情还真不好应对。家中小叔要考科举,他还想等有钱了让几个弟弟也去学堂试试,有所顾忌,做事便多有掣肘。不然的话,有的是办法反抗族里逼迫,最简单便是到其他村收货,别说一斤三文,开价一文两文都有的是人卖。小孩子们正愁没钱赚,送上门的生意有谁会往外推? 问题是事情不能这么简单计算,钟家真要敢这么干,不仅把族里得罪透了,连族人也不会站在他们这边。就算他们搬到其他地方,远离族人,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老问题解决了,又滋生新问题,指不定情况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起码钟老爷子是小五房的掌权人,族里逼迫也有限,只能对他家限制一下,要真敢有人强抢田地房产,小五房人丁兴旺,地位就算比不上其他几房,咬一口下去也够他们心疼的。 “爷爷,那几家背后捣鬼的必须区别对待,还有连支会一声都不曾就跟风卖小螺的,也不能视而不见。他们不是有能耐吗?那就不要厚着脸皮和我们家扯上关系。” 钟老爷子听了眼前一亮,这个办法好。以后再有此类事情,眼红嫉妒之人想要有所动作,就得好好掂量一番,得罪人还想要从他家拿到利益,欺负他家没人还是怎么着? “老婆子,明天你让媳妇她们去各家串串门,把那几家背地里使绊子的人都给揪出来,族里能仗势压我们,我们也能据此杀鸡儆猴。” 童氏一脸兴奋,躺床上辗转反侧,夜深才入睡,梦里都想着当那几家人被她家拒之门外,骂骂咧咧败退的样子。 翌日,明氏等人听到婆婆传达的意思,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笑意盎然,各自带着针线早早就出了家门,连生意都交给家中半大孩子照顾,笼罩在钟家上方的乌云总算散去不少。 妇人自有她们的消息来源,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不是高门大户,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被传的邻里尽知,谁家在那天去过族老家,很快就一传二二传三,最终被明氏几人获知。再派出自家孩子约那几家小孩一起玩,在红鳌虾小螺诱惑之下,很快就排除掉与此事无关的几家,剩下那些便都被记在钟家人小本子上。 钟老爷子原还想拿着名单跟族老们告知一声,被钟庆然拦下。杀鸡儆猴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能达到最大效果,跟族老说了,几家联合一起,这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想一想,当名单上第一家人辛辛苦苦花费时间抓了几十斤红鳌虾,结果拿到钟家却被告知不收他们的,可想而知,这场面有多震撼人心。 钟老爷子也被钟庆然的描述给逗乐,如此这般,确实称得上大快人心。 “爷爷,家里石灰够不够?马上就要清塘了。” “只够你那两亩,过几天我就去县城买。” “爷爷,那到时候叫上我,我要买些绘画染料,还想买本草药书。嗯,这几天我就做红鳌虾去卖,不够的钱再让爷爷出。”钟庆然心念一转,打算今天下午就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妹去抓红鳌虾,明天挑着吃食到附近几个村子去转转,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钟老爷子没有阻止,只是让他注意别累着自己。 第二天钟庆然难得起了个大早,拎着石灰走到涝田,交给钟庆书钟庆竹请的短工,远远瞧着他们将石灰撒满整个虾塘,就连塘基和矮堤都没放过。 做完这一步,虾塘建设算是告一段落,过段时间便能放水,再过个十来天就可以往塘里投放红鳌虾。 因着近段时间红鳌虾被大肆抓捕,涝田每天都有人看着。不然田里那么密集的红鳌虾早被村民看中,随后下手,有便捷的方法,谁愿意花费精力去一只一只抓? 钟庆然巡视几处,确定一切都照着他所给的示意图在办,眼瞧着天色还早,便回家拎了一个空桶转道坡地。 坡地上种的大多是不怎么需要水的作物,谁让沟渠离坡地有段距离,不好引水上去,山上也没有小溪岩坡而下。 钟庆然到时,劳作的村民已经干了不少时间活,简明宇就是其中之一。 看到他,钟庆然倏然想起明天要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卖红鳌虾,想想就觉得肩膀疼。昨天他不过背了几棵三七,又肩扛一小捆嫩枝,肩上起红不说,一晚上过去,现在还隐隐作痛,尤其是走路时衣料摩擦皮肤,不算有多疼,却总能将他注意力吸引到肩上,想无视都不行。 心中盘算一番,钟庆然试探着开口:“明宇,我明天下午大概申正要去卖红鳌虾,酉正时分返回,先到东安村,最后走杨家湾。你也知道我没干过体力活,挑着三五十斤的担子,估计得赖在半道上。我需要一个挑夫,赚的钱分你两成,你看?” 简明宇有些愕然,抬头神情肃然地盯着钟庆然看:“你不是在说笑?” 钟庆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睛全写着疑惑。 “村里壮劳力出短工一天也就三十文上下,照你的做,两成少说也能分个二三十文。要是能卖出三十斤以上,就算每斤扣除成本,食材三文,人工和调料两文,赚的就能超过壮劳力一天的工钱。再说食材你可以自己抓,成本更低,给我这么多,我不同意。” 钟庆然眯着眼睛想了想,最后让他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指着边上那块空地说道:“我家最近人都忙的脚不沾地,那地要种果树,帮我去山上挖就得耽误其他事情。要不这样,这事你帮我办,每天挖个一两棵,就照你能搬动的果树大小为准。还有昨天我刚种的树苗你早晚帮我浇一遍水,这样你接受吗?对了,你跟你弟弟要是有空,就抓些红鳌虾,我两文一斤收下。” 简明宇没再拒绝,拿过钟庆然手上的木桶,闷不吭声以行动表示他现在就开始按要求办。 钟庆然嘴角弯了弯,看着简明宇劲瘦的背影,轻笑出声,笑够了,便将视线放在空荡荡的坡地上。 坡地临近山脚,坡度不大,能种的果树却也要打些折扣,加上他还要留空种些草药,一亩地能种的果树有限,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十棵。简明宇就一个人,便是力气再大,也很难将那些进入成熟期的果树折腾下山,这些便需要家人帮忙了。这个暂且不管,先种些半大果树把地填个半满再说。 这边事一了,钟庆然便拎着空桶慢悠悠踱步回家。田间地头尽是忙碌的身影,就他一人这么悠哉悠哉,看到的人嘴上嫌弃,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特别是那些半大的小子,看他那小眼神,要是能化出刀来,早就嗖嗖砍向他。 钟庆然不予理睬,每个人活法不同,际遇不同,他没必要像他们一样,一天到晚勤勤恳恳,却只挣个劳力钱。君不见那些王公贵族,给村民几个胆都不敢鄙视他们,他们这么看待他,不过是两者同处一个阶层,差别不大罢了,一旦拉开差距,有的不是嘲笑,而是巴结。 世上事情大体都是如此,钟庆然持平常心待之。 一般情况下,钟家六岁以下的孩子不会强制他们干活,这几天由于大人不是忙着挖虾塘,就是卖红鳌虾,抓红鳌虾的活便留给家中丫头小子,连几个五岁孩子都没放过。 听说钟庆然两文一斤从孩子手中收红鳌虾,钟家的丫头小子心里都乐开了花,完成每天任务后,一有空就投身捕虾大军。 有了他们帮忙,钟庆然省下很多时间,家中其他人对他的眼红嫉妒都少了几分,一时间钟家竟然意外的和谐。 离河湾村最近的临水村和上河村,钟庆然不能染指,那里是家人卖红鳌虾的自留地,尽管卖不出多少钱,仍是隔个一两天就去一趟,无他,路最近而已,不至于耽误事。 钟庆然选的村子则较远,又非赶集日,他也不知道到底能卖出多少,第一天做的数量便不多,就三十来斤,一个村子卖不掉,那就多走几个。他别的没有,就时间多,要不是顾忌大热天食物容易坏,卖上一整天都没问题。 眼瞅着快到申正时分,钟庆然放下手中锅铲,回房匆匆擦洗一番,换上一身干净衣衫,这才开始在童氏帮助下,将红鳌虾和水以及杆秤之类装筐。 简明宇选的时间正好,提前几分钟到,不会让人尴尬,毕竟钟家做红鳌虾有秘方,还是自觉点为好。 今天简明宇身上穿的是他比较好的一身衣服,同样是粗布,却没打一点补丁。衣服保存的很好,看着还有七八成新,显然主人对它很是爱惜。他们是去卖吃食,不是去干苦力,不把自己仪容整饬一番,让人看了也倒胃口不是? 钟庆然对简明宇的印象又好了几分,童氏想起要付的工钱,就一阵心痛,又想到三孙子是第一次出门做生意,还需要简明宇多加看顾,脸就拉不下来,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最终扯出一个笑容迎上前:“明宇,庆然就拜托你多照顾点,出门在外,一切以安全为上。” “童奶奶,我们不会随便惹事,您放心。”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唠叨下去,红鳌虾就只能留在家里发霉,钟庆然忙上前阻断两人继续你说我应,没多少实质内容的对聊。 担子除了红鳌虾,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做买卖需要的东西,林林总总算下来,怎么也有个四十来斤。这点重量对于壮劳力来说,不算多大的负担,对于两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而言,那就是不小的份量。哪知简明宇轻轻松松就挑了起来,走路半点不打晃不说,看起来似乎还很有余力。 钟庆然感到了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他自觉最近锻炼卓有成效,身体力量在渐长,和眼前之人一比,足足被甩开一条街还不止。 眼不见为净,钟庆然别开眼,装作看路两旁的风景,就是不将视线放在前面。心中不断想着,这是简明宇天赋异禀,他不用和他比,这般自我安慰下,钟庆然心里那别扭劲消下去不少,直到不再介意两人之间力量上的悬殊之别,这才好生走路。 由于要去的地方可能不止一个村子,钟庆然原本想着借家中牛车一用,一问才知道,牛车这几天都有用途。以钟老爷子夫妇偏爱钟庆然的程度,牛车是能借到,这影响却有点恶劣,反正有简明宇帮忙,钟庆然便没再打牛车的主意。 东安村离河湾村也不算远,之前钟家人就已经来过,村民对于红鳌虾并不陌生。钟庆然和简明宇一到村口,便有人闻香而来。 简明宇看着不像是多话之人,钟庆然原还想着要是他不会招揽生意,那就他来,事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看着简明宇那熟练的称量动作,清晰明了的喊话声,钟庆然算是长了一回见识。这明显不是初次做生意的样子,想到昨天才从他奶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钟庆然随即释然。 简明宇没爹没娘,身边只有一个弟弟,上头的姐姐简梅一到年纪就嫁了出去,除了逢年过节意思意思走一趟娘家,平时从不见回,对两个弟弟能有多少照顾可想而知。 若以为简明宇没有其他亲人,那就大错特错,他爷奶叔伯都在,只不过看他们这一房只几个小孩,不能为家里带来多少进益,便由爷奶做主将三人给单独分了出去,要不是族里出面,估计连三亩坡地都不一定能分到。 简梅嫁人后,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是简明宇做主,坡地出产的一些作物,如花生等,都需要他大老远拉到县城卖,只为了多卖点钱,若还如个鹌鹑般见人就缩,恐怕他和弟弟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瞧着卖红鳌虾没他什么事,钟庆然便帮着收钱,同时记下账目,心中很是感慨,请简明宇帮工还真是找对了人,简直一人顶两人用,有他在,钟庆然不知有多省心。 吆喝着将东安村转了一圈,见再没生意,两人这才动身继续朝下一个村子出发。 钟庆然做了个统计,两人在东安村一共卖出去差不多五斤红鳌虾,比家里人卖的都要少。这倒不是两人不擅做生意,而是他们在村子里停留的时间不长,能有这个收获足见得简明宇招揽生意的手段。 下个村子钟家人还没有光顾过,简明宇充分展示出他的本领,本人当众演示吃法后,三言两语便说得小孩扒着摊子不肯走,家人也很是意动,一尝之后,便有不少人掏了荷包。 钟庆然低头闷笑,这样口若悬河的简明宇,跟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反差萌? 笑也挺耽误时间,钟庆然不得不加快手上的动作。卖到现在,他就没见过银子,清一色全是铜板。听着一个个铜钱入钱箱时清脆的撞击声,钟庆然觉得他放着家里舒服日子不过,冒着暑热出来卖东西也值了。 钟庆然可没忘记,食材钱他还欠着,这次做生意实质意义上就是空手套白狼,他只出了点人工。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一趟下来,三十来斤红鳌虾将会尽数卖出,刨除掉成本和工钱,算上自己那每斤一文人工费,所得至少一百七十文。 看似前景很美好,前方一片坦途,再一想到八成收入要归家里,钟庆然这样从小生活在现代,能赚钱后所有票子都握在手里的人不禁很是肉痛。亏得是爷奶当家,不然钟庆然还真没这么高的觉悟自动上交。 没办法,习惯了所有东西都私有后,便很难适应这么一大家子的生活,特别是钱财全集中于当家人身上,这点估计不管钟庆然在大周朝待上多久,他都无法适应。 钟家好歹未成亲的男丁还能分到额外收入的两成,其他人也能在童氏眼皮子底下,半光明正大地攒点私房。这要换到旁人家,媳妇们只能背着家人偷偷攒钱,一旦被婆婆逮到,不被扒下层皮才怪。 一想起他若投生到这样的家庭,钟庆然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光想想那样的场景,他便不寒而栗,再若是当家人看他不顺眼,干的比牛还累,吃的比鸡还少,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他能想到的方法便只有逃跑一途,至于后果,不是他能预料的,如此一来,简直细思恐极。 把让人生恼的景象赶出脑海,钟庆然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买卖中。这片刻功夫,钟庆然脸色变化好几种,引得忙于生意的简明宇都频频侧目,等一切正常,他才心无旁骛,将心思重新放回生意上。 由于第二个村子生意比较好,钟庆然原本想继续往前的计划被打断,直接拐道从另一条路绕了回去,等到杨家湾,红鳌虾已经卖的所剩无几。 钟庆然喝下最后一口凉开水,咂了咂嘴,仍有些意犹未尽。想着红鳌虾很快就能售罄,第一次做生意就这般成绩斐然,他心里便偷乐不已,更是成就感满满。 乐过后,钟庆然不由对简明宇生出几分佩服。 两人一共走了四个村子,少说也有十几里,这还是因为后面村子相隔比较近,要是都像河湾村这么大,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空手走下来。当下他就感觉到下脚时,脚底隐隐不适,估计连续几天走那么长距离,脚板被磨出了水泡,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坚持下来,钟庆然没有太大把握。 反观简明宇,挑着担子,一身负累,仍轻轻松松,要不是他对自己脾胃,钟庆然都该学着家里弟妹那般生出嫉妒情绪。 总共就没剩多少,随着最后几只红鳌虾被人买走,钟庆然在账册上记上最后一笔。简明宇忙着收拾摊子,钟庆然则在统计当天收入。 启程回家时,钟庆然已然将简明宇该得的工钱算好,近四十文,算上昨天和今天他们两兄弟卖红鳌虾得的钱,应该不下于六十文,两个孩子不到两天就能赚到这么多钱,足以让出门找临工的壮劳力都眼红。 现在钟家因为做红鳌虾生意的事情,已经在河湾村闹出不少风雨,可不想再出现更多闲言碎语,便对外隐瞒部分简明宇的工钱,免得他们听了收入后一个个都厚着脸皮贴上来。 走在回村的土泥路上,钟庆然趁周围没人,偷偷将工钱塞给简明宇。简明宇倒好,直接放下担子,一个一个数,确认无误,才小心翼翼收起来。 钟庆然有些愕然,又觉得这样理所当然,不过还是一个没忍住,侧头多瞧了两眼,正好撞上简明宇的视线,那双写满‘你又闹哪样’的眼睛澄澈明亮,倒把钟庆然看的不知作何回答,只好随意扯了个话题揭过这一茬。 一到钟家大门口,简明宇便停住脚步:“我就不进去了,明天下午我再过来。” “行,明天见。” 简明宇一走,不等钟庆然挑起担子,在门口张望的童氏就几步蹿到跟前,围着他上下打量,确定哪都没少之后,这才一手提起一个筐子往院内走去,几个幼弟妹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看,好似他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钟庆然见了,算算口袋中的铜板,跟童氏说了一声,便忍痛带着小家伙们,去街上小店买相对廉价的饴糖。 幸亏夏天天色黑的晚,现在也就酉时三刻左右,钟庆然带着一帮弟妹抵达时,那个铺子还开着。买了几文钱饴糖,每人分一块,就能将孩子们哄的眉开眼笑。这不,弟妹们一脸满足地咬着黏牙又没多少甜味的饴糖,那开心的小模样,让边上看着的钟庆然都染上笑意。 晚饭后,钟家二进院落,钟正义房间。 “正义,你就没什么想法?我可是看了,庆然今天卖了起码三十斤红鳌虾,钱的大头交给爹娘,说是这么说,以爹娘对他的偏疼程度,谁知道私下里贴补他多少?你看我们庆安今年比庆然还大一岁,过两年也该说媳妇,要不你去爹娘那里说一声,分他一些红鳌虾,让他自己找村子卖去?” 钟正义瞥了她一眼,语气很是不赞同:“庆安白天还要干活,隔几天去一趟临近的村子已是极限,他这个年纪可不能下死力,你想累死他啊。再说,他有庆然那个闲工夫,能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最重要的一点是,庆然那买卖都是他一力承担,没让家里操半分心,这点庆安加上你我都办不到。” 洪氏一下子泄了气,可不是吗,其他都好办,她唯独少算了一样,他们二房没一个会烹制红鳌虾的手艺,不是做菜水平不足以胜任,而是不知道秘方。上回三弟妹用寻常调料炒出来的红鳌虾,即使用特殊方式回锅都不被人接受,她不信换她上就能行。 即使明知如此,洪氏还是不甘心地嘀咕了几句,知道秘方的怎么就不是他们这一房呢? “别想了,赶紧睡,这几天可是把我给累坏了,还有好几亩涝田要开挖,我没工夫陪你叨咕这些。爹娘虽然偏心,到底没太过。也不想想这几年家里每况愈下,你那小金库可是越来越厚。” “又不是我一人这样,家里不都如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头不也藏了私房?”洪氏辩驳,一脸你知我知的模样。 “所以才叫你少些小心思,别老把目光放在这些小地方上。这几个月瞧着,我那三侄子说不定还真有些本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不定就在他身上灵验。” 一阵窸窸窣窣后,灯光一暗,房内再无动静。 当晚,果然跟之前想的那样,钟庆然脚底起了一溜水泡,忍痛挑破,又撒了点药,这才安然入眠。好在不算严重,第二日休息一个白天后,走路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走远路显然不大合适,最终还是动用了家里的牛车,简明宇坐在车辕上赶车,钟庆然则霸占着偌大的板车厢,只有一些杂物作陪。 几天后,钟庆然一大早就被吵闹声惊醒,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妇人在那闹腾地起劲,还混杂着不少起哄的声音。 钟庆然瞌睡一下子不见踪影,整个人变得清明,快速打理好自己,便推门而出。 一瞧院中央那妇人,钟庆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那个和他家抢生意的林婶子吗?今天就轮到她家,看来她家家境也不怎么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初她可是半点没把钟家放在眼里,大家都是同一族人,竟然连跟他家知会一声都不曾,就这么明目张胆将摊子摆在他家边上,欺负他家没人不是?现在居然还有脸进钟家,钟庆然自认甘拜下风。 洪山媳妇声泪俱下,只差在地上撒泼打滚:“大伙说说,是不是他家没理?昨天家里丫头小子忙活许久才抓到这些红鳌虾,今天居然告诉我说不收,这是欺负我家穷还是怎么着?怎么没人出声,想看我笑话不是?今天能不收我的,明天就可能轮到你们。” 原本吵吵嚷嚷,时不时有人对洪山媳妇指指点点,听到最后一句,众人才猛然收起瞧热闹的心态,她说的还真没错,顿时心有戚戚焉,便有人开始附和,当然也有与钟家交好之人驳斥。 “是啊,这不都是按照族里的指示做吗,洪山媳妇又没错,怎么就不收了呢?” “你傻啊,洪山媳妇那是自己做的孽,这几天她卖小螺也赚了不少钱,和童婶子家对着干,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要连她家的东西都收,还不被人给看扁了?”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自顾自说得好不热闹,倒把洪山媳妇给撂在一边,把她郁闷得快吐血。 这还没完,童氏和明氏又岂是好相与的?刚才童氏只在一边掠阵,让明氏一个人上,毕竟她比洪山媳妇长了一辈,跟小辈吵架,虽说不会怎么样,显得掉份不是? 现在架都吵得差不多,童氏出面正是时候。 “洪山媳妇,别的我也不说什么,前些天你就跟我家几个媳妇闹过一回,当初见你收摊也就没管,谁想你有能耐,满村叫卖,听说生意不错。这我们家忍了,我还想着今天你不会踏进我家大门,谁成想你竟然自个送上门来,还口口声声觉得自己在理。你认为我家会收你的东西?你这也太瞧不起我们家,你不是有能耐吗?自个做了卖去,我家不欢迎你。” “街坊邻居也不用担心,我钟家说话算话,只要不是背后捣鬼的小人,我家自是敞开大门欢迎。” 童氏这话一落,院子里有瞬间失声,稍后才开始回归喧哗。 钟家应对方法跟族里逼迫钟家的方式别无二致,钟家也是抓住这点做文章。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族里压根不会为几个得罪钟家之人而维护他们,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明目张胆站出来说话,没瞧见刚才还起劲附和的那几人,早就溜走了吗? 洪山媳妇弄了这么大阵仗,结果雷声大雨点小,收效甚微,最终带着几个妯娌灰溜溜地离开。 看热闹的人群很快散去,明氏一脸得意的回到自己房间。 钟欣敲了敲房门,明氏应声之后才推门而入。 “娘,你看,每次吵架都是你上,二婶她们多聪明,温言软语说上几句,外人只会说你怎么厉害,可传出她们半点不好?” 明氏不服气:“你娘我就这脾气,你一个做女儿的,难道还嫌弃我不成?” “娘,你想哪去了。女儿不过是想你以后别这么冲动,每次都冲在前面给别人当靶子。你看家里三婶最不受奶待见,她在村里名声可好着。我以前常在外面走动时,不时就能听到有人为三婶抱不平。倒是四婶,奶虽不满她老顾着她那穷娘家,对她还是不错的,谁想就这么一个不如奶意的错处,外面那些长舌妇可都知道。奶不会往外说这些,也不许家里人随意乱传家中是非,到底谁说出去的,你心中就没点想法?” 明氏心直口快,平时说话不大经脑子,不代表她人蠢。钟家不是高门大户,好歹有个两进祖宅,家中有个动静,轻易不会被邻居听到,这传闲话的只能是自家人。大女儿的话,其他的明氏认可,唯独最后一点不敢苟同:“听你的意思是你那几个婶婶故意的?你怎么确定,没准是家中小孩和你叔他们无意中说出去的。” “娘,这个你别管,我也是从各种消息中推出来的,具体是谁不清楚,出自婶子的口却没错。” 见钟欣一脸笃定,明氏没再纠缠于此:“你找娘就为说这事?” “娘,我明年就十六了,今年都过了半,家里就没动静?”说完,钟欣一脸羞涩地低下头。 明氏一脸恍然:“这哪有你个姑娘家的事,你这个年纪确实不小,搁以前娘还有点担心,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你放心,娘定给你挑门好亲事。” 钟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明氏神色一下变了,压低声音诱哄道:“阿欣,告诉娘,你心里是不是有了人?” “娘,你想什么呢?女儿哪是这般不知羞耻之人。我是听小姐妹说,横山村正有个秀才在央人说媒,听说今年也就十八岁,品貌都不错,要不是家境比咱家之前还差,家里兄嫂闹腾,他爹娘这才想着给他娶一房媳妇,家里也能多一个劳力。要不以他的资质,明年就是科举年,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娶亲?” “欣儿,你别糊弄娘。我们钟家虽然媳妇也要下田,丫头们可几乎不用,你能吃得了这个苦?再说,他们话说的是好听,还不是指望媳妇用嫁妆贴补自家男人?瞧着吧,这样家境,又是临时起意娶亲,聘礼肯定给的少,一场亲事下来,算上媳妇的嫁妆,肯定还有进益。”童氏不是榆木疙瘩,对自己两个头生孩子可是很上心,脑子转得比以往都快,须臾便明白其中蹊跷。 “娘,可是我们小五房至今最多也就出过秀才,当官的是一个都没,女儿不想自己的孩子也一辈子跟土疙瘩打交道。小叔明年下场,他都二十多了,前头考过两回,回回没中,明年要是还如此怎办?”钟欣语气一贯的温和,却能让人听出她话中的坚定,似乎是铁了心思想搏一把。 “欣儿,你可有想过,要是那秀才真如你说的这般有才,那中了举人,甚或进士,必定会走仕途,到时候你忍受得了他身边一堆姨娘通房?”明氏满腹忧愁,似乎眉头都打了结。 “要是那个秀才真像小姐妹说的那样,我愿意承受。” “行了,你先回去,让娘好好想想。”明氏打发走大女儿,脸色很是纠结地想到:唉,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这事现在还只是个苗头,欣儿不过是看中那个秀才的文才,对人倒是没多少想法,时间一长,可保不准。 明氏觉得此事不宜拖延,还是早点解决为妙,以免节外生枝,一个不甚酿成祸事,想着最近大家都忙,决定先托人打听一番再说。 她心中藏不住事,当天就抽空去找娘家在横山村的妇人旁敲侧击,得到的消息倒是和钟欣知道的差不多。光这样当然不行,结亲是结两姓之好,钟家又不需要卖女儿,明氏更是对大女儿疼爱有加,自然更为上心。 可惜现在明氏腾不出手来,不然她就先去趟娘家,托娘家人探清楚详情,这才好告知童氏,让童氏出面。 事情有些棘手,这种男方还没意思,女方先上门打听的事情虽说不算太稀罕,到底只是私下里的行为,不会拿到明面上说。因此行动必须更为谨慎,以免被人说她家姑娘不要脸,上赶着倒贴男方。传出这种闲话,姑娘名声就坏了,就算亲事谈成,在婆家哪还有足够的底气? 第24章 好几天没去坡地看看,钟庆然很好奇。他只给简明宇说了他需要的果树种类,以及果树之间的间距,具体怎样,也只有简明宇知道。钟庆然没问,简明宇也没主动提起,便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到了地头,钟庆然毫不意外,又一次见到简明宇在他自己那三亩坡地上辛勤劳作。这般精心照顾田地的,河湾村恐怕也只有他一个。 毕竟大多数农户人口都比较多,相应的耕种的田地也多,甭管是自己的,还是租种的,一个壮劳力需要负担的不会只几亩坡地,自然没办法跟简明宇这样扎根在地头上的人相比。 因着前几次都是路过,只匆匆打量了几眼,对于简明宇地里到底种了什么,钟庆然并没有关注。这回比较闲,他决定好好看看。 坡地跟平地有很大不同,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据钟庆然目测,这附近一带的坡地多数都是一亩地分成三四块,跟个台阶似的,一层一层往上。 看着眼前绿油油的庄稼,钟庆然有些汗然,他竟然无法确定这些到底是什么,只得舍了脸面上前询问。 简明宇拿看白痴似的眼神看着他,一想到钟庆然打小就不用下地,倒也了然,耐心解释道:“这些是花生,旁边那些你应该知道吧?” 顺着简明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钟庆然好悬才忍住想揍眼前人一顿的冲动,玉米都结穗了,这他要是都还认不出来,那他就不是在农村长大的,这是明晃晃地揶揄他啊。 瞧着钟庆然额头冒黑线的样子,简明宇别开头,肩膀不停抖动。 “你想笑就笑吧,不就是不认识花生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钟庆然装作气呼呼的样子,指着三七说道,“那个你认识吗?” 简明宇摇了摇头。 “你看,你连这都不认识,也没比我好多少。”钟庆然强词夺理,他心中明白得很,草药岂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简明宇不知道实为正常,他就是想打击打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么想,他便这么做了。 简明宇对这些一点不在乎,很诚恳地向他请教。这倒让钟庆然陷入两难的境地,心中明明知道,偏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委实让人不爽。 钟庆然也不是愚笨之人,念头一转,便计上心来:“不告诉你。” 随即立刻转移话题:“死了一棵,倒是有些可惜。” 简明宇拄着锄头,应声附和着。那不知名植株还算好的,只有一株没种活,其它那些果树嫩枝成活率真心不高,几十棵能有一半活下来就不错了。已经枯死的不说,还活着的也有一些打蔫,看着就很难种活的样子。 不过饶是这样,简明宇仍旧对钟庆然生出几分敬佩来。具体怎么办到的他不清楚,成果却在眼前,想让人不信都难。 河湾村作为一个接近小镇级别的大村,也就各家院子里种着寥寥几棵果树,至今没见有人兴建果园,平时想吃个果子都要到山上去找,主要原因就是果苗难弄。种子繁殖农户都知道,问题就在于,很多果树,比如桃子,果核就是种子,那么厚实的果壳,不经过处理,连发芽都难。扦插成活率再低,也比种子种植高上不知道多少。 当然,真有心去山上找,凑个几亩还是没问题的,关键在于田地都紧着种粮食,谁舍得拿来种果树?也就钟家才会出钟庆然这个他人眼中的奇葩。 简明宇显然不这么认为,粮食是重要,毕竟荒年间普通百姓就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粮。不过平常年份,简明宇却觉得种果树未必就不及种粮。他自己那几块地就是如此,种够他和弟弟的口粮,其余地方都种着用来卖钱的庄稼,譬如钟庆然见面不识的花生,就是其中一种。 坡地产量不高,供应两个小孩却绰绰有余,加上简明宇头脑灵活,自己种了东西二次加工再卖,家里又养着一些鸡鸭,两小孩的日子并没有众人预料的那么窘迫。 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简明宇年纪虽然不大,却有着比寻常壮年人还大的力气,否则,现在两兄弟就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 钟庆然不清楚简明宇心中怎么想,他现在目光全都放在自己那块地上。原本空荡荡的坡地,现在已经被零星几片绿色覆盖。 钟庆然数了数,一共有十几棵,种类繁杂,除了小型果树外,大多都还没长成。就这也已经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简明宇力气这么大。有一棵甚至挂着不少果子,看样子很快就要进入盛果期。这钱花的太值了,钟庆然如此感叹道。 眼见日头越来越高,简明宇都开始收拾农具,钟庆然看够了,一个人顶着大太阳也没什么意思,便和简明宇一起结伴返家。 一回到家,钟庆然就听到一则劲爆的消息,昨晚族长不小心弄坏了一幅画,值不少钱,当场大发雷霆,把伺候的人挨个骂了一遍,这还不解气。今天大长房那宅子里婢仆们可都小心翼翼,二老太爷不传唤,没有哪个敢主动凑上前去奉承。 钟庆然听了笑笑就过,并没放在心上。 “笃笃。” “进来。” “三哥,你看这是我做的,好看吗?”钟磬关上房门,一双小手背在身后,到了钟庆然跟前,才猛然拿将出来,献宝般双手捧着高高举起,一副寻求表扬的自得模样。 钟庆然很是配合,神情肃然,双手接过,仔细一瞧,这不就是前几天,他让大姐和四妹做的其中一个金猪布玩具吗?样子是有了,可惜被钟磬缝的歪歪扭扭,布料颜色也不对,搭配却很有创意,别有趣味。 钟庆然在钟磬头上摸了摸,对她的创新很是表扬了一番:“这个很有意思,等你针线活再好点,就能交给你做了。” 顿了顿,钟庆然才觉出不对的地方:“这小玩意做起来有些难度,你针线活上手还没多久,怎么做起这个来了?我记得给的图样中有适合你的简单样式,怎么不做那些?你都做了一个,大姐那进度如何?” 钟磬挠了挠头,听到三哥表扬,她很开心,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三哥的疑惑,她微微垂下头,小声说道:“三哥,这只猪比猪圈里的肉猪可爱多了,我一看到它就喜欢上了,别的哪还放在眼里?” 钟磬越说越小声,最后就像蚊子在嗡嗡嗡,倒是说到钟欣时,声调又提升回正常:“大姐有在做,做得比我好看多了,不过花在这上面的工夫不多,她大多时间都在绣帕子荷包之类,我时常在外边,和大姐待一块的时候不多,她具体做了几个我也不清楚,要不等会我去问问?” “不用,这事不急。你既然喜欢小金猪,不妨试着用编络子的线做一个试试,有你巴掌大就够了。”钟庆然只说不做,因为他不会,他会知道这些,有些是曾经见过,其中一些还照着描摹,剩余那部分则是他自行设计的图样,能做出来最好,做不成也无大碍。 钟磬欣然接下,蹦蹦跳跳走了。这正合她的意,钟家不是富户,钟磬手上能动用的布料有限,大部分都用在小猪上,想再做别的都不能,打络子的线倒是能拿出不少,只是这难度比用布料缝制可是高了不止一星半点,钟磬皱着小眉头,有些不大自信。 好在线绳能重复利用,编的不对拆了再来便是。接下来一段日子,小丫头便跟线编小猪卯上了,钟庆然知道后很是佩服其不服输的性子,好好夸了她一顿,这让钟磬更热衷于此。 钟庆然得知明天就要跟钟老爷子去平阳县城,他坐在床边,打开钱箱子,把铜板全倒在另铺的旧布上,一个一个又数了一遍。 钟庆然在现代可从没数硬币的兴趣,来到大周朝,倒是对数铜板乐此不疲,眼看着就要朝财迷方向奔去,钟庆然不得不时常告诫自己,这习惯看着可爱,他自己还不想染上。 这些天所赚,大头都给了童氏,钟庆然每天的收入不比简明宇高多少。为此,钟老爷子夫妇成天笑容满面,不知情的还以为钟家有什么喜事,问了也只被两人给含糊过去。别的就算了,这种有关钱财的事情,即使最爱显摆的童氏也知道轻重,哪里会说给旁人知晓? 这还亏得钟庆然自觉,以他在钟老爷子夫妇心目中的地位,他要昧下收益,老两口也只有帮忙遮掩的份。事实就是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并非钟家才如此,哪里都是这样。权力在谁手上,谁就掌握主动权,人都有七情六欲,难免徇私,只要不太过,一个家就能维持下去。 钟家各房对于钟老爷子手中到底有多少钱,有各自的估算,具体是不清楚的。这其中的操作性就强了,难怪,每个家庭内部都有这样那样的矛盾,真正半点龃龉都没有的极为罕见。 数完一遍,总数和上次数的能对上,足有六百多个。这其中多半是原主以前攒的私房,平时的零用基本花光,这几百个铜钱都是一年一年的压岁钱积攒而来。 有童氏做靠山,明氏是一个铜板也别想从钟庆然身上拿走。原主花钱大手大脚,钱一到手就花用出去,唯独压岁钱几乎没有动过,倒是便宜了他。钟庆然没有不动原主东西的想法,他承担了原主的责任和义务,自然也该享有他的权力,没必要对此有忌讳。 钟庆然想了想,取出零头,剩下六百文则收回钱箱。铜钱份量不轻,一贯就有□□斤重,这要全带上,岂不是还得拿个背篓背着?在大周朝,铜钱还真是让人痛并快乐的负担,有人想要却得不到。钟庆然自个乐呵着,这钱箱还是他腿伤痊愈之后才发现的,当时还美了半天,现在虽不及当初那么兴奋,每次数钱仍能感受到手中握着钱的快乐。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钟庆然便被叫起。这次可不像最初那回,家里牛车另有用途,他和钟老爷子得从清河走水路,船次有固定时间,错过就得等下趟,那时间可就耽误了。 去时是顺水,坐船比牛车要快,两人到时,正是平阳县集市最热闹的时候。钟老爷子目的不在于此,先带着钟庆然去书院找小儿子。 书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他们抵达时,学子正在上课,两人被挡在门外,等到第一堂课结束,门子才派人去把钟正信给叫了出来。 “爹,你们这是?” 钟正信书生气很重,身上穿着细棉布长衫,跟钟庆然一样,基本没下过地,又不怎么运动,看起来有些文弱。自打来到大周朝,钟庆然这还是第二次跟小叔打照面,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形象挺能唬人,要明年真能考中秀才,倒也不枉钟家培养他这么多年。 只是不知道小叔的想法如何,要是一门心思就放在科举上,以之前钟家的情况来看,应该养不了他几年。现在吗,家中情况变好,就不知道他爷爷怎么想的。这种事情上,钟庆然不能发表意见,一切都看钟老爷子如何决定。 “庆然想买本草药书,顺道买些染料笔墨,我过来问问你去哪个书铺买合适。” 钟正信倏然低头,很是打量了一番钟庆然这个三侄子,他有些诧异,当初在族学只上了三年就搁笔,放在旁人身上梦寐以求的好事,到了他这里说放弃就放弃,要说没这个天分也就算了,偏偏三侄子不说多优秀,以他的资质,多考个几次,说不定就能中秀才。 当初为这事,明氏可是闹了好久,可惜原主不想学,谁都没办法,钟老爷子夫妇还能强逼着他学不成?两老可舍不得,确定他对学习真不感兴趣之后,便由他去。钟老爷子夫妇虽不说,当时可也很伤心。两老都盼着,疼爱的孙子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谁想他自己不乐意,也只能就此作罢。如今几年过去,钟老爷子夫妇对此早就能淡然以对,遗憾却不能说没有。 钟正信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三侄子自动退了族学,不然,他都不清楚到时候钟家负担不了两个学子时,会不会把他给挤了。 事已成定局,现在是他得利,还能留在书院继续求学,钟正信没道理再纠结于此。 “去平阳书局,那里最大,书也最全,要是找不到合意的,再去其他小书局看看。” 钟老爷子简短问了几句小儿子的进学情况,临走前往他手里塞了一串铜钱。 平阳书局就在书院附近,两人不到半炷香时间便到了。 书院学子还在上课,逛书局的人却也有那么几个。 钟老爷子早年也进过书铺,对有学问之人虽然钦佩,倒也不打怂,钟庆然压根就没这方面的压力,不说原主上过三年族学,他本身好歹也念了十多年书,要是进个书局都局促不安,他上辈子算是白活了。 书局很安静,只有沙沙的翻书声。钟庆然问了书铺伙计,直接朝着目标走去。 随手拿起一本医书,翻了翻,一看全是繁体字,钟庆然就脑门疼,就算猛补了几个月知识,他还是有些不大习惯。问过价格,薄薄一二十页都得以百文计,看来进学确实非一般家庭能承受。都说穷文富武,习文都这般难,那学武门槛就更高了,当然学个仨瓜俩枣的不算。 放下手中医书,钟庆然仔细找着草药集以及与之相关的炮制书,最后选中一本《百草集》,上面恰好就有三七和生姜。拿上书之后,钟庆然便在书铺伙计带领下,直奔绘画区,那里有市面上常见颜料以及各种笔墨。 钟家才刚开始挣钱,钟庆然没多少犹豫,放弃质量更好的,直接挑了性价比最高的那些,画笔纸张和染料一并选齐,林林总总算下来竟然要二两多银子。 钟老爷子眉头都不动一下,爽快地付了钱,这让钟庆然重新认识了一番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让他明白,最近家里生意定是不错,使得钟老爷子底气十足。 出了书局,钟老爷子便带着钟庆然去买石灰,一切都很顺利,路过鸿泰酒楼时,钟老爷子脚步顿了顿,看着大堂内红火的生意,又想起还留在酒楼内的三儿子,眼眸暗了几分,随后装作若无其事般继续大步朝前走。 来一趟县城不容易,眼看事情已经办完,钟老爷子便带着钟庆然进集市买了些肉。 钟庆然掂了掂袋中的铜钱,和钟老爷子说一声,便跑到边上铺子里称了斤果糖,拿这个哄孩子最管用。 到家后,钟庆然将果糖分出一半,比他小的都有,比他还大的,他就不管了。 小家伙们咬着甜甜的果糖,一个个都很开心,在院子里跑跑跳跳,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之情。毕竟,虽然这些天,只要能出去玩的孩子,都或多或少赚到一些钱,无奈年纪小了点,皆被家中爹娘给没收,说好听点是代为保管,说难听点,指不定管着管着就管没了。 回到房间,钟庆然身姿笔挺地坐在书案前,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百草集》。他目前最需要了解的便是三七和生姜,这两种植物能利用的大都是根茎,皆长在地下,若非对它们熟知,就算放在眼前也只会当野花野草对待,钟庆然不认识花生植株就是最好的例证。 《百草集》上药草图案不像照片那么清晰,有些偏差在所难免,要不是钟庆然对这些草药都知之甚详,只根据图谱未必就能认出实物。 三七是钟庆然唯一家传药方的主药,生姜则是作为调味料前途远大。因只有部分地方有药农种植,其余尽皆从山林获取,只等去腥的作用被人获知,便是生姜大发其威的时候。 钟庆然明知这点,若还不先下一城,实在对不起他爷爷对他的谆谆教导。 想起上次进山没发现生姜,钟庆然准备过几天再入山找找。既然童氏说山上有,那应该就有,只不过是他没找到罢了。 时间飞快流逝,终于到了虾塘放苗的时候。钟庆然将红鳌虾根据大小分成三档,一档已经可以上桌,因着虾苗不足,就作为亲虾留存,一档则半大,剩下那些过小的全部放到不足十平米的育苗池里培育,等长到足够大,再放到大池子里。 现在红鳌虾养殖密度不大,虾塘内有水草等植物,需要人工喂食的数量不多,等到养殖成规模后,投喂量就大了,到时候得有人专门负责投饵。这些事已经被钟庆书钟庆竹两人给揽了过去,钟庆然倒是一身清闲。 站在塘基上,看着虾塘内水波粼粼,间或有红鳌虾冒出水面,钟庆然成就感满满,转头对着站在边上的钟庆书钟庆竹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钟庆竹背着手,装作老夫子的模样,踱着方步赞许道:“不错,不错!” 钟庆书闷笑不已,习惯性打击:“这才刚开个头,后面什么情况都还未知,你就这么肯定一定能成?” 钟庆竹立即破功,回复原本的样子,搔了搔头,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应答:“我是不清楚红鳌虾的正确养殖方法,现在知道的那点知识,也都是听然小子说的,可我有眼睛看啊!你瞧瞧,原本那一大片烂泥田,现在多半都被改建成虾塘,看起来是不是很像那么回事?你不会认为庆然在瞎鼓捣吧,反正我不信。” 钟庆书笑笑不语,他又如何不知道这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逗逗钟庆竹。 除了最开始挖虾塘买石灰花了点钱,以后喂食并不怎么费银子,他手头上并非没人手,与其留在宅子里被人排挤,还不如过来看守虾塘,顺便割些草料、捞些河蚌之类喂食,也算是两全其美之事。 随着钟家每天生意不断,河湾村一带红鳌虾数量大幅度减少。这点不光钟庆书,就连钟庆竹都看到其中蕴含的商机。这边都如此,鸿泰酒楼东家那边消耗应该更大,想来等到红鳌虾大规模捕捉后,价格必然上扬,到时候他们养的红鳌虾就值钱了。 否则,以钟庆然预测一年一亩虾塘红鳌虾的亩产量,除非一点都没损失,不然能有三五百斤收成就极为可观,以三文一斤来算,刨除成本,一年的收获可能还不如种田,他们干吗费心费力做这个? 第25章 这段时间,钟家最忙的要属明氏。她豁的出去,不怕丢脸,每次轮到她看摊子,多数时候生意都比其他几个妯娌好上一些。特别是有五弟妹李氏做对比,她人倒是精明,却不愿意一个人出摊,只肯隐在嫂子们身后。无他,嫌没面子,谁让她丈夫是个学子,说不定明年就考中秀才,一个未来可能成为秀才娘子的人,整天抛头露面,她不干。 童氏倒也没逼着人非做这个,钟家事情那么多,有的是地方安置她。既然李氏愿意在家待着,那就多做点针线活,照样能为家里挣钱。 明氏不光要忙着照顾生意,还得忙中偷闲扎堆八卦消息灵通的妇人堆,有意无意探听那个陈秀才的小道消息。 最近虾塘告一段落,剩下那些事情连个半大孩子都能做,明氏正想着跟童氏申请回一趟娘家。钟欣那孩子看着温温柔柔,内里犟着,未雨绸缪计,此事还是早点了结为好,能成那皆大欢喜,不成也让她早点死心。 童氏听了,很爽快便同意:“最近村子附近红鳌虾数量急剧减少,现在家里小孩要抓上大半天才能抓到够一天用的份量。你回娘家顺便说下这事,让他们过个几天送一批过来,便宜自家亲戚总比便宜外人好。” 明氏喜上眉梢,为了以后不产生纷争,忍不住问道:“娘,也是三文一斤收?” 童氏白了她一眼,挥手赶人:“难不成我会坑亲家?行了,明儿早去早回,别看涝田那边事情办得差不多,老大他们就能歇着,现在离秋收不远,田里可还有一摊子活等着他们。” 明氏心情愉悦,迈着欢快的步子,那壮硕的身材瞧着都有几分轻盈。童氏眼不见为净,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当晚,钟老爷子便宣布此事,这下就连最矜持的人都嘴角带笑,尤其是四媳妇刘氏最为激动。 和钟家结亲的,也跟之前钟家家境差不多,门当户对是时下最为人推崇的结亲规矩,刘氏自不会成为例外。关键就在于,很多事都有个万一,刘氏亲爹病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都被掏空,还欠了许多外债,刘氏作为女儿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因无钱医治而步入黄泉。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动用自己的嫁妆,最终连近些年攒下的私房都搭上了,老爹病是治好了,只是以后都不能下力气,还得好吃好喝养着,姐妹中也就刘氏还一如既往支援娘家,甚至连自己两个孩子都顾不得。 她不是不知道孩子跟着她吃苦了,丈夫那点可怜的私房全贡献给孩子,俩孩子仍比其他几房丫头小子瘦弱,可她能怎么办呢?只能抹干眼泪,咬牙多做点私活赚钱。 刘氏如此激动大家都能理解,这也不妨碍娘家没那么穷的其他几房也喜上眉梢。娘家越好,在婆家过日子就越有底气,他们巴不得为自个娘家多争取点。商谈好亲家们送货的时间和份量后,众人俱都告退,只留下钟老爷子夫妇和钟庆然。 现在钟家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反正商量任何大事都能见到他,再大惊小怪那就是他不够淡定。 钟家姻亲自不会只有这些,不过童氏娘家有些远,走一趟着实很费时间,便决定过些日子再说,剩下的就是两个外嫁的女儿以及钟老爷子的妹妹。 亲家们不好意思上门,外嫁的姑娘可没这个想法,不管她们乐不乐意,只要获悉钟家收红鳌虾做生意,婆家都会逼着她们上门走一趟。 钟老爷子统一的答复便是让她们稍等,女儿妹妹再重要,总归重不过自家,如今每天售卖的红鳌虾,有半数左右都要从族人手中购买,要是再把不用出一分本钱的剩下那一半也分出去,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不光钟老爷子夫妇不答应,其他钟家人也不会同意的。 再过阵子就不同了,钟家收不到足够数量的红鳌虾,生意就会一落千丈,这时候从亲戚们手中收购,那就成了双赢的美事。 媳妇们不可能同时回娘家,要真这样,这家里事情交给谁做?总不能都交给童氏吧。因此,时间都错开,明氏身为大嫂,自然排在第一个。 明氏大多数时候做事情就是按着性子来,这次若不是为了大女儿考虑,恐怕早就闹得人尽皆知。饶是如此,还是留了些蛛丝马迹。不过,一般没人去刻意挖掘的话,最多当时可能起疑心,过后便忘了,具体到底如何尚不知,起码外头没有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这次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办,明氏天一亮就走,没带任何孩子,当天半下午才回。 钟庆然对于她大姐的事是半点都不知晓,更不知道明氏为钟欣操碎了心。他正打算趁农忙还没到来时,再去趟山上。这次得请人,坡地那半大果树已经种了四五十棵,剩下十来株他准备移栽成株,靠一个人很难办到。 钟老爷子一听三孙子的意思,便更改了方案:“庆然啊,以后这种事找人帮忙就可,不用请短工。哪家都这样的,到时候我们请他们吃顿饭就是。” 钟庆然摸摸后脑勺,乖乖受教。原主留给他的记忆都是他印象中最深刻的,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需要钟庆然自行摸索。 这事情由钟老爷子出面,去村子里转了一圈,人手便已经聚齐。请来帮忙的人,不是五服之内的亲戚,就是常跟钟家往来之人,一个个都看着很有一把子力气。 众人拾柴火焰高,十几个人来回两趟,钟庆然需要的果树便凑够了数目。这回,他那块坡地看起来已经有模有样。外面都是简明宇一个人移栽的半大果树,种类繁杂,少说也有个十来样,中间是刚种下去的成株,置身其中还以为来到林间。 钟庆然不想引起纠纷,所以最外围那圈果树种的比较靠里,不会挡着其他坡地的阳光,其他人便是想要借机生事都找不到借口,倒是为他省去许多麻烦事。 童氏爱占点小便宜,待客上却没有这般计较,上的东西份量十足,钟家别的或许没有,红鳌虾随便吃,再添上一道土豆烧肉,这菜就齐活了。 一帮子壮汉吃得满嘴流油,红鳌虾更是没少夹,末了,俱都拎着一个油纸包心满意足离去。 童氏也不是生来就抠门,以前钟家总是钱不够使,再不节省,估计这个家败的会更快。现在日子好过了,童氏手头也松了松,家里伙食都上了一个档次。 鸡蛋不卖了,全留给家人补充营养,得利最大的自然是钟庆然,每天早上都有一个鸡蛋,天天吃,钟庆然都有些腻味,每天都换着花样,不过油水还是有些少,看钟家人的饭量就能一窥全貌。 油水少,想要吃饱,消耗的主食必然就多。童氏当然知道这点,只是她想的远,家里才赚了将近一个月钱,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哪能大手大脚花钱。光每天饭桌上能有一盘炒鸡蛋,那就已经盖过不少农家,天天都能吃饱,这要还不知足,就该敲打敲打了。何况,每一房都有私房,不满足的,自己掏荷包便是,她还能拦着不成? 进入八月份后,天气稍微凉快了一点,和七月份比起来其实也没差多少。这一个月老是待在灶房,童氏、钟磬两人都瘦了,倒不是别的,都是灶房闷热劲给闹的。钟庆然也没比她们好多少,童氏年纪大了,他便时不时接过锅铲帮着做。 大半月下来,钟庆然已经对灶房敬谢不敏,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一刻都不想呆。偶尔,他会希望鸿泰酒楼那些对头早些识破其中的奥秘,也好将他和童氏解放出来,几个人轮流做,便不容易滋生厌灶情绪。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真要这样,红鳌虾这门生意钟家该是做不成了,利润太低,童氏等人手艺不见得多好,那还不如直接卖食材。丢了这个生意对目前的钟家来说,影响不算小。 如此矛盾之下,钟庆然只得强打起精神,每天继续在热气混杂香味的灶房中慢慢煎熬。 钟家由于没有人脉,也没有门路,直接贱卖方子了事,鸿泰酒楼可是赚的盆满钵满。 刚开始背后东家也没太重视,后来发现红鳌虾不放姜,那味道一般人都难以忍受,便大力推广,从平阳县一路卖到上京。要不是幕后之人背景雄厚,估计早就迫于无奈,与人合作。现在瞧着还能撑上一段时间,最后到底如何,还有待探究。 上京,五味居。 “佟掌柜,酒楼请了那么多厨子,区区一道红鳌虾都破解不了?” “少东家,这事不好办,鸿泰酒楼保密措施做得很好,连他们的大厨都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佟掌柜面上这么说,内心想的则是,要是秘方这么好弄,这世上就不存在代代相传的手艺了。 “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法子多的是,不用我教吧?”看着佟掌柜一劲应承,却满脸渴望的小眼神,年轻人气得只能说出具体做法,“从他们采买那入手,去找找最近量突然加大的物品,那么大的量,总能留下些蛛丝马迹。同时也让厨子们继续,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有解决不了的事,若还是不成……” 佟掌柜低着头,权当后面的话他没听到。 不止五味居这般背景深厚的酒楼如此,但凡有些头脑的食肆,都在想方设法获取鸿泰酒楼最近暴利的方子。 红鳌虾赚得最多,几乎可以和其他河鲜海味加在一起相比。不说寻常淡水鱼,毕竟用原本的去腥调味料也能做出比较鲜美的味道,海鲜就不一样了,那个腥味比河鲜重,加了姜,这提升的口感那真没的说。 自从鸿泰酒楼多了一个红鳌虾招牌菜,又有味道更上一层楼的河鲜海味主打,这生意绝不是当初付出的五十两银子可以比拟,说一句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要知道,鸿泰酒楼并非只平阳县有,只要背后东家势力覆盖的地方,大到州城,小到县城,少说也有好几十家,还都是当地高档的酒楼,就算最为普通的一道青菜,都能卖上肉价,更不用说招牌菜。 对于外面众多竞争者虎视眈眈,酒楼东家哪有不知的道理,正千方百计应对。没谁会嫌银子多,自是想多做一段时间独门生意。他们倒是没想过将生姜这味佐料当作家传秘方传下去,这太不现实,而且其中的利润太高,即使他们一家背后之人权力再大,恐怕也顶不住。 鸿泰酒楼东家想法很简单,他只想趁没对手知晓秘方之前,尽量多的赚钱,实在握不住时,便把秘方往上献,名利都有,他想想都美。 这些事情,钟庆然作为一个农家子弟,哪里有渠道获悉?他呀,正拖着钟老爷子上山寻找草药。那次移栽果树,钟庆然没有空特意去寻,他想找的生姜也没有撞大运般顺道出现在他面前。这不,坡地那基本完工之后,钟庆然便决定先搞定此事。 这回是专门进山寻药,钟庆然打算往偏僻地方走一走,为此他还准备了驱虫药,免得一不小心被蛇虫鼠蚁给咬了。 河湾村地处北方,冬天得烧炕,家家户户都趁着即将到来的农忙前夕,尽可能多的准备柴火。大周朝不比现代,做饭烧水都要用柴,需要的柴火量非常大,尤其是钟家,灶房几乎整天不停,柴火需求量更大,亏得家里储量颇丰,一时半会倒也不缺。 麓山范围很广,最外面那些归属河湾村所有的山头,供应着整个村子所需,没谁会涸泽而渔。村民一般都是捡掉落的树枝和柴草,砍树当柴烧这样奢侈的事情很少有人做,通常只有家里办喜事才会如此。 钟庆然也算是锻炼出来,连着好些天都步行走上十来里,这要体力还跟不上,可真就连个借口都找不到。 随着人迹渐少,草药的身影慢慢变多。这并非表示村民就懂得辨识药草,很多只是被当作野草给祸害。 钟庆然此次主要目标就是生姜,这东西他知道种法,等这味调料被人熟知,就是它大显身手的时候。钟家要是能提前一步,必然能赚到不错的利润。 “爷爷,咱家生姜用量很大,这东西又只有药铺有卖,要不是鸿泰酒楼还不想被人破解方子,提前让三叔给家里送了不少,估计现在就露馅了。”钟庆然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指着上面的图案说道,“爷爷,您瞧,这是我照着《百草集》中生姜图临摹的,你看看认不认识。” 钟老爷子拿在手里仔细辨认,哟,还真见过,不过记忆久远,也不知道当初是在哪里见到的,对现在几乎没有帮助,要实在找不到,就只能在麓山多转转,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总有找到的时候。 虽说以找生姜为主,钟庆然也没放过其他药草,特别是三七。很遗憾,这两种他目前最想要的暂时都没找到,看天色还早,那就继续。 这次钟庆然没有走最初那条路,钟老爷子虽说不大记得在哪见过生姜,记忆模模糊糊,大致方向还有,两人便顺着感觉走。 生姜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要确定麓山有,那必然能被找到,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钟老爷子指点的路没错,没走多久,钟庆然就看到一小片。现在还不是生姜成熟期,挖回去也只是移栽到坡地上,要想收成,起码还要等上两月。 据钟庆然所知,生姜亩产很高,也不知道这边生姜产量如何。好在生姜现在还小,不占多少份量。即使将附近生姜都挖了,只留下一些发育不良的植株,负担也没多重。 钟庆然抹了一把额头,小声嘀咕,怎么进山三次,一回都没碰上稀罕的东西,就算逮只野鸡野兔吃肉也好啊。 可惜事与愿违,野物没吃成,倒是发现了一窝野鸡蛋,也算是聊胜于无。 钟庆然不过就嘴上抱怨一下,他对此趟收获还挺满意。想找的找着了,再奢求更多,那真有些不知足。 爷孙俩各背着一背篓药草,开开心心往坡地走去。 最先种下去的果苗和三七长势很好,生姜便种在它们不远处。地里几乎见不到杂草,这都是简明宇的功劳,钟庆然嘴中不说,心里却记着他的好,想着以后能帮的便帮上一把。 很多草药都是多年生植物,像三七,从发芽到收获,大概需要三年,这对于农户来说,没有一定资财,种这个那是嫌命太长。钟庆然则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亩坡地,钟家还浪费得起,况且,地里果树也能有一定收成,起码交税应该不成问题。 农忙时节即将到来,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在为此准备,修补镰刀,整治晒场,真说起来,农家似乎就没有哪段时间是真正闲着的,总能找些零零碎碎的活做。钟家就更忙了,多了一门生意要做,就这,旁人还羡慕不来,他们是想做却不得其法。 钟庆然背着一窝鸡蛋跟在钟老爷子身后,一进院子,才发现里面特别热闹,似乎来了客人,随意往堂屋看了一眼,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穿的花花绿绿的,看着怎么这么像电视里演的媒婆? 钟家小一辈都不大,符合要求的只有他大哥大姐,不过对于农家来说,男娃子这个年纪还不急,多的是十七八才开始考虑,那目标是大姐? 怀揣疑惑,钟庆然打理好自己,也没有贸然上前。等到将人送走,他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刚才那女客人还真就是媒婆,这次过来就是为他大姐说亲。只是瞧着明氏心神不宁,童氏一脸怒容,恐怕内里还有什么说道。 等到媒婆身影消失于拐角,童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叫丫头去门外看了看,确定人已走远,这才怒骂出声。 “呸,这个王媒婆,她把我们老钟家当什么?说是叫欣丫头去享福,这享的哪门子福?不过是一个小妇,竟敢有脸上门来求娶,要不是欣丫头还没出门子,老娘今天就扫把伺候。” “她也不想想,往年家里没多少余粮,姑娘还不是照样嫁得不错?现在眼看家里起来了,还拿这种亲事来触霉头,真是活见鬼了。” 这次钟家媳妇们空前一致,钟欣是钟家孙辈丫头中最大的一个,她要是亲事低了,下面那些就很难往高了说,更何况还是给人去做小星?就算是镇里有名的富户,那也不成。钟家还要面子,不到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不会走这条道。 钟欣早在媒婆上门时就躲回东厢房,听着童氏在堂屋骂骂咧咧,她眼睛都红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碰上这种事。幸亏钟家没穷到这般地步,不然她都无法想像,她以后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富贵人家的姨娘岂是那么好当?就算是良妾也没什么好羡慕。她是想要追求权势,那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看来,还得叫娘加快动作。 明氏等童氏出够气,这才拉着她进上房商谈,将她看中横山村陈秀才,正托娘家打听一事全盘托出。 “娘,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正想过几天,等我娘他们探清楚他家底细,再说给娘听,让娘想办法托媒婆去说合,谁想我这边还没行动,倒是王媒婆先上了门。” 说到这,明氏也懊恼不已。事关女儿终身大事,她不过是想多看看,怎么事情就撞一块了?那王媒婆可不是个好东西,被她盯上,有的钟家愁了。要不然以童氏的性子,哪里会隐忍不发,直到人走了才爆发出来? 这十里八乡的,被她毁了的姑娘可不是一个两个。钟氏一族不说有多强大,区区一个媒婆想欺上门倒是不能。童氏之所以会忍让,实在是怕了王媒婆那一张嘴,能将死的都说成活的,姑娘家名声很重要,在能不得罪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得罪为好,实在不行,钟家倒也不惧。 第26章 “那陈秀才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童氏表示怀疑。 “娘,这是外面人传的,内里就不知了。我呀也是先跟娘说一声,省得到时候出现一家女说两家亲的糗事,等过个两天,我娘家就会传消息过来,顺便捎上红鳌虾,到时候再视情况而定。” “你忙去吧,我知道了。” 见童氏没有反对,明氏欢欢喜喜离去。 王媒婆的到来,耽误了不少事,童氏想了片刻,没觉出大媳妇想法哪里不对,便又钻进灶房,正巧看到三孙子在替她上灶。 “庆然,你去歇着,上午进了趟山,你不累得慌?” 在童氏赶小鸡崽般催促中,钟庆然顺着童氏的意被推出灶间,脚还没踏进东次间,就被四妹叫住。 “三哥,大姐叫你有事。” “大姐?”钟庆然顿了顿,才想起他有事拜托钟欣,“那些布玩具都做出来了?” “嗯,大姐做得可比我那个小金猪好看多了。”钟磬一脸羡慕地说道。 “你这么点大就想跟大姐比,大姐要真被你给比下去,她那面子往哪搁?放心,等你到大姐这般年纪,你也能做这么精致。”钟庆然右手搭在四妹头上,轻揉了下,调侃的意味很浓。 钟家院子还是挺大的,不过再怎么大,也终归有限,钟庆然没走一会便来到东厢房。门虚掩着,钟磬直接推门而入。 “大姐,三哥到了。” “四妹,我找三弟有事,你自个玩去。”钟欣声音和煦,意思很明确。 钟磬回头看了一眼钟庆然,再瞧瞧钟欣,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不出什么事,便一蹦三跳走了。 钟庆然不知钟欣叫他何事,也就没先开口,钟欣似乎也在腹内盘算如何启齿,一时间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想着这么下去纯属浪费时间,钟庆然张嘴欲说,倒是被钟欣抢了先。 她从针线篓里取出几个成品,摆在桌上,示意钟庆然上前观看。 “三弟,你看这些可符合你的要求?” 钟庆然随手拿起一个,仔细翻看:“手工精致,比不得大师傅的手艺,倒也比寻常人好上不少。” “三弟,没叫你看这个,我问的是样子有没有做对。” “哦,这个呀,我也说不准,这都是我突然想到的,跟成品总有些差别。”钟庆然斟酌着,就拿手中的小老虎做例证,“大姐,我也不大懂这些,就随口说说。这小老虎活泼可爱,那就尽量避免棱角,胖一些会比较好。” 钟欣点了点头,没再就此发表看法,反而转了个话题。 “三弟,明年小叔要考秀才,家里最近是赚了些钱,却都得紧着用。弟妹们还好说,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以后该他们的不会少,我就没这个福分,最迟明年定会出门子,估计沾不上家里的光。” 钟庆然听着大姐那幽幽的语调,差点没起一身鸡皮疙瘩。得亏他不是二愣子,否则恐怕连她的意思都听不懂。 这不是在变相跟他哭穷吗?钟庆然一时沉默不语,钟欣也不说话,气氛又回到跟刚开始那会,甚至更为尴尬。 罢了,终归是自己大姐,就算不怎么亲,至少还有血脉维系,除非断了往来,否则还能不管她不成? “大姐,这里总共两套,都是同一系列,一套是玩具,一套是扇面,照成品看来,都挺不错,你拿一套吧,算是我提前给的添妆。” 钟欣没有立刻回话,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晃动,那样子一看就是哪种都舍不得。 钟庆然眉头微蹙,对于大姐的行为很是不喜,这么得寸进尺,是吃定他定会同意不成?他可不是明氏,哪里会惯着她。目光扫过桌上成品,不由一凝。这还真是个事,要么按不同动物分,否则根据玩具和扇面类型划分,反倒不那么合适。 毕竟两套图样虽有不同,明眼人一看就知出自同一系列,这要是分属两家,除非钟庆然不再设计类似的物件,否则被钟家其他人知道,还不怨声载道? 钟庆然深深看了钟欣一眼,他这个大姐心眼子真多,也沉得住气,还踩着人的底线走。难道他平日真表现得这般大方?要不然大姐怎么就笃定他会将赚钱的营生送人,还一送就送一系列? 这风气不能涨,钟庆然顶着压力,拿走了小金猪系列。钟欣眼神从原先的明亮,随着钟庆然的动作,逐渐黯淡下去。 问钟欣要走图纸,钟庆然几乎是夺门而出。回到自己房间,他才发现额头都冒着虚汗。他算是看出来了,以后见到钟欣这类人,没事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绕道走是最佳办法。 同情弱小这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的,有时候利用好了,威力绝不可小觑。明明理都在自己这边,却被人平白将情势反转,舆论一边倒,尤其是当这个所谓欺人者是富贵子弟时,这一招效果更明显。若是纨绔子弟也就罢,反正名声不好,也不在乎又仗势欺人一回。这要是好名声在外之人,嘿嘿,这事情就难做了,能否处理好,端看此人心智是否高明。 吃了这回教训,钟庆然再没有那种,将钟家所有人都拉拔上去的心态。他原先是想着,各人虽有各人的小心思,在钟老爷子辖制下,比现代为家产你争我夺的情况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何况钟家又不是什么大家族,只不过是个乡下农户,想要过上富裕生活,怎么也得拧成一股绳才行。 呵呵,是他想的太过美好,人都是自私的,这句话还真没说错。算了,以后他能做的就做,实在拉扯不动的,他也没那个义务帮忙。 想到这里,钟庆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眼睛,愤恨、羡慕、嫉妒、佩服、遗憾、不解,太多的情绪融合在一起,让他看了都心惊不已。 这样的眼神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若非他对目光极为敏锐,也不会被他撞见。可惜,对方很谨慎,等钟庆然追着目光而去,见到的只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弟妹,一个个对着他的眼神也都很正常,这让他始终没法揪出有着那样目光的主人。 钟庆然不傻,知道这堆弟妹中,必然有人对他嫉恨非常,联想到上回折腿没得到及时救援,从而延误医治时间,以至原主最终丧命,钟庆然就不寒而栗。 这一个月来,钟庆然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他能断定,那人还没对他恨到主动出手的地步,要不然有的是机会,分析出这一点总算让他心安许多。 钟庆然回想了一遍原主留下的记忆,并没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原主虽然受钟老爷子夫妇疼宠,搁现代还比较容易引起家庭矛盾,在大周朝,偏心的长辈不要太多,没有什么特别事件,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钟庆然想不通,便抛开不管。他已经将范围缩小,那次结伴去山里的大都是半大孩子,大哥大姐可以排除,老是跟着他的四个弟妹也能划去,再除去六岁以下的孩子,目标人物就在二叔家的前面三个儿女和三叔家大的两个闺女中。总共就五个人,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揪出。 很快两天就过去,一大早,钟庆然就不得清静。 “三哥,快起来,外公外婆来了。” 听到钟磬‘砰砰’的砸门声,钟庆然骇然从床上弹起,快速打理好自己,这才上前应门。 “磬丫头,女孩子这么咋咋呼呼可不好,没看把你三哥我都给吓着了。” 钟磬吐吐舌头,讨好地上前为钟庆然理了理衣摆:“就三哥最好,换成旁人我还不乐意叫呢。快,三哥,外婆带了牛肉过来,你不是最喜欢吃吗,我带你去灶房看看。” 钟庆然无奈,忙阻止:“先不忙,等我洗簌一下再去。对了,小涵呢?不会大早上就出去玩了吧?” 钟磬眼睛往堂屋一瞟,嘴巴努了努,钟庆然立刻会意。 没多会工夫,钟庆然便一身清爽。现在天色尚早,还不到他平时起床的时候,出于礼节考虑,他上前去堂屋走了一圈,跟外婆他们打过招呼,便跟着钟磬来到灶房。 “小磬,这牛肉看起来不老,这是谁家那么倒霉,不会是病牛吧?” 钟磬摇了摇头:“不是,这牛就是外婆他们村的,听说是摔断了腿,治不好,这才被宰了。” “这损失不小啊,那家也算是无妄之灾。” “是呢,外婆也这么说,不过好歹卖牛肉还能赚回一些。” 原主在钟家受宠,算是家里一霸,小时候去外婆家,自不会收敛脾气,看到好东西那是放开了吃,还跟表兄弟姐妹别风头,自是不怎么受外家欢迎。有一回哭着回来后,童氏就很少让他走外家,除了每年初二明氏走娘家带着,其他时候无大事从不踏足明家门,和外家关系自然不怎么样。 钟庆然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原主记忆中虽没有这些,外婆他们对他那冷淡的态度自是感觉到了。他没有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习惯,直接带着弟妹窝在一角嗑瓜子。 外婆丁氏坐了一会,便拉着明氏回房。 “翠儿,庆然还是老样子啊,看见我和你爹就打了声招呼,便一直坐着不动,哪有庆阳和欣丫头贴心。” “娘,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咱别说这个。”明氏靠近丁氏,小声询问,“娘,让你打听陈秀才,那家到底如何?” 丁氏沉吟半晌才开口:“翠儿,娘仔细打听过了,那个秀才品貌都没说的,只是他家里乌糟糟一团,欣丫头要真入了他家门,未必有好日子过。” “娘,这事我也愁呢。谁让她就看上陈家门第,我有什么办法。”童氏叹息,“娘,你说说陈家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陈秀才是家中老小,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且有一个小姑子待字闺中,两个嫂子和小姑子,外加一个婆婆,没一个能让人省心。欣儿要是给了他家,作为新媳妇,还不只有被欺压的份?”丁氏啜了口蜜水,接着说道,“这也就罢了,问题是,那家未必看得上钟家,那边要是没意思,这亲事就难成,终归女方没有倒贴的份。” “娘,你一会跟我去见婆婆,把这事赶紧给办了,拖下去问题更麻烦,不管成与不成,早了早省心。” 丁氏久久没有言语,末了憋出来一句:“欣儿这丫头心气竟是这般高,那样的家庭她都敢进,着实让我都高看一眼。我托人问过,那陈秀才是真有才,小小年纪就考中秀才,明年要是运气不太糟,那还真有可能取中。陈家人也是这般认为,他们现在挑剔着,一边是有陈秀才充门面,想要娶个家境好,门第不高,嫁妆丰厚的,一边又赶时间,必须在明年科举前成亲。他家在陈秀才身上花了许多银子,如今正缺钱,两个嫂子意见很大,陈江氏才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否则等陈秀才高中,婚事能挑的更高。” 明氏听了有些意动,又有些不满。她娘的意思她细细一琢磨,算是明白几分。这陈家门是真不好进,并非钟欣一人眼光独到,想在陈秀才身上赌一把的大有人在,就看谁给的筹码高。若真事成,她仿佛看到口袋中的银子长脚跑走了。 钟欣本来想找明氏,正巧听到丁氏这么一段话,犹豫再三,咬牙转身走了。 想清楚利弊后,明氏果断领着丁氏去跟童氏商量。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钟家这样上头还有一层长辈的,事情就得另说。一家之主权威可不是说着玩的,钟老爷子和童氏要是做了主,只要不过分,哪有下面儿子媳妇反对的余地。 童氏没想把着孙女的婚事,既然老大媳妇同意,找媒婆去说合便是。眼瞧着马上就要进入农忙,童氏也干脆,带着明氏直接去了秦媒婆那。都是同一个村子,还皆是钟家媳妇,来去方便不说,还不会偏帮着外人,钟氏一族说亲基本都找的她。 童氏不是第一次上秦媒婆家门,双方平时接触虽不多,倒是没有陌生感,开门见山就说明来意。 秦媒婆不是官媒,在这十里八乡名气却不小,对于童氏口中的陈家自是清楚。她倒也不拿捏,很是直白地说道:“陈家穷,想要同陈秀才结亲的,无不是冲着他的文才而去,要是没足够的嫁妆,估计陈家理都不会理。童婶子,你给我个准数,我说亲也有底气。实话跟你们说,我们族里也有人有这个意思,只是出不起嫁妆,就舍了。” “我家公中都有定数,年成好的时候嫁女儿都是五两。”童氏说着望向明氏,“正声家的,你透个底,大概要多少,若不太过,我大儿媳妇家还能补贴不少。” 秦媒婆不是第一次给钟家说媒,对他家规矩也知道一些,直接伸出三根手指:“少于这个数连登陈家门都难,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符合以上条件的,还得让陈秀才相看一面,他同意这亲事才能成。” 童氏和明氏倒吸一口气,三十两,这在农家来说,娶媳妇都用不到这么多。这也就是今年钟家家境起来了,要是放在前几年,娶个媳妇五两都够了,嫁女儿通常都是一二两压箱银,再陪点实物嫁妆就了事。 陈家可是几乎没有聘礼的,嫁女儿不光一点补偿都没有,还要贴进去大把,有几家乐意?陈家要的三十两可是压箱银,嫁妆除了压箱银之外,还有大量物件,家具碗筷之类,哪个不用花钱?三十两都是最低要求,这可不就是狮子大张口吗? 童氏很想转身就走,见明氏愣愣的没动,这才硬撑着没有起身。 秦媒婆眼睛一亮,没被银子吓走,那就好,表示还有商量的余地。也是陈家好命,那个陈秀才品貌都拿得出手,最重要的一点是确有本事,要不然光凭一个秀才的名头哪至于吸引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也不看看有多少秀才一辈子都没能翻身。 最最要紧的便是,陈秀才似乎不想要个出身压着他的妻子,这也导致小富的农户最优先。陈秀才看似好说话,却并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这后面的条件都是他以不参加科举换来的。只不过如此一来,陈秀才要结亲的风声放出来有些日子,也没能成。 三十两这个数目对于农家而言确实有些高了,非一般家庭能承受,也就地主级别才出得起,偏偏地主家的闺女陈秀才不要,这不是难为人吗? “没有商量的余地?”明氏有些不死心。 秦媒婆摇了摇头,这个价格那边咬死了。 “那你忙,我跟婆婆回去再商量商量。” 一出门,童氏连正眼都不瞧她,脚跟风火轮似的,一个劲往家赶。 到家后,童氏绷着一张脸,带着明氏就直奔上房,还未及坐下,便噼里啪啦数落了一顿。 “老大家的,咱家什么情况,不用我说你也大致清楚。欣儿作为大孙女,家里多出一点银子倒也可以。三十两银子,那是我们这样人家能给得起的?你倒是说说,你哪弄这么多钱去,反正家里最多只能再添加一二两。” “娘,咱家有多少年没出过秀才?连嫁秀才的闺女近些年来都没有。我这不是为我们家着想吗,那陈秀才考中希望很大,要是立刻拒绝也就彻底绝了这个念想。我想着,钱可以慢慢凑,只要赶在陈家结亲前赚够就行。” “从哪赚钱?你嫁妆就这些,还有庆阳要管,别告诉我,你和欣丫头攒了这么多私房。”童氏一脸狐疑,她知道媳妇孙女都小有私房,但有这么多却是一万个不信,要真如此,她这把年纪算是活到了狗肚子里。 明氏眼珠直转,显然在打着谁的主意,童氏心头一突。 “娘,我手头能拿出五两,欣儿那也能凑个几两,算上公中,这加一起就差不多十五两,我再去亲朋好友那借点,这短少的银子怎么都能控制在十两之内,这就要拜托娘了,算是我跟正仁借家里的,若娘不同意,我可以打欠条。只要明年陈秀才中举,这点银子很快就能还上。” 明氏为自己想到这么个法子沾沾自喜,殊不知童氏已经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哪家嫁闺女是这么办的,明氏这般做,要置其他儿女于何地? “先不说这个,你去告诉欣儿家中的难处,问问她的看法,她愿意再来说这个。” 明氏走了一趟东厢房,很快又转回上房。 “娘,欣儿觉得陈秀才很有中举的希望,能入陈家对家里也有好处。” 明氏话中之意不言而喻,显然钟欣对这门亲事也持赞同的态度。 童氏低着头,脸色黑沉沉的,如乌云密布。她让明氏去问钟欣,就是想看看大孙女怎么个想法,谁想她竟是这么个只顾自己不顾家人的自私性子。 冷静下来一想,童氏觉得这么做虽然不妥,却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把希望完全寄托于陈秀才身上,太过冒险,一旦陈秀才考不中,老大家就得背负一大笔债。他们不当家作主,这钱要还到猴年马月?要是有人上门讨债,钟家还能指着人说,那是我家媳妇欠的,你们找她要去?她家但凡还要点脸面,就只能先垫上。绕来绕去,最终还不是要钟家来买单? 童氏深吸一口气,仔细辨认明氏神情,看她虽然为自己想出这么个办法洋洋自得,却没有计谋得逞的快意。是她多虑了,明氏还是那个明氏,倒是钟欣那丫头,着实有点让人难以捉摸,这娘俩一点都不像,那丫头贼精,表面看着无害,一旦动到她自身利益,就伸出猫爪子,若非童氏活了这把年纪,都可能打眼。 “你先回去,这事不是我能一个人做主,晚点再给你答复。”童氏脑门疼,挥手赶人。 第27章 午饭后,童氏便把明氏看中陈秀才,欲与陈家结亲的想法一五一十告知给钟老爷子。钟老爷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连烟也不抽了,灭掉火星,随手搁在桌上。 “老大媳妇怎么会知道陈秀才,还这般中意?连打听消息都做了,这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定是早就开始准备。” 童氏一愣,倒没觉得哪里不对:“陈家的消息早就传到村子里,我也有听说,只是没往这方面想。至于老大家的看中陈秀才,这也好理解,亲家亲自确认过,那人确实一表人才,学问也好,不是陈家瞎吹嘘。” “不,老大家的不会想这么远。这里边肯定还藏着别的事,别是欣丫头插了一杠。” 听到钟老爷子的话,童氏一惊,这事若只是明氏的意愿,那倒无妨,成与不成都没问题。这要是跟大孙女有关,事情就麻烦了。那丫头除了小时候在庆然手上吃过亏,还真没见她受过气。童氏也是此时才回过味来,欣丫头不简单。这么一想,要是拒了明氏,大孙女很有可能闹出幺蛾子。事关姑娘家的事,就没有小事,要是连带着坏了其他丫头的名声,找谁来赔? 童氏越想越恼,钟老爷子看着老伴这样,也不好过,劝慰道:“这不是还没影吗,等下你找老大媳妇先探听探听,她就一根直肠子,你随便一问,就能看出蛛丝马迹。要是此事跟欣丫头无关,不就一切好办?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都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童氏可不想带着一肚子火午休,直接敲门把明氏给叫到上房。 明氏这次办事比较有成算,起先童氏并没有问出什么。后来,她三两句闲谈后,突然冒出一个类似的问题,次数多了,明氏终于露馅,用手捂住嘴,却什么都不能挽回,该说的一句就够了。 “你的打算我知道了,就按着你的意思办,等下就去找秦媒婆说合。”童氏心累,打发人走后直接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又到了起床的时候。 钟庆然起来时,便看到童氏憔悴的模样,抓过胳膊一探脉,这才放下心来,肝火有点盛,稍微注意一下就没问题。 “阿奶,你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弄就可以。” 童氏瞧见三孙子的架势,乐了:“呦,庆然,你啥时候会切脉了,还挺像模像样,要不是奶知道你不会医术,就该被你骗过去。奶还真有些不舒服,那这边交给你,我回屋躺会,等下再过来。” 童氏没有强撑,她这次是真气着了,大孙女都这般大了,禁足之类甭想,一个好好的农家姑娘,小伙伴来找,每次都不让人出去,这不是让人猜疑吗? 控制不了钟欣的行动,那她真想做点什么,钟家还真没办法阻止。算了,成全她,最多家里先垫上钱,明氏别想赖一个子儿。 童氏心里憋着一口气,气哼哼地如此想到。 一般农家谁见过给姑娘陪三十两压箱银的?这要换成是其他几房,童氏还没这么戳心窝,大不了把他们分出去,眼不见为净,关键就在于掏钱的是老大家。他们老两口会一直跟着大房,这不等于变相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钟家好不容易起来,嫁个孙女就要这么流水般花银子,虽然公中最多出个六七两,谁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开了这个头,那家里以后办喜事,是不是都得想方设法比照大孙女来,从她手中能挖多少是多少? 童氏觉得自己做婆婆做奶奶都太好心了,别看她平时骂起人来毫不嘴软,真动手打人的情况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说不把孙女当人看,就连她最看不顺眼的老三媳妇,也没怎么着她,不过是让她多干点活而已。若非如此,她哪里会窝一肚子火没地方撒,还不是顾念着好歹是钟家人,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童氏想七想八,一想到刚落进口袋的银子将插翅飞走,她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想到哪哪都好的三孙子,这才松开眉头沉沉睡去。 钟庆然这段时间也算是练了出来,不说几种做法的红鳌虾,尝着味道还不错,堪比童氏,就说那每一锅少则二三斤,多则四五斤的量,使右臂力量大增,耐力也更佳,和他腿伤刚好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钟庆然对现状还算满意,如果不往深处想的话。 童氏再次醒来时,天边只剩半个太阳。明氏早就等的不耐烦,亏得钟庆然出门前跟家人交代过,让人别打搅童氏,否则估计她早就上去拍门了。 见到明氏就在上房门前转悠,童氏自是没给好脸色。不过是嫁个孙女而已,竟然要带走钟家大半家底,尽管这些钱多半走的是老大私帐,那也是属于钟家的一份子,一旦亲事成了,钟家家底都给交代了,一想起这个,童氏就肉疼不已。 知晓明氏的心思,童氏也没耽搁,趁着离晚饭还有丁点时间,赶紧带着明氏去秦媒婆那把事给办了。 家里为钟欣的亲事一通忙活,钟欣自己也没闲着。就像童氏会套明氏的话,钟欣也不遑多让,套话技巧更是炉火纯青,拐弯抹角,几句话下来,便将明氏兜了个底朝天。这倒不是明氏真这么弱,不过是对疼爱的大女儿不设防罢了。 见亲事有望,钟欣便歇了原本想把从三弟那硬要来的图样贡献出来的想法。她也是要面子的人,若非为了成全自己,哪里会跟弟弟要东西? 钟庆然还不知道家里银子即将哗啦啦减少,他正坐在牛车上昏昏欲睡。如今钟家虾塘都已挖好,牛车使用频率大为降低,几乎成了钟庆然的专属座驾,这让上面两个哥哥艳羡不已。 简明宇回头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般别开目光,轻甩鞭子赶着牛车。 快到村口时,钟庆然终于清醒过来,对着前头说道:“明宇,过几天我家要忙,没时间出来卖红鳌虾,你能抽出空闲时间吗?” 简明宇沉吟半晌,才开口说道:“能。” “那到时候就交给你一个人卖,我大概要负责家里的生意。” “你就这么放心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跟你合作这么久,至今还没发现你这方面人品有问题,再则出门前称一下重量,就算你想昧,也昧不下几个铜板。” 简明宇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微扬,眼神更加清亮。 到家后,见到童氏精神奕奕,正在指挥着明氏做这做那,连钟欣也没能逃过。钟庆然眼睛眯了眯,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说道?要不以他奶的性子,对大房还算宽厚,无故不会折腾他们,别说其中褂兴蠼悖饩拖∑媪恕 钟庆然能够自由走动也有一个多月,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是不是下午童氏脸色不好,跟他娘和大姐有关? 心里边搁着事,晚饭钟庆然就吃得特别快,回房画了幅图才静下心来。 等到院子里只剩点点灯光,钟庆然照例摸黑进了隔壁上房。对于钟老爷子夫妇,钟庆然是有什么就问什么,没必要有所顾忌。 这次童氏倒是沉凝了好一会才捡重点说了一遍。钟庆然有些无奈,他正想方设法赚钱,好将家里几个弟弟都送进学堂,这就来了个扯后腿的。奈何这事他还真插不上手,难道他能劝爷奶不同意?这不是跟他大姐结仇的节奏吗。 大周朝对女子束缚非常大,尽管现代女性也未能争取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却也不是她们能相比的。钟欣一心要往上爬,钟庆然不支持也就罢了,起码不能挡道。 回到房里,钟庆然躺在凉席上,心中算着一笔帐。 家里有多少底子,其他人或许不清楚,钟庆然却是例外,只要他问,钟老爷子夫妇从没瞒过他。一个多月生意做下来,除开头几天之外,其他时候平均一下,一天怎么也能净收半两,加上他近一个月每天贡献一百五十文左右,还有两个哥哥加一起也能有一百来文,家里一个月收益少说也有二十两。 看似不少,奈何钟家底子薄,之前买田花了二十两,办红契交税八钱,还债十两,他买书和染料纸笔花了二两多,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支出,家里存银撑死了也就四十两上下。明年小叔要去府城参加院试,需要留出一笔钱,再刨去大姐那十五两左右的开支,钟家又一朝回到解放前,想再负担一个学子都不可能。 想起被钟欣强行要走的图样,钟庆然脸色就有些不好。他大姐明晃晃的证实了一句话,不叫的狗咬人那叫一个疼。平时不动声色,给人感觉温柔和煦,一有动作,就踩着人的底线走,让人疼却难以拒绝。 钟庆然打从上回起就不敢小觑他大姐,从最近发生的两件事上就能看出来。把人心研究的这么透彻,只要她脑子一如既往清醒,就算进了陈家们,照样能搏出一片天来,只要没外力干扰。 换成旁人家,无论是他还是钟老爷子夫妇,都不会答应,不把她随意配人就不错了,还想要带走相当于钟家四分之三还多的家财,那更是门都没有。 稍微疼闺女的人家,在聘礼的基础上再贴一点,就足以让很多姑娘艳羡。能做到钟家这般地步的,还真要福气加身才能有。 钟正仁晚上才获悉这回事,他知道明氏疼头生两个大的,没想到竟疼成这样,不说那些远的,陈秀才再如何能耐,也要女儿能驾驭住才成。还有一点就是,现在大女儿为了结成这门亲事就能不管爹娘,任由他们到处筹钱,以后真当了官太太,眼里还会有他们?钟正仁表示深切怀疑。 “你这个婆娘,是不是嫌家里日子好过了,想松松筋骨?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跟我吱个声,就擅自做决定,要不明天我就送你回娘家?” 兴许是受到钟老爷子夫妇的影响,钟家从老大到老五,不是被逼急了,一般很少动手打人。不过和被送回娘家比起来,明氏宁可被打一顿。她都这把年纪了,真被遣回娘家回炉再造,这张脸可就丢尽了,以后怎么面对儿女? 眼瞅着明氏要撒泼,钟正仁早有所料:“你要敢大声嚷嚷,我明儿一早就亲自送你归家,我倒要看看,过不了几天就农忙,你嫂子们能忍你几时。” 说到这里,钟正仁叹气连连,随手抹了一把脸,难得语重心长说道:“就算按你说的,公中能出最高七两,你拿五两,欣儿凑吧凑吧,凑成十五两,剩下一半岂不都是外债?别人一听我们嫁女儿都花三十两,那以后娶媳妇你打算怎么办?” 明氏还真没想这么多,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自从知道家里即将花费大笔银子,钟庆然便一直窝在房里画图。这次吸取上回教训,他直接找了钟老爷子夫妇。 俩老眼睛都有些远视,拿着画纸擎远了看。 “庆然,这个看着怎么像是花样子,你啥时候学会的?”童氏啧啧称叹,随口问道。 “阿奶,上次跟你去锦绣坊,我看到过绣花图样,这次随手试了试,画的不算好。”这倒不是钟庆然谦虚,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在现代时虽然曾画过一些剪纸图样,更多还是随心所欲寻找素材,有时候灵感来了,就画上一笔,倒不曾刻意钻研过。剪纸图样能当花样子,也由此,钟庆然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会穿到大周朝,他就多多准备。 童氏手中那幅是他自己想的,要把习惯的插画技法转变过来,有着一定难度,自然画得没有之前好,糊弄人却也够了,至少童氏看起来很满意。 童氏这边是女式,钟老爷子那边则是男式,动物类的都是一式三样,分别为花样子、藤编实物图以及布做的小孩子玩意,其余只有一份花样子。 钟家之前家境好歹处于一般村子的前列,家里媳妇姑娘多多少少都会点绣艺。钟老爷子从三孙子给的图样上能断定,那两种实物图是让自家人做的意思,至于花样子,这个暂且不做理会。 钟老爷子揣测道:“庆然,你是想办个作坊?” “嗯,爷爷,上次我们卖方子太亏了,鸿泰酒楼赚的荷包鼓鼓囊囊,就我们家只得了区区五十两银子。当然,那东西我家确实吃不下,别人吃大头也该他们得。” “爷爷,这些都是小玩意,比较容易模仿,我们慢慢来,先雇几个师傅,以后再扩大,您看可行吗?”钟庆然信心十足,他脑袋里储存的画作可是海量,光被爷爷强行灌输的药草图都不知有凡几,更不用说他本就出身美院,后又从事插画一职,就算当天出的产品,第二天就被人模仿,只凭记忆就够他支撑几年,何况他不是匠人,有自行创作的本事,这碗饭就算吃到他入土都没问题。 这是钟庆然最近才想明白的,卖图样只有一次收入,自己开工坊则不同。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钟老爷子手指轻敲着桌面,他对这方面不在行,只觉得画中图案看着讨喜,便转头问童氏:“老婆子,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 “挺好,老头子,你看,这画中的小东西是不是很逗?”童氏正巧翻到一张小猫被线团绊倒,结果滚成一团的花样子,忍了又忍,才没当场笑出声来。 钟庆然这次提供的是彩图,还重新捡起美院毕业后再没碰过的软笔画。从绘画技巧上来说,不如上回给钟欣的那几幅炭笔画,其他方面倒无不及。 彩图总比素稿引人入胜,童氏被逗笑实属正常。 钟老爷子拿过来一看,一张老脸再也绷不住,神色柔和了许多,虽然他不太喜欢这样的物事,但平时闲来无事拿来瞧瞧倒也逗趣。他一个老头子都不讨厌,更不用说姑娘媳妇,这门生意要能做起来,确实有利可图。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钟家除了卖红鳌虾,平时到村里镇上卖点自家出产这般小打小闹之外,开作坊可还是头一遭。 买材料、请人等都要钱,钟家这点家底,请不起手艺高超的匠人,市场竞争力就不足,除了一些不那么容易模仿的,其他大都只能卖个新意,为了不使自己这个吃头道菜的人都吃不饱,第一批货就得尽可能量大,这么一来,风险便不小。 藤条之类还好说,自家或者专门雇人去山上砍就是,布料便不成,那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买的,谁都不敢保证生意一定能成。钟家没有销路,也没有铺面,猛然间生产出大量货物,一旦不能在其他商家仿品上市前销个大概,货物积压在手里,钟家能承受住几次? 钟老爷子心里有些患得患失,突然让一个一辈子都同土地打交道的老农,改行建立作坊,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要知道,这个念头在此之前,钟老爷子可是想都没想过。 “庆然,类似这样的画你以后还能画出?” “能。爷爷,这点不用担心,我脑子里现在就有不少画稿。” “你也知道,家里这些钱放在农家不算少,用来做生意就有些捉襟见肘。”钟老爷子指尖轻轻叩击桌面,眼神幽远,“看你的意思是想把作坊办大办好,摆摊子不成,那样太降档次,最好能在平阳县城租个店铺,这方面我不太清楚,想来租金一个月怎么也要几两,还至少要租半年以上,家里钱恐怕支撑不起这个数。” 钟庆然自是知道钟家情况,他这次过来并非想一蹴而就,不过是想让钟老爷子心里有个数,从现在开始就慢慢筹办。反正马上就要农忙,没空处理此事,一家之主心里有成算即可。 “爷爷,这事不急,怎么也要等到农忙过后。” “庆然,自家人做不行吗?”童氏似乎听到了钱长脚跑走的声音,一脸不舍。 “阿奶,这就要问您了,爹娘他们做的能卖上价吗?要是不行,还得请人来撑门面。”钟庆然倒是无所谓,现在家里钱不充足,自家人能帮上忙那最好不过。 “你爹他们做得都是器具,筐子篓子什么的,一般都放到集市里去卖,不怎么值钱。你画上的明显不同,更像是摆设和玩物,要是他们能做出来,说不定价格能更高。”童氏兴趣显然在布玩具和花样子上,拿出手中那一沓画,两眼放光,“咱家还是有些家底的,在河湾村不显眼,要放到普通村子,那也是上等人家,除了你娘手艺不咋的,你那四个婶婶可都是巧手,家里姑娘年纪都不大,你大姐技艺最高,底下二丫、三丫,翻年就十一,针线学了四年多,也能见人。” 童氏说起这些头头是道,仿佛眼睛都闪着光:“庆然,别看奶年纪大,这绣艺可不比几个媳妇差,不过近年来眼睛有些不好使,不能长期盯着,不然奶都想参与了。当然,再如何,跟专门绣娘还是没法比。庆然,不如这样,家里就做些便宜料子,再请个技艺高超的绣娘坐镇,咱家就那点底子,没必要一下子铺太开。” 钟庆然点头赞同,他自己都没做过生意,还是集思广益更有把握。这门生意小赚想必没问题,做大了谁知道情况会如何?搞不好就上下脱节,被奸商给坑了也没准。还是一步一步来,地基稳固,才能建起摩天大楼。 回到房间,钟庆然一身轻松。他一个半大少年想要成事,没有长辈支持很难行得通,得到钟老爷子赞同,这事就不怕被搅黄。 这边,钟庆然一门心思都放在琢磨怎么挣钱上,那头,秦媒婆办事很利落,这才过了两天,陈家那边就答应先相看一下。 那天,童氏破天荒带着明氏和钟庆阳钟欣这对龙凤胎兄妹出门,半下午才回。紧接着,便有一媒婆上门求亲。由于接下来就是秋收,留给两家商谈的时间不多,双方很快便达成协议,商定秋收后举办包括文定在内的各种仪式,年底成亲。 第28章 钟文透过窗户缝隙,听着堂屋影影绰绰传来的声音,心有嫉恨难平。都是钟家人,凭什么就她最倒霉,最终落个夭折的下场? 钟文这么认为不是无的放矢,在钟庆然出事前一段日子,她有一晚陷入噩梦之中,以旁观者的形式,经历了梦中那个只比她大一些,相貌却酷似她的女孩,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儿时的事情几乎都是一闪而过,十岁之后到女孩夭亡之前,凡大事都如亲身经历般历历在目。 这日之后,女孩的各种生活片段仍时不时就以梦境的形式再现,钟文想不在意都难。她将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同梦中女孩一比对,发现别无二致,这更加让她确定梦中女孩就是她自己。她认为,她之所以会做这个冗长的梦,是女孩想提醒她不要让梦境变为现实。 钟文记得,三哥出事前,梦境显示的一切都吻合,自从三哥腿伤好了之后,除了气候等一些跟人无关之事没变之外,其他很多事情都不同了。她很苦恼,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改变了一些事,而这些事会影响到后面一连串相关事情? 就比如钟庆然当时高烧不退,腿伤也加重,使得钟家多花了不少银子,还让他多躺了大半个月。会不会就是养伤的日子太无聊,导致三哥尽想着吃的? 因着钟庆然的发现,钟家赚了一笔银子,从而使钟欣有希望嫁入陈家。本来陈秀才跟钟文没什么关系,她不该知道他的消息,耐不住陈秀才本事大,以十九岁之龄高中举人,不说这一带的村子,连平阳县都少见,梦中女孩听到只言片语着实不足为奇。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要换成其他人,钟文还不至于如此,选谁不好,偏偏是钟欣。她永远不会忘记,钟家借无可借,爹娘带着她求到钟欣头上时,她婆家明明有余银,她却连去问一声都不曾有,只一脸温和地看着他们,说着她的苦衷,之后随手打发了几个铜钱了事。 要说起恨意,钟文对钟欣尤甚,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才一直毫无动静。钟文当初也是一时冲动,想着三哥反正要从山腰上摔下去,与其日后让爷奶舍她而力保三哥,不如就此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谁想三哥命大,延误治疗也没能让他赴黄泉,还变得厉害了。 自那之后,钟文每次见到钟庆然就有些心虚,毕竟若没梦境这档子事,她长这么大,虽有些嫉妒三哥,但对亲人见死不救的事情她还干不出来。亏得她有着十几年梦中女孩的经历,想法比往日成熟许多,这才没有露出破绽。 钟文不后悔她做的事,若非如此,钟家现在也不会赚进这么多银子。想到钟欣很可能带走钟家多半家财,她心中恨意再起。有过一次教训,她不允许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 明氏在堂屋上笑得欢畅,纳礼刚过,很快就要进行问名,不出意外,纳吉这步也能顺利通过,接下来便是纳徵,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文定。到这一步,两家算是彻底定下来,若一方反悔,基本就是两家闹崩的节奏。 明氏送走媒婆,面带笑容进了大女儿的厢房,把钟磬打发出去,母女两个窝在房内好一会才各做各事。 没高兴两天,外面就传出钟欣的闲言碎语,也没指名道姓,但矛头指向很明确,就是冲着钟家大孙女而来。传的也不是大事,都是些嫌贫爱富,自私自利,为了嫁进陈家,卷了娘家大半家财之类。说得似模似样,最初还不算太难听,经过对钟家甚或钟欣本身不满之人加油添醋之后,还真成了流言蜚语,传到后来,更是面目全非。 钟家想压都压不住,最后连横山村的陈家都有所耳闻,派媒婆上门来询问。 钟欣听闻后狠狠落了一场泪,离定亲就差临门一脚,哪想却出了这事,这回亲事要没成,以后更难了。钟欣擦干眼泪,眼中闪过暗光,心中对乱传是非之人咬牙切齿般痛恨,要是让她知道谁从中作梗,她定百倍奉还。 咬了咬牙,钟欣翻出从三弟那拿的部分零碎小件图纸,心一狠,去找了明氏。很快便见到明氏匆匆出门,亲自走了趟陈家。 如今钟家已经是骑虎难下,所有人都在想是谁跟钟家或者钟欣有仇,下这么狠的手段,流言能毁掉一个人,尤其是女人。这次还算钟欣幸运,没有传出更加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要知道,被留言逼得人生尽毁的事,在大周朝发生过不止一次,那些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尤甚,若没家族庇佑,那更是一拿一个准。 这几天,钟家被闹得鸡飞狗跳,见实在不像话,钟老爷子走了趟族里。 “族长,各位族老,外面的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我今儿个就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族里不管,那下回谁家若碰上这种事,我们小五房不说不理,搞不好也顺手传上一回,到时候可别来找我说理。” 族长和几位族老倒是没有推波助澜,毕竟这事对他们也没多大好处,不过是所碍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虽然钟欣被传得难听了点,好歹没有传出不守妇道这样彻底毁人名誉的事,风传一段时间便会烟消云散,这才置之不理,哪想小五房主事人钟老爷子恁般在乎,就差直接打上门来。 “成了,泽鑫,一会我就传令下去。”这种事总归对族里有所影响,既然有人提起,族长也没再推托。 族里办事挺快,不消半天,河湾村有关钟欣的各种传言都被压了下去,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不能在公开场合说道,还不兴他们私下里交流不成? 河湾村消停了,不代表其他村子即刻恢复往日的宁静。谁家走走亲访友,一说两说,八卦人士总能将话题掰到这上面来,幸好后面这事没人组织,流言只在小范围传一阵便慢慢散去。 要说这事对谁伤害最大,首当其冲便是钟欣,接着轮到钟家,陈家也沾点边,倒是不严重。 明氏这一趟没有白走,本来陈家答应地勉勉强强,听到有关钟欣的传言之后,便有了反悔的打算,也就明氏去得巧,正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媒婆来不及二次登门。 严格说来,前面传的还有些可信度,传到后来,基本失真,陈家也是基于此,觉得钟欣不利娘家,对夫家却未必,再说,人到了陈家之后,她还能翻出天去不成?江氏对自己很有信心。 明氏经过同江氏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答应在定亲时交一部分图样给陈家,成亲时再将其余奉上。 明氏到家后,直接把结果跟童氏一说,也不顾童氏疑惑的眼神,一头钻进钟欣的厢房。 谁料此事竟是一波三折,江氏贪财,又不想娶个家世好的媳妇,以免压在她头上,却忘了家中还有个不省心的小儿子,他们一家都指望着他,真把他惹恼了,那就只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心中有所顾忌,陈家人对陈秀才便不能由着性子来。好巧不巧,不知怎么回事,有关钟欣的流言传进了在县城书院进学的陈秀才耳中,他当即请假赶回家中,详细问过江氏,确定最初的流言大都没错之后,不顾爹娘反对,执意拒亲。 对至亲都没多少情分,搁农家还好,一旦他进入官场,钟欣和各家夫人接触多了,他怕有一天他哪里做得不合她意,小命都有可能不保,他不能娶这样让人心头一寒的妻子。 江氏拗不过小儿子,想着即将到手的大笔银子就这么从手头溜走,那个心痛,言语都不足以表述。陈秀才无视江氏这副作态,催促着她找媒婆把这门亲事给拒了。 江氏无奈,只能按着小儿子的意思做。 见到媒婆再次上门,明氏笑着迎出去,哪知媒婆连座都不落,直接表明来意。 明氏当场黑下脸来,毫不客气地质问:“蒋大姐,陈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亲事难道是儿戏不成?竟然一天三变样。” “正仁家的,这也不怪陈家,谁让你家大妮子名声不好,读书人尤其注重这个,江氏倒是乐意,也架不住陈秀才本人不满意。”蒋媒婆还要在十里八乡说媒,不想得罪钟家,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明白。 见明氏还要再说,童氏眼睛一横,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她正巴不得此事不成,只怪她和老头子没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心中还顾念几分亲情,见家中银钱尚足,头脑一热便答应了明氏这个欠妥的权宜之计。 后来两老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办,只是箭已在弦上,不发不行。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当家人最忌讳两头摇摆,这种无关原则之事,最好不要反悔。 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童氏岂能再让明氏胡闹下去。她客客气气将蒋媒婆送到门外,连带陈家纳礼时送出的礼一并退了回去。 好在两家还没交换庚贴,亲事只进行到第一步,不算是退婚,对钟欣以后的婚事阻碍没那么大,对她亲事造成更大影响的反倒是刚被压下去的流言。 见明氏还愣愣地杵在堂屋上,童氏眼不见为净,打发她下去。 明氏恍如梦游般朝自己睡房走去,一脚迈进门槛,这才清醒过来,想到大女儿要遭这般罪,她就心里滴血。这事不能托,她心一横,直接改道东厢房。 这天钟庆然没有出门,一个人窝在房里写写画画,听到明氏上扬的尖锐嗓音,他眉峰微蹙,见之后一切平静,便没再管,重新沉浸在作画之中。哪想这天就不是画图的好时机,没过多久,便传来似有若无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夹带着风声,扰得他不得清静。 钟庆然之前就被打搅了一次,还没再次投入进去,这下子是完全失了兴致。他搁下笔,推开房门一听,哭声来自东厢房,倒不确定是哪一间。 此事好办,直接问童氏便行。 “庆然啊,没你啥事,陈家不同意你大姐的亲事,刚才来媒婆给拒了。”童氏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就跟寻常买白菜似的。 钟庆然了然,这事本就不该他管,听听就过。他对大姐的容忍度只到此,是好是坏全看她自己。他倒是对莫名而起的流言更感兴趣,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钟欣那点子事完全掀不起风浪。钟家也就只大房气氛低迷,其他各房可是看不出半点异样,谁让这亲事对其他人都没有好处,不能感同身受再正常不过。 时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时光飞逝,转瞬便到了秋收时节。 钟家有三十几亩田地,除去税收,也就够自家吃的。往年都是卖掉大半稻谷小麦,换成更便宜的粗粮,这样才能保证一大家子人尽可能吃饱。 虽说河湾村地处北方,八月底却依旧炎热。从第一家开镰起,便宣示着农忙正式到来。 这可比钟家挖虾塘忙碌许多,虾塘没有限定工期,累了可以歇息,农忙那是与天挣命,早一天收完,便早一天安心。真要是老天不赏脸,秋收期间下几场雨,一年的辛苦就有可能打了水漂。不在这个时候拼命,更待何时? 近段时间天气不错,却没有哪一家敢掉以轻心,各家都是等自家小麦一成熟,便全家齐心协力,争取尽快收粮入仓。 钟家田地分散,下种的时间也不同,便从最早那块开始。一大家子天蒙蒙亮就出门,早饭都在田间解决。 此前,钟老爷子提前派人去城里通知三儿子,钟正礼昨晚连夜到家,钟正信则一如以往,没有露面。 钟家最近日子好过,童氏银钱也没把得那么紧,小螺管够,红鳌虾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踪影,隔个十天半月买一回肉,再加上各家私下填补一二,大家营养还算过得去,可和长得白嫩,身材微丰的钟正礼一比,立马就被比了下去。 毕竟一方吃得再好,那也见天要经受风吹雨打,而钟正礼作为酒楼厨子,天天窝在灶房,油水又足,长年累月下来,双方差距看着还真不小。 每次钟正礼回家,最高兴的莫过于他的妻儿。钟文已是十岁的半大姑娘,见到自家爹,仍像个小娃子般挂在其身上。钟家人对于这样的场面见过很多次,一开始还会说上两句,这样太没规矩,钟文次次都应承下来,下回继续犯。 见此,童氏便没再管,都是农家,没那么大规矩,既然教不听,她爹娘都乐意,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她便撂下不提。 钟文闷在自家爹怀里,笑得肆意畅快,她也就这个时候最开怀,平时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总让人觉得不那么真切,仿佛隔着一层纱,看似轻薄,却怎么也穿不透。 她最近睡眠一直不好,三不五时就要被噩梦惊醒,人都憔悴不少,这回不用刻意往脸上涂抹暗粉,都能直接出去见人。窝在她爹怀里,是钟文最轻松的时候,可惜,这样的时间少之又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仿佛久到连钟文自己都快想不起来,有一个月了吧?嗯,对了,就从家里开始做红鳌虾那天起,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这几天,正是农家最忙的时候。 钟家人能下地的都去田里忙活,剩下那些小孩也没有闲着,打猪草、看粮食……能做的事多了去。钟庆然今年不再四处闲晃,娘和婶婶们都忙着秋收,红鳌虾的生意便由他一肩挑起,连他自己那个小生意也没闲心管,既然简明宇说行,他便全权放手。 钟庆然第一次出摊,还被各位婶子给观摩了一番,这可是稀罕事,钟家宝贝疙瘩竟然帮着做生意,还有模有样,她们能不好奇吗?虽说之前就听说钟庆然在外村卖红鳌虾,不过谁都没有太在意,她们都以为摊子是简家小子在照管,钟庆然也就摆个样子,谁想他还真会。 不过,大家也就看个稀奇,过后,该干吗还干吗,这时候谁家都不得闲,哪有空理这些闲事。 农忙,意味着吃食生意比起平日会好上不少。 大家平时都省吃俭用,这几天可省不得,但凡家里不是揭不开锅,都会买点肉给家中壮劳力补一补,肉都买不起的,也尽量让家中出力的丁口吃饱。 钟家卖的是红鳌虾,附带卖点小螺,生意也连带着蒸蒸日上。钟庆然不得空闲,人一忙,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间,几天时间就悄然而逝。 钟正礼只有两天假,第三天一早就坐船回了平阳县,张氏带着三个女儿一直送到码头边,直到连人影都看不到,才怏怏地往家走。 “娘,一会你还要去田里,这天还热着,自己小心点,别下死力,省得到时候中暑又被奶说。”钟文幽幽开口。 “文儿,娘身体好着,你奶这次不跟着下地,不会专盯着娘,娘又不傻,不会把自己当成壮劳力使。”张氏笑笑,看着一溜三个女儿,心里不是没有遗憾。 钟文没再多说,只是当天三不五时就去一趟田里,借口也是五花八门,一会送水,一会送解暑汤,引得一直在灶房忙的童氏都侧目。 结果当天什么事都没发生,钟文眼帘低垂,敛去眸中的疑惑,第二天照样频频往地里送汤汤水水,倒是得到钟家人一致好评。 钟庆然听说后,对这个三堂妹不由多注意了几分。什么事就怕被人给惦记上,钟庆然这一观察不要紧,他心中的谜团总算有了解开的契机。 越是留意,钟庆然越觉得钟文有异。平时笑脸迎人,不多话,干活不多不少,不会挨说,也不拔尖,总体给他的感觉有点像个透明人,存在感不强。也就这两天,钟庆然才从家人口中听到三堂妹的只言片语。 对于钟庆然偶然瞟过来的眼神,钟文不是没有感觉,她却仍执着地按着有别于往日的行径行事。她这些天几乎见天都被梦魇困扰,心中的一点愧疚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她不想让梦中的景象成真。 钟庆然心中有所怀疑,首先将跟他一样的穿越这个可能给排除。从钟文的一言一行来看,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周朝子民,他的直觉也这么告诉他。剩下的重生、预言之类,钟庆然就不知道是哪种情况,别的他无法确定,钟文有异常这点他不会看错。 钟庆然有些茫然,原身记忆中并未有这般让人痛恨的事情,他也就霸道点,最多被兄弟姐妹嫉妒厌恶,还不至于严重到让亲人见死不救的地步。对此,他毫无头绪,只能猜测,恐怕钟文是真有类似预见的能力或者干脆重生。 如果是重生,那么可以肯定,钟文重生前定然没有他的存在,不然,小螺红鳌虾之类哪里轮到他出手? 确定这一点之后,钟庆然觉得如芒在背,有一个先知先觉之人,总让人浑身不自然。看来他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原本松懈的心神重又警戒起来。 钟文连送了几天汤水之后,干脆自己也下了田,就守在张氏边上。 “小文,这里不用你帮忙,赶紧回家去。”张氏抬头才发现自家大闺女弯着小小的身体,正同麦秆较着劲。 “娘,没事,我回家还不是一样要干活,娘这么辛苦,我陪陪娘。”钟文是打定主意赖着不走。 张氏确实觉得有些累,欠了欠腰,才重新开干,低声说道:“你胡闹什么,割草喂猪之类能和这个比?你尝试下可以,一会就回去,乖啊!” 钟文瞧了瞧张氏的脸色,没有再坚持:“行,听娘的,一会我累了就走。” 张氏没再多说,旁边几个妯娌回头往她这边看了两眼,便没再搭理。 钟文心思分了一半到张氏身上,亏得她负责的那行,麦子只有寥寥两三窝,不然哪能跟上熟手的张氏。 第29章 钟文也是个倔性子,这从之前就能看出来。她故技重施,面上答应得很好,私下里固执己见,张氏说了几次,见钟文小手缠着布,拿着镰刀不服输的样子,她又累得慌,光应付麦子就够呛,没心力管她,只得由她去。 钟文坚持了两天,想着这样下去不行:“娘,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在家休息两天?” 张氏自己也感觉身体有异,这些天特别容易累,除此之外倒是没其他不对的地方,思索一番,说道:“你奶不会同意的。” 说完,张氏悄悄在钟文耳边嘀咕一阵,钟文脸上漾开笑容,一出门,又恢复成往日那带着浅淡笑意,不惹人注意的钟家三丫头模样。 等到日头不那么烈,钟家一行人准备动身,临了童氏才发现老三媳妇不在此列,扯开嗓门颇为不满地喊道:“三丫头,去,看看你娘在房里干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一家子人等她不成?” 钟文一溜小跑到二进院,拍开房门,见到的就是张氏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那一瞬间,她仿佛身陷其中,无法分辨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张氏起身看了看窗外,见没人,才小声喝道:“文儿,愣着干啥,还不按计划行事。” 钟文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大喊着跑出房门:“阿奶,娘生病了,脸色泛白,趟床上起不来。” 童氏骂骂咧咧亲自前去查看:“这个败家娘们,这才几天,怎么就病上了,就她身子金贵不成?” 见到张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童氏不疑有他,心里再不甘愿,总不能把老三媳妇丢在家里不管:“三丫头,你去请郎中过来瞧瞧,真是不中用。” 河湾村不小,郎中就有两个,都是钟家子弟,钟文请的便是常上钟家门的钟正笑,跟钟正仁同辈,年长几岁。 钟家没那么多规矩,钟正笑看过外部表征后,随意在张氏手上搭了块帕子,便开始诊脉。连续瞧了三次,这才从迟疑转为笃定:“婶子,正礼媳妇这是有了,这几天麦收,估计有些疲累,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个几天就行。” 张氏听闻眼神晶亮,原本苍白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红晕,她生下三女儿钟乐之后,已经有五六年没动静,不知道有多想再怀一个,这真是一桩喜事。 童氏面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欲亲自送钟正笑出门,被他拦下,他哪好意思劳驾长辈送他。童氏也没坚持,给了出诊费,又让他揣上几个鸡蛋才让钟文送出门。 等人一走,童氏瞥了眼斜倚在床上的张氏,嘴巴张了张,最终即将到嘴的喝骂没出口,她看着这个媳妇就碍眼,可不光是因为她没生出一个儿子,每次瞧见她柔柔弱弱,又强撑的模样,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童氏没留下,直接叫钟文照看她娘,煮个糖水鸡蛋花给她补补身体。 钟文麻溜地钻进灶房,很快一碗泛着甜香的蛋花汤就端到张氏面前。 张氏眼睛闪了闪,家里有了银子就是不一样,以前她们几个媳妇怀孩子,还不照样下田?吃食也只稍微好上一点,想在孩子落生前就吃上鸡蛋,那可真是件稀罕事。 不出两天,家里媳妇意见就大了,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就张氏矫情,怀个身子还要趟床上几天,眼下可是麦收,紧接着还要收其他作物,一个个但凡下地的人,甭管男女老少,哪个不是累到一沾床就睡,没的张氏这般张狂。 要换其他事,张氏不会这么做,这好不容易怀上的,她哪里敢不经心?既然童氏没发话,她就装作没听到,等钟正笑确定她身体暂时没问题,才下地在家里干些轻省的活计。 好吃好喝养了几天,童氏不再特殊照顾:“老三家的,下地不行,你就去外面看麦场,顺道把零碎的麦禾筛干净。” “好的,娘,我这就去。”张氏不太想去晒场,童氏发话,她又不得不去,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出门。 钟庆然刚起床就听到这段对话,他没发表意见,就算在现代,普通家庭孕妇也是要干活的,搁在大周朝农户家,又不巧赶上农忙,更不可能躺在床上睡懒觉。 “阿奶,我出去下,一会就回。” “行,别玩太久,家里生意还要你照看。” “知道了,阿奶,很快就回。” 钟庆然今天起得比较早,他打算去简明宇家看看。两人合作一个多月,已经非常熟悉,只是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去过他家,问他,他每次都说自己能扛得住。 钟庆然可不想简明宇为了赚钱,就把身体弄坏,他今天非得去瞧瞧简明宇的状况不可。 简家离钟家有段距离,钟庆然到达时,简明宇早就出门,迎接他的是比钟磬还小一岁的简明晨。 “庆然哥,你找我哥?他不在。” 小家伙近来想是被养得不错,脸蛋透着丝红润。 “你哥去哪了?” “庆然哥,你稍等一下,我正好要找我哥,刚好领你过去。”简明晨迅速完成手中的活,洗了把手,锁上门才领着钟庆然朝晒场走去。 晒场上人很多,大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壮劳力都在地里忙活。钟庆然一个半大小子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太突兀。 河湾村人多地多,晒场也有好几处,简家跟钟家并不在一块。一般人口少的农家,都是兄弟几家一起忙活,今年你家先,明年就换他家,不图别的,就图人多做事快。 简明宇家显然是特例,自从被他爷奶给分出来单过,就没再奢求这些至亲会帮他。好在他有一把子力气,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打理得很是妥当,眼下是爷奶他们倒过来找他帮忙,都被他找各种由头给推托了。 远远便看到一个不高的身影背对着阳光,正弯腰在摊晒麦子,钟庆然眯着眼睛,一眼就瞧出那就是简明宇。 往日简明宇都是穿着干净没有补丁的衣服来见他,猛然瞧见一身洗得泛白,还补丁撂着补丁的破旧衣衫,钟庆然都有些不适应。 此前钟家再落魄,好歹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 看着简明宇那熟练的动作,钟庆然便油然生起几分敬意,一个半大孩子,还要照顾更小的弟弟,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简明宇兀自忙着自己的活,直到被一个身影挡住,这才抬起头来,见是钟庆然,笑着说道:“这里到处都是麦絮,脏得很,你怎么过来这里?” “你家麦子都割完了?” “嗯,我种得少,没几天就弄好,你找我有事?” 钟庆然拿掉黏在简明宇头发上的碎叶子,语调略有些上扬:“我就过来看看你,我可不想自己雇的人,在半道上累瘫了。” 简明宇眼角向上一挑,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现在确认完了?” 钟庆然煞有介事地围着他绕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挺好,这下我是彻底放心了。我之前还以为你一直在强撑,看你这样,再多种几亩都没事。” 简明宇没有反驳,承认他还有余力。钟庆然不由啧啧叹息几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这辈子估计都没这份本事。不过,他也不在意,每个人擅长的都不一样,没必要强求自己得不到的。 钟庆然正打算要走,简明宇主动开口:“这段时间托了你的福,择日不如撞日,刚好今儿我在地里猎到一只山鸡,中午请你吃一顿,赏不赏这个脸?” “这感情好,那中午就叨扰了。”钟庆然一点都不矫情,这个月来简明宇没少赚,吃他一顿并不能吃穷他。 等人一转身,简明宇敛去笑意,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乌黑的眸子直盯着钟庆然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又投入到刚才的活计中。 一直被两人无视的简明晨,这个时候也来彰显他的存在感:“哥,庆然哥长得真俊,你觉得呢?” “嗯。” “哥也好看。” 简明宇有点愕然:“明晨,你说这个干吗?” “没啊,我只是觉得哥跟庆然哥站一块很养眼啊。”简明晨一脸自豪,“咱村子里除了那些少爷小姐,剩下那些,有几个能有哥这般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简明宇有点哭笑不得,小孩子的话听听就过,他有自知之明,再说,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作甚。 “哥,你今年还去大姐家帮忙吗?”简明晨嘴巴高高嘟起,显然很是不乐意。 “明天我把麦子晒开就去,放心,今年就去帮一天,大姐好歹照顾过我们两年,走个过场也好帮她撑腰。”简明宇不想多说,很快就岔过这个话题。 “哥,中午真吃山鸡?”听到吃肉,简明晨眼睛都亮了,他还以为这次又会被他哥给卖掉。 这倒不是简明宇吝啬,实在是他家房舍破旧,再不修补一番,估计今年就该被雪给压塌了。要不是恰好有钟庆然照顾他家,说不定这两兄弟真得节衣缩食,只为了有片瓦遮身。 “今天让你吃个够,记得别吃撑了。” 简明晨点了点小脑袋,一起帮着简明宇收拾那一堆麦禾。 两人一通忙活,眼看今天的任务快要完工,便瞧见他们阿奶石氏风风火火走到两人面前,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明宇,家里忙不开,你去帮上一把。” 简明宇这下连最后一点笑意都收了,沉着一张脸说道:“阿奶,我自家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去帮忙?” 石氏大声质问,吸引了周围一圈八卦听众。 “怎么就没空了,你每天都帮着钟家那个宝贝疙瘩卖东西,就没工夫为爷奶干点活?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你爹娘年纪轻轻就出了祸事,留下你们几个瓜娃子,要没我们,你们早就饿死了。” 石氏算是唱作俱佳,只是嚎了半天却不见眼泪:“你这个不孝孙,枉家里还分给你几亩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着我自己种。” 简明宇没有立刻回话,看着石氏耍了半天猴戏,这才开口:“阿奶,我家房顶漏风,您要是出银子帮我修,我现在就帮奶干活去。”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翻天了,叫你干点活都推三阻四,难道还要奶付钱不成?”石氏气得脸红脖子粗,绝口不提修房子的事,只揪着这点不放。 “阿奶,您不愿意帮我修房子,我只好自己赚钱,我年纪小,既要忙活三亩地,又要抽出时间卖红鳌虾,可再没精力干别的,你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孙儿累个半死吧?”简明宇不为所动,随着他的年龄渐长,应付自家那刁钻的奶奶非常有心得,只要他自己坚持住,年节送点礼,面上过得去,就不怕遭人白眼,谁还能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就成天编排他? 石氏在简明宇跟前讨不了好,又骂骂咧咧离去。 简明晨一脸星星眼瞧着简明宇,心里实在佩服得紧。只要有哥在,他就不怕奶奶这个老妖婆。 之前大姐还没出嫁,他哥也没有这么大力气时,他家可是遭了不少罪,但凡家里有点好东西,都会被他奶给搜刮走,那两年日子过得可真是心惊胆颤。或许就是这样,大姐才会早早就脱离苦海,一到年纪就嫁了人。 要不是念着那两年的情分,以简明宇的性子,估计连上门都不会。 留下简明晨看麦子,简明宇早早回家收拾午饭。 他准备拿半只鸡*汤,另外半只则用来红烧。光山鸡褪毛处理就花去他不少时间,等到开始炖汤时,已是半上午,满打满算也只能炖足一个时辰。好在山鸡肉虽没家鸡肉嫩,但还没老到不能入口,这点时间足够了。 小火煨灶,汤不易蒸干。奈何家里没人帮忙,简明宇不敢离开太久。 眼看天正当午,简明宇又炒了两个蔬菜,韭菜鸡蛋,干煸豇豆,留出他弟那份,其他都端到了桌上。 钟庆然掐的时间点不错,他推开虚掩院门时,正好闻到一股淡淡的肉香味,往里走上几步,离得近了,他都能判断出,这就是那只山鸡溢出的味道无误。 听到动静,简明宇迎出门:“你去堂屋坐会,马上就好。” 钟庆然客随主便,他没有贸然上前帮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烧火还是最近才学会的,可惜实践机会不多,至今连他四妹都比不上。 钟庆然没有直接进入堂屋,站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简明宇家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小院,连个围墙都没有,四周只立了一圈篱笆,院门也是木栅栏,正房更是只有两间,一间卧房,一间堂屋兼杂物房,灶房是用木板搭的茅草屋,要特别小心用火。 简明宇动作很快,盛出鸡汤便叫钟庆然上桌。 午饭只有两个人,钟庆然有些诧异,他也没忍着,直接问出口:“明晨呢?” “他在看麦子,等会吃完,我就去换他过来。” 钟庆然一听,就明白其中的缘由。农家最看重的便是粮食,被鸟雀啄食一点都舍不得,更得防着有人偷摸拿上一把。村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家家户户都有人守在晒场里,简家自也不例外。 桌上的菜色,色香都不错,不知道味道如何,钟庆然每样都尝了一口,忍不住出声赞扬:“没想到你做饭手艺都这么拿得出手,说吧,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简明宇笑而不语,钟庆然也没揪着这点不放,一门心思放在吃上。鸡汤味道最好,抿一口,鲜香味便在嘴里爆开,鸡肉反倒成了摆设。 这也就是钟庆然最近伙食好,换成久未尝肉滋味的,估计现在都盯着鸡肉两眼放光,哪里会觉得鸡汤更美味? 简明宇也没有不舍得吃,既然是请客,主家要是不动筷子,客人就不能尽兴。他丝毫不客气地直接夹了一筷子红烧鸡肉,久违的滋味在嘴里绽开,简明宇很是知足。心里想着等秋收结束,他攒的钱就够把几间屋子都翻修一下,再攒点银子,就能用来改善生活,只要这般过下去,以后的日子便会越过越好。 两人都小,简明宇便没准备酒,午饭很快就用完。 钟庆然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一时间竟然不想动,瞅着简明宇没有赶人的意思,便干脆说道:“你把明晨换回来,我在你这眯会。” 简明宇还真走了,也不怕钟庆然把他家翻个底朝天。 钟庆然对这餐午饭很满意,钟家是童氏五个儿媳妇轮流做,手艺连童氏都有所不及,与简明宇一比,更是落了下乘。要不是肉菜简明宇练手的机会不多,恐怕还能更上一层楼。嗯,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多来他家走走。钟庆然就这么一厢情愿做出决定,也不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简明宇浑然不知,有个人正要这般近乎无赖似的,强行登堂入室。他换下翘首以盼多时的简明晨,坐在阴凉地方,看着弟弟撒开脚丫子往家奔,连闷热都不计较,不由会心一笑。 看到钟庆然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简明晨猛然刹住,改为轻手轻脚,想着这样太过麻烦,干脆把桌上的饭菜都端到厨房,倒是任钟庆然一个人独享堂屋。 钟庆然原先是吃饱犯懒,到后来还真就睡着了,再醒时已然过了小半个时辰。见屋内没人,他便起身步出堂屋,这才见到简明晨坐在背阴的廊檐下打盹。 走到灶房拿凉水抹了一把脸,钟庆然才全然清醒,他没打搅简明晨,轻轻合上栅栏门,这才转身出了简家小院。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如奔腾的河水,转瞬即逝。 这一年风调雨顺,是难得的好年成,家家户户都喜笑颜开,一袋袋粮食往家中搬,看着粮仓又满了一角,再吝啬之人也压抑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兴劲,破天荒又为家里添上一些肉菜。 每年粮食丰收,都是小孩子最快乐的时候,那段时间,再皮的孩子,挨骂的次数也会少上许多。 如此种种加在一起,使整个河湾村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钟家也不例外,不过今年他家其他收入多,钟老爷子暂时便没打算卖粮。看着粮食堆得老高,两老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连走路仿佛都带着风。 这几天钟庆然已经卸任,家里生意重新回归老样子,他算是解脱出来。人一闲,就有心思想东想西,这不,他正想着鸿泰酒楼好手段,不但方子没被人破解,连来找钟家的人都给拦下。 钟庆然可不觉得自家有这份本事,能唬的城里各家酒楼东家都不敢动他们。即使忌惮钟氏一族,上门来探消息总免不了,哪想竟然让他们安安稳稳过了两个月,由不得钟庆然不感叹酒楼后台能量之大。这倒也为他解了惑,难怪三叔不肯回家自己干,这要能混出头,有面子不说,还有靠山,可比自己开个小食肆省心多了。 钟庆然小日子过得悠闲,白天帮忙童氏炒红鳌虾,空闲时分便巩固一下知识,定要克服拿起书,面对满页繁体字就心烦的不好习惯。 兴致一来,他就画上几笔,再不然,就翻翻百草集,或者把上辈子爷爷所教的中医知识全都誊写到书册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他爷爷花费大量心力,强行灌输给他的,如今人都不在了,他更应该珍惜,就算以后不用,也可以传给后代。 想起后代,钟庆然眼神复杂,他天生就喜欢同性,早在青春期,他自己还懵懵懂懂时,就被他爷爷发现。老人家不是迂腐之人,见的世面也广,断袖龙阳之癖,古来有之,为此,他还上网查了好些资料,见没法矫正之后,便放手不管,只是嘱咐他不要随意乱来。 限于当时环境,钟庆然不仅没有胡来,压根连找人的心思都没有。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家人都不反对,还支持他,但对方可未必,以老一辈大多守旧的思想来看,不是谁都能有他那么好运。 第30章 碰上明理的家人是钟庆然的幸运,他不希望他的另一半活在世人眼光中,那样压力太大,倒不如单身一辈子,偶尔见到自己喜欢的类型,多瞧几眼养养眼,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来到大周朝后,最初几个月都在养伤,钟庆然也没往这方面想,后来就忙东忙西,这个念头压根不曾出现,现在一想起来,他有点不淡定了。 这可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周朝,钟老爷子夫妇要是给他说个媳妇,他要怎么办?勉强自己,他恐怕做不到,那真娶进来,还不得成一对怨偶?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钟庆然心里有些焦躁,他不能坐以待毙,得先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他能肯定,这里不是他原本的世界,这从红鳌虾和三七,这两样有别于他记忆中的物事就能看出端倪。但再如何,这里也跟他知道的古代历史非常相似,古时候有不少朝代风行断袖,不知道这里到底如何。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钟庆然再也坐不住,直接去找钟庆书和钟庆竹。他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问道:“你们知道本朝婚姻律法吗?” 钟庆竹有些蒙头:“没专门研究过,大家都是约定俗成,这还能有错不成?” 钟庆然又将目光转向钟庆书,这位可不是好糊弄的主,他这般问,估计钟庆书心里已经起疑。 “历来都是男多女少,本朝男人约占五成五,像你家这样,女娃子比男娃子还多的家庭可不多见。”钟庆书也不知联想到什么,说着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各家都很注重子嗣,凡家里有钱的,大都娶女子为妻,只有那等家贫娶不起媳妇之人,才会想着娶个男妻,除此之外,就只有家里有人作梗,不欲他们有后的人家或者干脆心悦男子的人才会选择同男人结亲。” 钟庆然听了莫名背后一寒,他问的明明是婚姻律法,钟庆书怎么好像知道他的想法般,直接说起这事。本来,他在听到可以光明正大娶个男媳妇时还很开心,往深里一想,便觉得他肯定哪里露了破绽。 看到钟庆然直盯着他瞧,还一脸茫然的样子,钟庆书洒然一笑:“你是不是对简明宇太好了点?” “有吗?” 这次钟庆竹也插了一杠,很是肯定地说道:“有。” “河湾村那么多贫穷子弟,你别的人不选,为什么偏偏挑中他跟你合伙做生意?”钟庆书一脸兴味,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可见他心里有多畅快。 “这有什么,他有把子力气,刚好和我的地相邻,人又不错,还帮过我忙,我雇他干活这不是顺理成章之事吗?” “你是不是看他特别顺眼,简直瞧着哪哪都好?”钟庆书提示。 “我瞧你们也顺眼。”钟庆然没好气地回道。 钟庆书和钟庆竹对视一眼,两人憋着笑,决定先不捅破,这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接下来,钟庆书就把他知道的户婚律详细讲了一遍。他生在那样的家族里,别的学问或许不行,各种律例可是查看了不少,户婚律他就曾细细研究过。 钟庆然获益良多,他没想到大周朝如此开放,竟然允许娶男子为妻。 河湾村相较其他村子更为富裕一些,先前几个月不方便动弹时暂且不谈,从他开始在村子走动起,也曾见过成双出入的男子,并非他眼拙,实在是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谁让这些都是常识,原主对此不关注,自然也没留下相关记忆。 要不是今天钟庆然突然想到,要把从他爷爷那学到的中医知识,著书流传给后代,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关注此事。 了解清楚状况后,钟庆然浑身上下顿时轻松不少,剩下的就只是找个合适时机跟他爷奶摊牌。 对于钟庆书调侃的话语,钟庆然不是毫无所觉,简明宇看着确实挺合他眼缘,当下却是不急,两人都还小,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这里不像现代,随时可以离婚,成亲几乎就是一辈子的事,还是看清楚再行动不迟。 解决掉一桩心事之后,钟庆然斜靠在躺椅上,神情很是惬意,脑海中不断闪现从他到大周朝之后发生的事。猛然间,几个他曾经不甚在意的画面,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一般,强行挤到最显眼的地方,想要让他忽视都不成。 钟庆然倏地坐起,眼神明灭不定。 他回溯着原主记忆中的重要事件,能看出来,原主确实挺有福气,若他猜测不错,原主之所以会丧命,跟钟文有莫大关系,可能原主的福气在那一刹那被她给压制住了。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钟庆然就不会是这种反应。原主福缘深厚,若钟文没有横插一杠,想来定能得个善终。而他自己,也一样运气很好,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钱,买个彩票多多少少都能中个安慰奖,倒霉事从小到大就没碰到过一件,最后翻车身亡,他一样撞大运般在原主身上复生。 这些都是小事,毕竟只是他自己好运,影响不到他人。要是他猜测没错,那以后他就不用那么被动。光他一个人能避祸有什么用?钟家虽然和其他丁口旺盛的农家没两样,各房有各房的盘算,看不惯他的人也不少,这却不能成为钟庆然置喜爱他的人于不顾的缘由,这样的事他干不出来。 钟庆然在房内来回踱步,最终下定决心,这事他不弄个清楚明白,他估计连晚上觉都睡不好。 叫来钟磬和钟庆涵,钟庆然在两人耳边轻声嘀咕了一阵,两姐弟高高兴兴去执行他布置的任务。 钟文除了农忙初时表现有些出格之外,其他时候依旧中规中矩,这让钟庆然没有刚猜疑时那么戒备。不过他并没放松,不光他自己,还让两个弟妹平时有意无意帮着留心,防患于未然总比猝不及防要好。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钟庆然从钟磬和钟庆涵口中得知的消息越来越多。他将那些跟他家有关的信息,按时间先后一一列出,结果非常明显,除去个别人情况无法探知外,其他人这段时间都有或大或小的倒霉事发生,诸如之前就知道的族长和洪山媳妇,一个破大财,一个伤身外带失小财,其余人也都在这个范围内浮动。 钟庆然合上眼睑,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心内思绪翻涌。那些人不过是惹到钟家,这段时间就特别倒霉,那钟欣机关算尽,最后亲事仍旧不成,难道这也是报应的一种? 还有那个乱传钟欣是非之人,对钟家影响只怕更大,这人究竟是谁呢?钟庆然第一个怀疑对象便是钟文,若真是她,据此推测,那她应该也有倒霉事发生才对。钟庆然却没发现她哪里异常,难道是他猜测有误,还是说钟文对此免疫? 钟庆然靠在椅上,双手背在脑后,眼神幽远,当前归拢的消息只能证明钟家有福气加身,具体落在谁身上,他还没法确定,只能等以后再看。 钟文对着铜镜,看着脸上极淡的斑点,眼神阴翳,好好一张脸,一场秋收下来,竟然有了瑕疵。对于一个在乎容颜的小姑娘而言,这点意外足够让她耿耿于怀好一阵。还好,张氏一切都很稳妥,她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钟文以为脸上细斑都是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劳作晒出来的,究竟如何,谁又说得清。 钟庆然还没清闲几天,便有一个噩耗传来,鸿泰酒楼最终没顶住压力,开始和几家实力相当的酒楼合作。 知情的人越多,意味着秘密越无法保守,此后没过多久,便有人破解秘方,有第一家,便会有第二家,很快,就大范围普及,现在但凡卖红鳌虾的地界,都已经知晓秘诀便在于不起眼的姜。 平阳县自也没能逃过这一劫,从那之后,钟家红鳌虾生意一落千丈。有弊也有利,钟家再不用被迫从族人中收购,钟庆然和童氏也从厨房中解脱出来。 获悉此事后,钟庆然就走了趟简家。 “明宇,我那生意做不成,家里也不准备再做这个,倒是你手艺不错,可以试着做一些拿到街上卖卖看。”钟庆然顿了顿,诚恳建议,“你要是有门路,还可以卖给酒楼食肆,这比自己经营铺子省心多了。” 简明宇眼中含笑,认真听着钟庆然用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说话,末了才点了点头。 像是想起什么,钟庆然拍了下脑门,眼中闪过亮光:“现在大家都知道怎么吃红鳌虾,还知道姜解腥效果特别好,这两样,无论哪种,就算没有门路,拿到县城集市卖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红鳌虾暂且不管它,很多地方到处都是,可能同行特别多,生意未必好做,倒是姜,不失为一条来钱的路子。我那坡地上的植株大多时间都是你在照顾,那一水细长叶子的就是姜,你要不要考虑看看明年种它?” 简明宇刚还脸带笑容,听钟庆然把这个都说了,神情立即变得肃然。谁家有好东西不是藏着掖着?钟庆然倒好,就这么随随便便把这些分享给他。他何德何能,之前就承了他的情,那一亩坡地种的基本都是果树,压根花不了他多少时间,另几小片作物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自己的活一点都不耽误。 尽管如此,简明宇也没有推辞,他家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现在没了大笔进账,没道理把钟庆然的好意往外推。 “你对谁都这么大方?” “怎么可能?当初就你帮了我,我瞧着也顺眼,跟你合作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省心又省力,何乐而不为?”钟庆然又不是大善人,哪里可能随意派发好处。 “这倒也是,就你那性子,谁敢占你便宜?”简明宇随即恍然,或许是这两个月合作,让他完全忘了钟庆然原本的霸道性子,现在一提起才回过味来。人还是那个人,看着有礼多了,实质上性子并没变太多。 “你气力这么大,打猎行不行?”钟庆然眼珠一转,想到一个赚钱的点子。 “还凑合。”简明宇说得谦虚,殊不知他脸上飞扬的神采早就出卖了他。 钟庆然瞧着有门,便跟他约定:“再过半个月,我要进山一趟,你去不去?” “去收秋?” “不是,去挖姜。这东西这边没人种,卖给药铺价格不错,现在又是吃海味河鲜必备,采了卖来钱很快,只不过麓山外围很少,要进得更深一点。” 钟庆然前后几次进山,已经把外围几座山都踏了个遍,成果全在坡地上,就这,也没把坡地空隙全种满,想要有大收获,只能往深处进发,靠他一人显然不行。 简明宇沉思片刻,这才说道:“稍微深入一些问题不大,进深山老林,光我们两个肯定不成。” “嗯,这个我知道,不用走那么远,就在外围与深山交界处走走便可。” “这个没问题,到时候你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准备一下行头。”简明宇不是磨蹭的性子,确认过后,便答应得异常爽快。 红鳌虾的生意钟家是歇了,并不代表钟家就此清闲。 童氏原本还没那么迫切,现在一门每天入账都在半两左右的生意停摆,她转而将目光都放在钟庆然给的那一沓图纸上。藤编由钟老爷子负责,布玩具和花样子便交给她统筹。 童氏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直接走了趟县城和镇上,把两地布店能买到的零碎布头全给包圆了。稍大一些的布块用来做各种小玩意,实在太零碎的,也能做鞋底,真正是一丝都不浪费。 家中女娃子除了最大的钟欣,其他都还太小,只能打打下手,绝大多数工序都落在几个媳妇身上。这么一来,还真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明氏是妯娌几人中针线活最差的,割草打柴这样的活她就要多分摊点。她对此倒没多大怨言,只是想着大女儿的亲事就一阵烦闷。流言蜚语虽然早就消散,这事情旁人可还记着,秋收后上门来说亲的不是没有,只是一想想那说亲的人家,她就脸色乌黑,当场都给拒了。 到后来,说亲的越发见少,明氏愁啊,实在不行,就只能往远处说,总不能随意配人吧?不过嫁得远了,她又舍不得。童氏就是最好的例证,她娘家离河湾村很远,一年都不一定能往来一趟,若非钟老爷子对待媳妇还不错,童氏有得是苦头吃。 钟欣自亲事告吹之后,整个人阴沉了不少,对上其他人时,反而越见温和。 钟庆然每次见到大姐这般态度,心里都会莫名一寒,总觉得她脸上淡淡的笑意不太真实。好在她很少出门,倒也不会让他太过不适。 钟欣也清楚,她这么一番折腾,最终事情还没成之后,亲事想来不好说,就越发看中钱财,尤其注重那堆图样,以后能否过上好日子还得靠它们。 对于童氏布置下来的任务,明氏五妯娌既欣喜,又着恼。没办法,这属于公产,赚再多,她们也拿不到手里,反而因着要忙这些,空闲时间大为减少,也意味着干私活,攒私房的途径被削弱。偏偏公产多了,全家伙食都跟着提升,分家时,各房能分到的财产也跟着变多,为此,每一房人都痛并快乐着。 钟老爷子盘算着家中的银钱,扣除必要的开支,和用来应急的那部分,能动用的也就二十几两。这点钱要盘个铺子,还要请一个绣娘坐镇,有些不大宽裕,也只能一步一步来。 这头,钟老爷子费心寻找着合适的铺子,那边,留家的三个儿子也不得闲。 今年钟家人没一个出去打短工,一个个都窝在家里忙活,倒是引起了交好人家的疑惑,好在也就那么一瞬,得到各种借口之后,便不再纠结于此。各家都忙着赚钱,没有那么多工夫管别人家闲事。 一番忙活之下,钟老爷子总算找到还算能入眼的铺子,当晚,就把钟庆然叫到上房。 “庆然,铺子租好了,你作画不错,明天跟我去看看,要是行的话,就帮店里画一幅装修的图稿。” “爷爷,铺子多大?你大致跟我讲一下,我好作参考。” 钟老爷子把他印象中的店铺详细描述一番,钟庆然回房后就画了一张草图,具体如何,则要等亲眼见过之后才能确定。 翌日一早,钟老爷子便带着钟庆然又踏上去平阳县的渡船。 北方天冷得快,不过才九月,清早已经泛着丝凉意,钟庆然拢紧身上的衣服,靠在钟老爷子身上打盹。 晃晃悠悠中,船靠了岸。渡口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钟庆然却没空张望,跟着钟老爷子快步向城门走去。 铺子位于东兴街中段靠后,不大,位置也一般,对于钟家来说,却是性价比较高,最适合他们的。 铺内原先的货物早就清空,里面空空荡荡,连个货架子都没有。钟庆然从里到外仔细打量店铺格局,目测也就二十平左右。 店铺后段有个帘子挡着,他掀开一瞧,是个天井,最显眼的便是一口水井,上面盖着木板。再进去一点就是一个小院,同铺子一样,规格很小,仅有一个房间,从中隔成两半,前面是卧房,后面则充当库房。天井上搭了个灶台,极为简陋,四周都是泥墙,顶上是茅草,好在下面还铺了层毛毡,倒是不用担心会漏雨。 一圈转下来,给钟庆然的感觉就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真是有大周朝的特色。 不过,就这么点大,地段也一般的铺子,半年房租就要六两,一般人家还真租不起。 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还是摸不着看不到的租金,钟老爷子心里都有点打怂。这跟买田置产不同,租金付出去,这店铺也不会归他们所有,若是生意没做成,两相加在一起就要折进去大笔银子。 只是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益,钟老爷子沉下心来,现在一只脚已经迈出去,没有将另一只脚收回来的道理。 “庆然,这铺子你看怎么样?” “还成,我们要卖的大多都是小东西,到时候弄一些货架子放物品就行。”铺子很规则,呈长方形状,钟庆然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看法,“爷爷,墙重新粉刷一下,铺上一层薄木板,再刷上一层清漆,或者换成类似颜色的布料或纸张,哪个便宜就选哪种,中间安一个货架,墙面则用来挂小件物品,柜台设立在门口,您看这样行不行?” 见钟老爷子陷入深思,钟庆然干脆拿出纸张和炭笔直接趴在墙上现场作图。他画得很简单,寥寥数笔,就将简单装修图以及货架基本框架图给画了出来。 钟老爷子拿过来一看,配合钟庆然的讲解,倒是对如何装修有了大致概念,可惜图纸只有一种颜色,不够直观,跟成品有很大区别,钟老爷子没法在脑内直接想象出最终装修成果。心里想着,反正他家没人懂这些,不管怎样,总比只刷个墙要好,不妨就按照三孙子说得那样做,没准还能有点看头。 “庆然,回去你再画张详细的彩图,剩下那些交给爷爷来办。” “好的,爷爷,现在就回去?” “想去逛集市就直说,不用这么盯着爷爷瞧。”钟老爷子听到三孙子的装修方案后,莫名觉得有了底气,背着双手,眉眼都带笑地调侃起钟庆然。 钟庆然一点不害臊,三两步蹿到门口,等钟老爷子一关铺子,便在先头领路。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想买,只是两个月来攒了笔不小的银子,除去曾经为几个弟妹带过点吃食,再没为家人买过任何东西,这次顺道便打算转悠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 胭脂水粉之类,首先被排除,不是不想买,而是他不懂,很容易被店家当肥羊宰,再说无论是童氏还是明氏,好像都用不到这些,妹妹就更不用说了,还没到用这些东西的年纪。 最后想来想去,也只能给爷奶爹娘各扯了几尺棉布,一块藏蓝,一块藏青,一块蓝底碎花,最后一块则是暗红云纹,因着没有问具体尺寸,钟庆然稍微多买了几寸。 第31章 钟庆然要的棉布价格中等偏上,一尺十五文,四人算下来足足花去他好几百文,抵得上他半月所得,掏钱时还真有些舍不得。幸亏他机智,来前就跟童氏换成银子,不然拎着近十斤重的铜板,估计他即使不累个半死,也没多少闲心瞎转悠。 钟老爷子就站在边上掠阵,没有说话,他瞧着钟庆然同店小二讨价还价,眼见得三孙子买东西有模有样,乐得他褶子都快笑出花样来。 钱如流水般花出去,看得钟老爷子都有些心疼,架不住这是三孙子的一片心意,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阻挠。做长辈的,图的不就是子孙出息又孝顺他们?有钟庆然这样的孙子,是钟家的福气,他自个的银子随便他花,他那一份家业,钟老爷子会给他安排好。 出了布店,钟庆然又走了趟糕点铺,买了斤绿豆糕,权当拿来哄弟妹。他手里虽有着几两银子,即使买最便宜,只要五文钱一尺的粗麻布,由于是窄幅,宽不到三尺,一个成年人就要买九尺左右,这么一算下来,若自家这房人手一件,那也要花去好几百文,更不用说他手中这个档次的棉布,少说也得花个近二两,这还只是一件上衣,要是一人买一身,没个三五两银子压根就拿不下来。 钱不用时,钟庆然还觉得他手头有三两多银子已经是个小富翁,哪想到稍微买点好的,就这么不禁花,看来想要过上好日子还有段很长的路要走。 尽管如此,钟庆然还是挺开心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由于心里想着这些事,走得便慢了,等他从自我陶醉中醒过神来,发现已落后钟老爷子好几步。他正欲快走几步跟上,脚刚迈开,斜刺里猛然冲出一辆马车,那马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疯了一般撒开四蹄狂奔,车夫紧勒缰绳,都没法阻止其横冲直撞。 好巧不巧,钟老爷子正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车夫见状,忙倾力勒马,只是这般动作算是白费力气,反而更加惹怒高速奔驰中的马匹,连带着车厢颠簸幅度也加大。 钟庆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马蹄高高踢起,离钟老爷子不过一尺距离,车夫使了那么大劲,也只能做到这般,却不见疯马速度下降多少,眼看钟老爷子将和马蹄亲密接触,钟庆然脑中一片空白,那瞬间,他什么都想不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爷爷出事。 电光火石间,钟庆然身上的布匹糕点撒了一地,人们只见人影一闪,不及眨眼间,五六步距离就如不存在般,在马蹄落下刹那,钟庆然便挡在钟老爷子跟前,把其往后一推,随后人也跟着往回撤。 车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瞅着挡路的人即将被马蹄踩踏,他尽力了也没能改变结局,谁想不过须臾间,眼前出现一个半大小娃子,之后事情变得荒诞离奇,也不见是谁出手,马蹄迟迟不见落下,他从缰绳上也能感觉到一股推力,正好和疯马的力气相抵,有那么几秒,马匹处于半人立状态。 人们一个个张大了嘴,这样的情况他们何曾见过,做生意的,赶路的,皆将目光放在十字路口中央。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这片刻工夫,钟老爷子连笑容都还没落下,等他意识到发生何事,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马脸,和拦在他面前的三孙子时,不由阵阵后怕,他来不及多想,忙拽着钟庆然好一通检查。 钟庆然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才后知后觉手脚无力,浑身酸软,连怀中的异样都顾不得,直接对着钟老爷子说道:“爷爷,扶我到边上坐坐,我走不动道了。” 车夫心中狐疑不定,自那股力道之后,发疯般的马匹安静下来,尽管还焦躁非常,却不再玩命狂奔,他也不管马车还停在道中央,转身对着车厢,一脸恭敬地说道:“少爷,快下车,这马估计被人动手脚了。” 车中人发丝凌乱,衣衫有多处破口,额角更是被磕破,拉出一道细长的口子,丝丝血迹染红了小半个额头,却不减其风采,华服高冠,面相威严,显然不是一般人家能养育出来。 “行二,把马车停到前边巷口,再带那两人去医馆看看。”青年声音低沉、凛冽,对自身的狼狈视若无睹,好似在家中闲庭信步。说完,不等车夫惊呼,便直直朝钟庆然歪靠的地方走去。 行二熟知主人的脾性,不敢拦阻,径自把马拉到道旁,正待劝主子一同去医馆看看,还没等他跟上,又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得得”声此起彼伏,比雨打芭蕉还要凌厉明显。行二脸色无半点异常,显然这后来之人跟他们是一伙。 围在十字路口的人群哪见过这等阵仗,恐被波及到,连热闹也不瞧了,乌啦啦如鸟兽般散去。权贵人家普通百姓可得罪不起,一个不好被马匹刮蹭一点,他们可没地方说理去。 好在,这次不是疯马,马上坐着一溜高壮的青年,各个面容肃穆,服饰统一,动作训练有素,不是军伍之士,便是出身哪个高门大户的护卫。 一队十几骑行进有度,追到人后,很快便散开,围在华服青年周围。领头人从马上跃下,双目如电,先是在青年身上扫过,见其受伤,狠狠瞪了行二一眼,随即呵斥道:“行二,愣在这里干吗,还不赶快带少爷回别院见刘先生?” 行二无奈,主子的事,他哪敢自作主张,又不能把刘景的话当耳旁风,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华服青年停下脚步,开口帮其解围:“刘景,别为难行二,我没事。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回去。行二,你留下,办完事再回。行九,你去处理那辆马车。” 说完,华服青年登上刘景那匹马,率先离开现场,刘景不得已只好跟属下同骑,紧随而上。 马队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过了半晌,凝滞的街道才又重新变得喧哗。 碍于行二留在现场,钟庆然和钟老爷子这两个当事人周围空了一段,没人敢上前询问,倒是有那好心人,把散落在地的布匹等物都给拾掇到一边。 钟庆然神情有些木然,他好似看了一场虚拟实景电影般,周围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连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都一下子想不起来。刚才他那一整套动作,完全是凭本能行事,看似过了许久,其实不过就是几秒钟之事。 “老大爷,这位小兄弟似是脱力,我家少爷吩咐,医治费用他包了,走,我带你们去医馆看看。”行二人很魁梧,说话掷地有声,也不等爷孙俩反应,直接就扛起钟庆然向最近的医馆走去。 钟庆然这才回过神,对着行二说道:“你慢点,我爷爷年纪大了,恐怕追不上。” 钟老爷子见宝贝孙子被人扛走,哪里顾得了其他,气喘吁吁尾随在后,听到钟庆然开口,这才想起洒落一地的布匹,见那人放慢脚步,连忙回身去捡。 钟庆然确实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他也没精神去管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人扛在肩上,姿势有多不雅,确认钟老爷子没事之后,便一直沉浸在自我思绪中,脑海里至今仍回放着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上的异状,力气瞬间被抽干,以及怀中份量突然减轻,只是现在有一个外人在,他不好当即去证实。 很快,三人便来到惠安堂。 钟家平时大多在村里郎中那看病,若药不足,才会进药铺买药。惠安堂作为平阳县最好的医馆,收费比较高,若非大病,普通百姓根本不敢踏足,这也是钟庆然第一次进入。 经过坐堂老大夫详细诊断后,一行人被告知钟庆然没什么大碍,不过身子有点虚,回家好好补补便没事。 钟老爷子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王大夫,我孙儿真没事?” “没事,一时脱力,加之受了惊吓,身体消耗过大,营养跟不上,回去好生休养个几天就行。”王老大夫被病人家属追问不是一次两次,涵养早就锻炼出来,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钟老爷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精神头也散了,整个人力尽般靠在桌边。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身临其境时来不及思考,事发后,才开始后怕不已。 行二上前跟王老大夫说了几句,便见他用难得一见的楷体,开了一张补气血的食疗方子,其实说白了就是营养餐。 “钟大爷,你们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不等钟老爷子应答,行二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再现身时,和去时一样,身上没多半点东西,好似就去外面闲逛了一趟。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钟庆然又一次扒在行二肩上,心中对这个待遇颇为不满。他倒不觉得行二对他们这么尽心尽力有什么不妥,闹市中纵马,本就是他们不该,要再不管受害者,岂不是在自个脸上打上仗势欺人,不顾百姓死活的标签? 惠安堂门外侧停着一辆马车,外表不甚起眼,比起刚才那辆逊色不少,内里却也自有一番名堂。 钟庆然半靠在软垫子上,钟老爷子随后跟进,碍于有外人在,两人谁都没有开□□谈。 行二从角落翻出一包果糖,递到钟庆然手里:“吃点这个,一会应该能有力气下地。” 钟庆然伸手去接,谁想高估了自己的力气,竟没拿住,看着下落的那包果糖被行二迅速抄进手里,他脸上写满了无奈。他现在这样,估计连筷子都拿不稳。 钟老爷子见状,主动接过来,拆开纸包,拿了一粒直接喂到钟庆然嘴里。行二见这边没他什么事,便退出车厢,眼神瞥向站在路边的僧道,见两人点头,这才驾着马车离去。 “钟大爷,下面怎么走?”行二将车停在三岔路口,朗声问道。 钟老爷子见钟庆然手脚有了点力气,干脆坐到外面车辕上,一路指点行二方向,宽敞的车厢只剩钟庆然一人。马车颠簸,他本身又缺乏精气神,很快就在晃晃悠悠中安睡过去,直到到了家门口,才被钟老爷子叫醒。 这回不用再被行二扛来扛去,钟庆然在钟老爷子搀扶下,慢慢挪进钟家老宅。 最近钟家人白天都在家里做些小物件,常驻前院的也有十来人,一见到钟庆然被钟老爷子搀着,不免惊呼出声,纷纷起身询问。 童氏等人更是放下做到半截的活,急匆匆上前。 “老头子,庆然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有点脱力,过些时辰就好。”钟老爷子把人扶进东次间,对着钟正仁说道,“老大,你去招呼下外面的小伙子,他帮了我们不少忙。” 钟正仁领命而去,一出大门,就见到行二正在往院门内搬东西,他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见状也不好干站着,主动上前帮忙。 办完事后,行二就告辞离去,任钟正仁如何挽留都不为所动,钟正仁无奈,回屋请示过钟老爷子,这才任他离去。 行二在河湾村绕了一圈,从小孩子那打听到不少事,得到他想知道的,这才驾着马车回城。 钟家堂屋内,一大家子人听到动静都围拢过来。 “老头子,到底怎么回事?”童氏确认钟庆然只是乏力,没什么大碍后,便揪着钟老爷子寻根问底。一大早生龙活虎地出去,回来蔫不拉几的,没碰到事谁信? 钟老爷子避重就轻,三言两语将事情大概描述一番,末了加了一句:“谁都不曾想到闹市里竟会从巷子里蹿出一匹疯马,当时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庆然,恐怕家里就要办白事了。” 童氏脸色煞白,钟老爷子说的若是应验,这后果她都不敢想。 “行了,都散了吧,桌上那堆东西都是给庆然的,老婆子,一会你挑些给庆然煮上,其他东西都放庆然屋里。他受了极大惊吓,现在正需要养神,老大、老大媳妇,你们没事别去打搅他,等他睡醒再说。” “知道了,爹。” 钟庆然确如钟老爷子说的那样,正在以睡眠补充损耗的精力,中午被叫醒,吃了午饭后又继续补眠。 等他再次清醒时,已是日落西山。这期间,钟庆书钟庆竹和简明宇都来看过,见他一直在呼呼大睡,就没有打搅。 钟庆然醒了,却没有立即起身。他已经搞明白当时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上辈子从小戴到大的那颗还没有小指甲大的玉珠,是颗福运珠,摔下山崖的时候收纳了他的灵魂,恰好那时碰上时空裂缝,便被裹挟进去,好巧不巧附身在灵魂刚消散的原主身上。 福运珠非有福之人不得佩戴,那些与它无缘的人,即使见到了,也只会当作一颗蒙尘的毫不起眼的小圆石头,压根不会对它感兴趣。 原主也是福运绵长之人,奈何摔下山的那段时间,笼罩全身的福气因故暂时被人抽离,这才没能逃过一劫。 钟庆然算是捡了现成的便宜,自身的福气,加上原主残留的运道,配合已融进他灵魂的福运珠,三管齐下,竟然发挥超常,不仅在不知不觉中安抚下躁狂失控的马匹,还凭空生出一股力道卸了马匹的余势。 当然代价也相当大,钟庆然养得健壮的身体,一下子又精气神都被抽空,少说也得休养个好几天才能回归正常,另一个坏消息则是,他身上的银钱一文都不剩,全都化为养分被福运珠抽取。那可是有半两多,想想都肉痛。可和一条命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钟庆然如此安慰自己,亏得这次他带的银子多,一两外加一串铜钱,总共1100文,这次算是把剩下的也全给交代进去。也幸好他带的多,不然他都不敢想象,没有足够的能量,他又一心想着救钟老爷子,福运珠是不是会把他抽成人干? 看来,以后出门要时刻多准备钱财傍身。 无意中扫过桌上那一大堆物品,钟庆然像是想起什么,下床一阵翻找,结果只找出来两匹布,一匹藏蓝,一批暗红云纹,以及几寸蓝底碎花,那包糕点也不见踪影。 钟庆然将心神沉入识海中,仔细研究起包裹他灵魂的福运珠,得出的结论好坏参半。 之前福运珠会救钟庆然,只不过是它的本能反应,对与它有缘之人的一种馈赠。虽然之后福运珠认钟庆然为主,他却是不能驱使它,对他动了坏心思之人,都或多或少有倒霉事发生,那也只是福运珠的被动能力,直到今天上午,钟庆然不加思索的行动,终于唤醒福运珠,从那一刻起,钟庆然可以主动调用福运珠的能力。 福运珠是颗半透明玉珠,几斤无色,现在却隐隐泛着红光,只是红光时明时暗,随时都可能变得暗淡无光。 这就是问题所在,但凡有大福之人,一旦福气短暂耗光,那接下来的霉运会比普通人还要厉害几倍。小小一个划伤,都可能将小命葬送,若珍爱生命,必须时刻保证自身福气不为负值,否则等待他的会是什么,钟庆然都不敢往深了想。 有了福运珠之后,这样的效果更是会成倍放大,钟庆然更加不敢乱来。 当然,有这么个弊端,好处也不少。 只要做出贡献,比如用正当手段赚取足够金钱,或者惠及一方民众,都能为福运珠提供能量。金钱则是现抽现用,优先顺序便是,先耗费福运珠积攒的能量,抽到临界点为止,若还不足,便开始抽取他身上的金钱,接着是精气神,然后就是附近属于他的物品,这还不行,便抽取不带在身上的金钱,并且银票无效,必须是金银铜这些实物钱财,最后是属于他的其他财产。 钟庆然刚才还在为身上带了不少钱而庆幸,知晓这点后,算是白担心一回,不过情况也不太乐观,谁让他总资产就这么点,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短期内经不起第二次意外。 明白这些后,钟庆然有些愁眉苦脸,看来他以后得小心点使用这个能力,别一个用力过猛,他名下所有财产尽皆化为乌有,这可就闹大发了。 还有一点不好的便是,必须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财产才会被福运珠调用,没有落进他口袋里的都不算。 此外,好处也不仅仅这点,福运珠的被动光环还在,但凡仇视他,并采取行动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会倒霉,严重程度依据对他的伤害程度随机而定。 同样,对他好的,运气也会跟着增长。这次钟老爷子能安然无恙,除了钟庆然出大力之外,跟他本身受到钟庆然的福泽也有关,若没有他,钟老爷子估计就直接躺在马蹄下,连让钟庆然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 其实,自从钟庆然在原主身体中醒过来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再循着原先的轨迹行进,尤其是影响最大的钟家,已经面目全非。 这点,钟文最有体会。梦境中并没有这一段,倒是这一天大周朝发生了一件大事,似乎有个大人物在平阳县出事,具体如何,梦中女孩也不清楚,钟文自是无从得知。 看着事情偏离既定轨道,钟文纠结的眉毛都皱成一团。她现在是真不知道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好在气候等都没变,她还能凭此避开一些麻烦。 钟庆然还发现,福运珠里面的能量和金钱能互换,只是有限制,必须是完全属于他,并且是正当所得,坑蒙拐骗之类得到的银钱,会被自动排除在外,且还会因此降低他本身的福气,对他来说,通过这种手段赚钱,基本是得不偿失。 钟庆然来回试了好几次,先把一枚铜钱收入福运珠内,他能感觉到铜钱化为能量被福运珠吸收,然后再拿出来,能量转为实物,这个过程也就是眨眼间的事。由此,在钟庆然眼中,出现的一幕便是,铜钱突然消失,又突兀地出现,实质上却是一种变相的质能转换过程。 第32章 一个白天下来,福运珠身周萦绕的红光亮了一丝,钟庆然尝试着将这些福运全都转化为铜钱,当连续化出七枚,第八枚正要生成时,缠绕在福运珠身上的红光开始明灭不定,钟庆然心中一咯噔,虽然没有直接提示,那意思却很明显,这一枚铜钱一旦转换成功,红光将彻底湮灭,继而变为不祥的绿光,钟庆然连忙停止转化,不止如此,还将之前无中生有的七枚铜钱和他拥有的二两多银子一并收进福运珠内。 这下子,原本摇摇欲坠的暗淡红光,一下子暴涨一截,红光大盛,耀眼的钟庆然都不由眯起眼睛,之后光芒才柔和下来,不再如此眩目。 这么一番测试下来,钟庆然大概有所了解,福运珠自动生成的能量,估摸着是一个时辰两个铜钱的速度,如果不消耗的话,相当于一天平白能得二十四文,一个月七百二十文,一年就差不多有八两半。 可惜,福运珠是用来避祸救急的,钟庆然巴不得能量越多越好,哪里会轻易动用?他不但不会如此,反而还会把得到的金钱一个不剩往里送。反正这东西转化极为方便,想用的时候直接取用便是。 钟庆然知道,他之前的大动作,消耗的可不止这些福运珠每个小时固定产生的能量,还有推广小螺红鳌虾以及其他对人们有用处的零碎事情时产生的大量福运,要是只花个五六两银子就能买条命,那这人命也太廉价了。 随着福运珠正式开启,钟庆然过往的记忆被加强,原本已经被忘至脑后的模糊片段,仔细回想,竟也能想个大概。这下子,他就不用太过担心因记忆快速消退,而急于把还记得的知识全都书写到本子上。 虽然连续睡了好几个时辰,钟庆然手脚仍有些无力,走路吃饭却是没问题。趁着夕阳的余晖还在,他推开房门。 在院子里玩耍的钟庆涵一见到动静,颠颠地跑到他跟前,仰着脖子问:“三哥,你好了?” 钟庆然还来不及说话,便感受到来自腿上的重量,低头一瞧,原来是钟庆成这个屁大点的小家伙,正拽着他的裤脚,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还跟着口齿不清地附和。 左手边一个,右手边也没少,钟晓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她和钟庆涵一般大的年纪,却比钟庆涵这个皮小子文静许多。钟家孙辈八个丫头,好像就钟磬较为活泼,其他都是文静型,若不是钟庆然这一低头,估计还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好多了,今天给你们买的糕点弄丢了,明天三哥带你们去地里摘果子吃。”钟庆然没有拿出那几包行二买的糖果,不是他小气,实在是现在他自己非常需要。 “哦,又有好吃的!”钟庆涵笑眯了眼,乐得只差一蹦三尺高,连后到的钟磬都眉眼弯弯。 也不怪他们这么一副猴急样,尽管钟家近段时间进账颇丰,伙食也有所改善,孩子们的零嘴照样不多,依旧要靠他们自己去山上找。童氏掌着家用,她不可能花费银子买一堆零食水果给十几个孩子吃,这么大的开支,钟家还负担不起。 同样的,钟庆然让人移栽的十几棵进入挂果期的果树,由于挪了个地方,果子都结的稀稀落落,先头的都拿去卖钱,直到前些日子凑够田税,这才没再往外卖,剩下的,钟庆然打算都留着自家吃。 童氏听到钟庆然的声音,从上房里出来,把叽叽喳喳吵闹的几个小家伙挥退,上前仔细打量,确定没问题,这才开口说道:“庆然,那一堆东西,你整一整,一会把补身食材都搁奶屋里,其他的就放你那,要不要奶帮忙?” 钟庆然刚才只是随意翻找自己买的东西,其它的都是一扫而过,还真不清楚到底有什么。见童氏乐呵呵的样子,不忍拒绝,但一想到那么点子小事都要童氏来办,到口的话就咽了回去。 “奶,您事多,我自己来就行。” “成,那奶忙去了,近日最好不要外出,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好心帮忙,却被三孙子给拒了,童氏倒没哪里不乐意,笑意都不曾退却,嘱咐完便进了上房。 被童氏一提醒,钟庆然对那堆谢礼起了兴趣。也难怪见过的人都不清楚,盖因大部分物品都用盒子装着,不打开,谁也甭想见识庐山真面目。 钟庆然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数了数,盒子大大小小,总共有十几个,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竟这般郑重其事。 随手打开最小的盒子,是一层金錁子,底下搁着一张银票,一百两面额。钟庆然见过的钱不少,那也只是账户上的一堆数字,还是在现代,在大周朝可是头一遭,银票就算了,对他冲击更大的反而是那些金錁子,都做成瓜果等造型,非常精致,绝非一般金匠能铸就。 另一个稍大点的盒子则放着两层银锞子,这个就很中规中矩,统一规格,全都是一两重的小元宝,一共十二个。 其它则五花八门,吃穿用都有,无一不精致。钟庆然不由乍舌,看来他无意中搭救的那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家里来头很大。他倒没有攀附的心思,那时他虽然有点被吓蒙了,那人的阵仗和穿着气势却没有漏看,贸贸然巴上去,是祸是福都难料,更何况,这不符合他的性子。 钟庆然翻了半天,总觉得忘了什么,直到从袖中翻出一块正面写着“少”字,反面则是繁杂花纹的小巧牌子,才想起这是行二扛他进马车时,避着钟老爷子塞给他的,还叮嘱他好生保管,遇事可拿着它,去平阳县安源茶楼,找傅东来傅掌柜。 钟庆然辨认半晌,也没看出其材质,非金非玉非木,看着很不起眼,却被行二如此慎重对待,定然比其他虽装着盒子,却任何人都能随意拆解的物品更有价值。 钟庆然想了想,这东西恐怕不能随意拿来示人,干脆就放进护符中贴身带着。 许是那人考虑到他的家境,尽管东西都很精巧,一看就不是农家常用之物,好歹不至于出现送料子送锦缎,送吃食送燕窝这样让人尴尬的事。 整理一番后,钟庆然抱着一堆盒子和几个纸包,敲开了上房的门。 房中只有童氏在,见到钟庆然这副样子,赶紧上前搭了一把手。 “庆然,食材放我这是为着取用方便,其他东西你自用就好,拿过来作甚?” “阿奶,这些东西放我那也变不出花来,不如交给你使唤。”钟庆然不去看那一堆包装精美的物品,反而指着他买的布料说道,“这是我给奶买的,爷爷那块丢了,下回我再补上。” 童氏乐得脸上都浮出笑纹,一看那料子颜色,又嗔道:“庆然,你给奶买这么艳的颜色,让奶怎么穿出去见人?真要上身,还不被那群老太婆编排,都这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就爱俏。” “阿奶,这颜色正适合您,哪里艳了?”钟庆然有些疑惑,暗红色,不都是上了年纪之人穿的吗?别以为他对大周朝不了解,之前他就在大街上,见过不少老太太都穿类似色泽的衣服,有些甚至还穿着大红大金的衣衫。 瞧着童氏不像是说笑,钟庆然这才回过味来,感情是那些老太太都是富贵出身,农家还真就很少见,即便是暗红,也得心里做好准备才敢上身。印象中,连才过而立之年没多久的明氏好像都穿得很老成,红色之类基本见不到。 想到此,钟庆然乐了:“阿奶,没关系,这颜色小姑娘不适合,娘这个年纪,还不如奶穿着合适。要是谁敢笑话您,您回击便是,他们那是眼红。” 童氏面上犹犹豫豫,心里别提有多美。这是庆然给她买的,就算大红色,她也敢穿出去。孙子这么小,不但能给家里添大笔进项,还想着给她这个老婆子添衣衫,有几家老人有她这个福气?摸着料子绵软的手感,比自家产的麻布衣衫不知道好上多少,童氏乐得不行。 “还是老头子没福气,庆然啊,下回记得给他再买一件,不然就有得闹了。”童氏再心疼钱,这事上她也不能怂恿三孙子抠门。 钟庆然抱过来的谢礼中就有更加细软,精工细作的细棉布,可这能跟孙子亲自买的相比吗?当然不能,所以这钱还真省不得。 钟庆然听明白童氏的意思,他也有此意,送礼不在于钱多寡,贵在一片心意。想起那只剩几寸的蓝底碎花和完全化作能量的藏青棉布,钟庆然也一阵惋惜,不过这些东西花的值,他很乐意再花费一份银子重新购买。 出了上房门,钟庆然瞧见他爹正在廊檐下编藤制品,便打消了现在就把棉布送上的心思,转而回到自己房内,准备把余下的谢礼都归置好。 上午意外发生那段时间,钟庆然头晕眼花,浑身乏力,对于钟老爷子和行二的谈话内容只有些许模糊的印象,倒是不知道钟老爷子竟被行二套出这么多消息。端看送给他的文房四宝,各色颜料,就知道他套话的能力。 看着那些金银锞子,钟庆然突发奇想,先收进去一个小银元宝,再取出来时,想着近来见得最多的红鳌虾造型,出现在他手中的不再是银元宝,而是他想象中的物体,惟妙惟肖,除了全身银色之外,跟脑海中呈现的图像别无二致。 见想法确实可行,钟庆然又拿出一根木簪子,福运珠吸收银子之后,再呈现时直接覆在木簪子上,钟庆然得到的便是一根镀银簪子,工艺浑然天成,仿佛是大自然的杰作。 可惜,福运珠只能双向转化金银铜三种材质,其他只能收不能取。 钟庆然在房中自得其乐,玩得很是开心,殊不知他无意中救下的那个华服青年,正跟一僧一道谈论着他。 平阳县宋府,前院书房。 “空云大师,方道长,两位确定?” “邱少爷,不会有错,贫道和空云这个秃驴看过那个小子,回来又各自推演一番,无论怎么算,都表明那人命中吉星高照,是您的贵人。” “其他大师也能瞧出来?” “邱施主,贫僧不才,因酒肉不忌被赶出大相寺,要说能力,这天下间算上姓方的臭道士,能与我比肩的,整个大周朝都不出一巴掌之数,您大可安心。” “那……” 空云和方清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是方清开了口:“此人不能被胁迫,一切都要他心甘情愿,否则会横生枝节。您也不用担心,福祸相依,若他做事太绝,得罪了上苍,那福气耗尽之时,便是他自取毁灭之时。您只要不去招惹他,便不会受他所累,若能与其交好,得到他的福泽那最好不过。” 邱少安没再说话,挥手将两位方外人士请了出去。 空云大师跟着方道长回到客房,毫不客气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开吃,也不顾方道长怒目瞪他。 “唉,你说我们这次出山到底对不对?”方清啜了一口茶,眼中有着疑惑。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吃好喝好才一切都好。” “你个犯了不知道几戒的秃驴,想过好日子哪里不行,非得到这位邱少爷门上,你装聋作哑给谁看?” “别整天骂我秃驴,你不也就是个臭道士?”空云大师三两口吃完手工的糕点,擦了擦嘴,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天相变了,我们也算是适逢其会,不插上一手,你能甘心?” “邱少爷的生死劫已过,群星位置重新排定,这结果不好说啊。” “怕什么,就算咱俩料错先机,不过赔进去两条小命,这要万一赌对了,那可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你还真心大,你说得倒是轻巧,别到时候一见情况不对,你就率先逃命。”方清一脸鄙夷。 “谁不惜命?有命才能享福,况且你我也不是那等贪图荣华富贵之徒,要不然也不会窝在山里这么多年,这次星相骤变,呵呵……” 未竟之意,空云大师不说,方道长也心知肚明。世上之事没有万全之策,两位方外之人,压的不过是他们认为最有把握的一方,每个人窥测的天机不同,谁知道最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第二天一早,除了钟磬有事要忙之外,钟庆涵和钟晓钟庆成三个小家伙,一吃完早饭,就都巴巴地等在钟庆然门外。没办法,果子的诱惑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小,那边又有点远,没人带着,他们一般都不敢往山边跑。这次有钟庆然在,便不用顾忌那么多。 钟文看到自家小妹时不时朝钟庆然门口张望,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一次还好说,次次都如此就惹人厌烦。她能让小妹成功一次,难道还能每次都厚着脸皮贴上去?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让她死心,以后就不会看见好东西就巴巴地去讨要。 钟庆然其实起得不晚,也就辰时刚过,可同勤劳的农家人一比,呵呵,他只能自叹弗如。 在几个弟妹的眼神攻势下,钟庆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无论是洗漱,还是用早饭,被人盯着总不是什么好感受。 休息了一晚,钟庆然活动已无大碍,要抱一个三岁的小孩,却还不行。因此,一大三小,只能慢吞吞往坡地方向挪。 不过三四里地,几人走了好些时候才到,谁让钟庆成实在太小,大大拖累了进度。 到了地头,钟庆然领着几人找了棵没有虫子的果树坐下,身体使不上力就是这么让人郁闷。只有一个空背篓,还是乌龟爬的情况下,他居然走这么段路都带喘。 小家伙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安稳了一小会,就被地里稀疏的果子吸引全副注意力。钟庆然也不拘着他们,由着他们四处撒野。 钟庆然本还想看笑话,谁让他们个头矮,连最低的枝杈都碰不到,哪知笑意还没上脸,就被钟庆涵狠狠打脸。他小小的身体,如同猴子般灵巧,看好要吃的果子后,哧溜一下就爬上树,没多大会工夫,就摘到了好几个已然熟透的沙果。 钟庆涵摘一个,就往下丢一个,钟晓每每都能接住,钟庆成也想上前帮忙,只是瞧了瞧自己那五短身材,默默退到一边装蘑菇去了。 钟庆然看着三人配合默契,想来这样的事他们以前没少干。这些果树不高也就罢了,要是爬那些大树掏鸟窝什么的,那实在太过危险,既然被他发现,他自然要说道一番,省得到时候真出事就晚了。 钟庆涵毕竟太小,树上果子本就不多,他又不敢踩着横枝往外走,有他三哥在一边瞧着,他哪里敢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因此,能摘到的水果实在有限,即便这样,他也乐得眉飞色舞。 “三哥,你吃。”钟庆涵拿过最红最大的沙果,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献宝般递给钟庆然。 钟庆然自身倒是没什么洁癖,但吃东西前先洗一下,那再正常不过,眼下他却不忍拂了五弟的好意,笑着接过来啃了一大口,赞许地说道:“嗯,不错,很甜,三哥吃了,你们也快吃。” 三个小家伙得到允许,一个个啃得汁水横流,尤其是最小的钟庆成,嘴小牙齿细,吃起东西来,就像小狗啃食一般,吃半天也只下去半个,而此时,他两个同岁的哥哥姐姐早就吃完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开工,可把他急坏了。 钟庆然好笑地看着三人:“六弟,三哥给你留着,你慢慢吃,别急。” 简明宇站在地头,看着掩在果树丛中,模模糊糊的身影,听着几人欢快的笑闹声,脸上也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忙完家里的活才过来,不免来得有些晚。如今地里粮食都收了,空出来不少地方,他都一一种上秋冬菜,目前还剩一小块地方,想来再忙活一阵,就能全部搞定。 听到外面有动静,钟庆然也自觉休息够了,正好站起来溜达溜达,见是简明宇,便回身拿了个沙果:“明宇,吃个沙果,尝尝自己照料的,和野果子有什么不同。” 简明宇随手接过,咬了一口,想了想,说道:“好像没什么不同,就是甜味似乎大一点。” 钟庆然没感觉,他吃过的野果子不多,便向几个弟妹求证,结果都说自家的果子好吃,也不知道他们是附和他,还是真的比较美味。 既然心里存疑,钟庆然便返身回去摘了几个无花果,分别让四人品尝,得到的结果与之前一致。 钟庆然这下是不信也得信,他正想着是怎么回事,简明宇冷不丁又来了一句:“不止味道更好,瞧着还比野果大上一些。” 钟庆然百思不得其解,他真是什么都没做,没道理挪个地方,果子形味就有着让人能察觉的变化。想不通,他便把这些归咎于福运珠的功劳,品种优化不就是几率问题吗,有了福运加成,都往好了长,也不是不可能。 见钟庆然自己都不清楚,简明宇更不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有些地就是出产高,产出的物品口感也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寒暄完,简明宇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地里到处都是果树,也不怕晒,钟庆然便让三个弟妹随处玩,他就坐在果树下盯着简明宇瞧。 这人看着特别合他的审美,小小年纪撑起一个家,这般处境也不怨天尤人,真是哪里瞧着都顺眼,就算汗水淋漓,也一样别有风采。 钟庆然觉得他没救了,早前他还没有这种念头,自从被钟庆书钟庆竹提醒后,他每次再见简明宇时,便会浮现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唉,也不知道简明宇什么心思,要是他无意于此,那他岂不是白费心思? 钟庆然想着有的没的,时间一晃就到了巳时中。 “庆然,我要走了,你回不回?” 眼前光线被人挡住,钟庆然才回过神,一瞧是简明宇,他也不怕失礼,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啊,不过等我会,我还要摘些果子。” 第33章 简明宇也上前帮忙,背篓不大,很快就装满。 钟庆然又摘了些果子放到简明宇筐里,随后不见他半点不好意思,直接将背负水果的光荣任务交给简明宇。两大三小拖着快要不见的影子,越走越远,只余下果树上零星的果子在风中摇曳。 到家后,钟庆然自己留下几个,其它都交由童氏处理。想想那一背篓水果,由于个头不大,怎么也有几十个,可耐不住钟家人多,人手一个,估计就差不多将之消耗一空。 人多力量大是没错,同时也意味着耗费也多,真是利弊同行,世事大抵如此。 接下来几天,钟庆然都窝在家里,哪都没去。这些日子,他天天进用补身之物,尤其是加了少许参须和其他药材的鸡汤等物,更是吃得他腻味不已。 不是他矫情,实在是加了料的膳食,味道不是那么美好。特别是,他为了避开一帮子兄弟姐妹眼红的目光,不得不暂时躲回自个屋里,同不那么美味的食物作斗争,就更加剧了这种不好的感受。 这么一番大补下来,钟庆然迅速恢复到原先的水平。既然身体好了,他就不想再受这个旁人艳羡的罪,直接跟童氏表明,他身体已经没问题,那些东西就留着,谁身体弱了,让童氏看着给。 要说起来,这次意外,印象最深刻的除了钟庆然便是钟老爷子。虽然当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时,事情都已经结束,可事实就是事实,每当他想起马蹄近在咫尺,自己差点就一命呜呼,便后怕不已。 也是因此,钟老爷子对钟庆然提出的事就更为上心,短短几天时间,铺子已经初步装修完毕,货架柜台等也有了大致模样,想来再过一些时日便能正式开张。至于绣娘,也已经物色到一个,目前正在接洽中。 钟老爷子忙里忙外,钟庆然也没有闲着,虽然没法出去,但他能做的事情着实不少。近半年下来,常用繁体字认得差不多,书写偶尔会出错,到底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他也就没有一门心思放在上面,只在想不起来时才去翻书。 连续几天,钟庆然都埋头案牍,用小楷写下一页页医书。这些都是宝贵的资料,他自己不喜欢没关系,要是连传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不用他爷爷从坟墓里蹦出来,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钟庆然书写的医书,有些是大周朝本就有的,由于他没空去仔细查验,便不管有的没的,一径全都录下来,目前已经写了一小册。 翻看着手中薄薄的医书,钟庆然成就感满满,有什么比知识的传承更能让人如此?起了这个兴头,钟庆然就有些刹不住,即便身体恢复正常,他也一心扑在这上面,直到将空白书册全都用完,才告一段落。 钟庆然一时间无事可做,便想起原先的打算,尽管他现在有福运珠这个帮手在,那也不能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托于此。 钟庆然伸了个懒腰,连日来天天闷在屋里,手脚都有些僵硬了,等身体运转自如,他才推开房门。 外面阳光正好,自家爹钟正仁就坐在廊檐下,琢磨着怎么编一条鱼,目前已经有了些眉目。边上紧挨着钟庆阳,他编的则是一个沙果型的精巧小篮子。两人都很认真,听到轻微声响,连头都没抬。 钟庆然走到钟正仁跟前,提出自己的小请求:“爹,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裁一些一寸和两寸见方的小木片,半个小指厚就成,越多越好。” 钟正仁放下手中的细藤条,眼中尽是疑惑:“这东西简单,你要这么多做什么用?” “正面写字,背面画图,等墨干了,就让弟妹们看图认字。”钟庆然嘴角上翘,一想到几个小家伙趴在一堆木片中,翻找自己喜欢的字画,他就觉得乐。 “行,等我把手头这个编好就给你弄去。”见是好事,钟正仁便没再多问,爽快应下。 当天,钟庆然就收到一些打磨光滑、大小一致的小木片,都被他画上简单的图案,配以相应的字。 族学里都是一边教人启蒙经书,一边顺带识字,在钟庆然看来,对小孩子要求有些高了。看图识字,特别是那些耳熟能详的物品,记忆效果会更佳。 之前,钟庆然便教过常跟在他身边的四个弟妹一些简单的字词,现在有了教具,他教起来更加方便。 “三哥,这是鲤鱼,这个我认得。”最小的钟庆成双手举着一块木片,上面画着一条青鲤,乐得口水晶莹。 “嗯,这是沙果,前几天我刚吃过。”钟庆涵不甘人后,只是他更多兴趣却是放在那红透的果子上,心里想着,要是能吃就更好了。 钟庆然抚额长叹,看来这两个弟弟都有成为吃货的潜质,要不然怎么在二三十张图片中,偏偏就选中吃的,还对着它们一脸垂涎的样子,想让人不误会都难。 转眼一看,钟磬和钟晓也不遑多让,一个挑中‘鸡’,一个选了“糖”。得,还都是孩子,喜欢艳色和吃的东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没必要把它们上升到一个高度来对待。 钟磬认了一会字,便被叫走干活,剩下三个小家伙在那兀自玩得开心。钟庆然没有一股脑儿全教,一天最多教上三五个字,就这,每天积攒下来,量也不小。 眼见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钟庆然准备起身回房去干自己的事情,那些字画则留下,随便三个弟妹折腾。一抬头,就瞥和钟晓同年的七妹钟乐,在边上孤零零地站着,眼睛直往玩得忘我的三个小家伙那愁。 钟庆然没管,他又没阻拦,想学就跟他说,想玩自己加入进去便是,他是不会硬要钟庆涵他们拉她一起玩的。 钟庆然一走,钟乐不再期期艾艾,直接跑到孩子堆里,小手一抓,就拿起一块木片,见是她不感兴趣的“碗”,又放下,翻了一通,没看到自己喜欢的,便对着最小的钟庆成说道:“六弟,我能跟你一块玩吗?” 钟庆成正玩得高兴,见是三叔家的七姐,小脑瓜想了想,挪出几块给她。 钟乐见了,脸上不再一副小可怜样,总算有了笑模样。 钟庆然瞧着他们这么快就玩到一起,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弟妹还小,正是记吃不记打的年纪,有好玩的,也愿意跟基本不和他们一块玩的钟乐一起。 很快就到了饭点的时候,几个小家伙将东西一收,由钟庆涵和钟晓抬到钟庆然房里。亏得钟庆然之前就给他们玩耍的地方铺了张席子,不然照他们以前的玩法,玩了这么久,早就成泥猴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藤筐中的字画木片也越堆越高。钟庆然大致数了数,差不多有几百块,每一块木片代表一个字,真要能将这些常用字认下来,差不多能磕磕碰碰,连蒙带猜,看一些简单的书籍。 眼见着一个筐子都快放不下,钟庆然便分了一些给几个弟妹保管,正好方便他们没事时随手拿出来看看,加深记忆。 钟庆然得了谢礼,手中有一大笔银子,倒是差点把进山的事情给忘了。也是,他进山就是为了多弄些钱,顺便去山中碰碰运气,要是能找到一些价格昂贵的药材,那就再好不过。 人要守承诺,况且这事还是他提起的,自然更不能半途而废。 一想到离约定时间没几天,钟庆然便去郎中那买了些驱虫粉,顺带买上几样他欠缺的药材,准备自己另配一份看看效果怎样。 除了家传的止血散,其它药钟庆然大多只见过他爷爷配置,他自己动手的时候非常少,这倒不是爷爷不给他机会,而是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年龄,能把他爷爷灌输的各种中草药知识给记住,就已经非常不错,因此爷爷也就没有强逼他。 好在现在钟庆然记忆被加强,从脑海中调出他爷爷的操作过程,按照爷爷演示的步骤,一步一步中规中矩依样画葫芦,成药倒是没有太大偏差,多做上几次,两者已经非常相似。 自从见识过红鳌虾和小龙虾的区别后,钟庆然就不敢确定,他所见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样,尤其是药,更不能胡来。还好,驱虫粉不用内服,他撒了点到小虫子较多的地方,见到蚂蚁等迅速爬远,一些倒霉催的,直接沾上药粉,爬上几步便不动了。又拿到家鸡跟前晃了晃,它们都嫌弃地退到一丈开外。 钟庆然回屋放下自己配的驱虫药,拿出从郎中那买的那份,同样试了一遍。两种都是驱虫药,由于配方不同,效果也有所差别,总体说来,钟庆然自己配的那份效果更好。 钟庆然像是想到什么,沉吟半晌,取过剩余药材,拎着就去找钟老爷子。 “爷爷,你帮我配份药试试。” 钟老爷子没有怀疑,只当是三孙子从医书上学到的方子,钟庆然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几次下来,成药跟钟庆然配出来的也差不多。 钟庆然拿出去用同样的方法试验,结果表明,他自己配的效果好于钟老爷子那份,再联想到坡地果树结的果子也略优于其它,他便明白,恐怕他所有的一切,都不知不觉中得到了福运珠的加成。 钟庆然之前只知道福运珠中蕴含的能量即福运,可以凝结为钱财,倒是不曾想过把它们融合进物品中。既然起了这个念头,他便立刻付诸实施。 他将目标对准身上挂着的护身符,那是童氏去道观里求的,他戴了有十来个年头,外表看着很新,其实是童氏勤快,每年给做了新的,里头可是实实在在的老东西。 钟庆然把令牌取出,准备从福运珠中,直接抽取一个铜钱的量试试。能量离体后,他控制着不转化为实物,而是将无形的福运直接融进护身符上,结果还真成了。不过很是耗费精力,就这么个最小单位的福运,他都明显感到精力下降。 此时再瞧,护身符已经和先前不同,其上红光隐约可见。他又试了其他东西,最终得出,无害的东西都能附上福运,其他诸如剪刀、驱虫药之类,则都不行。 钟庆然很快就想明白,福运,本身就是给人带来好运,并不主张害人杀生,自然对刀枪剑戟之类有所排斥。 钟庆然不知道福运自带的光芒是仅他一人所见,还是谁都能见到。保险起见,他抱来钟庆成,拿着护身符在他眼前晃悠,问他这是什么颜色。 钟庆成没有直接回答。小孩子对于在眼前晃动的东西,通常都很感兴趣,他也不例外。 钟庆成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反应便有些慢,他伸出小手,一把抓过,玩了几下,见没什么好玩的,就放一边,这才想起钟庆然的问题,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奶声奶气,很开心地说道:“三哥,蓝色,跟我身上衣服颜色一样呢!” 得出结论后,钟庆然便往钟庆成嘴里塞了一颗果糖,夸赞地说道:“庆成真厉害,颜色都会认了,告诉三哥,你还会什么?” “红色、黑色……” …… 转眼间,便到了约定的日子,钟庆然一早就背着背筐,拎着一根长木棍出门,出门前,童氏仍不忘叮嘱:“庆然,上山后就紧跟明宇,他会些猎术,就在麓山外围转一圈便成,可别往深处去。” “阿奶,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看到钟磬期待的小眼神,钟庆然抱歉地笑笑,这次他可不敢带着八岁的小丫头,他自己都是在糊弄童氏,哪里敢再添上一个?他走上前揉了揉钟磬的头,轻声安慰道:“磬丫头,下次三哥再带你去。” 钟磬不是胡闹之人,见三哥都这么说了,也只好作罢,只是目光一直追着钟庆然远去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钟庆然到时,简明宇早就在村口等待,汇合之后,两人很快朝麓山进发。 早上有露水,钟庆然他们上山的时候正好,露水将将收尽,倒是免了落得个被撩一身晨露的下场。 “明宇,差点忘了,这个香囊你拿着,里面是驱虫粉,比郎中那买的效果更好,要不我帮你带上?”钟庆然一脸笑容,对于自己的提议很有些跃跃欲试。 简明宇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斜睨了他一眼,动作迅捷地直接收进袖中。 现在已进入秋天,早上还是挺凉快的,不用像之前那样弄得浑身是汗,这让钟庆然心情畅快许多,也有兴致随时随地调侃简明宇,一个说,一个听,看着倒也和谐。 这次有明确的目标,两人没在麓山外围停留,直接朝目的地行进。 两人走得都是人们常走的小道,当然收获可以忽略不计,鉴于此,领头的简明宇加快脚步,目光不再四处逡巡。 直到进入麓山外围同深山的交界地带,简明宇才停下来。连着走了好长时间山路,钟庆然呼气声都带着喘,反观简明宇,除了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跟走平路没太大差别,两人高下一望即明。 钟庆然看了只有佩服的份,两人实在不是一个段数,一个常年累月干着体力活,又天赋异禀,一个除了四处撒野,身体还算健康之外,便什么都不会。 换了钟庆然之后,虽然有注意锻炼身体,其实比较起来,并不比原主好到哪里去,起码原主一天到晚跑跑跳跳,他可就宅多了。没办法,他擅长的是绘画,宅家里的时间肯定比原主多,只能平日里多加锻炼提高身体素质。 简明宇见状什么都没说,行动倒是很为钟庆然考虑,等到他歇够了才继续前行。 麓山外围只要注意蛇虫鼠蚁,便可以自由行动,到了这个交界处,人迹大为减少,野猪之类都时有出没,单独的猎户也只敢在交界地带入口附近晃悠,想要深入,便得成群结队。 他们只有两人,不说简明宇,就连不大了解情况的钟庆然都不敢贸然深入,即便他有福运珠这个帮手,他也不敢。谁没事愿意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反正钟庆然没有这样的嗜好。 到了这里,一切都由简明宇做主,钟庆然就算了,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反过来听他的,那不是逞能吗? 两人都放轻动作,这里树木比外围更加高大,草木更为茂盛,山林间除了虫鸣鸟叫之声,就只剩下他们双脚踩踏地面的沙沙声。这让钟庆然感觉渗的慌,好似现在才真正有了进山的感觉,仿佛之前的山头都只是他家的后花园般。 简明宇神情专注,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凝神细听,偶尔见到动物的足迹,也会仔细辨认一番,确定没危险才继续往前走。这才刚进入就这么郑重,搞得紧随其后的钟庆然都有些紧张兮兮,纯粹是被这气氛给闹的。 自从进了交界处,两人就不再开口。青草的芬芳,泥土夹带的*味道,让钟庆然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简明宇不时回头望一眼,确定钟庆然没落下,这才放心前行,既然由他带他出来,必然也要好好地再带回去,要是钟庆然出了问题,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钟家人。 也是基于此考虑,简明宇只带着钟庆然在交界处附近晃悠,不敢太过深入。其实真要说起来,他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多。毕竟他还有个弟弟要养活,要是他出了意外,他都不敢想象明晨该怎么办。 稍微往里走一些,动物的活动开始频繁,时有山鸡野兔之类在远处一闪而过,带得枝叶簌簌作响,好几次都吓到了钟庆然。这让他颇有些汗颜,看来,能力不足之前,他一个人还是别想着溜进这里,光吓都被吓死了。 钟庆然深呼吸几次,放缓心跳,平复紧张的情绪,这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默默跟上。 简明宇还是木着一张脸,只在背着人时,嘴角才勾起一抹轻笑。到底还是个没经受过事的半大孩子,钟庆然有这份表现已经超过他的预期,还是不要打击他为妙。 简明宇这般想法,殊不知他自己还比钟庆然小上几个月,钟庆然这样,他却如此镇定,两相一对比,生活环境差别之大,便能看出究竟。 麓山外围和交界处这么分明,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不过是树种和气候造成的差异罢了。外围地带,相较交界处,植被要稀疏不少,且都是常见的普通树木,动物不好躲藏,外围人类活动又多,更加剧了这一状况。 而交界处则截然不同,这里树木高大,更有不少灌木藤类蔓延生长,一个晃神,走在一起的人都有可能走散。 迷路迷了好几天,再像个野人般幸运找回家的事都曾发生过。更多的则是,迷失之后再不见踪影。因此,人们对此讳莫如深,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两人是有备而来,钟庆然倒是不担心迷失方向,只要不遭遇大型野兽,便不会有事。 “我看过了,这附近一圈都安全,我们分开找。”简明宇拿着钟庆然提供的药草图样,眉峰轻蹙,画得很逼真,只是有些真跟杂草无两样,即使看过记住了,一时也不见得就能将画上的药草和实物对上号。 钟庆然点了点头,选了一个方向,便埋头开干。之前他们一直在赶路,若非恰巧顺路看到,两人都不会刻意停下来寻找。到了这里,他们才不再往前,这个地方将是两人到的最深处,后边只会横向找,之后便会回头,然后越走越靠近外围。 简明宇翻出香囊,放在手中把玩,眼中似有光芒闪过。他以前进这里,身上也会带驱虫粉,可即便如此,也总能碰上一些蛇虫鼠蚁,佩戴上这个之后,他只远远见过,凡他所到之处,小虫子都争相远离。 不用说,简明宇也知道,这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以后进山就安全多了。 其实真说起来,蛇虫鼠蚁出现的频率一旦上升到一定程度,它们对人类的危害更大,凶猛猎物毕竟只是少数。 简明宇明白这点,也就更加看中手中的香囊。 第34章 重新收好香囊,简明宇收回跑远的心思,专注于眼前。 这一趟进山这么容易,简明宇发挥了重大功用。他寻踪的本事不小,这次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尽量避着大型动物走,致使走到这里,钟庆然就连体型稍大些的山羊这些都没见到,更不用说豺狼虎豹之类。 当前没有野兽的威胁,钟庆然采药行动比简明宇利落许多,这就是熟手和生手间的差别。 这里树木遮天蔽日,即使已经到了阳光正烈的时刻,也只能见到树影婆娑,亏得两人眼神都不差,习惯林间视线之后,倒也没有太大妨碍。 真不愧为人踪稀少的地方,钟庆然稍微转悠一圈,便看到不少菌菇和常用药材,虽说此行目标以药草为主,既然遇见,钟庆然也断然没有放过的念头,不一会儿,就装了一小袋。 收完一处,钟庆然站起身,擦了擦汗。林间湿度大,随着温度的升高,有些闷热,免不了出汗。刚才他没留意,这一放松心神,才注意到离他停留之地一丈以外,入目所及都是小虫子,看得他瞳孔微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钟庆然之前有试过,他怎么不知道驱虫粉的功效有这般显著?刚才来时也没见这么大的阵仗。转念一想,他算是明白。家里是因为虫子密度本就不大,自然没引起大动静,来时又一直在赶路,根本没给它们机会,眼下他一直停在同一地方,虫子们还不赶紧退走才怪! 这也就罢了,一想到脚下经年累月堆积的腐殖土中生活着这么多小虫子,钟庆然不由浑身一寒。他赶紧检查裤腿袖口有没有扎紧,万一有虫子跑错地方,误钻进去,这样的场面太美,他都不敢往深处想。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胡思乱想中,钟庆然不得不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刚收获的菌菇上。这些他见过,确定不是什么毒蘑菇,这才敢动手。不过麓山外围出产的少,自从家里进项变多之后,童氏便不往外卖,都留着自家吃。 钟庆然有自知之明,虽然附近没什么危险动物,谁知道过段时间,会不会有猛兽闯进来?因此,他一直不敢离简明宇太远,尽量站在视线能触及之处。 眼瞅着背篓和手中的袋子都快装满,却不见任何高价值的物品,钟庆然对于挖寻常药草和菌菇的兴趣淡了不少。他背上背篓,手提着袋子,开始四处张望,见到简明宇比他的收获还高,不过同样都是价值一般的物品,便催促他扩大搜寻范围,再见到这些也不再停步。 简明宇看了眼自己的收获,还算满意,便没有反对。 原本此行最初打算是挖姜去卖,哪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姜还没找到,倒是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物品,钟庆然一合计,收获不比姜小,便也没再执着于此。 两人年纪相仿,个头也差不离,钟庆然只比简明宇稍高一些,要是被人知道,两个半大少年,竟敢这般胆大闯进交界地带,恐怕会被好一顿说道。 可惜,一个家中就一个弟弟,其他亲人从不关心他的死活,一个是瞒着家里,倒是避过此烦恼。 简明宇一直留心着附近的动静,不光避着猛兽,还避着人走。本来交界处出现人踪的几率就不高,被简明宇这么一番折腾,巧遇的概率更是被降至最低点,钟庆然这才敢光明正大到处蹦达。 以往简明宇进入这里,大都是因为家里银钱不凑数,没办法才不得已而为之。那时,他的目标多数时候都锁定在菌菇和中小型猎物上,药草是看都不看一眼,无他,他不认识罢了。 现在有图做样,还有钟庆然在一旁现场教导演示,只要能学会,以后他就又多了一个进项。到那时,即使不涉险,只在麓山外围转悠,一天下来,怎么也能挖上一两背篓,家里日子就更稳当了。 从古至今,谁家有本事不是藏着掖着,心心念念流传给后代或徒弟?简明宇就没见过哪家像钟庆然这么随意,看来那块坡地他得一直照料下去,他都快忘记这到底是谁家的田地。想起这个,简明宇不由洒然一笑。 “明宇,等等。” 钟庆然视线瞟到一抹赤色,他也不确定是什么,绕过去扒开枯枝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气,好大一朵灵芝,少说也有一尺见方,扎根在树洞中,要不是已经长出洞外,估计很难被人发现。 简明宇翻出图谱一对照,跟灵芝最符合,只是这东西怎么看,都更像石头一些。他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见钟庆然动作小心,竟是打算连根带树皮一起挖走,不过瞧那个慢吞劲,他有些看不过去,便轻轻把人往边上一推,自己动手上。 钟庆然摸摸鼻子,讪讪地站在边上,美其名曰放哨,其实是被人嫌弃手脚慢。 知道钟庆然想尽可能保持灵芝完整,简明宇便照着他的方法来,故而费了好些工夫才把它从树洞里撬出来,之后清理木屑又花了不少时间,等一切搞定时,日头早就挪到了头顶上。 还好,钟庆然出门前,就跟家里说过,中午不回家吃饭。两人找了个干净地方,就着干粮简单吃了一顿午饭, “这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简明宇趁休息空档,指着灵芝问道。 他以前不认识灵芝,但还是有听过,知晓这是个好东西,不加掩饰拿回家可就要被人围观了。再想想钟家人口众多,为点子钱而闹出各种花样,也是个麻烦事。这一点上,瞧瞧他家就能知道,亲情,有时候还真抵不过银子。 “先放你那,我准备把它养起来。”钟庆然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不值一文钱的物事。 简明宇听了眉头紧皱,他又不是钟庆然什么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起码值个几两的东西托付给他? 正待他想说点什么,钟庆然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认真说道:“我家最近靠红鳌虾挣了一笔银子,要是又得到一笔意外之财,还不滋生他们不劳而获的*?再说,这东西我还有用,先留着,只要它还在,什么时候想卖还不简单?” 简明宇认同地点了点头,只是他还很犹豫,这般值钱的物事放他家,他承担不起丢失的责任。 像是知道简明宇心中的担忧一般,钟庆然又补上一句:“只用帮我保存几天即可,过几日我就搬走。要是出了意外,就当我没这个福分。” 虽然心中仍存有疑惑,见钟庆然都这么说了,简明宇勉勉强强答应下来,末了不忘加一句,让他尽快,这样的责任他可背不起。 幸好简明宇力气大,带的背篓也宽,否则这么大的灵芝,能不能塞进去都还是个问题。 难得进山这么深,即便有了这么大的收获,两人仍不忘四处搜寻,不过很遗憾,再没碰上灵芝这么值钱的物事,好在采到一窝猴头菇,倒也不算白费力气。 钟庆然知道灵芝怎么栽培,想着猴头菇和其他菇类都差不多的原理,便打算试着培育看看。要是能成,那最好不过,以后就有了一条稳定来钱的渠道。这些可比一般农家作物值钱多了,不少还能在室内培植,钱途显然更加光明。所以,就连普通菌菇,也有一小部分是连着土一起挖。 虽然钟庆然信心十足,但在还没有成功之前,他也不好夸下海口,免得话说太满,自己被自己打脸,真要这样,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为了给灵芝腾地方,简明宇临时又用藤条树枝简单扎了个小筐子,真的非常简陋,空隙很大,只能保证不漏出蘑菇药草,想放小点的米粮,呵呵,不用等到家,半路就给撒没了。 见时间差不多,两人踏上回程。出了交界地带,视野一下开阔许多,阳光照在身上,尽管温度更高一些,也比钻在茂密山林中让人感觉舒畅。 到了这里,钟庆然也不用再小心翼翼,走路都要看着方向,生怕一不小心走散外带迷路,这事他听说过,可不想自身体验一把。 也不知是他们运气好,还是简明宇隐匿寻踪本事高,两人愣是没碰到大型野兽,甭管是温顺的山羊、野鹿,还是凶悍的野猪,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倒是山鸡兔子碰上不少。 可惜,两人目标不在此,不可能浪费大把时间,就为了猎取它们。再说,说的好听点是两人,其实也就简明宇有打猎的能力,问题也就在此,他不敢离开钟庆然太久。因此,即使见到,顺手而为之还行,特意猎取,便成了不可取之事。 现在是收秋的季节,农忙过后,天天都有人上山寻找一些吃的,加上打柴的人,外围一些山头,放眼望去,总能瞧见人踪。 看见钟庆然和简明宇肩背手提的,不少人都带着羡慕的神色,不过转身一看自家收获,也笑意上脸,现在还不到深秋,只要勤劳一点,总能找到不少吃食。 钟庆然特意从坡地那走,安置好药草,将一些菌菇种在树荫下,猴头菇则拿回家,他打算种在花盆里,到时候照着灵芝那般,多撒些木屑便是,能成最好,不成就多试几次,实在不行,他权当没这回事。 “明宇,你挖的那些,要不要也种在我这里?反正这地都是你在照顾,里面还有不少空地,你选一块种下便是。” 钟庆然说得坦荡,简明宇也没有故作矜持,他想了想,觉得可行,就找了块地方埋头开干,拢共就没多少,很快便完事。 “剩下那些药材,你先摊开放在干净地方,明天我再教你怎么处理。” 简明宇轻轻嗯了一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很快就到了村口。 钟庆涵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瞧,见是一天没见的钟庆然,忙抛下手中的石子,倒腾着小短腿挂在钟庆然腿上,语带惊喜:“三哥,有没有好吃的?” 钟庆然原本没觉得多累,现在腿上挂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娃,猛然间觉得负重超标,在山林见穿梭一天的疲累全都显现出来,没好气地对着钟庆涵说道:“三哥都快被你带倒了,你要是再不松手,晚饭就让你吃咸菜疙瘩。” 钟庆涵连忙松手,讨好地看着他,还很有眼色地帮着拿拖在地上的布袋子。钟庆然见了不觉莞儿,真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孩子。 简明宇看着原本还是正常的步速,现在一下子变成龟速,瞅了瞅麻布袋子因摩擦地面而划出几道痕迹,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他见两兄弟说得高兴,全然没注意到这个,一个没忍住,直接上前拎了过来,得到一大一小同样诧异的眼神一双。随后,两兄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空手继续朝前走,徒留简明宇在后头一个人喟叹。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没了手中的负累,简明宇轻松不少,倒有兴致关心这些小事。 “四姐有活要干,六妹和六弟四婶带着。”钟庆涵背着小手,仰起脸,说得很是认真,配着脸上那黑一道白一道的印子,却是说不出的可笑。 钟庆然憋着笑,拿出布巾帮他擦了擦:“嗯,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明天让爹给你做一副积木玩。” “积木是什么?”钟庆涵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牵着钟庆然的大手,很是不解地问道。 “明天就知道了。” …… 简明宇眸中映照着两兄弟的背影,听着前面时高时低,还间或夹杂着的笑声,连带着他也被感染,嘴角微微勾起。 很快就到了岔路口,钟庆然这才想起,还有一袋子东西由简明宇提着,他正要接过来,简明宇错开一步,明显表示出拒绝的意思。钟庆然也就不再坚持,简明宇力气大,提这点东西,想来不会把他给累着,到时候多帮他一点便是。 到了钟家,简明宇没有进去,放下袋子就走,钟庆然也没挽留。 力气卸尽之后,想再使力,那感觉跟刚负重时完全不同。钟庆然便抓了钟庆涵当壮丁,两兄弟吭哧吭哧拖着布袋迈进家中。 “呦,庆然,这么多东西,都是啥?让娘看看。”明氏在灶房忙活,看到两个儿子拖着一大袋东西进来,忙上前帮忙。 “娘,都是些菌菇,你挑一些今晚就做上。” “这是榛蘑,这是……,咦,这个是猴头菇吧?”明氏拿起看了半晌,仍有些不确定。 “拿来我瞧瞧。”童氏听闻动静,刚进灶房便瞧见这幅场景。 明氏忙递过去。 童氏仔细研究,确定是猴头菇没错,又翻看了背篓和袋子里其他东西,对着钟庆然问道:“庆然,这些东西也值些个钱,特别是猴头菇,就这么一窝,少说也要以百文计,你不打算卖?” “阿奶,留着自家吃吧,好不容易才采到这些,以前那些次次都进不了自家嘴,这次便让大家都尝尝。” 童氏没有反对,东西都是三孙子采的,他说怎样,她都没意见:“成,老大家的,猴头菇总共就没几个,你做成汤,切成小块,让家里每人都能尝到。” “知道了,娘,我这就去做。”明氏动作利索,很快就将猴头菇处理好,顺道又挑了一大碗鲜蘑,准备一会炒着吃。 童氏见了,转身去肉铺称了点肉,还买了壶酒,当然不是什么好酒,也就是农家常吃的米酒。别看它最常上桌就瞧不起它,也不便宜呢,不比肉价低多少。 往日里,也就钟老爷子偶尔能喝上两口,顺带让几个儿子沾沾光,连孙子都没份,更不用说儿媳妇们。今儿个比以往好点,童氏心头高兴,决定给还是半大的几个孙子都斟上一小杯,也让他们尝尝米酒的滋味。 这倒不是童氏太过小气,实在是钟家人多,尽管现在手头有些存银,她也不敢乱花。 钟家一家子老小,总共二十七口人,按每人吃八~九分饱算,一年少说也得吃掉六七千斤粮食。这还是孩子小,等孙辈都长成,这数字只会更加庞大。这万一要是明年年成不好,就算买最便宜的粗粮,每斤三四文,都起码得垫进去十来两银子。故而,童氏哪敢手头刚有些钱,就大手大脚随意花用? 农家吃喝大都自给自足,这才给人以错觉,好似他们不需要花钱。其实将自家出产的粮食蔬果折算进去,一年下来,一个成年人,怎么也得花个一两多银子,要换成白米细面,呵呵,这数字就蹭蹭往上涨。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当然,这也只有那些还有些家底的人才敢这般吃。若是穷困的人家,恐怕主食用得很少,大都以野菜等果腹。如此一来,营养不良都算好的,更多的是熬不过太久。 所以说,要想正常过日子,每个人的生存费用其实并不低。 童氏将肉交给明氏,她自己则坐在边上收拾那一堆子各色菌菇。既然不打算卖,东西又多,童氏节省惯了,断没有一下子吃完的念头,那剩下部分就得晾晒之后收起来。 说起来,河湾村有山有水,本不该缺山珍河鲜吃,但架不住农家大都生活艰辛,大部分农户,有了好东西,也不会想着留自家吃,反而会特意收拾出来,拿到镇子或城里卖,以赚取微薄的钱财。人不可能光靠吃就活着,“吃穿住用”四字谁都逃不脱,手中无银,心里慌啊。 秋季,很多药草都结了籽,钟庆然此次收获最多的便是它们,成株倒是挖的不多,其他多半就是按着可用部分采摘,这些家里没人会处置,都得他自己来。 见到钟庆涵一直在他身边晃悠,钟庆然便抓过来,拘在身边,教他辨认,不管他懂不懂,先灌输一气再说,要是他喜欢,再慢慢教导。 童氏见了,眼神四处乱飞,很是警惕,生怕三孙子的技艺被谁给瞧去了。 钟庆然无意中见到,笑了笑,没说什么。这都是自家奶奶的好意,他能有什么意见? 在大周朝生活了半年,他也明白,拜师学艺可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师傅能抵半个父亲,逢年过节得送礼不说,还得敬着。可见学个手艺有多难,钟庆然自己可以不在乎,却不能不考虑到家人的想法。 钟庆涵看着眼前这些草,小眉头皱得死紧,像个小老头似的,仿佛有化不开的结。 这可把钟庆然给看乐了,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大抵也是如此,若非他爷爷耐性十足,想必他也不会被强逼着灌下一肚子药草知识。 钟庆然也不急,大略说了一通之后,只挑出最好认的一样龙胆草让他辨认,别的先撂开不管。 “记住了没?” 小家伙忙不迭点了点头。 钟庆然不安好心地背过身去,把蓝色的龙胆花摘除,再混合其他一些草药,放在钟庆涵面前。这下子,小家伙抓耳挠腮,纠结的不行,到底哪个才是呢? 这回童氏也笑得直不起腰,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五孙子没悟性,庆然好心好意教他,竟然学不会。还是三孙子聪明,自己学都能成才,心里想着,看在三孙子面上,就不说他了。 眼看钟庆涵急的眼里都含了泪花,钟庆然也就歇了捉弄的心思,挑出最小的一株龙胆草,让他拿着玩。 一时记不住,多看几遍总能学会,毕竟钟庆涵又不是愚笨之人,小家伙机灵着,许是对此没有形成系统认知,这才会如此。 钟庆然也不求他能学成大夫,会辨识药草就已经足够。有了这份本事,起码以后做药材生意能比一般人多些本钱,不用怕被人蒙骗。 多会一门手艺,就多一条路,不管钟庆涵有没有这个天分,多学一些总不会有错。 很快,灶房里便传出诱人的香味,引得钟庆然都有些蠢蠢欲动,年纪还小的钟庆涵就更是耐不住,时不时朝里张望,结果什么都没见到。好在需要处理的药材不多,钟庆然加快速度之后,初步工序便完成,剩下的等明天再说。 鲜蘑肉片,猴头菇肉汤,加上小螺和红鳌虾,这天的晚餐异常丰盛,吃得家里每个人都眉开眼笑。 钟老爷子小口抿着酒,就着可口的饭菜,舒服得脸上皱纹都淡了几分,就连向来只知闷头干活的钟正仁,脸上也带着一丝满足。 对于以往只会玩乐的二儿子,钟正仁虽然没有意见,光想着他救了一大家子的命这一点,他就乐意这么养着,到底有些担心他日后的生活。现在好了,二儿子对家里贡献巨大,再有人说他坏话,看他不喷那些人一脸。 主桌吃得安生,小孩那桌就没这么和谐,好在童氏一见苗头不对,直接把几个好菜都给分了,省得争来抢去,结果谁也吃不好。 晚饭,便在这般热热闹闹中度过。 第35章 饭后,等人散尽,钟庆然回房,将收进福运珠的金银锞子都转化成原样,又拿上那一百两银票,便去隔壁上房找钟老爷子。 看着眼前闪着金光、做工精良的金錁子,童氏眼睛都直了,就连钟老爷子,也将目光锁定在上面。等两人看清楚银票面额之后,童氏便像做贼般到上房四周看了看,确保无人偷听,这才拉着钟庆然,语带激动地小声问道:“庆然,这些是?” 还不等钟庆然回应,钟老爷子对着他先开了口:“这是上回那人送的?” “嗯,爷爷,我想用它们买座小山头,应该能行吧?”钟庆然是有听过山林的地价,问题是他不清楚一座山头到底有多大,要是太多,这些银子拿不下,他就有些伤脑筋了。 钟老爷子阖目斟酌半响,终于下了决定:“我看了看,这里统共一百十二两银子,五两金子,一两金子约莫能换十两出头银子,合计一共一百六十几两,拿座一百多亩的小山头应该问题不大。” 顿了顿,钟老爷子接着说道:“麻烦之处在于,之前给你名下添置田地,已经让家人心中产生不满,这次一下子买座山头,抵得上家中大半田产,估计这回怎么也得闹起来。这样吧……” 不等钟老爷子把话说完,童氏很是不满地反驳:“我说老头子,你是一家之主,这个家里什么都你说了算,这些都是庆然冒着生命危险才得到的,难道还想拿这钱冲抵公帐不成?别的也就算了,这我可不同意。老头子,你可不能孬,拿出点当家人的气势来,哪个兔崽子要是敢有意见,就给我滚出家去,家中不少他一个。” 看着童氏这般激动,钟庆然赶紧上前劝说:“阿奶,爷爷不是话还没说完吗,您先别急,听听爷爷怎么说,要是还不满,你再提意见。” 话说半截就被打断,钟老爷子也不爽,瞪了童氏一眼,这才继续:“我话还没讲完,你急个什么劲?” 说完又转头对着钟庆然说道:“事实就像你奶说得那样,问题是,事情不能这么简单处理。你和庆阳他们本来相差不大,最多我和老婆子多照顾你一些。可眼下不同,那是一座山头,就算山林比不上良田,那也不是一般农家可以拥有。这么悬殊的差距,即使他们都明白,那本就是你应得的,心里这关也过不去。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类通病,他们才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如何而来。” 见童氏又要插话,钟老爷子眼睛一横,才阻止她的蠢蠢欲动:“我想好了,我不可能因为担心这些,就什么都不作为,那样我这个当家人算是白当了。既然事成定局,那么只能想个补救的方法,我是这么打算的,你们听听,要是没问题,就这般做了。” “要说起来,我们村还没有哪家允许子孙拥有私产,我就开个先河,无论哪房想置备田地,我都同意。” “老头子,这好吗?”童氏有些担忧,帮庆然一人置产还没事,一大家子都这样,那村里就有话说了,起了这么一个不好的头,其他人家子孙也会有样学样,尽管碍于家长的威严,不敢随便提,心中有了这个苗头,总归不是什么好现象。 “管不了那么多,我先帮庆然办理,其他人缓一缓,先给他们说明白,让他们心里有个底,想好了我再行动。真等到那个时候,事情都成了,被族里说道几句,不痛不痒的,他们还能怎么办?”钟老爷子双眼放光,整个人像似年轻了几岁,“家里人想来定会同意,我们家算好的,允许他们攒私房,可即使这样,也挡不住未分家时就能拥有自己田产的诱惑。” 钟老爷子这法子很普通,就是常用的扇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钟庆然将自己代入进去,他也觉得这样能大大削弱家庭矛盾。等到他们将心思都搁在自家小九九上,对他的眼红嫉妒不满就能降至安全范围。 童氏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推己及人,她也觉得,在不能改变当家人决定的情况下,抓住到手的芝麻,是她唯一能选择的方案。一想到当初还未分家时,她家要是能私下置产,她非得高兴坏不可,哪还顾得上去关心旁的? 次日,钟老爷子神清气爽,一早就带着钟庆然走了趟村长家。 麓山外围有些山头是属于村子,不能买卖的,剩余那些,也有好大一部分成了有主之物。那些好的,近的,都已被买走,剩下的无主山林,要么距离远,要么都是一些草木稀疏的山头,留给钟庆然挑选的余地不大。 买山可不是小事,又不像田地那般,钟老爷子心中基本有数,当场就能拍板定下。爷孙俩挑了几处钟庆然能负担的小山头,跟着村长实地察看了一遍,最终选中一处离河湾村不算太远,山林册子上登记约一百五十亩的小山头。 山林跟坡地价格又不同,山脚下虽然能开垦成坡地,山上那些却是不能,所以一般山林统一以一亩一两处理。 钟庆然为买下的这座小山头命名为“逍山”,想着等以后有了钱,就一并把里面那座山也给买了,取名“遥山”,正好合成“逍遥”二字,满足一下他心中的念想。 河湾村田产易主,大多都是在村长那造册,为的不过是省下中人的费用,送点礼,总好过实实在在一笔银子交出去。 钟泽溪定定地看着钟老爷子爷孙俩消失的背影,好一阵没回过神来,还是他媳妇王氏见他愰神,狠拍了一下,才让他清醒过来。 “泽鑫老弟家,我看这是起势了!” “老头子,你嘀咕什么?他们找你不会又是买地吧,这才过了多久?”王氏嘴里啧啧出声,语气难得带上了羡慕之色。 “嗯,又给他家宝贝孙子置了一座山头,花了这个数。”钟泽溪伸手比划了下。 “什么,这么多!还都是给庆然的?”王氏声调微扬,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可不就是吗,近一百五十两,说花就花,还不是用来买良田,竟然还记在钟庆然名下,王氏惊诧万分,确实可以理解。 村长嘴巴还是很严的,上回让他隐瞒钟庆然买的涝田数量,到现在还没传出一点风声,这回他这么不避人,是因为钟老爷子和钟庆然压根就没想过瞒着。这和涝田不一样,山头买了马上就要用,瞒也瞒不住。 回到家中,钟老爷子就召集起儿子媳妇,连带懂事的几个孙子也一并叫上,将他昨晚想好的意思一说,整个钟家算是炸了锅。 听到这个消息,不说儿媳妇们,就连三个儿子也再绷不住脸,眼中既有惊讶,又透着兴奋,这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钟家除了四房私房估计连一亩坡地钱都凑不出来,其他几房,起码能凑够数买一两亩田地。 还不等在场众人缓过神来,钟老爷子便给他们敲了敲警钟:“我不管你们什么想法,到时候要是你们只一心扑在自己田地上,对公中却不尽心,那以后就别想再添置田产。还有,你们购置田产后,成亲的,每年拿出一成归于公中,其它的我就不管了。” 对于这点,钟家五房人都没意见,只是李氏有些不大高兴,看着众人笑意横生,她只能勉强凑出一个笑脸。 钟正信在书院就学,花着家中的银钱,她手头算上嫁妆银子在内,加上这几年攒的,也勉强能够买上一两亩下等田,只是这些她敢拿出来吗?她不敢,家人知道她手头有私房,和直接置产,这完全是两个概念。没见着,和实物摆在跟前,这观感可大为不同。为着自家丈夫声誉考虑,李氏也只能攒着银子没法花,这郁闷劲就别提了。 更不得了的是,钟老爷子又抛下一个晴空炸雷。 “什么,爹,您刚才说了啥?”明氏喜色还没下去,猛然听到这么让人不敢置信的消息,她一时有点接受不能。 “没错,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上次庆然不是救了一人吗,这些都是那人的谢礼。”钟老爷子肃着一张脸,环视一圈,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庆然不光如此,还救了我一命。你们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估计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以后也不会有大作为。目光放长远些,别老指着这点子东西,不是自己的,不要拼命想着搂怀里,若一直这样,即使家业一时得以振兴,也长久不了。” 在场众人刚产生喜悦之情,一下子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又不至于冰成一坨,高兴也不是,生气更不妥,真正是让人难受。 明氏不傻,她只是嘴比较快,很容易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现在转过弯来,自是不会有二话,即使有不满,也只能憋着,谁让受益的人是她儿子,她总不能拆自家台。 大房不会有意见,其他四房,三房五房当家男人都不在,就算有异议,说话份量也不够。四房,从他家两个孩子对钟庆然这般亲昵,便能知道他们态度如何,自是不会纠结于此。剩下二房钟正义,他是个乖觉的,钟老爷子决定的事,他反对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把实实在在的好处拿在手里。 此事在钟家掀起了一阵波澜,最终却因种种原因被压了下去,没闹出太大动静。不过钟家消停了,不代表村民也如此。钟庆然买下一座小山头的消息不出半天便传遍整个河湾村,还有继续往四周蔓延的趋势,很是被人说道了一阵。 隔天,钟老爷子便带着钟庆然走了一趟衙门,把山头红契给办下来,这次因着交易额大,光上契税就花去近六两。这一番动作下来,钟庆然手头又只剩下几两银子,看起来颇有些凄惨。 辞别村长后,两人来到还在装修的铺子中。 “爷爷,掌柜店伙计之类,是找人还是自家担当?”钟庆然转了一圈,问出心中的疑惑。 钟老爷子心内早有方案,听三孙子这般问,便不加思索回道:“你爹让他下地干活还行,做生意只会坐等人家上门,老四说话往往一针见血,容易得罪人,也不适合,老二倒是还成。不过这家店铺按你的铺陈来看,只会越做越大,由他一人掌理,见到的钱多了,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不如花点钱请个掌柜。” 钟庆然自然不会反对,就像钟老爷子说的那样,人心经不起试探,与其到时候后悔莫及,不如从源头就给掐断。 “爷爷,这铺子虽小,该请的人却不能少,掌柜、帐房和店伙计都要齐活,晚上还不能缺人,至少要留一个看铺子和库房,这笔开销也不少呢。” 钟老爷子沉吟半刻,这才说道:“庆然,店伙计倒也罢了,月银不多,咱家承受得起,掌柜和帐房薪俸可不便宜,掌柜是权衡之下不得不请,至于帐房,我想着要不暂且缓缓,先由我顶着,要是铺子生意兴隆,那到时候再请不迟。” “爷爷,这么做你会不会太辛苦?” “没问题,比起下田,这点活算得了什么?”钟老爷子笑眯眯的,“要不是自家的铺子,我这点本事想当帐房还没人要呢。” 钟庆然也跟着乐了,确实,要是钟老爷子有当帐房的资本,那他早就进城找活干,哪会一辈子待在河湾村跟土地打交道?可别小看帐房,那也是一门技艺,不是随便认识几个字就成。 招人的事自有钟老爷子负责,绣娘已经谈妥,剩下只需要再找个掌柜,这事急不得,已经跟中人预定,碰到合适的就通知他,至于店伙计,这就简单多了,也一早就找好,只等铺子开业,就能立即到位。 钟老爷子是这么打算的,要是过几天掌柜还物色不到,就他自己先上,帐房就由钟庆然顶上,等人手齐全之后,再替下他们两个。 铺子本就是因为钟庆然才开的,由他当帐房,谁敢有意见?钟老爷子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一家之主,该有的威严绝不少。 看着崭新的铺子,钟庆然油然升起一股豪情,只要没人搅局,相信用不了多久,铺子便能财源滚滚。可不能小看精致的工艺品,里面利润高着。 “爷爷,我要去药铺一趟,看看那里有没有草药种子,你跟我一块去吗?” 钟老爷子背着手,神情舒展:“这里没我什么事,一起去瞧瞧。” 钟庆然表明来意,药铺掌柜便使人去库房拿了一包东西出来,摊开一看,里面全是一小包一小包的种子,除了一些比较好认的,其他钟庆然还真认不出来。 掌柜没有故弄玄虚,把纸包翻过来,反面都写着各种药材种子的名称,怕两人不识字,还给解说了一遍。 除了个别种子比较贵之外,其他只比粮种价格高上一些。钟庆然把能在河湾村种植的,每样都买了一小包,他准备等来年开春,将这些都撒到山上。 出了药铺,钟庆然又进了趟布店,把上次被福运珠吸收的两身布料给补上。这事不说钟老爷子,就连明氏,有时候都对着钟正仁的那身新衣服吹毛求疵,还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被同等对待,心里吃味? 回到家后,钟庆然马不停蹄就去找简明宇。说好昨天就去教他怎么处理那些药材,结果一整天都有事,只能拖到现在才去。 还好,钟庆然去的正是时候,简明宇没有出门。一个用心教,一个有心学,时间一晃便过去,徒留满院子摊开晾晒在席子上的各种药草。 “明宇,灵芝你再帮我保管几天,等我那山头用荆棘围起来后,我再移栽过去。” “没问题,只要你别忘了就行。”东西既然已经放到家里,简明宇便也不再迟疑不决,放一天和放两天,差别不大。 “你最近有空吗?要是有时间,就帮我去监工,我准备从明日起,招些半大小子丫头到山上找荆棘,然后沿着山脚围一圈。” 钟庆然如此提议,简明宇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不说报酬问题,光钟庆然教他那些药材知识,就足以抵上这些,还有过之无不及。他又不是不识好歹之人,钟庆然有所求,正好能减轻他一些心理负担。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这次不同于进山挖果树,那时,十来个成年人最多两趟就能搞定,挖荆棘就费事多了,那东西只是细长一杆,还带刺,山头再小,要将山脚围一圈,怎么也有几百上千米,如此大的量,让跟钟家交好之人免费干,就有些不大厚道。 这次还是由钟老爷子牵头,不过对象换了,大多是半大孩子,只有几家大人怕出事,也跟着。对此,钟庆然没有拒绝。确实,那里不是河湾村民首选的地方,附近不少山头都是有主之物,无事大都不会往那跑,尽管钟庆然买下的那座山就在最外围,也比常去的麓山外围要危险上几分,没大人跟着确实不放心。 翌日,钟庆然怕真出事,便给每人分发了一包驱虫粉,量不大,效果没那么明显,倒是不用担心有人发现异常。 这帮子半大孩子,对于自己能为家里一天挣上十文钱,各个都喜上眉梢。这次同样请的是相熟人家的孩子,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快就打成一片,然后自发自觉分成几个小圈子,分散开来,在山上寻找各种带刺的植株。 简明宇的任务跟那几个大人一样,就是保证这些孩子的安全。对此,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意见,简明宇气力惊人,他们早有所耳闻,有他这么一个比成年男丁都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厉害的家伙在,他们也能更加安心。再怎么说,这也是没怎么被人光顾过的山林,就算草木不怎么茂盛,有危险动物出没也未可知。 钟庆然将监工的任务交给简明宇,他自己则四处转悠,想看看山上有没有宝贝。结果一天下来,还真没什么大发现。看来村民的眼睛真的是雪亮的,这样最外围的山头,离村子也不算太远,若有成片的好东西,估计早就被人给买下。 不过钟庆然也不是一无所获,毕竟这里少人光顾,总有些隐蔽的物品没被人发现。他又找到了一些三七,姜更是发现一大片,目测应该有一分地大小,这可不少了,少说也能收获几十斤。上回进山没找到,却在自己买的山头里碰上,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三哥,这就是姜啊?”钟磬眼睛睁得溜圆,心里想着,好可惜,以前她在山里见过,就是从没往这方面想。 “嗯,磬丫头,你也挖,一会三哥让奶做了给你尝尝。” “三哥,我们以前吃的好像都是干的,这新鲜的能入口吗?”钟磬眼中脸上都写满了疑惑。 “这东西味冲,我估摸着喜欢的人会好上这一口,不喜欢的,嗯,大概一筷子都不想吃。”钟庆然虽然兴致勃勃地挖着生姜,其实他压根就不喜欢。 钟磬听了钟庆然的说辞,有些意兴阑珊,一会想着我要是喜欢这个味道,那食谱上就能多一道菜,一会又想着,可要是不喜欢,这不是干看着不能吃吗?心里这般纠结,她手下可没停歇,很快就挖了一篮子,还想再挖,便被钟庆然阻止。 “先给家里做一顿尝尝,若有人喜欢吃,我们再多挖些。” 听到这里,钟磬才猛然想到姜价不低,她一边开心,一边忧愁,很是纠结,最后才绷着一张小脸,迟疑着开口:“三哥,姜好像比瘦肉还贵,就这么吃了真的好吗?” “没事,就尝个鲜,阿奶会同意的,到时候要真舍不得,下次就拿去卖了。”钟庆然没有固执己见,反正这东西他也不爱吃,怎么处理全看钟老爷子夫妇,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第36章 这次请人,钟家不负责午饭,工钱也没多加,就这样,都无人持反对意见。实在是十岁出头的孩子,能有一天十文的活干,已经算是好事,再要比照壮劳力那样,干活供午饭或者不供饭加钱,连他们自己都说不出口。 因着逍山离村子有些距离,一来一回挺费时间,大家便都带了干粮,午饭就在山中解决。 钟庆然显然不在此例中,眼看日头升的老高,他跟简明宇交代一声,便带着钟磬往家赶去。 “庆然,运气不错,挖了这么多生姜,这下子倒是省了家里去买姜的钱。”童氏一脸惊喜。 “阿奶,这是鲜吃的,中午做了尝尝。”钟庆然没法,只能开口打断童氏的美梦。 童氏愣住:“这东西能当菜吃?这要怎么做?” “阿奶,家里还有酱吧,最简单的方法便是酱蒸生姜,放点肉味道更佳。”钟庆然轻声在童氏耳边说,随后音量又恢复正常,“奶,姜味道大,想来不喜欢它的人挺多,中午就少做点,让大家尝个鲜,要是喜欢的人多,再加量。” “姜贵着,哪里能让人放开吃,尝个鲜就成。”童氏提出不同意见。 “随您,奶看着办就成。”钟庆然没意见,反正他不喜欢,要是谁爱吃,就自己找童氏说去。 童氏对于钟庆然的新奇想法,通常都是支持的,这不,他说加点肉进去滋味会更好,便去肉铺称了一小块,切成细丝掺进去,每桌各上了一浅碗。 果然就像钟庆然说的那样,确实有部分人不爱吃。不过,跟他预料的有所差别,不喜欢的人数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多,起码在钟家,还是有多半人能吃进去,就算不怎么喜欢,至少没几个跟他一样,一筷子都不伸。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几人还挺喜欢这么冲的东西,让他无端生出一丝佩服。 接下来几天,钟庆然都在逍山四处转悠,银子也如流水般花出去,把童氏给心疼的,差点就叫上钟家人一起去帮忙,被他给拦下了。 私产就这点不好,收益都归个人,其他人不眼红嫉妒就已经不错,还要让人帮工,这就有点过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事端,钟庆然轻易不会叫家人帮忙。 就算如此,他们一房,钟正仁夫妇和钟庆阳,都有趁空闲时间,一起上山帮着干点活。 钟老爷子夫妇也想参与,钟庆然倒是没有拒绝,只是让他们在山上随处转转,有什么看上的,便挖回家,干体力活就免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自然要把两老的劳力解放出来。 每到看到家人的身影出现在山上,钟庆然心情就格外飞扬,这让他觉得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不在乎他们干多干少,只要心意尽到就行。 钱大把撒下去,效果自然立竿见影。逍山脚下一圈,都被各色荆棘围绕,还是内外两层,好在为了省时间,也为了省钱,每一层种的都不厚,跟种一层也没差多少,这才能这么快就完工。 这几天钟庆然一直盯着逍山,倒是把铺子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等他想起来时,钟老爷子已经找好掌柜,开业日期也定下了,就在两天后。 开业吗,就求个热闹,来的人越多,越有身份,以后铺子就能少一些事端。 钟庆然把玩着手中的小令牌,凝目深思,到底要不要动用这东西?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开门做生意,总会碰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钟氏一族在平阳县内还有点能量,小事当能摆平,可要真被人针对,族里能出多少力就不好说了。 钟庆然不清楚那个华服高冠的年轻男子到底什么来头,有权有势是肯定的,与其等出事了再找人,还不如一开始就将苗头给掐了。 钟庆然不再犹豫不决,很快就下了决定。 听说钟家小五房主支在平阳县赁了一间铺子,即日便将开业,村民都有些侧目,被邀请之人更是觉得倍有面子。 铺子就那么大,人多是好,但也不能太多,因此钟老爷子请的除了族老之外,其他都是亲邻,且一家最多出一两人,能撑起场面就足够了,剩下那些,则是请了附近铺子的掌柜东家。 钟庆然也邀请了自己的好友,钟庆书和钟庆竹就不用说了,这样的事他们岂会错过?就连简明宇,也答应地非常爽快。 开业前一天,钟庆然独自去了趟平阳县城,当然是跟家里说好的。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互相熟识,想要避着人,除非摸黑步行几里,出了河湾村的范围,否则总能被人看到,想瞒也瞒不住。 钟庆然按照行二交代的,直接去安源茶楼找傅掌柜,报上自己名字,便轻松见到了他想见之人。 出示令牌后,傅掌柜热情地将他迎进偏厅。 傅掌柜看着一派和气,钟庆然却不敢小瞧。能当一个在平阳县内数一数二茶楼的掌柜,怎会没有几分真本事?要真看轻他,指不定被狠宰一顿。 对于这位小客人,傅掌柜可是一点都不敢怠慢,好生招呼着,钟庆然不说明来意,他就陪着他漫天闲话,也不催促。 瞧着傅掌柜的态度,钟庆然心中明了,便不再兜圈子,直接表明来意:“傅掌柜,明天我家庆和坊开业,想请您过去坐镇,不知可否?” 傅掌柜没有拿乔,一听只是这般小事,当即就答应,明天一定准时到场。 见事情办妥,钟庆然没有多留,很快就告辞。 等人走后,傅掌柜转回内室,没有多大会工夫,就写了张小纸条,亲自送进宋家。要是有人见了,恐怕会惊讶出声,怀疑自己这字白学了,竟然看不懂。 出了茶楼后,钟庆然就转去自家铺子,现在已经有了铺名——庆和坊,不过由于没开业,招牌还被布蒙着,暂时见不到它的真面目。 铺内什么都没有,各种货物还都在钟家,要到快中午才会搬过来,掌柜和店伙计也要等那时才到位。 钟庆然百无聊赖,早知道傅掌柜这么容易见到,他就下午再过来。现下倒好,离家中来人可还要好些时候,干坐着太难受,他便起身,准备到街上去逛逛。 现在时辰早得很,街上行人大都来去匆匆,都忙着上工,最热闹的便是集市,最早一拨,赶早挑新鲜菜肉的县城居民已经回去,现在出没的,大都是来自县城辖下各个村子,还有那些等着捡便宜的本地人。 菜场上闹哄哄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合着各种味道,组成最常见的一道风景线。 钟庆然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他现在有了一个山头,里面出产的物品,没准就要通过这个途径销售,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钟庆然每个摊位都停留一阵,听着摊主和顾客你来我往,商谈着价格和数量。听多了,他也总结出一些经验,能说会道对于卖东西还真是具有很大优势,差不多的东西,有人卖得快,有人摊前门可罗雀,可见没点这方面天赋的人,干这个还真不一定行。 集市里货物种类繁多,蔬菜水果鱼肉且不说,连筐子碗陶器小饰品等都随处可见,不过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价格都不高,真正的好东西,一般都不在集市里兜售。 钟庆然看得津津有味,连市场难闻的气味都忘却。等到他看够闹哄哄的集市,已临近午时。 钟庆然随着人流朝集市外走去,在市场入口附近找了家露天摊坐下,叫了一碗卤肉面,呼哧呼哧大口嚼食着。还别说,味道挺不错。 一碗热汤面下肚,钟庆然已有了饱意,歇了会才离开。 平阳县是大县,交通又方便,市场想不繁荣都难。正因为如此,就算到了午饭的点,街道两旁铺子仍时有人光顾。 钟庆然见到一家杂货铺,便打算进去瞧瞧。 真不愧为杂货铺,从针头线脑到大水缸,凡普通百姓能用到的日常用品,基本都能在里面找到,不过,显然和现代的超市不能相提并论。 钟庆然看得细致,特别是那些精巧的小物品。为了不被店家列为不受欢迎的顾客,他还挑了一些不贵的物件,打算走时结账。 人还真是利益至上,原先杂货铺伙计微笑迎人,见到钟庆然看了半天也没有消费的意思,嘴角不自觉有些下拉,等到他手上攥了几样东西,笑容再现。 钟庆然心里笑笑,没有在乎。虽说店伙计算是服务人员,真要一天到晚都笑脸迎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谁还没点脾气,只要面上过得去就行。 接下来,钟庆然又走了几家店铺,都是跟钟家生意有关联的铺子,他也够拼的,就算逛街都不忘打探行情。 一圈逛下来,篮子已半满,钟庆然翻看了一下,里面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有些无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物品。 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家里人差不多该到了,钟庆然没了再闲逛的心思,匆匆往庆和坊走去。 果然,钟庆然到时,铺门已打开,明氏等人正忙着往货架上放东西。 钟庆然早有准备,在各个货架前都挂了图片,众人摆放起来,大面上便不会出错,小地方就随他们发挥,没准就有人有这方面的天赋,实在有碍观瞻的,到时候再重摆一次便成,浪费不了太多时间。 等众人忙活完,天色已不早。大家看着自己的成果,一个个都喜不自胜,摸摸这个,瞧瞧那个,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原先东西是看着精巧,却也只瞧着好玩,不见得有多出彩。眼下这么一归置,感觉明显不同,就连钟家人自己都有想买的*,其他人估计只会更心痒痒。 由于货物大都是钟家人自己动手制作,就精致程度而言,比不上专门的匠人,胜就胜在东西新颖,都是钟庆然一笔一划设计出来,再经过钟家人细细琢磨,这才有机会被摆上货架。这些都是钟家独一份的物品,即使手工上欠缺一些,倒也不用担心会没人买。 也是因此,钟庆然给物品的定价并不太高,大都在几文到几十文之间。 就这,钟家人都大呼贵了。 要知道,一个高三尺上下,长宽一尺左右的筐子,也只能卖个十来文,还不定能卖出去。铺子里的货物,大都小巧,同样意味着本钱低,耗时少,跟普通手工物品一比,自然利润更高。当然,这里排除了最初琢磨的工夫,以及钟庆然的设计费用。 可即使算上这些,其中的收益在钟家人眼中,也是相当高的。 钟庆然却觉得他开的价格低了,可惜,钟家没多少钱,只能租个小铺面,一堆东西放在一起,给人的观感,自然没有那一个柜台只放零星几样物品来得有档次。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东西很容易被仿制,价格定太高,估计不等卖出去,外面就有仿品出现,这叫他家怎么做生意? 正是考虑到这点,钟庆然才没有立刻走高端路线。 现在正是打响“庆和坊“”招牌名声的时候,为了区别跟风作品,钟庆然绞尽脑汁,最后设计出来的商标,却是最简单的水波纹路,上面嵌着“庆和坊”三字。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钟庆然已试验成功,能够把福运融进商标中,使得商标色泽跟别家不一样,单独看还不觉得有异,一旦将两者放在一起,便能瞧出其中的差别。以后等庆和坊打出名气,那时就算有人仿制,顾客也只会认准他家招牌,再不能对铺子造成重大威胁。 有福运珠这个帮手在,做出的商标足以让人辨别真伪,钟庆然自然不用再设计复杂的图案。 这事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实际上,钟庆然也是尝试了很多回,才把福运彻底融入其中,起码能保持其多年不散。 福运最小单位便是一个铜钱的量,店里货物那么多,钟庆然不可能一个一个加持,好在商标很小,又是统一制式,钟庆然控制好量,可以一次性加持十来个,倒是为他省去不少事。 之后就好办了,让家里孩子贴上便是。 刚开始,钟老爷子听到这个并不惊奇,招牌的重要性,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让他诧异的是,就连小小的络子也不放过,除了散卖的,其他都是两三根贴一个商标。这还是考虑到成本问题,若不然,一根络子贴一个牌子的事,估计钟庆然都干得出来。 和韩掌柜对好帐之后,钟家人趁着城门没关,赶紧收拾准备回家,铺子里的事情,自然是由刚上任的韩掌柜和店伙计照料。 钟家没有买人,考虑到店铺安全问题,请的都是当地拖家带口之人。大周朝可跟现代社会不同,这里实行连带责任制,要是谁卷款潜逃,都会直接找他家人负责。 尽管如此,这样的事仍偶有发生,钟老爷子便只能找以往信誉好的,他再多看着点,纵使出事,也不会太过糟糕。 铺子必须有人看守,这人非店伙计张山莫属,年轻壮实,顶得上大半个护院,晚上有他陪着钟老爷子,家人都能安心不少。 不光如此,钟庆然还让童氏特地为钟老爷子求了一个护身符,往里加持了一千单位的福运。这和商标截然不同,商标福运内敛,几乎不会向外发散,对接触之人影响微乎其微,不管谁都可以买走。钟老爷子护符携带的福运,则分分秒秒都在向外逸散,贴身佩戴,会被人体吸收,还能影响到身边人。 不过就像之前试验得出的结果,这种物品有局限,对钟庆然怀有恶意或讨厌他,以及心中恶大于善的人,都会被自动排斥。 若一对夫妻,妻子就是最常见的普通人,善恶相当,她丈夫则恶大于善,要是她看中经过特殊加持的货物,买走贴身带着,那他丈夫就不会亲近她,这还真说不好是好运还是霉运。 其实,钟庆然最想做的是直接将福运加成到人身上,可惜从未成功过,他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运气看起来虚无缥缈,却是真实存在,这点谁都不能否认。 钟庆然倒是想多加持一些货物充当镇店物品,可惜,他手头银子不多,最终只能选了一条跃龙门的鲤鱼来加持。而这条鲤鱼便成了试金石,韩掌柜和张山都偷偷经受过它的考验,至少证明两人不是坏人,至于是不是好人,这就不得而知。 不过这东西也有局限性,人的想法时刻在变,现在没问题,不代表以后都如此。好在也有变通之法,只要身上带着这么一个,每次碰上都能给出反应,被人蒙骗的概率几近于无。 隔天一早,钟家人除了小孩子和留家的大人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倾巢出动。 吉时一到,钟老爷子便穿着新制的衣衫,带着几个儿孙,在店铺门前迎客,韩掌柜则迎出门外,热情招呼着宾客。 钟老爷子虽然请了族长等人,实际到的也就两人,就这已经算是给他家面子。通常,铺子开业,一般来的都是交好之辈,族老很少露面,除非正好是他们那一脉的。钟老爷子怎么说也是小五房掌事者,光看在这点上,他们也会派人过来意思意思。 钟家人脉大都在河湾村,姻亲这次没请。要说起来,钟正信那些同窗算是地位最高的,可惜,这种商贾之事,钟正信且不提,至少大多数学子都有所排斥。 这次,钟正信和钟正礼两人都没到,钟正信就不说了,钟正礼是因为他在鸿泰酒楼当二厨,钟家跟酒楼掌柜合作不算愉快,请了钟正礼,不顺道请一下周掌柜,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还可能因此为钟正礼招来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钟家人手多,又请了这么多人撑场面,不少他一个。 庆和坊地方不大,跟着钟家一起过来的本村人,都挤在后院,几乎迈不开脚。最后,钟家不得不在后巷搭了桌椅,这才完全安置下来。 就这样,还能听到不少人的赞叹声。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开铺子也是一份本事,士农工商,农看似地位很高,实际上还不如商人活的肆意。 只是明知如此,真要让农户放弃田地,出门打拼,他们又没有这个决断。 大周朝虽然重农抑商,商税也高,到底没有出台更苛刻的律法,没把商户子孙拒之科举门外,若非这样,估计大周朝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繁荣昌盛。 随着鞭炮声声,招牌上的布帘被人掀开,铺子正式开门营业,提前到达的宾客也转到铺面前头,加上陆续过来道贺的四邻,庆和坊好不热闹。 人多手杂,钟庆然兄弟三个分配到的任务就是紧盯着进门的顾客,要是谁敢偷藏,先得过他们这一关。 当初钟庆然就考虑到这点,小东西都挂在墙上,货架上的,再小也有巴掌大,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这里人衣衫大都宽大,趁人不注意,往袖子一藏,还真可能被蒙混过关,尤其若这人还是女的,谁敢上去动手?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是说着玩的。 钟庆然只请了三人,有他从中串联,四人相处起来倒也和谐。 几人家境悬殊,简明宇排在末端,若非无意中跟钟庆然搭上,估计他跟另外两人很难有交集。 钟庆然就是其中的纽带,他再怎么闲闲无事,身份到底不比简明宇高多少,两家还能有些来往。钟庆书和钟庆竹则不然,两人门第高了不少,这两家都是官家,和简明宇压根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钟庆然也好不到哪去,若非脾性跟两人相合,还真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铺子里人越来越多,大都是看个新鲜,一听到张山报出的价格,手又缩了回去。这些人显然不是潜在消费顾客,在他们眼里,花钱买这些个不实用还贵的玩意,纯属吃饱了撑的。 第37章 不过大人还能自我控制,小孩可就不成。就这么一会工夫,便有好几个孩子硬拽着长辈,非得买上一个不可,挑的东西五花八门,布玩具、藤编制品,新奇的小饰品等,都在名单上。 这个世上,小孩子、女人和读书人的生意最好做,庆和坊中符合这三种人需求的物品不少,不过笔盒这些东西恐怕要埋没一段日子,现在能吸引到的只有女人孩子,读书人还离着远呢。 钟庆然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卖不出去就少做点,况且他一点都不敢小看各家妇人姑娘,只要能吸引到富家女眷来店中,瞧着好玩,为家中男子顺便捎带上一些,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到了那时,离读书人亲自上门还会远吗? “呦,傅掌柜,真是稀客,快请进。”看到来人,韩掌柜眼睛陡然亮了起来,赶紧迎上前。 他当掌柜也有些年头,对平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说有多了解,起码多多少少听过见过。安源茶楼办事挺规矩,不惹是生非,却没人敢惹,可想而知,背后能量有多大! 庆和坊他瞧着很有潜力,假以时日发展壮大也未可知,前提是要能生存下来,不被人击垮。 韩掌柜原先还担心这点,最终想着怎么着也有钟氏一族做后盾,不说铺子能做多大,小心一点,不惹到惹不起之人,总能混口饭吃,这才跟钟老爷子签了契约。现在得知庆和坊竟跟安源茶楼搭上关系,这事情就好办多了。以后他就不用老憋着自己,碰到个人就得上前巴结讨好,若背后有靠还混成这样,那他这些年掌柜也就白当了。 见到韩掌柜这般态度,钟老爷子作为东家,虽不明白此人是谁,该有的眼光他不少,忙上前招呼。 傅掌柜瞥了钟庆然一眼,便穿过铺子,跟着钟老爷子进了后院。 钟庆然也瞧见了,却没有上前,现在这个时候显然不是交谈的好时机,仍然带着三个朋友在店里参观,顺带看顾铺子。 庆和坊也就开业那会瞧热闹的人多,使得铺内拥挤不堪,等新奇劲过去,这些人离开后,总算有了正常铺面的样子。人少了,未见得买东西的也少,留下来的这部分人,买不买还是其次,至少有钱买是肯定的。显然这些都是潜在顾客,只要招呼好,让他们对店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就算现在不买,以后偶尔想起,估计也会再次迈进庆和坊。 张山现在也腾出手来,专心招呼顾客,宾客则有韩掌柜和钟家人招待。 店伙计也不是那么好当,要有眼色,还要嘴皮子溜,最起码不能引起客人反感。钟庆然兄弟三人自是不能同正规店伙计相比,见他能招呼过来,钟庆然留下,其他两人去后院招待宾客。 “庆然,这些东西乍看不怎么样,仔细一瞅,就看出蹊跷来。整个铺子里的东西,不见得多好,那样式却是独一无二,我还没在别的铺子里见到过。”钟庆竹随手拿起一个把玩,越瞧越有趣,连他都想买一个回去,特别是看到附近那些也都很好玩,就有点流连忘返,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真想把这些都弄回房摆着。 钟庆然听了一脸得瑟,仿佛在说:钟家出品,必属精品。 钟庆书看了实在忍俊不禁,打击到:“你先别高兴,就像庆竹说的那样,你这铺子里东西的确好玩,刚才就有不少人买一个不够,还买第二个,第三个,有些钱多的人,更是一搂一大把,那也就是这两天的光景,时间一长,你就等着看外头铺子到处都是仿品吧。” 说起这个,钟庆然心中明白。庆和坊卖的物品,多数都是玩物小饰品,卖的主要就是个附加值,里面利润很大。仿品出现后,小摊小贩降价兜售,铺子里则以手艺称道,价格同等情况下,顾客只会选质量更优的,这方面上庆和坊没太大竞争优势,现在生意看着很好,这剩余的能不能出手还真不好说。 听到这,简明宇微微漾着笑意的脸上,染上了一抹忧愁,生意刚起步,就有人打着歪主意,还不是一个人,这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钟庆然反而没有什么感觉,这点他早就想到了,还点出,刚才那一堆买东西的人中,估计就有几个是各个店铺请的生面孔,看好物品后,没二话便买了,不像顾客,就算钱财再多,也会有个挑拣的过程,打量钟家没人有这方面经验不成?他的眼睛又没瞎,一次买的不算多,架不住这样的人有好几拨,都是同一个手法,没留心就算了,一注意,那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你就不担心?这铺子又不是你家买的,房租、货物,请掌柜店伙计,哪样不要钱,对了还有商税,你家要负担的不少,照你这么说,这生意岂不是很难做?”钟庆竹也难得收起脸上一贯的喜色,这样子倒看得旁边两位很是不习惯。 “没事,被人仿了,再做新的便是。隔几天就拿出几款新货,这样就能吊着顾客,跟风又如何,如果不能超越,最终人们记住的只有庆和坊,一旦形成招牌效应,就算别家货品质量更佳,也会到庆和坊购买。”钟庆然神色有些傲然,这样的神情很少能在他脸上见到,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委和。 “啊?想出新鲜花样有这么简单吗?”钟庆竹挠挠头,很是不解。 “放心,别人或许不行,我有作画天赋,哈哈!” 见钟庆然这般嚣张,几人都有些看不过眼,拉着他到边上好一通闹,这才消停下来。钟庆然也重新回复成原先的样子,总算让其余几人不再瞧着别扭。 “说真的,刚才还真不是我自夸,让我自己动手做不行,画个图样,还真难不倒我,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找我定做,只收个成本费,包你们满意。”钟庆然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神情郑重地说道。 “都是些小玩意,陡然看见还很有新奇感,要是自己想,那就没意思了。”钟庆竹敲了敲脑袋,一脸惊诧地说道,“庆然,我刚才有瞧见绣屏,那也是你画的底图?” “怎么,我不能画这个?”钟庆然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钟庆竹这般惊异。 “这都是些女人玩意,你竟然也会?太神奇了,一般男的不是嫌画这个掉价,都不乐意吗?”钟庆竹脸上露出一副,这都要问我,你怎么不知道的神情。 “不都是画吗?我还听说有很多人画美人图,仕女图,我这个比他们要高级一点,难道你不这么觉得?”钟庆然反问。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钟庆竹一时有点脑袋转不过弯。 钟庆书看他蒙头琢磨,越想越糊涂,很没义气地站在边上看戏,就是不点醒他。 简明宇不怎么插话,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三人相处的情景,看着挺有意思,尤其是碰到很容易被说得晕头转向的钟庆竹,心里更是乐呵,他不是多言的性子,正好作壁上观。看了半天热闹,他算是看出来,这三人性子都不同,跟他们在一块真挺有意思。 钟庆竹是一个没多少烦恼之人,想不通,便不想了,又乐呵呵地说着其他话题。 总的说来,四人相处还算愉快,钟庆然见简明宇一个人听得津津有味,倒也没有刻意拉他说话,顺其自然即可。 庆和坊里人来人往,当然大多数都是宾客,傅掌柜被殷勤招待着,周围始终有其他人,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跟人闲扯,稍坐一坐就告辞,始终都没有机会和钟庆然说上一句话。 开业当天就这般热热闹闹过去,村民吃过午饭捧了场就结伴回家,钟庆书三人也一并跟着,只留下钟家人,庆和坊一下子变得清静许多。 收拾好宴后残局,钟家人也启程回村。钟庆然坐在牛车上,看着路边田地上枯黄一片,绿色不多,很明显感觉到秋天的萧瑟。 到家后,钟庆然也不休息,一个人待在房中,翻出早先记录的灵芝种植方法,然后再根据种植菌菇的一些零星记忆,埋头苦思菇类该如何培养。 其他的钟庆然不清楚,他记得白蘑菇平菇等都能在室内培育,倒是不知道营养土怎么配置,权且就按照他的想法来,河湾村附近菇类不少,他就不信一个都不成功。 写了半天,把脑袋里所有相关知识都记下来后,钟庆然放松心神,开始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一不小心竟睡了过去。等再睁眼时,已是黄昏时分。看来这几天确实把他累到了,别看这些活基本不需要他动手,可没少费脑力,这比单纯体力活更容易让人心力交瘁。 秋收过后,除去补种一些过冬蔬菜之外,田地里的活可说是一年中最少的。简明宇忙完自己那三亩地,也清闲下来,除了每天去山上打柴收秋顺带挖些草药之外,其他时间多数都待在家中,不像之前那样,钟庆然找人都不方便。 钟庆然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倒是难得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他便朝简家走去,兄弟俩正好都在。也是,农闲时这个点上,只要不凑巧碰上除草之类,一般都能堵到人。 “明宇,有空吧,陪我到逍山走一趟。” 简明宇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神色直白地表明他的疑惑。 “我准备找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把灵芝给种下,总放在你这里确实不大合适。”钟庆然知道简明宇的难处,院子连个围墙都没有,只是起了篱笆,他家亲戚又是那个样子,被人闯门无意中看到夺走,这样的事不是没可能发生。 当然,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简明宇不在。 不过话虽这么说,其实随着简明宇日渐厉害,他家亲人行为已经极为收敛,这事发生可能性极低,只是事事都有个万一,不能不防着。 “好,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简明宇也不等钟庆然回话,径自往后院方向走去,留下钟庆然一个人在院子里闲得发慌。 简明宇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连简明晨都没说,见到钟庆然要说灵芝之事,刚才就已经打发自己弟弟出门。 钟庆然这次是空手出门,连个背篓都没带,回家一趟就为了拿这个,似乎有些不大值当,简明宇便从家里多带了一个,两人一前一后,不疾不徐朝逍山行去。 经过前些天的动静之后,逍山不要说毒虫猛兽,估计连山鸡野兔都少了。钟庆然进山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几只猎物,可想而知,上次行动的影响之大。 钟庆然倒是不在乎这些,想要圈养还不简单,花些钱从猎户那收购就行,再不然,若是想省钱,这不边上还有个现成人选简明宇吗?到时候让他费点力气去抓上一些便是,想来他不会拒绝。 逍山不高也不大,两人从山脚绕到背面,并没花多少时间。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钟庆然说,简明宇听,看起来颇有些相得益彰。 灵芝不被发现也就算了,现在已经到手,再失去,这落差太大,钟庆然竟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为了不让这个悲剧发生,他决定找一个不仅人难以发现,就连动物都轻易祸害不到的地方。说起来简单,真要找,还颇有些难度。 简明宇听了他的要求,都忍不住龇了龇牙。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被钟庆然一捣弄,就成了个大难题。山头就那么大,前山不行,后山草木也一样不茂盛,一时半会,两人竟没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地方。好在两人也不急,索性耐着性子围着后山进行地毯式扫荡。最后,还真让两人找到一个勉强符合要求的妙地。 那里正处半山腰,长着一棵不知道有多少年头的歪脖子树,生机现已几近断绝,附近藤蔓灌木丛生,还不时冒出一两根荆棘,自成小小一方天地,就连最贪玩的孩子恐怕都不愿意接近这里。人这个因素基本可以排除,恰巧,歪脖子树上也有个树洞,虽不大,安置手上的灵芝足矣。 重要的事情已办完,接下来的时间就很随意。钟庆然带着简明宇在山上四处闲逛,看到能吃的,都采摘下来。 一不留神,钟庆然便来到上次发现的那片生姜地,挖了一窝生姜,放到简明宇背篓里,惹来简明宇不明就里的眼神。 “明宇,这个姜新鲜的也能吃,你带点回去试试看。”钟庆然了然,开口解释道,“很简单,切成片放酱里蒸就是,搁点肉最好。嗯,对了,这东西味大,你跟你弟弟不一定喜欢吃,要是不想浪费,就先别加肉。” 知道能吃后,简明宇又有了别的顾虑。这东西不便宜,晒干了一斤怎么也能卖个几十文,这一窝看着就不下于两斤,值不少钱。抬头一瞧,见钟庆然正忙着挖姜,对此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简明宇想了想,他承的情已经够多,不在乎再加上这一个,以后多尽点力便是,便不再多想,也加入挖姜的行列。 “你这是要将这一片都挖了?”简明宇擦了擦额头的汗,见到钟庆然没有停歇的意思,便开口问道。 “留一小片吃个新鲜,其他都挖了。这东西晒干能放许久,等到明年催生发芽就能种上,一点不耽误事。只是今天我们两个背篓可能放不下,能挖多少就多少。” 简明宇起先还不清楚,听了钟庆然的说法后,立刻就明白过来,种姜和土豆红薯类似,一样是用根茎繁殖。 山上现在还是原来的样子,植被说是少,那也是相对其他山头而言,总的来说,各种树木加一块,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少说也有几百棵,其中就有果树。 钟庆然本就不是个小气的人,对于简明宇,似乎就更加大方,他指着离生姜地最近的一棵果树说道:“明宇,山上果树不少,你想吃什么随便摘。” 简明宇一时没动,就这么一迟疑的工夫,钟庆然便有了亲自动手的打算,见如此,他连忙阻止。既然让他选,那还是他自己来比较好。 简明宇不再客气,尽挑他们兄弟喜欢地摘。 眼下已是中秋,很多果树都光秃秃的,能供他挑选的余地不大。尽管如此,他也不是见什么就摘什么。 看着简明宇这般挑挑拣拣,钟庆然不仅没有反感,反而面带微笑。能放得这么开,不就表示两人关系不错?他心里兀自高兴,也不上前帮忙,就站在边上看着。 这段时间估计简明宇的伙食不错,身形明显见长,脸上的疲色似乎也消失殆尽,换成少年的勃勃生机,看着越发让人舒坦,也更加有吸引力。 钟庆然还没看够,就见简明宇停下动作:“就这么点,不多摘几个?” “不了,家里就我和明晨,这些够吃好几天,其他留给你弟妹吧。”简明宇虽然不知道钟庆然为什么这么照顾他,其实心里也有了丝准备,他决定接受他的好意,若钟庆然真不图什么,那最好,要是有所求,只要在允许范围内,他都会答应,考虑通彻后,这才会钟庆然给什么,他都接下。不过凡事都有个度,太过就惹人厌烦,简明宇尽量不过线。 钟庆然没有强逼他非多摘一些的意愿,简明宇说够了,他便不再劝说。见背篓全部装满,两人一刻不停留,一人背起一个篓子朝河湾村走去。 怕人说闲话,钟庆然特意多绕了点路,先到简明宇家,将给他的生姜和果子放下,这才回家。 看到近两背篓生姜,童氏眉眼都带着笑,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笑意却未必达眼底。也是,这些东西严格说起来,都是钟庆然一个人的,跟公中毫无关系,看着别人吃香喝辣的,自己却连点汤水都混不上,这滋味确实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钟庆然放下东西,没有管其他人,拉着童氏到一边,说道:“阿奶,山里还有一些,果子也不少,哪天有空叫家里人去收一下,我只要一半收成就好。” 童氏不乐意:“庆然,就费一点劳力,哪能收你这么多?别看他们瞧着眼红,就这么大方,换成他们,还不一定会想着家里。” 童氏说得不无道理,钟庆然却依然坚持他的想法:“阿奶,统共都没多少,今年就算了,等明年收成要是好,我就请短工。” 见钟庆然自有成算,童氏没再多说,隔天便叫上一帮子家人,满山转悠。人多办起事情就利索,仅两天工夫,就把逍山都转遍,收获着实不少,院子一角都给堆满了。 东西不是白给的,剩下的工序都交给家人完成,钟庆然倒落得个清闲。 这事一办完,钟庆然便将目光放到种在简明宇家中的菌菇上。当初采摘时,连着菌丝一并收了,他琢磨了琢磨去,最终还是照着灵芝的种植办法来,倒是把它们基本给种活了。 由于气温越来越低,菌菇被安放在屋内。简家就两间屋子,其中一间还是堂屋,为了安置它们,简明宇特意在堂屋另一边,搭了个简陋的茅草屋,看着倒也有模有样。 因着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钟庆然选的菌丝特别杂,但凡他能找到的每样都种上一些。培养基是他照着灵芝配的,再酌情添减一些,多数挑选的都是最便宜的材料。现有条件所限,只能暴晒消毒,目前看来一切正常,显然简明宇把它们照顾的很好。 钟庆然不觉得这有什么,简明宇内心却是一点都不平静。菌菇这种东西,他还没听说有人种植,都是野生野长,想要吃,只能去山野间寻找,过了季节,可就只剩干货,价格自然不便宜。 一旦钟庆然种植成功,那里面的利益就大了,尤其是没有时间限制这一点,更加惹人注目。 钟庆然浑然不觉,他只是觉得在家里种植这个好像不大合适,就按着自己的意愿选了简家。至于种植成功之后的打算,他现在还没想好,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看着势头很好,谁知道中途会出什么岔子,还是等出了成果之后再说不迟。 第38章 接下来的日子,钟庆然彻底清闲下来。 庆和坊需要的新图样,他之前就画了不少,仿制再快,也有个过程,几天换一批足矣,暂时不用着急。 虾塘那边,有人照管,也基本用不到他,他只需要偶尔过去看看就成。 至于逍山,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冬天,这个季节貌似也做不了什么。既然哪里都不需要他,他就把心思放到教导弟妹上。 这段时间下来,几个小家伙已经陆陆续续掌握好些字,就连最小的钟庆成,虽然不大会写,但看到图画,也能说出对应的字。 要说最努力的就属钟磬,她平时要干活,钟庆然又没有固定教学时间,大多数时候都随着自己性子来,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教,使得钟磬三不五时就错过,还得厚着脸皮私下里请教,得亏他们兄妹感情好,不然一个小姑娘,哪里敢时常去烦他? 钟庆然倒是无所谓,一天也就教上三五个字,费不了多少时间,再说钟磬活泼可爱,对他又亲近,他怎么会嫌烦? 不过眼下闲着,钟庆然便决定多教一些。这个时节,钟磬不用老出去,一般都在家里干活,倒是方便他找人。 现在气温是有所降低,外面活动却还是挺怡人。钟庆然大多数时间都选在阳光正好的时候,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几个小家伙边学边玩,挺有意思。有时候兴致一来,他还会对着他们画上几笔。 说起这个,钟庆然便想起作画也挺费钱,要是没有收入,他都不敢随意写写画画。读书人的东西,还真就没有便宜的,即使他选的材料都不怎么样,依旧开支不小。如今,他却是不用担心这些,庆和坊生意不错,他自己也时有进项,完全承担得起。 这天,钟庆然教的是简单的词句。那些实物用字,比较容易领会,一些连词助词等,就有些抽象,单独拿出来不好解释,便放在具体语境中连带着学。 “今天我们学一句话。”钟庆然从木片中找出几个字,又拿出他新写的,按照字序依次排开,“来,跟着我念,‘秋天到了,叶子黄了,我跟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耍。’” 话刚落,就响起弟妹们参差不齐奶声奶气的童音,听得钟庆然兴致更加高昂。他之前教的都是有参照物的字,这句话看似简单,其实整句中,就没几个字是他们认识的。别看他们念得有声有色,其实心里很是茫然,毕竟不少字都不认识,意思虽明白,却没法将话跟单个的字对应上。 钟庆然耐着性子,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翻来覆去念,然后把带字木片打散,让几个小家伙自己从一堆木片中寻找,再拼起来。好在钟庆然还算有人性,没有为难他们,掺进去的木片不多,否则,要让只看过几遍字形的弟妹从上千块木片中找出十几个字,这难度也太高了点。 就算这样,集四人之力,他们也找了许久才将字全部凑齐。钟庆然看着却很满意,人的记忆很微妙,看似已经把一句话包含的字全都认全,实则未必,这从弟妹们的行动中就能得知。钟磬是几人中年纪最大的,可即便是她,也没能把字全都找出来。 虽然过程很曲折,结果却令人满意。钟庆然从这一行为中,能够清楚看到四个弟妹的配合。钟磬没有仗着年长,就独断专行,在自己不确定的情况下,愿意听从弟弟妹妹的意见,而其他三人,也发挥出了自己的能力,即使是最小的钟庆成,也贡献了一份力量。 钟庆然正打算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教,一抬头,就看到洪氏站在边上。 “庆然,庆峰现在也没多少事,跟着一道学成吗?”洪氏腆着脸,说实话,求到侄子身上,还真有些难为她,若非这样,她早就把小儿子给推出来,哪至于等到现在。 “没问题,让四弟过来吧。”钟庆然倒是没什么意见,二叔一家和他没起过冲突,虽然不大亲近,却也没刻意疏远他。 “诶,那就好。庆峰,过来,以后可要好好听你三哥的话。” 钟家孙辈七个男娃,前面三个和后面四个年龄差别有些大,钟庆然排行第三,正好在这个当口上,来年就十三岁,而排行第四的钟庆峰,今年都还只有七岁,两兄弟足足差了五年,也不怪他们玩不到一块。 钟庆然对钟庆峰不大了解,没有刻意放慢进程,就照着之前那样教,有不懂的,可以私下里请教。 洪氏见小儿子没有被排斥,看了一会觉得没问题,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可没有多少闲暇时间耗在这上头。 “三姐,我也要学。”两个姐姐都忙着手头的活计,钟乐一个人无所事事,便趴在窗口玩,正巧看到这一幕,便嚷嚷着她也要参与。 钟文放下针线,看了眼同样有些心猿意马的钟怡,眼神闪烁了几下,对着她说道:“你要是想去就去,反正也不差你这点活,记得看好小妹。” 钟怡跟钟磬同年,其实她并不清楚认字有什么好处,只是觉得连二婶都送四弟过来,那一定是好事。她这个年纪,玩闹心还很重,能静下心来做事就不错了,别的还真指望不上。 外面热热闹闹,她却要被拘在房中,怎能不被诱惑?以往钟怡还能忍住,今儿个二婶家的庆峰开了先例,她再也按捺不住,也想去瞧个究竟。 钟怡拉着钟乐,有些拘谨地站在边上,直到钟庆然歇息的空档,才小声说出她的来意。 钟庆然没有意见,对他来说,赶一只羊跟赶十只羊没有太大差别,反正他只是给他们启蒙,更高深的知识,还是要等他们进族学后再学。 钟庆然很有自知之明,他能教一些大周朝没有的知识,但要教经史子集,他却不够格,真让他来,说不定都把他们给教歪了。 不过跟三个不太熟悉的弟妹在一起,感觉还是有些不同,至少不像之前那么随意,说话都要注意一些,钟庆然也没了和弟妹们打闹的心思,一时间,讲课规矩许多,这让钟磬四人有些短暂的不适应。 自那以后,钟庆然便改变了教学方式,集中时间教完当天的量,便去做自己的事,只留下一大堆木片任由弟妹们玩耍。 “庆安,娘知道让你跟着庆然学,你抹不下面子,庆峰教你总成吧?”洪氏虽说只是个寻常妇人,却也明白读书的重要性,要不是大儿子比三侄子都年长,她早就提溜他过去了,哪里会磨磨蹭蹭到现在。 钟庆安有些无语,这不都一样吗,只不过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堂弟罢了,真说起来,还不如跟着堂弟学不那么丢脸,起码三弟在族学里待了三年,而自己小弟,年龄都只有自己一半,又是刚开始学,能教他多少?他还怕庆峰记错了,把错误的字教给他。 想清楚之后,钟庆安也不再矫情,丢脸就丢脸,在自己堂弟面前丢脸,总好过在外面没脸。家里现在办了庆和坊,他也是这时才清楚地知道,掌柜帐房可比在土里刨食要好过太多,不用风吹雨晒不说,拿到的月钱还不少。 “娘,不用了,明天我就跟着三弟一起学。” 洪氏一下子有些愕然,就连钟正义都不由多看了自己大儿子一眼。这真不怪他们,钟庆安不跟着钟庆峰一起,还不就是怕作为哥哥的跟着弟弟学,以后在钟庆然面前不知道摆什么态度,觉得矮人一头吗? “你不介意?”洪氏有些不确定,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儿子,可是即便家里有钱,估计也用不到今年已经十三岁的大儿子身上,她想得很明白,能学点是一点。 “嗯,明天我就过去。”既然已经想通,钟庆安便彻底放开手脚。 这下倒好,跟着钟庆然学字的人又多了一个。不说钟庆安,就连钟庆然都有几分尴尬。大周朝,长幼尊卑很是分明,钟庆安的担忧不是毫无道理。好在钟庆然并非原主,以他的实际年龄来算,教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足够。 挺过最初的不自然后,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图识字,顺带教些简单句子,时间一晃就过。 不知不觉中,庆和坊开业已有些日子。这段时间,钟老爷子都在县城忙活,钟庆然隔三差五的进趟城,减轻一下他的负担。 家里猛然间少了个人,还是几乎没有长时间分开过的老伴,童氏很是不习惯。 钟庆然看在眼里,想着以钟老爷子的年纪,在大周朝也算到了享福的时候,若是可以,还是跟家人待一块比较好,心里便祈盼着庆和坊生意兴隆。这样,钟老爷子便可以请一个帐房,不用他为了省几个钱而亲自上。 这事,钟庆然不提,钟老爷子自己就已经开始行动。虽然他天天晚上都乐得合不拢嘴,但架不住账目繁琐,每算一次,都能让他头痛半天。这还是在账本数字大都使用钟庆然提供的奇怪写法,条目也使用列表的情况下,要不然,钟老爷子会更加烦恼。术业有专攻,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这些天,钟老爷子也算是过够了瘾,瞧着目前的势头,不用担心庆和坊随时都有关门的风险,找一个专门的帐房,便不期然被提上日程。 这次钟老爷子倒是运气比较好,他刚去中人那记册没多久,便有了合适的帐房人选。都是知根知底的城里人,钟老爷子把账目一交接,就浑身轻松地回了河湾村。 坐在堂屋上,喝着儿媳妇泡的茶,钟老爷子别提多舒心。当然,他没忘记把账目重新誊抄一遍,新请的刘帐房接手的便是改头换面的账本。作为一个积年的老帐房,刘帐房有自己的一套记法,钟庆然暂时还不想去挑战老规矩。 当晚,钟老爷子便把钟庆然叫到上房中,两人对着账本又盘了一次账,见没弄错,钟老爷子总算放下心来。这段日子,他的压力其实不小,就怕把帐记得一塌糊涂。这是猛然进入一个陌生领域时,多数人都有的不自信,幸好钟庆然提供的记账法简单易懂,免去了钟老爷子很多麻烦。 事情非常凑巧,刘帐房到位时,恰好就是月初,开业以来到月末的帐正好做一小结。 钟庆然看着账本上记载的数字,眼珠子都圆了几分,这个收益看了让他都怦然心动。 庆和坊卖的货品,虽然多数都不太值钱,但架不住每天卖出的量大,更不容忽视的是,还有极少部分价格高昂,那都是出自偶尔神来之笔的钟家人以及请的那个技艺精湛的绣娘之手。 绣娘姓柳,手艺的确没的说,要不是身边带着一个男娃,又不想卖身,以钟家当时的情况来看,未必就请得到。 考虑到自家情形,留一个寡妇在家走动显然不方便,闹出意外实在得不偿失,钟老爷子便许了柳氏在她自己家里上工,当然签契约时就说好了,因她的原因造成图样被窃的,由她承担所有损失。 柳氏做得都是精细玩意,小绣屏、荷包、帕子、布玩具等,明显比钟家人出产的寻常物品高了起码一个档次。 一分货一分钱,尽管价格偏高,到目前为止,却也陆陆续续卖出不少。刨除成本工钱和商税之后,光这些东西的利润就不下三十两,算上其他物品,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庆和坊竟为钟家赚进五十几两。 这真是大大超出了钟老爷子的预料,无怪乎就连钟庆然看着都有些晕眩。这利润,可比普通铺子大上许多。这跟庆和坊没人捣乱,没人乱收费用有很大关系。 像那种路边摊子,其实利润也不薄,可真正能把小摊做成铺子的,十个里面却未必有一个,不是他们生意不好,而是赚再多,层层刨下来,能到他们手里的银子也就够他们生活,若还有富余,那都是他们能耐,和衙差地痞打好了关系。 庆和坊时有新品上架,生意本就好,再加之没人盘剥,所有赚到的收益,除了正常开支外,都入了钟家口袋,要这样都赚不到钱,不如关了庆和坊了事。 “爷爷,这是?”钟庆然看到钟老爷子推到他面前的银子,眼中有着刹那茫然,随即又领会了他爷爷的意思。 果然,跟他预料的分毫不差,钟老爷子很快为他解惑:“庆然,这两成收益你拿着,庆和坊没有你完全开不起来,要不是家中实在不怎么样,我都没脸要你这么多。” 钟庆然在拿出图样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他是知道钟老爷子不会亏待他,却没想到直接就分两成给他。剩余八成划入公帐,可也还有他那一份,等于他一人比其他人都要多拿两成。虽然在钟庆然看来,确实就如钟老爷子所说,两成给他并不多,要知道,整个庆和坊,在招牌没有打响之前,基本都得靠他的图纸支撑。 当然,话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一个东家会请这样的人供着,反正钟庆然就没听说过哪个在东家手下做工的人,能得铺子两成红利。 看到钟庆然神色有些犹豫,童氏又把银子往他那推了推,一脸就该这样地说道:“老头子让你拿,你就收着。家里要没你,估计现在还在吃咸菜疙瘩,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他们就该谢天谢地,哪来那么多意见?” 钟庆然笑了,爽快地把十来两银子扒进怀里。照他的推测,若无意外,庆和坊生意只会越来越好,要是连这点银子都受不得,那以后可要怎么办? “爷爷,奶奶,既然家里有钱了,是不是得把家中适龄的弟弟都送进族学?” 钟庆然的提议倒是把俩老给问懵了,还是钟老爷子脑子转得快,他本想着再过些时日,等钱攒到一定程度,就继续买田买地,在他看来,做生意不确定性太大,还是田地握在手中才可靠,倒是一时没想起培养子孙的重要性来。 这时,一经钟庆然提议,钟老爷子也来了兴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样的念头已深入人心,对于读书人,不说内心怎么个想法,至少面上都是敬着的。谁不想望子成龙,谁没个光宗耀祖的念想? 反正钟老爷子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培养小儿子十几年,这其中耗费的钱财,已足够养活好几人。 不过一想到三孙子,钟老爷子就没有什么好生气,佯怒道:“怎么,你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你自个为何就这么不上进?” 这次,就连童氏都把头撇向一边,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钟庆然不由失笑,想着两老的殷切期望,语气不由更软了几分,大言不惭地说道:“爷爷、奶奶,放心,我这辈子定会吉星高照,就算什么功名都没有,一样过得比别人都好。” 钟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想了片刻,才想起一茬子事,犹疑半晌,最终开口确认:“庆然,当初就想着问你,结果一高兴忘到脑后了,上次那个傅掌柜,不会就是你请的吧?” 童氏支起耳朵凝神细听。 被两老盯着,钟庆然一脸坦然,非常无辜地说道:“爷爷说得没错,那傅掌柜就是我上回无意中搭救那人的属下。对了,爷爷奶奶,这事先不要外传。” “难怪,我就说一个颇有些来头的人,那天怎么有闲心到庆和坊坐坐。” 钟老爷子想明白其中的缘由,一激动手掌猛按在桌子上,把靠着桌子的童氏吓了一跳,怨怪道:“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别吓坏庆然。” “老婆子,你不明白,在城里做生意可不像在自个村子那么容易。庆和坊一直没人打扰,我还在琢磨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童氏还有些迷茫,钟庆然仔细解说:“阿奶,平阳县龙蛇混杂,衙差地痞可都不好惹,没背后孝敬,他们就能扰得你生意难做。商税本就不低,再经过他们盘剥,我们赚到的五十几两银子,能到手一半就不错了。” “还有这事?”童氏沉思半晌,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呢,村里也不是没人到镇上城里摆摊开铺子,可真正赚到大钱的,要么家里本就有靠山,要么会来事,笼络得当。不会钻营的,最多也就比在地里刨食好上一些。” 童氏没说的是,一旦遇到荒年,小商户可是连农户都比不得。所以,大周朝那么多商户,才会一有钱,都跟钟老爷子一样,想着要多买田地,有田心不慌这话可不是瞎说。 大周朝吸取了前朝的教训,对于每人名下的田产有着明确的规定,超过一定数量,就不许再买,还规定婢仆名下不能拥有田产。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土地大规模兼并,可以说是延长了朝廷的寿命。 钟家目前完全不用担心有钱不能买田的烦恼,对他们来说,钱是多多益善。 “庆然,你说得没错,有钱了,自是要培养下一代。符合要求的只有庆峰一个,庆涵还小了点,要不这样,我明天就带着庆峰去族学见先生,庆涵就等明年再说。”钟老爷子已经不把钟庆然当一个小孩子看,做决定时,也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爷爷,都快入冬了,现在插班行吗?” “没事,这是族学,跟族里说一声就行。换成县学,估计就不成。”钟老爷子实话实说,再一次印证人脉宗族的重要性。 “庆峰不过认了百十来字,进族学后恐怕进度跟不上,到时候让他找我就行,其他的不好说,简单的识字还难不倒我。”钟庆然没有意见,还做出了保证。 钟庆峰还不知道他愉快的童年生涯就此结束,不管他有没有读书天赋,至少几年内,他是摆脱不了学习的负累。有这么好的机会,钟正义夫妇不压着他学才怪,想要像钟庆然一样任性而为,钟庆峰显然还没有这个资本。 钟庆然回房后,童氏放下矜持,摸着桌上的银子,眼神痴迷,心里感慨万分,她家是真的要起来了。这都缘于三孙子,以后谁还敢不满,看她不削了他们,没他,他们哪来现在这么舒服的日子过? 这一晚,钟庆然睡得异常踏实,手里攥着钱,那感觉真的很好! 第39章 翌日一早,钟正义一早就被叫到前院堂屋,钟老爷子将送钟庆峰去族学的意思跟他一说,就乐得他都快找不着边,若不是他尚还有点理智,恐怕早就夺门而出,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媳妇知道。 钟正义感觉浑身轻飘飘,仿佛踩在棉花堆里,也不知怎么的,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洪氏见他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上前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结果倒好,人还没回过魂来,只得加重力道,钟正义这才完全清醒。 “怎么回事?”做夫妻十几年,洪氏还挺了解自己丈夫,“难道有好事?” 最初的高兴劲过去,钟正义也端的住,只是语调还是止不住有些上扬:“嗯,爹说让庆峰进族学,今天就去。” “真的?”洪氏不是个大嗓门之人,可乍听到这个好消息,声音都尖锐几分。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钟正义斜睨她一眼。 “就我家庆峰,没其他人?”洪氏就是想得多。 钟正义皱了下眉头,刚才他只顾着高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漏,仔细一回想,才确定地说道:“爹没有提,应该就庆峰一人。” 洪氏本就喜上眉梢,听了钟正义的话,便又乐上三分,钟正义看了,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醒醒吧,爹除了对庆然格外偏爱之外,其他孩子不说一碗水端平,至少差别不大,怎么可能就厚待庆峰一人?我估摸着应该是其他侄子年纪还不到,等过两年,想必都会送他们进族学。嗯,明年庆涵就六岁,说不定不用等那么久,明年就又多一个。” 洪氏收回早就跑得不着边际的念头,讪讪地笑道:“那也是好事,只要爹没忘了我们这房就行。”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清楚爹的脾气?只要手别伸太长,尽想些乱七八糟之事,爹他就不会刻意为难谁。”钟正义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还有,别为难钟庆然这个他爹的宝贝孙子,否则逮谁跟谁急。 洪氏也是乐晕了头,平时她可不会问出这么白目的问题,脑子一清醒,思绪便开阔:“庆安也才十三岁,看爹的样子,大约是庆和坊很来钱,要不,你找爹说说,把他也送去族学?” 房内一阵沉默,钟正义半响才开口:“这事急不得,等两月再说。” 他想得多,按说,钟家小一辈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钟庆阳都才十五岁,要是家里真不差钱,都送去学堂是最好的出路。远的不说,得个秀才的功名就是大大的裨益。这个诱惑太大,钟正义一时都有些愰神。 这对钟家而言算得上是大事,很快,钟家所有人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钟庆阳作为长子长孙,刨除钟庆然,他得到的待遇是孙辈中最好的,尽管钟老爷子尽量一视同仁,长久传承下来的规矩,早已浸入他的日常行为中,不自觉就表现出来。 可就算这样,当家里钱财不足时,钟老爷子也只能在小儿子和长孙中挑选更加适于科举的那个,其他的,他无法顾及。 钟庆阳听到钟庆峰即日将入族学,手下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也有些黯淡,却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干着手头的活计。 明氏就没这么好说话,她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炸了,不管不顾,直接到上房找钟老爷子要个说法。 “爹,庆峰进族学我不反对,那我家庆阳呢?他今年已经十五岁,再错过这次,可真就没机会了。” 看到自家媳妇那愤愤不平的样子,追在后头过来的钟正仁,本想拉她回房,听到这话,一时竟也忘记呵斥,转而也用期盼的眼神盯着钟老爷子。 被大媳妇质问,钟老爷子有刹那愣神,这真是反了天了,竟敢这么对他说话,再看到一旁大儿子希冀的目光,钟老爷子把张口欲骂的话语咽了回去,手指摩挲着桌棱,眼里光芒不定。 “老大,先带你媳妇回去,好好教教她。庆阳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明氏不是愣头青,她这时回过味来,也佩服自己竟敢到公公跟前撒野,瞥眼瞅了瞅边上的钟正仁,见他神色还算正常,这才小心翼翼挪回自己房中。 看着一贯泼辣示人的娃他娘一副小媳妇样,连钟正仁这样情绪波动不大之人,都觉得真是个稀罕事。明氏泼归泼,在公爹面前还是不敢造次的,要不是实在心疼大儿子,明氏也不至于冲动至此。 见明氏想辩解几句,钟正仁阻止了她:“行了,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清楚。这次就饶了你,下回可别再顶撞爹,还好这次娘不在,不然有你好受的。” 明氏这次特别乖,拼命忍住到口的话,乖乖受教。 “你也别心里埋怨,我清楚,这几年是苦了庆阳,可家里只能供一个学子,庆阳学业比不上正信,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在坚持,他赚的那点私房,恐怕都花在买书买纸笔上头了。”这事钟庆阳一直瞒着,若不是钟正仁无意中发现,他刚才也不会一声不吭,还希望媳妇的意见被老父采纳,这和他以往的做法可相去甚远。 明氏看着这么轻松就过关,再不装模作样,立刻回归本性,高声说道:“可不就是吗,我就是看着他白天干活,晚上闷在房里对着烛光看书,太过辛苦,才想着为他争取一二。” “你早就知道?怎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家里没钱,一切都白搭。”明氏翻了个白眼,说话直戳人心窝子,倒把钟正仁给噎住了。 “哦,那这次你闹,你是觉得家里钱够多了?” “我猜的呀,既然能送庆峰进学,再送一个肯定没问题。我要不为庆阳争取一下,估计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明氏不被情绪左右时,还是能想明白的,不过就算如此,她一样会去找钟老爷子谈谈,只是会换个说话的方式,再让她口气这么冲,她是不敢了。 “你这个时候这么关心庆阳,上回给欣丫头说亲时,怎么就没考虑考虑他?”钟正仁表示想不明白明氏的思考方式。 说起这事,明氏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错,撇了撇嘴说道:“这事能一样吗?欣儿那事要能成,钱财还不是小事一件,不出几年就能回本。庆阳进学,靠你我可供不出来,我就是有心,也没这个本事。再说……” 明氏差点把不该说的说出口,忙刹住嘴。 钟正仁瞧了瞧说话说半截的自个媳妇,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看来,有些事情明氏瞒着他,只是没根据的事,他也不好逼问,转而把念头放回当前。 钟正仁没想到明氏到现在还不明白,事情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大丫头对他们有没有这份心。从她那次作为来看,反正钟正仁是不信的,东西到了她手里,还想再吐出来,光想就能想到这个难度有多大。看来,以后得注意一下明氏的动向,可别被带到河沟里去。 想了想,钟正仁还是开口说道:“庆阳这事就先这么着,有我在呢,用不着你出头,我还能亏待自己孩子不成?至于欣丫头,以后做决定前,先跟我说下,要还像上次那样,我可真不能忍了。” 明氏一想到那后果,就觉得浑身不得劲,甭说现在,就算放在之前,她也舍不得离开钟家,都一大把年纪了,被遣回娘家有什么好果子吃?她是不敢再擅自做决定了。 见到明氏面露害怕的神色,钟正仁十分满意,既然效果这么好,以后就得时不时敲打敲打。 上房,钟老爷子闷坐半晌,想着照庆和坊这个来钱的势头,就算生意减半,供几个学子还是成的,至少,进族学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要不要费心栽培,那就看他们各自的能耐。 想清楚后,钟老爷子豁然站起身,背着手又在房里来回踱步好一会,才最终下了决定。 叫来钟庆然,钟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庆然啊,只要庆和坊不跨,想来家里以后都不会缺钱,你娘之前过来说,让你大哥也入族学,我想了半天,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有钱了,不用来培养后辈子孙,岂不是摆着好看?” 钟庆然疑惑地看着钟老爷子,不明白跟他说这个有什么意图,只能耐心聆听。 钟老爷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既然你大哥都要进学,那你二哥也不能落下,你四弟是早就定下的,你夹在中间,就没有什么想法?” 钟庆然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这事情还真难办,以前,孙辈中就他一个人上学,惹来不少艳羡的目光,他弃学时,就算没人拍手称快,至少没几个人会真心劝着他。眼下倒好,以后钟家孙辈所有男丁都要进学,就他一个只学了三年,岂不是鹤立鸡群?不,应该倒过来说。 钟老爷子也不催促,耐心等候,心跳却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 钟庆然扪心自问,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真能一路高歌,发挥出逆天运气连中三元,最终走上仕途,出人头地,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显然不是,以他那不受拘束的性子,要巴结上官,拢络下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日子过得得有多憋屈?哪有在乡下当个小地主来得畅快? 若说之前,钟庆然还有所顾忌,钟家无权无势,又没有靠山,就算手中握有大量钱财,也心中难安,指不定哪天就有祸事降临。 再说个实际点的,即使把跟他最亲近的五弟六弟培养成才,关系一如既往的好,等他们有了媳妇子女之后,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再怎么靠前,也得退后一步不是?别人有,不如自己有,这点他非常清楚。 现在就不一样,钟庆然有福运珠傍身,只要把自己的本事发挥出来,赚取大量金钱的同时,还能随心做些对大周朝百姓有益之事,为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福运,他没必要非得绑在科举这条万千学子都想闯,已经铺满累累白骨,看似前程锦绣的康庄大道上。 再有一点,若钟庆然没看错,那个他无意中搭救的华服青年,很可能成为他的一个大靠山,这种感觉毫无来由,但却出现在他脑海中,竟一时挥之不去。 钟庆然历来直觉都很靠谱,他没有去找证据证明他的感觉有没有错,姑且信之。 想是这么想,钟庆然也不可能任意妄为,怎么也得顾及一下两老的感受,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道:“爷爷,让我进族学可以,不过,您也知道我对那些之乎者也不敢兴趣,以后可不能逼着我考科举。” 听到三孙子愿意,钟老爷子哪有不答应的,谁知钟庆然话只说了半截,听到剩下那一半,他可就高兴不起来。他原还想着能激起三孙子的好胜心最好,不成,也碍于兄弟们一个个上进,他至少也得进考场试试,结果倒好,这个念想直接给断了。 罢了罢了,有人好文,有人好武,还有人什么都学不会,有些事情真不能强求。钟老爷子这次算是彻底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牛不吃草他还能强按头不成?再说,三孙子最近那么懂事,岂是心无成算之人?既然那么不想走仕途一道,就随他去,想来他定有解决之道。 对于钟庆然的能力,钟老爷子不可能丝毫无察觉,怎么看,三孙子都不是一个无能之人,难道有家人看着,还能被人欺负不成? 想通之后,钟老爷子直接指出关键问题:“族学里规矩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折中方案,先生答不答应,等我问过再说。” 钟庆然也知道他提的要求有些让人为难,可是不试试他又不甘心。他离开学校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当初一心学习的劲头,与其把人整天绑在课堂上,还不如做些他自己感兴趣的事。 钟老爷子行动利索,当天就走了一趟族学,好话说了半天,才让先生们答应,允许钟庆然旁听,课业问题他们不过问,什么时候想去便去。 这倒并非为钟庆然开的特例,钟庆书钟庆竹之前还不是这样?两人是三天晒网,两天打鱼,年纪小时不懂事,被人撺掇着逃课,等到懂事了,逼着自己耐心听了几天课,结果愣是听得昏昏欲睡,就再没了这份心思。 这事,钟庆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也不敢怂恿钟老爷子去游说。只是他做得更绝,这是摆明了把丑话说在前头,过了明路之后,以后别人就不能再拿这事说他。 钟家只有三套课本,钟正信那套还不好拿,便只能两人共用一套。 隔天,钟家四兄弟浩浩荡荡冲向族学,很是被人围观了一阵。 这回不用人说,村民们都知道,钟家是真的发了,能供得起五个学子,不算在县学就读,开销很大的钟正信,光那在族学就读的四人,即便束脩有一定程度优惠,那开支也不是普通农户能承受的。 钟庆然乖乖上了一天学,回到家后,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夫子讲课太沉闷,就连他这样有前世经历,具备成年人心态的人,都止不住要打瞌睡。他实在是佩服那些从族学中走出去的学子,若没足够忍耐力,意志不够坚定的,就会跟钟庆书他们那样,对课业毫无兴趣。 不光如此,猛然间从自由散漫,变成规规矩矩,这也让钟庆然很是不适应。再如何,既然已经答应钟老爷子,起码最初一段时间就算装样子也得装像点。 听说钟庆然现身族学,钟庆竹便拉着钟庆书屁颠屁颠跑来瞻仰,还有模有样跟着一起胡闹。 还好,族学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至少对待学业态度很是端正,那些心不在这上面,被家人逼着来混日子的,讲课期间你睡觉可以,却是决不允许打搅其他人的课业。 心态不同的两方人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倒是相处得还算和谐。 待了几天,钟庆然对族学了解深刻许多。 族学先生有限,只大致分为甲乙丙三个班,丙班是连字都还认不全的蒙生。乙班进了一步,那些学习一般,或者无意科举的人,都分配在这里,挪窝的可能性不高。而甲班则都是有志于走科举之路的学子,一般在这里读到考中童生,到了那时,实在家贫的会选择继续在这里求学,但凡有点钱的,都会选择县学,钟正信就是如此。 族学对于一般族人来说,是让他们翻身的好地方,对于富贵加身的钟氏一族各房而言,却有些鸡肋。真有能耐的,都是请先生上门坐馆,钟庆书本来也该有这等待遇,可惜,他自小就像被流放一样,让他进族学,还是家中人有所顾忌。这么做,起码能在外面搏个好名声,也好于仕途经济上有所裨益。 钟庆竹则是和他留守的叔叔家一个遭遇,因并非他一人被特别对待,加之留守老家的叔叔婶婶对他虽没有过多照顾,却也没过于苛责他,致使他心宽体胖,和钟庆书心态就有些不同。 钟庆书、钟庆竹和钟庆然,三人受宠程度明显不一,却能玩到一块,没生出迁怒情绪,说实在话,还真有些让人惊讶。 也由于族学的这种分班制度,钟家兄弟四人被分在两个班,正好一对亲兄弟一个班。钟庆安和钟庆峰丙班,钟庆阳和钟庆然乙班,跟钟庆竹和钟庆书做了伴。 熬了几天,钟庆然便有些挨不住,他又不想走仕途,学这些枯燥的东西,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多少收获? 钟庆然都这样了,钟庆竹就更是按捺不住,要不是这里有他的两个好兄弟,他早就走人了。反正叔叔不会管他,爹娘更别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他是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家长说教。 这不,听钟庆然说明天他不准备过来,钟庆竹立即举双手赞成,还非得拉着钟庆书表态。 钟庆书面对两位好伙伴,脾气格外好。这点,钟庆竹大大咧咧不会多想,钟庆然上辈子一路顺遂,心眼也不多,到了大周朝之后,比以前多了些顾忌,连说话都不能太过随心,自然,性子相较以往要谨慎许多。他很容易就想明白,钟庆书要是在家里都还这么个好性子,估计早就被欺凌得不成样子,哪会这么好声好气和他们玩到一块? “明天不来族学,你做什么去?”钟庆竹凑到钟庆然身边,一脸好奇地问道。 钟庆然:“……” 钟庆书有些看不过去,随意举了个例子:“睡懒觉都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好,至少睡觉有助于养神。” 钟庆书话虽这么说,钟庆然却不这么看。据他这几天观察所知,这两人心思虽不在课堂上,却也不是纯粹虚度光阴,课堂上头也不抬,也不知道他们在琢磨什么东西。他自己也是,有时候实在听得不耐烦,也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把夫子的讲学当成了背景音乐听。 钟老爷子还在想,三孙子这几天这么乖,是不是心思已经收拢,准备好好上进一番,结果还没高兴多久,便听到钟庆然说明天不去族学了,让童氏别过来叫他早起,他要好好睡一个懒觉。 钟老爷子真是痛心疾首,浇灭了最后一点奢望,这次他真是放下了。瞧这几天钟庆然的样子,也知道让他进学是在为难他,可世道如此,家里没能耐,不能恩荫到他,走仕途便是最好的路子,只是心不在此,他也没辙。 钟庆阳看到钟庆然如此,有心想说上几句,最终也没有开口。因着做兄长的,在自己胞弟面前没有多少威严,平时他都不怎么愿意跟三弟在一起。可再怎么说也都是亲兄弟,这次他能重新进入族学,那也是托了他的福,他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只是一想到连爷爷奶奶都劝服不了,他说了又有何用? 那次跟着明氏去相看陈秀才,他可是真正见到了什么叫书生气度,跟时常到他家找三弟玩的钟庆书,是两种风格,却更加吸引人,比小叔又多了分对俗事的了然。这次机会难得,他一定要把握住,就算秀才考不上,考个童生也是好的,起码在村子里话语权都能大不少。 钟庆阳倒是看得明白,想着三弟要是一直这样能干,他也没能力帮上忙,若有个万一,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第40章 钟庆然弄回来的菌丝不多,全部种下去,也只种满了二十几个小筐子。因着品种比较杂,出菇时间参差不齐,生长周期更是大不相同,长速最快的,这么多天过去,已经快可以收获,最慢的,估计还得过上几个月才行。 以往这个时候,简明宇会一直在山上收秋,直到收成实在无法抵过一天的劳累,才会终止。现在则不然,他很明智的减少了外出时间,一心放在这上面。成功的诱惑太大,钟庆然虽然没说,但既然把试验场地放在他那,那就是摆明了以后允许他跟着一起种。 简明宇算了算,草菇价格最低,最为常见,集市上常常能见到,但终归是野生野长,买的人不少。更重要的一点是,草菇生长周期很短,且不是什么时节都有,钟庆然教给他的方法,却是一年四季都能种,只要给出适宜的生长环境即可,这里面的利润,不用细算就可以想见定不会少。 简明宇没出过平阳县,不知道外边是不是有人会这份本事,反正平阳县周围应该是没有的,所以说,一点都不用担心种多了会卖不出去。 钟庆然到时,院子里只有简明晨一人,一问方知,简明宇正在那个用木片围起来,三面墙类似篱笆,只不过外面裹了一层草苫子的茅草屋内。 对于简明宇这般重视,钟庆然并没觉得哪里不对。推开木门,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钟庆然皱起眉头,问道:“明宇,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啊?”简明宇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应声道,“差不多一炷香时间。” “屋内闷热,对身体不好,以后没事不要长时间待在这里。” 简明宇知道钟庆然会些医理,想着他这么说定有道理,便爽快应下。 解决完这事,钟庆然也把注意力全放在菌菇上。 草菇品种很多,这里只有最常见的白蘑菇,总共五个小筐子,每一个都长得很密集,虽然比不了他从图片上见到的草菇人工种植场面,比起野生的却要稠密许多。 钟庆然大致估算了下,一筐大概能收获两斤以上,五筐就超出十斤。看起来似乎不多,那也要看它们的占地面积。现在只是试验,等正式种植,肯定要搭木架子,这东西基本没什么光照要求,可以进行立体式种植,一间正常高度的屋子,搭个两三层完全没有问题,甚或四五层都有可能。这么一来,亩产将极为可观,即便现在技术不够好,超出粮食产量几倍估计轻轻松松就能办到。 关键在于,草菇生长周期实在太短了,二三十天就能收获一茬,一年下来,再怎么也能种上个三四次,一季亩产就能超过千斤,一年就算只种两三回,刨除掉低廉的成本,那收益也相当可观。这对种地的百姓而言,诱惑力可想而知。 简明宇还不知道这点,要是清楚,估计他会更加看重。 钟庆然记得,超市里常见菌菇也就十来种,最为寻常的,便是草菇平菇和香菇,恰好这里都有。只是后两者生长周期都比较长,目前还无法得知他的栽培方法是否得当,也就无从估算种植它们到底划不划算。 不过有了草菇这个成功例子在前,纵使其他菌菇都种植失败,他能获得的利益也足够了。 “明宇,这都是你照顾的?”钟庆然当初不知道能不能成,也就没想到要防着人。岂料每次过来,都是简明宇一人在屋内,还从没见到过简明晨出没其中,足见简明宇心思之细。 “嗯,明晨太小,要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简明宇说得坦然,末了加了一句,“这几天我就把栅栏加高加密。” 钟庆然明白简明宇说的意思,现在他家院子还是篱笆围着,缝隙有点大,即使院门关着,人在外面驻足,依然能通过空隙看到院内的情形。无法隔绝人们的视线,保密效果自然也就不佳。现在还好,别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会特别留意,等到草菇开始往外售卖,这就瞒不住了。 简明宇考虑得比较长远,他家刚修葺过房屋,手中没多少银钱,围墙暂时做不起,只能先这样凑合着,等赚到足够的钱,他就准备用泥石来砌墙,到时候把院门一关,家里人又少,谁会知道他在屋里做些什么? 钟庆然早就想好了,钟家没地方用来种菌菇,那就种到逍山上,那边比较僻静,做什么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钟庆然做培养基时没避着简明宇,这让他也清楚,种植菌菇成本并不高,特别是像麦秆这类材料,到处都是,便宜得很,若不是大规模种植,自家出产就足够供应上。 自从知道这一点之后,简明宇就尽量不用秸秆,烧灶用的都是山上扒的松枝等柴禾。 看了一圈,见菌菇长势还不错,钟庆然就打算告辞,一只脚都迈出木门,才想起,他处的好的几个朋友貌似都识字,就简明宇不会。想到简明宇不是那等自尊心格外强烈,见不得旁人揭他短之人,钟庆然便没有避忌,直接提议:“明宇,我教你认字怎么样?” 简明宇一愣,这事他还真没有想过,似乎离他太过遥远,连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这等好事求之不得,他自是不会拒绝,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了明晨着想,他也得接下。 农家人手艺不说多好,大多数技艺会个一二是普遍现象。例证就在那摆着,那个用枝条木板搭起来的茅草屋就出自简明宇之手。简明宇从小就开始干活,屋子都会自己搭建,编筐,削个木片更是不在话下。 听到钟庆然的要求,简明宇连问都没问,直接照做。 隔天,就有许多成品摆在钟庆然面前。这次,他没花太多时间在画图上,简单的提上字后,反面就用炭笔作简笔画,速度比起之前要快上不少。 那么多木片,简明宇也不是一次就完工。他每次回家捎带上几块,字画弄好了再带过来,隔上几天教一次,每次教不下于十字。难度是比他在家教弟妹时要高,却也没见简明宇兄弟接受不能。既然如此,钟庆然便就一直按照这个进度来。 简明宇家什么都没有,钟庆然自然也不会提议让他去买文房四宝。这些东西,简明宇恐怕还负担不起。明白现状,钟庆然便让他钉了个一寸多高的木框,里面铺满细沙,用树枝演示笔画,写满了,再用木片一抹,又能重来,非常经济实惠。识个字罢了,用不着讲究那么多。 这事刚起一个头,草菇便相继成熟。 钟庆然采了一小筐,其余四筐则都留种。一过秤,足有两斤半,跟当初目测数量相差不大。钟庆然拿走一斤半,剩下一斤留给简明宇。 简明宇对比一点意见都没有,尽管他出地方,又出劳力,可贡献最大的还是钟庆然,没他,估计他连一个都得不到。 眼下,天气日渐寒冷,山里除了常绿草木之外,都开始落叶为度过冬天做准备,能吃的作物越发稀少,草菇当然也在其内。 现在要是把它拿到市集上卖,价格能比旺季高不少,有门路销到酒楼的,价格还能更高几成。 拎着一篮子草菇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茅草屋,钟庆然斟酌着开口:“明宇,这个品种的草菇,需要的温度较高,这屋子能保暖吗?” 草菇一直都是简明宇在照顾,他也清楚这点。河湾村,冬天晚上室外能达到零下二十几度,若没有相应的保暖措施,恐怕是不成,便提出了他的打算:“现在还能凑合,等再冷上一些,我试着添个火盆看看成不成。实在不行,我准备移到房内。” 钟庆然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 “没事,我跟明晨住外间,给隔间做扇门就是,这事容易,我自己就能凑合。”简明宇说得很随意,有房住就够了,家里就他们兄弟两个,睡一张床不过是活动范围被缩小,对他们日常生活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幸亏种植规模不大,不然,就十几平大的地方,恐怕都搁不下。 见简明宇已经有了决定,钟庆然便没再多劝,开开心心提着一篮子草菇回了钟家。到家后,他没有直接拿到灶房,反而转道进了上房。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钟家人大都在自己屋里做事。这天也巧,院子里正好没人,不过,钟庆然也不敢确定有没被人瞧见。毕竟从院子到上房,这一段路,不管是东厢房,还是正房,透过窗户都能见到。 见到三孙子提着一个菜篮子进来,童氏面露疑惑:“庆然,你这是?” “爷爷,奶奶,你们瞧。”钟庆然把上面盖着的破旧盖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堆白白胖胖的草菇。 钟老爷子拿了一个在手上仔细辨认,心里起了波澜。童氏也是心中一惊。这个时节,到山上找一整天,也未必能找到几个草菇,更不用说这样长得这么齐整,看着就讨喜的。 “庆然,这草菇你哪里得的?”钟老爷子倒是没有疑神疑鬼,只是心中有些好奇,便直接问了出来。 “我让简明宇种的。”见钟老爷子夫妇没有瞎想,钟庆然眼神亮了几分,话音里都带着丝骄傲。 “什么?庆然,你再说一遍。”童氏声音陡然拔高,还转头跟钟老爷子确认,“老头子,我耳朵没出问题吧?” “瞎嚷嚷什么?你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钟老爷子有些不满,白了童氏一眼。 “庆然,真的吗?”童氏就当自己没听见老头子的话,不死心地跟钟庆然求证。 “阿奶,您放心,明宇这人不错,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钟庆然明白童氏在担心什么,仔细解释道,“奶奶,你想啊,咱家人员众多,人多自然就口杂。这东西跟庆和坊不同,图纸就算被偷,被盗,被人想方设法获取,我也能画出其他样式,菌菇可不行,一旦消息泄漏,那就再没法挽回,到时候我们岂不是为别人作嫁衣?” “庆然,听你的意思,简明宇比自家人还可靠?”钟老爷子有些不认同这个想法,要不是眼前站着的是他喜爱的孙子,他早呵斥上了。可也就因为这个,他反而自己就为三孙子找了诸多借口,问上这一句,不过是想听听他的想法。 “爷爷,咱家人多,不光手杂,眼也杂。要是在家里试种,除了我房里,其他还有哪里可种?” 钟庆然说的也是事实,只有他的房间,未经他允许,谁都进不得,比较符合要求。可在房间里种,这显然不是钟庆然想要的。其他的,每个房间人都不少,就连钟老爷子夫妇住的上房,也时常有人进去回事,商量事情,并不合适。真要试种,还得新起个屋子。 这也就罢了,问题还在于,各房都各有各的小心思,这个同之前童氏避人炒红鳌虾不一样。地方是死的,一旦选好屋子种下,轻易就不会挪窝。谁要一窥究竟,总能想到办法,家贼可比外贼难防多了。 这也就罢了,起码大人不会随意到外面乱说,他们就算心里打着小九九,也只会往自个小家搂,最多不过传到娘家,散播的速度不至于太快。怕就怕小孩子口无遮拦,在外面乱说,这可就热闹了。 这点,还真很难防住,钟家别的不多,人是真不少,半大孩子不说,光八岁以下就有九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话不是摆在那好玩的。防得了一个两个,还能把九个人都看住不成?这还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要是谁有心,呵呵,他好不容易想到的赚钱法子,估计很快就要便宜别人。本来他能吃鸡的,最后变成喝汤,这样的事情他不愿意看到。 钟家人,心可并不那么齐,况且还有钟欣和钟文这两个□□在,钟庆然更不敢冒险。 钟老爷子想辩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再说,爷爷,上次红鳌虾惠及到亲戚,那次方子被破解,还不是照样听到一些埋怨声?前些日子,见到庆和坊赚钱后,亲戚到家里走动也更频繁,话语中都带出要我们照顾的意思,家里人来人往,哪里有秘密可言?” 钟庆然现在是宁可相信简明宇,也不愿意把这个技术随便传给家人。他没忘记,钟家还没分家,他一说,等于整个钟家都知道了。 “而简明宇,说句不好听的,他为人真心不错。就算不考虑这点,他只有一个弟弟,其他亲人几乎有等于没有,把技艺卖给别人,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若真这么做,恐怕河湾村将再无他们兄弟容身的地方。两个年幼的孩子,在村子里还能好好生活,去了别处,有钱也不敢花。如此种种,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这么干。” 钟老爷子听了钟庆然的话,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在他的观念中,家人是最可靠的,家族繁盛,可不就是经过子孙一代代繁衍而来吗?哪知,三孙子这么一说,他居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想得脑子都快打结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钟庆然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内里乐开了花。这只是他的一点私心,无论怎么说,以大周朝人的观念来看,他这个做法很有欠妥当,他这么说一大堆,只是让钟老爷子一时三刻转不过弯来,等他想明白,定会瞧出哪里不对。 可这又有什么用?事已成定局,钟庆然早就把法子教给简明宇,钟老爷子又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是能扣留简明宇,还是能把他灭口?无论哪一种,恐怕钟老爷子都下不去手,那也只能遵从钟庆然的想法。 不过,经过此事后,钟老爷子开始逮着机会就教育钟庆然,势必要把他的想法给掰正过来。得亏钟家是由他当家作主,要换成其他人,钟庆然还能有好果子吃? 每次,钟庆然都乖乖听教,这让钟老爷子心里好过许多。钟庆然敢这么做,不就是仗着钟老爷子夫妇疼爱,知道不会被责难吗? 当天,童氏便让人做成菜端上桌。草菇在农家不算新鲜物事,生长季节内,只要出点力,到山上转上一圈,多多少少总能有所收获,搁眼下却有些稀罕了。这个品种的草菇本该二十几天就能成熟,因为气温偏低,再加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因素,足足延长了十来天,到现在才收获。 童氏手里有钱,比以前大方许多,草菇里头放了肉,味道鲜美,刚上桌没多久,就快速见底,就连碗底的汤汁,也被家里的丫头小子给刮走。 钟家人倒是没起疑,山里有些地方气温比山外高上许多,不过是想着谁运气这般好,竟找到这么一大窝。 钟文默默吃着碗里的饭,手上的动作也不比姐妹们慢,还不忘支棱着耳朵仔细倾听。 有人好奇询问,都被童氏给挡了回去。 钟文之前可是有瞧见,钟庆然提溜着一个篮子从院子走过。这些可口的草菇,十有八~九是三哥带到家的。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她现在目光都放在张氏身上,这个得之不易的小弟弟可得保护好了。 钟文对梦境非常相信,心中认定张氏这一胎定是个男娃。尽管很多事情发生了较大偏差,她仍然没有丝毫怀疑,只当是因她的行动改变了往后。 钟庆然本打算在逍山上起个宅子,好方便室内栽培菌菇,可是盘算一番后,发现最多只能建个一两间,还是那种泥墙茅草顶的。钱都花在房子上,其他事情就没法做了,总不能让他自己去种吧? 钟庆然可不认为他能胜任。他也就比简明宇他们多懂些知识,真让他真刀真枪上,指不定会被弄成啥样。没看无论是养红鳌虾,种果树药草,还是做玩具小饰品,他都没亲身参与吗? 此路不通,钟庆然就更加看重简明宇那边,去简家的频率也逐渐拉高。 这么频繁出入简家,也不见简明宇有半点异色。 钟庆然本就不是阴暗性子的人,见到让自己很有好感,可能的话,还想跟他进一步发展的简明宇这么个态度,他更是整天都笑呵呵的,倒是让那些看不惯他之人都不好意思当面开口贬低。 简家跟钟家没法比,光宅院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更不用说零食点心之类额外的吃食。好在简明宇灶上手艺很好,晒制的红薯干,炒的豆子都合钟庆然的口味。有时候兴致来了,他就会随口说上一些糕点的配料和大致做法。 这些还得归功于钟庆然已过世的奶奶,当然,别指望他能记住所有点心完整的配方和制作过程。他能给出的,无非就是大致脉络,至于能不能成,就看简明宇的融合创新能力。 简明宇由于没人教,他会的都是爹娘过身之后,跟着他姐学的,精致的糕点自是不会,不过过年要用到的一些家常点心他都学了个全。 糕点吗,不管花样如何,万变不离其宗,大致的流程总不至于差别悬殊。听了钟庆然随口说出的点心方子后,简明宇就开始试做。他没那么多钱可浪费,挑的都是家中就有的材料。经过几番尝试,他也琢磨出来一些跟钟庆然记忆很有几分相似,又有独特口味的糕点。 钟庆然算是有了口福,就连简明晨也整天笑眯眯的。谁让简明宇试做时,都或多或少会有残次品出现,这些大都进了简明晨的肚子。 绿豆糕、红豆糕、南瓜饼,可比简明晨还在老宅时偶尔尝到的还要好吃。以往连吃饱都困难,才不过两年时间,他家就上升到用得起糕点的地步,简明晨现在是走路都带着风。他年纪尽管小,心中也清楚,家里这么大变化,跟庆然哥有很大关系,不用人教,就自发自觉亲近他。 第41章 这段时间,钟庆然日子过得很悠闲。 钟老爷子看他不再像之前那么乖,又恢复了以往的做派,三不五时就不见踪影,起先他还能忍住,后来实在看不过眼,把他拉进上房,仔细询问对逍山的打算。 也是,钟老爷子作为农家人,最看重的莫过于田地。山林虽不是必需品,但既然已经买下来,那自然也得好好打理。钟庆然倒好,刚买下时,动静闹得很大,将整个逍山脚下都围了一圈荆棘,可那之后,也就叫人收了山货,再往后,便是半点动作都没有。 钟老爷子可以说比钟庆然还急,又不是钱多到没地儿花,岂能任它荒着?要是钟庆然没有安排,他就准备自己上了。 钟庆然听到钟老爷子的问话,才想起来,他似乎没跟家里人说过,忙回道:“爷爷,山里我准备种药材菌菇之类,再隔出一块地方放养鸡,这个不卖,就供自家吃。” 知晓三孙子心中有打算,钟老爷子就没准备再插手。他点了点头,算是想明白三孙子迟迟不见动静的缘由:“按你这么做,需要有人照看,还得有人守山,不说别的,至少得起个宅子,你是不是钱不够才一直没有动作?” “嗯。”钟庆然老实承认。 “没钱,房子就少建几间,不用一次全部造好。村里有不少人家都这么做,再过段日子泥土将彻底被冻实,到时候再动工,活就不好干了。”说到这里,钟老爷子眼睛一亮,有了主意,“要不这样吧,这钱我先垫上,先起个三五间房,再去买一房人。” 钟庆然听了,心里一热,钟老爷子这是真心为他着想。他到现在还没动静,不就是想着,即便现在起了房子,也没什么用,反正他自己不可能住到山上去,买人就算了,建房子后,他是没钱再做其他的。钟老爷子这个法子,却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前提是,这事不能被家里知晓。 还好,这点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权当是他借了钟庆书的。 砖瓦房成本太高,钟庆然折中选了泥瓦房,不能和钟家相比,可也比不少还是茅草顶的屋子好多了。 起房子,可不是小事。上回还只是围篱笆,现在直接在山上动土,动静比之前还大。这次,钟老爷子没有全权包揽,去找人、买货都拉着钟庆然,让他在一边学习,顺便把他介绍给人认识。 钟庆然起房子,钟正仁夫妇自得照管,钟正智也跟着,钟正义又岂能一个人坐着不动?如此一来,钟家几个壮劳力都准备上山帮忙。还好,被钟庆然给拦下。庆和坊生意好,家人制作的速度都快有些跟不上趟,起房子的活累着呢,既然两边都需要,还不如做些轻省又更赚钱的活。 钟正仁一听二儿子的话,想了想,觉得这话没错,公中的活更重要,至于庆然,私下里多帮一把便是。想明白后,他很快又将全副心神投入到藤编之中。 钟庆然眼角抽了抽,想着就他爹这个老实劲,要不是钟老爷子为人还算公正,恐怕就是那种付出一大堆心血,结果得到少之又少,被爹娘压榨之人。 不过,这会不会就是钟正仁知道钟老爷子的为人,才这么听他的话?钟庆然表示这问题太过深奥,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现在日头不够厉害,做好的泥砖都要晒上好些天才能干,除了这道工序有些费时之外,其他的倒是很快。不出半个月,五间屋子拔地而起。 前面两间是正常房间大小,边上还有配套的灶房杂物间等,围成一个小院子,看着也挺像那么回事。后边三间则是专门用来种植菌菇的大间,窗户开得很小,和生活区隔离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房子有了,人更是早一步就到位,是一家四口,夫妻带着两个儿子,一个个都瘦的跟个麻杆似的,瞧着就让人心里发慌。 钟庆然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也很是吃了一惊。他在河湾村待了半年多,瘦成这样的,还真是第一回见,看着就跟难民没多少差别。 人是钟老爷子找的,据他说,这一家子家乡遭了难,都饿了好些天,实在过不下去,这才自卖自身,两夫妻自己倒没什么,总得给孩子留条活路。 钟庆然唏嘘不已,河湾村是附近村子中日子最好过的,他很少看到真正家徒四壁的村民。之前他是有到过临近村子,那也只是做生意,匆匆一瞥而过,远没有直面来得有冲击。 钟老爷子买下这家人前,就请郎中瞧过,别看他们瘦成那样,身体倒是没有太大问题,只要养一阵就能恢复。 钟家各房见到钟老爷子都还没有下人,钟庆然竟然开了这个先例,一个个更是热情高涨。他们即便眼红,可一想到以后他们也能照着做,心里就火热。 自从钟老爷子表示各房可以光明正大置产之后,上到大房,下到五房,都摩拳擦掌,劲头十足。 钟庆然给他们带了一个好头,买山买地不说,只要有地方安置,有钱,就能买人干活,各家眼里都有一道光,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钟庆然这般。 这并不是空想,庆和坊开业不到一个月,钟老爷子就有钱送四个孙子进族学,现在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家中想必积攒了不少银子,照这般下去,这日子还能差吗?更让人有动力的便是,现在钟家人做事都是有工钱的。 钟庆然还记得,他这个建议一说,童氏就极力反对,都是一家人,让儿孙做事,竟还要给钱,这是哪门子道理? 钟老爷子闷不作声半晌,到后来,有些浑浊的眼睛都染上了几分亮色:“老婆子,先别急,庆然你还不知道?先听听他的意思。” 童氏稍有些激动,这也就是在钟庆然面前,换个其他的儿孙,估计连这口都不敢开。激动归激动,童氏理智尚存:“乖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爷爷,奶奶,要是换成你们干这个,是有钱拿做得多,还是全上交公中更有干劲?”钟庆然不说什么大道理,直接让人代入进去想。 童氏一愣,她当儿媳妇时,也是尽可能为自个小家攒钱,虽说公中的活没有懒怠,可要说有多愿意,这还真不能昧着良心保证。再说,还有两个妯娌在,干多干少谁心中没个数?再勤快,有人比自己懒,这勤快劲又能维持多久?人大抵都是这样,没有几个人能心甘情愿辛苦自己一大家,而看着其他人轻松过日子。 没让两老多想,钟庆然又接着说道:“爷爷,奶奶,外边虽然仿品很多,庆和坊生意却一日比一日好,还没人来捣乱,光靠家人,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还不是要请人?不如为家人也开上工钱,有钱拿,除了懒人之外,谁不愿意多做一些,也能推迟请人的时间不是?” 钟庆然话语一顿,继续往下说:“这些还是小问题,最关键之处在于,叔婶们每月都能攒下一笔不小的私房,这心不向着爷奶,还能向着旁人不成?” 钟老爷子听钟庆然这么一说,想得更远,只要公中钱多,就不用担心儿子媳妇有分家的念头,也不用怕他们会闹腾。更重要的一点便是,生活有了奔头之后,他们就不会老瞅着三孙子那点东西眼热。家里是非少,一家子人拧成一股绳,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有再多的私心,也得给他憋着,谁都不敢出头,就怕他一个不高兴,把他们给分出去,有好日子不过,哪个愿意过差日子? 想清楚之后,钟老爷子便开口说道:“庆然,这工钱怎么给?听你的意思,是要按件算?” 钟庆然早有准备,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两老:“按件算,能最大程度减少偷懒。开发新品时,可以按时间给钱,对了,还需要设个奖励,谁成功将新品首先做出来,就给谁额外加钱。这样子,新品成功率估计会大大提高。至于到底给多少钱合适,这个,还是由爷爷您定吧。这是给外面人的价,自家人吗,现在可以稍低一些,等到以后请了人,这价格就得比其余人提升一截,这样他们才不会心里不好受。” 定价这方面,显然钟老爷子比钟庆然更合适,他就不指手画脚了。 钟老爷子被说得有些心动,他最愁的不是别的,就是一家子人心难齐,这让他总有些郁闷。可人心这东西,还真不是他能控制的,怎么协调,就看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能力。 问题是,没钱的情况下,怎么做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毕竟谁没点小心思,就连他自己也是,都成了家长,要还这也不能做,那也不可以,那活得也太憋屈了。他也只能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尽量一碗水端平。可事实便是,即便他还算明理,家里小矛盾依然重重。 自从上回定下各房可以明着置产后,他们对钟庆然的不满都大为减少,显然,这种利益分摊的事很有可行之处。 虽然钟老爷子没说到底给多少工钱,但童氏心里清楚,这么多人,每天怎么也得给出去几百文,就算那是自己的儿孙,也心里滴血般疼痛。可庆然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一来,是非的确能少许多。不光是刚才说的那样,还有一点也不能小看,大家都忙着挣钱,空闲时间少,东想西想的时间就减少,歪心思自然也随之大减。 可看着本来能入口袋的铜钱,哗啦啦全跑他人口袋里,童氏心里就不是滋味,别管这些人是不是自己的儿孙,被人掏口袋的感觉都一样。 自从来到大周朝后,钟庆然也成了个小财迷,对于童氏的想法大概能体会一二,看她黑着脸,又不得不赞成,一脸纠结万分的样子,钟庆然便笑着开口劝慰:“阿奶,您别心疼,这给出去的钱,早晚能赚回来。对了,我倒是想起个事,大家都有私房,就爷奶没有,要不,从明儿个起,你们也给自己开工钱?那样一来,这钱想怎么用,其他人可就管不着了。” 童氏霎那间乌云转晴,这还不止,不过须臾,又变成艳阳天,乐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拍着大腿站起:“好,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乖孙脑袋好使。以后用钱,就不用想着家里人的意思,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谁都管不着。” 钟老爷子眼中也染上了几分笑意,这还真是灯下黑,他考虑到所有人,就没想到他自己。用公中的钱,即便他是一家之主,也得先考虑一番,不能太过任意妄为,用自己的私产,可就不同了,就像老婆子说的那样,爱怎么用就怎么用,谁都没有置喙的权力。 两老算是开启了一扇新大门。当然,这并非钟庆然的独创,大凡有些家底的人家,给家人发月钱,那都是极为平常之事,但放到寻常百姓家,就显得超乎寻常。大多数人连吃都未必吃得饱,哪里会往这方面考虑?更不用说把添置私产摆到明面上,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自那以后,钟家规矩大变,各房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不就是想为自个小家搂钱吗?钟老爷子直接把这事情摆到台面上来,想得到更多,那就用各种劳力来换。 别看就这么一点变化,效果却非常好。不说别的,光每天一日三餐这些日常活计,轮到的人都会尽快完成,好腾出时间做针线。童氏看了,脸拉的老长,足足黑了好几天,脸色才恢复正常。 钟庆然在房里闷笑出声,他觉得这样才正常。时间是挤出来的,这话说得真对。纵使心里没有其他想法,做事勤勤恳恳之人,有了动力之后,干活速度也都还能提升一截,更不用说那些磨洋工的人。 童氏见到这个样子,没有当场发飙都算她脾气好。其实,童氏很想当面喝骂几句,可是瞅瞅,家里几乎人人如此,她要骂谁?该怎么骂才能消气?没其他法子,不过是指桑骂槐一阵,最终只能采取眼不见为净的办法,让自己别想那么多。 这一招确实让钟家和谐了几分,自从钟庆然好运拥有一座山头之后,尽管钟老爷子给了补偿,但众人私下里想起来念叨一阵,那是免不了的。现在却将艳羡化为动力,为整个家拼搏的同时,还能为自个小家攒私房,这是个共赢的局面,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钟家人不管心里想法如何,起码没有一个蠢到没边。他们算是闹明白,钟庆然就是风向标。这从此前种种,就能看出,为了给他争到足够好处,钟老爷子是想尽办法。 原先不少人私底下有怨言,现在却都闭紧嘴巴。不说钟家日子一日好过一日,跟钟庆然有莫大关系,光是钟庆然吃肉,他们不仅能喝汤,还能尝点碎肉末,这是他们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若非钟老爷子还算明理,他们哪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一家之主权威不是说着玩的,不过若真一意孤行,完全不顾及子孙们的想法,这家也很难起来。心不齐,纵然家主有千般能耐,也无法使家业长久传承。 许是尝到了甜头,看到钟庆然现在的情况,就想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次,钟家居然一点都看不到闹矛盾的苗头。钟庆然都有些感叹,钱还真是一个好东西。 要说这法子还真不错,连已经进入族学的钟庆阳和钟庆安,都会趁空做上一些,有这么个赚钱的好去处,想买点东西还跟爹娘开口要,他们还真不大说得出口。 钟庆峰就不同,他年纪小,就这段时间来看,至少不是个笨蛋,钟正义夫妇对他期望甚高,老拘着他看书学习,才七岁的孩子,之前又野惯了,哪里一下子就能这么乖?一方不时想出去玩耍,一方又看得紧,真说起来,这效率未必就见得有多高。 钟庆然基本不到第二进院落,抵不住他的耳报神多,加上偶尔听到洪氏逮人的声音,倒是能把前后想个大概。他虽然不赞同,却不会出面说道,这事轮不上他管,说了得罪人不说,还可能被人诋毁他自己不求上进,就也拉着人垫背。他日子过得好好的,又何苦如此? 看到钟庆峰这样,钟庆然不由想到,明年钟庆涵也要进学,他可不能让五弟只一心向学,其他全然不顾。这样的人,不通俗物,即便科举熬出头,进入仕途,也很容易被人给拉下马。 家里就连钟老爷子和童氏,在空闲时分,都会做上一些小物件,也就钟庆然一个闲人。他总不能一直闷在房里作画写书,可跑到院子里闲晃,又很是打眼,便三天两头往简明宇那跑。 他倒不是纯粹找人玩,简明宇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他?主要还是看简明宇做菌菇培养基。 或许是歪打正着,钟庆然原本就没有考虑得太全面,还想着种植方法很容易被人学了去,却被简明宇提醒,这门技术的关键之处在于培养基的配置,要是能把这个做得让人看不出门道,那以后就能大批量种植,或者干脆一点,做培养基的生意也未尝不可。 亏得简明宇提示的早,钟庆然就不用把方法再传给别人,握着卖身契又如何?被婢仆弄垮的家族都有,泄漏个消息,更是容易得很。 不说别人,就说被他买下的那沈家四口人,要是学会这个本事,先不论他们会不会被人收买,等他们安定下来,手头有了积蓄之后,就不会想着赎身?一代两代还成,那孙子重孙呢?但凡有希望,谁愿意世世代代为奴为仆? 到时候钟庆然怎么办?让人赎身不是,拘着也不是,纯属为难人。心狠一点倒也罢了,但钟庆然明显不是这样的人,有人想要伤害他,他还能狠起心肠,什么都还没做,就因为背叛可能性极大,就让他下手,他做不到。 现代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对人命的看重,是大周朝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这里宗族礼法盛行,不说通奸,就说那未成亲先发生关系的男女被抓到,自家人还好,一旦这事情传到外面,若没人保下,赶出宗族都算好的下场,更有甚者,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这也就算了,起码有这个胆子的人本就不多,被人欺凌,求告无门,最后不明不白没了的事,一个村子可能不一定有一例,扩大到一个镇,一个县,这数字就大了。 百姓的命都如此,婢仆的命就更不值钱,光想想就让人发毛。 钟庆然很是庆幸,钟氏一族还算有点能耐,钟家在钟氏一族也不是毫无说话权。之前都不用太过担心这点,现在他有了福运珠傍身,又有人保着,就更加不愁。 培养基材料少说也有好几样,经过石灰水消毒处理,又经过一道发酵工序,本就不容易被人发现,加上简明宇细致操作后,使得原材料更加面目全非,没人指点,想要靠自己偷师,这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 钟庆然原先没有考虑太多,想着不过就是种点菌菇,成不成还两说,更没想过这能产生多大利润。结果第一批草菇成熟后,略微一估算,每亩地的利润相当高,比养红鳌虾利润大上不少。没办法,现在红鳌虾还遍地都是,怎么也要等个一两年,红鳌虾价格才会真正起来,到了那时,就算不能价比螃蟹,至少不会相差太多,而不起眼的菌菇,却是很快就能看到成果。 清楚这些后,钟庆然就歇了把培养基制作方法交给沈长贵一家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简明宇,希望他的直觉一如既往的准。他身上佩戴的护身符没有排斥简明宇不说,还有些亲近,这更加让他坚信这一点。 在钟庆然位于逍山的房子建好后,简明宇就把怎么照看菌菇的方法,都传授给沈长贵一家,他家茅草屋中的那些菌菇,也都转移至山上。他目前的任务就是制作培养基,扩大生产量,争取年前就把三间菌菇栽培室都给种满。 第42章 第一批草菇成熟后,钟庆然就开始筛选良种。那四筐草菇,个头小,形状颜色都不好的,一成熟就被采摘下来,剩下那些,都是些个大形正颜色好还不长虫子的。有过一次经验,第二批无论是培养基,还是菌种,都好过第一次,自然种出来的新一批草菇,长势也更加喜人。 这事,钟家除了钟老爷子夫妇,还没人知道,他们只以为钟庆然在山上起那么多房子,是为了给看山人住,以及当仓房使。 钟庆然弄到的所有菌菇中,草菇生长期最短,到现在为止,第二批也已快长出子实体,剩下那些,不是生长期长,到现在都还没成熟,就是产量不高,不好种植。后一种,钟庆然并没意愿扩大种植面积,种一些意思意思,够自家吃和送人即可。 也就是如此,三间菌菇栽培室,钟庆然打算其中两间都用来种植草菇,这时间不会长,估计再种个一两批就能达成目标。 这些就罢了,让钟庆然心里一凛的是猴头菇。经过两个月的培养,仅仅采集了一窝猴头菇的菌丝,长成后数量就极为可观,并不比草菇收成低多少。想想,草菇价格是所有菌菇中排名最末的,而猴头菇,怎么也得排名前列,那价格可是草菇的十倍还不止。这样高的收益,他不知道傅掌柜背后之人能不能抵挡住其他人的觊觎,还是说他们转头反咬一口。 钟庆然心中有几分惆怅,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愁容。有钱不一定能赚到口袋里的痛苦,他现在算是尝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这一点,猴头菇一直养在钟庆然自己的屋里,倒是没人知晓这一点。可这般下去总不成,难道只让他一个人背地里欣赏? 半年多相处下来,钟庆然看得很明白,这个家里能让他说话做事都无所顾忌的,也就只有钟老爷子和童氏,其他人则起码差一截。既然自己不确定,那不妨跟钟老爷子去谈一谈。 钟庆然等到晚上,透过窗子往外瞧,只见院子里漆黑一片,也就各间房里还有灯火在闪耀,便回身带上一盆猴头菇摸黑进了上房。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两老还没睡,却已经坐在床头,各自做着一些小东西。许是知晓钟庆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上房门通常只在他们睡觉时才会从里拴上。 每次见到钟庆然偷偷摸摸的样子,总能把童氏给逗乐,就连钟老爷子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刚开始,两人还不以为意,只当钟庆然拿了他养的成果让他们过过眼,等人走近,钟老爷子笑容都绷不住,脸上呈现出讶异之色,随后一脸凝重:“庆然,端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不用钟老爷子说,钟庆然本就有此意,把盆子凑近两老,童氏差点惊呼出声,嘴巴都张开了,意识到不对,忙用手捂住,等心情平复一些,才抖索着开口:“庆然,这真的是你养出来的?” 钟老爷子也抬头望向钟庆然。 被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钟庆然实在有些顶不住,直言道:“爷爷,奶奶,没错,这就是我种的,不过也是刚种成功。我想着这里面利益有些大,正不知道怎么处理好,这不就过来跟爷奶讨教办法吗?” 得到确认后,这下不光是童氏,就连钟老爷子也心跳加速。别看猴头菇他们卖给店铺一斤还不到百文,实际价格却远非如此。无他,只因农户没有门路,再好的东西也卖不上价。这就跟有人陡然挖到珍贵的百年以上老参类似,卖给药铺也就只值个百十两,而药铺一转手,这价格可就不止翻倍了。 猴头菇虽没有这么夸张,一斤卖个几百文甚至超过一两都有可能。当然,这只是钟老爷子的猜测,具体能卖多少,他不知道,总之低不到哪去就是。 大周朝看似规矩繁多,有些地方却并不迂腐守旧。譬如暖房种花,这早就不是新鲜事,很多富贵人家都流行这玩意。还有,温泉附近种出来的反季蔬菜,也早就走进各大富户,怕猴头菇不被人接受,这点完全不用担心。让他们忧心的只有一点,这东西没个强大的靠山,恐怕他家保不住。 钟庆然对大周朝各种规矩还是不够了解,连童氏也没想到其他的,钟老爷子却想得更多。 庆和坊再赚钱,只要招牌还没彻底流传出去,觊觎也有限,毕竟都是些单个利润不高的小物件,想进一步,也只能是到其他地方再多开几家。猴头菇就不同了,顶级猴头菇可是被列为贡品,钟老爷子虽不知是哪家在提供,至少他从大长房那边听到过零星几句。这要是自家种植规模一上去,连冬天也能提供,还不成为那家眼中钉肉中刺?这东西在没有找到足够强的后台前,轻易动不得。 “现在天已经很冷了,庆然,这东西能一直种?” “要温度足够才行,放外面长不出来。” 钟老爷子权衡再三,提出建议:“你不是跟傅掌柜能搭上线吗,要不先去探探底?他那儿要是不成,靠族里,我估摸着十之八~九也是有去无回。那这些好东西就只能烂在手里,偶尔卖几次,得的收益有限,还不如留给家人吃。可就连自家吃都得小心,多了便会让人起疑。” 童氏一边用手轻轻摸着那一朵朵代表着无数铜板的猴头菇,一边分神,支棱着耳朵仔细听。这事她管不了,可她听懂了钟老爷子的话,运气好的话,钟家可能跟皇家搭上关系,这可是她以往从不敢想的。同样,风险也高,一个不慎,估计就只能把种植菌菇的秘方给献出去,用以保全他们一家。 钟家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守住这个秘密,就他们几人知道,也就断了一条来钱的路子,要么找一个强大的靠山,没有别的选择。若什么后招都没有,就这么大大咧咧出去兜售,不被人盯上才怪。 钟老爷子说的提议,也正是钟庆然曾想过的,既然两人都有这个意思,那么不妨一试。他想着,目前的情况就相当于握着金矿却不能开采,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吗,自是要冒险尝试一番,大不了失去这个金矿,也好过心里患得患失。 钟庆然不是个拖沓的性子,决定了就立即付诸行动。第二天,他就揣着两朵猴头菇踏上了去平阳县的客船。 萧瑟的秋天已经过去,迎来了万物更加沉寂的冬天。 钟庆然出门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敞亮。这个时间点,要是放在夏天,渡口的船恐怕早就出发了。 他到时,船只还没有满,船家没有动静,众人只得继续等待,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船只才开始往前划动。 水上风大,钟庆然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整个人都尽量往船舱内里靠。冬天坐这种挡风不好的小船,还真是遭罪。下回要是还一个人出来,得裹得更严实一些。他有点后悔没听童氏的话,活生生展示了一把什么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好不容易捱到县城,钟庆然一下船就开始活动手脚,等把全身的寒气散尽,这才启程前往安源茶楼。 钟庆然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倒是不用担心茶楼关门,不过能不能找到正主,他心里却没底。他也不急,若人不在,就留个口信,相信以傅掌柜之前的态度来看,到时候应该会派人过来接洽。 或许钟庆然运气真的不错,这次一样见到了想见之人。 傅掌柜有些疑惑,他对庆和坊一直有留意,并没有问题,那钟庆然这次来是?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很客气地将小客人迎进偏厅内,让人奉上点心,又沏了壶清茶,热气袅袅升腾,气氛还挺融洽。 钟庆然捂着茶杯暖了暖手,揭开杯盖,便瞧见杯内只漂浮着几片茶叶,抬头望了对面的傅掌柜一眼,想着这人还真细心,知道小孩子喝浓茶不好。 轻啜了几口,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暖和过来后,钟庆然这才表明此行来意,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到傅掌柜桌前:“傅掌柜,劳烦你过过眼。” 傅掌柜有些惊讶,莫不是钟庆然得了什么好东西?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倒也认真起来,结果,打开纸包,跃入眼帘的竟是两朵蘑菇。他心中诧异更甚,等瞧仔细了,发现是猴头菇,品相也还不错。 傅掌柜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心念电转。冬天也不是没有这样过季的蔬菜花卉,要说猴头菇,可真的太少见了,至少他还未曾见过。 看钟庆然这么慎重的样子,恐怕不会只有这两朵,要不然不用大费周章跑他这里来。在情况未明之下,傅掌柜也不好断定,直接开口问道:“庆然,你这是?” 钟庆然身上佩戴的护身符没有排斥傅掌柜,他自己也感觉对方对他没有恶意,总算让他吁出一口气,直言道:“我能种它,冬天也能。” 傅掌柜心中原本只是微风轻浪,现下却是白浪滔天,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你确定?” 钟庆然点了点头。 “周期多长?产量多高?” “两个多月,产量吗,还不太能确定,一亩上千斤估计没问题。”钟庆然说得很是保守,实际估算数值应当还要高上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 “我把收获的猴头菇托给你们销售,利润跟你们五五分成。”钟庆然想了想,觉得这样还不保险,接着说出他的打算,“我还种了其他菌菇,如果只有猴头菇交给你们,只要我把其他的往外一卖,想来很容易露馅,不如这些你也包了?” 钟庆然说得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若让他来办,他是乐意这么做的,只要操作好,便能隐藏此秘密很久。只是他跟傅掌柜接触不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想法,就连傅掌柜愿不愿意跟他合作,他也不敢断定。 如今情况便是,主动权已经到了傅掌柜手上,端看他会怎么处理。钟庆然来之前就做好白走一趟不说,还要把栽培菌菇秘方送人的准备。尽管他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太高,毕竟他活到现在,对自身直觉非常自信,却也不能保证事情一定能成。 傅掌柜一时没有言语,钟庆然也没有说话,偏厅内寂静无声,就连茶水蒸腾出的雾气也已散了个彻底。 “这事不小。要不这样,我去请示一下上面,你先种着,过半个月后到这个地方找我。”傅掌柜起身拿来纸笔,写了一个地名,“以后你找我不要再来茶楼,直接到这个地点。只要我人在平阳县城,你让人捎个口信,我很快就能过去。” 钟庆然步出安源茶楼,人还有点恍惚,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他提出的要求,傅掌柜竟然完全没有反驳,连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难道他的运气真的如此逆天?钟庆然不相信,这里面定然有他不知道的事。 算了,想那么多干吗?只要对方不危害钟家,就随他们折腾。傅掌柜这边,已是他能找的最好的合作伙伴,其他人吗,一想起当初将红鳌虾处理方法卖给鸿泰酒楼时,竟连口头约定都不打算遵守,他还是歇了随便找,就能找到一个实诚商人的心思。 钟庆然手头还有些钱,欠家里的那笔银子,以后从庆和坊分到的红利中扣,倒是不担心没钱花。见时间还早,他便在街市上闲逛。 冬天,外边气温低,多半人没事都不出门瞎晃荡,街上看起来人流少了起码好几成。也是,真有钱有势的,估计没心思大冬天的逗留在外,要买什么,都是让店铺掌柜带人上门任他们挑选。现在还出来的,不是兴致高,就是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钟庆然脑海中不期然出现简明宇的身影,赶紧晃了晃头,将一丝绮念给晃出脑袋。对方才多大?只怪简明宇这些年辛劳,长得有些老成,做事更加成熟,让他模糊了年龄,还是等等吧。 钟庆然站定,手背撑着下巴,突发奇想:不如一步步试探?要不然,等到简明宇长成,却没这方面心思,那他岂不是太过冤枉? 钟庆然连自己都不确定,他到底对简明宇有多深的想法,只能凭着感觉走,真要到了不肯放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对他毫无感觉,那估计就要悲剧了。 买给简明宇自己?好像不大保险,嗯,有了,就给简明晨带点蜜饯,农家平常都不买这些,省事又实惠。 说干就干,钟庆然兴致十足地踏入点心铺,不光给简明晨兄弟带,还给自家人也买了些,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因着手头不太宽裕,钟庆然没在县城逗留太久,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动身前往码头。又被风吹了一路,钟庆然总算摆脱难熬的旅程。他没有直接回去,先走了一趟简明宇家。 院门虚掩着,钟庆然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正想开口喊人,简明晨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见是钟庆然,身上还拎着好几个纸包,面露疑色问道:“庆然哥,你这是?” “那,这份给你的,跟你哥说声,没别的事,就这样,我走了。” 钟庆然直接将东西塞到简明晨怀里,也不等他拒绝,直接走人,留下简明晨在寒风中不知所措。 简家来往的人不多,不过农家只要有人在,白天大都不关门,简明宇做的培养基需要保密,自然不能放在前院,简明晨看了眼合上的大门,抱着个纸包,颠颠跑向茅草屋。 “哥,这是庆然哥给的,他刚说完就跑没影,也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这东西要退回去吗?”简明晨仰着小脸,一脸希冀,想留下,又觉得这样不妥,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把纸包递给简明宇。 简明宇扫了一眼,还伸手捏了捏,感觉应该是吃食,微合眼睑思索片刻,又放回简明晨手里:“不用,你拿着吃吧。” 见到哥哥答应,简明晨当即眉开眼笑,迫不及待拆开纸包,连屋内难闻的气味都不管了,一看是一年都不一定吃一回的蜜饯,拿了一颗塞进嘴里,那甜甜的滋味沁入心脾,抬头看到哥哥,才想起他似乎忘了什么,忙把纸包送到哥哥面前。 “你吃吧,我手脏。” 简明晨皱起小眉头,随即眼睛一亮:“哥哥也吃,我喂你。” 简明宇吃着蜜饯,心思早不知道飘到哪去,这嘴里的甜味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钟庆然一到家,便把点心蜜饯都分给弟妹,正要走时,钟磬喊住他,“咚咚”跑回房拿了个东西出来,往钟庆然手上一塞,就又低着头跑了,关门时还不小心弄出了点动静。 钟庆然摊开手心一看,是个浅蓝色的荷包,针脚没有外露,比起上回那个小金猪好了不少,看来这段时间四妹是狠下了一番工夫。 回到东次间,钟庆然换上新的荷包,瞧着还不错,乐呵一阵之后,便拎着剩下那包糕点,走进隔壁上房。 房内只有钟老爷子一个人,钟庆然将糕点放在床边桌上,把跟傅掌柜的谈话内容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爷爷,我瞧着这事有戏,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故。” “外边这么冷,你先上炕坐坐。”说完,钟老爷子便半合着眼,陷入自我思绪中。 钟庆然也不打搅,把玩着新到手的荷包,刚才没有细看,这时才发现,荷包一角绣了个简单版的小蓝猪,由于颜色相近,一时竟没看出来。钟庆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这个四妹真是跟小猪较上劲了,连送给他的荷包都不忘让它露下脸。 “庆然,这事就这样吧,能成是我们运气好,撞着好人了,不成,就把这个秘方交出去,宁可损失点银子,也不能给家里遭灾。”钟老爷子眼里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他自己也知道,若明智点,交给族中处理的话,至少能落进口袋里一些钱,可他不愿意,摆明没多少好处的事,他哪会干? 更何况,若要这样,还不如把猴头菇给隐下,自此不种这个。而去找傅掌柜,钟老爷子和钟庆然两人都觉得,希望起码有五成,这个几率已经不低了,足够他们冒险一试。目前看来,这个决定没做错,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钟庆然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先不说能吸引不少人视线的猴头菇,就连菌菇栽培成规模后,往外销售都是个事。 当初红鳌虾的利润就足够惹人眼红,菌菇就更加让人垂涎,这次可不像上回那样,有鸿泰酒楼顶在前。他们为了扩大利益,把觊觎之人都给挡了回去,等后来吸引差不多势力的目光时,又当机立断,先是跟人扯皮,拖到不能再拖,就跟他们合作,最后才因为方子被人破解,而使此事彻底消弭于无形。 还有一点,红鳌虾数量比蘑菇多上许多,更是一年四季不断。就凭这些,菌菇的利润便更让人无法忽视。没有倚靠,钟庆然也只能卖卖干菇,还得控制着量,这么麻烦的事,他不乐意做。 其实,钟庆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他想着,要是傅掌柜那的路走不通,他就动用福运珠。几个月下来,福运珠除去固定每日积攒的福运之外,还累积了不少额外的福运,一些是来自红鳌虾和姜这味调料的运用,一些则来自庆和坊销售的货物。前者是因为造福了他人,后者则是给人带去了快乐。钟庆然目前赚的有限,这两样才是福运的大头。 真要是出现最坏的状况,傅掌柜背后之人反戈一击,那钟庆然就不客气了,直接抽走他们的福运,他就不信一个势力没点漏洞,人一倒霉,东窗事发,被对手抓住把柄拖垮,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有一就能有二,只要他的福运能跟上消耗,他就谁也不怕。 惹他家的人接二连三倒霉,他就不信有几人敢不信这个邪。 第43章 矛盾也就在这里,福运珠额外收获的福运现在虽然比钟庆然自己赚的多,以后却未必。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因为单个物品利润不高,加上他分成少的缘故,要是能像菌菇这么低成本高收益,赚钱速度肯定会比吸收额外福运快,当然,对百姓有大贡献之事除外。 为了多赚钱,钟庆然就得冒险,还可能因此付出很大的代价,可要想真正让福运珠发威,又不得不这么做。钟庆然这次还真是赌上了,就看傅掌柜他们什么态度。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钟庆然没事都不想出门,这些天基本都窝在自己房里。 炕上很暖和,用过早饭后,钟庆然又赖进被窝里,铺上炕桌,开始写写画画,累了就靠在床头休息,日子过得别提多悠闲。 “嗯,怎么回事?外边动静好大。”钟庆然撑开半阖的眼皮,还有些迷糊。他也没想到,炕上太过温暖,靠着靠着竟然歪了过去。 先是开门的声音,不止上房,连另一边正房也同时开启,这还算正常,让钟庆然疑惑的是,外边挺热闹,有一个声音隔着房门都能听到,还连道恭喜,他家有哪门子喜?三婶怀孕之事她娘家早就来过人,也不会等到现在,那是?难道是给他大哥说亲? 越想越有可能,这事他不好掺合,钟庆然便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可惜,那女客不再高声说话,他听不到交谈内容。 被这事给引走心神,钟庆然没心思再做其他,索性放纵自己遐想,没想到眼皮子又开始打架,再次不自觉地被周公给招了过去。 等钟庆然又一次睡醒,外边已经有人在招呼吃午饭。 冬天,堂屋一般都是待客用,平时钟家人大都窝在炕头做活,自然,三餐也基本在房里解决。 钟庆然端了饭菜到上房,凑到爷奶跟前。钟老爷子夫妇对视一眼,心中很是明了。 “先吃,省得冷了难以下口。你想知道的事,一会奶告诉你。” 钟庆然憨憨一笑,开始低头扒饭。 饭菜收拾走后,钟庆然如小孩子般,乖乖坐着聆听大人的教诲,其实只是他的好奇心发作,不弄清楚,他心里就难受。 “这次我估摸着是真有喜事了。刚才来的是柳媒婆,给锦安镇贺家大郎说媒,这人正好家里人差不多都知道,除了年纪大点,倒是没有问题。我想着欣丫头不是心气高吗,这人正合适呢。他今年也才二十三,考中秀才没多久,家里老人便过世,现在才出孝。想必是家里人等不及,这才张罗着想给他找个媳妇。” 自上回定亲事件之后,童氏就有些不待见钟欣这个大孙女,除了刚开始那段时间使唤她做活外,其他时候倒也没什么,一般轻易都不搭理她。眼下也不知道童氏是高兴大孙女终于有人要了,还是总算能将这个她眼中可能的祸害给嫁出去而舒心。 “阿奶,你是说大姐这亲事有门?”钟庆然之前忽略了这点,他还以为怎么也得等到明年,才会将流言的危害给降到一定程度,哪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寻上门。 “嗯,这贺家大郎也是个秀才,家境马马虎虎,比陈家是好多了,不过,就品貌而言,比不上陈秀才,年纪又大,亲事也不好挑呢,能选中欣丫头,估计是看在咱家起来的份上。”童氏撇了撇嘴,对于又要多出一些嫁妆有些心疼。 钟家起来了,没道理婚丧嫁娶还比照原来,要真这样,外头就该有人说道了。唉,人活着真麻烦,不止要里子厚实,还得做到面上光鲜。 童氏是不得不这样。钟家那么多学子,总不可能各个都于学业上毫无寸进,虽说不能让别人把钟家当冤大头,但也不能让人给瞧扁不是?如何权衡,还真颇有些难度。 其实,真说起来,钟欣是注定嫁妆最少的一个钟家丫头。没办法,钟家正处于冉冉上升时期,若不出意外,只会一年比一年好,而她下面最大的一个妹妹,二叔家的钟芸,今年也才十岁,跟钟文同年,足足差了钟欣五岁。五年的时间,钟家能走到什么程度,这就不得而知了。 钟欣有时候想到这点,心头就有些不痛快。可谁让她是老大,她也不想想,作为钟家第一个孙女,不说钟正仁夫妇,就连钟老爷子和童氏也是喜爱的,尽管后来因着钟庆然的原因,喜意稍微淡了几分,但在众多孙女中,这份量仍然排在头一位。要不是之前说亲惹恼了童氏,她的日子可比其她丫头好过不少。 “那爹娘答应了?” “答应了,贺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爹自然是没意见。你娘就那个性子,太毛躁,本性倒还不坏,就是容易上头,一不注意就被人给拐带了方向,我看欣丫头也是乐意的。”童氏并没有觉得将此事说给三孙子听,有什么不妥,反而拿这事做例子教导他,“庆然,虽说这事我们这边私下里都同意,明面上可不能这么说,怎么都得挑挑刺,你来我往几回,才能定下来。要是当面应下,贺家就该说钟家丫头不值钱了,这话要是传出去,这让后面丫头怎么办……” 童氏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钟庆然听得晕晕乎乎,出了门才清醒过来,他这是被童氏给绕进去了?真是难得。没想到他奶嘴皮子也有这般利索的时候,看来老人的智慧还真不能小觑,尽管她只是一个寻常农妇。 钟庆然一走,童氏脸上得意的神色掩都掩不住,看得钟老爷子都晃了眼,忙转过身不再看她显摆。童氏又自个乐呵了好一阵,才开始做事。 虽说钟家人对贺秀才都比较了解,那毕竟也是好久之前的事,童氏还是派人去打听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龌蹉事,两家这才开始正式接触。 其实,钟庆然是有疑问的,明年秋就是乡试,为什么贺秀才要赶在考前成亲?年纪大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理由,这跟陈秀才情况不同。 陈秀才是因为家里连供他考科举的钱都要七凑八凑,加之兄嫂对此很有意见,这才不得已而为之。那贺秀才呢? 听童氏的话,贺秀才人应该也还可以的,派人打听也没打听出哪里不对,钟庆然搁下心中的不解之处,又投入到舒适的生活中。 钟欣的亲事还没彻底定下,钟庆然再次进城的时间倒是先到了。 跟傅掌柜约定好的地方不在闹市,却也不偏僻,牌匾上写着“同福”两字,看着像似一家客栈。钟庆然进去一瞧,果然没错,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这里还兼着酒楼的用途,前面一部分是饭堂,后面一半才是客舍。 钟庆然直接说了地方,店伙计就将他领到前边二楼最靠里的雅竹苑。没过多久,傅掌柜也到了,看神色应该没有变故,钟庆然心里便有了底。 傅掌柜也不摆架子,开门见山说道:“我家主子同意跟你合作,收益就按你说的分配,那东西能在年底前十日左右收获吗?” 钟庆然想了想,猴头菇生长期差不多两个月,现在刚进入十二月中旬,一月底二月初大概能成,收获期不好精准确定,那就分批种植。 “应该没问题,你是要运往远方?” 傅掌柜点了点头。 “这样运出去怕是不新鲜吧?”钟庆然身体还没暖和过来,抱着杯子捂手,他提出自己的看法,“要是想现采现吃,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连筐带菇一起提供。不过这样的话,就得提前些时间,不然,时间长了,到收获期的菌菇会开伞,那就不好吃了,想必你们也不愿意看到只收获一些品相不好的。” 傅掌柜心里一动,看来,种植菌菇有什么秘诀,否则眼前这个小家伙哪会这么大方,连筐子一并送上? “没问题,就按你说得做,到时候我派人去收。”傅掌柜倒也爽快,一点不唧唧歪歪,“你给我留个地址,我会在二月一日晚上过来,到时候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钟庆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是完全不想,把自己会种植菌菇之事宣扬出去,等下回去,还得跟沈长贵一家再强调一遍,不要把他们栽培菌菇之事传到外头。 也幸好钟庆然买下了逍山,不然,种在村里想保密,这难度也忒大,那么大动静想不引起村民注意很难。 别看简明宇只是个农村半大娃子,见识可一点不比那些成年人少。为了给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卖个好价钱,镇上城里他可没少去,对于种植菌菇一事,比钟庆然还看得重,做什么都是避着人。那些培养基,都是他一人一早摸黑挑过去的,为了不让人瞧见,不多的东西可是分送了好几天。 谈妥之后,钟庆然先一步离开,想着这次的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他都有些不敢置信。这次,钟庆然签的契约很模糊,只写明利益五五分成,其他的,双方签的名字都只是个代称,较真起来,这契书是无效的。 钟庆然并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清楚傅掌柜背后势力如何,但庆和坊能这么平静,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以他们的能耐,真要霸占,不用这么隐晦的方式,直接强取豪夺,他还能反抗不成?钟庆然虽有后招,那也得等事情发生之后才能成行。 既然出事也不能跟他们讨个说法,那还不如闷头发财,没有明确的契书,到时候即便发生意外,契书被人给看到,也牵扯不上他,这算是双方达成的共识。 钟庆然这回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就算如此,也把他冻得够呛。特别是从温暖的屋子里转到冷意森森的街上,不把自己包好,身体还感觉不到什么,毕竟热气没那么快散尽,露在外面的手和脸恐怕立马就得遭罪。 屋檐下的冰棱垂挂着,阳光照在上面,竟没有融化的趋势。钟庆然自己也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又有北风肆虐,这样的天气,他也没闲心四处晃悠,办完事直接在街边找了一个食肆,便坐定不动,看时间差不多,这才动身前往码头。 钟庆然坐船也是为了图个方便,他自己赶牛车技术还有些生疏,又是个半大小子,要是半道上出点问题,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就要动用福运珠吧?这也太大材小用了。找个人驾牛车也不是不行,问题是找谁?大冬天的,就为了送他一人去平阳县城,这貌似有些说不过去,又不是没有更加便宜的方式。 既然谁去都是跟着他一块受罪,还不如就他一个人。 上次还好,气温没现在这么低,就算船舱里有些漏风,也不碍事,这回,钟庆然等船客就有意见了,来回一趟,坐一次,下船时,整个人从内到外就没感觉到哪里热乎。 船家也是河湾村人,见船客意见这般大,他也只能陪笑,心里下定决心,这都快影响到生意了,怎么也得修补一下。要是生意变坏,家里日子就不好过了。 钟庆然心中意见也不小,不过看到船家那一身衣衫,还要日日在寒风中撑船,觉得他的生活跟船家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没再纠结此事。 下了船,钟庆然在地上跺了跺脚,等暖和一些后,才步履匆匆往家走,将一众人都抛在身后,心里还留着方才的念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啊。 钟家人多,房间也多。以往一到冬天,都是尽量一家人在一起,以一房为单位,也能省些柴禾。今年情况明显好转,童氏也大方了一回,没让人挪窝,白天黑夜的烧炕,不过每房分的量有限制,嫌不够暖和,那就各房自己出钱,她不管。 可以说,这个方案下,钟家算是过了一个最暖和的冬天。现在各房每日进账都不少,从他们口袋里掏钱,较之前容易许多,有钱谁不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该省的也不能浪费。钟庆然出门之后,他房间里的炕就熄了,等他走了一趟平阳县城回来,炕上连个余温都没有。 这事好办,直接跑上房蹭就是,钟庆然便是这么做的,正好能跟钟老爷子说一下事情的进展。 “爷爷,这事想来是成了,那傅掌柜态度挺好。” “这样就好,我就怕……”钟老爷子话只说了半截,未竟之意却是谁都明白。 “好了,既然事情办成,就别说这个。庆然,快上来,瞧你冻得,手都红了。”说完,童氏下床,披了件外衫,去灶房拎了壶热水过来,化了点红糖进去。 钟庆然喝着略带甜味的糖水,心里甜滋滋的。 “阿奶,我买了点东西,你看看。” 童氏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刚才光顾着钟庆然,哪里有这个心思,现在三孙子一提,自是对那小堆东西起了兴趣,随手翻着,嘴里还不忘问上几句:“都买什么了?你啊,每次进城,总要带点东西回来,以后别这么破费。钱你自己攒着,我和老头子还能差你这点?” 钟庆然微扬嘴角,没说话,捧着糖水慢悠悠喝着,不时看下童氏兴致勃勃拆纸包,感觉这样也不错。别看童氏嘴上这么说,没看她心里高兴,都反映到脸上了? “呦,这不是红锦坊的梅花霜吗?庆然,你买这个给奶用?”童氏有些愣住,这东西不是小姑娘新媳妇用的吗?她都老大一把年纪了,用这个合适? “阿奶,这东西又没规定谁能用谁不能用,我试过,擦了这个,脸就没那么干,味道也很淡,不注意都闻不出来。阿奶,您就放心用吧。” 听钟庆然这么一说,童氏倒也觉得有理。冬天本就减少了外出的时间,这梅花霜又是微香型,不用太过在意。但一想到她一个老太婆,学着丫头们搽香抹粉的,她就有点别扭。不过钱都已经花了,她也只有收下的份,否则岂不是辜负三孙子一片好意? 童氏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乖孙有孝心是好的,可老买些让她老扮嫩的东西,她有点吃不消,得先习惯习惯才行。 除了梅花霜之外,钟庆然还给钟老爷子带了一小包烟丝。他知道抽烟不好,可钟老爷子人都上了年纪,这时候让他忌这忌那,对身体未必就好,钟庆然只能给他多买点好的。就这么一小包烟丝,抵得上钟老爷子往日抽的一大包了。 童氏抱着梅花霜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钟老爷子见到烟丝,可就只余高兴,两老嘴上说着让钟庆然不要老为他们花钱,每次收到礼物,笑容可是藏都藏不住。 乐过之后,钟老爷子肃了肃脸,再次强调道:“庆然,简明宇那你可得长点心,千万别在他那里出了岔子。” “爷爷,放心,我会注意的。”钟庆然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对简明宇的为人他还还是相信的。 钟老爷子也就提了这么一嘴,具体事情他不插手,任由钟庆然自己把握。 钟家这些日子正为钟欣的亲事忙碌,那个柳媒婆三番两次上门,进入腊月前,双方总算商量妥当,就在半个月后定亲。 还来不及感受喜事的气氛,钟庆然先收到了一个称不上好的消息,钟庆书被送到老家十来年,现在上京来人,竟是要带他进京。 临行前,钟庆书同两个好友告别,地点就选在钟庆然房间。 这事钟庆然管不了,他只能尽一点绵薄之力,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走?” “后天。” “定死了?能晚几天吗?” “我想想办法,应该能多拖几天。你这是?”钟庆书是三人中心思最深的,他知道,钟庆然不是胡来之人,他既然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 “我送点东西给你,只是要费点时间,多拖几天吧,最好五天以上。” “这事还不简单,给来人下点巴豆之类,或者晚上把窗户大开,让人受个风寒,不是什么事都解决了?”钟庆竹话说得轻飘飘,还有闲心往嘴里塞糕点,殊不知,他的两个小伙伴,同一时刻将目光都转向他,眼里有着掩不住的诧异。 被两人盯得发毛,钟庆竹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到了,一脸不解地问道:“你们盯着我干吗?我身上哪里有问题?” 说完,钟庆竹不等两人回话,在自个身上摸索一番,还拿过铜镜照了照脸,没发现哪里不对,脸上更是一脸不明状。 钟庆然都有些不忍心看,撇过头眼不见为净,还是钟庆书为他解了惑:“你哪里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你说这个呀,我闲着没事听到的。”钟庆竹一脸恍然,随即有些鄙视两人,“咱们村贫富相差很大,穷的真穷,可大户也不少。一些大户家里碎嘴婆子,没事干就喜欢聚在大树底下。我有几回远远路过,听了几嘴。我这不是给你出主意吗?要不然哪里会想起这些污糟事。” 钟庆竹话落,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只得继续和糕点做斗争。 乡下人,心思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干净的,有纷争也大都明着来,暗搓搓想法子对付对手的不是没有,只是很少见到。 就如钟庆竹说的那样,河湾村是钟氏一族的老家,不管哪一房发展再好,总会在老家留些人手,也因此,使奴唤婢的人家还真不少。不过这些人大都只和差不多的人家走动,想要在村里见到他们,还真不容易。 钟庆然大半年来,便和他们一点交集都没有,对他们不了解实属正常。他一想到乡下大宅门里都这么多龌蹉的手段,心就凉了几分。乡下都这般,那到了上京,怎还了得?这更加坚定了他原本的想法。 总这样沉默也不是回事,钟庆书作为这次聚会的中心,主动开口打破这个凝重的气氛,笑着说道:“庆竹说得好,我回去就照着办。” 钟庆竹很配合地给了一个得瑟的眼神,脸上写满了还不感谢他的神色。 钟庆然都有些没眼看,不过被钟庆竹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重新热络起来。 第44章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接你回京?”钟庆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钟庆书是回去享福。 要真这样,就不会放他一个人在河湾村不闻不问。别以为上京那边每年派人回老宅,就是为了钟庆书而来,那不过是他们不放心老家的产业,派心腹巡视一番,顺带送年礼给二老太爷,看钟庆书只是顺便。总不能到了老宅,还当他不存在吧?他家还要名声呢。 “说了跟没说一样,都是些糊弄人的说辞,不过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当初我太小,也不知道以什么由头打发我过来,现在倒是明白了,估计就是我八字跟家里相克之类,指不定把我娘的死都算到我头上,也不想想前头还有一位,跟我的情况何其像,结果他在京里,我在这儿。” 钟庆书一脸讥讽之色,还当他是小儿不成?他可没那么好骗,打着亲情的幌子,尽干些乌糟糟的事,这还要上当,那纯粹是他活该。 对此,钟庆然无能为力,故岔开这个话题问道:“你就这么回去,什么都不准备?” “这事我正要说。”钟庆书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钟庆然,“虾塘那些家仆都是我自己名下的,我不准备带走,你帮我看着点,别让他们干出些窝里反的事。” 钟庆然还没说什么,钟庆竹嚷嚷起来:“好你个庆书,我这个大活人还在这里摆着,怎么就只看到庆然,看不到我?” 钟庆书白了他一眼:“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够了,给你,你能管好他们?” 钟庆竹不服气,小声反驳道:“我怎么就不成了?” “让他们跟着你,我想想,会出现什么样的场面?嗯,带着他们溜鸡逗狗挺好。”钟庆书眼里尽是戏谑。 钟庆竹一想,那情况还真可能出现,脸上讪讪的,挪到一边蹲蘑菇去了。 钟庆然也不插话,等看戏看够了,才开口:“你把他们留下,带上京的够了?” “贵精不贵多,京里到底什么情况,谁又知道?还不如这样,也能降低他们的警觉。” 也是,在力量不够的情况下,示敌以弱,总比明晃晃展示自己的实力为好。钟庆书是个靠谱之人,既然他这么决定,钟庆然便没再多说,转而开始问起别的:“我想不通,以你这个年纪,你家能让你做何事情。” 像是想起什么,钟庆然嘴角挂了微笑:“要是他们叫你继续进学,你准备怎么做?” 钟庆竹也不装蘑菇了,幸灾乐祸道:“书小子,这下子,你可要受苦了。我听说那些学堂规矩很严,学生背不出书要被先生打手板,实在没天分的,还可能被先生告一状,要是被劝退,家里没了面子,还不逮着你就揍?” 说着说着,钟庆竹声音低了下去,正常人家就算了,大多是恨铁不成钢,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这钟庆书家,谁知道是个什么鬼状况?这万一要出点事,他们可是鞭长莫及,完全顾及不到,这下连大条如钟庆竹,也觉得钟庆书此次进京前途未卜。 “你们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夸张。”钟庆书满脸笑意,阴翳之色半点不见,安慰两个好友道,“他们这么大张旗鼓把我弄回去,绝不会是为了害我。” 后半句钟庆书没说出来,钟庆然却是明白了,十有八~九是想要利用他。 “你规矩学得怎么样?别告诉我就现在这样。”钟庆竹在一边乐呵。 “家里还有二老太爷在,就算那边想把我养成个不知礼的野小子,也不敢明目张胆来,再说,我又不是个蠢蛋,麽麽不好好教,我还不能自己学?”钟庆书没说的是,小时候那个麽麽,被他塞了点银子,该教的基本都教了,只是一想到那花出去的钱,他心里就乌云密布。 钟庆然了然,确实,钟庆书一应仪态是比他们两人要好许多,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尽管他没有刻意表现,浸润到骨子里的东西,想要完全摒弃,就只能再花费成倍的时间主动忘记。面对他们时,钟庆书自然不需要这样,只要放松自己,不端着规矩就成。 几人都还小,还没有自己的势力,只能口头上劝慰一下,事情商量定后,便各自散去。 临走前,钟庆竹拍着胸脯保证:“庆书,有事就找我和然小子,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忙。”说完,他还朝钟庆然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 钟庆然这次不仅没有反驳,还又提醒了几句:“你安定下来后,最好在外面另置一两个仆从,不要放到家中,就安排在外头,既能帮你打听些事,也能多条路子,省得到时候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 钟庆书笑着和两人道别。不日就将离开河湾村,别看他是一个没什么权力的少爷,要忙的事一样不少。先得拖延一下进京的脚步,至于其他,一些原本来不及带的,现在也能考虑带上。 似乎几人都将钟庆书家当成了龙潭虎穴,钟庆然笑了几声,又笑不出来。这么形容是有些夸张,可往坏处想,他家纵使不这么险恶,也不会是个世外桃源,有备无患总比毫无准备要好。 钟庆然让钟庆书推迟进京时间,只是想更加保险。他要制作一些药让钟庆书带着以防万一,而很多药他都是第一次制作,因着大周朝有些东西看着和上辈子很像,其实区别不小,具体药效便得尝试之后才能得知,这需要一个过程。不但如此,部分药材他手头没有,还得去药铺买。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两天能搞定的。 钟庆然要配的药很多,首先是家传的止血散,光听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会这药只有止血的功能,其实还兼带消毒杀菌的药效。主药是三七,其他辅药少说也有十来种,到今天为止,钟庆然也没凑齐,当然,那是基于他自己采摘的情况下。主药他已炮制了一些,辅药虽都是寻常药草,却有几种麓山上不怎么常见,只能到药铺去买。 其他的,驱虫药能避免一些虫蛇接近,带上可以免去很多麻烦。这药上次配的还有,用密封瓷瓶装着,用时直接倒一些进荷包或香囊中就行,方便得很。 解□□更是不可或缺,钟庆然没经历过勾心斗角,可没少陪他奶奶看一些八点档电视剧,特别是那些宫斗剧,更是让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都胆寒。钟庆书家不至于这么让人恐怖,要说多安全,也未必。软刀子杀人,刀刀不见血,更不用说那些阴恻恻的计谋。 可惜,钟庆然除了家传止血散之外,其他药方都很寻常。不过,这是相当于现代来说,在大周朝到底怎样,还得试过方知。 现在时间不多,更多的试验没法做,大抵药效没变的话,应该不会影响使用。还有一点让钟庆然比较期待的便是,经他手制作的成药,药效会有一定程度增加。要是都能像之前配的驱虫药那样,那即便是寻常药方,也可能起到奇效。 除了这些药之外,钟庆然还准备配一些常备药。为此,河湾村两个郎中家,都被他翻了个遍,好歹把缺的药材给凑齐了。 看着花出去的银子,钟庆然也有些肉疼,他还欠家里钱没还完,这边又开始往外出了。钟庆书要是知道,定会帮着付,钟庆然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福运珠有些用法很直白,就好似刻进他灵魂中,当初正式启动它时,他便自然而然知晓,可有些功能,还得钟庆然自己领悟。 他也是后来试验过方才知道,药材自己出,又是他自己动手配置,效果最佳,两样中有一样不满足,那药效就得大打折扣,若两样都不经他手,咳咳,不好意思,那就是普通药,跟他完全没关系。 也是因此,钟庆然才不想假手他人。 还好,钟庆然之前进山收集药材的事没白干,加之逍山又收获了一批,缺的药草量并不太大,他还能承受。 除了配药之外,钟庆然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纸,尽是些食品相克以及各种禁忌等注意事项,可谓是绞尽脑汁。 为此,忙完后,钟庆然足足睡了大半天,才彻底恢复过来。看得钟老爷子和童氏吃味不已,钟庆然好一通安抚,才让两老满意。至于其他钟家人,压根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冬天大家都不爱串门,再说,钟家人都为赚钱忙活,哪里有那个闲心?加之这些事都在钟庆然自己房里捣弄,不进他房间自是不会知晓。 临别前一天下午,钟庆书走了趟钟家。 “去过庆竹家了,他送了你什么?”听钟庆书说起这个,钟庆然满脸好奇。 “他呀,送了一大包吃食给我,真是什么都有,熟食糕点干果,样样不缺。”钟庆书说着也笑了,他难道还缺这些不成?可他还是高兴。钟庆竹能想出送他吃食已经不错,他又怎会嫌弃。 钟庆然把桌上的木盒推到钟庆书面前:“打开看看。” “这么神神秘秘的,你到底鼓捣了什么?”钟庆书露出惊疑之色,轻轻一掀盒盖,看到一排排细长的瓷瓶,有些狭长的眼睛都瞪圆了,拿起其中一个一看,底部刻着数字“六”,摇了摇,是粉末,“这些是?” 钟庆然从木盒底部夹层中拿出几张纸,抽出其中一张说道:“都是药,放心,之前都试过,没问题,药名和药效在这张纸上,你要是记性好,不担心以后会忘记,记住上面内容之后,最好把这张纸给烧了。” 钟庆书越看越是诧异,这上面要是写得都没错,那这些药,对他来说,就是保命用的东西。折好纸张放进怀里,钟庆书一个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哪弄的?” “这是秘密。要是不放心,你可以拿小动物试下。” 既然钟庆然都这么说了,钟庆书不会没眼色地继续寻根究底,谁还没点隐秘之事不欲人知晓? 这还没完,钟庆然又从夹层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得亏护身符很薄,否则还不定塞得下,郑重地说道:“其他的倒也罢了,丢了就丢了,这个你一定要时刻带在身上,即便洗澡,也不要摘下,能给你带来好运。” 钟庆书接过来一看,就是普通的道观寺庙里求的护符,狐疑道:“这东西真有这么大作用?都是那些和尚道士拿来忽悠人的,这你也信?还有,这就一张经过‘加持’的黄纸罢了,浸水还不得化了?” 对于钟庆书的质疑,钟庆然笑笑,一点都不生气,正常人都是这般想法,很是耐心地说道:“没事,你平时注意点就是,遇水不会溶化。嗯,增运的功效大概能维持个一年多,到时候再给你换一个。” 就这样,钟庆书揣着一肚子疑问回了自己家。 翌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钟庆然便起床。他到村口时,钟庆竹已经睡眼惺忪地等在那,旁边站着钟庆书,他们后面则是一溜的马车以及仆妇,此外,就再没人。 钟庆然唏嘘不已,堂堂一个大长房嫡支的少爷,竟被人如此看轻,可想而知,他的处境真心好不到哪去。 “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精神不济,我不是说了吗,大清早的叫你们不要过来,你们偏要来受这个罪。”钟庆书话虽如此,眼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一想起此次一别,今后能不能再见面就全看天意,钟庆然眼睛都有些红了。来到大周朝大半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人离别,一时间心里噎得慌。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钟庆然上前抱住钟庆书,好一会才放开。 这下,钟庆竹也清醒了,不甘示弱地给钟庆书来了个熊抱,把凝重的气氛毁了个彻底。 瞧这三人没完没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不耐烦地催促道:“三少爷,该启程了,不然晚上估计要露宿。” 钟庆书回头冷冷瞥了一眼,瞧得那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再一看,还是那个有些阴沉的三少爷,觉得肯定是自己眼花了,心里不屑地想到:毛都还没长齐的年纪,又长在乡下,哪可能有这般摄人的气势? 再多的不舍,也终有分别的一刻,钟庆书登上马车,看着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仰头眨了眨眼睛,才把涩意给眨下去,尽管如此,他也没舍得关上窗帘,一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看着自家少爷面无表情的样子,兴平没来由觉得心里毛毛的,不由哀叹道:离了河湾村,让他上哪找人来充当消火器?看来,以后他有罪受了。 钟庆书眼神轻飘飘扫过兴平,他立马噤若寒蝉,再不敢走神。待在三少爷身边,他早晚有一天会被冻死。 从小到大,玩了十来年的小伙伴就这么走了,就连素来没心没肺的钟庆竹,也没精打采。钟庆然也一脸肃容,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岔路口,钟庆然停脚:“庆竹,你家人也都在外面,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天就想到你,要把你也带走,你心里有个准备。” 说完,不待钟庆竹反应过来,头也不抬地走了,只留下受到惊吓的钟庆竹在风中凌乱:要不要这么打击我,真要被庆然这个乌鸦嘴给说中,看他不回去削他一顿。 钟庆然情绪有些低沉,急需人宽慰,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摸到了简明宇家门口。他顺从自己的心意,直接敲响了院门。 天色还很早,大冬天的,也不用赶着出工,河湾村很多人家都还不见一丝动静,简家也是如此。钟庆然等了有一会,才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这么早,出了什么事?”简明宇将人让进院子,眼里写满疑惑。 “没事,我还有些困,想在你这睡一觉。”钟庆然现在没有交谈的*,一沾炕,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钟庆然芯子里塞着一个异世的灵魂,在这个世界生活总有些疏离感,而钟家人和他认识的仅有几个好友,就是拽住他,不让他独自飘荡的绳索。突然间,绳索松了一根,那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莫名就加强了几分。他急需用什么东西来缓解自己,便凭着感觉到了简家。 炕很大,躺三五个成年人都不成问题,更不用说简明宇三个小孩。 简明宇从没见过这么失常的钟庆然,本想着,既然已经被吵醒,就干脆起来干活,现在吗,想想还是算了,不差这点时间,有人陪着,心情总能好上一些。 怀着这个想法,简明宇又重新躺回被窝里,紧挨着钟庆然。他心里有些不自然,长这么大,好像还没跟家人以外的人一起睡过。僵硬着身体维持了一会,许是被静谧的气氛感染,简明宇硬捱了一会,最终不敌周公的召唤,沉沉睡了过去。 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钟庆然压抑的心情有所好转,心神一放松,同样没能敌过睡神的骚扰,步入简明宇的后尘。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炕上只有钟庆然一人。 听到房内动静,简明晨将房门打开一条缝,探进个小脑袋,朗声道:“庆然哥,早饭差不多了,我哥叫你去灶房用饭。” “我这就过去。” 得到应答,简明晨又像来时那样噔噔噔跑了,这让钟庆然愉悦了几分。 大早上吃得竟是饺子,这对于简家来说,可是少见的奢侈了一回。 养殖菌菇还没到收获的时候,这两个月,简明宇基本没多少收入,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自然不能浪费,要不是今天钟庆然情绪有些低落,简明宇也不会费劲做这些。 自从知道早饭吃饺子后,简明晨就一直维持着灿烂的笑容,跟在他哥身边忙前忙后,烧火的事被他揽下不说,还试着包了几个,可惜,连他自己都觉得手艺太烂,不舍地看了几眼就搁下。心里想着,现在包不好,就等下次再练练,他就不信这简简单单的东西,他还不能上手。 其实,这也怪不得简明晨。简家没分家时,他还小,况且,他是个男娃,但凡家里有女性长者在,这事就轮不到他。等他大些,他家就被分了出来,不说家徒四壁,可也没好上多少。直到这两年,简明宇能顶起这个家后,生活才走上了正轨。可即便这样,也是能省则省,哪能像今年这般,偶尔还能吃上肉。 钟庆然一进灶房,简明宇便开口问道:“你吃水饺还是蒸饺?” “水饺。” 钟庆然话刚落,简明宇就将一盆饺子都下到锅里,非常干脆利落。 没过多久,冒着腾腾热气的饺子便出锅。简明宇先舀了满满一大碗搁钟庆然面前,接着才是简明晨和他自己。 钟庆然一手扣着碗侧,一手举着筷子,率先开动,一个个圆乎乎的饺子,快速消失在碗中。 饺子馅只有一种,是猪肉白菜,钟庆然却吃得不亦乐乎。天分这种事,还真是让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简明宇也只看过他娘生前做过,却能无师自通,将一个猪肉白菜馅饺子做得美味可口,再多做几次,估计味道还能再上一层。 钟庆然抬头看了看边上的兄弟俩,想着要是能天天吃到这样的饭菜就好了。 一碗热汤饺子下肚,钟庆然重新打起精神。人得往前看,钟庆书已经离去,上京那边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他这边就是钟庆书最后的退路,可不能半路掉链子。 简明晨人小,嘴巴也小,不说一整个饺子,就连小半个,都足以塞满他的小嘴。看着他一会狼吞虎咽,一会小口慢咽,同饺子艰辛作斗争的小模样,钟庆然嘴角总算挂上了笑容。 简明宇瞥了简明晨一眼,什么都没说,转头对着钟庆然说道:“不再加点?” “够了,你力气那么大,才更要多吃一点。” 简明宇没有再劝,起身把锅里还剩的几个都给捞了:“明晨,你还要不要?” 简明晨有些纠结,他肚子就那么大,能把碗里的吃完已不错,再吃恐怕要吃撑,便艰难地摇头拒绝。那不舍的样子,还真让人忍俊不禁。 简明宇也就没管,面不改色地在钟庆然注视下,按着以往的速度进食。 第45章 吃饱喝足,钟庆然才想起,他出来时间不短,要不是昨晚就跟家里说过,恐怕这会爷奶都该派人找他了。 又坐了坐,等心情完全平复下来,钟庆然便告辞回家。 听到动静,童氏立即将钟庆然给叫到上房,问道:“都半上午了,早饭吃了没?” “吃了。” “人送走了?” “嗯,一早便出发。” “大户人家是非就是多,这么多年不管不顾,这个时候接庆书上京,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童氏嘀咕几声,被钟老爷子拽了一把,朝钟庆然那边努了努嘴。 见钟庆然神色有些萎靡,童氏这才想起来,三孙子打小玩得好的也就那么两人,现在走了一个,一点不难过那才不正常。要真是这么个冷心冷肺之人,她就该担心了。意识到这点,童氏硬生生转移话题,说起钟欣定亲之事。 这几天,钟家喜气十足,这是小一辈第一桩亲事,怎么也要办得像个样子,不说多好,起码要让人挑不出刺。 对于钟欣亲事,钟庆然并不太关心,不过他现在正需要有事来转移注意力,听听倒也无妨。 钟家以前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别的嫁妆或许准备不起,至少木料不缺,一早就备下了。当然,这跟定亲没什么关系,只是成亲吉日虽然还没定下,但大体日子已经确定,就在明年春后,嫁妆各种事宜便要从现在起筹办。相比起这事,定亲反而成了顺带。这些天,明氏都在为钟欣嫁妆忙个不停。 钟庆然觉得喜事办得有点急,转念一想,也是,要是不在乡试前完婚,那贺家也没必要现在就为贺秀才说亲。 很快就到了钟欣定亲的日子,那天钟家人来人往,街坊邻居都来围观,好不热闹。 钟庆然见到了未来大姐夫贺成周,人长得还成,就是一双眼睛太过灵活,他人即便被眼角余光扫到,也好像被他认真看着。 定亲是小宴,钟家没有大肆请人,只关系亲近的人摆了几桌,饶是如此,钟家人也忙得够呛,直到席终人散,才消停下来。 有时候人多也是个麻烦事,钟家光三代以内亲戚就有不老少,再如何消减开支,这数目始终都下不去。大多数人都很自觉,坐席不会一大家子都来,不过总有那么一两个极品,吃相太差,可又无法绕过。这年月,只要不是彻底交恶,亲戚关系是很难断的,能干出此种事情,可想而知,脸皮达到多厚的程度,他们不怕遭人白眼,完全摒弃了面子,一般人拿他们还真没辙。 童氏虽说手头松了些,精打细算的性子却始终不变,菜色说不上多好,要说差倒也不至于,就是中上水准,不会被人埋汰,也没多少人称道。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钟庆然都过得很是平静。 很快,就到了年前。河湾村过节气氛非常浓厚,进入腊月没多久,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各种年节用品。钟庆然第一次在大周朝过年,算是狠狠体会了一把。 钟家有钟正信这个童生在,对联福字等,都是由他包揽,倒是为钟家省了一笔小钱。 钟庆然字写得还凑合,跟钟正信一比,就相形见绌。这很正常,好歹钟正信从小到大练了十几年,岂是钟庆然三年五载可以比拟?对此,钟庆然一点不满都没有,这样,他还能偷偷懒,何乐而不为。 腊月二十,半下午,天阴沉沉的,不时飘着零星雪花,钟庆然惬意地窝在上房炕上。 “爷爷,今晚傅掌柜会来运菌菇,晚上我就住山上,有明宇和沈家人陪着,你们不用担心。” “不用爷爷帮忙?” “不用。阿奶,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出去玩了。” “行,这个我省得,定不会惹出乱子。”童氏语气笃定地保证,“晚饭提前给你做?” 钟庆然摇头否决:“阿奶,就按往日那样,越不起眼越好。” “你自己注意点。”说实话,钟老爷子有点不放心,他想自己跟着去,又觉得这么做太过显眼。他毕竟不是三孙子,年轻人吗,偶尔宿到外面,不会令人起疑心,他这个老头子就不同了,被人知晓,猜疑肯定不少。 尽管钟庆然表示照常做就好,童氏还是让儿媳妇提前一点做晚饭,可即便这样,钟庆然出门时,天也已经黒透。 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钟庆然尽量放轻脚步,为了不被人发现,连灯都没点。这时节,这个点,说是滴水成冰也不为过。钟庆然身上穿着厚厚的棉大衣,脚上蹬着皮靴,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饶是如此,依旧能感觉到寒气的侵袭。 等出了村口,钟庆然才点燃手上提着的气死风灯,往前又走了一截,便看见简明宇等在前头,旁边则是一副箩筐,里面装的是,钟庆然提前一天送到简明宇家的猴头菇。为了送出这些东西,钟庆然可没少折腾。 “等多久了?” “刚到。” “累不累,要不我来挑?” 简明宇望了望钟庆然还没长成的身板,眼中的含意非常明显,钟庆然完败,只得拎着灯在前面领路。 由于两人都全副武装,说话不怎么方便,路上就一直没有交谈,漆黑的夜晚,只有一盏灯光在闪耀。 两人到逍山时,山门前静悄悄,显然,傅掌柜一行还没抵达。 连续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路,本该全身暖哄哄的,可惜时间不对,现在是寒冷的夜晚,钟庆然感觉穿得那么厚实,就跟没穿似的,凉气从脚底蔓延到脸上,直到在炕上捂了好一会,才暖和过来。 钟庆然正舒服地不想动,便听到马蹄声远远传来,只得又重新全副武装。 还好,当初房子建得多,沈家四口只占了一间,另一间则是钟庆然的专用房,里面一应东西都有,免去他很多麻烦,就好比现在,宿一晚非常方便。 沈长贵一家已经按照钟庆然的要求,将各种菌菇都打包好,有干货,更多的是鲜货,还有极少一部分,则是连筐带菇,都一起封装进木箱中。如今这么冷的天,菌菇短期内坏不了。其实,对钟庆然而言,坏不坏都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全都变质,坏得越多,说不定利润越高。无他,运输如此麻烦,提升的价格足以弥补损失的货物。 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收获,此前都是在留种。之前的估算偏差比较大,菌菇实际产量比料想中还高。三大间菌菇栽培室,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亩左右,到目前为止,已经收获一千多斤,算上还没长成的,差不多能达到两千斤。 这个亩产,吓到了沈长贵一家和简明宇。钟庆然却一点都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他虽没具体了解过,但偶尔也听到过新闻,很多菌菇亩产可是动不动就上万斤。显然,目前种植方法还有很大改进余地,具体如何操作,他无法提供建议,只能让专业人士来。 钟庆然一动,简明宇便按照商量好的退入里间。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空旷的夜色中,听起来有那么点渗人。 此时山门早就大开,钟庆然站在门口,感受着夜晚寒意入侵。 远方的黑点越来越大,直到近在眼前。 傅掌柜跳下马车,走到钟庆然面前,笑着说道:“庆然,之前有事耽搁,来得有点晚了。” “无妨。傅掌柜,快请进。”钟庆然看着眼前傅掌柜带来的人,随口说道,“要帮忙吗?” “不用,才这么点东西,有他们就够了。走,带我去看看。”傅掌柜连休息都不顾,直接这么提议。 钟庆然看了他一眼,爽快地带他到菌菇栽培室,其他人则都留在外面。 沈长贵接收到钟庆然示意,直接把装好的菌菇从房门口搬到门外,剩下的步骤,就不用他管,自有傅掌柜带过来的人接手。 栽培室内气温很高,少说也有三十度左右。傅掌柜看着里面的布置,眼里闪过惊讶。想问,又觉得不是时候,现在外面都是他带来的人,这些事自是能少让他们知道一点是一点,即便他们都足够衷心,也要尽量避免让他们知道更多信息。 两个栽培室种的都是草菇,钟庆然便略过了第二间,径直来到第三间。这间种的菇类很杂,到目前为止,还有部分种类仍处于生长期中。这一间有很多小隔断,每一个隔间内都养着一种菌菇,看起来有些凌乱,却并不突兀。 转了一圈后,钟庆然将傅掌柜引到他睡房外间。 这边没有地龙,只有烧暖和的炕。有客人来,钟庆然也懒得让人再弄炭盆,直接在炕上又铺了层床单了事。 傅掌柜啜着茶,不急着说话,琢磨了一番,这才开口:“庆然,你够厉害,这要换做我,估计想都想不到。” “呵呵,这也没什么。” “那东西不在刚才那里吧?” “嗯。”钟庆然转身一指自己身后,“都在这。” 傅掌柜起身,看到炕尾放着两个箩筐,掀开其中一个盖子,跃入眼帘的便是一朵朵猴头菇,还没完全长成,送到上京,料想差不多就到了采收的时候。 “这些看起来品相都还不错,其他的也都这样?” “相差不大。” “只有这些?” “整株还能看的都在这里,那些已经采摘的搁在底下,剩余那些得留着做种。” 傅掌柜一听便明白,没再多问,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推到钟庆然面前:“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这是预付的钱。” 钟庆然没有推辞,拿起金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感觉还不错。 傅掌柜带来的人动作非常利索,不过盏茶工夫,就已经全部搬完。傅掌柜没有久留,告知钟庆然元宵过后找他,便起身离去。 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逍山又重新回归平静。 见人已经走远,钟庆然便回到自己房间,叫上简明宇一起洗漱。一切妥当之后,两人都躺到里间炕上。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睡一张床,只是之前钟庆然有心事,并没有多少感觉,如今,旁边多了一个热源,想要他忽视对方颇有些难度。 钟庆然岔开注意力,问道:“明晨一个人在家没事?” “没事,都快过年了,没谁会跑到河湾村惹事。村民就更不用担心,谁会在这个时候触大家霉头?” “那就好。我就怕他摸黑起夜会吓着自己。”钟庆然侧身对着简明宇,像是想起了什么,半坐起来,捞过放在炕头的外衫,掏出一锭银子塞到简明宇手上,“具体账目要等到明年才能结算,这是预付的,这块银子你先拿着,到时候多退少补。” 简明宇望着手上的银锭,心里很是激动。他不是没见过银子,这么大块的却从来与他家无缘。前几年能吃饱都算好的,这两年,日子才有些缓和过来,即便这样,平日最常接触到的也只是铜钱。日子真正好过,是从今年钟庆然让他帮忙卖红鳌虾开始。家里房屋已经修缮,外债也都还完,只要不出大事,明年日子就真正好过了。 “谢谢。”简明宇话不多,却说得很真诚。 “这么客气干吗?就这一回啊。你的感谢我收下了,以后要麻烦你的事还不少,可别再这样。”钟庆然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纯善之事,他这也是有所求。 “嗯。” “睡吧。” 随着灯火熄灭,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一夜无话。 揣着到手的银子,钟庆然心情不错,再加上年节气氛感染,这份高兴劲就一直没下去,整天嘴角都挂着笑,看着就让人舒服。 快乐是能传递的,不说钟老爷子夫妇,只要跟钟庆然关系好的,就没一个愁眉苦脸,纵使是远离父母,一个人孤零零的,只有叔婶陪着过节的钟庆竹,也一样整天乐呵呵的。 钟家今年收益好,这个年比起以往可要好过太多,鸡鸭鱼肉,蔬果点心,可谓是样样不缺。 时间一晃而过,喜庆的年节很快落幕。 元宵节后,同福客栈雅竹苑。 这次傅掌柜早钟庆然一步到。见他面上不加遮掩的喜色,钟庆然便心中有数,傅掌柜这趟想来收获定然不少。 生意人吗,总不能老绷着一张脸,面对合作伙伴,要遮掩好心里的想法,脸上总带着一张面具,在钟庆然目前,傅掌柜觉得没必要,虽然同样有生意来往,却不止合作关系,里面还有着其他因由:“庆然,东西卖得很好,这些是补上的钱,账本你过目一下。” 钟庆然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拿过来就看。 账本上各种菌菇名目都换成了编号,傅掌柜直接说了各种编号相对应的菌菇。福运珠正式启动之后,钟庆然记忆力变得很好,听傅掌柜说了一遍,看起账目来就完全没问题。 快速核对过后,钟庆然合上账本,脸上带着笑意说道:“账目没问题,帮我向贵东家道一声谢。” 傅掌柜点头应下,弯腰从凳子上抱起一大堆东西,推到钟庆然面前:“这是东家一点小心意,不值什么钱,望收下。” 钟庆然:“……” 当面看礼物貌似非常不礼貌,瞧着傅掌柜的架势,也不允许他推辞,钟庆然只能无奈接过。 踏出同福客栈大门,钟庆然觉得头顶阳光温度都高了几分。抱着一大堆东西,行动都不太方便,他便歇了随意走走逛逛的心思,直接乘船回家。 一路上,钟庆然一直没有机会拆包,他只能直奔东次间。 记得第一次的谢礼,东西可比现在要多上不少,然而,钟庆然并不觉得这次礼会轻到哪去。他没有先看礼物,反而集中注意力,将心神沉入福运珠中。看着莹莹红光,充盈的福运,他就不自觉扯开嘴角,想收都收不住。 稍微收敛点喜色,钟庆然开始拆包。跟上次一样,都是用精美的木盒盛放,只是东西类别差距有些大。这次其中一个盒子,竟然装着不少绢花,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还好,盒子里有贴纸条说明,并不算太过稀罕的东西,只是价格稍微有点高,还在钟庆然接受的范围内。他最怕收一些一眼就能被人认出的物品,那样实在太过打眼。 钟庆然当然不认为这是给他用的,想来那华服青年早就派人调查过他的家庭背景,知道他有几个姐妹,让他送做人情。他数了数,总共十朵。家里一共八个姐妹,钟庆然有点发愁,这时候他才觉得,没分家真是麻烦。让他每人都送,他有些不愿意,不送,似乎说不过去,事情有些难办。算了,先搁着,想到办法再说。 同样,这次也有一盒颜料,正好补上之前的消耗。其他都是些吃食,大都是海产品,钟庆然眼睛都亮了几分。 河湾村并不靠海,虽不缺河鲜吃,海味却是别想了。整一年,钟庆然就没怎么吃到过,还尽是些虾皮之类的最常见物品,就这,也是在庆和坊开办之后才消费得起。 里面有海带、紫菜等相对便宜的,也有价格比较高的海参、海胆之类。这些海货,钟家大都没吃过,自然也不知道做法。傅掌柜考虑很周到,直接附上了简单的菜谱,倒是免去了钟家的尴尬。 除了海货之外,剩下那些都是肉干,各个种类都有,要不是旁边附了名称,有不少,钟庆然都无法辨认。 礼物价值没有上次高,却异常符合钟庆然的口味。看到那包牛肉干,钟庆然口水都快流出来。他到大周朝将近一年,也就最初他外婆送了点牛肉,其他时候可真是一次都没碰到过卖牛肉的场面。没办法,钟家不在城里,他也不是每次进城都会去集市,撞上的几率实在是低。 钟庆然咽了咽口水,不讲义气地一个人开吃。解够馋了,他才开始翻看余下的肉干。看到有鹿肉,钟庆然眯起眼,决定拿一些给他爹尝尝。这东西太补,他这个年纪,少吃点没关系,吃多了,搞不好会流鼻血,浑身燥热。要不要给大哥多吃点?算了,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翻看完,钟庆然整理了一番,将生食全都抱到上房。 “阿奶,中午就把海带或者紫菜煮了吧,这两样东西能防大脖子病,让家里人都吃点。其他海货也多少有点这个功效,阿奶随意。”钟庆然把做法都跟童氏讲了一遍,见童氏皱起眉头,直接说道,“阿奶,没事,不用着急记,等开煮的时候再问我就行。” “这两样真管用?”童氏张大了嘴巴,满脸惊奇。 “管用吧,不过这量有点少,下次有机会多买点。” “这都是傅掌柜送的?”钟老爷子眼里也含有诧异之色,不过他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这些东西出处上。 “嗯,他说是他东家让他代为转送,到底谁送的,谁知道?”钟庆然说是这么说,他并不在意这点,谁送他都承了这个情。 “这就好,有了交情,做生意就不容易拆伙。”钟老爷子充满沟壑的脸上,笑意深了几分,“要是一切顺利,今年底就给那边准备点年礼吧,不用多讲究,送点自家产的意思意思就行。” 钟庆然欣然接受。 钟老爷子:“这次赚了不少吧,还用来买地吗?” 钟庆然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将他的秘密说出几分:“爷爷,奶奶,这事很重要,听听就过,以后都不要再说起。” 钟庆然靠近两老,低声在他们耳边说道:“这钱我要留着,能保家里无恙。上次就是靠它们才拉了一把爷爷,顺带把马给拦下。” 钟老爷子夫妇眼睛瞪得老大,满眼不敢置信,胸口不停起伏,怕喊出声来,两人都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第46章 “还有,爷爷,奶奶,我给你们的护身符,不说能让你们好运常伴,至少霉运可以大幅度减少。”两老还没缓过劲来,钟庆然又敲下一个重击。 亏得钟老爷子夫妇身体没问题,不然,准保承受不住。钟庆然也是知晓这点,才敢这么说,要是谁心脏不好,他可不敢这么胡来。 童氏起身在房子内转了一圈,这才小声说道:“这事你没跟别人说吧?” 钟庆然摇了摇头。 钟老爷子和童氏尽皆吁出一口气,这便好办,两人真怕宝贝孙子不识人心险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随意透露给别人。 钟老爷子抚了抚剧烈跳动的胸口,等情绪平复一点,才郑重说道:“庆然,这事就止于我跟你奶奶,再不能传进第四人耳朵中,你一定要记住。” 看钟老爷子夫妇如此慎重,钟庆然也收起笑眯眯的神色,很是认真地说道:“爷爷,不用担心,这事我记住了。” 得到三孙子的再三保证,钟老爷子夫妇才放下心来。两老没再揪着这点寻根究底,就仿佛不曾听过这事,直接岔开话题。 自那之后,钟老爷子再没主动问起钟庆然有关钱财如何处置的事,三孙子想要置产了,他会自己开口,这点成了祖孙俩的默契。 年过完了,庆和坊名声已经打出去,靠自家那点人手完全忙不过来,由于年前事多,添人的事被搁置,现在铺子重新开业,这事必须解决,否则就要出现货物被卖空的尴尬场面。 为了不至于如此,一出元宵,钟老爷子便开始在河湾村招募相关技艺好手。这话一放出去,不少人都闻风而动,其中还包括亲戚。 钟老爷子没想到这份工这么受人欢迎,一时竟没做好准备。随后回家召集几个儿子商量之后,决定暂时只在村中找,毕竟外村操作起来太过麻烦。 当然,这么做,肯定无法让所有人满意,跟亲戚们的说辞是下次若还需要,优先从他们那边选,按亲疏关系一家一家来,跟村民们的交代更加简单,只要手艺好的,到时候可以让他们接一些零工。 钟老爷子行动非常迅速,很快,就招够了人手。人都已经顾好了,总不能让他们在各自家里做吧?那样人多眼杂,就算他们自己不泄密,谁知道会被哪个有心人给瞧了去。 为了避免这种无谓的麻烦,钟欣和钟磬两姐妹,以及明氏,暂时搬到钟庆阳的房间,钟庆阳和钟庆涵则搬入正房。这样,两姐妹那个房间便空出来,充作上工的地方,等院子里倒座房建成之后,两姐妹再搬回原地。 对于钟老爷子夫妇做的这个决定,钟庆然有想过让大哥和五弟搬到他的房间,仔细思考之后,这个提议最终没有说出口。没办法,他房间里秘密太多,不适合曝光。 不光是钟家要建房,简明宇家,也定在泥土解冻之后就在后院挖个地窖,就靠他自己动手挖掘。 简明宇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存粮也没多到需要用地窖的地步,他会这么做,是因为钟庆然决定把猴头菇养到他家。 钟庆然觉得他房间内室总不能老用来养猴头菇吧,数量少还可以凑合,一旦达到一定程度,就算猴头菇受得了,他自己也受不了。 他最先考虑的是养山上,后来想着,之前就没有这么做,现在他也一样觉得不大合适,最终,便选了简明宇家。 原本,钟庆然是打算再建个房间,仔细一想,认为这样不大保险,村子里人来人往的,简明宇家就算没多少人光顾,也无法做到不落一丝痕迹。 至于怎么挖地窖又好又牢固,这事还是容易解决的。河湾村地处北边,村里会这门手艺的就不少,挖地窖又并非独门秘技,多塞点钱便是。 简明宇跟着师傅学了一段时间,就差不多能上手。接下来的日子,他一有空就开挖,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完工。 接下来很快就是春耕,钟家赶在这之前,把两间倒座房给立了起来。这次,钟家人没有亲自上,一个个都忙着为庆和坊赶工。一个是为了省钱,一个是为了赚钱,说起来,性质是一样的,那何不做些轻省的活计? 临时作坊有了,挪过地方的各人又搬回各自房间。 忙完这事,紧接着便是春耕。这回,钟家情况和以往大不相同。钟老爷子在年前又添了一些田,若没有庆和坊,估计钟家人能下地的都得下地,现在却是不用了。 这点,钟庆然很是赞成。种田太过劳心劳力,尤其是钟老爷子夫妇,年纪一大把还要下地,钟庆然看着就不忍心,让他自己上,他又没这个能耐,现在有钱了,雇短工便是。 河湾村这么大,田少的人家很多,短工也不用到外面雇,非常方便。 钟老爷子每天到田间盯着,钟庆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去年,他买了不少药草种子,眼下是万物生长的时节,大多可以播种了。至于到底能长出多少,钟庆然并不在意,只要不是所有种子都死亡便行。 钟庆然按照各种药草的生长习性,找到最合适的地方,他在边上动嘴,沈长贵夫妇进行具体操作,没用多久,便全都栽下。 坡地那边的三七和其他多年生草药,也一并被移栽到逍山。不到一年时间,草药移栽两次,对它们生长有一定影响,钟庆然的要求不高,保证大多数存活即可,采收时间推迟,他一点都不在乎。 忙完山上的事,钟庆然便跑到虾塘去看了看。当初钟庆书走时,把他留在虾塘的人手都交给了钟庆然,从那时起,钟庆然往虾塘跑的次数较以往频繁。 红鳌虾确实跟小龙虾区别不小,过冬时,虾塘上面稍微铺点茅草,就完全不影响它们的活动。一整个冬季下来,死亡率并不高。 钟庆然早就料到会如此,要不然,河湾村这一带,繁殖季红鳌虾也不会时不时就泛滥成灾,还需要村民人工杀灭。 不过,这种情况也就是以前,去年过后,估计很多地方再见不到这样的场面。红鳌虾成为人们饭桌上的食物之后,都得小心了,胆敢光明正大出现在人们面前,那不好意思,被抓住成为盘中餐指日可待。 大周朝可不是现代,穷人多的是,即便红鳌虾卖不出去,为自己添点肉打打牙祭,满足口腹之欲,总比喝野菜汤,吃不饱肚子好上太多。 为了防小偷,整片虾塘都被顶端削尖的篱笆给围起来,还养了几只看门狗,看顾虾塘的人也都住在门口附近的房子中。 钟庆然沿着塘基,将所有虾塘都走了一遍。他自己那两亩虾塘,有人照顾,钟家那五亩,守夜由钟庆书留下的人手负责,其他则需要他们亲自来。冬季,通常红鳌虾不怎么活跃,大多时候都躲藏在洞穴里,消耗减小,喂食量随之降低。 虾塘由于覆了一层茅草,红鳌虾出来活动时间比较多,安然度过冬天不说,个头都比较肥,估计能提前进入繁殖期。 这点,钟庆然实地比对过。为此,他在水田边沟渠里翻找了半天。野生红鳌虾一看就是饿了一个冬天,完全不能和养在虾塘里的相比。 虾塘的事情早已上了正轨,钟庆然只要时不时过去看看,保证塘水没问题就行。 站在自家塘基上,看着一棵棵小果树,再对比其它塘基,钟庆然脸上浮起笑容。等天气暖和些,他再扦插一些果树枝条,将整片虾塘塘基都给种上,到时候虾塘卖相就更好了。 春耕刚过,柳媒婆再次上门,跟童氏和明氏敲定,将钟欣的吉日定在半个月后。 对此,钟庆然早有预料。院试时间比乡试要早,不可能只考虑贺秀才,而不顾及一下钟正信。钟家还没分家,大侄女办喜事,作为叔叔的,怎能连个面都不露?真这么做了,名声还要不要? 这几个月来,钟欣跟以往一样,安安静静的,逢人就给个笑,倒是把名声赚回来一些。作为第一个成亲的孙辈,喜宴可不像定亲那次那么随便,该有的一切都有,钟家亲戚多,再加上街坊邻居,场面很是热闹。 看着钟欣被钟庆阳背上花轿,钟庆然本来并没多少感觉,可一想到钟磬钟晓总有一天也要离开钟家,离开家人,成为别人家的媳妇,生活在一群陌生人中间,还要遵守那家的规矩,即便有娘家人在后头撑腰,要想再过上做姑娘时的日子,那是想都别想,他就有些不是滋味。 可这事钟庆然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教她们多学点本领,多会些为人处事的技巧,性格不能太强,也不能过于软弱,这个度还真是不好把握。 恍惚中,钟庆然和着兄弟一起踏上了送亲旅途。 锦安镇,和平阳县不在同一个方向,由于河湾村到两地的距离相差不大,又有着清河的便利,村民更多是前往平阳县,钟家便是如此,钟庆然更是一次都没去过。至于钟家人为何对贺秀才如此了解,一个是镇上有亲戚,另一个原因,钟庆然只模糊听了一嘴,因着不甚关心,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 钟家以前也不富裕,好歹有老宅在,面上还是挺能唬人的。贺家房子自是不能和钟家相比,却比大多数村民家要好,也是青砖瓦房,只是院子小了些,好在人口也少,倒是够住。 一通仪式走下来,钟庆然对贺家也算有了些了解。这家人都挺会做人,对着钟家人客客气气,招待也很是到位,可钟庆然总觉得有些别扭。仔细观察后,他才发现,这家人太会掩饰自己了,一个个都像个无师自通的演员,呈现给外人的只是表象,内里估计就是那种背地里下绊子之人,钟欣嫁到贺家,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贺家大郎作为一个秀才,他成亲,家里到处张灯结彩,宾客如云,比起钟家来,还要更热闹一些。 晚上开喜宴时,钟庆然坐席,看着桌上的菜色,感觉贺家办得不差。 钟家送亲之人在贺家宿了一晚,于第二日一早回河湾村,自此,钟欣便成为贺家妇。 钟文这次没有动作,钟欣怎么说都是钟家大孙女,要是她名声太过糟糕,会影响下面的弟妹,那样就得不偿失。对于钟欣夫家贺家,钟文知晓的后续并不多,只有一点,她非常肯定,钟欣的归宿跟梦境中显现的完全不同。 关于这事,钟文并没有太过慌乱。如今钟家日子起来了,不光钟欣,可能后面所有人走向都会不同,这事上想要掰回原先的道路,完全没可能。既然事已至此,钟文就没想过走老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顾好她娘肚子里的弟弟。钟家变化如此之大,没道理她会重复梦境中的一切。 钟家,上房。 “爷爷,看你脸色不是很好,碰上什么糟心事了?”钟庆然跟着钟老爷子迈进房门,关心地问道。 钟老爷子神色有些不渝,对着三孙子却依旧好声好气:“庆和坊房租涨价了,我看一时半会不好再另换地方,就续租了半年。” 听是这么回事,钟庆然心中了然,忙安慰道:“爷爷,庆和坊地方太小,当初是银子不够,没办法才选那个铺子,实话说我一点都不满意。现在家里银钱足够,既然房东坐地起价,不如就趁这半年间寻个大点的铺面买下,生意想必会更加好。” 钟老爷子并非没想过这点,只是他一辈子同土地打交道,要让他一下子花百两以上银子来买铺子,他就很是犹豫。要是让他添置田产,估计会眼都不眨就办了。思想这个东西很难转变,钟老爷子还算好的,有些老人那妥妥是个守旧的老顽固,想让他们接受新事物非常难。 钟老爷子早就不将钟庆然当小孩看,尽管平时仍当小孩对待,有事要商量时,钟老爷子总会让钟庆然旁听,私下里还会寻求他的意见。他清楚地记得,钟家能有如今的局面,就是托了三孙子的福,沾了他的光,之后再一脚踢开,这种事,钟老爷子自问做不出来。 原本还迟疑不定,听钟庆然这么一说,钟老爷子很快下了决定,铺子必须买,要是回回续租金都像这次一样,那得多难受?还不如一次性办妥。 此事宜早不宜迟,隔天,钟老爷子又跑了趟平阳县城,一时没找到铺子,便在中人那登记,一有合适的铺面,就通知庆和坊韩掌柜。 如今,钟庆然房间内猴头菇已经搬空,全部转移到简明宇家地窖。他看过,地窖挖得很好,每隔一段距离,就支着一根柱子,除非地动山摇,不然,很难垮塌。 起先,简明宇是打算将地窖挖在房屋底下,最终听取钟庆然建议,地方选在后院,入口则在那间茅草屋内,里面堆满了不值钱的杂物。进出口还做了掩饰,双管齐下,并不用担心有人误入。 从去年下半年起,简明宇家伙食比以往提升了不止一筹,吃得多,长得便快,力气越发大,挖起地窖压根就不费事,本来只打算挖一间,后来干脆又挖了一间。一间用来种猴头菇,一间则用来做培养基,自此,钟庆然再不用担心菌菇种植的秘密会被人发现。 地窖气味不怎么好,亏得设有通风口,可以常常换气,否则,若是影响到身体,钟庆然宁可冒点险,直接起间屋子。 简明宇领着钟庆然下窖,看着一筐筐猴头菇,钟庆然眼角都带着笑,种那么多草菇,价值可能都比不上这里,这批眼看又快长成,想着即将到手的钱,不乐才怪。 “明宇,平时尽量不要在地窖里多待,赚再多钱,也没身体重要。” “嗯。” “你会针线吧?”钟庆然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人,简明宇带着他弟弟生活了三年,没料错的话,家里家外应该都是他一把抓。 简明宇转身直视钟庆然的眼睛,内里写满疑惑。 “会的话,你自己做个口罩。” 简明宇:“……” 钟庆然跟简明宇相处这么长时间,简明宇的大多数表情,他都能立刻明白,这次也一样:“很容易的,一会儿我说你做,很快就好。对了,你家里有纱布吗?” “有,家里备了一些,不多。”简明宇说了大概数目,“这些够吗?” “足够了,一次就成功的话,大概能做上好几个。” 转了一圈,两人就出了地窖。 简明宇从箱底里翻出一卷白色纱布,按着钟庆然说的做,很快,一个小小的口罩便成型。 钟庆然让简明宇戴上试了试,感觉还不错,便让简明宇照着他的体形又做了一个,亲自感受了一下,虽不如原先世界中的口罩,但在现有条件下,已经非常不错。 “明宇,放锅里煮一下,再在阳光下暴晒,这样不容易生病。” 简明宇没说什么,直接用行动表明,拿着两个口罩就进了灶房。 煮个沸水而已,很快就搞定。做完这些,简明宇并没有离开灶房,拿出之前就处理好的绿豆,开始着手做绿豆糕。 钟庆然帮不上忙,就负责添柴。别看简明晨年纪不大,他一样有他的事情要做,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家。 就好比现在,钟庆然就没见他的踪影。也是如此,他偶尔会帮忙看火,烧火工夫算是被练出来。这要是让童氏知道,估计就要看简明宇不顺眼了,她都舍不得钟庆然干活,自然更不乐意见他为一个外人忙前忙后。 夏天烧火的滋味,钟庆然没机会亲自体验,却曾经感受过,现在这个时节,烧火却很让人舒服。火光映在脸上身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要不是还知道他在做什么,他都快要睡着了。 钟庆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简明宇知道这一点,做出来的糕点,一向甜味适中。简明晨还是个小孩子,同大多数孩子一样,嗜甜,以前家里穷,一年到头吃糖的机会少之又少,现在隔个十天半月能吃上一回,尽管点心不够甜,他也丝毫没有意见。有得吃就不错了,再要嫌这嫌那,这不是给他哥添麻烦吗?这种事他才不会干。 做点心挺费工夫,简明宇动作干脆利落,仍然费了不少时间。当一锅充满甜香味的绿豆糕出炉,钟庆然明显感觉到口腔里唾液分泌加速,他一个对点心不怎么上心的人,都是这副样子,要是换成孩子,这诱惑力得有多大? 刚出锅的糕点,吃起来味道跟冷却后的点心有很大差别,想要吃热的,也就只能家里现做。 钟庆然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吹了吹,放进嘴里,口感绵软,皮和馅层次分明,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相当不错。他由衷赞叹,简明宇真是长了双巧手,不仅厨艺天分极高,就是其他事上,也丝毫不比别人差。这从刚才缝制口罩便能看出,钟庆然自己不会,好坏还是能分辨。 吃了一个,见简明宇没有动手,钟庆然随手捞起一个塞进他手里:“我又吃不了这么多,你不用省,给明晨留几个,其他的都用了吧。以后钱只会越赚越多,别担心。” 简明宇低头看了手中的绿豆糕一眼,没有任何迟疑,捏起放进嘴中,一口咬下,甜甜的滋味,不仅盈满嘴巴,还灌进心里。过惯了精打细算的日子,想让简明宇一下子适应手中有钱的感觉,难度确实有点高。他大部分时候做的糕点,基本都是为钟庆然准备,数量并不多。 这点,钟庆然也清楚,他从没有阻拦,简明宇做了,他就吃,顺便塞几个给他,两人已经形成默契,尽管简明宇话不多,相处起来倒也十分和谐。 “哥,我回来了。”简明晨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甜香味,眼睛弯了弯,小跑着前进,“哥,又做什么好吃的?” 不等简明宇回答,简明晨就蹦进灶房,见到了糕点的面目。 简明宇从锅里端起留给简明晨的小碗,三人一起啃糕点的样子,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第47章 简明晨双手捧着绿豆糕,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嘴巴不时鼓起,那样子特别满足,看得钟庆然也食欲大增,比往日多吃了几块。简明宇尝了两块便不再用,静静地看着两人吃得欢畅,嘴角微微勾起。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气温一日高过一日,转眼间,养殖的红鳌虾便提前进入繁殖季。钟庆然几乎每天都会到虾塘去溜达一圈,大多时候,钟庆竹也颠颠跟着。 少了一个玩伴,钟庆竹有时候真是闲得发慌。他今年十五岁了,这个年纪,正常来说该忙着说亲养家,他却无事可做。随着钟庆书的离开,钟庆竹意识到,他这样混日子似乎危机重重,若是有朝一日家里不给月钱了,他要怎么办? 短短几个月时间,钟庆竹就轻减不少,饶是如此,身形还是有些微胖。他冥思苦想几日后,发现自己除去长了一副挑剔的舌头之外,真想不出有什么长处。靠这能干什么,当个老饕?得了吧,又不能为他赚来银子。再说,家里大伯当官,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况且,他年纪不大,就算想赚名声,也没几人信他。 红鳌虾好歹是食材,看着就让人舒坦,钟庆竹决定多跟着庆然学学。 对于钟庆竹的改变,钟庆然早就察觉到,他除了劝慰几句,别的还真帮不上忙。自钟庆书进京后,钟庆竹这般没心没肺之人,也有了危机感。他变瘦,除去不乱花银子,小灶减少之外,还跟他的精神状态有关。有了思虑之后,再想做到心宽体胖,貌似难度不小。 以前钟庆竹去虾塘,不过瞧个热闹,钟庆然说的做的,有些听进去看进去了,大部分都随风消散,这次则认真了许多。钟庆然一点都没有藏私,把细节等注意事项又重复讲了一遍。 走在塘基上,看着育苗池内,还不到指甲大的小红鳌虾四处游动,钟庆竹蹲下身体,用树枝轻轻拨弄,难得关心起成虾销路:“庆然,你上次说过,过了这个繁殖季,这批亲虾,除了特优种之外,其他都要卖掉,找好买家了?” “还没有,总有人要的。”钟庆然之前曾担心过此事,现在却不这么想。 他没料到,从红鳌虾吃法传开之后,人们对于它们的热情会如此之高。不过半年多,河湾村附近红鳌虾数量便急剧减少,有些是拿去卖,更多则是进了村民嘴里。 不光是河湾村这样,但凡知晓红鳌虾吃法的地方,都不比河湾村好上多少。去年末开始,红鳌虾价格就节节攀升,到了现在,红鳌虾进入活跃期,即将迎来繁育高峰,价格仍旧没降低多少。 钟庆然有些低估大周朝百姓对肉食的渴望,在大多数人都吃不起肉的情况下,随手可抓的红鳌虾就成了最佳目标。即便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季,仍有不少人想尽各种办法套虾,高价的诱惑可见一斑。 红鳌虾惨遭人们毒手之后,短期内无法恢复到从前,不,更确切地说,照这个情况下去,只会越来越少。 钟庆然自是乐见其成,这么一来,虾塘中的红鳌虾就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想起坡地中果树移栽几个月后,味道外形都有所提高,钟庆然不免对红鳌虾多了几分期待。自从虾塘建好后,他还没尝过塘中红鳌虾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虾苗感觉到钟庆然的念头后,都往育苗池另一头游。 虾苗才长这么点,不是捕虾的好时候,钟庆然没有讲究,让人捞了一小筐,打算明天炒一盘尝尝看,印证一下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见钟庆然动手,钟庆竹也凑起热闹,同样叫人捞了一篮子带走。 “庆然,这虾有点瘦,口感会不会不大好?” 钟庆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实话实说:“我又没尝过,哪会知道?你要是担心,少抓点就是。” “算了,统共也没多少,便宜三叔家了。”钟庆竹撇了撇嘴,有些微不满。三叔三婶虽没克扣他,可也不会把他当自家小孩养,吃喝什么都有份例供应。这么些年下来,他们没少从他身上得好处。 “你真要是闲着无事,就多来这边转转,多看着点。若第一批红鳌虾能卖上价,有了进项之后,你就不用愁家里哪一天给你断了月钱。”钟庆然收起笑容,很是郑重建议。 “嗯,最近我就在烦这事。瞧瞧,我都瘦了这么多。”钟庆竹揪了揪脸,一脸求安慰的模样,惹得钟庆然乐得背过身去。 “现在这样正好,你之前那副身板,走路上都可能被人丢石子。”钟庆竹揶揄道。 钟庆竹很是委屈:“我都这样了,你还这么说我,还是不是朋友?” 钟庆然喷笑出声,忙安抚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这几个月受苦不浅,下回请你吃鸡腿。” 听到肉,钟庆竹眼睛陡然变亮:“什么时候请?” “等我哪天想起了再请你。” 钟庆然话一落,钟庆竹嘴角就塌了,这不是逗他玩吗,不定个期限,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吃到的那天。 两人一路吵闹着向家走去。 和钟庆竹分开后,钟庆然拐进简明宇家,分了一些红鳌虾给他,临走前说道:“明天下午我带点肉过来,你给整个小菜。” “好。” 翌日中午,钟家饭桌上再次出现红鳌虾的踪影。现在红鳌虾不好抓,钟家人人都忙,只靠几个还没到六岁的小孩子,压根就是杯水车薪,供应完全跟不上消耗,红鳌虾变得金贵起来。 年后统共就没吃过几回,还每次都只有一小盘,钟家那么多人,一人都不一定能分到一只。这次一下子出现一大盘,小孩子闻到熟悉的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可再怎么渴望,他们却也不敢动手抓,直到钟老爷子动筷后,才蜂拥而上。 现在,童氏除了特别贵的食物,一般都不分食,饭菜大都任家人随便吃。短短几个月时间,钟家人各个气色变得红润,岁月留下的痕迹也在变淡。 变化最明显的便是钟老爷子和童氏。两老操劳了一辈子,晚年倒是享了三孙子的福,出门都挺直了腰杆,脸上也常带着笑容。 钟庆然夹起一只红鳌虾,熟练地咬去虾壳,细细咀嚼,认真品尝,感觉味道虽比以前好了一点,但并不怎么明显。毕竟是亲虾,刚消耗大量能量,肉质差了几分。他想着,这种优秀基因,不知道会不会遗传,要真能这样就好了,一代比一代优秀,以后光卖种苗就能赚上不少。 歇过晌,钟庆然便施施然来到简明宇家。午饭前,他就买了一只鸡让简明宇杀,除了他要的东西,其余都由简明宇处置。 钟庆然到的时候,简家两兄弟已经在灶房准备。 “都按我说的腌好了?” “庆然哥,好了,我都被你说馋了,这才央着哥哥一直等你呢。”简明晨眨巴着晶亮的眼睛,很是期待地看着钟庆然。 “好不好吃,可要看你哥的手艺了。”钟庆然朝简明宇点了点头,很快,灶房里就飘起一阵炸鸡肉的香味。 调料都不怎么便宜,农家人节俭惯了,一般都不舍得用油来煎炸,不管是之间的简家还是钟家,都这么过来。简明宇灶上天分摆在那,即便缺盐少油,味道也不会差不到哪去。现在不用这么节省,做出来的饭菜更诱人了。 看着锅里倒下去那么多油,简明宇面上没有露出不舍的神色,心内却在滴血。这得有多浪费!忍了又忍,他才忍住没将心痛表露在脸上。这样子下去不行,他必须改变。 简明宇不敢分神,牢牢盯在油锅上。见简明晨想要上前,忙阻止,让他离远点,省得热油溅到身上。 他从没做过这么奢侈的食物,凭着感觉将炸得金黄的鸡排等捞起,放在笊篱上沥油。 简明晨巴巴地看着,抿紧嘴巴,堵住泛滥的口水,却一点动手拿取的意思都没有。 炸鸡肉的香味极为诱人,钟庆然有点想念这种味道。 沥干净油后,简明宇示意钟庆然自己拿。 钟庆然哪里会客气,抓了一块炸鸡排。表皮酥脆,内里嫩滑爽口,混合着香辣味和咸香味,可说是从头爽到脚。 得到简明宇同意后,简明晨拿起一个鸡腿递给他哥,他自己则夹了一块鸡柳。一入口,那从未曾尝过的滋味,就迅速征服了他,情不自禁笑得眉眼弯弯。炸鸡对小孩子来说,有抵挡不住的吸引力。 钟庆然芯子是个成年人,一连吃了几块,过足瘾后,便对它们不再感兴趣。这东西也就吃个新鲜,连着顿吃,很快就会吃腻。 简明宇慢慢嚼着嘴里的鸡腿肉,想着第一次做,火候掌握地不算好,还有改进的余地。看着挨在身边吃得津津有味的明晨,以及情绪被带动的钟庆然,他心里就高兴。 吃完手中的炸鸡腿,简明宇对着钟庆然问道:“这东西小孩子想来会喜欢,要不要给你弟妹带点回去?” 钟庆然略一思索,应道:“给我带点鸡柳吧,其他你们留下。对了,油炸食物比较油腻,明宇,你看着点明晨,别让他吃太多,等下闹肚子苦的可是他。” “嗯,我会看着。” “那我这就走。” 简明宇翻出张油纸,快速包好,递给钟庆然,炸鸡柳还是热乎着吃最好。 钟庆然记得他出门时,钟老爷子夫妇和几个弟妹都在家,时间过去有一会了,希望他们还在。 他的希望没落空,钟庆涵几人在院子里玩耍,钟老爷子夫妇也坐在廊檐下做点小活。 “庆涵,你带着弟妹去洗手,看三哥给你们带了啥好东西?”钟庆然举着油纸包,掀开一角,瞬间,炸鸡浓郁的香味就盈满这一小戳地方。 小家伙们一闻到香味,便知道有好吃的,一个个眼睛睁得溜圆,争先恐后跑着去洗手。 趁弟妹们不在的空档,钟庆然走到钟老爷子夫妇面前,将油纸包递过去:“爷爷,奶奶,尝尝。” “这是什么,怪好闻的。”童氏看了一眼,没瞧出来,这才凑近用鼻子仔细闻了闻,“有点像鸡肉的味道。” 钟庆然微咧嘴角,笑呵呵地赞道:“还是阿奶鼻子灵。” “就你嘴甜。好油,炸的?”童氏一口咬下,脸上笑意更甚,“哪里买的?味道不错,就是不大适合老人吃。” 钟老爷子点头附和。 “明宇做的,还是第一次,阿奶觉得如何?”钟庆然有点小得意。 “不错啊,没想到他有这么好的灶上功夫,不知道有没有正礼好。”童氏眼里先是闪过惊诧,随后浮起一抹赞赏之色。 简明宇小小年纪独自带着一个幼弟过活,能平安活下来就不错,如今有了这门手艺傍身,以后生活也不用愁了。 提起这个,钟庆然还真不清楚。钟正礼学厨这么多年,到现在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提拔为大厨,可他的厨艺,钟庆然从未尝过。 童氏有那么多儿媳妇在,自是不会让三儿子进灶房,钟正礼也没有主动提起,便形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说起来还挺可笑。 两老吃了几个,就放下,其余都留给小家伙们。 钟庆然也知道,喜欢吃炸鸡肉的,以孩子和年轻人居多,年纪越大,对他们的吸引力反而越小。看眼前弟妹们尝过之后,就舍不得放下便能窥知一二。 场面闹闹腾腾的,却很有章法,大的让小的,小的都将炸鸡柳含到嘴里了,方才想起哥哥姐姐,忙指着油纸包,口齿含糊地嚷嚷着:“哥哥、姐姐,吃。” 末了,还不忘留几个给其他家人。 钟庆然看得乐呵,弟妹这么懂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还是小孩子的世界单纯啊,只要吃好睡好玩好,一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岁月不经意间从指尖悄然溜走,很快就到了五月底。这段时间,钟家有些忙,好多事情都扎堆出现。张氏即将临盆,钟正信要参加科举,庆和坊新铺子也张罗的差不多,即将要移铺。 其他两样还好说,钟正信参加院试是重中之重。 院试三年两次,今年正巧和乡试赶在同一年。若这次钟正信有幸得中秀才,那今秋的乡试也能赶上,能不能连进两步,就看他的实力和运气。 正因为如此,钟家气氛有些凝重。 钟老爷子来回在房间内踱步,一脸犹豫之色。 童氏眼睛都快被晃花了,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老头子,碰到什么难办的事了?” 钟老爷子顿住脚步,想了片刻,才小声说道:“咱家近年来连秀才都培养不出来,我想着是不是从庆然那要个护身符。” 听是这事,童氏也为难了,既希望小儿子一举高中,又怕给三孙子带来麻烦,一脸纠结地提议:“要不先去问问庆然?若对他没有影响,就让他加持一个护身符。” “我也这么想,就怕对他有影响,庆然也不说。” “老头子,你想过头了吧,庆然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所有问题摊开直说便是。” 钟老爷子一想也是,便不再迟疑不决,当天晚上就把这事说给钟庆然听。 钟庆然倒是没有意见,不过光他答应没用,指出问题根结:“爷爷,这个护身符使用是有条件的,不是谁都能用。这样吧,先借用一下您那个护身符,您找小叔单独谈谈,把护身符搁他面前,要是他对护身符没有排斥,那我就帮着做一个。对了,我记得科举场所不能带有字的东西进去,让阿奶去道观或寺庙求个白封的。” 钟老爷子心里一松,不放心地确认道:“于你无碍?” 钟庆然摇了摇头:“会损失点福运,只要控制得当,基本无妨。” “这就行,分寸你自己把握好。”钟老爷子没再多问,迈着轻松的步伐出了东次间,至于最终能不能成,这个他完全没有多加考虑。成了最好,不成,那是小儿子没福气,怪不到庆然头上。 这几天,钟正信都在家,为去商杨府城做准备。 隔日,钟老爷子便不动声色,将事情给办妥。回房后,他立刻跟童氏说道:“老婆子,你今天就去求个护身符,要无字的。” 童氏听了,立刻行动起来。 当晚,就有一个新的护身符放在钟庆然面前。他可不会将希望全寄托在钟正信上,也没那么大方,给护身符附上几千单位的量,就算是尽到力。 钟正信不是第一次考前收到童氏求的护身符,很平常地戴上,一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其实护身符上的笔画跟鬼画符没什么区别,以往钟正信进考场,都能顺利带进去。钟庆然提议白封,不过是想杜绝掉一切可能的隐患。若不然,护身符被人给收走,他岂不是白费力气? 折腾几天后,总算将钟正信送出门,钟家的氛围却并没改变多少。 近段日子,钟老爷子和童氏都有些神思不属。谁不想光宗耀祖?失败过几回,钟正信的成绩也不算差,离秀才很近,这次有了钟庆然福气加成,取中的几率很大,可万一这次还是不成呢? 钟庆然没辙,只能多配点凝神静气的膳食,助两老安眠。 钟文半分心思都没放在这上面,梦境显示,她五叔就止步于此,此后再未有寸进。眼看张氏即将临盆,钟文忙着呢,既不能耽误赚钱,又要准备弟弟的尿布之类,可谓是分身乏术。她受够了没钱的苦,这次她再不能重走梦中那个她的老路。 钟庆然瞥见张氏的肚子,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那个立场。他又不是大夫,说了三婶不仅不会听,反而还可能得罪人,何必。 只是瞧着张氏小巧的身体,顶着个过于大的肚子,生产恐怕会有难度。好在,钟家现在不缺钱,稳婆一早就定下了,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随着张氏的肚子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产期提前一周到来。 那天也巧,钟庆然刚好不在家,免去了先头听人分娩痛苦嚎叫的尴尬场面。 钟家儿媳妇多,提前生产的也不少见,听到动静,很快就行动起来,一点也没闹出乱子。找稳婆的找稳婆,烧水的烧水,童氏一声吩咐,所有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胎确实如钟庆然所言的那样,不太顺利,胎儿过大,想要出娘胎,恐怕当娘的要受些苦。稳婆经验很丰富,刚进产房没多久,就下了这个判断,为了以防万一,提议去请个大夫在旁边压阵。 要是搁以往,童氏恐怕不会第一时间答应,现在她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让候在门外的钟文去叫人。有钱就是这点好,很多事都不用斤斤计较。 钟庆然在简明宇家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眼看快到中午,便施施然踱步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一声高亢的尖叫,吓了他好大一跳。听声音是从钟家方向传来,一想起张氏,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事用不上他,钟庆然怕弟妹们给吓着,跟钟老爷子支会一声,就带着四个小家伙去了简明宇家,手上还不忘提着一些米面菜肉。 钟庆涵今年六岁,入秋就会进族学,现在是他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钟庆然除了每日教上一点,其余时间,完全任由他疯玩疯闹。 四个小家伙还是第一次一起到简家,看到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简明晨,小的三个很快就和他玩到一起。 简明宇首次做这么多人的饭菜,一点也没乱了方寸。他拿过钟庆然放在桌上的篮子,揭开盖布翻了翻,不知客气为何物地全都用上。 简明晨本想帮他哥烧火,这事被钟磬给揽下,他也没太在意,重新投入到跟新来的小伙伴玩耍打闹中。 第48章 这一顿饭,吃得众人肚皮溜圆。人吃饱就容易犯困,钟庆然便领着一帮弟妹霸占了简家的炕。两个丫头睡里间,小子们都睡外间,幸好农家炕不小,睡五个孩子绰绰有余。 其实简明宇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往日也都是大热天不能出门,才会歪在炕上休息一会。眼下这个季节,天光正好,他并没有多少睡意,可看着一炕睡相各异的小子,简明宇突然觉得,他要是不上炕躺一会,似乎就对不住自己。没有多少犹豫,他也加入几人中间。 想是人的体温太过温暖,这一睡,两大五小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相继醒来。 钟磬这个年纪,在农村不算小了,村里时常见到这些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在田间地头忙活。去年底之前,钟磬也是这般,挖野菜、割草、拾柴……整天忙活。现在,除了割草拾柴外,野菜基本不用挖,这为她省下不少时间。多出来的这些时间,一部分被针线活占据,一部分则花在跟钟庆然识字学画上。 钟庆然根据钟磬的习惯,主要教她怎么画绣样和玩具造型,虽然钟磬学的时间不长,也没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但简单图案已经画得有模有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钟磬都是勤劳的小姑娘,像今天这样被钟庆然带着,基本什么活都不用干,是极为罕见的体验,这让她一时竟有些不大习惯。 家里没人来通知,钟庆然也就带着弟妹们继续赖在简家不走。他看到钟磬坐在堂屋口看着钟庆涵几人玩,便走到她身后,说道:“难得休息一天,怎么不去玩?看,明晨就比你小一岁,跟庆涵玩得多开心。” 钟磬回头看了眼钟庆然,在她三哥眼神鼓励下,放弃小姑娘日渐增强的性别意识,直接奔上去,一同加入玩泥巴的行列中。 “磬丫头已经是家里最活泼的一个姑娘,谁想到才九岁,就不爱跟小孩子玩了,长大了啊!”钟庆然对着坐在他身后的简明宇如此感叹道。 “半大姑娘都不爱跟野小子般在外面撒野,我记得我那些堂姐就是这样。”简明宇陈述着事实。 这点,钟庆然很是认同。也就是乡下,没那么多讲究,要搁在大户人家,估计就算是亲兄妹,都要讲究男女大防。 这天,不光钟磬玩得开心,连钟庆然也特别放松,他什么都没做,尽看着小家伙们玩。 眼看太阳即将下山,钟庆然想着,他一个人在外住一晚没问题,连带着四个弟妹定然不行,索性晚饭也回家吃。果然,五人到家时,还能听到张氏间断的叫喊声。 妇人生产,折腾一整天的都有,张氏这点时间不算多。 钟文在产房门口徘徊,心里说不出的紧张,两个拳头握得死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房门口。情绪是会传染的,她都这样了,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妹妹,更是白了一张脸。 “童嫂子,正礼家的体力流失太快,坚持这么久都不落生,接下来恐怕会更难,我看,就按之前说的做,只是这样一来,正礼媳妇之后就要受些苦了,危险也不小。” “成,就按你说的办。”童氏也明白,再不想办法,孩子怕是要闷死在张氏肚子里,到时候说不定连大的一并送了命,张氏受点苦,总比小命不保好。至于危险,妇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谁能保证人人都得以活命? 稳婆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里不由叹息,张氏也不是个福气人,瞧吧,钟家日子好过了,她不过吃得好了点,就补得太过,导致胎儿过大,孩子都能看到头了,就是卡着出不来,大人小孩都遭罪。 “童嫂子,让郎中准备一下,别的不用担心,就怕一会出血过多,得防着点。” 童氏这次亲自出门传话,钟正笑从药箱里翻出一包药粉,这是用来外服的,又拿出一包药,让人马上去煎。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啊!” 钟庆然身体一抖,这叫声太渗人了,之前,也就是嗓门大些,这次完全就是尖叫。他不知道二进院情况怎么样,看这个势头,可能要遭,想了想,翻出止血药,倒了些在纸上,包成一小包揣进袖口内,进了隔壁上房。 “爷爷,这包是止血药,您去二进院看看,要是三婶用得上,不妨一试。若用不上,就搁您这,止血效果不错。” 钟老爷子看着小小一包药,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庆然,我知道你会点医术,心肠也好,只是这事你最好别插手,治好了一切好说,要是用了你的药还是出事,这就不好办了。这样吧,我先去看看,真要用得着,就当是我从游方郎中那买的。” 钟庆然跟张氏没什么恩怨,见死不救的事还做不出来,总不能因为钟文而迁怒她。不过,他只会配药,诊病就是个三脚猫功夫,因此并不想暴露他会些许医术的事,钟老爷子的做法正合他的意,便很爽快答应下来。 钟老爷子到的时候,恰巧看到老三父女四人站在产房前,一个个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礼,里面情况怎么样?” “有些不大好,暂时还没问题。”钟正义一脸焦急,张氏提前生产,他也是刚到家没多久。夫妻俩最大的孩子钟文都十一岁了,两人感情还不错,以钟家现在的家境,他要再娶个媳妇倒是容易,可总没有少年夫妻来得情投意合,不到实在不得已,钟正礼不会走这一步。 听着一声惨过一声的叫喊声,几人都没心思说话。 “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快出来了。”稳婆为张氏鼓劲。 张氏想着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不能就这么留下三个没长成的丫头在后娘底下讨生活,拼着最后一点力,向下用劲。 随着一声绵长的喊叫,产房内传出婴孩的啼哭声。 稳婆看着张氏血迹斑斑的下身,快速清理干净之后,动作利索地撒上止血药粉。见效果虽不算好,起码流血速度变缓了。第一层药粉被血迹湮没,赶忙撒上第二层,第三层,总算捱到内服药送进来,双管齐下,流血速度终于降下来,最后彻底止住。 “好了,把产房清理一下,然后让正笑进来看看,应该就没问题了。”稳婆精神一松,这次接生时间不算长,凶险却一点不比那些迟迟生不下来的产妇小。看着放在张氏旁边的襁褓,她笑着向童氏恭贺。心里想着,这趟虽然累,辛苦钱定不会少。 童氏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足足有一串铜钱。稳婆拿在手里,轻轻掂了掂,沉甸甸的,数目看着就极为喜人。 送走稳婆,童氏便被钟正礼拦下:“娘,兰花怎样?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 “你媳妇失血有点多,没太大问题,现在累得睡着了。”童氏也忙了一下午,即便有那么多儿媳妇在一旁搭手,毕竟年纪摆在那,很是疲惫,想起小孙子,脸上也带出了笑容,“是个儿子呢,你终于有后了。行了,看你那着急的模样,进去看看吧。” 话刚落,门前父女四人就不见了踪影。 “老头子,你怎么在这里?”童氏有些好奇,她都有十几个孙子孙女,以往,钟老爷子都是在媳妇们生产时过来看一眼,意思意思便走,今儿个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钟老爷子没说话,直接眼神示意,童氏一看就明白,便揭过这个话题。 产房内,钟正笑正在为张氏诊脉。 钟正礼:“正笑,我媳妇没事吧?” “问题不太大,不过失血过多,身体有点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我开点药补补气血。” “那就好。给我儿子也看看。” “这娃闷在肚子里久了,身体底子有些弱,孩子太小,不好用药,你们把大人养好了,好好喂奶,体虚状况会慢慢好转。大一些再找我看看,到时候我看情况决定是否用药,应该不会有问题。” 童氏付了诊金,由钟正礼将人送出门。钟家又恢复以往的样子,只是多了个婴儿。 钟正礼看着躺在炕上的一大一小,脸色一片柔和。他上前对着襁褓看了看,儿子小脸通红,皮肤皱皱巴巴的,看那个头,比他前面所有哥哥姐姐都要来得大,一点都看不出体弱的样子。 “爹,给弟弟想好名字没?”钟文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艰难来到世上的小婴儿,一脸欣慰。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现在终于实现了。 “你爷爷定的,叫钟庆飞。”钟正礼心里乐坏了,摸着孩子软软的脸蛋,想抱又不敢抱。他盼这个孩子的到来盼了那么多年,这次总算没有让他失望。 钟怡钟乐两姐妹挤在炕前,好奇地看着襁褓中的弟弟,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弄,都被钟文给拦下:“弟弟还小,现在还碰不得。” “哦。”两个小丫头有点失落,却没再动手。 看着眼前妻儿,钟正礼心满意足。 叫喊声消停了,换成婴儿的啼哭,钟庆然便知道孩子已经降生。他起身坐到门口,静静地等着。 钟老爷子路过,走到钟庆然跟前,小声说道:“那东西没派上用场,我收着了。”接着,不等钟庆然应声,就回了上房。 童氏有些累,可再累,也止不住她的好奇心:“老头子,到底乍回事?” 钟老爷子便把钟庆然配止血药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童氏和钟老爷子一样,并没多少诧异,钟庆然会配药的事,他们早前就知道了。之前下田进山,他们哪次不带点驱虫药? 新生命降生的喜悦还没过去多久,紧接着便传来钟正信中秀才的喜讯。 这下,钟家是真沸腾了。 钟老爷子这一代,三兄弟没一个在学业上有这份本事,钟家已经有很长时间连秀才都不出一个,这个好消息来得太是时候,连钟老爷子都绷不住,真正可谓是激动万分。 亏得接下来便是乡试,钟正信匆匆回了趟家,拿到保举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府城,否则,钟家大概这会都摆上流水席了。 钟文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愣住,连手中的尿片掉进水盆也没察觉,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哪里又有了变动?” 到现在,钟文仍然坚信,那个梦境没错,会发生这么大偏差,必定是有地方因她插手连带引起的改变。只是,这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她相信,若不是哪里有她不知道的变动,小叔就会像梦境显示的那样,到她离开人世时,仍旧是个童生。 钟文想不通,到底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变化?回过神来,她仍旧木愣愣地搓洗着手中尿片,原先弟弟降生的喜悦,都减了几分。 不管了,她一定要躲过那个劫,谁拦都没用。 钟庆然也很高兴,可总归隔了一层,人心易变,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即便是经过福运珠加持的护身符,也只能检测当下,未来之事谁都无法预料。 让钟庆然更加上心的反而是庆和坊新址。那个铺子,他跟钟老爷子去看过,比原先那间要大上好几倍,价格也很可观,就这么一个铺子,把庆和坊大半年来所赚,几乎全都花了进去。 当初买下的时候,钟老爷子十分犹豫,那可是好几百两银子,没点魄力还真不敢轻易出手。 钟庆然则想着老是换铺子麻烦不说,还不利于经营招牌。无论哪个行当,固定地点都非常重要,频繁更换地址,每更换一次,就要流失一批顾客,形不成惯性消费,那都是庆和坊的损失。 庆和坊新址是上下两层,自带的后院也大,往后钟家人进城,就有了落脚的地方,这样会方便许多。 新铺面装修风格延续了先前那间,只是提升了材质,看着更加让人舒服。 一楼主要是些玩具藤编摆设之类,笔筒等书生用品,也都归置在楼下,二楼则全是各种绣品。这回,钟老爷子是下了血本,请了好几位绣娘绣师,专门绣制精美的物品,村里请的人,则大多缝制不太需求绣艺的布玩具之类。 铺面大了许多,意味着又得招一批新人,这次,亲戚就不少。 钟庆然对此,本身并没什么意见,却不免想到,现代家族企业总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亲戚多了,别搞的到时候出现管理难的问题。这种事处理起来很麻烦,一个不慎,亲戚也不用做了。不过,这也就是他想想,在大周朝,谁家发达了,要是不照顾亲朋好友,被人鄙视排斥不说,没准还得招骂。世情如此,钟家若还想在河湾村好好待着,还是不要这么做为好。 钟庆然料想的没错,新请的这批人,管理难度比之前那批高了许多。钟老爷子管了大半年生意,早就不像以往那样抹不开面子,看在亲朋好友的份上,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谁真要仗着亲戚的份不好好干,三次后就毫不留情面将人遣回。 名额仍给那家,若是连续两人都不合适,那不好意思,给了他们两次机会,还不知道珍惜,那就别怪他们把机会留给其他亲友。 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第二种情况。这一点都不奇怪,谁家来上工,都是为了赚钱,受过一次教训,见钟老爷子下得去手,第二次便学乖了,最多在钟家人面前诉诉苦,别的却是不敢再做。真要被踢出作坊,损失的可是他们自己。每天少说也有二十文左右的收入,这可不是哪都有的,谁舍得放弃? 招了第二批人手后,钟家房子又一次陷入紧张之中。建一个大作坊势在必行,可惜,现在手头银子都用在买庆和坊铺面上,还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成行。 原先那个庆和坊,钟老爷子没动,打算到租期后,再全部搬到新铺面上。现在等于是,钟家拥有两个铺子。 投入那么多,回报同样高。新铺子开业后,生意明显比之前要好。还不止如此,原先由于人手不足,无法接取外地订单,现在,作坊扩大不少,便可以尝试一下。 对这点,钟庆然是极为赞成,唯有一点,那就是订单违约金不能超出钟家的承受范围,一旦过线,无论利益有多诱人,钟家都不能接。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对手想击垮庆和坊,设了套让他们钻? 完不成订单,而把铺子都给赔上的事情,光平阳县就发生过不止一桩,钟庆然可不想钟家也步上他们的后尘。早早把规矩定死,这要还上当,那他也无话可说,活该钟家败落。 钟老爷子对于钟庆然的意见,现在是相当看重,这种他都觉得很有道理的建议,自然是采纳。风险利益并存,这谁都知道,只是有些人被银子蒙蔽了双眼,只看得到成功的高额收益,看不见那背后隐藏着的风险。 钟家现在还只在平阳县有铺子,钟老爷子来回跑倒也不会很累,等到哪一天,铺子开到外县,就不能让钟老爷子这么干了。钟庆然笑了笑,这事还早,不过,未雨绸缪,还是尽早培养一个自己人作新掌柜。 钟老爷子听后,等钱回笼一部分,就立马实施这个方案。他直接买了一家人,十几岁的半大男孩送到庆和坊,跟着韩掌柜慢慢学,他的父母,则安排在作坊里,一点都不用浪费人手。 庆和坊生意蒸蒸日上,即便有人眼红,也无法撼动它的地位,谁让钟家背后靠山强硬,他们不敢招惹。 这些日子,钟庆然却被虾塘给难住了。他是不会将红鳌虾卖给鸿泰酒楼的,可他三叔还在为酒楼干活,这就有些难办了。 钟庆然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他三叔是何想法,为什么就非得一门心思吊在鸿泰酒楼。 钟老爷子斟酌再三,还是去了趟平阳县,把三儿子叫出来,最后一次劝说:“老三,家里红鳌虾要往外卖,鸿泰酒楼肯定没份,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钟正礼这次倒没有坚持,乖乖跟着钟老爷子回了钟家。 没了钟正礼在鸿泰酒楼戳着,钟老爷子便带着钟庆然和钟庆竹,抓了些红鳌虾,准备去平阳县城各大酒楼售卖。 河湾村虾塘出产的红鳌虾,个头大,颜色红艳,味道比野生的还好,钟庆然对此信心满满。哪知,第一家就没谈拢。钟庆然二话没说,直接找下一家,他就不信,家家酒楼都这么没眼光。 还好,第二家就谈得很顺利,这种时候,钟庆然就只当个摆设,任由钟老爷子随意发挥。 出了瑞丰酒楼大门,钟庆然挨近钟庆竹,问道:“感觉怎么样?” “长见识了,平阳县酒楼我都进过,可跟掌柜谈生意,还真是头一次,要注意的事情真多,没点本事很容易被人套住。”钟庆竹听得都有些蒙头。三叔自己都不懂这些,哪里会教他?大伯那边,他又接触不到,跟着钟庆然,反而学了本事,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钟老爷子也就看在钟庆然的面上,才会带着他谈生意,否则谁会这么好心教他? “这下你放心了吧。以后瑞丰酒楼会上门取货,运费都省了。你可别一有钱,就又全都花在吃上。”钟庆然打量了钟庆竹一番,迟疑着说道,“我怎么觉着你又胖了?” “你这什么眼神?我不过是想开了,再愁也没用,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与其整日愁这愁那,还不如让自己过得痛快些。心里没负担,可不就又长回去了?”钟庆竹也有些遗憾,前段时间那样刚好,现在这副样子有点胖了。 “别多想了,胖点也没什么不好,别人想胖还没机会。看来,少吃点效果还不错,比之前可是瘦了许多。” “也不知道庆书怎样,到现在都没收到他的消息,这家伙别是遇上什么事了。”想起这事,钟庆竹笑容不再,转而一脸担忧。 第49章 钟庆然也沉着一张脸,不过村里没传出有关钟庆书的消息,别的他不敢确定,至少人应该没事。 “要是等到年底还没音信,就托人去打听一下,总能得到一些消息。”钟庆然提出建议。 “嗯,正好把卖红鳌虾赚的钱也给他捎过去。”钟庆竹一脸赞同。 钟老爷子看着前面两个身影,脸上多了几分笑容。瞧他家庆然多厉害,把整日无所事事的钟庆竹都给带正了。谁家孩子有这个能耐,不仅带动了钟家,还能影响到身边的朋友? 红鳌虾价格不错,比起去年卖熟食还要高一点。因着养殖密度不高,总量上不去,大概估算了一下,虾塘亩产也就百多斤。 瑞丰酒楼廖掌柜派人过来转了一圈,决定尽量延长取货时间,先让人捞了两亩的量,作为高档食材往外卖,也能提高一下酒楼的知名度。 对于能得到一批高品质食材,廖掌柜这几天走路都带着笑。开酒楼吗,除了不偷工减料,童叟无欺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饭菜味道,而食材品质优劣,对味道影响很大。自家有好东西,别家却没有,食客还不滚滚而来? 瞧这些天,酒楼里客似云来,那推杯换盏,热闹的样子,廖掌柜打从心里高兴。想起那家推了钟家生意的恒祥酒楼,陈掌柜现在恐怕后悔得脸都青了,可惜晚了,被他们揽下,不知道陈掌柜有没有被他东家训得狗血淋头。 廖掌柜不屑地撇了撇嘴,陈掌柜太没眼光了,就盯着那点芝麻大的得失,难怪生意不见涨。做生意要想长久,走偏道终归是小路,一时得意,终有一天会被人拉下马。像他东家,就是这般要求他们,尽管没有特别强大的后台,也跻身平阳县一众顶级酒楼里。和气生财,可不是说着玩的,瞧,这次不就有好报了。 遗憾的是,货源不多,仅他们一家分店就能吃下,要不是东家得到消息,过来要货,他还不愿意给呢。分店这么多,哪里分得过来,还不如让他一家店得利。 廖掌柜也就心里这么想想,他也知道,这样做利益会更大。可谁还没点私心,有好东西,自是想用在自家铺子里,看着到手的肥肉被人分去一大块,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有所不满,这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东家知晓这点,直说这些就当作廖掌柜的业绩,年底发赏银时,会把这些计算在内。听了东家这番说辞,廖掌柜那是身心舒泰,哪里还有半句怨言?当天,便一个人窝房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哼着小曲,别提多惬意。 陈掌柜就没这么好受,这段时间他过得很糟心,装了一肚子委屈,却无人可诉说,那感觉,他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可错过便是错过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庆和坊摆在那儿,他哪里敢招惹。 陈掌柜满腹怨言,想着他会这么做,还不是东家的要求。东家倒好,出了问题,责任全推他身上。唉,没办法,谁让他在东家手底下讨生活,被说几句,扣些月钱,他还不是得笑脸相迎?这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憋屈,想想廖掌柜最近如鱼得水,就更心酸了。 这些事,钟庆然自是半点不知,他现在正在虾塘忙活。 虾塘统共也就二十几亩,钟庆然那两亩最先一批被买走。一过秤,正好二百五十斤,倒是凑了个整。钟庆然嘴角抽了抽,二百五,真是个“吉利”的数字。 钟庆竹显然没有这个概念,看到亩产后,眼中仿佛有火苗在闪动。他有五亩虾塘,就按一亩一百斤算,也能卖个一两多银子,刨去成本,收益怎么也有大半两,这还是在虾苗不足的情况下,要是放养满,亩产量会更高,一季收入抵得上他一年月例了。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照现在情形推测,搞不好,红鳌虾能收两茬,这收入岂不是还得翻一番? 钟庆竹心扑通扑通跳着,激动之情简直无法言说。这可是他第一次靠自己本事赚钱,有了这份收入,以后就不用担心家里断供,底气也能足一些。 看着钟庆竹闪亮的眼睛,钟庆然心中了然。手里有钱的感觉,确实非常美妙。他也和钟庆竹一个想法,虾塘冬季保温做好了,没准真可能出产两季。 钟庆然了解过,小龙虾繁育期比较长,这里的红鳌虾也有这个特性,要是到秋季还能产一批虾苗,这个想法便能得到实现。 “你先别想得太美,我可以尽量减低红鳌虾病害,但也不能保证次次都会成功。”钟庆然实话实说,他可不想让钟庆竹空欢喜一场。 “这个我晓得,做什么事都有风险,种田都有可能颗粒无收,更不用说新兴的红鳌虾养殖。”钟庆竹脸上还有着兴奋未消退的红晕,“我不怕,这点损失我还能承受,只要大多数时候没问题就成。” 钟庆然叫人将虾塘水都放干,清理一遍,再暴晒撒石灰消毒,之后就能将虾苗放入大塘中养。这事负责照看虾塘的人,去年就做过一次,再来一回,更加得心应手。 随着一批又一批红鳌虾被拉走,虾塘也一轮接着一轮被放干,又蓄水。考虑到时间有些长,只能每一家都先卖上个一两亩,将长大些的虾苗移入大塘中,稍后再均分到所有虾塘。 红鳌虾繁殖能力很强,又是人工养殖,有着很好的照顾,虾苗成活率不低,加之去年留下的亲虾比较多,导致现在幼苗数量大大超过预期,目测至少是之前的好几倍。要是大部分都能成活,那秋末收获应该会相当大。 见到如此情形,不说屁颠屁颠,不顾开始变烈的阳光,也要天天到虾塘转转的钟庆竹,就连经历过许多风霜的钟老爷子,也止不住丰收的喜悦。 庆和坊是赚钱,可花钱的地方也多,总觉得手头银子不够用。再说,那是铺子,比不上田地收成让人来得心情舒畅。钟老爷子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这点上尤为明显。 虾塘那也是土地的一种,钟老爷子不高兴才怪。 最近忙着庆和坊和虾塘的事,钟老爷子一时间没有想起闲在家里的钟正礼。 “当家的,你都在家快一个月了,爹就没给你个说法?”张氏抱着小儿子,满脸慈爱,可一想到家里没给她丈夫安排事做,就心里不是滋味,脸上也带出了点。 不说张氏,其实钟正礼也有怨言,他知道再在鸿泰酒楼待着肯定不行,他为家里牺牲了自己利益,难道就是为了闲在家里发霉?他从小就学厨艺,农活倒是会干,可藤编之类,手艺就不咋样,学到现在,也比不上家里其他人,没银子进账的感觉,总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要不,你自己去平阳县再找找?”张氏提议。 钟正礼摇了摇头,说道:“这样不妥,咱家起来了,我再在别人手下当个二厨,有点丢家里的面子。一直在酒楼里做活还好,现在出来了,爹他应该不会同意我再找酒楼的活。再说,只要虾塘存在一天,我就不可能再去别的酒楼做事。” “那怎么办?你在灶上学了那么久,手艺还不错,就是去酒楼当个大厨都没多大问题,放弃岂不是很可惜?”张氏眼珠一转,“要不你去跟爹说说,让他出钱给你开个食肆?酒楼办不起,小一点的总行吧?” 钟正礼早就想过这点,可他作为人子,却有些开不了口。村里头哪家都没这么做的,何况,食铺要是真开起来,算是公产还是私产?不好说那。 “再等等吧,爹他最近挺忙,等清闲下来,不会忘了我的。” “那,不如这样,你藤编技艺不成,就多到大哥那边走走,跟着大哥在廊檐下做活,多在爹面前晃晃,想来爹很快就能注意到你。” “这个想法好,我明天就找大哥去。” 这几日,钟老爷子进进出出都能看到三儿子的身影,倒是提醒了他。一身好厨艺荒废,确实有点可惜。可怎么安排钟正礼,钟老爷子还没想好。 要是开个食肆,钟正礼当了大厨,掌柜不归他管,那身份上就很是说不过去,归他管,紧接着而来的问题便是一大堆。家里头可还有另外四个儿子,一碗水可能端不平,大面上至少要过得去。一个儿子都管上铺面了,其他人总不能都搁着不理吧?真要这么做,离家散也不远了。 钟老爷子闷头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便决定跟童氏先商量商量。 “老婆子,老三学厨那么多年,放着不用有些可惜。我看他心还在这上面,总不能让他一直做些品相不佳的藤编吧?” 童氏抬起头来,有些拿不准:“你的意思是老三不好安排?” “嗯,有些不好办。”钟老爷子简略说了说钟正礼面临的状况。 童氏想了想,没有直接说这事,反而转到别的话题上:“你上回用允许各房明面上置私产的好处,来打消他们对庆然拥有一座山头的不满,加上为庆和坊供货,每天都有铜钱入账,这才没闹起来。可实际上,这些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只是被眼前的利益给压了下去,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不满会慢慢积累,要是庆然每年收益不大还好说,若有大笔银子进账,想不眼红都难。” 这事,钟老爷子自然清楚,哪家都这样的,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那你的意思是?” “人心齐不了,人再多也没用。”童氏说的都是事实,她自己在还未分家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换做她,一样会产生不满。 童氏没有明说,那话外之音,钟老爷子却听出来了。他冷着一张脸,手紧紧握着烟杆,青筋都暴出来。 老大老四两人,性子比较直,关系也好,老二、老三和老五三个,钟老爷子就有些把握不住。儿媳妇们虽各有心思,儿子们却表现得不明显。他也知道,家里人对他和童氏宠着庆然的事,早积累了一肚子怨言,可让他不这么做,他做不到。 还有进学堂的事,一样是家中的一根刺。家里那么多儿孙,就小儿子一人有这个殊荣,他们闷在心里不说,不代表他们就赞同。谁家没个儿子,谁没点望子成龙的想法?要不是去年把到年纪的孙子都送入族学,这个矛盾指不定今年就爆发了。 毕竟少吃点还能忍一忍,拦了子孙上进的道路,这可就是天大的一桩事。人的忍耐力总有限度,即便钟老爷子是一家之主,也不能一意孤行。他原就想着,若小儿子这次还中不了秀才,家里就不再供他了,以后还想走科举之路,就让他自己想法子。一家人供他一人,供了那么多年,也该够了。 想到这,钟老爷子也不由感叹,小儿子运气真心不错,不仅赶上好年头,还受了三孙子的福泽,得了个榜末的名次,别看成绩不怎样,好歹有了秀才的功名,他那房,徭役田赋都能免了,好处也不少呢。 今年这次乡试,钟老爷子并不指望钟正信能得中,以后怎样,就不好说了。 这些问题早就存在,现在都被压下去,还看不出什么,等到…… 想要彻底解决矛盾,唯一的办法,便是分家。一想到这点,钟老爷子便整个人都不得劲。他尚健在,这个问题他之前一直极力回避,从未曾正视过,现在终于到了摆到正面上的时刻。 钟老爷子仍旧可以像以往那样忽视,可身体有了伤痛,即便病情暂时被控制住,也不能保证哪天就不会爆发出来,到了那时,只会更加严重。 树大分支,人多分户,这在河湾村是一件极为平常之事。可这也要看情况,越是富贵的家庭,分家越晚。 钟家现在发展正好,钟正信也刚好考中秀才,这当口分家,显然不符合常态。 可钟老爷子心里明白得很,纵然不考虑其他的,光人丁兴旺这点,就让他家陷入尴尬境地。随着孙辈陆续增多,然后相继长成,偌大的祖宅就显得逼仄起来,已然快安置不下。 放以前倒也罢了,几个人挤一间房,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钟家这样,已经足够让河湾村大多数人眼红,更不用说那些全家人睡一个炕的。 可现在情况不同。钟家右边是祖辈传下来的其他四房祖宅,左边房舍也有人居住,想要扩建都不可能。等到人装不下的那天,就是钟家分家的时刻,这一天显然已经不远。张氏刚生下钟家第八个孙子,紧接着,四媳妇刘氏和五媳妇李氏也有了身孕,人丁兴旺是好事,可一旦过量,就成了繁重的负担。 还有一点,大孙子钟庆阳今年十六岁,最迟明后年,孙媳妇就该进钟家门,这住房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钟老爷子愁啊,分家本身他是不愿的。他这个年纪,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子孙绕膝,瞧着就让人舒坦。想到这里,他不由叹息出声,要是一家子人能齐心就好了。可惜,这只是奢望。 算了,这事以后再想,现在要紧的是,先将正礼的事情给安排好。开酒楼,除非钟老爷子亲自当掌柜,否则就得让老三负责,没有第三种方案,这明显不成。真要这么办,家里必得闹翻天,有样学样,人人都要开一个大铺子,这不是胡闹吗,都是农家出身,有没有那个本事都还两说。 想好怎么做后,钟老爷子找了钟正礼:“老三,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家歇着,等老五乡试过后再说。” “是,爹。”钟正礼应得爽快,心中却充满不解。他的事,跟五弟有什么关系?还非得等到那个时候。 钟正礼一进房门,张氏就问道:“爹找你是说那事?” “嗯。” 张氏还来不及高兴,钟正礼接下来的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爹让我安心等到五弟乡试归来。” 张氏一脸茫然:“……” “爹怎么想的,我也没闹明白。既然爹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得到钟老爷子的准话,钟正礼反倒不急了。乡试在九月份,不就是再等一两个月吗,他完全等得起。 钟老爷子其实也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做,他定下这么个时间,不过是想多攒点银子,到时候无论做什么,都能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逍山上没有山泉,沈长贵一家吃水,都需要到隔壁山头去挑。要是不那么讲究,倒是可以吃山前渠水。渠水引自清河,只是常有村民在里头洗手之类,不是那么干净。 山上比较忙的时候,钟庆然偶尔见到他们提渠水喝,便去买了点明矾给他们净水用,省得吃水都吃出问题来。 钟庆然抬头,看着天上散发出源源不绝热度的太阳,眼睛眯了眯,想着山里没有水源,终归是个麻烦事,他现在又不缺银子,不如挖口井。 想到便做,钟庆然刚准备去找挖井师傅,他突然心血来潮,想验证一下,跟他灵魂融为一体的福运珠,盛装的福运作用到底有多大。 钟庆然让他爹做了两个有基座的单边指针,心里什么都不想,随意拨弄,结果两个指针指向也很随意,试了很多次,一点规律都没有。要是根据这个找水源,那就等着渴死吧。 钟庆然没有贸然尝试,钟家离逍山距离不算近,福运珠不灵就算了,一旦真能指示方向,那很可能距离远近,直接关系到福运消耗多少。他可不相信,福运珠会免费给他使用。 拎着两个小指针,钟庆然向逍山走去。 逍山不高,比起村民常去的麓山外围山头,却是要高上一截。钟庆然从沈长贵那拿了一把锄头,拒绝他的陪同,打算一个人行动。 逍山什么猛兽都没有,需要注意的便是蛇虫鼠蚁。这个,钟庆然一点不担心,身上带点驱虫粉,虫子见了他都得退避三舍。 钟庆然自己用的驱虫粉和给其他人用的,效果不同,他用的功效更强一些,但比起第一次和简明宇进山用的那份,药效则要弱上一些。虫子见他就跑,太过引人注目,这样不好,他还不想被人当作妖孽神仙处理。 钟庆然有点小紧张,搓了搓手,将手都擦热了,才一边想着愿望,一边拨动指针。当指针停下来时,针尖斜斜指向山上,这没什么,转动任意一根指针,都有可能得到这个结果,关键在于第二个指针。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钟庆然不再犹豫,迅速拨动第二个指针,成败就在此一举。他早就想好了,不管两根指针指向如何,他都照着做。具体做法便是,取两根指针角度小的夹角,然后沿着中轴线方向走,当两根指针相向或相背时,则停下来开挖,要是挖个几米都没见到水的影子,便请师傅来看看,到底这下面有没有水源。 能成功最好,那样,福运珠就多了一种使用方法,不成,也只不过损失点时间而已。 钟庆然想了那么多,指针显示的却是几率最小的那种情况,两根指针,指向竟然完全相同。这在之前多次尝试中,可从未有过。 这下,钟庆然一点都不怀疑。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出现这种情况,是偶然,是巧合。真要这样,那他的运气得有多逆天?他承认,福运珠是攒了不少福运,但那也不至于到天上掉馅饼的程度。 钟庆然没再这上面多停留,他更关心的是福运到底消耗了多少。要是消耗太大,那就是个鸡肋,只有迫不得已时,才能动用。 在行动之前,钟庆然就查过福运珠的福运含量,再次看时,果然不出所料,福运降低了一小部分,还好,尚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由于指针太过简陋,钟庆然拿不准到底要前进多少距离,便凭感觉,在靠近山腰处停下,再次拨动两枚指针。 第50章 这次指针依然指向刚才的方向,钟庆然继续朝前走,接近山顶时停步。重复刚才的步骤,这回方向有变,他没觉得哪有问题,仍按着指示走,来到山背面。 如此重复几次后,钟庆然再次拨动指针时,两根指针指向跟之前正好相反,他便明白,他走过头了,也意味着目的地即将到达。缩小范围后,没花多少时间,他就找到地方,此时,两根指针指向正好完全相反。 钟庆然轻笑出声,福运珠实在太灵巧,它完全就是照着他内心的想法做。动用了那么多次福运珠的能力,钟庆然最关心的便是福运的消耗量。他没有立即开挖,转而关心起福运的总耗量。 钟庆然算了下,比找专业师傅勘察水源贵一些,这点消耗,他完全承担得起。光看这个,还不如找师傅来的划算,细细一想,这里面能做的文章就大了。 虽然结果还没有出来,但钟庆然相信,他脚下必定能出水,要是这点都做不到,那福运珠也没可能消耗几千单位的福运。 同样具有勘察的功效,找师傅探查,未必能出水,而福运珠就不同了,不动则已,一动便直指目标。 想是这么想,但在没见到具体结果前,钟庆然也不敢打包票,事事就怕个万一,尽管他坚信福运珠不会出错。 钟庆然现在所处地方在山腰往上,靠近山顶处,附近植被相较其他地方要茂盛一些。他用锄头扒开表层杂草,挖了几下,捻起一块土,手指能感觉到些微湿意。 钟庆然心里一动,照着这个位置使劲挥舞锄头。半米、一米,越往下,土壤湿度越大,到后来,已经能看到有渗水。一米五,两米,突然,锄头下方传来噗的一声,钟庆然还没反应过来,泥水就喷了他一身,他连忙跳开。 突破桎梏之后,水压并没减低,显然这是个山泉。 未免再被水溅到,钟庆然爬出泥坑,找了块石头把泉眼给堵上。用手擦了擦汗,结果抹下一手泥。得了,不用照镜子,他就能知道,他现在是怎样一副德行,而且还不止如此,不光脸上,连衣衫也没能幸免。看来,回去免不了要被童氏说道一顿。 钟庆然笑了笑,原本看着让人舒心的面容,现在白一道黒一道,就跟顽童疯闹了一天似的,显得可笑非常。 挖了深度两米的坑,钟庆然累得不轻,他坐在树荫下歇了会,见坑中没有继续冒出泉水,这才提起锄头下山。 汪氏看到钟庆然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递水给他:“您这是咋整的?” 钟庆然稍微打理下自己,没有回答汪氏的问题,转而开口说道:“长贵呢?” “您稍等,他在地里,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汪氏说的地,就在院子后头,是沈长贵一家开出来的田地,包括菜地和粮田。 逍山作为一座山来说,不大,可算面积的话,并不小。沈长贵一家长期住在山里,要是连蔬菜都得买,明显不现实。经过钟庆然同意,他们便在住处附近开了几亩地,数量比沈长贵申请的还多一些。 这是钟庆然突然间冒出的想法,他虽然手头有余钱,但不可能买粮囤在家里。一者是没必要,钟家去年收的粮食,除去不好存放的,其他一粒都没卖,另一个则是买了也没处放。 买粮动静大,很难处理,自个山头种上一些,则不存在这个问题。由于山上就沈长贵一家人,还要负责照看其他事物,种的量不大,收获之后,仅有的屋子应该能放得下。 逍山没有水源,种的自然都是耐旱作物。因着劳力不太足,便没有精耕细作,估计亩产会比一般田地低上一些。 没多久,沈长贵就匆匆而来,恭敬地立在钟庆然面前。 钟庆然早就习惯了,也不纠正他的做法,直接问道:“逍山附近有没有竹子?” 沈长贵皱起眉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有是有,就是不大,不知对您是否有用。”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下大小。 钟庆然看着沈长贵的手势,明白那是小细竹,于他无用,便放弃原先的打算,打算改用另一样材料:“这个太小,用不了。你去山背上看看,那里有个大坑,捡些合适用来砌池子的石头,搁在边上就行,别的不用你管。” 沈长贵领命而去,钟庆然走出山门,来到水渠前仔细擦洗脸和头发,等弄得差不多,才回房换了套衣服。 亏得他偶尔会在逍山夜宿,房内放有几套备用衣服,不然带着浑身泥印子进村,就该被人围观了。把脏衣服留在这边,钟庆然没再停留,朝家走去。 竹子是最方便的接水工具,不用费多少力,可惜了,麓山这一带很少见到竹子的踪影,就连小细竹,也不是随便一座山头就能有。 他现在有两种办法,一是采用陶管之类,二是用木料挖成中空或者直接像做水桶那样,用木板搭建一个管道。 到底哪种合用,钟庆然并不清楚,他准备回去找钟老爷子商量商量。 挖了一上午坑,钟庆然双手都有些脱力,休息好一会,才缓过来。他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童氏亲自下了碗鸡蛋肉丝面给他。 钟庆然吃得稀里哗啦,他是真饿了。才干了一上午活,就这副饿虎似的模样,可以想象,那些一天到晚都在地里忙活的汉子,食量得有多大。 钟家伙食改善非常明显,有油水垫肚,钟家人饭量都有不同程度减少。钟庆然倒没太大感觉,他刚来大周朝时,正巧赶上伤病,吃食不错。伤好后,紧接着钟家就有大笔银子进账,来到这里一年多,他可说是没有吃过半点苦。 尽管钟庆然已经仔细清理过,童氏还是发现了端倪,见他放下碗,便关心地问道:“庆然,你去哪里了,头发都湿了。” 说起这个,钟庆然脸上的喜悦之色掩都掩不住,神采飞扬地说道:“阿奶,没事,我在山上挖到一口山泉,被溅了一身泥水才弄成这样。” “真的?那太好了。我还在想,那个山头没水源,种东西都不方便。要不是山前不远就有沟渠通过,你爷爷是不会同意你买的。”童氏打心底里为三孙子高兴。这下子,山上草木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稀稀落落,每年收获也能多一些。 “阿奶,爷爷呢?” “他啊,中午被人请去喝酒了,到现在还没回。”童氏声音里带着丝埋怨,脸上却挂着笑容,还露出骄傲神色,“现在家里日子好过,找他的人多了,都想着拉关系呢。” 钟庆然了然,不光是钟老爷子,找爹娘叔婶闲谈的人也不少,连带家里丫头小子,小伙伴也变多了。这很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可是大多数人们真实的写照,没必要就因此看轻他们。 “阿奶,一会爷爷回来,要是没喝醉,您就叫我一声,我找爷爷有点事。” “好,灶房里热水不是很够,你先去洗,我再给你烧点。” 钟庆然摸了摸*的头发,很乖觉地提了桶热水进房洗澡。 因等会童氏还要送热水,门就没锁,钟庆然将钟庆涵提溜到门前看着,以防妹妹们无意间闯进来。 钟庆涵坐在门槛上,头一点一点,看来是犯困了。也是,现在已经是夏天,气温逐渐上来,午后,人很容易迷迷瞪瞪。小孩子精力旺盛,不睡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前提是要有事干,这样闲闲没事做,可不就被周公逮住了空子? 童氏见到的就是这副,钟庆涵小猫打盹的样子,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让他赶紧回房睡觉去。 钟庆涵一激灵,见是奶奶,忙笑着跑开。 童氏推开房门,把水桶放在屏风背后:“庆然,热水好了,一会你自己拿,房门我先给你看着,等下别忘了拴上。” 这天气,本就让人昏昏欲睡,泡在温热的水中,这种感觉更甚,钟庆然差点就靠在澡桶边上舒服地睡过去。 洗完澡,钟庆然一身清爽,只是头发湿答答的,他用棉布巾擦了好久,才不往下滴水。要说大周朝最让钟庆然诟病的,除了茅厕,便是头发和着装。前者,钟家早就改过,不说有多好,至少看起来让人不那么难受,后者,他适应了很长时间才习惯。 长发看着飘逸,打理起来实在太过繁琐,而衣衫,冬天无所谓,夏天就遭罪了。要是谁敢穿着汗衫短裤出去见人,被人指指点点都是轻的,搞不好,会被人认为他们脑子有病,被人逮到家里让家人严加看管。这也就罢了,不就长袖长裤吗,现代也不是没人这么穿,让他侧目的是,穿一层不够,精简再精简,也至少得穿两层。 还好,农家不讲究的大有人在,露点手腕脚腕没人会揪着不放,少穿一层也问题不大,只要不把身体曲线露出来就成。 头发还没干彻底,上炕是不成,钟庆然索性搬了把躺椅到廊檐下,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状。 不知不觉,钟庆然就着微风睡着了。 钟老爷子到家时,钟庆然睡得正酣。听童氏说起庆然找他有事,看着睡得香甜的三孙子,钟老爷子决定不打搅他的美梦,等他睡醒再说。何况,他酒喝多了,有点上头,他还是先睡一觉,醒醒神再说。 钟庆然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今年气温貌似没去年高,只要不被阳光晒到,不动弹的时候,就不大容易出汗。他洗了一把脸,见上房门半掩着,便神清气爽地敲门进去。 这事不用避讳,钟庆然便没有锁门,直接把事情原委跟钟老爷子说了一遍,末了问道:“爷爷,就是这么回事,您看哪种方案比较可行?” “陶管比较牢固,但不好烧,价钱也高,这个基本不作考虑,至于剩下两个方案……”钟老爷子迟疑了一下,最终做出决定,“先搁着,我听你说大毛竹最省事,我去问问村里有没有谁见到过,若没有,再考虑用木料。” 钟庆然没有意见,他第一个想法也是用最省事的竹子。见钟老爷子都准备这么做,他自然更不能闲着,不光他自己,他还发动弟妹去问小伙伴,谁要是提供消息,就奖励他一些糖果。 别小看孩子们的能量,一传二二传三的,很快,整个河湾村的小孩,包括部分大人,都知道钟家找毛竹的消息。 这种情况下,除非村子附近一带确实没有毛竹存在,不然,很难逃过众人的眼睛。 最终领取奖励的是一对姐弟,倒不是两人有发现,毕竟孩子不可能进入深山,而是他们的爹是一个猎户,常在人们不常去的地方打转。他也没太过深入,就在麓山外围一带打转,只是光顾的范围很广。 麓山是一座山脉,绵延好几百公里,自然外围也很多。村民常去的是离河湾村最近的那一片山头,那个猎户却是在更远些的山峰打猎,他指点的地方,离逍山并不太远,往里再走十几座山头便是。 找到地方就好办,钟老爷子在逍山监督工人,让他们照着钟庆然画的简略示意图砌池子,钟庆然则带着一批人跟随猎户进山。 毛竹比树要轻许多,一个壮劳力至少能扛一捆。钟庆然不清楚铺遍整个山头需要多少,他就尽可能多挖一些,省得下次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过来砍伐。 将毛竹扛出山之后,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许多。先将竹子剖成两半,把里面的竹节给打掉,再首尾相连,通到院子水缸里。水缸满了之后,把竹管移到旁边的排水渠上即可。这一条管道最先铺成,其他的也陆续完工,只是平时不通水,想要浇灌的时候,把竹管连通山泉就行。 就这么一个小变化,便为沈长贵一家节省下许多劳力。他们再也不用挑水吃,也不用在阳光太晒的时候提水灌溉。虽然钟庆然秉持的是让草药和果树野生野长,但也不能全然不顾不是? 钟庆然挖出来的是冷泉,他有那么点可惜,心里想着要是温泉就好了,到时候在旁边再砌一个池子,将水引过去,盖上一个四面皆有帘子遮挡的亭子,一边泡澡,一边看风景,别提有多美。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人不能那么贪心,能找到山泉,就已经是非常幸运之事,再奢求就有些过了。 钟庆然这么想,也是基于事实无法改变,要是能弄个温泉,他是定然想要的。 钟庆然站在池边,看着泉水咕嘟咕嘟往外冒,心里想着,要不是把水给引流出去,恐怕水池用不了多久就会装满,从而开始往外溢,泉池附近草木就该遭殃了。 池子不大,深两米,长宽各三米,周围树木比其他地方要茂盛一些,将池子完美遮掩,没人带着,估计很难找到。为了不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污染,泉池顶上盖了个凉亭,四周也用栅栏围住,钟庆然还撒了驱虫粉,将小动物之类都给拦在外面。 沈长贵家将其作为饮用水,自是要同只做灌溉用水区别对待。 钟庆然靠在栏杆上,身上萦绕着淡淡水汽。大热天的,有这么个凉爽到可以媲美空调房的地方,实属好享受。 可即便再好,他也不能把泉池当窝,舒爽够了,依旧要回到已经逐渐变热的家中。 泉池刚建好的这些天,钟庆然贪凉,常到池边待着,同时,他也没忘记去察看一番草药和果树。走过藏养灵芝的地方,钟庆然眼睛闪过一道流光。 猴头菇效益已经高到足够让人垂涎,要是灵芝……他简直不敢想那样的后果。 不止如此,钟庆然还种植了人参和其他一些高价值的药草。在种之前,他根据掌握的知识,将种子一一处理过,致使出苗率比大周朝人工种植高上不少,成活率同样高的让人咋舌。 价格高昂的药草,通常都是多年生植株。像人参,不采收的话,能一直长下去,至于到底能活多久,钟庆然也没有确切的数据,反正肯定比他寿命要长,百年参,千年参,可是有明文记载的。 人参倒也罢了,再如何,由于生长期长,繁殖能力有限,等他种下的人参长到能打籽,怎么也要个三四年,他要想年年种,就得年年去药铺等地方买。 而灵芝就不同了,大多数品种都是一年生,能像种植食用菌菇一样人工培育,一年亩产往少了算,也有千斤以上,要是他真这么做了,将对灵芝市场造成极大冲击。 钟庆然又看了眼那株独自在树洞里安家的灵芝,心里有些叹息,怎么就是少见的多年生灵芝品种呢? 算了,就算有一年生灵芝品种,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不种,他心里会痒痒,种了,又不知道该种多少,该卖给谁,到时候免不了一脑门官司,平添烦恼。 不过,有备无患,总比临时急需,却拿不出要好。钟庆然决定多注意这方面的消息,争取今年灵芝成熟期到来时,能得到一株,到时候种上一些,自己炮制好,放个两三年问题不大。 灵芝有一点比人参好,人参药性较大,常吃并不好,灵芝则可以作为平常补气养生用,只要不是像菜那样顿顿吃就行。 想到这个消耗灵芝的方法,钟庆然干劲十足。钟老爷子夫妇可是高龄,现在看着还很康健,多年劳累下来,身体亏损是免不了的。钟庆然只能趁现在他们身体没出问题时,给他们缓缓进补,这样,才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让他们身体迅速垮掉。 钟庆然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他的年纪摆在那,很多事情他都不方便出面,钟老爷子便成了首选。 听到钟庆然的请求,钟老爷子有些好奇:“庆然,你要灵芝干吗?配药?” “拿来种。” 钟庆然轻飘飘三个字,震得钟老爷子心神大动。他想起来了,庆然会种菌菇,而灵芝好像跟菌菇有些像,这种想法太过美妙,钟老爷子有些拿不准,他也不自己费脑子,现成的人选不就摆在面前吗,颤着声音问道:“庆然,灵芝是和人参一样种,还是跟菌菇一样?” “就跟种猴头菇类似,只是灵芝生长期比较长,室内一年顶天种两茬,室外,一年一收。” 钟老爷子手都在抖,他虽然没有过问猴头菇的售卖情况,但听庆然说起过大致情况,自是明了猴头菇的利益有多大。钟庆然一直控制着产量,当猴头菇种满一间房,便没再扩张。饶是如此,每次收益依旧到了不止让人眼红的地步。亏得傅掌柜背后之人能耐比较大,至今没透出半点信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 猴头菇都这样了,那灵芝呢?简直不可想象。 钟老爷子自己没用过灵芝,不妨碍他对价格知道个大概。河湾村几千人,不说每年吧,隔个几年,总有人幸运采到灵芝,卖给药铺的价格,少的几两,多的几十上百两,至于还有没有更高的,他也不知道。即便这样,也足够让他心惊肉跳。 想想,要是庆然种出十棵百棵,这得值多少钱?何况,这还只是零头,既然灵芝能像菌菇那么种,那就是想种多少种多少,这…… 钟老爷子知道自己想多了,种出来容易,怎么安全卖出去才是大难题。这简直跟挖到金矿没两样,甚至还要更简单,轻轻松松就能收入千两万两,这个诱惑力实在太大,就算钟老爷子知道这不大现实,但光想象那种情况,他就心肝颤悠。 钟老爷子觉得,庆然要不是他疼爱的孙子,在这么大利益面前,他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伸出罪恶之手。 他都如此了,那其他人…… 钟老爷子深呼吸几次,心跳才慢下来,却始终回不到之前那样,他明知庆然不是鲁莽之人,却依旧再三叮嘱,让他不要声张。 第51章 钟庆然自是听从钟老爷子的话,他一样清楚种灵芝这事干系重大,不能随意施为。至少,他暂时没有往外售卖的意思。 钟庆然种灵芝,主要还是为了让家里人享用。他就不信,熬成汤汁或者磨成粉切成碎末,还有人能辨认出来,在他认知中,钟家人可没这份本事。 钟老爷子没有立刻就去找猎户预定灵芝,他现在这个状态,容易让人起疑。 翌日用过早饭,钟老爷子歇息片刻,便去串几家猎户的门。经过一晚上消化,他已经恢复常态,对灵芝能以平常心对待。 河湾村猎户有好几家,一点田都没有,只靠打猎为生的倒很少见。大多都是种上少许田,多少能为自家提供些口粮,不过靠这些糊口显然不成,来钱大头还是凭借打猎。 各家成为猎户原因不一,有的是不会种田,只能谋求他法,恰巧打猎本事还说的过去,有的则是打猎本事高,看不上种田这点小钱,当然,余钱多了,一样会买田,自己不愿意种,难道还不能租给别人? 通常,后者比较容易发家,前者也就混个温饱。不过,一般来说,敢做猎户的,大多数比村民日子过得要好,前提是不在山林中丧命。 钟老爷子将几个猎户家都转了一遍,人不在家的,便跟他们家人说。每家不过说上几句话,等他转回家,天光还早。 简明宇这几个月分到的钱不少,为了让他能安心使用,不被人怀疑钱财来源,钟庆然雇他管理逍山。 听到这个消息,村里不少人都在捶胸顿足,埋怨怎么家里孩子就不入钟庆然的眼,要不然,这样的好事怎能轮到爹死娘亡,爷奶叔伯不理的简明宇? 村民倒也罢了,亲戚才是麻烦根源。钟家人丁繁盛,自然亲戚也多。基数一大,出现极品概率就高。这些上门的亲戚还称不上极品,只是有点私心罢了,都想把简明宇挤走,换成他们。 若是钟老爷子夫妇和钟正仁夫妇的亲戚,那倒也说得通,其他几个婶子的亲戚又算怎么回事?还好,这些人也好打发,童氏直接给拒了,难缠的是钟庆然外公家。 说起这个,钟庆然就有些想不通。他和外家关系并不好,只比陌生人好上一些,每次见面都是走个过场,打过招呼,他便不用作陪,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会管。 都这样了,他外婆竟然亲自来找明氏。难道利益真的那么重要,重到可以让他们忽视彼此间感情淡漠的问题? 钟庆然自问给的钱不多,一个月也就二两,比大多数管事都要低。 这是他和钟老爷子商量后得出的结果。简明宇还没成年,给太多,不好,这个价格,刚好合适。 钟老爷子是真心这么想,钟庆然则还带有其他心思。他这么做,旁人只当是他照顾简明宇,不会想七想八,而要是给的工钱高的离谱,人们就该想,他和简明宇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欲为人知的关系。 在没有确定双方心意前,钟庆然不想把别人的目光引向这上面。 “翠儿,庆然真的不考虑其他人?你去说也不行?”丁氏脸色不是很好看,不死心地问道。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庆然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前头那么多人来说情,都给婆婆拒了,想来就算是他的外家,也不会是例外。”明氏也有些没面子,可这事她都习惯了,再难堪,也不会为了面子,就揽下不能揽的事。庆然小时候,她还会做做主,可一次两次碰壁之后,明氏要是还学不乖,那可真就蠢到没救了。 “不换人,那加个人成吗?”丁氏不想白来一趟。钟家发达了,她从明氏那也得了不少好处,可也没有一个月固定进账二两来得实在。家里几个儿子,可都还在地里刨食,当管事既体面,活又轻松,谁家不想啊。尽管工钱有些低,那也是对于管事一职来说,在农户心中,可不就成了香饽饽。 明氏一时愣住,她没想过这点,有些迟疑地说道:“娘,您稍坐,我去给您问问。” 明氏说是这么说,其实她并不抱多少期望。就那么一个小山头,用得着请两个管事吗?能管的就沈长贵一家四口人,难道还要两人分? 不出明氏所料,钟庆然想都没想就拒绝。 丁氏听了,也没辙,翠儿家哪个孩子都可以商量,偏偏是连女儿女婿都管不了的钟庆然,她这个当外婆的,就更没法管,童氏可还在钟庆然身后虎视眈眈盯着。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丁氏只得悻悻然回去,事没办成,她哪还有心思待在闺女家。 钟庆然虽然在逍山上撒了不少草药种子,却并没有破坏原先的植被,逍山依然是逍山,不会成为农田。不过有人常年活动,环境终归有所变化。 最明显的便是一条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还有就是果树和药草周围杂草稀疏,沈家每隔一段时间会去除草浇水,频率不高,没别的原因,人手不足罢了。 钟庆然觉得现在这样不错,他暂时还不想让逍山变成人工种植药园。野生草药,药效比人工培育出来的高,他目前这种做法,正好介于两者之间,不是特殊病症,一般来说,药效基本够用。 当然,这是在没有算福运珠被动加成的情况下,若是连这都算上,依照之前的情况来看,效用,甚至可能比同等品质野生药材还高。 这一天,沈长贵做完活,照例去巡山。这一查不要紧,他发现有片药草长了虫子,试着用手抓,结果抓完后,用不了多久,又还是老样子,甚至虫子影响范围还扩大了。他急得不行,只能去河湾村找钟庆然。 听了沈长贵的形容,钟庆然配了点杀虫药水,想了下,又回房拿上进山常备物品——驱虫粉。对于蛇虫鼠蚁,驱虫粉很管用,他就想着,肉眼能见的害虫也应该归类于此,先拿过去试试,不行再喷洒药水。 钟庆然已然去世的爷爷的确是个能人,他不仅会中医术,还擅长炮制药材,最让人无语的是,连药农的活都包了,这还不算,他还会土法配置各种草药病害药水,但凡药草相关问题,基本就没有他不会的。 钟爷爷教出来的孩子钟庆然,就要逊色许多,他除了药材炮制和草药种植有部分亲自动过手,其他,诸如中医术、病害防治,可就全流于表面,只记了一肚子知识。 目前,这些宝贵的资料,钟庆然全都抄录下来,裁制成册,珍藏在防虫的樟木箱内,不光如此,他还放了一包驱虫粉在内,双重保护之下,要还是被虫给蛀了,那他除了认命也没别的办法。 钟庆然觉得他挺厉害的,很多从没做过的事,只凭着记忆中的知识,就能照着原样做出来,由此可见,他的确继承了他爷爷的部分天赋。 最近,钟庆然时常去逍山走走,一次两次不觉得,次数一多,他就觉得老靠双脚走路太浪费时间,改天得去买一头牛。 钟家现在田地比原先多了至少一倍,牛车使用率很高,忙的时候,一头牛都不够用。牛这东西,怎么着也是个活物,不能使命用,把牛给累倒就不值当了。 钟庆然偶尔用一次还行,三天两头霸占,不用别人说,他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没道理让牛放着活不干,反而给他充当座驾。 心里想着事情,时间就过得飞快。一晃神,钟庆然就来到逍山脚下。 在沈长贵带领下,两人很快到了地头,钟庆然便让沈长贵下山。 沈长贵半点迟疑都没有,他以为主家是要避着他做事,这在大周朝实在太过寻常。哪家有个独门技艺,还不都得捂好了,断没有白白教给别人的道理。 钟庆然倒是没想过这点,他不让人留下,是怕被沈长贵见到驱虫药的惊人异象。 他这次拿的是强效驱虫粉,即用药量没经过删减的原版。来时,钟庆然在香囊外面裹了一层油布,包得很严实,药粉味道不能散到空气中,自然没法发挥功效。 长虫子的药田,恰巧就是钟庆然最看重的三七。他蹲下身体,扳起一片叶子仔细查看。由于学得不甚到位,虫害有多种,钟庆然一时瞧不明白这到底是哪种, 察看了好几株,依旧是这个结果。若没驱虫粉这个虫类克星,钟庆然就只能撒适用范围最广,功效却不强的大众药水,若这还不成,便只能一种药剂一种药剂尝试,这不仅让劳动量大增,而且还费钱。总不能因为自产自销,就把他配的药当作零成本看待。 瞧够了,钟庆然也不再费心琢磨。他把油纸撤掉,顿时,一股特别的味道飘散在四周。 钟庆然快速行动,先围着三七田边沿撒了一圈。他的目的不是驱赶,而是杀灭。逍山那么大,虫子挪个地方,还不是照样祸害他的药草。 等做好这些,看到搁在一边的喷壶,钟庆然心底猛然起了一个念头,驱虫粉要一株一株抹过去,这得费多少劲?还很可能漏株,不知道兑成药水,效果还在不在。 想到便做,钟庆然把驱虫粉融进喷壶中,挨株喷洒,没过多久,活便干完。 当下,不是成片种植的好处就显现出来。各种草药都分散开,同一种,也分好几处地方栽种,譬如眼前的三七,占地不大,目测也就一两分,处理起来非常容易, 钟庆然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把驱虫粉当杀虫剂用,这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让他都忽视了药水刺鼻的味道。 等了一刻钟,钟庆然弯腰仔细查看叶面,由于没带手套,喷了药水后,他不好用手直接接触,就只能特意找一些正反面比较容易观看的叶子。 从他抽样的那几片叶子情况来看,驱虫药水功效还不错。为了得到更加全面的数据,钟庆然去附近找了跟枯枝,翻开叶面仔细探查。 成果很是喜人,那些虫子都死了。 扔掉枯枝,钟庆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碎叶,有些可惜地看了眼浪费掉的那么多驱虫粉。谁让他一开始没有想到,把驱虫粉兑成药水的办法,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简明宇的管事职位,其实还真就是钟庆然,为了让他有个光明正大花钱的名目而立的。他平时也常来逍山,倒是没有天天光顾。 也由于此,逍山出事情,沈长贵都是找钟庆然解决。 钟庆然又等了会,见三七确实没事,便转身准备走,哪知竟见到简明宇上山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长贵说的?” “嗯,情况如何?”简明宇说话的声调带出点忧色。 他也种了好几年庄稼,有些病害,时间赶得巧,正好在成熟前,减产不会严重,有些,则只能将病了的作物全株铲除,以避免传染给其他庄稼,好歹还能保住一些收成,还有些,则完全没救,一病就病一大片,这样的损失,对于农家来说可是极大打击。 “我看着没问题了,要不你再帮我检查一下。” “好。” “别用手碰。”钟庆然将扔在一边的枯枝递给简明宇。 走了一圈,简明宇得到的结果跟钟庆然完全一样。他早就看到撒在三七边沿的药粉,一闻就知道是驱虫粉。 简明宇看了眼地上的粉末,又闻了闻三七田中那浓郁刺鼻的味道,有些不解,却也没开口询问。 “走吧,天热,去泉池那坐坐。”钟庆然紧了紧头上的草帽,感受着身上的黏腻,开口提议道。 “你先去,我把这些用土掩下。”简明宇手指着撒在地上的药粉说道。话还没说完,他就开始行动。 钟庆然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显然又是一个艳阳天。近些日子,气温总算提上来,人稍微一动,就要出一身汗。他没带锄头,留下来也没啥用,就起身往山下走去:“一会你忙完了,先去山泉那,我去拿点东西。” 简明宇闻声抬头时,只瞧见钟庆然的一个背影,笑了笑,继续埋头干活。 泉池建好后,钟庆然三不五时会走一趟逍山,他就在这边屋子里留了些不易坏的干果点心。正巧今天碰到简明宇,他便来了兴致,干坐着太过乏味,嚼点东西就不会那么无聊。 很快便到了山中小院,钟庆然把药水和喷壶搁下,清洗干净手脸后,才拿着一包东西出门。 泉池边虽没有挖洗澡堂,倒是留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小坑,大热天可以在这里舀水冲洗,人一走,坑里的水一部分渗入土中,一部分则被炎炎烈日给蒸发掉,不会让泉池边出现泥泞的景象。 简明宇可以说是和钟庆然差不多时间到达,两人在岔道口相遇,并肩朝泉池走去。 钟庆然不得不服,简明宇干农活就是利索,他不过走了个来回,也没在房里多待,两人速度竟然相差无几,让他来干,可不止这点时间。 泉池边,水桶和葫芦瓢准备了好几个,都搁在亭檐下,不会被日头晒到,随取随用。 逍山现在总共就六人,钟庆然上山前,就跟沈长贵一家说过,让他们这个时间不要进山泉。其实,不跟他们说也没关系。池子附近已经被栅栏围起来,门从里边锁上,即便有人贪凉,也闯不进去。 这些设施原本是没有的,后来钟庆然老是往山上跑,有时候还带着弟妹过来,便让人给弄了一道防护。 钟庆然趁着刚进凉亭,署意没消,赶紧打水清理自己。眼下只有他和简明宇两人,钟庆然一点都不避讳,把上衫脱了个干净,裤子也挽到大腿根,痛痛快快洗起凉水澡。 “你别杵着啊,过来一起洗,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等会身体凉下来,再洗就不舒服了。”钟庆然擦着上身,见身边没动静,一看才发现简明宇还背对着他靠在栏杆上,便催促道。 简明宇半合着眼,眸中似有暗光闪过。村里男娃子在河边洗澡的多了去,当然,他们是趁着天将黑的时候,也不会像钟庆然这般,几乎等于光着身体。不过,现在和那时情况不同,这里就他们两人,确实不用顾忌太多。 简明宇会迟疑,自是因为他能感觉到,钟庆然偶尔看他的眼神不对,他又不是性子粗咧之人,当然要避着点。 现在吗,钟庆然都打招呼了,他要再这般,反倒显得他心里有鬼。 简明宇身上穿的是干活的衣服,还能见到几块补丁,比起以往补丁撂补丁的情况,可是好了很多。 不是简明宇抠门,干活吗,穿好衣服纯属浪费。就算他手头有钱了,穿这一身,他也没半点不好意思。 钟庆然当然也不会对此有意见,他看着甚至还有点亲切。不说钟老爷子夫妇,就是他在现代的爷爷,干活时穿的也是旧衣服,当然,补丁是见不到的。 下了决定后,简明宇便立马行动。这还是钟庆然第一次看到,简明宇在他面前擦洗身体,常年不见阳光的上身,肤色和脸上差别明显,看着却并不让人觉得碍眼。 简明宇比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壮实许多,个头也蹿升了一截,腹肌明显不是一块,但仍是少年人的体形,略显单薄。 钟庆然自己也是这般,都处于拔高的年龄,纵向生长迅速。真要说起来,钟庆然还不如简明宇。他是好伙食养出来的好身体,简明宇的身形,可是常年劳作而来,结实有力,两者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老盯着人看,可是不妥的行为,钟庆然嫌偷瞄一眼太过麻烦,干脆加快清洗身体的速度,本来就是他先一步,动作变快之后,等他洗完,简明宇才刚擦完上身。 钟庆然换上备用衣衫,一身清爽,光明正大歪靠在栏杆上打量。没事干和有事做自是不同,即便看得简明宇皱眉,他也不好说他。 钟庆然还有点良心,欣赏够了,便决定放过他。 简明宇背对着钟庆然,对于背上火热的视线,他有刹那绷紧身体,随后他觉得对钟庆然的目光太过敏感,这样不好,钟庆然压根没表露过,谁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放松下来后,简明宇便视钟庆然如无物,一门心思放在清理身体上。 简明宇这般自然而然的动作,更加吸引钟庆然的注意力。他拿起石桌上放着的干果,随手挑了一样,惬意地一边吃,一边赏景,只是不知赏的是何种风景。 穿戴好,简明宇总算逃离刚才的尴尬境地,很是自然地落座在钟庆然对面,抓了一把花生,剥开一粒尝了尝,味道还行,没他自己做的好吃,一连吃了几颗,当即决定下次多做点,留着给庆然当零嘴。 吃完面前这把,简明宇掸了掸手,说道:“我想让明晨跟着你五弟一起进学,他还有些不乐意,就怕我一个人做太多事情给累坏了。” 说着说着,简明宇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明晨有这份心思很好,他可不想养出个白眼狼来。 听到进学,钟庆然才想起钟氏族学,一样对河湾村其他姓村民开放,不过束脩就差不多按着正常学堂来,只便宜那么一丢丢。 “决定了?” “嗯。入秋后就送明晨过去。” “那倒好,庆涵有伴了,到时候让明晨照顾一点。” “好,我回去就跟他说。” “你家房子不行,你准备什么时候起新房?”钟庆然也无奈,简明宇有钱不能花,实在太过痛苦。菌菇的事情不可以往外说,钟庆然绞尽脑汁,才想出让简明宇当逍山管事这么个幌子来。 “怎么也要入秋后。” “那倒是,做戏做全套,还是谨慎点好。” 即便手头攒着银子花不出去,简明宇却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好。大事做不了,起码能改善日常生活。吃食衣衫,他都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精打细算,能不买就不买。他也不再一天到晚盯着地里那点出息,多了几样活干,反倒比以往还清闲。 第52章 “来的路上,我刚好在一座山脚边瞧见一窝山鸡,我逮了两只,一会你挑上一只。”简明宇想起以往猎到东西,都是卖给别人,他跟弟弟连点汤都喝不到,现在倒好,一般的山鸡野兔,逮到多少他都不卖,留着不仅能让他们兄弟满足口腹之欲,还能当作谢礼送给钟庆然。 他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全靠了眼前人。每每想起这点,简明宇便决定,不管钟庆然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都给,前提是不会连累明晨。 钟庆然哪里会想到,他真心对一个人示好,会让人想七想八。其实,换成被示好的是他,对方还不求回报,一样都会让他起疑心,只是钟庆然一直没考虑到这点罢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很快,太阳临近头顶。 简明宇看了眼天色,起身收拾东西,说道:“现在日头晒人,两只野鸡都断了脖子,再不处理就不新鲜,回吧。” 钟庆然吐出最后一颗瓜子皮,把换下来的衣衫打包,指着桌上说道:“这小包点心你带走,我屋子里还有不少,等下再去拿一点。” 简明宇没有拒绝,把桌上一堆零碎扫到附近,找了个地方埋在树下,随后,提着东西跟在钟庆然身后下山。 临近正午的日头很是晒人,钟庆然尽量走在树荫下,可即便这样,到家后,仍旧浸出了一身汗。得,刚才的澡白洗了。 将野鸡丢到厨房,钟庆然从灶中间的小锅里舀了点热水,掺凉水中至微温,三两下就打理好自己。 童氏有事进了灶房一趟,正巧看见放在地上的野鸡,一问,得知是简明宇给庆然的,见到庆然闲适地躺在房门边上,轻声赞了几句:“明宇是个能干的,就算不靠着你,拼个几年,也能拼出一份像样的家业。” 童氏说的,当然是针对寻常情况,他们家只是特例,不好用来作比较对象。 确实,就如童氏所言,简明宇能吃苦耐劳,若按部就班发展,随着简明晨长大,这日子总能一年好过一年。 钟庆然点点头表示赞同,末了还不忘加一句:“阿奶,那三七粉就是给你和爷爷用的,不用省,都是自家产的,不花钱,每天少少吃点,对身体有好处。” “诶,我定提醒你爷爷用。”童氏笑眯了眼,半句不提自己,反倒拿钟老爷子当靶子转移三孙子注意力。 钟庆然心里一乐,他手里三七确实不多,童氏省着用他能理解。 三七是多年生草药,长成需要三年,他找到的三七总共就那么些,今年新种下去的三七,要三年后才能收获。不过两老用的量很小,钟庆然一贯的做法便是,再养生的东西,也不能可着劲吃,即便是吃食都最好不要这样。 “庆然,这天这么热,不要老去山上,大中午回来,你不晒得慌?”童氏刚说完,就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要不这样,你带点菜肉到山上,让汪氏做,中午就在那吃。” “好啊,到时候我把庆涵庆成都带去,省得两人一天到晚四处撒野。”钟庆然一听眼睛就亮了,钟家房子避暑效果还不错,可也耐不住高温天气,人在屋里稍微动一动,仍旧免不了出一身汗。 钟晓今年六岁,四婶抓着她学针线,跟着钟庆然玩耍的时间大为减少。 钟庆涵本来也有活要干,可现在钟家日子好过,挖野菜也只是为了吃个新鲜。他这点年纪,就算拾了柴火,也拖不回来,必须有十几岁的兄姐带着。 问题是,哥哥们都进了族学,姐姐们都在家里和各种布料针线作斗争,他也就没事可干,只在几个哥哥休沐的时候,才会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忙活。如此一来,年后这段日子,钟庆涵依旧和以往一样玩耍打闹为主。 “没问题,你带着他们,还能多学点东西,你娘和你四婶高兴还来不及。”童氏看着庆然和他几个弟妹玩得来,她心里也高兴,明天她就让老大拉些米面到山上备着,菜吗,现吃现用。 “阿奶,那边真的很凉快,要不你和爷爷也多去坐坐?嗯,这样吧,等我准备几把躺椅,你们再过去。”钟庆然之前就邀请过几次,都被钟老爷子夫妇给驳了。童氏是得看着家里,免得媳妇们翘起尾巴,钟老爷子则是事多,巡田查铺子,还要赴一干老友的约,即便不用干农活,闲暇时间也没多到哪去。 再次听庆然说起,童氏应了下来,三孙子也是一番好意,她不忍一再拒绝。 “阿奶,要不这样,让爷爷找人起个冰窖吧,赶在入冬前弄好,明年夏天,您就可以在家里既 享受凉意,又不耽误活。”钟庆然有些无奈,他是知道冰很容易人工制作,可福运珠再厉害,也只是加强了他的记忆力,能使他经常接触的知识更加鲜明,却并不能把早就模糊的信息变得清晰明了。 每当这种时候,钟庆然就万分懊恼,早知道会来到大周朝,他就趁空闲时间多记点实用知识,别说制冰,就连玻璃钢铁,连弓和枪,他也可以尝试着做出来。 好吧,人要知足,他学的东西,真要能完全展现出来,钱照样可以大把大把赚,只是可惜了,没冰的夏天不好过。 “冰窖?这个不好弄,师傅都没处找去。”童氏愣了愣,这事,她和老头子两个还真没想过。不过她心里乐呵着,还是庆然好,自己有了好去处,也不忘为他们想个可行的法子,“等会我跟你爷爷说下,他要是能找到起冰窖的师傅,咱家也弄个。” 童氏心里美滋滋的,她家也用得起冰了。冰窖可不像寻常地窖那么好弄,花费不会少,至于到底多少,童氏也不清楚。以前家里吃肉都得算计着来,哪会考虑这些富裕人家才能享受到的物品?要不是族长家就有一个小冰窖,她可能连这个概念都没有。 目送童氏迈着轻快的脚步进入上房,钟庆然饶有兴致地哼起了小调。 现在正是饭点时间,钟老爷子今天没约,没过多长时间便回到家中。 此刻,童氏正在上房等着他,一见钟老爷子的身影,她便把庆然提议建冰窖之事说了个大概。 “冰窖?”钟老爷子喃喃自语,随后对着童氏说道,“这事我也不大清楚,我先去打听一下。” 整个河湾村,就只有大长房老宅里有一座冰窖,钟老爷子头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它。 此事不急,钟老爷子先备了点礼,才提着去找人。 结果,他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大长房的冰窖起了好些年头,莫说价格,就连起冰窖师傅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钟老爷子倒也没有失望,那冰窖的年纪,比他大儿子都要大,几十年过去了,谁知道现在是什么行价。既然族长那不行,他就打算找合作伙伴去问问。 钟老爷子好歹也是庆和坊的东家,藤制品就算了,那些玩具小饰品之类,可是要从布店针线铺拿货的,纵使他人脉不算广,也总好过之前,托人打听一下,说不定他们认识的人中,就有和冰窖师傅能搭上关系的。 正当钟老爷子风风火火,干劲十足时,他才想起,三儿子的事情都还没搞定,现在弄这个似乎有点不妥当。他前脚都迈出去了,后脚却怎么也迈不动。算了,这事先搁着,等小儿子乡试过后,所有人集在一块商量后再做决定不迟。 钟庆然听钟老爷子这么说,自是没有异议。起冰窖之事并不用这么着急,实在不行,他就去找傅掌柜讨要个人情。凭傅掌柜的能耐,这点小事应当不在话下。 简明宇带上进山的行头,再三叮嘱简明晨看好家,要是晚上他不回,不用担心,他可能会在山里待上几天。 “哥,一定要去吗?” “嗯。” “那你小心点,什么都没有哥哥的命重要,我在家里等你,记得安全回来。”简明晨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不让它掉下来。情绪稍稳后,他放开拉着简明宇的手,他哥有事情要做,他不能拖后腿,家里他定要看顾好。 见到简明宇消失在墙角,简明晨呜咽着哭出声。他就这么一个亲人,大姐有和没有差不多,要是……他简直不敢想。 简明宇带着在高热的夏天也不容易坏的饼子,那东西又干又硬,几乎没有水分,是远行之人的必备物品。 这次进山的行头,简明宇准备得很齐全。他力气原就比较大,自从伙食改善后,力量更是大增,背负这么点东西完全不在话下。 这个时候进山并不是好选择,简明宇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简明宇出门很早,可比他早的仍大有人在。秋收即将到来,大家都在为此忙活。 脱离麓山外围后,简明宇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确认该带的都带了,这才继续前行。他的目标仍是外围和深山交界带,怕迷失方向,他不敢深入,走到一定范围,便开始横向搜索。 进山,人们最怕的不是猛兽,反而是随处可见的毒虫。 简明宇除了第一次用的是强效驱虫粉,后来进山,钟庆然提供给他的都是中效驱虫粉。为了这次出行,他还特地向钟庆然要了一包强效驱虫粉。就像明晨说的,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他进山是为了找东西,可没兴趣把命留在山上。 只要注意别在山中迷路,仗着他现在远超一般人的力气,简明宇丝毫不怕和猛□□锋,即便是最难应付的狼群,他也不怂,想办法躲到树上,再逐个击破便是。可面对毒虫,他就不敢保证。幸亏有钟庆然提供的强效驱虫粉,他才不用惧怕它们。 即便心里是这么想的,简明宇也没有托大,仍旧小心前进,同时不忘留意四周环境。 交界处草木本就茂盛,现在又是盛夏,草木更是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出斑驳的树影,为简明宇提供了些许亮光。 这里不像麓山外围那么亮堂,光线明显不足。行走在幽暗的林中,简明宇行动并没有受多少限制,依旧灵巧非常。他的目的很明确,除非看到值钱的东西,否则他不会停步。 刚开始,简明宇什么都没发现,稍微深入之后,倒是见到一些外围不常见的东西,可惜大多价格高点也有限,他看看就过。 依据阳光照射角度判断,现在差不多是午时,简明宇准备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刚找到落脚的地方,一抬头便发现,一条巨蟒正吞吐着信子倒挂在上方树枝,距离他头顶不过一仗多。 简明宇没有动,巨蟒也维持着这个姿势。显然巨蟒对简明宇很感兴趣,可又惧怕驱虫粉的味道,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 简明宇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口一口咬着干硬的饼子,觉得嗓子不舒服,便喝点水。对于简明宇的无视,巨蟒有点焦躁,开始不断扭动庞大的身体,想要上前把看着就美味的猎物一口吞下,可向下试探多次,都无功而返。这样做已经违反蛇类的天性,巨蟒往日狩猎,都是一蹴而就,绝不会这般徘徊不前。 眼看无法突破,巨蟒打算放弃,这里猎物繁多,它的天敌可说是几乎没有,凭借它庞大的躯体,它狩猎通常很容易。 简明宇抬头看了眼正欲向上蜿蜒游走的巨蟒,吞下最后一口饼,趁着蛇身正对他,警惕心减弱的空档,迅速从背后取出猎弓,搭箭拉弦,一气呵成,弹指间,箭矢便破空而去,直直钉入近在咫尺的巨蟒身体中,只露出一段箭尾在外面展示它的英姿。 这么短的距离,原本不适合使用弓箭,奈何简明宇力大无比,箭矢经过短暂飞行,就已经达到足够的速度。有弊端自然也有相应的好处,距离如此之近,就算一个初学者,面对这么大的巨蟒,都有可能射中,更不用说简明宇。 早先他没钱买猎弓,便一直使用着弹弓,两者有不少相通之处。几个月前,简明宇换用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猎弓,有了打弹弓的底子,他很快就能熟练运用猎弓,不说百发百中,十丈以内很少有他射不中的。 巨蟒身体太过庞大,简明宇不确定到底射中七寸没有,他也不管巨蟒疯狂挣扎,拍打得枝叶漫天飞舞,将行头一整,就蹿到对面树下。 巨蟒大多无毒,靠让人闻之色变的绞合力猎杀大型猎物,可以想见,它吃痛抽打的杀伤力有多大。 最先,巨蟒还能将身体挂在树枝上,到了后来,箭伤因翻滚碰撞被加重,本来几不可闻的血腥味,逐渐变得浓郁,巨蟒力卸,掉到地上。 这下动静更大,地面上积累的大量残枝败叶,还有那些已经腐坏的,全都被巨蟒尾巴抽打的凌空飞起。巨蟒基本将所在地松散土层全都扫清,仿似这个地方刚经历过一场龙卷风,而巨蟒就是风眼,只是它不像风眼那么平静,反倒是动静最大的地方。 动物多数都有圈地的行为,一个地方不大可能同时生存多个强悍个体,这条巨蟒就是如此。简明宇不担心血腥味会吸引其他动物过来,至少,在巨蟒气味没有散尽时,这里还算安全。 简明宇虽有一身蛮力,但他可不想现在就去处理巨蟒。他见过巨蟒和大型猎物搏斗,那力量之大,足以绞碎人的骨头。山林中,危险无处不在,他宁愿费点时间,也不去冒这个险。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搞定重伤垂死的巨蟒,可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这趟进山之行,简明宇还没有完成目标,他不想为自己增加难度。 蛇类生命力真的很强悍,巨蟒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断气。简明宇看差不多了,便拿出砍刀,先找了一根长树枝试探一番,见它确实无力,才上前把蛇头给砍下,挖出蛇胆泡在酒囊里,然后快速剥皮,带走一筐蛇肉,剩下的只能便宜别的动物。 这里血腥味浓重,不能久待,要不是有简明宇在旁掠阵,恐怕早就被食腐动物占领。 进入交界地带后,因着要搜寻目标,简明宇走得并不快,现在是赶路时间,自是要快速前行。 蛇肉被蛇皮包裹着,外面还包了一层油布,再加上驱虫粉的气味,倒是没有引来动物的觊觎。山林中湿热非常,他怕蛇肉腐坏,打算先找个水源,把蛇肉处理了再去办其他事。 简明宇不光力气大,耐力也很好,背着一筐蛇肉,步伐都没怎么减缓,仿佛这点重量如轻飘飘的柳絮般。 简明宇一直在往水汽浓重的地方走,半个时辰后,便见到一条小溪。现在这个点,才半下午,山间光线就暗如夜幕四合前,小溪边则要好许多。 简明宇顺着溪流走,找了个草木稀疏的地方,升起火堆,拿出一半蛇肉,切成小块,架在火上烤。剩下一半,则制成熏肉,今晚他就在这附近过夜。来的时候,他就看到山壁上有个很浅的山洞,还没有他两人深,洞口比较大,估计就是因此,才没有动物拿它做窝。 简明宇带的作料不多,只加了少许,没过多久,蛇肉就开始滴油,香味四溢,火堆时不时爆响出声。 山中,人在没找到安全地方时,一刻都不能放松。这也是简明宇找开阔地方进食的原因,一有风吹草动,他即刻便能得知。 蛇肉简明宇吃过不少,可这么大的蟒蛇肉,他还是头一次尝到。肉质不如小蛇细嫩,味道稍有不如,却并没有逊色多少。简明宇快速进食,现在还没到晚饭的点,他只吃了个半饱,接着便开始寻找石块,等下得用它们来堵洞口。 简明宇不是第一次在山里过夜,以前是迫于生计,实属无奈,还担心哪天进山就再也回不去,这次可要轻松许多。 他动作迅速,赶在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前,总算将山洞口用石块堵好,只上部留出一条缝隙。 虽说现在是炎炎夏日,直接睡在山洞地面上,对身体并不好。 简明宇先用火将地面烤了一遍,去除湿气,再铺上一层油布,简单的小窝便算落成。 夜还很长,简明宇在山林中行走了一天,并不觉得累。迟迟没有困意,他便开始盘点这一天的收获,看来看去,貌似就只有巨蟒还拿得出手,其他物品,要放在以前,还能让他感到愉悦满足,现在,已经不能打动他。 简明宇无奈笑了笑,感叹道,人真是善变。 简明宇原本没打算狩猎,他没料到运气这么好,竟然碰上了巨蟒,这才临时起意。蛇肉还是其次,蛇胆和蛇皮才是他看重的。 要搁以前,简明宇还不敢打巨蟒的主意,别猎物没猎到,自己反倒进了蛇腹。这次他能成功,且安然无恙,除了自己力量足之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那便是强效驱虫粉。正是因为有它,巨蟒才没有暴起伤人,失了先机,又没有立刻退去,这才被简明宇抓住机会捡了便宜。 有驱虫粉傍身,蛇虫不得近身,简明宇睡得很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山洞里黑乎乎的,他搬开堵在洞口的石块,外面也只有零星的光点,看来天色确实尚早。 早饭继续啃面饼,不过这次有烤肉这道配菜,简明宇觉得干硬的面饼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山中本就湿气重,早上还有露水,简明宇没打算这个时候出发,索性拿出熏肉继续加工,不需要熏制多好,只要保证他出山时,熏肉不会坏就成。 当露珠收干,简明宇收拾好东西继续搜寻。 虽然简明宇有说过可能要在山上待几日,可真见他一晚上不回,简明晨非常害怕。他强撑着做完家务,见到天色突然暗下来,还伴随着阵阵雷声,简明晨坐不住了,锁上院门,向钟家冲去。 第53章 “童阿奶,庆然哥在吗?” “他去了逍山。”童氏看了看天色,不确定地说道,“要下雨了,可能会等雨停再回来。” 没有找到人,简明晨哪里肯放弃,他返回家里,带上斗笠,拿上一块雨布,迈着一双小短腿就朝逍山跑去。 走到半路,雨滴从天而落,简明晨见雨下得不大,便没有披雨布,任由雨点打在身上。他又往前跑了一阵,远远见到一个撑着雨伞的身影缓步而来。简明晨睁大眼睛辨认,见是钟庆然,跑得更快了。 “明晨,跑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钟庆然有点怔愣,看简明晨见到他激动的样子,他不会以为明晨找的是别人。 简明晨把他哥进山的事一一告知给钟庆然,钟庆然才想起,前些日子,简明宇曾经跟他要过一包强效驱虫粉,他这是跑到麓山外围和深山的交界地带? 钟庆然有些不解,现在简家又不缺吃少穿,简明宇跑那去干吗? 一时想不明白,钟庆然没再纠结,对着简明晨说道:“走,先回家,别担心,你哥本事那么强,不会出事的。” 钟庆然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却没底。不怕蛇虫鼠蚁,不怕豺狼虎豹,难道还能和天威相抗不成?山洪、雷电,无论哪一个都能对简明宇造成致命威胁。只是他现在急也没用,等回家,他用福运珠先测一下。 边走,钟庆然边告诫简明晨:“雷雨天,不要走在树下,会被雷劈到。” 一听这个,简明晨更害怕了,说话都带着颤音:“那我哥不是……” “你哥进山比较深,离这边挺远,说不定他那头并没有下雨。”钟庆然看着已经连成一片的雨幕,心中不无担忧,他希望简明宇的状况就像他说的那样。 感觉到被简明晨拉着的手上传来微微抖动,钟庆然只能又想了个理由安慰,他刚才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雷电的危险性:“明晨,别自己吓自己,即便你哥真碰上雷阵雨,山上那么多地方可以躲藏,明宇定能安置好自己。” 雨越下越大,雷声由远及近,仿佛在耳边轰然炸响,钟庆然手被拽得更紧。这样的天气,大人胆子小点,都可能被吓到,更遑论一个八岁小孩。 简明晨能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找他,可见两兄弟感情真的不错。 还没到村口,钟庆然便看到一个身影,正快速向他走来。原本晴朗的天气,转瞬间变得昏暗难辨,雨势又大,视野范围被急剧压缩,稍远点,就看不清楚。 “庆然,赶紧跟我走。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在山上等雨停了再回家。”钟正仁嘴里抱怨着,行动却正好相反。见简明晨走不快,直接将他抱起来,说道,“你小子也是,再急,你又能做什么。没的自己跑出去,倒让你哥担心。” 钟庆然乖乖听训,他没料到走到半道就开始下雨,早知如此,他就该先用福运珠卜测一下,不就是花点福运吗,他现在的存量完全消耗得起。尽管这么想,钟庆然却并不打算凡事都动用福运珠。这要万一哪天它失灵了,他找谁说理去?想到这,他决定回家就拿一些钱到外面,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懂。 不过钟庆然这次不动用福运珠,倒不是这个原因,其实说白了很简单,他相信他自身萦绕的福运,不至于招来危险,若他都遭遇不测,其他人估计就没救了。 既然能确定不会有危险,那钟庆然自然不当一回事,按着自己的心意做,反正最多就是淋点雨。现在正是酷暑天气,他身体也不错,不至于这样就得风寒。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这样糟糕的天气,让整个河湾村都少了丝人气,村民全都躲在家中,巷子中除了钟庆然三人,见不到一个人影。 这种时候,他们哪里顾得了别的,只想着尽快回到温暖的家。 钟家大门敞开着,钟老爷子就站在门道里。钟庆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一个人,就劳动了他爷爷和他爹,不,还可能更多,以童氏对他在意的样子,不可能不管他,恐怕是被爷爷勒令在上房待着。 果不其然,一进入院子,钟庆然便看到童氏站在廊檐下,正探头往大门处张望。 “你们几个快去换身衣服,老大,你去找正阳,翻套他小时候的衣衫给明晨。”童氏看到三孙子平安到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接着便开始操持起来,安排好一应事宜之后,便对着在灶房里忙碌的明氏说道,“老大家的,热水烧好了没?” “马上就好。” 今天不是明氏当值,可半下午的时间,其他妯娌都在二进院里,为的还是他们大房,难道她要特意去找人过来?不说童氏,明氏自己都不会这么干,这要多没脑子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钟正仁是披着蓑衣去接人,可就这么一段距离,他身上依然湿透,更不用说钟庆然和简明晨,钟老爷子好一点,裤腿和鞋子却依然没能幸免。 简明晨被钟正仁带走。 见他一步一回头的样子,钟庆然给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他这才安心离去。 泡在温热的水中,钟庆然思绪早就飘远。他刚刚已经动用过福运珠的力量,铜钱显示,简明宇安然无恙。得到这个结果,钟庆然舒了一口气,想来也是,简明宇身上还挂着他给的护身符,哪能这么容易遭遇不测。 他将心神探入福运珠,看着代表福运的红光都暗淡了几分,钟庆然眉头都有打劫的趋向。看来,寻人比寻物耗费要大许多,以后不能常用。 还好,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一个时辰,便云开雨散。 钟庆然站在院子里,闻着更加清新的空气,身心一阵舒畅,可一想到还在山中的简明宇,心又揪了起来。 看到简明晨亦步亦趋跟着他,钟庆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言语安慰:“明晨,你哥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不是我不带人去找,而是你哥进了麓山外围和深山老林的交界地带,那里村中没几个人敢进。这样吧,要是明晚你哥还不回来,我再带人去找。” 简明晨点了点头,想着家里还有事要做,便同钟庆然告辞。 “晚上你一个人睡行吗?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不用,我不怕。” “那行,你自己小心点。” 看着慢慢远去的小身影,钟庆然脸上也带出几分忧色。他不是不想去找人,实在是他的能力有点匪夷所思。 如果就他一人上山,那钟老爷子夫妇首先就不答应。若是带上人,只带他爹一个还好说,可山林中危机四伏,两个人能顶什么用?毕竟他们父子都不是猎人,别人没找成,反倒撞进虎口,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发了。 而人一多,钟庆然的秘密势必就要被曝光,尽管他们的猜想可能和事实相去甚远,他也不能冒这个险。还有一点便是,就像他说的那样,河湾村真没几个人敢跟他一起进交界处。 其实上面这些都不重要,那只是钟庆然安慰自己的说辞,他不立马找人上山,不过是仰仗福运珠的能力。若福运珠失效,交界处那么大,还容易迷失方向,他上哪找人去?若它灵验,那就更没必要了。以钟庆然的身手,在泥泞的山林中行走,不拖后腿就算他能耐。 此刻,简明宇就位于峭壁下,好巧不巧,闪电正好劈在峭壁顶上,把突出山壁的一半给劈碎,连带着一棵老树一起掉下山崖,就落在他身前不远处,吓得简明宇脸色苍白,心跳剧烈。 简明宇会选这里,就是看中凸崖下能避雨,哪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好在他站得比较靠里,有幸免去一场祸事。简明宇不觉得他会这么倒霉,藏身之地连续遭两次雷劈,索性也不挪窝,静候雷雨过去。 “喳!”“喳!” “什么声音?”简明宇一身戒备,抬头四处张望。 “喳!”“喳!” 又是两声,这次,简明宇听得很清楚,声音来自他身前那棵倒霉的老树上,上前一看,是两只蔫不拉几的小鸟,绒毛被雨水淋湿,跟个落汤鸡似的,叫声很是微弱,没人管的话,很快就会化作草木的养分。 简明宇站在原地愣了愣,最终把鸟窝连根端下,就搁在他的落脚处,能不能活就看它们的运气。要是之后一切顺利,它们也幸运活下来,他就带它们出山。 简明宇并不清楚这对小鸟是什么品种,拿饼子和肉干都试了试,两只幼鸟跌跌撞撞站起来,吃得很欢实,一吃完,就张着嘴巴讨食。小鸟食量有限,简明宇喂了少许,它们就饱了。 雨将歇未歇时,一声凄厉的鹰鸣划破长空。眨眼间,山崖上空便盘旋着一只翼展两三米的老鹰。它还三不五时用凶狠的眼神盯着简明宇,看得他打心底里发毛。 不等简明宇有所动作,两只小鸟开始“喳喳”叫,回应着上方的老鹰。到了这时,简明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前这两只是幼鹰。 仿佛听到自己孩子的声音,老鹰迅疾落地。简明宇拿着砍刀戒备,老鹰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不,是朝他身边的鸟巢而去。 看明白这点后,简明宇当即向另一侧退去。 老鹰用嘴挨个碰了碰两只幼鹰,喂了点肉给它们,又转头看了眼简明宇,“唳”一声长鸣之后,便疾速冲向天空,转瞬就没了踪影。 简明宇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仔细想了想,他好像听人说过,狼崽沾了人味后,会被狼群丢弃,难道老鹰也有这个习性? 天已放晴,可惜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山崖下还好,亮光十足,山林里可就昏暗一片,简明宇只能在山崖下过一夜。 伴着幼鹰的鸣叫声,简明宇和衣而眠。 第二天一早,简明宇就醒了。原来的鸟窝太大,他不好带,就自己编了个小的,放在背筐顶上,再盖上盖子,如此一来,赶路也不怕把它们给颠下去。 进山都两天了,简明宇一直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倒是收获了一堆不在他计划中的物品。他有些无奈,却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继续找。时间不多了,午后就得返家,他要赶在那之前尽量多找找。 “啪!” 简明宇感觉到脚上传来的异样,抬起腿,拨开碎叶一看,眼角不由抽了抽。红褐色状,有柄,这不是灵芝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惜,被他一脚踩碎。 简明宇木着一张脸,仔细查看。还好,这株灵芝已经成熟,碎了只是不好卖钱,收获种子还是可以的。他把碎成片的灵芝一一收进油纸包中,心情无比畅快。他一高兴,便有了闲心关心其他事物,最先得到好处的便是两只幼鹰,它们多得了几块碎肉当加餐。 进山的目的既已达成,简明宇便按着自己心意开始狩猎。他的目标是鹿,鹿茸可是好东西,鹿肉也大补。这事做起来就简单多了,刚才来的路上他就见到过鹿的踪影,现在只需要循迹过去便是。 很快,简明宇就找到鹿群歇脚的地方。他一眼就看中领头的公鹿,箭都搭上了,想了想又放下,把目标改为稍逊一筹的另一头公鹿。 没什么好说的,简明宇力大,射箭又准,那头中箭的公鹿向前跑了一段就不支倒地。鹿群早在听到箭响时,就由领头公鹿带着,撒开四蹄没命奔逃。简明宇没追,他有些可惜地看着鹿群的背影,心里想着,要不是怕赶不及回去,他还真想多猎点,全部烤成肉干带回去。 简明宇将鹿茸割下,肉就不处理了,放干鹿血,擦去血迹后,便将整条鹿扛在肩上,快步朝家走去。 之后,简明宇没再四处搜寻,他一刻也不停留,一门心思都放在赶路上。 快出交界地带时,简明宇听到前面有声响,忙放下鹿,藏在树后戒备着。 “庆然,里面很危险,真的要进去?”钟正仁面露忧色,对交界处很是畏惧。 钟庆然也不敢贸然带着他爹和四叔往里走,他再次动用福运珠,看着手中的铜钱,知道简明宇就在附近,当即决定不再往前。 简明宇离钟庆然那边还有点距离,听不清楚,只能判断出是有人在说话。他没有贸然上前,隐藏身影,慢慢接近,见是钟庆然,才现出身形。 简明宇这一动,便吸引了钟庆然三人的目光。 “明宇,这边。”钟庆然边挥手,边朝着简明宇小跑过去,看见他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上前仔细查看,“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你在这先等等。”说完,简明宇便转身朝来处走去。 等他再次出现时,钟庆然视野被整头鹿所占据,都快看不到简明宇本人。 钟正仁和钟正智两兄弟对看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那惊讶的神色。这孩子今年才十三岁,这头公鹿光看体形,就知道轻不到哪去,连他们两个壮年都不一定能扛得动,更不用说扛着一路走。 反观简明宇,扛着头公鹿,就跟扛着一捆柴似的,不说没有任何影响,起码走路看不出一点问题。 两人想上去帮忙,被简明宇拦住,他把鹿放下,卸下身上的一堆零碎东西,说道:“正仁叔,正智数,这些麻烦你们帮我拿一下。” 他的话意思很明显,鹿不用他们搬抬。 钟正仁两兄弟咂了咂舌,无奈地拿起地上的东西,迈开步子跟上简明宇,两人真有些被打击到了,要是半大小子都跟简明宇这般能耐,那还要他们干吗? 钟庆然也帮他爹和四叔分担了一些重量,他就走在简明宇左边,有一肚子话想问,却都被咽了回去,现在这个时候,明显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还是等回家再说。 “你怎么来了?”简明宇侧头看了钟庆然一眼,“是明晨找的你?” “嗯,昨天下雷雨,可把他给吓坏了,他还想要进山找你呢。” “难道你没有?” 钟庆然:“……” 简明宇怎么变得这么犀利?钟庆然还真不能说他没有这个想法,想着这并不需要掩饰,索性就大方承认。 简明宇嘴角不由勾起些微弧度,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至于为什么钟庆然今天下午才过来,还恰巧就等在他前进的路上,简明宇不去追问。钟庆然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说无师自通的画技,不容易被人参透的菌菇种植,就连看似简单的红鳌虾养殖,都无一不透露出钟庆然的不同寻常。 看着前面两个小的有说有笑,走在他们后面的钟正仁和钟正智两兄弟,心思则全都放在猎物上。 麓山外围猎物虽然不是很多,但人只要有本事,还是能收获不少。问题就在这里,大部分村民可能连只野鸡都逮不到,更别说鹿了。这东西本就不多见,想要逮到就更不容易。别看鹿是吃草的,就小看它们,成年公鹿力量很大,脚踢在人身上,骨头都能被踢断。 河湾村都多少年没见到鹿的踪影了?至少有五年了吧。这次回去,简明宇该扬名河湾村了。 这个想法很快就应验。 一行四人还没出山,每碰到一人,就被赞叹一回,要不是钟正仁拦着,他们早就被围观了。 好不容易下山,简明宇擦了擦一脑门的汗,颇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大家太热情了,他有些受不住,以前他可没有这个待遇。 “哥!”简明晨一直等在山下,不时往山上张望,一见到简明宇,便冲了过去,紧挨在他身边,死活不肯走远点。 简明宇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头,示意跟上。 沿路遇见的人,跟山上碰到的村民一样,都热情地上前跟他们打一声招呼,近距离观看过鹿的雄姿后,才肯离去,同路的,则一直跟随。人越聚越多,等到了村口,已有十几人。 村子里人就更多了,简明宇到家时,院子都差不多被围满。 简明宇可没有不好意思的想法,等他把鹿放下,便开始礼貌地将人给请出去。围观村民没办法,主人家都开始赶人了,他们哪好意思继续待在那。 村子大也有大的好处,村民猎到大型猎物,也就分一些给亲友,其他村民是沾不到光的,再眼馋都没用。 帮着把东西送到简家后,钟正仁和钟正智便告辞离开,钟庆然则留下帮忙。 “这鹿要卖吗?现在还有点时间,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钟庆然蹲在鹿前,摸了摸,皮毛光华,很有光泽,一看便知,它这段时间过得很滋润。 “不了,我准备留着。” 钟庆然无所谓:“那就赶紧宰杀,这天热得很,再放下去,肉就不新鲜了。” “嗯。”简明宇进灶房拿家伙,还不忘把明晨也给叫上,“明晨,你多烧点热水,一会我要用。” 听到简明宇的嘱咐,简明晨收回摸鹿的小手,颠颠跑进灶房。 简明宇熟练地剥着鹿皮,虽然他之前从没做过这活,但他剥过兔皮羊皮,前天甚至还剥了一张巨蟒皮。鹿皮和其他皮大同小异,简明宇想不熟练都难。 鹿皮剥到一半,院门便被敲得梆梆响。 “明宇,快开门!” 钟庆然眉头皱了皱,简明宇示意他不用担心。 “奶奶,什么事?” “听人说你打到一头鹿,我来要一些给你爷爷和两个伯伯补补身体。” 钟庆然听了一脸黑线:跟个小孩要东西,你也好意思? 简明宇早就习惯了,神情一点都没变,语气淡淡地回道:“知道了,奶奶,我一会就给您送过去。现在我正忙着,没空招待您,就不给您开门了。” “你这么忙,还要你再跑一趟多麻烦。这样吧,我正好闲着,也能帮你收拾一下。明宇,快开门。”简明宇奶奶石氏好心肠地说道。 “是啊,明宇,我跟你二伯娘也能搭把手。”大伯娘魏氏一脸热络,二伯娘也跟着附和。 第54章 简明宇可不敢真放她们进来,话说得那么好听,谁不知道她们打得什么主意,说是蝗虫过境都不为过。亏得这几年,简明宇自己立住了,不然,赚再多钱,也是为他们作嫁。 “不用了,这么辛苦的事,哪里好麻烦奶奶和两位伯娘,你们稍等,我这就给你们割肉。”简明宇见皮是剥不下去了,干脆拿刀先割了一块鹿肉。 他将院门打开一条缝,把肉递出去,人别住门,坚决不放三人进院子:“奶奶,拿好了。我忙着呢,真没空招待你们,你们回吧,现在肉还算新鲜,赶紧做,等会就不好吃了。” “就这么点?”石氏很是不满,尖着嗓子叫道。 “嫌少?要不我给您换块更小的?”简明宇可不惯着她们,他给的这块肉少说也有好几斤,哪里小了?要不是他还想在河湾村住,他连点肉末都不会给这些喝他血的亲人。 “唉,我说明宇,我跟你二婶那份呢?”魏氏挤到简明宇面前,彰显她的存在。 “大伯娘,您说得这是哪门子道理?我记得您和二伯娘可没跟爷爷奶奶分家,拿三份你不觉得手重?还是说,是我消息闭塞,你们已经分出去了?”简明宇可不好对付,说话直指关键之处。 石氏狠狠瞪了魏氏一眼,她可不蠢,自然知道魏氏这么说不过是想多要点肉,可这话被简明宇这么一说,就变了味,即便她心里明白,也不能让这个苗头凸显出来。 魏氏张大了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理,不过是仗着长辈的身份,想多占一点便宜。简明宇这个家伙,真是越大越不好对付了,简直就是人精一个。 见魏氏吃了瘪,二伯娘关氏便开始想其他办法,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个主意:“明宇,你爷爷马上要过寿,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鹿肉补身不错,你就送点这个当寿礼吧。” 简明宇面无表情地看着关氏,一点都没被她说动,用着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爷爷既然身体不好,那吃鹿肉就不合适了,鹿肉可是大补之物,记得拿回去少给爷爷吃点,免得补出问题来。” 钟庆然背过身闷笑,简明宇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老人吃鹿肉正合适呢。 见两个媳妇都败退,石氏不干了,把鹿肉递给魏氏,开始撒泼耍赖:“吃你点东西哪来这么多歪理,不想给就直说,枉我们养你这么多年,真是个不孝孙,早知道就不该让老三娶你娘,也免得养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来,真是孽障……” 简明宇不想再跟她们浪费口舌,一用巧劲,便把抵着门的手给推出去,关门落锁,动作非常利落干净。显然,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回。 钟庆然算是对简明宇又有了了解,他没想到简明宇平时话不多,跟人理论起来,倒是半点不拙嘴。 一开始钟庆然还看得兴味盎然,他算是长见识了,石氏都老大一把年纪,还这么拎不清,童氏可比她好多了,尽管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至少童氏不会这么对待孙辈。 后来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骂语,钟庆然就有些不淡定了,简明宇是石氏的孙子,又不是仇人,这是一个奶奶该说的话吗? 他正要上前跟人理论一番,被简明宇拉住:“我说没事,你搭上去,她可就找着由头了。” 钟庆然心里也清楚,这是简家人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实在不好参与。 石氏在外面骂骂咧咧好一阵,等到骂累了,这才离去。 看热闹的人倒是瞧了一出好戏。对于简明宇这么不近人情的做法,年纪稍微大些的人,都有意见。年轻人则赞同居多,不过他们不掌家,说话声音不响,也就只能在心里为简明宇喝一声彩。 这就是典型的身份地位决定看法,那些上年纪的,他们年轻时可能也不是这个想法,可现在他们身份不同了,掌了家,做了长辈,想法自然也跟着变。老人想要维护自己的权威,自然不会待见简明宇这样的人。 不满归不满,他们却也无法指责简明宇。简明宇已经分家,只要逢年过节礼数到了,就算尽到他的责任,至于其他的,他愿意给是心意,不愿意给,最多弄点舆论逼迫他,要是他不惧怕,他爷奶也拿他没办法。 简明宇低头看着简明晨,很是认真地说道:“都听清楚了?” “嗯。” “记住哥怎么做没?” 简明晨使劲点了点小脑袋。 “现在你还小,哥给你挡着,以后等你长大了,这些你都得会,哥不可能给你挡一辈子。”简明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没哥这么大力气,一开门,估计就得被她们闯进来。所以,你要换一种法子知道吗?你可以踩着凳子把肉丢出去。若这还不行,你就拎点礼去找村长,村长总要顾忌一下村里的风气,稍微约束一下,咱们日子就好过了。” ‘嗯。’简明晨满眼敬服地看着简明宇。 “好了,赶紧去添火。” 简明晨迈着小步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容,为有这么一个哥哥而骄傲。 钟庆然由衷感到佩服,同时又有些心疼。简明宇今年才十三岁,若他爹娘不出意外,现在应该还在父母羽翼下过日子,哪里会如今日般心智成熟?苦难让人成长,这话真没说错。 “今晚在这吃吧。”简明宇没有经钟庆然同意,就直接下了决定。 钟庆然自是没有意见:“好。” 简明宇将一个鹿腿包好放进背篓,钟庆然看到下面还有一包东西,便问道:“这是什么?” “巨蟒肉,味道还不错。这些你拿回去,我这还有,晚上给你蒸点。” 钟庆然:“……” 他真心羡慕简明宇的巨力,换成是他,碰到巨蟒,只能动用福运珠保命,若靠他自己,便只有逃命的份。 “快去快回,我还等着你帮我切肉。” 钟庆然见到简明宇对他的态度,突然之间变得这么不客气,他一点没生气,反而心里一松。这样好啊,这意味着简明宇没再把他当外人,两人间关系更进一步了。 钟庆然心情很是愉悦,连背上那满满一篓子东西的重量,都给忽略了,幼稚地踢踏着石子朝家走去。 旁的也就罢了,钟庆然背上的东西还是交给童氏保管比较妥当。他把背篓放在桌上,对着童氏说道:“阿奶,晚饭我到明宇家吃,这些你收好。” “是鹿肉吗?”童氏掀开盖子,跃入眼帘的是一整条鹿腿,惊呼道,“这么多!怕不是比给他爷奶的还多吧?” 钟庆然撇撇嘴,上前讨好地说道:“那当然。简家奶奶真是看着就让人糟心,还是阿奶对我好。” “就你嘴甜。庆然啊,这话在奶这说没问题,外面可不行,到时候传出你的闲话就不好了。”童氏被夸的舒坦,但该教的她也没漏下。 “这个我晓得,我才没那么傻。阿奶,下面还有点蟒蛇肉,不是很多,给我留点,其他随您安排。” “放心吧,奶定给你留着。这些都是好东西,尝尝味道就成,哪能真当菜吃。”童氏去提鹿腿,由于使的劲不够大,竟一下没拎起来,忙加重力道,这才把鹿腿拿出背篓,咂了咂嘴,说道,“这鹿真大,明宇打猎本事越发大了。” 说完,童氏把背篓放平,取出底部的油纸包,刚拆开,便有一股熏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不说首当其冲的童氏,连站在边上的钟庆然,也不由自主动了动喉咙。 “真香!明宇有这份本事,到哪里都饿不着。”童氏称赞过简明宇不止一回,每次见到他的灶上手艺,仍旧止不住要赞上一赞,“你三叔厨艺都差不多能够着大厨的边,可没见他费心为我和老头子做过什么。” 童氏也就这么一说,并没放在心上。在大周朝,小户人家中都是女人上灶,钟正礼不进灶房,是很寻常之事。 钟庆然没接话,岔开话题道:“阿奶,不用太省。鹿肉今天就多做一点,让每人都尝几筷子,剩下那些,留给您和爷爷吃。那东西性温补虚,老人用着挺好。至于蛇肉,四婶五婶不能用,小的那几个最好不要吃,嗯,对了,大哥也不行,二哥的话,奶奶您先问问他,要是跟大哥一样刚成人,那也不要用……” 童氏听得一愣一愣的,蛇肉他们都吃过,哪里那么多禁忌?不过三孙子的话,她都记下了,合该那几人没口福。 说了一大通,钟庆然笑得贼兮兮的,贴近童氏耳边说道:“要是爹和叔叔他们谁房事不顺,阿奶,您就发发好心,让他们多吃点鹿肉,准保他们晚上龙精虎猛。” 童氏佯怒地拍了拍钟庆然的头,没好气地说道:“就你能耐,这事是你能说的?还没长大就管起你老子的房事,被你爹知道,看他不拍你一顿。行了,这事我来安排。天色不早,赶紧去简家,别让他们等你一人,记得拿点礼过去。” “唉,我这就去。”钟庆然飞也似得跑走了,回房拿了包东西,又冲向门口,看得童氏心惊肉跳,直在后头嚷着让他小心。 钟庆然也就跑了这么一段,现在可是炎炎夏日,尽管已是黄昏,气温依旧不低,他可不想弄得浑身汗津津的。钟庆然好久没这么跑动,经了这么一朝,感觉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他到简家时,简明宇正在灶房忙碌。 “这里热,你去堂屋桌上切肉。我切了样品放在盆子里,你直接照着做就成。”简明宇回头看了钟庆然一眼,交代完,便又开始忙手头的活。 一进堂屋,钟庆然便看到条凳上搁着好几个盆子,里面都是大块的肉。走近一看,发现总共三种切法,一种切成薄片,一种切成丁,最后一种则是切成条状。 钟庆然没干过这种活,简明宇也没指望他有好刀工,只要能凑合就成。反正都是自家吃的,即便卖相不好看,也没谁会嫌弃。 钟庆然挽起袖子,埋头苦干起来。可惜,架势是有了,水平就那样,不光切得难看,还切得慢。等他切完一盆,天都快黑了,晚饭也恰巧在这个时候做好。 灶间很热,简明宇把饭菜都端到堂屋,对着钟庆然说道:“你先吃,我得把这些肉先处理好。” “我跟你一起吧,两个人能快点。天热,不怕饭菜凉掉。”钟庆然晃了晃有些酸胀的右手,切个肉都能切到手酸,他以往都白锻炼了。 “那好,你继续,我去厨房。”简明宇哪能不明白钟庆然是在强撑,他也不戳破,只端了一盆肉进灶房。 片刻后,钟庆然便听到厨房传出规律的“笃笃”菜刀敲击砧板声,他甩了甩手,感觉还能继续,便在明晨的注视下,开始同鹿肉较劲。 简明晨倒是想帮忙,可是家里就两把菜刀,他总不能拿砍刀来切肉吧。两个哥哥都没开饭,他哪能先开动?便炯炯有神地盯着钟庆然。 钟庆然都被盯得不好意思,为了让面子好看点,切得更慢了。 等简明宇切完一盆,钟庆然才切了三分之一,真是让他汗颜。 简明宇又端了一盆走。 钟庆然没看到,简明宇背对他时,嘴角不由自主上扬,连步子都迈得轻快了几分。 这次,钟庆然没再分神,可即便这样,他的速度,也就堪堪达到简明宇的一半。 等两人忙完,饭菜都凉了,简明晨拿去热了一遍。 钟庆然洗完手,觉得右手酸得都快抬不起来,可一上桌,整个人又精神了。虽然温过一回,菜味有些打折扣,但仍然极为可口,这都托了简明宇厨艺高超的福。 鹿肉和蛇肉都不是常见菜品,钟庆然吃得心满意足,一不注意就吃多了,便不甚不雅地摊在椅背上。他知道暴饮暴食不好,只是美食在前,谁还管那许多。这个不能吃,那个也要忌,这么做不行,那么做不对,事事如此讲究,人活着也就没了乐趣。 简明宇把饭菜收好,放在井里搁着,碗就交给明晨洗。 钟庆然感受到右手的异样,转头一看,见是简明宇,眼里透着疑惑。 “我给你按一按,省得你一会连东西都拿不动。” 简明宇劲道不小,钟庆然觉得不怎么舒服,便哼唧出声。简明宇随即放轻力道,这下,钟庆然舒坦了,眯起眼睛一脸享受。 简明宇只小时候,看过他娘给他爹按背,这还他第一次给人按手,手法很是粗糙,钟庆然不舒服才是正常情况,可他现在这副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简明宇不清楚,就只有钟庆然心里明白。 见钟庆然都快睡着了,简明宇便不再忙活。 钟庆然:“……” 不就享受一下简明宇难得的殷勤吗,怎么就停了? 简明宇笑了笑,抬脚步出堂屋,示意钟庆然跟上。 “这是?不会是鸡~吧?”钟庆然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尽管他知道,这两个毛绒绒的小家伙,定然不会是小鸡崽,要不然,简明宇不会特意领他过来看,但挡不住他这么想。可这是什么品种?看着跟小鸡崽真的有些像,绒毛都还没褪去,刚出生没多久吧? “老鹰。” “嗯?”钟庆然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两个小东西?” 估计是感觉到被人给轻视,两只幼鹰拿喙啄了钟庆然一下。 钟庆然猛然收回手指,揉了揉,面不改色地承认他看走眼:“应该是鹰没错,这么小就知道啄人,被它们叼一下还挺疼。” 简明宇看着钟庆然这番作为,眼中隐隐含着笑意,拿出没什么味道的干肉喂给两只幼鹰,直言他的意图:“我家太小了,养鹰不合适,等它们大一点,我想放它们到逍山上生活。” “没问题。”钟庆然答应地干脆利落,这点小事,随便跟他说一声就行,哪用的着这般正式。看到两只幼鹰吃得欢实,他有点手痒,也拿了一小条肉干,塞进小鹰大张的嘴里。 简明宇正要拦阻,见幼鹰毫无障碍地吞下,不免有些诧异。之前明晨也喂过,小鹰们可是一点都不给面子,完全没有进食的意愿。现在倒好,幼鹰刚才还啄钟庆然的手指,转眼又肯吃他喂的食物,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真的是凶猛高傲的老鹰? 钟庆然身上秘密太多,简明宇想不通,便不想了。 “你没给它们取名?老是小鹰小鹰叫着可不好。”钟庆然兴头正高,指着一只额头毛色比身体淡的幼鹰说道,“这只叫点白怎么样?” 简明宇没有意见,心里却想着:这名字还真是直白,可惜它现在还是雏鹰状态,不知道长成后是什么样子。要是长了一戳黑毛,叫这名字真好? “剩下那只你来,最好取个差不多的名字。”钟庆然玩鹰玩得很开心,尽管两只幼鹰除了喂食之外不怎么搭理他,他也没有气馁。 简明宇思索了好一会,另一只幼鹰通体浅黄色,总不能叫“阿黄”“小黄”之类吧,想起捡到它们的那天电闪雷鸣,便有了主意:“叫鸣雷吧。” 随着简明宇话落,两只小鹰的名字就此定下。 钟庆然正想抱□□白,被简明宇拦下:“小鸡不能老抱着玩,会死,我想小鹰应该也差不多。” “这样啊。”钟庆然悻悻然收回伸出去的手,有些可惜,转而说道,“我怎么觉着它们还没小鸡崽好看?” 简明宇默了,仔细打量两只幼鹰,他不得不承认钟庆然说的是事实,只是即便是事实,你也不该当着它们的面说出来,看,遭报应了吧。 钟庆然缩回被叼红的手指,很是无语地看着眼前两只雏鹰。他不过一时手痒,不能抱,就用指头逗它们,结果就被啄了。他是该庆幸这两只幼鹰很有灵气,还是该为自己的手指头默哀? 简明宇也看出来了,点白和鸣雷真的很聪明,它们似乎能感应到两人的情绪,钟庆然两次嫌弃,它们都以啄手以示抗议。 “好好养!等养好了,以后你进山,留一只在家里,到时候就不怕找不到你。”想到这点,钟庆然也不嫌小鹰长得丑了,眼里尽是欣喜之色。 简明宇眼神也明亮了几分,不过他没说的是,恐怕这两只鹰只听他们两人的,就连明晨,它们都不爱搭理,想来其他人的待遇也不会好到哪去。 钟庆然没养过鹰,自是不知道这些,他还以为鹰跟土狗差不多,只要是一家人,不管谁喂的,它们都会吃。 简明宇不说,钟庆然不清楚,两人就这么愉快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玩够了,钟庆然起身准备回去。简明宇让他先等等,将搁在炕头的一个小纸包取出来递给他。 “什么东西?包得这么好。”钟庆然边嘀咕着,边拆开绳子,见是赤褐色的碎块,一时不明白简明宇的意思,拿在手上仔细一瞧,方才辨认出这是赤芝。钟庆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现在心情非常激动,不是因为找到了他想要的灵芝,而是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简明宇这份心意,连说话语调都带着几分尖锐,“你进山就是为了找这个?” “嗯。”简明宇大方承认。 “你不知道进山很危险吗?这东西再值钱,也比不了你的命,下次别再这样。”钟庆然既感动,又着恼。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跟简明宇提起这茬事。灵芝,麓山外围也是有的,只是没有交界地带来得多,他不过就随口说了一句,也只是想让简明宇上山的时候注意一下,绝没有让他进交界处的意思。 钟庆然第一次进交界地带,是真的不太清楚那里的状况,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不就是说的他吗?况且,那次他们只在交界处靠近外围那片走了走,并没有简明宇这次那么深入,这从他们当天就走了个来回就能知道。越靠近深山,越是危险,简明宇在里面待了两天多,这活动范围之大,远不是当初那次能比。 第55章 “嗯。没事我不会再去。”简明宇应承下来,他也心有余悸。他不怕蛇虫猛兽,却惧怕天威。这次是他运气好,下回可就不一定了。就差那么一丈,凸崖就会兜头罩下,一想到他可能无声无息留在山上,简明宇心智再强大,也有些发怂。 “这些你留下吧。灵芝种法和菌菇一样,别种太多,种几筐就差不多够了。这东西太打眼,等我想好怎么安全往外卖再扩大种植规模。”钟庆然将纸包放到简明宇手中,“现在野外栽种时间不对,明年开春后我再拿一些种到山上去。” 简明宇确定钟庆然并没有任何不渝的地方,才重新收好。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教你怎么取菌菇种子。” 简明宇将人送出门,一个人坐在炕上发呆。他和弟弟相依为命好几年,历来都是他照顾弟弟,虽说明晨很亲近他,也会做不少力所能及的事,但和钟庆然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有人关心的滋味真心不错。 隔日一早,钟庆然便应约来到简家,他先逗了逗两只幼鹰,这才对着简明宇说道:“走,我教你怎么给菌菇取种。” 以前,钟庆然提过这事,被简明宇给拦下。 知道如何做培养基,如何种植菌菇,简明宇已经占了很大便宜,要是连最后这点都传授给他,那等于他真正掌握了菌菇种植这门技艺,到时候他完全可以脱开钟庆然单干。这样的负担太过沉重,简明宇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经受住诱惑,索性就以这样的方式绝了这个念头。 现在就不用顾忌那么多,钟庆然的态度其实非常明显,简明宇能感觉到。他既然决定顺其自然,那有些东西就没必要避讳太多。钟庆然再次提出这个建议,简明宇便爽快应下。 菇类属于真菌,不是被子植物,没有种子这个说法。不过为了方便解释,钟庆然都是这么跟简明宇说的,所谓取种,其实是收集孢子。 老待在地窖对身体不好,一般能在茅草屋做的事,钟庆然都不让简明宇到地窖里做。取种而已,哪里都一样,两人便窝在茅屋中。取种这活,钟庆然之前干过很多次,而灵芝就一株,工具还都是现成的,正所谓熟能生巧,这话还真没说错,没多会工夫,他就完成了一半。剩下一半灵芝,便交给简明宇练手。 简明宇本来不想拿这么金贵的东西当练手之物,后来想到暂时不能大规模种植,便放开手脚进行尝试。 简明宇历来手巧,初次干这活,也只是有些生疏,手脚慢了点,做得却很是到位,浪费的不多。这让活了三十几年的钟庆然很是汗颜,天赋这东西,真心让人嫉妒。要是把简明宇放到现代,妥妥是一个成功人士的典范。 取种完毕,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简明宇全都会,不用钟庆然帮忙。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进入八月中旬,秋收即将到来。 钟家田地不算多,到现在也就六十多亩。 钟老爷子没将田佃出去,农忙请短工,平时则雇了几个长工照看。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田地里种什么,都是钟老爷子说了算,没谁能干涉。这大大方便了钟庆然,只要他提出的建议可行,钟老爷子都会大力支持。 经过近一年的传播,生姜已广泛应用到膳食烹制中。可来源还是那些,导致生姜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钟庆然将去年留种的姜,一部分种在逍山上,一部分给了简明宇,最后也是最多的那些,则交给钟老爷子处置,他只告知了种植方法。 别的庄稼交给长工打理或许没问题,生姜在初期定然不行。钟老爷子便带着几个儿子,亲自下田,直到将最后一株生姜苗移栽到田间为止。 望着两亩翠绿的生姜,钟老爷子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胡子,才发现满手都是泥,好在土是干的,用布一擦就干净了。 钟老爷子曾听钟庆然说过,生姜亩产很高,之前在逍山挖的那一分多地生姜,即便是野生野长,分布还有些稀疏,也收获了一百来斤。算下来,一窝少说也能挖个一两斤鲜姜。照这个情况来看,这一亩地怎么也能收个两千斤左右,就算晒制成干姜,四取一,这量也不小。 现在干姜价格不低,收成预计会比种粮食高出好几倍,要是被人知道这个消息,不说族里,光亲戚,钟家就应付不过来。 钟老爷子种之前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本来他还在可惜生姜苗不足,后来就不这么认为。少也有少的好处,至少他行事能方便许多。两亩生姜被玉米包围,不进去看,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 简明宇那就简单了,他只种了几分地,而且他种的作物非常杂,生姜倒是不那么显眼。由于家境关系,简明宇又还是个半大孩子,跟其他村民联系不多,也没谁会专门到他地头跟他闲聊,到现在为止,竟然一直没人发现他地里的蹊跷。 钟庆然觉得,养红鳌虾之类,还需要特定的环境,起码要准备一个虾塘或鱼塘,实施起来还挺麻烦。种生姜可没有那么多要求,能种植的范围也很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生姜都更容易被人接受,且收益也不低。 钟家亲戚多,有不靠谱的,自然也有人品不错的,帮助那些人家,不仅能让他们跟着受益,同时也能为钟家带来潜在好处。要是能将平阳县发展成为生姜种植基地,那是再好不过。 情况到底如何,还要看今秋生姜的收成。什么都没有事实能说服人,到时候不用人说,有心之人自己会找上门来。 其实,钟庆然有想过,在生姜还没大范围人工种植前,他秘而不宣,将其全种在逍山上,那样,谁都不会发现这个秘密,他就能大赚一笔。 最终,钟庆然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一是他不想把逍山全开垦出来作为药田,他想尽可能保留山林的气息。二则是,真要计较起来,他手头能赚钱的营生不少,生姜并不能让他发大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去破坏他原本的打算,并不划算。 大周朝不是现代,这里不止讲究宗族礼法,亲缘关系也很被人看重。谁家发达了,要是不拉拔一下其他亲戚可不成。要真这样,以后的日子有得他们烦恼,除非他们不想要名声,或者能量大到已经不在乎这些。 钟家庆和坊赚钱后,就是这么做的,雇人都是族人亲戚优先。 不过给人上工和自己种田赚钱,这两种感受截然不同。前者依赖庆和坊,哪天东家不高兴或庆和坊倒闭,他们随时可能丢掉这份活,后者就全看自己本事,谁种的好,谁就能赚到钱。 要只是这样,还分不出好坏,毕竟很多人不喜欢求变,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他们会很乐意安于现状。 任何东西,当利益大到一定程度,人就很难经受住诱惑。 以后的事情,钟庆然无法预料,但就目前而言,生姜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一亩地的收成,比得上普通雇工在庆和坊上工将近一年的收入。 这样的好事,但凡有眼光之人都愿意冒险尝试一下。至于那些瞻前顾后,游移不定之人,压根就不在钟庆然考虑范围之内。能帮则帮,帮不上的,他还能硬拽不成?他可没那么好心。要不是大环境如此,钟庆然连这都不一定愿意做。 逍山那边不会被人发现,简明宇那三亩坡地,除去种必要的粮食外,剩下一亩多地,杂七杂八种了一堆作物,生姜反而不显。倒是钟家那两亩,即便外人不容易见到,那些长工却是避不开。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种的是什么,就算有疑问,也只能憋在心中。没看到主家都亲自动手吗?那定是不希望他们过问,他们再没见识,也不至于这么没眼色。 清晨比较凉快,钟老爷子背着手,趁着这个难得舒爽的时候,一个人在自家田间转悠。他现在逛的这一片地是后来买的,相对来说,土质比较干一点,种的都是不那么需要水分的作物,稻田都在原先那块地里。 麦穗已经开始泛黄,标志着即将进入收获期。玉米和红薯,吃是早就可以吃了,只是还不到真正成熟的时候。一转两转,钟老爷子便来到姜田,四周都是玉米地,倒是隐藏得很好。 看着长得郁郁葱葱的生姜,钟老爷子满脸笑容,心里盘算着来年有几家能从中得益。不知是否因为生姜第一次种在这块田地上,到目前为止,半点病害都没有。 这是个好兆头,钟老爷子如此想到。 今年秋收,钟家人算是全都解放出来。 不用忙活田里的事,吃得又比以前好,钟家人一个个都养得不错,原本有些黝黑的肤色,近一年不用经历风吹雨打,都白了几分,比不上从小到大精心保养之人,可比起大多数农家人,就要好过太多。 大人也就算了,孩子们变化可是极为明显,个头猛蹿不说,脸蛋还肉嘟嘟的,很是红润,特别招人稀罕。 钟庆然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了,占弟妹便宜的习惯。估计就是他们长得太惹人喜爱,性子也不让人厌憎,他才会时不时摸一把小脸蛋。嗯,这个习惯不好,尽量改掉。 麦收还没结束,乡试就已开始。 钟老爷子虽说对小儿子的成绩不抱期望,但总存有那么一份侥幸心理。至于大孙女婿,他已经放弃,不是对贺家有意见,而是钟欣这么个性子,即便贺秀才高中,钟家也不会占到半分好处,除非贺家自己靠上来。但那有何用?在孙女跟娘家不亲的情况下,孙女婿主动靠过来,要是无所求,他一万个不信,到时候谁沾谁的光都还两说。 乡试期间,钟家变化不大,但气氛还是有些微紧张。 等啊等,钟正信都回来了,也没等来消息。这意味着什么,钟家人全都明白。钟老爷子叹了口气,倒也没太过失望。钟正信考秀才都只得了个榜末的名次,想要考取举人的功名,何其渺茫? 钟正信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见到家人的反应后,一时有些懵,稍后一想便明白。 钟老爷子把钟正信的笑容当作是他在强撑,上前安慰道:“老五,你还年轻,这次没中,下次再考便是。” 钟正信正待开口,钟老爷子大手一挥:“老大,你们跟我来,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童氏望着六人的背影,半敛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想着心事。明氏五妯娌,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钟庆然同样一脸茫然,他不断回想着,钟老爷子这段时间说过的话,七凑八凑之下,倒是有了点眉目。只是,真的像他想的那样?钟庆然有些不确定。 上房,钟老爷子没发话,钟正仁五兄弟就默默站着。 “都坐吧。”钟老爷子挨个看了眼几个儿子,有些沉重地说道,“家里快住不开,我准备分家。你们有什么看法,都说说。” 五人听了皆心头一震,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老爷子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念头?就算房子确实有点紧张,那也不用现在就分啊!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要说没有一点分家的心思,那纯属瞎话,毕竟谁不想自己当家作主?但要说一门心思就想着分家,那也不尽然。现在钟家势头正猛,若分家得不到足够的利益,谁愿意? “爹,您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没意见。”钟正仁一贯都很听钟老爷子的话,这次,他也没有反驳。心里想着,反正分不分家,钟老爷子夫妇都会跟他们过,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爹,我跟大哥想法一样。”钟正智言简意赅,他本身并没想过分家一事,不过既然老爷子赶在五弟刚到家的时候就说这事,想来早就仔细思考过,那他即便反对也没用。 “你们三个呢?”钟老爷子眼神从钟正义三人身上扫过。 “爹,为什么要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听到三儿子这么说,钟老爷子不置可否。 “爹,我赞同二哥,房子也没紧张到现在就住不下。”钟正礼如是说道。 见老爷子将目光对向他,钟正信也不得不开口:“爹,家里您做主,您老怎么安排都行。” 听到五个儿子这么说,钟老爷子并没有多少开心。他也不在这上面纠结,直接说道:“现在房子是勉强能凑和,再过个一两年就不行了,这么点时间,早分晚分没什么区别。既然你们意见不大,那就这么定了。” 不等几个儿子开口,钟老爷子接着说道:“我想好了,我和你们娘带着庆然单过,家底就一分为六。” 钟老爷子这句话一出,房内一时安静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钟正仁五兄弟,一个个不是张大了嘴,就是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 这还真不怪钟正仁几人,他们听过老人健在就分家的,可从不知道还有老人跟着孙子一起过的,这可是河湾村头一遭。不过,等他们缓过神来后,想想又觉得这似乎很在理。没看这十几年来,钟老爷子夫妇有多疼爱钟庆然吗?这个结果似乎并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钟正仁不知道说什么好:“爹……” 钟老爷子摆了摆手:“你做得挺好,这事我会处理,不会让你背负骂名。”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正仁一脸惶恐。 “我知道。”钟老爷子示意大儿子先听他把话说完,“庆然这个样子,你们多少都有些看不惯,不用否认,这点我心里有数。所以,趁着这次分家,索性将他单分出去,趁着我和你们娘还能动弹,先帮他把家撑起来,免得到时候失了我们的庇佑,日子过得不成样子。” 钟老爷子都这么说了,钟正仁几人那是说什么都不对。 不说其他几个,就连一向对二儿子很不错的钟正仁,也无法张口说什么。他再怎么宠庆然,必定比不过钟老爷子夫妇,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更偏爱前头两个孩子的明氏在。确实就像钟老爷子说的那样,钟庆然现在就分出去,跟着他们两老过日子,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钟正仁都不反对,其余四兄弟就更没话说。 钟老爷子见此,便继续说道:“我打算给你们每房五百两,当然,这钱现在还拿不出来,暂时只能分给你们一家一百两。余下的银子,谁要是急用,可以来我这支。至于庆和坊,你们也明白,没有庆然,就没有庆和坊的今天,那铺子给你们也没多大用,我就留给庆然,五百两银子便包含了铺子的补偿。” “老宅吗,祖宗有规矩,就留给老大,这点老二你们四人也不用争,争也没用。你们两个婶子当时闹腾了许久,也没得到她们想要的,换成你们,一样闹不出结果。老大拿了祖宅,我也不能亏待老二你们四人,每人多分二十两银子。” 这点,钟正义四人倒是没有意见,他们都见过当时的场面,除了把兄弟感情给折腾没了,两个叔叔家并没能多拿走一分东西。 “各房的东西都归各房。田地我分了六份,一份五亩,五份十二亩,最少的那份留给我,剩下五份都差不多,你们自己抓阄,抓到哪份算哪份。虾塘我留着,就不分了。至于粮食,等秋收结束后,按户和丁口来分……” 钟老爷子这次突如其来的分家,意外的平静顺利。莫说别的,光五百两银子,就让各人将小心思都收了起来。这么多钱,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钟老爷子这么大方,便是考虑到这点。庆和坊是赚钱,但从去年到现在,总共也没赚到这么多。果然,重利之下,即便有不满的声音,也都缩了回去。 同五个儿子商定后,钟老爷子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见钟正仁几人依次出来,明氏五妯娌忙迎上前,眼里尽是疑问。 钟正仁没理明氏,对着后头的钟庆然说道:“庆然,你爷爷喊你过去。” 说完,他便叫上明氏回房,其余四房也都各回各屋。 听着钟老爷子低沉缓慢的话语,钟庆然心里有点不大好受。他到大周朝快一年半,自是明白,钟老爷子这么做,真的是为他考虑。不然,哪用得着单独把他分出去,还给每房那么大笔银子?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钟老爷子这买卖明显做亏了,分个家,不止没得到半点好处,还倒欠不少银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钟庆然看出来了,钟老爷子这么做其实很有深意,他怕的不是分家,而是分不了家。财帛动人心,庆和坊摆在那,给的银子少了,还不得一个个都黏着不肯分? “爷爷,新宅子建哪里?”收起思绪,钟庆然想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还没定下,这几天先去看看,不急,等到宅子建好再搬。” 钟正仁五兄弟,对于分家可说是内心非常复杂,明氏五妯娌就不同了,她们巴不得分家,前提是分到的家产能让她们满意。 听说每房能分到五百两银子,明氏五人一个个心都漏跳了一拍。她们虽不知道庆和坊到底有多赚,但也能估个大概,一年下来,最多也就赚个两千两左右,除去钟庆然分走的两成,能有一千六百两就顶天了。 这还没算开销,之前买地就花去近二百两,买庆和坊铺子也用了几百两,吃用等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钟老爷子手头估计连一千两都没有。每房给五百两,总共要付出两千五百两,这等于将庆和坊明年的收益也提前支取了,她们还能有什么不满? 她们是眼红庆和坊的收益,可帐不是这么算的。别看现在庆和坊生意红红火火,哪天不赚钱了甚或关门也说不准。生意吗,谁都不能保证必赚,再说,赚再多钱,也是钟老爷子握着,只有拿到手里的银子,才是真金白银,其他都是虚的。有了这笔钱后,她们无论是买地,还是开铺子,都能有一笔不小的进账,还能自己当家,想想这日子就让人分外有干劲。 许是钟老爷子给出的利益足够大,家里竟没人闹腾。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钟老爷子选定一个日子,请来族老们做见证人,将各种财产划分好,立下文书,钟家便宣告正式分家。 最麻烦的便是房子问题,钟老爷子考虑到这点,分家时就说好了,各房可以在老宅住到找到宅子为止。 “三哥,你要搬走吗?”钟磬很是不舍,爹娘待她倒是还行,可跟三哥一比,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这点区别,钟磬年岁还小,暂时想不明白,却被她察觉到。 钟庆涵也一样,家里和他年纪相当,且玩得来的兄弟姐妹也就那么几个,而钟庆然能带着他到处玩耍,教他识字画画,还不用担心会被爷奶爹娘教训,这样的好事以后可不会有了。当然,这只是其次,小孩子感觉非常敏锐,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中或许没有这个念头,但在行动上却直白地表现出来。 不说钟庆然的亲弟妹,就连四叔家的两个孩子,钟晓和钟庆成,也一样舍不得他。 见年纪最小的钟庆成扒着他的裤脚,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钟庆然满脸无奈地抱起来,安慰道:“还早呢,等房子建好,起码要一两个月。再说,三哥搬走了,你们难道就不能过来找我?我保证,有空就去看你们。” 好不容易劝下几个弟妹,钟庆然这才转身进入上房。 第56章 虽说分家了,但没搬离老宅前,钟家各房吃饭仍在一起,倒是免去整出五六个炉灶的麻烦,粮食会等到各房搬走时再分。 分家,对于钟家某些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钟老爷子夫妇而言,可就不那么好受了。要说最不想分家的,其实是他们两老。 只是基于种种考虑,钟老爷子最终宁肯让自家被人指指点点,也咬牙分了家。 确实就如钟老爷子所料,钟家分家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村里有关他家闲话可真不少。大家都想着,钟家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两老不在家享福,跟着一个还没成年的孙子单分出去过,这是脑子被门给夹了吧? 就钟庆然这样,文不成武不就,庆和坊还不是要钟老爷子管着?他年纪都一大把了,能管几年?到时候交给钟庆然,还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别临老还要跟着孙子受苦。要真这样,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钟庆然会画画这事没有隐瞒,但庆和坊各种物品图纸出自他手,知道的人并不多。显然,村民都不看好他。也是,一个被爷奶宠着,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人,能有多大出息? 很多老人都在说,钟老爷子看着也不像拎不清之人,怎么就在钟庆然身上办事这么糊涂?不跟着老大,不跟着刚中了秀才的老五,破天荒地跟着孙子过,也真是让他们长见识了。 钟老爷子完全不为所动,尽管多给银子是为了能安稳分家,但他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儿子终归是儿子,他再疼钟庆然,也不会把其他家人视为无物。 他原本想过把庆和坊分拆,那样就不需要给那么多银子。庆和坊给谁都没用,不在钟庆然手里,就只能是个寻常铺子,赚不了那么多钱。最终,庆和坊谁都不愿意接手,转一圈还是会回到钟庆然手中。 钟老爷子没这么做,只是他的一点私心。他既不想让钟庆然利益受损,又想让儿子们日子好过点,就折中想了这么个办法。这次过后,他就不管了,是好是坏,就看儿子们自己的能耐,总不能让他管他们一辈子。 其实,分家的念头钟老爷子早就有过,去年那次他差点没命,一想到自己走了后,这个家里童氏说话就没那么好使,庆然的日子不会难过,但也好过不到哪去,他就浑身不舒服。正好,这次家里确实快住不开,加上老三的问题,便让他做下了这个决定。 钟老爷子算过,以庆和坊现在赚钱的速度来看,顶多半年,就能把银子全部给清,估摸着年后就可以无债一身轻。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知道三孙子手头不缺银子,否则,谁敢轻易背负一千多两银子的巨额负债?真这样,恐怕晚上觉都睡不安稳。他就算有这份魄力,也不敢冒这个险,到时候万一出点意外,把庆然给连累惨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事,钟老爷子没跟钟庆然事先商量,只偶尔提过那么一嘴,以他对三孙子的了解,知道他定不会对此有意见。 钟庆然很是感慨。一大家子生活总有些磕磕碰碰的地方,要说这样的生活他有多喜欢,那还真不可能。人多事多,做起事来还缚手缚脚。他也想过分家的问题,只是都被抛之脑后,这很不现实。只要钟老爷子一天不提,他就不会让他老人家为难,到手的钱少点就少点,什么都没有亲情来得重要。 钟庆然哪里能想到,他会为钟老爷子夫妇考虑,两老同样也会为他着想。目前看来,他是有点吃亏,还欠着一堆债呢,实际上从长远利益来说,他得到的更多,他还真没必要计较这点钱。 “庆然,村里空房子就只有这几处,你过来看看,要是不满意,那就只能将宅子建到村子最外围。”钟老爷子摊开从村长那里要来的宅地册子,那上面记载了宅地的详细数据,有些是无主的,早就归还村里,有些则是村民出售。 钟庆然仔细翻看,他不想住村外围,一是出于安全考虑,另一个则是钟老爷子夫妇在村中央住了那么多年,一下子搬到外面,可能不太适应。 不过这样一来,挑选的余地就不大,无论是空宅地,还是建好的房子,大小摆在那,再整也整不出花来。 钟老爷子倾向于挑个大点的宅地,工坊就建在家后面,以便就近照管。钟庆然原本想反对,毕竟以后家里就三口人,住大房子太空荡,但一想到工坊,便同意了。 有了目标,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钟庆然将符合要求的宅地都挑出来,一张一张翻看过去,看到其中一张时,他觉得有点熟悉,仔细一看,上面写着的所在地,正好和简明宇家不远,就在同一条巷子里,只是这个宅地更靠近村中央。 “爷爷,这个如何?够大,离老宅也不是很远。” “走,去瞧瞧。”钟老爷子应得干脆,房子以后还不是庆然住?他高兴就成。 童氏看不懂,但她听得明白,见爷孙俩都走了,她也忙跟上。这很可能就是她家房子,不去看一眼,说不过去。 那不是纯粹的宅地,以前有人起过房子,不过早就搬走,被村子以原价收回。房子没人照管,不出几年就破败得不成样子,等钟庆然他们过来时,院墙和大多房屋都塌了,只剩那么一两间,也是摇摇欲坠。 三人谁都没敢靠近,沿着院墙转了一圈。没说的,地方比钟家老宅子还大。估计就是因为太大了,才没人买。河湾村再大,到底不是镇,有点能耐的,也大都往平阳县城跑,就跟大长房似的,留下部分家人常驻老家,其他人都定居在外。 钟庆然觉得河湾村挺好,日常用品村里都能买到,去县城也不是太过麻烦,一上午就能走一个来回。 “爷爷,奶奶,我觉得这里不错,你们怎么看?”钟庆然打算好了,房子还是跟老宅那样,建两进,不过前院可以造得浅一些,有门房和客房堂屋就够了,他和钟老爷子夫妇则都住后院。 两老都没意见,这里的确还可以,离街不远,买个东西也还算方便。 宅地不贵,钟老爷子没花多少银子,便办好房契。现在秋收还没完全过去,大家都在田地里忙活,钟老爷子能找到的人不多,不过用来扒残垣断壁倒是够了。 不光是钟庆然这边有动作,他的几个叔叔也没闲着。 钟老爷子五个儿子,竟然有两个要到平阳县城去,还有一个更是要远赴商杨府城。老三也就罢了,老二、老五两人的想法,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钟老爷子没说什么,儿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他从分家那刻起,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再随意指手画脚,干涉他们的生活。不过该说的,该劝的,他都不会落下,至于到底听不听,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老了,管不了了。 老三要开食肆,想买个铺子,一百两不够。老五要带着妻儿出远门,钱少了肯定不行。这两人的做法都还算正常,老二的想法,钟老爷子就有些参不透,他竟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想跟人去走商。 这事风险很大,钟老爷子劝了几句,见老二铁了心要往这条道上走,他也只能放弃,最后问了句:“你真要去?知不知道走远路多辛苦?下田看着是累,可安心那,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又常需要风餐露宿,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体受得住?” “爹,有人带着,换我一个人,我哪敢。”钟正义自是有凭仗的,不然,他这样莽莽撞撞出行,那还真是找死的行为。 “行吧,自己小心点。钱财没了不要紧,人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我会注意。” “你先回吧,钱我来想办法。” 钟老爷子有点发愁,老二跑商,没钱肯定不成。五百两银子放在河湾村,算是一大笔钱,可在商人眼中,最多只能掀起一点浪花。 老三要开食肆,无论是买铺子,还是雇人,那自是钱越多越好,这样能选择的余地就大。 老五那边,同样的道理,都准备到府城去了,若还不多带点银子,那出事找谁去? 换而言之,三个儿子最好每人补足余下四百两。一千二百两银子,钟老爷子一时拿不出来。他把钟庆然叫到上房,一张老脸都差点挂不住,还好,庆然是他从小一贯疼到大的,倒是不怕在他面前丢脸。 这事是钟老爷子太想当然了,以为每个儿子有了一百两,过个一年半载一点问题没有。他手中余下的几百两银子,其实是为老三准备的,他想开食铺的意思早就表露出来,只是一直没提罢了。现在倒好,所有事情都赶在一起,这钱给谁都不好。 钟庆然除了实在不能说的秘密之外,其他都会告知钟老爷子,反过来也是成立的。钟老爷子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说道:“庆然,你二叔三叔和五叔都要用钱,我这钱不够,先拿你的救下急,不用太多,只需拿出你从庆和坊分到的红利,其他的我去想办法凑一凑。” 钟庆然自是没有意见,现在庆和坊一个月净赚在一百两到二百两之间,不用担心会缺钱用。他明白钟老爷子的意思,从庆和坊分到的红利是明面上的,超出这个部分,就不好向人解释了。 算上钟庆然给的四百两银子,钟老爷子手头共有九百多两,离一千二百两的数目还差三百多。他叫来老大和老四,把他的意思一说,钟正仁和钟正智没二话,直接回房拿了还没焐热的一百两银票。 “先委屈你们俩,很快就给你们补上。” “爹,不着急,家里不缺吃喝,我跟老四晚点买田地便是。”钟正仁对此一点不担心,以他爹的为人,还能亏待他不成? 钟正智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曾想过开铺子,只是一想到,以后说话都得在嘴中先绕上一绕才能出口,他就觉得心累,便歇了这份心思,做个小地主也不错。 翌日一早,钟老爷子就进城去庆和坊,从账面上支走了一百五十两,流转资金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好在庆和坊之前就进了一批原料,还每天都有入账,暂时账上没钱关系不大。 这下子,钟老爷子和钟庆然这个小家,算是被掏空了底子。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问题是,即便钟庆然手中有钱,他也不好拿出来花用。这也是钟老爷子,想法子把钟庆然分出来的其中一个缘故。 上房,钟老爷子把一沓百两银票搁在三个儿子面前,问道:“老五,你什么时候出发?粮食还没全部下来,最好等上几日。” “爹,时间早就定了,一旬后就走。”钟正信垂下眼帘,不泄露一丝情绪。 “哦,那应该赶得上。不过十天时间有点急,这样吧,先把入仓的粮食分一分,你好提前处理。” 对此,钟正信自然没有意见。钟家总共六十七亩田,他能分到的粮食也值点银子,府城用钱的地方很多,钱能多一点是一点。 分粮食也是个体力活,还好,除去钟正信,钟正仁四人都能胜任。忙活了两天,几人总算将现有粮食全都分割好。 口粮是按户以及丁口来分,结果最后算下来,每家分到的粮食相差不大。 钟正信房中。 “正信,府城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李氏一边收拾细软,一边再次确认。对于离开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既兴奋,又有一丝对未知的惧怕。 “嗯,比平阳县好几倍都不止。” “那我们以什么为营生?”想到这个,李氏有些忧愁,尽管手头有五百两银子,可即便她再没见识,也知道府城开销很大,这从平阳县就能窥知一二。这些银子除了拿来买田置地,她真不知道其他用法。铺子不是那么好开的,折本的多了去,贸然尝试很可能血本无归。更何况,那是府城,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凌都得受着。 “这事不用你操心,到府城你就知道了。” 听钟正信这么说,李氏便不再多言。她知道钟正信是个有成算之人,既然他不愿意多讲,那她就不问。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光收拾行李就够她忙活,还得回趟娘家,她哪还有空管其他事。 拿到钱后,钟正义和钟正礼便老往平阳县跑,合适的铺子和宅子一时半会可不好找。 最先成行的自然是钟正信,临行前一晚,他去找了钟老爷子:“爹,我那十二亩田已经佃出去,您帮我收下租子,要是我在府城过不下去,也是条退路。” “行,这事我帮你管着,你放心。” 第二天清晨,天还只有蒙蒙亮,钟正信一家三口,外带李氏肚子里的小娃娃,便踏上了前往商杨府城的道路。 马车是租的,赶车人早早就在钟家门口候着,也亏得他常年赶路,不然,摸黑驾车还真有些难度。 钟庆然跟钟正信不熟,但该有的礼数他也尽到了,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没来由心里有几分惆怅。他都这样了,钟老爷子夫妇应该会更难受,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小儿子,此一去,也不知道何时再见,没点伤感情绪才怪。 看着童氏用手背抹了把眼睛,钟庆然别过脸,不去看他们,就让两老安安静静地好好发泄一下。 钟正义和钟正礼两家倒是还好,虽然不打算在村里住,至少平阳县城离河湾村不远,往来还是挺方便的。 送走钟正信没多久,钟正义便找到了房子,择一吉日搬了过去。又隔了几日,钟正礼也找好铺子,带着一家人进了平阳县城。 钟家顿时显得空荡许多。 “正智,二哥他们都搬走了,咱也不能总住在大哥家吧?”刘氏翻出钱盒数了数,算上钟老爷子给的二十两安家费,总共也还不到三十两。这钱放以前是笔大数目,现在就有点不够看了。不是她心气高,实在是有五百两银子打底,要还住泥房,怎么也说不过去。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孩他爹和几个孩子可还要脸面呢,无论如何也不能弄得太寒碜。 “爹的宅子定下了,你看我们是住爹附近,还是住大哥附近?”钟正智两边都无所谓,便把选择权交给了他媳妇。 “离爹娘近一点吧,到时候也方便照顾。庆然自己都还需要人照料,要是娘出点问题,家里还不得乱套了?”刘氏对童氏是感激的。谁家要是娶进她这样一个媳妇,都会不待见,尽管她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爹因没钱治病而亡。 可即便有这样的苦衷,换个狠心一点的婆婆,她就要被磋磨了。到时候就算有丈夫顾着,也只有受苦的份。 童氏虽然想起这事时,脸色也不大好看,但最多也就嘴上骂几句,骂过就算。谁没个爹娘,要是连养了自己十几年的亲爹娘都不管,这人还有良心吗?可看着四儿子小家没点积蓄,她又觉得糟心,童氏的心情便在两者间来回徘徊。 刘氏很明白婆婆的想法,童氏骂她,她就乖乖受着,也好让婆婆心里顺畅些。 嫁给钟正智这些年,刘氏还真没怎么受过苦,干活本就应当,她在家也要做呢,到了婆家之后,也只比在家稍微累些,光这一点就让她非常满足。 再加上自家男人也是个有担当的,对她把嫁妆银子连带着平日里攒的钱,都接济给娘家,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半句怨言都没有。但他手上的私房,却不会交给她,全都用在两个孩子上。钟正智这么做,刘氏很是赞成。她贴进去就算了,要是连自家丈夫都搭进去,孩子们就太可怜了,她这个做娘的也不忍心。 好在,刘氏她爹已经病愈,身体只需慢慢调养,不需刘氏再死命补贴,接下来,她就得为自个小家好好打算。 确定好大致方位后,钟正智夫妇很快便挑中一间宅子,不大,只有一进,是河湾村最常见的房屋格局。前面是住房,后面是菜园。房子是泥瓦房,还只有两间正屋,一个堂屋,灶房等倒是一应俱全,就是盖的都不怎么样。 可即便这样,钱也没少花,修缮过后,一合计,差不多花去了十五两。刘氏不由感叹,钱真不经用,怪不得二叔三叔他们要争老宅,一切都是钱给闹的。 一想到五百两银子入手之后,宅子还得重新起,刘氏就忍不住肉疼,这没个五十两银子,恐怕拿不下,而且,即便出这么多钱,也不能建得像老宅那样精美。刘氏越想越心痛,索性便不想了。 这一天,钟庆然照例去新宅子看进度,没想到却见到了简明宇的身影,他有些惊讶,把人拉到一边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秋收完了,家里活不多,看你这边就这么几个人干活,便过来帮上一把。你最近是不是缺银子?”简明宇同样小声回道。 钟庆然摇了摇头:“银子是不缺,只是和你一样,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等将逍山上药草能卖的都卖掉后,应该就能拿一部分出来用。” “我想也是。” “既然知道,那你就别干了,别弄得身体长不高再来找我抱怨。” “我力气大,压不垮。” 看着简明宇清亮笃信的眼神,钟庆然败下阵来。他怎么就忘了,这人天赋惊人,不能以常人看待:“那你忙,注意点,别被石块砖瓦砸到了,我去训练点白和鸣雷。” “嗯。”简明宇应了一声,转身快步朝工地走去,只留给钟庆然一个修长的背影。 钟庆然先回了一趟家,让明氏烧一锅绿豆汤,一会他提到新宅子那,交代完,便转向简家。 钟庆然到的时候,简明晨正在堂屋口忙活,两只幼鹰就停在鹰架上,见是他,清叫了几声,算是打招呼。 钟庆然吹了一声口哨,点白和鸣雷收到讯号,当即便张开翅膀,胡乱扑腾几下,总算安全降落到地上。 这两只幼鹰已经有了老鹰的样子,羽毛多是黑褐色,脖子和头部有一圈白色,只是徒有其表,连飞翔都还没学会。点白确实如简明宇想的那样,额头跟羽毛同色,一点都不白。 钟庆然不了解鹰,但他听说过,小鹰是被成鹰丢下山崖,被迫学会飞翔。钟庆然自然不会这么残忍,万一摔死了,他去哪里再找第二对老鹰? 钟庆然拿了一个大篮子,将两只幼鹰装进去,放在地上,然后熟练地爬上院子里的树,站在第一根横枝上,用钩子把篮子提到树上,然后不顾两只鹰地挣扎,一只一只抛高了,任由它们在空中瞎挣扎扑腾,然后艰难着陆。 重复两次后,钟庆然便没再继续,不光两只鹰累个半死,钟庆然一样不好受。爬上爬下,还要注意不要从树上掉下来,他容易吗? 点白和鸣雷虽然老啄钟庆然,但对他的话语还是听从的。要不是两只鹰性子高傲,钟庆然也不用老是上上下下,边上的简明晨就能帮他把鹰装进篮子里,可惜点白和鸣雷碰都不让简明晨碰,他只能耗费力气自己来。 钟庆然训练两只鹰有几天了,可能是它们还太小,或者训飞环境不够刺激,点白和鸣雷飞得并不利索。不过成效还是有的,两只鹰在空中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相信用不了多久,它们应该就能在蓝天上自由翱翔。 简明晨有些羡慕地看着,钟庆然和两只幼鹰你来我往,双方看似不对付,其实关系挺好。低头看了眼围在脚边的小狗,他又笑弯了眉。 这只小狗,是简明宇发现明晨老是偷瞄的小眼神后,去村民家给他要的,不是名贵品种,就是村里很常见的土狗。 第57章 大多数动物,不管长大之后是何模样,至少小时候以可爱居多。就像土狗,长成之后,卖相真不咋样,但在小狗期间,那也是能吸引人视线的。现在简家不缺粮食,养条狗完全无压力。小狗“小花”被养得圆滚滚肉乎乎,两个巴掌大,整天绕着简明晨转,很得小孩子的心。 钟庆然把两只鹰放到鹰架上,架子不高,不会对点白和鸣雷造成威胁。做完这事,他转身对着简明晨问道:“明晨,学堂里还习惯吗?” “嗯,和庆涵在一个班,还认识了几个同窗。”说起这事,简明晨脸上神采飞扬。 简姓本就是河湾村的小姓,总共就没几家。简明宇家情况比较特殊,被爷奶给单分出去,知道缘由的人同情归同情,但说起来,他们在名声上总有些不太好听,因此,和他家来往的人不多。大人的想法影响到孩子,简明晨记事起就没有几个玩伴,现在进了钟家族学,倒是认识了几个朋友。 能上得起族学的,除非砸锅卖铁,否则总有些个家底,正所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自然也有人愿意和简明晨相交。 再说,简明宇明显和钟庆然交好。而钟家,虽然没人入官场,但家业可在那摆着,远超大多数村民,大家都有眼睛看着,结交简明晨,说不定还能搭上钟家,何乐而不为? “帮我看着点庆涵,玩闹没事,要是不学好,你就偷偷告诉我。” 简明晨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钟庆然估算着,这个时候绿豆汤差不多煮好,跟简明晨说了声,便向钟家走去。 现在才九月底,天气还挺热,尤其简明宇干的是体力活,很容易出一身汗。只是终归是一年当中最后一段暖和的时间,吃太凉的东西不好,钟庆然便只稍微晾了下,待不那么烫,便提着一个大陶罐去了宅地那。心里想着,明宇家也要建房,他过来帮自己,那岂不是要拖慢他家进度? 简明宇是个很有原则之人,既然他做出了选择,钟庆然便决定尊重他,大不了到时候多请点人帮他起房子。简家没那么大,需要建的房间也少,相信定能赶在冰冻前完工,倒是用不着太过担心。 有了主意,钟庆然踏着欢快的步子,哼着不为人知的小调,施施然走向新宅子。 一般农家建房子,都是请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帮忙,也不用出工钱,包饭就行。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有来有往便不会传出闲话。 钟家这般规模的房屋建造,就不能按照这个模式来,该雇人就得雇人,再加上他们请人的时间不凑巧,正好赶在农忙时期,工钱要比农闲时高上几分。不过现在农忙即将过去,工钱倒是降了下来。 由于工期很长,钟家这次便不包饭,只提供热水,当然,工钱往上提了一点。他们倒是挺乐意,都是河湾村人,回家方便得很,自家供饭,还能省点钱, 钟庆然想建的是青砖瓦房,院子里也以青石铺地,这花销可不小,现在他暂时不能拿出这么多钱,便折中一下,优先建几间正房,其余的可以慢慢来。 同时开工的还有位于宅子后面的工坊。这个就简单多了,工坊不需要那么讲究,泥瓦房足够,重点在于地方要够大。 庆和坊生意一直在稳步扩张,不是平阳县消费能力有这么强,而是外来订单在逐渐增多。一年下来,庆和坊名气已经打了出去,附近州县都有慕名而来之人。 韩掌柜如今是平阳县日子过得最舒服的掌柜,他只需坐等生意上门便成。当然,作为一个称职的掌柜,他也发挥了他的才能,要不然要他这个掌柜何用? 韩掌柜如此,也是基于钟家的策略。钟老爷子和钟庆然,目前都没打算把庆和坊开到外地去。一个是合适的新掌柜还没有培养出来,另一个则是,钟庆然更愿意把庆和坊做成一个招牌,将由庆和坊工坊出产的货物大量销往外地,这样省事多了,能免去家人每年都要跑到外地去查账的辛苦。 大周朝交通可没有现代那么发达,坐马车走几天,恐怕屁股都得被颠坏了。总而言之,出远门更多时候就是在受罪。 钟庆然哪里能放心年纪一大把的钟老爷子独自出门?反过来也一样,钟老爷子也不可能放还没成年的钟庆然出去。 现在这样是最好的,钱照赚不误,还不用那么辛苦。不过,这样做也有弊端,只要哪个地方有铺子进了庆和坊的货,那庆和坊基本与那个地方无缘。生意吗,讲究口碑,正牌铺子开起来之后,这不是断人财路吗? 其实,钟庆然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钟家力量还是太过薄弱。在平阳县,有傅掌柜背后之人罩着,庆和坊一直顺风顺水,偶尔有点波折,也很快被解决。到了外地,钟庆然可没有那么大脸面去求,况且,又不是每个地方,傅掌柜背后之人都能像在平阳县这般能量大。 听到主家吆喝他们过去歇息,雇工们随意擦了把手,就大步走过去,有几个年纪不大的,还小跑着,生怕没有他们的份。 钟家并不小气,午饭不包,但热水管够,还三不五时提供点心,或者各种热茶热汤,这让干活的人很有干劲,建房进度也略有提升。 其他人钟庆然不管,他倒了一大碗绿豆汤,找了个阴凉地方坐着,挥手叫简明宇过去。 这个宅子里有口水井,在房子开工前,钟老爷子就先找人掏了井,用水倒是非常方便。 钟庆然虽然不是很注重仪表,但他在现代养成的习惯,也带到了大周朝,这就很有点什么了。他的做法,自然也影响到周围人。简明宇本身就比较爱干净,加之他知晓钟庆然的习惯,就更为注意。将手脸洗干净之后,简明宇才走到钟庆然边上坐下。 其他人可不会像简明宇这般“磨叽”,要是钟庆然没有提前下手,恐怕等简明宇弄好一切之后,留给他的只有一点汤底。 尽管用凉水洗漱了一下,简明宇也没法一下子凉快下来,一碗温热的绿豆汤下肚,倒是正好,一点也没有内冷外热的感觉。 “你打算什么时候起房子?”钟庆然之前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但还是决定开口问一下。 “我只打算建两间正房,一间堂屋、一间杂物房和一间灶房,用不了多少时间,半个月应该就能搞定,时间就定在十月底吧,到时候你这边应该也差不多能完工。” “建在哪里?” “把旧房子推到了重建,再重做围墙就可。”简明宇一早便想好,重新买宅地没必要,就他和明晨两人,一人一间房够住了。 钟庆然靠近简明宇,小声问道:“重新动土,地窖不会被人发现?” “不会,我当时挖的时候表层留得很厚。至于入口,以前起房子时,就将地基做好了,不用重新开挖。墙瓦请人弄,地砖我自己铺就成。” “你自己心中有数便成,开工的时候跟我说声,我多找几个人过去,也好早日让你住上新房子。” “好。” 钟庆然这样银子紧张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庆和坊天天都有入账,用不了半月,建房子的钱就已凑够。还有一点,生姜也在九月底收获。这个没有跟粮食一起分,算到钟老爷子这边。 钟庆然想用它来造福亲戚,钟老爷子也乐意,采收之后,生姜便都晾干贮存起来。这番动作钟家一点没有隐藏,知道消息的人起初不多,一传十十传百后,河湾村差不多都知道,亲戚也先后获悉。 钟庆然可不想当滥好人,种姜谁想要,那就拿钱来买。他也不多收,开的价比行价略低一点。至于人选,则由钟老爷子决定,钟庆然不管。 两亩生姜,足足拉了几牛车,沿路碰上的村民无不驻足打听,一过秤,亩产两千斤还出头,这个产量可惊呆了一众人。 钟庆然却一点都没有惊讶,反而觉得这个产量有点低了。不过,他也明白,现代生姜种子大约是经过改良的,远不是现在的生姜品质可以比拟。就像河湾村水稻,亩产也就在一百到三百斤之间,比起现代杂交水稻产量可要逊色许多。 收成到底如何,刨除种子问题和气候影响,就看农家人的本事。他记得在现代,生姜亩产上万斤都比比皆是,在这里能收获这个数字,勉强能让人接受。 可在村民眼中,这个数字就非常震撼人心。两千斤,这是个什么概念?反正村民从来没种出过这个亩产的作物。 尽管生姜对他们的诱惑很大,可真正敢于尝试的人还真不太多。即便钟老爷子愿意把种植方法无偿教给他们,依然没有多少人改变决定。 不是他们太过顽固,而是新事物总得有一个普及过程。生姜不是粮食,要是换成任何一种粮食作物,估计见到这么高的亩产,他们早就蜂拥而上。 生姜是作料也是药材,少一点还好说,药铺就能吃下。多了,他们怕销不出去。没有形成特定的市场,这事情真的非常有可能发生。大多数村民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没有门路,就算成功种出来,也只有烂在家里的份。那些有门路的,恐怕也看不上这点小利。 钟老爷子也不废话,把该说的说了,尽到自己的心意,他就没再多管,他可不想好心好意为他们着想,结果反倒惹了一身骚。 愿意尝试的,钟老爷子来者不拒,他们要多少他都给。当然,只是正常份量,若想要转手,只要不太离谱,钟老爷子就当没看到。 有了钱之后,钟老爷子又招了一些人建新宅子。 简明宇也在此时被钟庆然叫走,现在人手够了,没必要还要他一个半大小子上前忙活。 “明宇,你想建成什么样?你说的具体一些,我帮你画一张示意图。”钟庆然没有系统学过建筑图纸设计,他就只画个样子,能让泥瓦匠看明白就成。 简明宇沉吟了半响,也没想出特别的方案,干脆只说了房屋大小和数目种类,便让钟庆然自由发挥。 钟庆然一点没有谦虚,还真拿着炭笔,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写写画画。钟家祖宅虽年头久远,布局却很有可取之处。钟庆然参考了游廊的设计,把所有屋子都连接起来,这样,下雨天做事情就能方便许多。 除此之外,他还把排水沟改了一番,从明渠变暗沟。这么小小一个变化,夏天味道就没那么大,也不容易遭蚊子之类。驱虫粉是好用,可粉末的味道并不那么好闻,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只是这样一来,银子就得多花点。好在简家院子不大,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多,简明宇倒也能承受得起。 “好一些的泥瓦匠都在我那边忙活,要不,你再等几天?”钟庆然提议。 简明宇没有意见,他的院子比钟庆然宅子小很多,要建的屋子也少,要不是钟庆然劝他把房子建好点,他都准备自己多找几个熟手,不过是十天半月之事。 “你这些天没事,要不你过来帮我炮制药材?” “好。” 逍山上种植的草药面积不广,钟庆然陆陆续续采收了一部分,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是最后一批,忙完这些,正好入冬。 一年生草药多数都不怎么值钱,钟庆然种得并不多,他不想为自己增添太多麻烦,会种它们,只是想填充自己的药材库,多余的那部分药材才会卖到药铺。 早在分家前,钟庆然便让人兴建了一个药库,就在菌菇栽培室附近。药库比其他房子都好,是实打实的砖瓦房,屋顶还多了一层,地面也铺了地砖。 为了建这个药库,钟庆然可没少费心思。他倒没行医的打算,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知道,有了福运珠能力的被动加持后,在他名下田地里生长的药草,再由他亲手制作成药,药效会比一般汤药好。 若是家中有人生病,大夫治不好,他便要动用这个后手。其实,钟庆然用到这个药库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时候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药库是独立的,前面有个小院子,用来晾晒各种药材。钟庆然将院子的钥匙给了沈长贵一把,他不在的时候就由沈长贵翻晒,而药库的钥匙则只有他一个人有。 之前,简明宇就有帮钟庆然采收药草,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沈长贵一家在忙活。 沈家四口,以前只会种植粮食蔬菜,草药是半点都没有碰过。钟庆然为了将自己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可没少教他们。现在,沈家四口,不管大的,还是小的,都已是合格的药农。 沈家人也明白,他们从主家那里学了那么多本事,主家是不可能放他们离开的。他们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吃喝不愁,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这可比以往的日子要好过太多。 一想到从前拼命干活,依然吃不饱,到最后,更是走投无路,只能自卖自身,沈长贵就浑身一激灵。他可不想再过这样难熬的日子,他自己就算了,总不能让妻儿也跟着他受苦。 尽管沈长贵之前没卖过身,但他在决定卖身之后,可是见过不少富家老爷夫人和管事,像钟庆然那么和善大方的还真没几个。他要是不好好干,恐怕要遭天打雷劈。 沈长贵面相老实憨厚,人也实诚,不代表他不识人心险恶。别以为主家看着年轻脾气好,就好欺负,他真要敢这么做,等待他的下场定然好不到哪去。况且,他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要是当初他们一家没有被钟庆然买下,别的他不知道,至少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大户人家,奴仆也分等级,像他们这样没根基之人,只有被欺负的份。钟家看着家底不是很厚,也无权无势,至少能让他们一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只要他们一家安安分分,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长贵卖身之前,曾打听过,知道不少大户人家,都有奴仆,甚至主子们,无声无息逝去,这个消息吓得他不轻。 也是因为这个,钟老爷子挑上他们一家,明言要他们下地时,沈长贵才会这么爽快便应下。他怕错过这次机会,他们捱不到下一个这样的主家,辛苦点,总比哪天丢了小命要好。 到了逍山之后,沈长贵才发现,需要干的活比他预想中要轻松不少。他们一家并不用干太多体力活,平时只需要帮草药除草松地,照顾好菌菇便成。 沈长贵再没见识,也知道,不说从未听说过的菌菇种植,就是草药,也不是一般人能种得。主家能牢牢掌握住这两样东西,这能耐就不可小瞧。即便他起了异心,也不敢妄动。更何况,他从没这份心思,他巴不得主家能一直顺顺当当,这样,他家才有好日子过。 隔日一早,钟庆然便带着简明宇来到逍山。 药材已经经过初步处理,只需要简单晾晒的草药,沈长贵一家就能胜任,剩下的,便是需要经过不同手法炮制。 药材炮制是一门技艺,就跟医术一样,炮制师傅不会轻易将之传授于人。钟庆然对简明宇可说是半点都不藏私,他连灵芝这么贵重的东西都交出去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些。 简明宇以往陆陆续续学了一些,现在要处理的这份药材是他之前没学过的。钟庆然边说边示范,他就在边上仔细听,然后尝试着自己操作。有不对的地方,钟庆然当场给指出来。这可比拜师学艺轻松多了。 很多师傅,招了徒弟,不让他们干上三五年下手活,压根就不可能传授他们真正的炮制工夫。即便年头过久,他们不得不教徒弟一些东西,那也多是一些比较容易学,较为表面的东西,那些核心的,真正重要的技术,通常都把在自己手里,不让他们满意,徒弟就甭想学到。 可就算这样,愿意跟着师傅学的徒弟依旧多不胜数。这从侧面证明了掌握一门手艺的重要性。 钟庆然继承了他爷爷中医术上的部分天赋,一些只知道炮制方法,他不曾亲自尝试过的药材,初次试做,基本都能成功,品相还不至于太差。 而简明宇又不一样,钟庆然只在绘画和中医术上有天分,他则是手巧,看过的东西,很容易就能上手,是和钟庆然截然不同的天赋。 钟庆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心里想着,简明宇是不是在针线上也一样灵巧?简家没有女人,简明宇会缝缝补补,这点,钟庆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手艺到底如何。这么想,他便这么问了。 简明宇有一霎那怔愣住,随即若无其事说道:“只会补衣服,其他没尝试过。” “要不,改天你试试?”钟庆然止不住好奇。 简明宇没有迟疑,应得很是爽快:“好。” “唉,算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不喜欢就不用迁就我。”钟庆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觉得他现在的行为颇有欺负人的嫌疑,忙打住。 简明宇笑了笑,没有接话,开始认真干起手中的活。钟庆然也安静下来,神情专注于药材炮制上。 人一旦投入到某项工作中,时间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钟庆然将药材全都炮制好,一上午就过去了。 “走,收拾收拾吃饭去。”一切妥当后,钟庆然便招呼上简明宇,朝沈家走去。 知道今天可能要忙许久,钟庆然提前带了些鱼肉过来。汪氏手艺不算好,不过偶尔用个一两餐,钟庆然还能接受。 饭后,两人在钟庆然的屋子里午休,一个睡里屋,一个睡外屋,倒也异常和谐。 简明宇原本没有午休的习惯,跟着钟庆然相处久了,午休的次数明显增多。他觉得这样挺好,爹娘过世的这几年,他的神经绷得很紧,大姐不能依靠,小弟要他照顾,时时都得坚强,在钟庆然身边,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钟庆然身板瞧着也结实,但稍微有点眼力之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他没受过苦,不像是能依靠之人。但简明宇却能感觉到,钟庆然有别于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别看钟庆然整天笑呵呵的,一有空闲时间,便带着弟妹到处玩,一点不像个有担当,能成事之人,可他做的事就不简单了。 这点,简明宇非常清楚,但他最看重的却不是这个。他总觉得只要有钟庆然在,仿佛天塌下来钟庆然都能顶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也是如此,简明宇对钟庆然三不五时出现在他面前,还毫不遮掩地表露出他的意愿,才会不仅不反感,还认为这样相处很是不错。基于此,很多事情,简明宇都不由自主迁就着钟庆然。 对于简明宇的想法,钟庆然自是半点不知。他要是知道,定然连晚上睡觉做梦都在笑。 经过一年的发展,逍山草木比之钟庆然接手前要茂盛不少。当然,多是果树和一些能用来做家具的树木,只能当柴烧的就算了,地方就那么大,没必要种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眼下这个时候,逍山上果子不多,不过仔细找找,总还能找到一些。 钟庆然便带着简明宇开始满山乱窜,临近傍晚时,总算摘满了两背篓。 看着种类繁杂的果子,简明宇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上次让我做的“罐头”,现在可以用了吧?” 钟庆然愣住,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他一脸黑线地跑到储藏室中,到了地方,才想起没带锁,又跑回房,好一阵翻箱倒柜,才找着那把钥匙。 储藏室也是跟药库一起建的,同批的还有另一间仓房。不过,这两间房子就简单多了,和第一批房子同一档次。 第58章 打开有些日子没有开过的锁,钟庆然闻到了一股异味。显然,部分罐头已经坏掉,应该是真空度没有达到或者没密封好。 “明宇,帮我把有味道飘出的罐头都搬到外面,那些应该都坏了。” 简明宇看着一罐又一灌要被扔掉的罐头,很是可惜。 罐头材料有好几种,有竹筒、瓷瓶和小陶罐。竹筒罐头坏的最多,其他两种差别倒不是很大。 好一番工夫,两人才把坏了的罐头全部清理出去,又开窗通了一阵子风,储藏室内才没有异味。 玻璃太贵,而且有没有人会做玻璃瓶都还是未知,钟庆然便没有选择最合适做罐头的玻璃,至于铁,他不知怎么处理才能让它不生锈,同样舍弃。 所以说,无论哪种材质,钟庆然都看不到罐头的内部。如此一来,他便没办法分辨哪罐好,哪罐品质欠佳,便随手挑了一个瓷瓶桃罐头 将用来密封的蜡质除去,打开瓶塞,糖渍水果的甜香味便飘了出来。不用尝,钟庆然也知道这个罐头是成功了,至于味道怎样,那就只能等尝过才知道。 见钟庆然迟迟没有动静,简明宇想到什么,转身朝门外走去,等他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汤碗,两双筷子。 钟庆然憨憨一笑,不客气地拿过一双,夹了一片桃肉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喉咙,呈一脸回味状。 “不错,你也尝尝。”钟庆然将剩下的罐头,连果肉带汤汁全都倒进汤碗中。 简明宇吃了一块,味道独特,跟蜜饯鲜果相差很大,想来会很受喜甜之人追捧。 接下来,两人又各开了一罐,分别为竹筒梨罐头和陶罐沙果罐头。种类虽不同,但同为罐头,味道有其相似之处。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一样会腻味。钟庆然不想浪费,也不愿意把吃剩的东西像施舍一般分给别人,便又去拿了两个碗,将后面两罐各分出一半,余下一半则和简明宇一起分食。 “长贵,这两碗果肉给你家小子们吃。”钟庆然走到沈家小院,打了一声招呼,便把碗搁在桌上,也不等回话,径自去水缸边清理沾了些糖水的双手。 沈家大小子沈江不在,沈长贵便又拿了两个碗出来,分出一半收起来给大儿子留着,剩下那半,他拿起筷子尝了尝,果肉不像鲜果那样脆,却也不至于软绵绵的,让他感觉最鲜明的,便是那股甜味,甜而不腻,香甜的味道从口中散开,一直能甜到心里去。 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儿子,以及满眼好奇的媳妇,沈长贵把筷子递给汪氏,让她也夹了一块尝了尝,剩下的都推给沈河。 男人也有喜吃甜的,比起女人孩子,比率却要小上几分。 简明宇手艺确实好,简简单单的罐头,经他手后,味道上了一个层次。汪氏尝过之后,脸上便露出欢喜之色,沈河更是,还不到十岁,正是嗜吃甜的年纪,吃得脸上汁水横流,最后留了几片,一脸心痛地将它们推给爹娘,转身就跑了,估计是怕见到心爱的东西自己无法消受,无师自通采取了眼不见为净的做法。 钟庆然好笑地看着跑得没影的沈河,心里想着,这孩子被沈长贵夫妇教得还不错。擦干净手,钟庆然对着沈长贵说道:“储藏室前那些罐头,你清理一下,竹筒你看着办,瓷瓶和陶罐都收拾出来,我还有用。” 沈长贵忙不迭应下。 见事已办完,钟庆然打算返回储藏室,刚转过身来,便见到简明宇拿着几个空碗走进院子。 “你先过去,我一会就到。”将空碗递给沈长贵,简明宇步到水缸边,清理着手上脸上的黏腻之感,拿过布巾擦手时,才发现钟庆然一直等在身边。他没说什么,率先朝储藏室走去,钟庆然忙跟上。 逍山果树不是很多,但所有的果子加在一起,那量也不少。 钟庆然怕做罐头不成,全浪费就太过可惜,便卖了一部分,送了一部分。当季时分,当地果子通常都卖不上价,钟庆然从水果上赚到的钱不多,聊胜于无。不过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总不能搁在树上任由它们腐烂。 钟庆然的担忧不是毫无道理,水果罐头半数以上都废了,两人光清理这些都用了好长时间。眼看天色将晚,钟庆然另取了两个筐子,各装半筐子罐头,每一样都挑了一些,然后将一筐子水果分装到这两个筐子内。他自己背着一筐水果,简明宇则挑着装了罐头的那两筐,趁着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一前一后朝河湾村而去。 一筐水果不轻,怎么也有一二十斤重,勒得钟庆然肩膀有些难受。想想还要走那么长的路,他就欲哭无泪。特别是看着前面简明宇挑着担子,却脚步轻快,一点不受重担的影响,这种感觉尤甚。谁让他之前盘算好要买一辆牛车,可就一直没实施?他想着,这样下去不行,等凑够钱他就去买一辆。 怀着这样的怨念,钟庆然总算赶在夜幕四合前到家。 “这筐给你,剩下那筐你帮我搬进去。” “好。”简明宇放下扁担,轻轻松松就抱起筐子,按着钟庆然的要求,把它放在堂屋口。 简明宇正欲转身离去,被童氏叫住,想留他吃饭,被他给拒了,家里还有明晨在,现在天都黑了,他不好在外面多待。 童氏清楚他家状况,便也没多留,找了个篮子开始往里装水果。 钟庆然看了忙阻止:“阿奶,我已经分给他一些,不用再给。” 童氏手停了下,接着继续往里装,说道:“那我拿去给你二爷爷,三爷爷。” 这次,钟庆然没有再拦着,亲戚之间往来免不了,二爷爷三爷爷两家,虽然和他家有些龃龉,但终归是他家在河湾村亲戚关系最近的亲人,内里闹得再难看,对外时还是非常团结的。 “阿奶,这筐底下有罐头,要不要也送几个过去?” “罐头?”童氏想了半天,才想起,之前庆然好像有提到过,迟疑地说道,“你等等,我叫你爷爷过来看看。” 钟老爷子进堂屋时,钟庆然已经打开一瓶桃罐头,还叫钟磬拿了几个碗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罐头?”钟老爷子凑近瞧了瞧,汤汁稍有些浑浊,卖相不够好,但那满屋子的水果甜香味,完全弥补了这个缺点。 不待钟庆然回话,钟庆涵便按照他的吩咐,带着钟晓和钟庆成跑过来,一闻到味道就嗖地一下窜进堂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问道:“三哥,这味道真甜,好吃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不过不能吃多,马上就开饭了,得留着肚子吃饭。” 钟家人多,尽管钟正义钟正礼钟正信三家已经离开,家里依旧有十几口人,即便尝尝味道,一罐也是不够的。钟庆然又打开一罐,倒进碗里,致使堂屋中的甜香味更大。孩子们围成一圈,眼巴巴瞅着,却没人动一筷子。等到钟老爷子和童氏尝过之后,其他人这才开动。 要说水果罐头,钟庆然还是觉得荔枝有味,可惜,河湾村地处北方,连干荔枝都难吃到,新鲜的就更不用想了,至于罐头,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反正他没在平阳县见过。 现在是饭点,一大家子人都在,大人尝了两筷子,便全都留给孩子们。东西就那么点,人又多,很快,两瓶罐头就被吃得一点不剩,连点汤汁都没留下。 这次,钟庆然没打算藏着掖着,他也算是想明白了,有些东西,利益过大,确实不能随便拿出来,但有一些,则无妨。像水果罐头和生姜种植,正属于这个范畴,有足够的利益,又不会太过遭人觊觎,以钟氏一族的能力,应该能护得住。 大周朝是一个讲究宗族礼法的社会,光靠钟家一家,显然不行。势单力孤,恐怕出点事情都找不到人救,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在大周朝尤为明显。 钟氏一族始终没能在大周朝有大的影响力,跟族里的态度有很大关系。大长房发展的最好,稍次一些的也有好几家,要说族里没钱,那不可能。只是即便有钱,他们宁可放在家中发霉,也不肯拿一些出来。族人中连饭都吃不饱的,就有不少家。这也就罢了,所谓救急不救穷,但至少下一代培养要顾上。 可这么多年来,族人越来越多,族学却没见扩大。以至现在,族中很多小孩,大字都不识几个。培养出一个秀才难,但教会他们识字还是很容易的。穷有穷的办法,没必要比照富户那么做。 钟庆然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要办个学堂,要求不高,先期目标是教小孩子认字,而费用就从做水果罐头中抽成。哪家想学,便签订契约,约定从利润中拿出一成,一部分用来置办田地,一部分则直接用在学堂上。等来年这些田地出产所得,也一并用在这上面,有多余的,则用来扶持贫户。 将想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钟庆然觉得此法或许可行,便不顾一大家子不解的眼神,直接拉着钟老爷子进了上房,把他的打算全盘托出。 钟老爷子沉吟半晌,神色有些凝重地说道:“庆然,你这想法很好,只是我估摸着会遇到些麻烦。” 钟庆然一时有些茫然,脸上便带了出来。 “庆然,你这是给大长房他们,这些享受惯了族人奉承的人添堵啊。”钟老爷子叹了口气,直指问题所在,“要是族里每个小娃子都受教,就算资质大多普通,钱财可能供应不上,可人多了,总能有部分学子脱颖而出,这不是严重威胁到他们的地位吗?” 钟庆然脑子稍一转弯,便明白其中的门道,怕是族里有意在控制。 “爷爷,其他宗族也都如此?” “大都如此,跟嫡支关系越近,受到的照顾越多,出了五服,已经不算亲戚,只能称为族人。为了保证嫡支的权威,自是要打压旁支。当然,旁支靠自身能力起来的也不少见。不过他们发达之后,做法跟嫡支没什么差别。” 钟庆然听了,总结出一点,以大周朝宗族的做法,嫡支的地位,基本决定了这一族能走到多高。难怪,钟氏一族传承近两百年,也没在朝堂这个大池子里掀起多少水花。 “爷爷,你说就我和庆竹、明宇三个半大孩子办的学堂,会引起族里重视吗?” 钟老爷子怔住,揪着一绺胡子大笑道:“是我想多了,你按着自己的想法来,爷爷看好你。走,吃饭去。” 饭菜早就好了,童氏等人一早就坐在凳子上等着,听到从上房传出钟老爷子洪亮的笑声,一个个都面面相觑,想不明白什么事能让老爷子这么开心,难道是刚才的水果罐头?不至于啊,有庆和坊这个赚钱的营生在前,水果罐头哪有这么大的魅力? 钟老爷子龙行虎步般踏进堂屋,整个人可说是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几岁,让童氏等人都惊诧不已。 钟老爷子也不解释,拿起筷子示意大家就餐。 钟庆然没想到不过是开办个学堂,现在连影都还没有,居然能让钟老爷子心情这么畅快。仔细一想,其实也不难明白,学堂要是真办成功,那钟家得到的名声就非同一般。 钟老爷子也是族老,地位却是最末的。人活一世,大多数人注重的不过名和利,钟家利是有了,名却差了老远。真到了那时,名利双收,钟老爷子就能扬眉吐气,钟庆然也能在族里有一席之地,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好? 想得远一点,要是他教出来的的学生中,有出息的人多了,那他的地位就会非常稳固,纵使没了靠山,想要动他,也得过学生这一关。 钟庆然可不止想培养士子,他的远期目标是,打算把农工商都涵盖进去。他教不了,那就请人。先生首重品行,可不能光教书而不育人。若教出一大拨白眼狼,钟庆然估计连跳河的心都有。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连办学堂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天,钟老爷子和钟庆然分开行动。钟老爷子拿着水果罐头将族老们都请到族长那,把他的意思一说,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都呆愣住。 半晌之后,族长作势掏了掏耳朵,开口说道:“泽鑫,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你那三孙子要办学堂?” 钟老爷子点头示意他没听错。 “罐头的事好说,等下我召集村民很容易解决。”族长语重心长地说道,“泽鑫那,你是不是太宠你那宝贝孙子了?办学堂岂是儿戏,那能随便办吗?” 族老们也跟着附和,这倒不是他们巴结族长,而是族长的意思完全就是他们心中想法的真实写照。 “族长,我知道这是庆然几个孩子一时心血来潮的念头,不过他们教一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娃子尽够了。想要走科举之路的学子,不会去庆然办的学堂,其他人吗,本就和族学无缘,多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就当是让庆然打发时间,不会耽误多少事。” “泽鑫,你说得倒是容易。办学堂要有屋舍,这就算了,你家有庆和坊在,现在钱一时不凑手,过段时间总有余力。只是,你打算让庆然无偿办学堂?若不这样,哪里会有家长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听几个孩子讲课?” “束脩可以不要,但无偿不可能,他们可以随意给点家里出产的物品,也可以帮我家干点砍柴之类的小活。” 族老们都摇头叹息,钟老爷子这人疯魔了,简直到了孙子在他头上撒尿都笑呵呵受着的地步。他们再没什么好说,对于钟庆然要办学堂这事压根就不放在眼里,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带着另外两个孩子能干出什么名堂来?能不能招到学生都还两说。 族长发话,效率很高。没多久,各家家主就被召集到钟氏一族祠堂前的空地上,其中包括他姓村民。 族长把大致意思一说,剩下的事就交给钟老爷子处理。 “大家安静。” 说完,钟老爷子递出一个眼神。钟正仁和钟正智立即开始行动,两人抬了一张桌子放到钟老爷子面前,摆上几副碗筷,然后把一个筐子搁在上面,熟练地清除蜡质,拔塞子,最后将罐头倒进碗里。只一会儿工夫,祠堂前就飘满了甜香味。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那些围在后面的妇人孩子有志一同往前挤,族老们咳了几声,才把这个风潮给压下去。 钟老爷子视线在前排之人身上一一扫过,高声说道:“这就是水果罐头,数量不多,每人只能尝一块,排成四队,四个四个来。若谁有兴趣,就按照刚才说的跟我签契书。” 底下没人响应,这点在钟老爷子考虑内。大家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还没尝过味道,谁知道这所谓的“水果罐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谨慎些没错。 有族长和族老们镇场子,人群很快变得有序。排在前面的大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爷子,对于甜食,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不过,那些对甜食不感兴趣之人,他们也没退下,改换家中其他人过来。这事要真能成,可是个来钱的营生,不自己把关他们不放心。 第一批清一色都是年近五十的老头子,四人动筷子之后,有两人显出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眼看他们还想再尝一筷子,后面排着的人不乐意了。东西可就那么些,谁多尝一块,排在后面之人就有可能连尝一尝的机会都没有。 不客气地把人给拉开,新一批人重复着之前一批人的动作,如此全部尝了了一遍之后,桌上还剩可怜的一罐。在场那么多人,分给谁都不好,钟老爷子索性让大儿子收了起来,回家给几个孩子吃。 “大家都尝过了,有意愿的随时可以到我家再仔细商量。”钟老爷子话落,本想离开回家,哪知底下人有许多疑问,把他给当场拦住。 “这罐头能放多久?” “至少一个月以上,到底能搁置多长时间,目前还不清楚。” “成本高吗?” “钱主要花费在瓶子和糖上,柴火人工费用不多,具体多少,一时还算不出来,这东西要是没做好,不出几天就坏了。正因为不容易做,卖价肯定不低。不过到底做不做,都在你们。你们自己想清楚,别到时候亏本来找我哭诉,我可没法保证一定不亏。” …… 见此间事了,族长便示意众人自便。 难得聚在一起,村民哪那么容易散去,大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着各自的意见看法。 村里谁家院子里没种一两棵果树?这些收获,再加上从麓山中摘到的,以往都进了自家人的肚子,偶尔得的多了,才会拿到平阳县城去卖。可那价格,只比蔬菜高一点点。也因如此,果子不是多到一定程度,通常不是送人,就是自家人消耗。 要是稳赚不赔,估计乐意的人会很多,可惜,世上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钟庆然初次做水果罐头,还坏了一半多,其他人来做,可能连这个成功率都没有。光这一点,就吓住了不少人。原料人工可以不算钱,但瓶子和糖那都是实打实的花销。 钟庆然也提供了竹筒这种材料,可惜,一个是河湾村这边,大竹子本就不多见,另一个则是竹筒可塑性不如瓷瓶和陶罐,密封性能及不上后两者,做坏的可能性极高,最终被他放弃。当然,谁要是愿意继续尝试,他也不会阻止,没准他们有办法解决这一个难题。要真这样,成本能降低不少。 这事,钟老爷子并不急。今年已经过了挂果期,最少也要等到明年五六月份,才会有新一批果子成熟,到那时再商谈也不晚。所以,对于只有零星几人来跟他商量,钟老爷子一点都没有失望。 钟老爷子忙着此事,钟庆然也没闲着。想起办学堂,他就想到了钟庆竹。 钟庆竹除了去虾塘转转,一天到晚都闲着,没成为混子,不得不庆幸他交对了朋友。这不光说的是钟庆竹,还包括钟庆书和原主。三个人凑一块,才没让他们学坏堕落。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几人还小,这么混日子倒也还凑合,再过个两三年,估计连媳妇都不好娶,总不能挑别人剩下的吧? “什么,让我去教书?”钟庆竹以为自己幻听,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钟庆然,“你觉得我能成?” 钟庆然点点头。 钟庆竹一时哑口无言,稍后才呐呐地说道:“我就学了几年,我这样不会误人子弟?” “误什么人,他们连字都不识。又不是让你教他们经史子集,你只要教他们认字就足够了。” 饶是钟庆然这么说,钟庆竹依旧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不过,钟庆竹明白这是钟庆然在照顾他,给他提一提名声,朋友的好意,他哪有推辞的道理。撇开那些不靠谱的想法不谈,其实这个方案自有其可行之处。 搞定钟庆竹,钟庆然便转道简明宇家。 钟庆竹还好说,至少学过好几年,除了个别生僻字以外,其他基本都认得。简明宇就不行了,他自己都还在跟着钟庆然学,让他去教人,那不是为难他吗? 听到钟庆然让他去教孩子,简明宇一脸诧异,但仍旧应了下来。他不信钟庆然会拿这事跟他随意开玩笑,既然钟庆然说他行,那他肯定有可取的地方。 当他得知教孩子认字只是顺带,钟庆然的主要目的是让他带学生习武,简明宇才恍然大悟。 就说嘛,让他当先生,被真正的先生听到,可真要笑掉大牙了。 第59章 搞定两人之后,钟庆然便没在这事上多纠缠。办学堂这事可以先放一放,起码要等到新宅子落成之后再来考虑。 回家后,钟庆然去了趟逍山,将水果罐头都给搬到钟家祖宅。这次只是试做,他没想着要卖,觉得老是收傅掌柜的东西不好,便打算给他送去一些。 钟庆然每样都挑了几罐,他也不知道这些罐头保质期多久,趁着还新鲜,赶紧给傅掌柜送过去。傅掌柜没有推辞,欣然接受。 送走钟庆然,傅掌柜把打开那罐剩余部分全给消灭了,这才带着余下那些水果罐头起身回家,找人快马加鞭送入上京。 钟庆然这边新宅子还没搞定,钟正智那头房子先一步修缮完毕,他找了个吉日从钟家搬出去。 钟正义三人走得比较仓促,不说远赴商杨府城的钟正信,即便是搬到平阳县城的钟正义和钟正礼,也只在县城请了街坊邻居。 钟正智同样没有大办,毕竟等钱到位后,房子会推倒重建,那时才是乔迁大喜的日子,不过再如何,场面也比钟正义三人要大上许多。 那天很是热闹,钟庆然带着家里一帮小家伙们,闹腾了好一阵,才让他们消停下来。陪着小家伙们玩闹的过程中,他自己也享受到了乐趣。唯有一点让他不满的便是,不知道为何,乔迁酒选在大早上办,半夜三更便被人从床头给挖起来,钟庆然即便没有起床气,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天还黑咕隆咚的,鞭炮声便响彻整个村子,将村民从熟睡中闹醒。脾气不好的,骂上几声,再倒头继续睡,脾气好一些的,全当没这回事,接着和周公相会。 这次,钟庆然终于有机会仔细瞧刘氏娘家人。 由于刘氏老接济他们,刘家平时都不好意思上门,只在钟家农忙时分过来帮忙,也不在钟家多留,干完活就走,钟庆然几乎没有和他们打照面的机会。 刘家人口不多,刘老爷子,加上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女,总共就五口人。不过刘氏还有两个姐妹,一并也在席上。出了之前那事,刘氏对姐妹的感情早就淡了,要不是乔迁是大事,她也没彻底跟她们断绝关系,刘氏哪会请她们? 关系闹得这么僵,说来说去,主要还是钱给闹得。可也正是一个钱字,最能看清人心。感情淡了,想要再弥补,就如破镜重圆,修得再好,终究有了裂缝,稍一有摩擦,裂痕便会迅速扩散,岂能当它不存在?更何况,钟正智家日子好过了,即便她们亲亲热热地巴上来,刘氏都不一定愿意搭理。 这事钟庆然当然管不着,他只是看着刘氏跟姐妹相处挺有意思,便多瞧了几眼。 乔迁宴过后,钟庆然好好睡了一觉,整个人才变得神清气爽。接下来的日子,他趁着空余时间,开始大量制作识字板,跟他一起动手的还有钟庆竹和简明宇。三人分工明确,简明宇负责削木块,钟庆竹负责写字,钟庆然则负责作画。流水线操作,速度一点都不慢。 这次的木片和之前那批不同,上面多了两道工序,一侧凸起,一侧凹进去,任何两块木片,都能相互连接在一起,可拆可卸,操作起来非常方便。 钟庆然一连做了好几套,不过他没打算全都包揽,每一套都不全,只做了前面一部分,余下那些,木片将由招到的学生家长提供,字画他们可以全权代劳。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他可不想亲自体会一番。 “庆然,你这么积极干吗?影都还没有,谁知道会有几个孩子过来。”钟庆竹嘴上抱怨着,手上动作却不停。 “反正你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有用的活,省得你一天到晚在村里瞎晃悠。”钟庆然说得一本正经,还真像那么回事,好似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钟庆竹“嘘”了一声,鄙视地看着他。 钟庆然完全不为所动,依然故我地做着手头的事,见钟庆竹动作慢下来,立马指出,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把钟庆竹弄得全然没了脾气。 简明宇看着两人互动,嘴角微微扬起,手上动作却半点没慢。 不知不觉中,时间一晃而过,钟庆然三人忙活了一天,总算赶在黄昏前,完成了当天的任务。 钟庆竹欠了欠腰,感觉浑身都舒坦之后,才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眉飞色舞地说道:“庆然,虾塘那边,第二批红鳌虾快可以出塘了,这次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些天,钟庆然都忙着新宅子的事,倒是把这事给忘了。一听到这个消息,他脸上也绽出了笑容。他正愁钱不够用,就有好事上门,当即被虾塘给吸引了全副注意力。 “走,去虾塘看看。明宇,你还没看过虾塘吧?你也一块去。”把东西收拾好,钟庆然便一马当先做起了领路人,尽管其实压根就不用他领路。 虾塘有密实的栅栏围着,从外面看过去,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况。村民再好奇,也只能憋着,总不能不经主人同意闯进去看吧? 这里水汽充足,夏天是个好去处,冬天就有些难熬。好在看塘人住在附近,离虾塘还有些距离,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现在气温已经逐渐下降,红鳌虾活性也随之降低,要是这最后一段日子,红鳌虾还长不到能卖的规格,恐怕就要等到明年了。要真这样,那就意味着一年也只能养殖一季,收益将会锐减。 好在这样的事没有发生,不说钟庆竹,就连钟庆然也打心里高兴。 没分家前,钟家那五亩虾塘,都是钟家自己照顾,分家后,这活被钟庆然交到看塘那两家人手中。 那两家人倒是没有意见,他们也不敢有意见,钟庆书临走前可是交代过,让他们一切都听钟庆然的,二十亩虾塘都照顾了,他们也不在乎再多照顾五亩。 钟庆然并没有压榨他们的意思,他另出了一份月钱,不是很多,但足够让他们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就这么小小一个动作,看塘的两家人心里舒坦许多,干活也更尽心尽力。 打开门,钟庆然一行人鱼贯而入。塘基上零散分布着少许果树,因着去年才刚种下去,都还是小树,想要收获果子,起码还得等个一两年。 几人走得比较小心,不时分神注意脚下,生怕踩着红鳌虾。红鳌虾这东西,除了喜欢打洞之外,还喜欢到处爬,还好,塘基比较高,爬上来的很少。 钟庆然让人捞了一网上来,挨个查看一番,确定就如钟庆竹所说那样,差不多可以卖了。上一批红鳌虾都是亲虾,数量不是很多,这次量就大多了,一眼望去,虾塘里满是红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喜庆。 将虾塘转了个遍,见情况都差不多,几人便没有多待。 既然已经能够收获,钟庆然就打起了红鳌虾的主意。他可没打算白走一趟,叫人捕了一筐上来,分出一些给简明宇,便带着半筐红鳌虾乐滋滋地回了钟家。 至于钟庆竹,也一样得了一些,尽管他自己也有虾塘,可这能一样吗?得到朋友送的,可比从他自己虾塘里捞虾让他开心多了。 回家路上,钟庆然特意拐了一个弯,送了一部分给他四叔,看着钟晓和钟庆成笑呵呵地围在盆前看红鳌虾,钟庆然嘴角弯了弯。 刘氏拿出点心热情招待。换成其他时候,钟庆然会毫不客气拿过来就吃,不过,现在天色已经不早,钟庆然半点没犹豫便拒绝,他还要留着肚子回去吃饭。 自从各房都搬出去之后,钟家冷清了许多,钟磬今年九岁,不算小了,家里唯一称的上小孩的只有钟庆涵,可惜他进了族学之后,一下子长大许多,没以前那么活泼。不过他老是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钟庆然每每见了都觉得莞儿。 这才多大,就这样,别以后成了书呆子,那可就不美了。想到这点,钟庆然决定,等以后搬出去,也要多看着点,可千万别给整成迂腐的老学究。 这阵子,不光钟庆然忙,钟老爷子也一样,他也是见到红鳌虾,才想起这茬事,上前仔细看了一番,见红鳌虾一个个长得个大色泽鲜亮,眼里仿佛有道亮光闪过。 “庆然,虾塘里红鳌虾都这般模样?” “这是比较大的,还有一部分稍小一些,想来不出几日应该就能收获。” 钟老爷子露出满脸喜悦之色,其他人也都如此。 翌日中午,钟庆然就吃上了红鳌虾,这次比上回味道更好。看来,就算排除季节原因,只红鳌虾本身就能卖个好价钱,想必在此双重因素影响下,价格恐怕只高不低。 隔天上午,钟老爷子便领着钟庆然和钟庆竹,带着一筐红鳌虾走了一趟瑞丰酒楼。一见到他们,廖掌柜满脸喜色,指挥着店伙计忙东忙西,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就钟庆然这点眼光来看,招待规格应该不低。 钟庆然上辈子日子也算过得富裕,可跟奢华完全沾不上边,对于大周朝的高层次消费,就更没底了。虽则如此,但他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吃着甜度适中,不粘牙,不沾嘴的点心,品着清雅怡人的香茗,听着钟老爷子和廖掌柜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钟庆然十分怡然自得。 看得一旁仔细聆听的钟庆竹都佩服不已。这可是在谈判,一个应对不好,便要损失一大笔钱,岂能这般轻松毫不在意?不说别人,反正他做不到。 对于钟庆竹瞄过来的小眼神,钟庆然全当没看到,该听的他都听了,没必要整的跟上课一般。 一番商谈过后,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价格,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猛然间散去,重新变得轻松惬意。 稍坐了会,钟老爷子便带着钟庆然两人离去。他们还有事要办,不能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廖掌柜见留不下人,当即亲自送他们出门。 这次进城,钟老爷子不光是为了出售红鳌虾,他还得买一头牛。分家时,家里那辆牛车分给了钟正仁,现在用着还算方便,等以后他们从祖宅搬出去,再三天两头借用,就有些说不过去。 这种小事最是耗人感情,想象一下,要是有人三不五时来你家窜门借东借西,你对这人的观感能好到哪去?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牛马市味道很是让人*,若非必要,没几人愿意进去。钟老爷子能做到面不改色,钟庆然和钟庆竹就不成,两人忍了忍,才压下反胃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般,跟着钟老爷子在市场里头到处走动。 农家还是牛用着方便,套上犁就能耕地,套上车辕就能拉货拉人,一举两得。 牛也算是个大件,即便钟家有钱,钟老爷子依旧挑得很是上心,病的不要,老的不要,太小的也不要。后两者还容易分辨,前者就要靠经验,有的病牛看一眼并不能看出究竟。不过这点,钟老爷子并不担心,对于孙子的能耐,他也算了解,挑好了让他查一遍,基本不会出错。 钟老爷子将两人招到身边,一边看,一边轻声跟他们讲解。庆然还好说,庆竹完全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今年都十五了,依然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很多事都不懂,这以后可怎么办?既然跟庆然交好,他也不吝惜指点一番。 钟庆竹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样的机会难得,他又不是个蠢蛋,不管这些知识以后能不能用上,多学点总是好的。 “这头牛看着壮实,其实没什么大用,耐力跟不上,那边那头,个头不显,却最是能吃苦耐劳,要是没更好的选择,一会就过来买它……” 钟老爷子说得很小声,架不住有人耳尖,等他们转完一圈回来,原先他看好的那头牛刚好被买走,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钟老爷子无奈,只能选择其他。 钟庆然笑笑不说话,他刚才只大略过了一眼,并没发现哪里不妥,现在再仔细一瞧,就看出点问题来。只是这种事,哪能当着店家的面说出口?本身问题也不大,钟庆然便没有多管,你情我愿的事,就当买家花点钱消灾。 钟庆然不知道那人是想捡现成便宜,不然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人喜滋滋牵着牛出了牛马市,到家没高兴多久,便发现牛不怎么爱动弹,拉稍微重一点的东西,就大喘气,找兽医花了一笔钱才治好,把他给心疼坏了。 可不是吗,多花的钱,都快够他买一头小牛犊了。不过心疼归心疼,他也没后悔,那老人家说得没错,这牛真心不错。只是他总觉得,这几天特别倒霉,不是这里磕着,就是那里碰着,好在都是些小麻烦,没过几天就一切正常,他便也没在意。 钟庆然绝想不到,福运珠的被动能力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以前可不会这样。芝麻点大的事,他岂会放在心上?况且他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更无从谈起报复的问题。 性价比最划算的牛被人买走,钟老爷子虽不觉得如何,但要说心里头没点遗憾,那不可能。 “爷爷,要不我们买那头?”钟庆然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头神色萎靡、刚成年的耕牛,说出自己的想法。 钟老爷子眉头微皱,轻声说道:“那头牛好是好,只是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一头病牛,你治得好?” “爷爷,这点估计那卖主心里也清楚,价格不会高,要不买回去让我试试手?”钟庆然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治好,但这头牛是整个牛马市中最好的,若不是病了,估计一早就被人买走,哪里有他们入手的机会?当然,这点是钟老爷子说的,钟庆然可没看牛这份本事。 钟老爷子想了想,没有直接拒绝:“那就先去看看。” 那摊子不远,三人很快就到。 钟老爷子仔仔细细查看一番,问道:“店家,你这牛怎么卖?” “七两。” 这个价格放在平时还真是低的可以,可那也得看情况,眼前这牛,但凡眼神没问题的,都不乐意要。会过来问的顾客,大都是贪图价低的牛倌,想着是不是有利可图。这从摊子前人来人往,一问价格,顾客全被吓跑,就能知道大家伙不光眼神好,还都很精明。 “能便宜点不?” 店家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钟老爷子转头看了钟庆然一眼,得到示意后,也没再跟店家歪缠,很是爽快地买下。 平阳县牛马市比较大,里面很是热闹。这头病牛所在的摊子前,围着的人就更多了。不待三人走远,看热闹之人便三三两两开始就这事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多都是在说他们贪便宜,怕是要吃大亏。 钟庆然耳朵好,林林总总也听了个大概,他也没在意。他们说的没错,事实本来就是如此。他已经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不,指不定还得赔上药钱。 买牛很麻烦,还得订立官府契书。好在牛马市上就有专门的官差负责此事,把牛的情况一一登录后,钟庆然一行人便一刻不停,迅速离开那里。牛马市到处充斥着让人难以言喻的气味,即便是钟老爷子待久了都有些受不住,遑论两个从小没吃过苦的半大小子。 出了牛马市,三人分成两拨,钟老爷子取道庆和坊,钟庆然和钟庆竹则在街上随意逛荡。 “来年你就十六了,你家就没对你做出安排?”钟庆然对着钟庆竹随口说道。 “没有。等吧,最多就几年,总不会忘了我。” “你倒是心宽。” “不这样,又能如何?”钟庆竹一脸无奈,他也不想如此,可是没有办法。他老早就盼着分家,但他心里清楚,实现的可能性非常低。反正想那么多也没用,索性就吃吃喝喝,至少心情舒畅。 钟庆竹的情况,在河湾村中都算特殊的,他家不止没虐待他,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每个月钟庆竹都有大笔月钱入账,这到哪都没处说理去。村中可有不少人羡慕他,他要找人抱怨,恐怕还会遭人反说一顿。 当然,这是大周朝百姓的普遍认知,钟庆然可不这么认为。钟庆竹这情况,明显就是被冷待了,他不缺钱,缺亲情,缺父母的爱。要不是他家有钱,估计他早就被人指着鼻子骂野孩子,没教养。 尽管如此,背地里说道的人还是不少,只是没传到钟庆竹耳中罢了。 钟庆然多少知道一点,只是说了也没用,还不如让他过得快乐一点。再说他们两人也是半斤八两,他自己也没比钟庆竹好到哪去。所以,他才想着办一个学堂,不管办得如何,起码能把名声给刷上去。 “庆竹,你多在街上看看,找一找有没有自己喜欢的行当,一直这么下去总不是个事。要是实在没有,那就好好当个地主,只是你现在还没分家,这个计划也有相当大的风险。” “你说的有道理,走,瞧瞧去。”钟庆竹半点没受到打击,颠颠地跑向最近的铺子。他没什么大志向,庆书走的时候他已经振作过一回,觉得如今这样就好。 看着整天乐呵呵,万事不走心的钟庆竹,钟庆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这样也不错,人还是追求少点比较快乐,没必要是个人就得拼命钻营。 看了半天,钟庆竹也没找到适合他的活。眼瞅着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便转道庆和坊同钟老爷子汇合,再一起返回河湾村。 这次有牛在,乘船不行,钟庆然三人包了牛车两个位子,轮流赶牛,慢悠悠回家。 一到家,钟庆然就围着新买的耕牛“小黄”转悠。他连诊人的中医术都是半吊子,更不用说诊牛了。若非钟老爷子连叹几声可惜,他也不会打它的主意。 钟庆然有些犯愁,大致病因他能找到,想确诊,就有些难为他。他也不费这个脑子了,将可能用到的几种药名都写出来,围成一圈摆放好,怎么选择就看福运珠。 指针在钟庆然拨动下飞速旋转,最后指向其中一个药名。 钟庆然眸色亮了几分,看来他的医术没白学,尽管没能断定,起码圈出了一个大致范围。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配药费不了多少时间,麻烦的地方在于,怎么给牛喂药。这事,钟庆然帮不上忙,就交给经验丰富的钟老爷子。 钟老爷子在钟正仁的协助下,给牛灌药还算顺利。一下午过去,小黄看起来就精神许多。 钟庆然觉得他的工夫没白费,浪费点福运算什么,哪及得上让家人开心? 隔日,瑞丰酒楼廖掌柜亲自走了趟河湾村,估算出大致数目,跟钟老爷子约好取货时间和数量,这才带着几筐寓意甚好的红鳌虾回酒楼。 这次红鳌虾卖了个好价钱,最高兴的莫过于钟庆竹。他收入来源十分简单,以往除了月例之外,再没有别的,现在则多了一样。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五亩虾塘赚的钱定然比一年月例还多。想着即将到手的钱,钟庆竹就止不住乐呵。 钟庆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不由扬高声音说道:“傻乐什么?” 美梦被打断,钟庆竹不乐意了:“就不兴我高兴一回?” “行,行,你继续。” 两人玩闹了一会,钟庆竹见好就收。一静下来,他就想起远在上京的钟庆书,脸上现出忧愁的神色:“庆书去上京都大半年了,半点消息都没有,他那边不会出问题吧?” 说起这事,钟庆然也没了笑容:“再过段日子吧,等红鳌虾卖得差不多,就找个可靠之人把钱给他送过去。嗯,要不这样,先紧着庆书,他虾塘的红鳌虾先卖,如此一来,也能早日派人过去探一探情况。” “我没意见。”钟庆竹很是赞成,他每个月花用不到一两钱,虾塘的收益他都积攒起来,这次给庆书捎钱过去,他还能往里添一点。 第60章 虾塘的事还没处理完,钟庆然家新宅子先一步落成。 钟老爷子精神矍铄,背着手,围着新院子转悠了一圈,心里很是满意。新起的宅子虽然比老宅子稍小一些,精细程度上也有所不如,但即便如此,他也满心欢喜。去年之前,他哪里能想到竟会有今天这番局面? 钟氏一族小五房从最辉煌的那一代之后,到如今已过去百多年,家境每况愈下,从未有翻身的一刻,现在吗,就不好说了。 钟老爷子对未来充满希望。 很快,钟老爷子便选好吉日,给亲朋好友都捎去了口信。 乔迁礼前一天,钟家能来的亲戚都来了。一时间,人满为患,钟家老宅都有些塞不下,分出一部分到河湾村亲戚家,这才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钟欣到的时间挺早,趁人不多,拉着明氏私下里说话:“娘,庆然送我的那些图样,我做成了成品,能不能放到庆和坊里卖?” 明氏一时愕然,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欣儿,这个不大好吧?对了,给你的嫁妆不少啊,怎么那么急,别跟我说你用完了,我可不信。” “娘,你也知道,成周他这次没考中,名次在落榜秀才中排名极为靠前,下一次高中的希望很大,我就想让他心无旁骛地学习,吃的不能差了,笔墨纸砚也不能省,还有拜师交友,哪一个都需要钱,离下次科举还有两年多,这笔开销不小,我想多攒点钱备着。” “这不对呀。唉,我说欣儿,你这么尽心干啥,你婆家就不管女婿的花用?”明氏很是不满,要不是顾及到外面还有客人在,她都快跳脚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哪有婆家这么搜刮儿媳妇的?欣儿又不是没有娘家,不需要这么忍气吞声。 “娘,你小声点。婆婆他们没有不管,该给的都给了,只是总不能将钱全都花在成周身上。我这不是想让成周过得舒坦点,争取下次就考中吗?” “他对你好不好?”明氏换了个话题,她得先确定这点,这事才有商量的余地。女儿女婿正处于蜜里调油的时期,每次大女儿回家,也都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明氏相信,小夫妻俩感情定然不错,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次确认一番。 钟欣羞赧地低下头,轻声说道:“娘,真是羞死人了,成周他对我很好。” “行,那明天我就帮你去问问,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明氏这一声落下,话题就告一段落,两母女开始悄声说起其他事。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钟庆然再没法清静,被童氏给拉出东次间,承担起主人的责任。 三大姑七大伯的,光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亏得钟庆然记忆好,不少人在之前过年和钟欣成亲时他就见过,要不然,他铁定得抓瞎。 钟庆然负责招待的主要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现在钟家起来了,而钟家亲戚就算受到钟家的照拂,前进步伐也是没法和钟家比,差距开始加大后,这些小客人就有些拘谨。钟庆然可没这么多想头,他哪会看不起他们,以前怎么招呼现在还怎么招呼,倒是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孩子就这点好,没有成人世界那么复杂,没了隔阂之后,很快,大家便玩到一起。 钟庆然抹了把额头,陪一帮半大小子玩闹,他可着实费了不少精力。还好,更小一些的孩子由庆涵和庆成陪着,不然,他都不知道会不会被累死。 这一晚,钟庆然是跟他哥和他弟一起睡的,这可真难得,自他来到大周朝都还是头一朝。钟庆涵拉着两个哥哥絮叨了许久,知晓再不睡,卯初就该起不来床,这才躺在两个哥哥中间安然睡去。 热闹过后,关系不怎么近的陆续离去,只剩下钟老爷子的两个妹妹、两个女儿和出嫁没多久的大孙女,以及少数几家关系虽远,却走动频繁的亲戚。 其实说起来,这个世界出嫁女,还真有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感觉。没办法,一年到头,她们能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未经婆家同意,就擅自回娘家,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真要这么做了,她们以后在婆家的日子就别想好过。 两个姑姑还好说,钟庆然见过好几次,两个姑婆,他就有些陌生了,倒不是一次没见过,只是感觉终归不太一样。 钟庆然陪了一会,便被童氏打发出去,让他随意。这正合了钟庆然的意,堂屋里大都是长辈,各个都要敬着,他可不想在这里受罪。 抬脚前,钟庆然扫了一眼堂屋,大都穿着还算光鲜,个别衣衫很有些看头。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起最显眼的应该就是他的大姑婆一家。 钟家那么多姻亲,也不可能各个都没出息,大姑婆一家就比较富裕。不过,钟庆然对她没多少印象,想来两家关系一般。 这些事情钟庆然不清楚,他也没怎么在意,在新宅子中转了转,又去牛栏看了一眼小黄,见它已然大好,便一个人晃悠去了简明宇家。 简家建房的材料已经准备好,过两天就要开工。钟庆然推开院门,看到的便是满院子凌乱堆放的材料。 “明宇,你要不要先去我家住几日?”钟庆然来到后院,找到正在忙活暂时栖身茅草屋的简明宇,再次开口确认。 “不了,我过去不好。那样,不光是我,你也会被人说闲话。”简明宇坚决拒绝。 “那行,我再多雇几个人,争取早日帮你把房子给建好。”钟庆然很快敲定接下来的方案,他也不在这里碍手碍脚,转身回前院,临走前交代了一声,“那两只小鹰到现在还不会飞,我再去训练一下。” 简明宇目送钟庆然离去,直到背影消失在屋角,才继续专心于手头的活计。 见到老是折腾它们的人,点白和鸣雷鸣叫一声,便转过头去,背对着他,这让钟庆然又好气又好笑。这两只小东西还真记仇,对简明宇的态度可要亲切多了。 尽管被小鹰们给嫌弃,钟庆然依旧没有心软,不会飞的老鹰那像话吗? 钟庆然仔细打量着眼前两只幼鹰,此刻的它们,羽翼即将丰满,只是身形还是幼体状态,没有它们父母的霸气,却已初露峥嵘。 被那琥珀色的小眼睛盯着,时间长了,有时候,连钟庆然心底都会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想着,这两个小家伙长成后,定然又是一个空中霸主。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先让这两个小家伙学会飞翔,不然,一切都是扯谈。 看来,在简家那棵树上是练不出成效来,钟庆然托着下巴想了片刻,才从记忆中搜刮出一条信息,他记得逍山附近似乎有座断崖,不是很高,目测也就二十几米的样子,貌似可以用来当作幼鹰试飞的训练场所。 其实,认真说起来,简家那棵树也勉强够格,可是没谁敢冒险,这要万一出点事,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钟庆然去后院跟简明宇支会一声,便提着一个大篮子出门。 那地方在去逍山的路上,不是很远,也没在山中深处,钟庆然只带了点驱虫粉,提了一根棍子,就轻装简行出发。 眼下已是秋末冬初,在田里忙活的人不多。钟庆然看着眼前萧瑟的景象,一时有些愁绪从心头泛起。他赶紧抛开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他又不是悲春伤秋之人,犯不着这么矫情。 山上野草逐渐枯萎,树木倒是依然欣欣向荣。钟庆然深吸了一口气,没几步就爬上了断崖。 似乎是知晓接下来的命运,点白和鸣雷窝在篮子里不肯出来。钟庆然费了好一番劲,才将它们一只一只给拧到外面。 看着两只幼鹰在地上小心踱步,钟庆然眼里有些惆怅。心里想着,怎么训鹰那么麻烦?他可记得,就连野鸡野鸭都会短暂飞行,它们可没经受过鹰爹鹰妈残忍地训练,还不照样学会了飞行? 多说无益,钟庆然敛下眸中的暖意,心想着,估计老鹰必须经过残酷的考验,才能具备傲视苍穹的本领。 钟庆然终究不是老鹰父母,他跟两只幼鹰已经培养出了感情,断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它们陷进危险中。想了想,钟庆然转身迈步走下悬崖,刚走没两步,他就听到身后有动静。钟庆然顿住,回头一看,就见到点白和鸣雷正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钟庆然眉眼不自觉弯起好看的弧度,蹲下身反反复复跟两只幼鹰交代,直到它们真的听懂了,才再度起身,饶是如此,他也不时回头察看一下,见它们真的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才完全放下心来。 钟庆然在附近找了一堆松软的枯枝败叶,堆在断崖底下及其附近。看着眼前的成果,他很是满意,钟庆然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零碎东西,清理干净后,这才重新爬上断崖。 “点白,鸣雷,不要怕,天空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尽情享受吧。” 话落,钟庆然便抱起~点白,往空中一抛,稍晚一步,鸣雷也步上它兄弟的后尘。 钟庆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空中两道小身影,生怕它们出状况。这还真是关心则乱,两只幼鹰虽然不会飞,但能在空中扑腾滑翔好一会,若非实在倒霉,否则还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或许是起飞高度足够,或许是之前的积累到了有收获的时候,点白和鸣雷双双在即将触地时,稳住了身形,尽力张开还很稚嫩的翅膀,竭力拍打着,一米两米,越升越高,直至超过断崖。起先,它们还飞得很是不稳,随时都有翻跟头坠落的危险,看得钟庆然心惊胆颤,到了后来,两只幼鹰已经习惯飞翔的感觉,不时从空中传来几声长鸣,倾力抒发着对天空发自本能的欢喜。 钟庆然看着越飞越远的两只小鹰,眼睛眯了眯,把即将出口的哨声给吞了回去。随缘吧,老鹰是属于大自然的生灵,强行拘着它们未必就好。 想清楚后,钟庆然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耐心等待,要是它们一去不回,他一样为它们高兴。至于不经简明宇同意,就将幼鹰给放飞,钟庆然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简明宇不是那样的人,不会跟他计较这点。 足足等候了一个时辰,眼见再不回去,家里就要派人来找他,钟庆然不得不起身,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幼鹰们消失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钟庆然前脚才迈出去,远方便传来“唳”“唳”两声高亢的鹰鸣,他不由停住了脚步。钟庆然听惯了小鹰的叫声,可这样带着兴奋激动的鸣叫,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成年老鹰飞翔的速度很快,幼鹰虽不及它们,却也不是一般鸟类能及。鸣叫声刚还离得很远,不过片刻工夫,钟庆然便在视线中捕捉到它们的身影。 钟庆然见直冲他面门而来的两只小鹰,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哪想,点白和鸣雷来势太过凶猛,直接将他给带地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当然,只是他自己停住了,两只幼鹰早就不见踪影。 钟庆然有些激动地转过身,见到在草堆里扑腾的它们,一时竟有些无语。等笑话看够了,钟庆然才不再作壁上观,上前弯腰把它们给解救出来。 看着两只小鹰浑身脏兮兮,羽毛凌乱,却全然不顾自身糟糕的形象,努力伸出一只小爪子,递到他眼前,还拿冰冷的眼眸直盯着他瞧。钟庆然猛然间觉得,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养宠物,这还真不是没道理。付出的感情得到回报,还不用担心它们会反咬一口,这在人际关系日益冷淡的现代社会,实在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压下心中这个念头,钟庆然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两只幼鹰身上。这时,点白和鸣雷已经开始不满,一直“唳唳”叫着,爪子也往前伸了伸。钟庆然细细一瞧,发现是两条蛇,个头都不大,幼鹰的爪子正好能抓住。 钟庆然有些头大,这两条似乎是毒蛇,还没死透,时不时身躯微弱的动弹一下,换个胆小的人过来,估计早就开始尖叫。 钟庆然怕被毒蛇咬到,让两只鹰把它们放下,找了个石块把蛇头砸扁,才放进篮子里,问道:“你们是跟我飞回去,还是进篮子里我把你们拎回去?” 点白和鸣雷拿茫然无知的小眼神看着他,钟庆然只能多说几次。两只小鹰非常聪明,只要他和简明宇多说几次,它们就能明白两人的意思。钟庆然本就耐心不错,有了两只幼鹰之后,这耐心就更好了。为了和两只小鹰顺利沟通,钟庆然没少费脑筋,不过他也从中受益不少,他以后可是要办学堂的,没有耐心哪行? 两只幼鹰想来是飞累了,乖乖被钟庆然抱进篮子里,一路上很是安静。 这时离饭点不远,钟庆然没空欣赏路边本就有些萧瑟的风景,疾步朝简家走去,放下篮子,匆匆跟简明宇说了一声便赶往新家。 到家时,见还没开饭,钟庆然松了一口气,这都要穿外套的时节,他竟然出了一身汗,也是够拼的。回房打理干净自己,钟庆然不惹人注意地坐到钟庆阳身后,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没过多久,午宴开启。这次招待的亲戚没几家,但架不住人多,足足摆了好几席。 钟庆然其实挺讨厌宴席,每当这个时候,自家人反倒不能好好吃饭,忙东忙西,结果还没客人吃得好,这算怎么一回事? 钟家钱是有了,原先的习惯却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一般有大事,都是自家和亲戚关系最近的两个爷爷家一起动手,每一次招待,家里人就要忙得一塌糊涂。 这种时候,就是钟庆然想帮忙,童氏和明氏也不会让他动手。就这事上,大家意见出奇一致,家里的男娃子都是这么个待遇。 钟庆然没有坐在钟老爷子那一席,名声还是得注意一下,他可是要办学堂之人,他自己不甚在意,但不能让他带的学生跟着他一起被人说道。 席上,钟庆然也算是开了眼界。他自己就是个受宠的,即便如此,记忆中,原主也没有做什么特别让人生厌的事,没想到却在这次宴席中见到了。 闹腾的孩子年纪跟庆涵仿佛,却一点没有庆涵招人喜爱,实在有些让人厌烦。他也不哭闹,只是指挥身后服侍的婢女,霸道地把他喜欢的食物全都挪到他面前,还不许别人碰,真个是好教养。 同桌有几个孩子年纪比较小,有的选择忍了,有的可也在家中受宠,哪里会任由他这么行事?孩子们才不会管那么多,照样伸长筷子去夹吃的,实在夹不到,就整个人都挂在桌上,一时间好不热闹。 钟庆然只往那桌瞥了一眼,随后继续埋头苦干。若不是肩头微微抖动,嘴角略微上翘,还以为他有多守礼。 从刚才那一瞥,钟庆然就料到接下来不会这么平静。果然如此,只过了一小会,孩子那桌就开始上演全武行。碗盘掀倒,汤汁横流,连着旁边一众无辜的孩子都给带累,沾了一身污渍。 好好一场宴席,被孩子折腾地提前散场。当事人的家长们还因此闹了个不愉快,气匆匆带着自家孩子离去。这可都是亲戚,但事关自家孩子时,哪还管什么亲戚情分。不过也就当场时会这样,过后,该怎样还是怎样,除了心眼针尖大之人,其他人,等到火气散去之后,并不会将这么点小事放在心上。 钟庆然看了一场小孩子之间的闹剧,心里还颇有些开心。家里孩子太乖了,他到大周朝一年多,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次也算是别开生面。 将亲戚全都送走,连帮忙的人也都散去之后,钟老爷子把钟庆然叫到上房。 “庆然,你大姑婆想给你说亲,对象是她婆家那边的亲戚。那姑娘和你一样,今年十三岁,家里条件不错,她今天也在,就是那个看着落落大方,穿着一身玫红衣裳的小姑娘。你觉着如何?”钟老爷子眼里带着笑意,他瞧着那小姑娘不错,心想着,要是合适,倒是不妨先定下。 不过,他也不急,这种事还是要经过庆然同意才行,不然以后成了一对怨偶,这日子还怎么过?一旦成亲了,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弃,那都是很麻烦的事。结亲不成反成仇,那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钟老爷子想得通透,这日子是庆然在过,他不能代替,只有庆然觉得好,那才是真好。当然,他得把好关,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弄进钟家。 钟庆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早就说亲,他才多大啊?便婉转地说道:“爷爷,是不是等过几年再说?” 钟老爷子笑呵呵地看着茫然无措的三孙子,心里乐得不行,以往庆然可都是一副大人样,这般模样真是难得一见:“不急,这事只开了个头,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还没弄清楚,哪里会这么仓促就定下?我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吗?” 钟老爷子话落,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一时间空气凝滞,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长时间无人说话,钟老爷子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钟庆然完全没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他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斟酌了半晌,把即将要出口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别的办法之后,才汇成简简单单一句话,慎重说道:“爷爷,我不喜欢女人。” 短短几个字,化成一柄利剑直戳向钟老爷子心口,又仿佛一道道晴天霹雳般在他脑中轰响,炸得钟老爷子晕头转向,一时都找不着北。 钟庆然一直注意着钟老爷子的反应,见他受到的打击不轻,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压压惊。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钟庆然只能默默陪着。 “庆然,真的不行?” “不行。” “要不试试?” “我对姑娘们没感觉,早就试过了。”钟庆然不是没尝试过,可是自从性别觉醒之后,他对女性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他可以欣赏女性,却生不出一点悸动的感觉。他总不能勉强自己,连带拉一个姑娘下水吧? 在现代,钟庆然活了三十来岁,不要说姑娘了,就连小伙子的手都没拉过。不谈姑娘,是不想糟蹋她们,不找个男人,则是不想让他们对抗世俗的压力。 他自己无牵无挂,面对周围的不友好,能承受的住,别人他就不能确定。年纪大点的男女被催婚,都是一件让人头大无比的事,更不用说这种,还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同性之情。 来自父母的压力,亲友的压力,公司的压力,足够压垮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更何况,大多数人都没这样坚韧的神经。这个圈子乱象纷呈,不能排除这一点。 “你还小,说不定以后就喜欢上了。” 钟老爷子不死心,他倒不是没见过男媳妇,河湾村算十里八乡富裕的村子,依然有好几家娶的是男媳妇,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家孩子也有娶男媳妇的一天,而这个人还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他有些想不通,眼看着钟家就要翻身,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钟老爷子一下子神色很是萎靡。 钟庆然看着眼神黯淡,突然间失去了斗志的钟老爷子,心里很是不好受,可他有什么办法?长痛不如短痛,一剂猛药下去,熬过初期这段日子,时间会慢慢抚平他心中的伤痛。 钟庆然没有回答,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钟老爷子眼底最后一道亮光也随风散去,气氛一时又凝重起来。 第61章 老人家终归是老人家,阅历摆在那,心智也更加坚定,岂会老这么颓然下去?钟老爷子为将来见不到可爱的重孙子,遗憾了好一阵,这才重新振作起来,半是疑惑半是确定地问道:“庆然,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对简明宇有意思?” 钟庆然被钟老爷子看得无从遁形,点了点头。 “那你有跟他挑明吗?” “没有。” “你有多喜欢他,非他不可,还是可有可无?” 钟老爷子问得很认真,把钟庆然都搞得有些紧张兮兮。 “非他不可应该不至于,但我喜欢他是真的,至于到底有多喜欢,我也说不清楚。”钟庆然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答。 钟老爷子沉凝了很久,挥手让钟庆然下去,这事不能这般仓促定下,他得先跟老伴好好商量下。 当童氏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也懵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还等着抱重孙呢! “老头子,庆然那真的没别的办法?” 钟老爷子沉着脸摇了摇头,要是有办法,他早就说服庆然,哪用得着跟她说这事? “那你是怎么想的?”童氏红着眼,不再想这件让她心痛的事,转而关心起钟老爷子叫她过来的缘由。 大周朝毕竟和钟庆然上辈子不同,这里男男亲事虽不是常态,至少不算稀罕事,无论多繁华的地方,都能见到。钟庆然是钟老爷子和童氏放在心底里疼的人,也就是如此,他们才会那么在乎钟庆然的想法,才不会随意替他做主。若换成其他家长,钟庆然的日子可就没法过得这么轻松。 “庆然对简明宇上了心,我想着下手得趁早,不然,等简明宇彻底长成之后,他未必就愿意。”钟老爷子沉声说道。 “你是想……”童氏立刻意会,只是她还有些犹豫,“这,简明宇要是不同意,我们就算把他娶进来也没用啊?” “以前只觉得他和庆然关系好,并没往深处想,你仔细琢磨琢磨,庆然对他的好,他难道就没回应吗?要不然,我们怎能察觉到?”钟老爷子心里自有分寸,娶一个不喜欢庆然的人进来,这不是让庆然遭罪吗?他可不能干这种蠢事。确定这一点之后,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是想点法子让人进门而已。 钟老爷子夫妇也算是为钟庆然操碎了心,他们忍着心底的不痛快,依然想着达成他的愿望。 从失落中缓过来之后,钟老爷子才想起,他忘记告诉庆然一件事。算了,这事本也没什么大不了,不急于一时半刻。 钟家祖宅,现在已归属钟正仁夫妇。钟老爷子才刚搬走,他们仍旧住在正房,尚没搬到上房中。此刻,钟欣和明氏面对面坐着,气氛很是沉闷。 “娘,爷爷不同意?” “嗯。” “那庆然那边,娘问过吗?” 明氏抬头仔细打量着大女儿,仿佛有些不认识她般,语重心长地说道:“欣儿,不是娘不帮你这个忙。你也不想想,一旦你这边开了口子,那亲戚们还不都跟吸血蚂蟥般蜂拥而来?你说到时候怎么办?问你弟弟也没用,你爷爷都拒绝了,他哪会唱反调?行了,你先回去吧,贺家都没出声,用不着你这么费心巴力筹钱。真没钱了,娘给你想想办法。” 钟欣见娘这边都说不通,她也没辙,只能闷闷不乐地步出房门,正想去找她丈夫,猛不迭被钟庆阳拉走。 “哥,慢点,你这是要干吗?” “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怎么想的,贺家又不缺这点钱,用得着你这么掏心掏肺对他们好?” “哥,你小声点,成周还在呢。”钟欣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只是想多赚点钱罢了。 钟庆阳额头突突的跳,具体道理他也说不出来,但他清楚这样做并不好:“欣儿,对婆家好是应该的,但你不能以损害娘家利益来换取这个。” 钟欣可不这么认为:“哥,只是放在庆和坊寄卖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钟庆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庆和坊和别的铺子不同,里面所有物品都采用了统一商标,从不接受寄卖物品。钟欣说的轻松,只要她这边一开口子,在庆和坊作坊里干活的亲戚,还不有样学样?都回家自己干,然后拿到庆和坊,让钟家帮他们卖,庆和坊还怎么赚钱? 见说不通,钟庆阳也不再多言,末了再次叮嘱道:“镇子上我们不常去,你自己注意点,别吃亏了。” “嗯。” 两兄妹可说是有些不欢而散,钟庆阳是觉得大妹不该如此不顾娘家,钟欣则是认为这点小事娘家人都不帮忙,在她看来娘家也不怎么靠得住,一切还得靠她自己。 钟欣到底还知道娘家是她的倚靠,私下里不满没问题,在婆家,那是装都得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汇合贺成周之后,小夫妻俩高高兴兴回了自个家里。 钟庆然搬家之后,工坊也跟着搬迁,钟家老宅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钟正仁五口之家住偌大一个宅子,最初他们还真有些不适应。以往家中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天到晚都能听到孩子的笑闹声,现在倒好,最小的钟庆涵进了族学,家里就钟磬一个丫头。小丫头今年九岁,比去年文静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和钟庆涵打闹,更何况,一个人也闹不起来。不过,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安静的氛围,能让他们更容易沉下心来做事。 现在已经入冬,田里基本没什么事,钟正仁和钟正智两家依旧接了庆和坊的活干,毕竟是钟老爷子的亲儿子,工钱还是比照着以往给,两家人都很满意。 自从知道钟庆然的想法之后,钟老爷子和童氏便开始行动起来。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两老对简明宇本身就比较了解,现在只是观察角度不同。经过多方打听后,钟老爷子夫妇算是初步认可了,这个可能的未来孙媳妇。 两老考虑的很简单,事事都从钟庆然这个角度出发。 简明宇地里家里活一把抓,颇有一把子力气,还会上灶,除了不会生娃之外,找遍河湾村,估计都没比他更合适钟庆然的媳妇。两老越看越满意,他家不需要借媳妇家的势,媳妇家世低正合他们的意。因此,两老平时和简明宇接触时,都下意识更加热络一些,还催促钟庆然多往简明宇家跑。这么好的媳妇,可不能让他给飞了。 绝了抱重孙子的念头,钟老爷子夫妇想法就跟以往截然不同。他们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找一个能照顾钟庆然的孙媳妇,而这一点上,显然简明宇比姑娘们更合适。真要是以后碰上什么事,简明宇更可能把家给撑起来,指望媳妇子们,难度未免有些太大。 童氏倒是想现在就把人给定下,被钟老爷子给拦住。目前,简明宇家正在建房子,说这个不适当。 钟庆然没想到,钟老爷子夫妇这么快就接受了他的性取向,他除了对两老更上心之外,就是频繁往简家跑。 这异常的举动,很快就引起简明宇的注意。他想了想,没发现这段时间哪里有异,只能归咎于钟庆然的一时兴起。 简家宅子格局小,起房子的人手又多,没过多久,房子便建成。尽管简家只有两口人,可该走的工序一样不能落下。算吉日,宴请客人,一通忙活下来,将近一个月就过去了。 简家刚清静下来,童氏便再也坐不住,只是在情况不甚明朗的时候,她不好亲自上门,亦不方便去请媒婆当说客,便瞅准机会,直接把上门给钟庆然送东西的简明宇,请到上房长谈。 因着这次只是初步探口风,钟老爷子便没在场,一切由童氏随意发挥。 童氏说得有些委婉,这是两老商量许久之后确定下来的方针。若按照童氏以往的做法,那定然是直来直往,哪里用得着这么费脑子? 求亲被拒,可是很丢脸面的事,所以大多数情况都跟钟老爷子夫妇这般做法,先私底下商谈,谈拢了,再请媒婆出马。这样,即便做亲不成,也不会让两家交恶。 简明宇曾隐隐有过这种预感,可真听到耳中,依旧惊诧万分,一时间呆愣住,完全不知所措。 见到简明宇这般反应,童氏反倒舒了一口气,她也没有为难他,让他回家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来谈这事。 简明宇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的家,等他清醒过来后,都到了饭点时分,想到明晨一会就要回家吃饭,他赶紧收拾好心绪,什么都不想,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做饭上。 简明晨看着简明宇吃饭都心不在焉,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担忧地问道:“哥,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简明宇把神游天外的思绪给拉回来,强装镇定回道:“没事,哥想件事情,你快吃,下晌还有课呢。” 简明晨盯着他哥看了一会,不像有大事的样子,便也没再纠结于此,扒完饭,稍事休息之后,就回了钟氏族学。 简明宇现在有两条路可走,各有利弊,只是一旦选择其中一条,就再没回头路可走,且结果也是迥然不同,短时间内,他真的很难做出抉择。 一条道前方看着似乎很是平坦,只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很重,几乎完全没有依靠的可能。另一条道,责任减轻,同样的,权力也减少,倒是不用同出嫁女那般守繁多的规矩,只不过定然没自己当家作主那么舒服。 简明宇神思恍惚了好几天,最终下定决心准备顺着心意走。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他一个男人,哪需要顾忌这么多,大不了以后日子过不下去就一拍两散,他一个人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这几天,钟庆然没有再上简家的门,留出足够的空间让简明宇独自思索。 简明宇做出决定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又恢复以往那样生机勃勃。他不是个磨蹭的人,想明白后就走了一趟钟家,把他的意思跟钟庆然说了个清楚明白。 钟庆然听了,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简明宇此刻的感觉便是,他的决定没做错,和一个跟自己非常合拍之人在一起生活,他从心底里感觉轻松。 童氏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请了秦媒婆上简家提亲。 简明宇这边一切都好说,麻烦的是,简家爷奶那边。简明宇不是六亲不靠的孤儿,爹娘虽已过世,作为至亲的爷奶还在,结亲这么重要的事,不能略过他们去。没长辈主持的亲事,对新人名声有碍,说起来也不大好听。钟庆然自己可以不在意,但他不能不考虑家人和简明宇的感受。 这点,不用钟庆然提醒,土生土长的钟老爷子夫妇更有体会,他们早就想到了。不过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得不被简明宇爷奶敲竹杠。 秦媒婆上次没给钟欣说成亲事,倒并不觉得如何,毕竟那时候钟家还没多少底气,男方看不上是很平常之事。可这次却不同,她是卯足劲想赚一笔媒礼钱。 媒婆这一身份,可不就是走门窜户,掌握各家各户适龄男女的情况,然后进行撮合?大多数媒人都比较心善,名声坏了,以后还有谁愿意找他们?秦媒婆在河湾村名声还是不错的,她对村民不说了如指掌,至少掌握的情况比一般人都要多。 钟庆然被钟老爷子夫妇这么宠着,都没宠出大毛病来,可不可靠还有待考证,至少不像是个败家子,也不会折腾媳妇,简明宇跟着他不一定有大出息,衣食无忧完全没问题。再说,有了这么几个好处,就算钟庆然没出息,这不还有简明宇吗,男媳妇一样能撑起一个门户。这也是为何,大周朝富户中,照样有父母给儿子娶男媳妇,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缘由。 眼瞅着这桩婚事即将办成,谁想到竟被简明宇爷奶给拦住,秦媒婆瞬间充满了斗志。 “正声家的,我们养他一场,收点聘礼不为过吧?”石氏笑得心底都乐开了花,这样的好事,她怎能错过?不敲一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石婶子,收聘礼确实应该,可您不能狮子大张口吧?要一百两,您家孙子是金子做的?”秦媒婆脸色有点难看,气得胸口都不停起伏。他们家家境在河湾村一般般,远称不上富裕,简明宇身世摆在那,哪里值得起这个价。不是秦媒婆贬低他,照着一般行情来说,这样的聘礼,说得难听点,都够买几个媳妇了。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简明宇已经分家出去,真惹怒了钟家,他完全可以不经石氏他们同意,直接嫁过去,完全没他们什么事,到时候,他们可是一文钱都得不到。 秦媒婆虽然想竭力促成这桩亲事,让场面好看一点,可她也不会因此就受制于人。她可是听明白了童氏的话音,必要时候钟家完全可以舍弃面子不要,反正以简明宇和他爷奶伯父那糟糕的关系,没有这门亲反而是好事。 秦媒婆把她的意思一说,场面霎时沉寂下来。 石氏脸憋得通红,也没想出应对之法,末了只能腆着脸讪讪地说道:“正声家的,瞧你说的,这不是还可以商量吗,那你说钟家能给多少?” “聘礼六十两,其中十两归你们,多一个子都没有,嫁妆之类都不需要你们插手,你们只要在简明宇成亲当天出面即可。”秦媒婆明白此聘礼非石氏他们要的聘礼,那一百两完全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钟家给的聘礼是给简明宇的,不是给他爷奶。 “这,钟家这么有钱,怎么这么小气?”魏氏不满地嘀咕道。 “你们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赚这么大一笔钱,就知足吧,惹了钟家不高兴,那可是半文钱都得不到。换我有这么个进项,还不闷房里偷乐?”这可是秦媒婆的心里话,她着实羡慕得紧,不过,对于石氏这么眼皮子浅的行事手法,她非常看不惯,只是媒婆这个行当,都有一张巧嘴,通常不会与人交恶,有再多的不满,也只会在心里抱怨。 石氏心疼那么多钱就要从眼前溜走,不死心地跟秦媒婆又扯了半天皮。秦媒婆无奈,她给的可是实诚话,不是她不想多给,而是钟家早就跟她交代过,底线就是如此,让她提价,她同意了也没用。 谈到最后,秦媒婆都有些不耐烦了,扶了扶额说道:“石婶子,不是我为难您,钟家就给了这么个价,您要是同意,那一切都好说,不同意,那么之后我不会再来,你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到。” 见实在没有说合的余地,石氏也不再穷折腾,心里想着能拿到一点是一点,真把钟家给逼急了,恐怕他们就真连一文钱都得不到。 送走秦媒婆,石氏一家还在为,没能从简明宇身上得到更多利益,而懊恼不已。 搞定了简明宇爷奶,接下来便是和简明宇商谈,简明晨该如何安排。 简明晨今年才八岁,自是不可能留他一个人在简家。钟庆然已经和钟老爷子夫妇事先商量过,简明宇可以带着简明晨一起嫁过来,当然,简明晨的户籍不变。 以后简明宇他们这一房就要靠简明晨支撑,断然不可能让他落户在钟庆然家。等他年纪再大个几岁,便让他独立出去,那套新房子自是留给简明晨,三亩坡地也给他,再给他一笔银子,简明宇做哥哥的责任就算尽到,人都要学会自力更生,简明宇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 不过,钱财都是小事,重要的还是,维系好兄弟间之间的感情。 “哥,你真的要嫁给庆然哥?”简明晨有些不安,他只有简明宇一个亲人,生怕他跟大姐一样丢下他不管。 简明宇理解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不用担心,哥会看着你直到你长大为止。” “哥,新房子才建好,住不了多久就要空置,好可惜。”简明晨委婉地表达他的意思。他其实不是很想让哥哥嫁出去,倒不是对钟庆然有意见,他还挺喜欢庆然哥,不过他虽小,但很多话已经能听懂,外面传他哥的闲话传得可难听了,说什么他哥攀高枝,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连男人的脸面都不要了……听得简明晨都恨不得上去,当场糊他们一脸泥。 “没事,哥会常带你过来这边看看,有了人气,房子不会这么快就腐朽。”简明宇摸着简明晨的小脑袋,轻声抚慰他不安的心灵。 即便简明宇已经很是注意,简明晨眼眸中依然盛满了担忧。这点还真不怪他,两兄弟的大姐简梅在没出嫁前,对他们也是不错的,可惜自从嫁了人后,就基本不和娘家兄弟走动,完全就是一副和娘家断绝往来的架势。若非念着这么点亲情,简明宇也不会农忙时还过去帮忙。 简明晨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一次不好的体验,再来一次,恐怕他小小年纪承受不住。这一点上,简明宇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简明宇应下亲事后,童氏便把这事告知给钟正仁夫妇。 钟正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心里头有些苦闷。爹娘已经做出决定,他们作为儿子媳妇,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反对不成?再说,他们又不是没长眼睛,爹娘这么疼爱庆然,定然不会拿庆然换利益。既然爹娘这么做了,那必然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明氏对钟庆然这个二儿子关注虽及不上前头两个大的,可也从来没无视过他,骤然听到二儿子要给她娶个男媳妇,她也有点蒙头。可就像钟正仁想的那样,她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从庆然养在婆婆身边那刻起,明氏就从来没在这个儿子身上,体会到过做娘的满足感。可即便这样,她也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到老了可以子孙绕膝,可是现在,这点想头也没了,她心情能好才怪。 既然无力阻止,那只有选择接受这一个途径。明氏慢慢平静下来,想着村里又不是没有男媳妇,那几户人家还不是照样过日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此安慰自己一番,明氏心中的疙瘩就少了许多。 小五房主支历来很少出现男媳妇的踪影,否则他们这一房也不会子嗣如此繁盛。明氏也从没想过她会碰上这事,只要不想起,庆然以后可能没有自己子嗣,这件让她不爽的事,她倒是乐见其成。 抛开钟正仁夫妇私底下的想法不谈,钟庆然和简明宇谈婚论嫁之事,早就传遍河湾村,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喟叹可惜的,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热闹过一阵,热度便慢慢消退。 由于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年岁相当,今年都是十三岁,而十四这个数字,大周朝百姓认为不吉利,再等一年,又觉得时间太长,恐有变故,钟老爷子夫妇便决定跟两人商量一下。 钟庆然自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简明宇是无可无不可。见此,两老便拍板定下,下个月先定亲,年前就把喜事给办了。 这次亲事和钟欣那次不同,时间非常赶,简明宇是半点准备都没有,一应东西都得在两三个月内全都购置好。他家没有女性,他倒是试过自己裁制衣衫,针脚马马虎虎,还看得过去,但要用来缝制喜服,他这点手艺显然还不够格。 这事好办,钟庆然走了一趟平阳县,去有名的绣铺观摩了一番,回到家就关在房里写写画画。他并不懂服装设计,但是他画过许多人物画,对衣衫样式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他心里想着,费心琢磨一下,应该能拿出一套符合大周朝审美的喜服。 第62章 估计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钟庆然自是想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 他和简明宇还没长成,身量比不上成年人,钟庆然索性将喜服设计得稍微贴身一点,这样可以让两人看起来精神一些。 涂涂改改多次后,钟庆然总算满意,找了庆和坊技艺最好的绣娘柳氏进行缝制,将一些柳氏不明白的地方讲清楚后,剩下的事便交由钟老爷子负责。 钟老爷子跟柳氏商量好,在缝制喜服期间,就按以往的月钱给,完成后,他再给她包一个红封。柳氏对这个待遇很满意。 不光是喜服,钟庆然还设计了一些简单的家具,不求做工多好,便于放东西就行。他也没多做,只是把五斗橱换成立式衣柜,书桌也给改了样式,其余倒是没怎么动。 要说功能的话,可能现代家具更适用,从精美角度来看,则不然,大周朝匠人的技艺普遍比现代平均水平要高。平阳县内稍微有点钱的人家,廊檐屋舍,尽皆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瞧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钟家祖宅就是如此,尽管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宅子和笨重家什可还留着,看着有些老气过时,那手艺实在没话说。 钟庆然觉得这样挺好,除去部分用着有些别扭的家具,他并不想多做改动。 “庆竹,虾塘那边的钱差不多齐了,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钟庆竹听了,露出一副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着急地说道:“庆然,你也知道我的本事,你让我上哪去找既忠心又机灵的小子?我去平阳县打听过,并没有司这样职责的局子。大家一般都是托顺路的商队或熟人捎带东西,庆书那里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我可不敢将这事托给他们。” 钟庆然一时默然,钟庆竹说得很有道理,他要带的可不止银两,还有一些并不能暴露在众人面前的物品。更何况,负责这事的人还要探听消息,可能的话,还得尽力帮一把钟庆书,不说陌生人,就连钟庆书名下的仆妇都不成。 一个是他们面孔过于熟悉,很容易就被那些效力其他主子,却被安排在钟庆书身边监视的婢仆盯上;另一个则是,万一钟庆书陷入困境中,他们没能力处理。 想来想去,钟庆然也没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除非他自己上。可是他的年纪摆在那,出远门,没足够的安全保障,那是想都别想。 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钟庆然倒是不急于一时。回到家之后,他一边为定亲需要置办的物事忙碌,一边则在想钟庆书这事的解决办法。 时间一晃而过,钟庆然还没找到钟庆书这事的头绪,倒先迎来了定亲。 同样是定亲,差距还是蛮大的。只有片瓦遮身的穷苦人家,能娶得起媳妇就不错了,定亲多数都是走一走过程,请上左邻右舍、三五个亲戚坐席,那都算好的,不少人家办事都是悄无声息,更有甚者,实在没办法,只能采取换亲的方案,哪里敢讲究排场,铺张浪费? 钟庆然这边则不需要顾忌这些,之前,他还为花钱束手束脚发愁,现在,则不用为此担忧。距离筹钱也有段日子,庆和坊赚钱的速度完全及得上他家花钱的速度,只是说好要给他爹和他四叔的钱,就得等一阵子才能还上。 钟老爷子夫妇宠着钟庆然,完全不吝于在他身上花钱。他们赚的钱,最后还不是都要留给庆然?对他们而言,早花晚花没多少区别。 再说,钟庆然本就不是花钱大手大脚之人,钟老爷子夫妇乐得,对钟庆然的疼宠程度,比以前还要厉害。以往,两老还要担心把钟庆然给宠坏了,现在,他们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从之前的种种事情来看,钟庆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显然不会被两老给惯坏。 有了充足的银两支撑,钟庆然的定亲宴席,档次明显提高许多。农家人讲究实惠,菜色不需要多精致,只要上大盘肉,大碗酒,就足够让他们吃喝尽兴。 真说起来,此次宴席钟庆然家并没花多少钱,却得了不少人的好评,这个买卖做得其实很划算。 美中不足的是,简明宇爷奶他们过来坐席,只拎了几个鸡蛋一把菜,还用布给罩着,旁人还以为提了多少东西,结果就这么一点,不少人都嗤之以鼻。不过对于这点,大家都习惯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把简明宇几个孩子给单分出去。 对此,钟庆然和简明宇连面色都不改。简明宇几个至亲,都是钻进钱眼里去的人,哪会顾忌这些。他们能拎东西过来,钟庆然反倒多看了两眼,做人还知道为自己装点一下门面,显见得还没有彻底失败。 钟庆然定亲,他的几个叔叔都过来了,只是不见五叔钟正信的身影。 这点上,无论是钟老爷子夫妇还是钟庆然,都没有太过于计较。商杨府城离河湾村颇有些距离,来回一趟,怎么也得十天半月,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再说,这次只是钟庆然定亲,并不是非到不可。 钟老爷子给他捎去口信,钟正信人虽然没到,但让人带回来一封信,里边说了无法回家参加钟庆然定亲宴之事,他对此颇为遗憾,还捎带了礼金。 读书人不愧为读书人,礼数很是周到。钟庆然对他生不起反感,但也没多少亲近之意。对于钟庆然来说,有他没他其实没什么差别。 钟家上房。 “爹,我过些日子要走一趟上京,想跟您商量一件事。”钟正义神情专注地盯着钟老爷子,将话斟酌了一番,才接着说道,“我想从庆和坊拿些货,运到上京卖,您看?” 钟老爷子听了,仔细打量着钟正义,神色有些肃穆地说道:“你有门路?” “嗯。” 钟老爷子没再寻根究底,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静寂无声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钟正义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钟老爷子,眼中的期盼几欲托眶而出。钟老爷子不为所动,如老僧入定般,盘算着其中的利弊。作为一个父亲,他自是想为儿子大开方便之门,可做为一个铺子的东家,自是不能这般想当然,他得考虑其中的得失。 “你要几种,要多少,是你要的,还是跟你合作之人,让你做中间人向庆和坊提货?”钟老爷子除了在钟庆然身上容易感情用事,其他时候,多数时间还是挺理智的。以前只是囿于见识问题,自打开始管理庆和坊,人越发精明。 钟正义被钟老爷子一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得颇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呐呐地回道:“爹,是有一次我跟合伙人闲谈时说起,我想着庆和坊中物品那么受人欢迎,将他们卖到上京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你说的没错,想法也很好。那你想过没,你有能力,在上京这个王公贵族林立的地方站住脚?”钟老爷子不是想打击二儿子,实在是正义有些小瞧那里的商户。 上京是大周朝的国都,是最为繁华的城市,每一个商家背后都有权贵撑腰,小商贩不是没有,赚到的钱,除去打点各方势力,将所剩无几。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要真这样,怎会还有那么多人冲着仕途之道一去不回头? “爹,那合伙人是岳家那头牵的线,我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不像是个骗子,看他的行事做派,很有些来头。据他说,背后也有势力罩着,我想,只做小笔买卖的话,应该不会有事。”钟正义没有隐瞒,把他知道的都全盘托出。 “你是要一直走上京这条路线,还是跟你之前说的那样,在商杨府这一带到处跑?” “看情况吧,要是能在上京站稳脚跟,那是再好不过。我年纪也不小了,长期在外颠簸,留几个儿女在家,我也不大放心。” “行了,你先出去,这事我得好好想想。”钟老爷子挥了挥手,让钟正义把钟庆然给叫进来。 钟庆然这个时候倒是在家,钟正义一招呼,他就火速窜进上房:“爷爷,叫我何事?” 钟老爷子睁开半阖的眼睛,将钟正义的来意详细说了一遍,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爷爷,二叔想拿货,您给他就是,不过第一次交易,数量不能太多。他那合伙人到底什么来头,我们也搞不清楚,说不准,他只是看中,二叔能从庆和坊中拿到便宜货的能力。先看看吧,要是那人没其他目的,倒是不妨让二叔赚这笔银子。” 钟庆然心中明白得很,庆和坊已经打出名声,外地订单一路高歌猛进,这足以说明庆和坊货品,在其他地方也一样很受欢迎。同时,铺内货物价格也一直在上扬。当然,这都是无声无息中进行的,提价的物品只有新上架的那些,原先那部分,价格短时间内不会变动。 钟庆然虽没有从商的经验,但他知道老物品调价的风险,降价,老客户会不满,涨价,则会招来新客户的抱怨,新品则没有那么多顾忌。 钟庆然没说的一点是,这么一来,以后他们估计就没法将庆和坊开到上京。这点小小的遗憾,钟庆然并不放在心里,与其几个叔叔穷困潦倒,要他接济,三不五时到钟老爷子夫妇这里来哭诉,那还不如让他们得点便利。 反正卖给别人是卖,卖给自家人一样是卖,赚谁的钱不是赚,不过是少赚点罢了。用一点钱就能换取舒心的生活,他非常乐意。 “别的我倒是不担心,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二叔哪来的机会,认识在上京城都有背景的合伙人?”钟老爷子心里泛起嘀咕,总不可能是和庆然一样走运,随随便便就能救到一个贵家公子吧? 钟老爷子这一说,倒是让钟庆然陷入沉思当中。他身上的秘密太多,要是有人刻意搭上自家人来窥伺他,那可就不美了。希望是他多想,他一直很小心,种菌菇的事隐瞒得很好,河湾村除了钟老爷子夫妇和简明宇,就再没其他人知道这事。真要是这事被人给知晓,外面不至于这么平静。 “爷爷,这点恐怕问二叔也问不出来,从他结识那个合伙人的过程便能知道,这只是碰巧的事。既然这样,那就把他们当一个普通商家来办,给二叔的货稍微便宜一些,应当可以交差。” 这也是钟老爷子的想法,他之前没直接下定论,只是想不通一些事情罢了。 这事敲定之后,钟庆然迟疑了好一阵,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他该不该说出口。 钟老爷子瞧着三孙子这副模样,果断说道:“庆然,有话就说,看你这个为难劲,爷爷还会跟你计较不成?” 尽管钟老爷子这么说,钟庆然依然很是踌躇,话在嘴里盘桓半天,才下定决心说道:“爷爷,我想跟二叔一起去趟上京。” 钟老爷子愣住,他倒没有直接拒绝,不解地问道:“上京离河湾村很远,来回一趟要走一个月左右,你才这么点大,有什么事非得跑那去?” “我和庆竹跟庆书约好了,让他在上京安定下来后,就给我们捎封信,结果都快一年了,一丝音信都没有,我们有些不放心。”既然下了决定,钟庆然就没想过再瞒着,将有关钟庆书之事一一告知给钟老爷子。 “庆然,不是爷爷不让你去,问题是,庆书要真出事,你能帮上什么忙?”钟老爷子的话看似不近情理,其实他说的并没错。 “爷爷,庆书在上京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说不定庆书发信了,只是没送出来。”钟老爷子不死心地劝道,他哪里放心钟庆然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出远门?即使有二儿子看着也不放心。 钟庆然自是知晓钟老爷子的顾虑:“爷爷,我去傅掌柜那要两个人带着,再叫上明宇,还有二叔一路照看,这样您可放心?再说,平阳县到上京这一段路,也没听说哪里有山匪路霸出没,安全得很,想来不会出事。” 钟老爷子对钟庆然的性子非常了解,他真要下定决心做什么,除非钟老爷子拿自己做要挟,否则轻易不会改变决定。这种让孙子不痛快的做法,钟老爷子基本不会采用,他不得不考虑让庆然出行的可能性。 见钟老爷子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钟庆然很是乖觉地不打扰他,自顾自想着此行要带的物品。他这是完全不担心钟老爷子会不应允。 果然不出钟庆然所料,钟老爷子最终松了口,把钟正义叫进上房仔细交代了一大堆话,才放人回去。 童氏知道后,担心了半天,她知道爷孙俩决定的事她阻止不了,便开始忙上忙下,为钟庆然收拾行囊。钟庆然见了,心里一阵暖和。他也不阻拦,任由童氏张罗,这时候有点事干比闲着好,人一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 当天下午,钟庆然便把他的打算告知给简明宇。 简明宇略微思考了一番就同意,只是有些担心简明晨。 “放心,我们走后,明晨就住到我家,让我爷奶照看,保管把他养得白白胖胖。”钟庆然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至于猴头菇和灵芝,就随它们长,没人照看,不过就是少收点,并无大碍。” 听到钟庆然将一切安排得很是得当,简明宇眼神清亮了几分,眼角略微勾起,说道:“我明天要去平阳县买东西,你去不去?” “去,我正好也有事,就坐牛车去。”钟庆然满心欢喜,没什么比得到家人的支持更让人高兴的。 看着钟庆然乐滋滋迈出院子,简明宇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第二天一早,简明宇就过来找钟庆然,原本以为只是两个人的旅程,结果成了四人行,钟老爷子夫妇也一同出发。钟庆然即将出远门,两老自是要去县城看看,有什么能用得上的物品。 小黄早就病愈,拉着四人一点都没有吃力的感觉。简明宇在前面赶车,钟庆然和钟老爷子夫妇则坐在车架子上。初冬天气还不算冷,三人腿上盖了薄薄一条毛毯,一路颠簸着进了县城。 到地方后,一行四人分成两拨,钟庆然去见傅掌柜,其余三人则去购置东西。 “你要去上京?”钟庆然的这个决定,显然很是出乎傅掌柜的意料。 “嗯。我家里长辈担心我的安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这借两个护院,也好让他们更安心些。”钟庆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来意。 “这事简单,什么时候走?我好去安排一下。” “七天之后。” “行,这事就交给我,你回家等消息就成。” 目送钟庆然离开后,傅掌柜立刻从另一道门出去,三转两转,便拐进一条小巷,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打开,应门之人木着一张脸,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示意他跟上。 “主子,钟庆然七天之后要去上京,您看要不要把行程提前,跟他一起出发?”面对着上座之人,傅掌柜一脸恭敬。 邱少安半晌无言,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得到主子首肯,傅掌柜同样不敢发一言。每次见主子,他总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瞧着年纪比他小上不少,上位者的威严却已经初具规模。主子就是主子,他的想法,作为下属的傅掌柜还真揣测不透。 “这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到时候我会让行二告诉你怎么做。” 傅掌柜退出书房,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虚汗。主子威严日盛,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可也有不好的地方,作为属下的日子越发难过了。 邱少安端坐在椅子上,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半边身体,露出一张很是年轻的脸庞,只是面无表情,让人无从得知他心底所想。 半晌后,邱少安手指动了动,清脆的敲击声响起,不过眨眼间,书房内就多出一人来。这人和邱少安正好相反,几乎就没什么存在感。 “去查一查这个小商队有没有问题。” 邱少安并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如同出现时那样,顷刻间又消失,书房重新沉寂下来。 钟庆然步出同福客栈后,便转道集市,他和钟老爷子夫妇约好在那里集合。 今天不是赶集日,现在这个点,也过了集市人流量的高峰期,倒是方便钟庆然寻人。没过多久,他便在一个肉摊子前,见到想见之人。 “爷爷,奶奶,明宇,都买什么了,这么多东西。” 童氏笑眯了眼,随口夸赞道:“还是明宇厉害,我跟你爷爷想帮他分担一些,他说不重,这不,一没注意就买多了。” “那是,明宇厉害着呢!”钟庆然一脸骄傲的模样,看得钟老爷子夫妇都别过脸去,自家孙子太得瑟了,连他们都不忍看。 简明宇装作没看到,眼里却透出了笑意。 钟庆然才不管他们如何笑话他,低头翻了翻背筐和篮子中的物品,说道:“阿奶,多买点肉,让明宇做成肉干肉脯和各种熟食带着。现在天气凉快,也不怕放久了坏掉。” 童氏白了钟庆然一眼:“这个阿奶晓得,这不正买吗?” 话落,童氏便投身和屠户的讨价还价中。别看简明宇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杀起价来也是一把好手。在童氏和简明宇两人携手之下,屠户也只能败下阵来,多饶了他们一些零碎东西。 童氏像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般,很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钟庆然奉承了几句,童氏更加乐呵。钟老爷子不由摇了摇头,自个媳妇真是越来越像个老小孩,沾了这么点子小便宜,就乐得找不着北,还在孙子面前炫耀。 殊不知,在钟庆然眼中,钟老爷子也没比童氏好到哪去,有时候一样会在他面前显摆。 简明宇走在最后面,看着钟老爷子夫妇和钟庆然三人欢声笑语,一时有些黯然,稍后又振作起来。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这些亲情,他也能享受到。 到家后,简明宇和童氏两人便忙活开。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以童氏为主,简明宇打下手,现在正好掉了个个。没办法,谁让简明宇手艺没的说,连在厨房忙碌了半辈子的童氏都比不过。要不是碍于简明宇还没进钟家的门,不好老叫他过来,恐怕童氏早就让贤了。由此看来,以后,灶房将会是简明宇的天下。 今天主要做的是耐于久放的各种鱼干肉干,其他熟食会在临走之前做。 童氏和简明宇进厨房没多久,肉香味就飘满了整个院子。钟庆然有些坐不住,他也不矫情,直接蹿到灶房,洗干净手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进口中。肉才刚熟,不是很入味,钟庆然却吃得有滋有味。一个是食材本身就不错,没经过各种污染,一个则是简明宇灶上天分摆在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相提并论。 “不错,阿奶,明宇,你们也尝尝。”钟庆然自己吃得高兴,也不吝于多赞美几句,还把钟老爷子给请进厨房。 这下好了,还没开饭,肉菜倒是让四人给吃了小半。 “你们先忙,我去把明晨给叫过来用午饭。”钟庆然擦干净嘴,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这一顿午饭,菜色极为丰盛,已经吃了个半饱的四人慢吞吞进食,简明晨就没这么多烦恼,一个人吃得很是乐呵。 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简明宇确实得钟老爷子夫妇的欢心,两老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对几个儿媳妇要好,且好的不止一星半点。对此,钟庆然自是乐见其成,他巴不得这样。要是三人不能好好相处,为难的可就是他了。到时候,他夹在中间,偏袒谁都不好,这日子可还怎么过? 第63章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庆然,这钱你拿着。要是庆书用不到,你就还给我送回来。”钟庆竹也想去上京,可惜他叔叔不同意,拿不到路引,他根本没法出远门,只能又一次看着好友离去。好在,这一次和钟庆书那回不同,不用多久,他就能再次见到钟庆然,“路上小心点。明宇,庆然就拜托你多看顾一些。” 简明宇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钟庆竹实没必要交代这一点,只是人有亲疏远近,对于钟庆竹来说,钟庆然明显比简明宇得他看重,他这么个做法倒是也没什么不妥当。 钟庆竹都这样了,钟老爷子夫妇和钟正仁夫妇就更甚。 离别总是伤感的,甭管时间长短。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一众送行之人才不舍地散去。 钟庆然和简明宇乘坐的马车由傅掌柜提供,此外,钟庆然还跟他借了三个人手,一个马夫,两个护院。马夫不用说,自是负责驾驶马车,两个护院,则一左一右拱卫在马车箱两侧。乍一看,还真有些像富家子弟出游。 车厢外观朴实无华,内里却是尽显低调的奢华。 钟庆然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虽然不清楚具体造价,但从车厢内部一应用具,无一不精致,便能窥探一二。 简明宇刚见到时,眼里闪过惊讶之色,只是一想到猴头菇卖了快一年,钟家依然被隐藏得很好,他再没见识,也明白其中必是有人给钟家撑腰。想通这点,钟庆然能借到这样的马车,倒也没太出乎他的意料。 钟庆然也没想到傅掌柜会来这么一手,现在又不能退货,心里小小腹诽了几句,便坦然受之。他撩开窗帘,打量了一番跟在两侧的护卫,又掀开车帘一角,瞄了一眼车夫,钟庆然眼中有暗光闪过。 他的动作已经尽量小,但依旧被三人察觉,钟庆然心里有了底,这三人,显然不是一般富裕人家的护院,他们对人的视线极为敏感。刚才,钟庆然的一番小动作之所以被发现,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此。 车厢分为内外两室,中间用帘子隔开。外室放着一张小几,并一个小炉子,底部都固定住,其上的茶杯铜壶也一样。简明宇大略翻了下,很快便找出木炭,三两下将炉子点上,车厢内温度逐渐上升。 钟庆然不得不感叹马车主人好享受,冬天有了这个,既能当充当火盆,又同时兼带着烧水的功能,真正是一举两得。 钟庆然和简明宇是第一次出远门,童氏不放心,给他们收拾的行囊很是齐全,加上马车内自带的被褥等,内室空间一时被挤压得只够容纳他们两人。好在不少东西已经被塞进车厢底部,不然,连这点空间都不会有。对此,钟庆然除了无奈之外,是半点辙都没有。 钟老爷子夫妇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怕两人出门在外,东西带少了不方便?两老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钟庆然只有受着的份。 没让两人等太久,水便烧开。 钟庆然拿出一个罐子,拈了少许茶叶,搁进白瓷茶杯中,简明宇见状,起身拎起铜壶利落地用开水冲泡,翠绿的茶叶状如银针,随着水流载浮载沉,淡淡的茶香瞬间盈满整个车厢,就连钟庆然这样,对茶叶没有多少研究的人,都能判断出,这罐茶叶品质定然不错。 马车中,凡是和水有关的物品,都是特制的,在合用的基础上尽量做得简雅大方。钟庆然别的或许不在行,至少欣赏美这一点,眼光非常独到。学画的人,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他离退出这个领域也不远了。 钟庆然看着马车内的设施,能感觉出傅掌柜的用心之处。不由感叹他背后势力的能量之大,能不动声色了解他的喜好,还不让他反感,这可不是普通富贵子弟能办到的。 钟庆然和简明宇一人端着一杯茶,茶杯口子很深,茶水只倒了半满,两人没有言语,暖融融的感觉却从杯壁传到手上,一路直暖进心里。 马车行进得并不快,可即便再慢,河湾村到平阳县城的距离摆在那里,不过小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到了约定好的地方。 城门外不远处,停着两拨人马,相互之间并没有交流。钟庆然一下马车,钟正义和傅掌柜便双双挥手示意。 “二叔,这么早便到了?侄儿让您久等了。”钟庆然态度摆得很端正,领着简明宇上前问好。 “没有的事,我们也是刚到没多久。”钟正义笑着将钟庆然和简明宇介绍给他的同伴。 寒暄过后,钟庆然便来到傅掌柜身边,眼里尽是透着不解。 傅掌柜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有个亲戚这段时间也要去上京,正好和你凑个伴,你不会介意吧?” 钟庆然看着那一大拨人马,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能拒绝吗?显然不能。光看那架势,就已经表明,傅掌柜只是支会他一声,并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钟庆然倒也没什么不满,大周朝就是个讲究阶级的地方,官高一级压死人,可不是玩笑话。权贵人家这个做派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好抱怨的,反正和他只有这段旅程的交集,只要不欺侮他们,那一切都可以无视。 “当然不介意,人多一些还更安全。” 傅掌柜满意地回去交差,钟庆然也回到商队这边,他得跟钟正义交代一声。 “二叔,我有一个朋友托我捎带上他们,您看?”钟庆然用手指向另一队人马。 “这事我不能决定,你等下,我去问问。”这支商队不是钟正义的,这么大的事,他没资格做主,只能和商队负责人商量。 “王管事,你意下如何?”钟正义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眼带期望地看着他。 王管事早就注意到边上那队人,还上前和傅掌柜交谈过一阵,只是没想到会和他们一路。马车内之人是何来头,他不清楚,地位低不了是肯定的,不然,也劳动不到傅掌柜。 衡量一番,王管事觉得,他们此行所带货物,并没有贵重到,可以让人眼红嫉妒到要对他们使下三滥手段的地步,又想到傅掌柜背后势力,在平阳县无人敢惹,便爽快同意下来。 他心想着,他们不过是搭个顺风车,不仅于商队无坏处,还能多一道保障。平阳县到上京这段旅程,很少有人出事,问题是总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谁能确定他们一定就平安无事? 商定后,队伍开拔。 商队打头,钟庆然这辆马车在中间,邱少安一行人则在队伍最后。 商队载满了货物,马车跑不快,这倒是给钟庆然和简明宇,留出了足够时间,去适应马车的颠簸。 两天下来,钟庆然就真切地体会到,在大周朝出远门是多么不容易。接连坐了两天马车,他感觉屁股都快开花了,还浑身僵硬,远没有在家里舒服。 这还是在马车速度不快的情况下,且马车上还铺了几层厚厚的褥子。可即便这样,还是很遭罪。幸好,钟庆然和简明宇都不晕马车,不然就更糟糕了。 与钟庆然不同,简明宇虽也不太习惯,但他可不像钟庆然那么娇生惯养,从小被宠到大,颠簸着颠簸着,也就渐渐适应。 其实,要说钟庆然娇生惯养,也不尽然。钟家以前家境不怎么样,最多不需要他干活而已,可毕竟是在普通农家长大,一天到晚四处野,体质自是比那些真正娇生惯养的人要好太多。 坐马车的日子无聊透顶,书不能看,画不能作,也没什么消遣的物事,钟庆然只能拉着简明宇闲聊,或者望着车外的风景发呆。可总不能整天都这样,钟庆然最后无师自通了一项技能——实在无聊就睡觉。 可以说,这两天的行程,钟庆然有小半时间都是睡过去的。钟庆然醒着的时候,简明宇就陪在他身边,等他睡着了,他就跟两个护卫学骑马。车队行进不快,简明宇学骑马并不会耽误事,商队倒是没人有意见。 这事被钟庆然发现后,他也跟着一起学。在运动上,钟庆然还真比不过简明宇,他也没想跟他比,省得生起不忿的情绪,扬长避短才是正确的做法。 骑马并不那么简单。 钟庆然和简明宇都是初学者,特别是钟庆然,学习进度没有简明宇快,为了不耽误事,每次只学很短一段时间,不过,次数比较多便是。 邱少安透过窗帘缝隙,看着被马驮着慢慢走的钟庆然,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就这么个半大孩子,怎么就有这么多奇思妙想?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骑马比坐马车畅快多了,如果可以忽略,大腿被磨得褪了一层皮这件事,那就更好了。幸运的是,为了不耽误队伍行程,两人骑马时间都不长,大腿擦伤没那么严重,加之,钟庆然自己配置的药油,效果很好,睡前擦上,一晚上过去,第二天两人照样生龙活虎,看得不明所以之人大感惊奇。 作为一个半吊子大夫,钟庆然自是知晓,长时间骑马,对于还没发育长成的孩子来说,并不好,容易使双腿走姿不甚雅观。简明宇听他这么一说,便减少了骑马的时间,每天过过瘾就好。 可惜,这样闲适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天空开始变得阴沉,预示着即将迎来一场冬雨。 刚才还是艳阳天,转瞬间乌云密布,疏朗的天空变得让人压抑,整个车队都躁动起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碰上这糟心事,实在让人无奈至极。 看着乌云越积越多,王管事下令众人快马加鞭,尽快找到可避雨落脚的村子。 只是商队的货物摆在那,不是想快便能快起来。紧赶慢赶,车队也没能赶在雨滴落下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冬天淋雨可不是小事,这要是得个风寒那就不妙了。要知道,伤寒可曾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只是,雨天停留在荒郊野外,一样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王管事的做法便是,趁雨没下大前,尽量往前走,若实在运气不好,那就找个地方避避雨。 坐马车的人还好,其余骑马之人就有些遭罪。即便戴上斗笠,披上雨布,依旧避免不了雨丝的侵袭。随着时间推移,不少人裤脚都湿了。眼看这样下去不行,王管事和邱少安这边的负责人行五商量,决定就地扎营。 只是等探路的人回来一禀报,众人方得知,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岔道,通向三个不同的地方,而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村子只有几里远,原本开始安营扎寨的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等待着王管事和行五进一步的指令。 钟庆然他们坐的马车,窗户早在刚下雨时就已经关死,车厢内只有些微火光跳动,空气沉闷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钟庆然感觉心里凉飕飕的,他掀起车帘一角,探头往外看了看,整个天地都被雨幕笼罩,黑沉沉的,瞧着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他有些心慌。 钟庆然决定顺应自己的感觉走,他拿出改动过多次的指针,随手一拨,心里想着最近的安全地点。不过须臾间,指针便稳稳指向一端。 钟庆然看了一眼,判断出应该是要走右边那条道,只是不确定通向何方,便直接撩起车帘,问刚回到车辕上的护卫:“王大哥,你刚才也去瞧了,右边那条道通向哪里?” 王护卫眯眼瞧了瞧,回道:“渝州城,不过离这里还很远,我跑了几里都没见到人烟,路还很难走,再多的我也不清楚。我见没有其他发现,便折返回来。” 放下车帘,钟庆然半垂着眼眸,想着这还真巧,王护卫探路方向正好是那里。不过一会的工夫,他已经打听清楚,前面三条道,两条路都比较好走,唯有福运珠选择的那条道崎岖难行,还真是会给他添麻烦。 钟庆然在心中盘算,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车队走右边的岔道。只是无论他如何想,都想不出靠谱的方案,便只能把算盘打到傅掌柜那个亲戚上。 之前商量事情时,钟庆然已经得知,那边负责人是行五,不过这个名字貌似只有他知道,对外称呼为林管事。显然,对方这么做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让他知晓他的身份。 这让钟庆然很容易就联想到以前认识的行二,同样都是傅掌柜那头的人,名字还是统一取法,那个所谓傅掌柜亲戚之人的身份,几乎托之欲出。 钟庆然可不想将自家性命交托给别人,眼看王管事和行五已经商量好,车队马上就要再次启动,便对着王护卫说道:“王大哥,我们走右边那条道,麻烦你去通知下王管事和林管事,顺便帮我叫一下我二叔。” 听到这个决定,车辕前坐着的三人,齐齐转头望向钟庆然,眼里尽是掩不住的讶然之色。王护卫只迟疑了片刻,便照着钟庆然的指示行事。 很快,车队便喧嚣起来。 钟正义急急跑过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庆然,这个时候可不能由着你,你脱离车队万一出事了,我怎么跟你爷奶和你爹娘交代?” “二叔,别急,听说渝州城好玩的地方很多,我难得出来一趟,便想带着明宇去那边看看。”钟庆然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爱玩爱闹,有些任性的孩子,一脸向往地说道,“我打听过了,转道渝州城,并不会绕太多路,耽误不了商队的事。” 瞧着钟庆然跃跃欲试的样子,钟正义黑沉下一张脸,对于这么不懂事的侄子莫可奈何。他还能怎么办?要是他敢丢下钟庆然不管,除非他不管家中妻小,一辈子不再出现在钟老爷子夫妇面前,否则,他还是得乖乖跟在钟庆然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 钟正义没法子,只得回到商队中,跟王管事禀明,他要照管侄子,暂时不能跟他们一块走。 这边还没商定,那头,行五得知钟庆然让王护卫传的消息,稍作思考,便迅疾禀报给邱少安。 邱少安把玩着手中的铁胆,眼底波澜不兴,眼神随意扫过行五,语气淡淡地说道:“跟着他走。” “是,属下这就去办。”行五弯腰退出马车厢。 行五到时,王管事正和钟正义商讨,他和他侄子去留的问题,哪知麻烦接踵而来,林管事这边竟然也出了岔子。 这下,王管事就有些伤脑筋了。当初他会同意钟正义带上他的侄子,也是看在庆和坊的份上,他们商队这次拿的货,小半可都是庆和坊出品。也是因为此,王管事对钟正义也高看一眼,以后能不能在上京站稳脚跟,这点关系很大。他也怕跟钟正义分开走,万一他们出事,庆和坊这条路子从此就与他们无缘。 王管事正努力说服钟正义,哪想到林管事又给了他一重击。 原先,他们可是商量好就地宿营,若不是先行人员探查到前方不远就有村庄,他们压根就没有继续前行的打算。 可眼下倒好,计划完全被打乱,他要还想同庆和坊合作,那只有一条路可走,即与他们同行。 既然决定了,王管事就没再迟疑,招呼大家伙准备出发。因着换了路线之后,没人知道离下一个落脚之地还有多远,因此,所有人都上了马车,能进车厢自是最好,进不去的也能窝在车辕上。好歹,车棚能挡雨,再戴上斗笠,披上雨布,尽可能避免被雨淋到,想来应该能支持到下一个村落。 钟庆然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就解决,心中小小有点诧异。他难道就这么值得让人信任?不能啊,这里面,必是有着他不知道的原因。想不明白,钟庆然也就没在此事上多纠结。 车队慢慢启动,车轮轧在路面上,泥水飞溅而起,坐在车辕上的人,多多少少沾了一些泥点子,却没有哪一个人抱怨。行商可不容易,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等车队正式拐入右侧岔道时,雨滴早就连成一条线,继而连成一片。这条道本就难走,被雨水淋湿后,更是泥泞不堪,载货量比较重的几辆马车,三不五时陷进泥坑中,还好,大部分都是小坑小洼,马匹尚能拉动。可就那么两三次陷进大坑,便让车队中人苦不堪言,心中埋怨几声免不了,一个个都想着,就钟庆然这么个,毛都还没长齐的人事多,还带累了他们。 钟庆然对此毫无所知。当他所在的马车驶进右侧岔道,刚刚不安的感觉便如潮水般退去,心神一松懈下来,他便有些昏昏欲睡。钟庆然没有同睡神抵抗,眼睛慢慢阖上,不多久,头便一点一点的。 简明宇见了,起身去内室拿了一条毛毯,盖住钟庆然腿部,揽过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两人头挨着头,伴随着噼啪的雨滴声和哒哒的马蹄声,安然入梦。 要是让商队众人见到这一情形,恐怕会恨不得上前把他们摇醒。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竟然还有这等心思睡觉,岂不知,他们可被钟庆然给害惨了。 三条路中,只有车队现在走的这一条道,有好长一段山路,雨天爬坡,可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商队众人气得不行,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谁让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怨不了谁。不付出点代价,就想轻松取得利益,这种好事可不多见。他们现在吃点苦,未来或许能得到更大的收获。 车队行到山路最高处时,王管事见众人实在累得够呛,便让他们休息一阵再走。反正现在除了在马车里享受的寥寥几人,一个个都跟在泥水中滚过一般,要不是所有人都换上了皮靴,身披雨布,恐怕身体早就吃不消。 钟庆然估计是真的累了,一路颠簸竟然都没能把他颠醒。简明宇则不然,在车队停下时,他就醒了。见外面还在下瓢泼大雨,简明宇想了想,翻出一包干姜,煮了一大锅红糖姜水,让坐在车辕上的王护卫三人,给车队有需要的人送过去。 车队人多,每人只分了一小杯。尽管如此,得了简明宇好处的人,对钟庆然的不满总算少了几分。湿冷的雨天,一杯滚烫的红糖姜水下肚,驱走扩散至四肢百骸的冷意,那感觉最是舒爽不过。 雨天光线不足,视野范围很小,邱少安即便借助千里眼,也没法看到以前那么远。他正想将之收起来,猛然间,镜面中闪过一道白光。邱少安重新将千里眼挪到眼前,映入眼中的情景,让他瞳孔骤然紧缩,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放下千里眼,邱少安闭了闭眼,然后再次举到眼前,还是一样的景况。原先他们停留过的地方,已经被一片波光取代,道路完全消失不见。 雨滴落地的嘈杂声,掩盖了洪水过境时的异响,再加上离得有些远,致使车队中除了邱少安,压根就没人发现异常。 邱少安闭上眼睛,平复着心中涌起的滔天巨浪。不管是钟庆然运气逆天,还是有着其他原因,他都得好生看顾着,拉拢他对他只有益无害。 邱少安在脑海中稍一搜索,便想明白,应该是附近的朔江决堤了。能有这么大动静的,只可能是它。得出这一结果,邱少安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本来预定的行程应该会晚上几天,若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本不会遭遇此事。他因钟庆然险些遇险,又因他脱困,这事还真不好说。 邱少安再次拿起千里眼,最后看了一眼岔道附近,又将视线调向他处。也就这一眼,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几个枯黄色身影在水面上游动,还有一些则站在树杈上接应。 邱少安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哪一路人马。他收回刚才的判断,即便能躲过这次洪水,他也躲不开这批人。他未必就会有危险,但损失不少精心培养的人手那是肯定的。 第64章 休整一番,车队继续前行。 在众人精疲力尽,对温暖能避风雨的房子空前渴望时,总算见到了人烟。 所有人都欣喜异常,王管事也不例外。他派人敲开最近一家农户院门,那家男人听到他们的来意后,很是热情地带着王管事和林管事去见村长。 很快,车队便都被安置妥当。 车队暂时落脚的村子不大,连个能称得上地主的人都没有,众人不得不被打散住进各家农居中。 钟正义跟钟庆然和简明宇住在同一家里,见识过钟庆然的折腾后,不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钟正义不放心。 对此,钟庆然并没有意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身体和精神都特别疲惫,勉强清醒着用完晚饭,便又沉沉睡去。 简明宇为钟庆然掖好被角,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这么能睡,别不是身体出了状况?可看他的脸色,又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简明宇在他边上守了很长时间,眼皮逐渐开始打架,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一并睡了过去。 翌日上午,钟庆然借宿的农家中。 “你听说了吗,昨天水龙王发威,山下的村子都遭了殃。” “嗯,洪水到现在都还没退去,大冬天的发大水,这可真罕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这么冷的天,就算水性好的人,泡了冷水,也受不住,光想想我就觉得背脊一寒。” “谁在哭?”说话之人支棱着耳朵仔细听,雨声遮蔽下,哭声时隐时现,一时竟没法判断。 “是方元家媳妇,她娘家就在山脚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躲过这一劫。”此人声音略显年轻,语带唏嘘地说道。 “还好,我和你的娘家都在山上,倒是不用担心这些。” “是啊,以前老因这个被人嫌弃家穷,出身不好,没想到竟然也有得利的一天。” “谁让他们瞧不起咱们,这下好了吧。” “别这么说,这可事关人命。” “唉,还不是他们说话太气人,处处奚落我们村的人。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希望能多活几个下来。” …… 两个妇人在堂屋里,边干活边闲谈,说话并没有避着人。简明宇一早起来,正打算去给庆然请个大夫,哪想一出房门就听到这个消息。 没等简明宇出门亲自去确认一番,王管事便打发人来告知钟正义这事。如此一来,车队算是困在这个小村子里。洪水一天没退去,他们就一天不能启程。 简明宇转身回房,见到的便是钟庆然安详的睡颜。他上前再次仔细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变化,便轻轻合上房门,打算用过早饭后,做些养身的粥品备着。 简明宇借宿的农家比较穷,不要说肉了,连点像样的主食都拿不出来。好在他们是出远门,不管是商队,还是邱少安一行人,都有着充足的物资储备。 简明宇借用农家灶,为自己煮了锅青菜面,端到房内,配着酱肉吃,既简单又不失美味。他的食量比同龄人要大,整整一大碗面条下肚后,肚子才填了个七分饱。由于不用干体力活,这点份量倒也够了。 钟正义跟着商队一起用饭,不用简明宇张罗,这点,早几天简明宇就知悉,也因此,他没做钟正义那份。 之后,简明宇又下了一锅面条,叫了好久,才把钟庆然给叫醒。见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简明宇也不叫他去洗簌,给他披上衣衫,扶他半靠在床头,将面条碾成小段,直接上手喂。 钟庆然倒不是没知觉,他只是精神不济,吞咽的意识还在,很是自觉地就着简明宇的动作进食。 简明宇见状,神色好了一些。 一个喂,一个吃,房内弥漫着温馨的气氛。 钟庆然用完早饭,唯一的一点清明又遁入黑暗中。简明宇不过把碗搁在桌上这么片刻工夫,钟庆然便又陷入沉睡,简明宇无奈地拿布巾给他拭了拭嘴角。 将碗筷收拾好后,简明宇便动用马车上的炉子熬粥。熬粥太费事,炉子比灶头好用。马车设计得很巧妙,炉子可以拆卸下来,这一点大大方便了简明宇。 等简明宇鼻尖粥香萦绕,连粥油都熬出来了,钟庆然还在酣睡。简明宇一贯清亮的眼神,似乎都有些黯淡。 这种时候生病,小病还好,大病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自求多福。 简明宇担忧归担忧,倒是没想过钟庆然会出大问题。钟庆然睡容安详,面色红润,也没有其他症状,一切都表明,他只是嗜睡,就是睡的时间长了点,对,一定是这样,简明宇如此安慰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等待的过程中,王管事和林管事都亲自过来,向钟庆然表达谢意。不管原因如何,钟庆然这一任性的做法,可说是救了车队一行人的命,光口头感谢都显得心意不够诚,要连这点都不做,都不配为人了。 见钟庆然还没醒,两人留下一堆谢礼,便跟简明宇告辞。 “嗯?”钟庆然迷迷糊糊醒来,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醒了?”简明宇眼里闪过惊喜,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微上扬,“饭菜我给你温着,快起来洗簌。” 钟庆然有瞬间茫然,随即才想起昨晚借宿在农家。 “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都过了,睡了那么久,你身体还好?山下都成了水泽,也没法给你请个郎中。”简明宇面露担忧之色。 钟庆然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一切正常,随即说道:“没事。” “那就赶快起来用饭,我给你煮了粥。” 想起早上的事,钟庆然就有些赧然,心中不由埋怨起福运珠,这也太折腾人了。 趁着洗簌这点时间,钟庆然打量起福运珠,一眼看去,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给人以暖洋洋的感觉,貌似看久了还能让人心情愉快。当他将目光放到福运总量上时,心头不由一跳,这消耗量也太大了吧,我干了什么大事? 不等钟庆然想明白,很快,他的这个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你说昨天发大水了?”钟庆然一脸不敢置信。 “嗯。淹了不少地方。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有没有命在都还两说。”简明宇说话语气中透着一丝骄傲。 钟庆然有点小得意,不过一想到洪灾的威力,他想笑也笑不出来,起身瞧了瞧外面的雨势,又在屋里转了一圈,问道:“点白和鸣雷呢?” “出去了。” “雨下这么大,它们还敢出去?”钟庆然眉头微蹙,现如今,两只小家伙羽翼虽已丰满,可还没到成年期,大雨天出去,要是羽毛沾了水,飞不回来就糟糕了。 “我也不放心,只是它们老闹着要出去,我总不能拦着。”简明宇眼中有无奈也有不解。 “既然是它们自己要飞出去,那应该不会有事,你也别担心了,它们很聪明。”钟庆然立即改口,“它们出去多久了?” “大约半个时辰。” 这时间可不短了,钟庆然没法说出更多安慰的话语。即便心里明白这点,两人依旧免不了为两只幼鹰悬着心。 此刻,点白和鸣雷正在雨中展翅翱翔,每一次雨点打在身上,身体便沉上一些,背部羽毛还好,不容易沾水,腹部绒毛可就没这个功能,毕竟不是成年老鹰,羽毛防水性能还没齐全。 要是钟庆然见了,估计会感叹一番。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竟然被两只幼鹰给办到了。 两只小鹰打小被人养大,无论哪方面,都不能和野生野长的老鹰相媲美。挑战自我,在困境中成长,这能很好的弥补它们缺失的野性。 钟庆然自问和两只鹰处出了感情,让他下狠手,他很难办到。这两只鹰得有多聪明,才会这般做? 亏得不是雷雨天,不然,钟庆然只能将它们给招回来,这要是万一给雷劈了,那岂不是很冤枉? “唳!”“唳!” 点白和鸣雷飞得很是畅快,尤其是在看见同类时,更是忍不住飞上前围着它盘旋。 这同样是一只老鹰,不过已经成年,它见到两只小家伙,可没这么热情,用冰冷的眼神打量了它们一会,便振翅高飞而走。 点白和鸣雷追了好一阵,被成年老鹰驱赶了好几次,才恋恋不舍地掉头离去。 鹰的动态视力很强,两只幼鹰原本有些精神萎靡,在路过一处山峰时,陡然振作起来,动作统一,急速俯冲而下,不给猎物反应的时间。等它们再次升空时,爪子上各抓着一只毛色鲜艳的山野锦鸡。 “它们回来了。”简明宇听觉比钟庆然灵敏,率先听到远处的鹰唳,推开房门,吹了一声长哨。 很快,便从远处传来“唳!”“唳!”两声回应。 这次,钟庆然也听到了,立刻抬头朝空中看去。由于雨中视线受阻,他并不能看太远。好在空中除了雨滴之外,再没有能遮蔽视线的障碍物,能比在平地上看得更远。 瞧着飞得歪歪扭扭的黑点,钟庆然皱起眉头,不明白这两个小家伙搞得什么名堂。听它们的鸣叫声,它们应该很开心才对,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直到视线中出现它们清晰的身影,钟庆然才恍然。点白和鸣雷胆子够大,竟然敢去抓比自己身形还大的山鸡!也不怕不堪重负被拉拽下去。 两只幼鹰欢快地鸣叫着,把山鸡往院子里一扔,便收起翅膀,平稳地降落下来,朝着钟庆然和简明宇奔过去讨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点白和鸣雷很喜欢吃熟食,生肉反倒成了偶尔的调剂品。估计跟最初简明宇喂它们吃肉干有关系。 照理来说,吃熟食之后,鹰的野性会逐渐褪去,谁都没想到,这一点,在点白和鸣雷身上并不明显。 钟庆然摸了摸两只幼鹰的头,以示表扬,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它们还小,体重估计还没锦鸡重,拎着这么大的猎物飞行,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 点白和鸣雷侧着头,摆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钟庆然见怪不怪,和它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能大致分辨出它们脸上的表情,刚开始是茫然,接着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后来钟庆然多说了两句,则变成鄙视“这还用说,我早明白了”。 钟庆然脸上有些讪讪的,他不知道他的理解是不是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会得出这个结果? 在钟庆然和两只幼鹰沟通时,简明宇进屋了一趟,出来时,手上拿着个盘子,里面放着几块肉干。见到食物,点白和鸣雷再不搭理钟庆然,半点不留恋地抛弃他,开始围着简明宇讨食。 钟庆然不由抚额,两只鹰现场演示了什么叫做有奶就是娘。当然,这只是钟庆然的抱怨之语,点白和鸣雷性子高傲着,除了他和简明宇,它们谁也不理睬。 钟庆然拍了下脑门,光顾着和两只鹰玩闹,居然把猎物给忘了,忙撑着伞,跑进雨幕中,把山鸡给拾回来。 “娘,那是鹰吗?”小女孩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在空中飞行都不利索的两只鸟,眼中盛满好奇。 “我瞧着是,看着似乎还没成年。”妇人刚说到这,眼睛陡然睁大,吞了吞口水,说道,“这应该就是那两个小公子养的鹰。才这么点大,这么厉害,竟然能帮着主人抓猎物。孩子爹,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咱家就发了。” “省省吧,这是一般人能做的?连县城大老爷都办不到,我要有这份本事,还会窝在这里?” “这倒也是。我们一年干到头,也就勉强能糊口,竟然还不如两只畜生来得厉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更为可气的是,被只鹰给比了下去。” “行了,别抱怨了,这次算我们运气,家里没有亲戚受灾,你也不瞧瞧,村子里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接收了来投奔的亲戚,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再这么一接济,估计只能喝稀粥度日了。” 说起这事,在座几人都唏嘘不已。夏天遭灾还好办,冬天遭灾,那个受罪哟,想想都让人发毛。 见简明宇拿着山鸡往灶房走去,这家的孩子倚在堂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里仿佛冒着绿光,渗人得很。 见状,简明宇顿住脚步,想了想,对着年长的妇人说道:“婶子,麻烦你帮我把两只鸡给收拾了,我用鸡肉做报酬。” 老妇人满脸喜色,忙不迭招呼媳妇们进灶房忙活。 钟庆然好几天没吃到鲜肉,看着放在面前的一盘红烧鸡块和一大碗鸡汤,胃口大开,连主食都比以往多用了些。谁让简明宇手艺日益精进,他吃得身体都圆润了一些。 是夜,滂沱大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随着时间不断往前推移,车队所有人神色都变得渐渐凝重起来。 洪水经过分流之后,虽退去了一些,但只要雨一天没停,就不能退干净,这里面的隐患,是个人就能推测一二。 这些天,车队众人吃食和饮用水都格外注意,半生不熟的东西,坚决不允许入口,未经煮开的水更是不能喝。 在王管事和林管事的沟通下,村长下令村民也比照着做,村里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雨不可能一直下,这里毕竟是北方,不像南方雨水那么多,又过了两天后,雨势渐小,再一日,太阳便露了脸,洪水缓缓退去,不到一天,便退了个干净。 不少村民心里焦急,可这个时候并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邱少安找了个视线开阔的地方,架起千里眼查看,透过冷冰冰的镜面,他很清楚地看到,离山脚下不远处村子的惨状,泡得发胀的尸体横陈,简直就是一幕人间惨剧。即便是见惯大场面的他,也不由色变。 窥一斑而知全豹,这里如此,别的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有些事情,并不能人为控制。大周朝讲究入土为安,加之村中还有不少村民,和附近几个村子有姻亲关系,不让他们为亲人收敛尸骨,简直就是人神共愤的事。 钟庆然倒是想提议将尸体火化,只是这个他能说吗?不能。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偏离预期,朝不可知的方向发展。 钟庆然落脚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小山村,连个郎中都没有,就更不用指望会有药材。 既然不能下山,钟庆然便打起山上药草的主意。现在这个时节,一年生草药大都已经枯萎,不过只要保存完整,应该还能入药,只是药效要打折扣。多年生的就好办了,压根不用担心这点。 钟庆然和钟正义说了一声,便带着两只幼鹰,跟着简明宇一起进山。 钟庆然的主要目标,是采摘能提高身体抵抗力的药草,至于这次洪灾会不会引发疫情,钟庆然不予置评,心中却明白,这必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是时间早晚以及规模的问题。这一带地形特殊,这才会导致洪水迟迟不退。淹了这么长时间,这片地区算是毁了,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缓过来。 因着不知会发生何种疫情,钟庆然但凡见到能治疗疫症的药材,都统统采收进背篓中。两人忙活了一整天,也没能把带出来的盛具装满。 眼见天色不早,两人没有多待,收拾好东西开始返家。 钟庆然吹了一声口哨,没过一会,点白和鸣雷便在两人头顶盘旋。 “走了,回家。” 两人刚进入村子,便察觉到了异常。之前在外边玩闹的小孩,一个都不见踪影,各家各户也都关闭门户。 钟正义焦急地在房里踱步,第一次出门走商,碰上发大水这样的倒霉事也就罢了,三侄子还尽给他添乱,能不能让他省点心? 正念叨着,外头便传来敲门声,听是钟庆然和简明宇,钟正义忙上前开门。 “二叔,外边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出了什么事?”钟庆然不明所以,直截了当地问道。 “村里有两人上吐下泻,瞧着像是疫症,这不,大家可不就慌了吗?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待在屋里,哪都别去。”钟正义很是认真地说道。 “好。” 钟庆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中医术也就是个半吊子水准,知道病情,他倒是能开药方子,让他诊断,这可就呵呵了。若只是救一个两个,他还能运用福运珠的能力,要救这一个村子的人,他也没办法。 之前逃脱洪灾,福运珠就耗费了大量福运,再来一次,他好不容易攒下的福运估计很快便会消耗一空。这点,钟庆然不允许发生。先不提他自己,只为远在河湾村的钟老爷子夫妇考虑,他就不能把福运给耗光。更重要的一点是,用医术救治还能说得过去,动用福运珠的能力,他怎么掩饰?以药方打幌子,显然行不通,总不可能药方子一会有效,一会无效吧? 钟庆然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自会尽些绵薄之力。 回想起二叔描述的症状,钟庆然脑海中显现出与之相符的那些疫症,在药材堆中挑挑拣拣半天,有着简明宇的帮助,也花了好些工夫,才煮了一大锅药汤。对不对症他不知道,先喝着预防一下总没错。 “二叔,这是预防的汤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您先喝着,其他人那就麻烦二叔给送过去。” 看着眼前这碗黑糊糊的东西,钟正义有些发懵,他是知道钟庆然在看药书,只是不知已经到了能开方子的地步。钟正义很是踌躇,这东西能喝吗?这可是药,不是饭菜。药不能乱吃,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二叔,管不管用我不知道,喝了不会有事,这点侄儿能保证,我和明宇刚每人喝了一碗。” 被钟庆然黑黝黝的眸子盯着,钟正义犹豫再三,最后索性豁出去了,闭着眼睛一气喝完。好一会儿后,见没事,钟正义方肃然说道:“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们就好生待在屋里。” 钟正义先说服借宿这家人每人灌了一碗,然后提着两桶药汤,在钟庆然监督下,全副武装出了门。 别以为这样,钟庆然和简明宇就没事做了,一大锅药汤,只能照顾到一二十人,要想村中所有人人手一碗,他们起码还得煮上好几锅。 因着这些药汤是免费的,见钟正义喝下没事之后,不管是商队众人,还是村民,都秉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很是干脆地一人灌了一大碗。除却这点外,其实他们多少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这万一要是管用呢? 那两个得了病的人,更是一人狠狠灌了两碗,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不紧抱在怀里,就只有见阎王的份。这都还在村子附近转悠,就弄成这个样子,出去了还了得?外面人更多,染病的几率更高。 发现疑似疫症,行五急得六神无主。常用药他们倒是有带,可是谁都没想到会碰上这事,老大夫也没跟着他们一起走,真是失策,要是主子出事,他可是万死莫辞其咎。 “笃笃。” “进来。” “林管事,钟庆然的二叔过来送药。” “?”行五满脑门疑惑,想了想,说道,“领他进来。” 得知钟正义的来意后,行五自己先喝了一碗,等了一会见没事,这才端着药敲响邱少安的房门。 “进来。” “主子,这是钟庆然让他二叔送过来的,说是有可能防治疫症,属下喝了没事,您看?” “放着吧,你先下去。” 行五恭敬地退出去。 邱少安看着眼前这碗卖相不佳的汤药,面无表情地愣了好一会,才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第65章 或许钟庆然身上福运足够多,他配的汤药竟然起到了不错的预防功效。喝了药之人,染病几率极低,不过,对于感染的患者而言,效果并不怎么好,只是延缓了病情继续恶化的速度,离治愈还颇有些距离。 见几个病人家属眼带哀求地看着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钟庆然愁啊,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仔细为几个病患诊过脉,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病症。看着像是痢疾,可事实证明并不是,不然的话,之前的汤药效用应该不止这点。 除了这个正常的手段,钟庆然还动用了福运珠的能力,可这次效果就没那么好,指针并没有正对他提供的诸多方子,显然最合适的那个医方也并不对症。 药是真不能乱吃,钟庆然想了想,斟酌着开出了通过福运珠选出来的这副药,剂量放得不大,即便不怎么对症,也能尽量减少对身体的副作用。 患者病情最严重的两家人,几乎是感恩戴德地,抱着好不容易求到的药包跑回家,一刻不停熬好汤药,给两人灌下去,可惜效果虽比之前那份好,却依旧没有太大起色。 钟庆然这下是真没辙,他掌握的药方都让福运珠测遍了,没一个完全对症的,难道这是个从未出现过的新病症? 钟庆然有些挠头,这可是疫症,一日不解决,一日就不得安生。他总不能每隔一两天就喝一碗黑乎乎、又苦又涩、让人倒尽胃口的汤药吧?这何时是个头?别忘了,药材可都需要他们自己去采,这么一直下去,附近山头的药草,恐怕都得被他们给采光。 看来,凭借从爷爷那学到的医方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题,钟庆然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福运珠上。 想是这么想,钟庆然也不可能完全指望福运珠,要真这般做,消耗的福运估计他可能都无力承担。钟庆然早就总结出来,对这个世界百姓贡献越大,福运消耗越高。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考虑,钟庆然都得好好利用他学到的中医术专业知识。 先得确定新药方需要用到的药材,然后确定剂量,这还没完,主药辅药投放时间、炮制方式等都不能有差错。这么一套下来,即便有福运珠帮忙筛选,也是个庞大的工程。想也知道,一个新方剂的诞生,不会那么容易。 钟庆然算幸运,福运珠能为他大幅度缩减研制过程,要不然,以他的能力,短时间内就甭想了。 在喝下第一批预防汤药后,除却抵抗力实在弱的人不幸感染之外,其余人,只要按时喝预防汤药,再没人得病。用了第二个药方之后,村里疫症患者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没见好,至少不再恶化。 有了预防措施后,半山村村长便继续派人去收敛山脚下村民尸首。他们村子穷,与村民没有关系的那些人,统一葬在那个村子的坟山上,不要说棺材,大多数连个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他们已经尽力了,没奈何,他们村就这点能力。另外那些人,则要好一些,至少有亲朋送上一程。 至于更远的地方,村民也不是没去过,只是一见到最近的杨树村,幸存下来的村民的惨状,便被阻住了脚步。帮着杨树村民,把他们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尸首,草草安葬后,半山村民便不敢再向前。谁都惜命,这万一要是染上其他病症,他们还不得后悔死? 杨树村是真的惨,逃过洪水一劫的人,超过三成人都染了疫病,最严重的那些人已经病入膏肓,显见得没救了。 半山村村长得到这一消息后,有些不忍心,便找钟庆然求药。意思很明确,在确保大家性命无忧的情况下,要是有富余,能不能匀一些药给杨树村民。 钟庆然没有反对,想到以后药材需求可能越来越大,便跟村长商量,让他派几个人跟着简明宇一起进山采药。 村长哪里会有意见,他正巴不得呢,州衙到现在还没派官差过来,州城的情况之糟可想而知。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看眼前这位小兄弟了。 很遗憾,钟庆然开的药方不完全对症,杨树村民服用汤剂后,疫症晚期患者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先后过世。症状不严重的病人,病情倒是得到了控制,不过,也就这样,并没有治愈的迹象。 这也就罢了,对于染上疫症的病人,他们家人也不抱太大希望,最让他们满怀感激的是,钟庆然提供了预防汤药,那个药效非常显著。原本几乎每天都有人染病,喝了这个汤药之后,新的病人几乎绝迹。 杨树村民想进半山村感谢一番,被半山村民拦下。村长有交代,现在这样的时候,外人能不进就不进。半山村民也是送完药就走,绝不多耽搁一会。 钟庆然这几天很忙,但也没忙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对于外面的情况还算了解。听人说和亲身经历压根不是一回事,失去亲人的痛苦,钟庆然无法感同身受,但至少能理解一二。 为了早日摆脱困境,钟庆然将全副心神都扑在研制新方子上。福运珠好用是好用,但限制也不少。他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主动使用福运珠,不仅每天有次数限制,每一次筛选数量还有上限。 就好比现在,钟庆然想从数量繁多的药材中,选出合适的那几味药,若没有限制,想必不出一天就能搞定。事实却是,好几天过去了,他还在筛选中。 一次筛选十味药材,一天最多二十次,这意味着一天能筛选二百种药材,一般的方子,应该一天就够了,毕竟钟庆然熟知各种药材的功效,最先挑出的都是和疫症相关的药材,偏偏病症他闻所未闻,就连用药也很是偏门。从选中的几味药来看,除了主药还在他的认知中,少部分辅药他想都没想到过。 幸亏钟庆然药材知识丰富,不然,即便有福运珠帮忙,他也没法配出对症的药方。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味药总算选定。接下来,便是确定剂量,这事倒是好办。做一个刻度均衡的表盘,标上常用剂量数,转动位于中心处的指针,全都一次性搞定。 又两天过去,新方子终于新鲜出炉。 钟庆然总算松了一口气,病人家属得到消息后,几乎是飞奔过来。将熬煮事项交代清楚后,钟庆然蒙头大睡了一天,才将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醒了?”简明宇语调轻快,带着丝少年人飞扬的气息,这可不多见。他一贯老成持重,情绪很少表现得这么明显。 “看你神态这般轻松,新的药方起效了?”钟庆然一脸期待地看着简明宇。 “嗯,连最先发病的两人症状都在减轻,其他人效果更好,想必用不了多久,疫症便可以治愈。”简明宇笑意从眼角晕开,直达眼底。 “那就好。我们在半山村耽搁了好些天,要是不能按时回去,恐怕家人就要担心了。” 事情并没有钟庆然想得那么乐观,人都怕死,特别是享受惯了的上层人士,更是惜命。 渝州城一带,在疫情爆发没多久时,就被封锁。各条道上都有大量官兵把守,附近能医都被紧急征召,药材源源不断送到渝州城,可即便这样,也没能遏制疫情,到后来,连御医都参与进来,可疫情依旧在受灾地肆虐,甚至大有往四周扩散的趋势。 附近州县官员急得不行,渝州城治下,每天都有人死亡,且数量还不少,这对于他们这些邻县的官员而言是极大的摧残。百姓还能想想办法跑到更远的地方,他们可不行,没见有点门路的人都携家带口跑了吗? 富户一走,店铺生意下降了不止一筹,自然上缴的商税也变少,对官员的政绩有很大影响。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还不能擅离职守,这让他们非常煎熬。 “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这是他的通行令牌。” 齐知州接过来一看,神色大变,语带激动地说道:“快,将人请进来。” “大人有请。” 行五被衙差恭敬地领进州衙,齐知州忙起身相迎:“林大人请坐,这边疫情严重,不知林大人冒险过来有何贵干?” 行五能当邱少安外出时的对外负责人,与人交流的能力自是不凡,不像其他兄弟那般整天板着一张脸,从怀中拿出一包药和两张方子,放在桌上,微带笑意说明来意:“齐大人,这是针对这次疫症的药,经过试验,效用非常好。方子在这里,请齐大人立即安排下去。” “真的?”齐知州激动地不顾礼仪,猛然站了起来,就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嗯。” “我这就去办。”齐知州人都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刘大人他还没安排妥当,忙吩咐衙差去安置。 齐知州运气不错,州衙里不少官员都感染时疫,他这个渝州城级别最高的官员,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偏偏这种时候,公务比以前更多,光处理公务他就够呛,况且,他还得安抚住城里的百姓,连日来,可说是疲累不堪,愁得不行。 林大人的到来,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齐知州一扫愁云惨淡的神色,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可谓是干劲十足。 渝州城的大夫虽然没能解决疫情,防治效果还是有的,城内见不到一具尸体,感染疫症的病患被集中在一块,避免了二次感染。 “白医官,按照这个方子抓药,马上分送到病人手上。这包是成药,你可以先看看。”齐知州坐下不走了,他得亲眼看看成效。 白仲年逾不惑,是名御医,能被派到这么危险的疫症爆发地,不是被今上看中,就是被同僚排挤推出来的弃子,白仲属于后者。只是这并不能说明他的医术就不行,作为医术领域的佼佼者,该有的傲气他一点不少。 很快,白仲就过了一遍方子,越看越是不解,看到后面干脆拍桌而起:“这谁开的方子,完全不知所云。” 其他大夫听到动静后也围拢过来,看完之后,大都跟白仲一个反应,只有极少几个皱着眉头思索,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张方子的用药规则。 “齐大人,这是哪位大夫开的方子?这么胡乱用药,就不怕吃出问题来?” “是啊,我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闻所未闻。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要这方子管用,那我这辈子的医术岂不是白学了?” “是啊,好几味药都相冲,药性也猛,看着就不是良方。” …… 齐知州刚才只顾着欣喜,方子他还没看,他对医术稍有涉猎,怀着忐忑的心情拿过来瞅了瞅,以他那点浅薄的知识,横看竖看也没能看出来到底对不对,只知道的确如其中一个大夫说的那样,确实有好几味药相互冲突。 只是一想到来人的身份,齐知州刚有所动摇的决心,立刻变得坚定,那位背后的主可不会拿这事开玩笑,要真这样,不是送现成的把柄给他的兄弟吗?那位主哪会这般蠢。 想起林大人交代的话,齐知州示意肃静:“你们别争了,先把这包药煎了,找个还没咯血的病人服下,有没有效用一看便知。” “齐大人,药岂能乱用?” “你们有办法治愈这疫症?” 在场大夫被问得一瞬间哑火,不少人都涨红了脸,想辩驳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也不能罔顾性命。” “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尝试一下,带药过来的人是林大人,他不可能拿这事诓骗人,你们放心用。”齐知州嫌纠结此事太过浪费时间,索性拿官职压人,叫来医童直接吩咐下去。 一时间,医舍里气氛颇为尴尬,齐知州倒是没在意。遭了洪灾之后,渝州城治下人口本就少了不少,哪想随后就爆发疫症,到现在都半个多月了,还没能解决,渝州城可说是元气大伤。再这么持续下去,成为空城指日可待。 齐知州可不想见到这种情况,有人拿出了方案,不管正确与否,他都得尝试一下,否则过不去这道坎,即便没病死,他也会被今上给处理了。反正结果不能更坏,何不拼一把? 煎药的过程不短,齐知州原本耐心不错,现在却备受煎熬,简直度日如年。可再怎么着急,该有的工序还不是一样都不能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舍里无一人说话,安静得让人心焦。 “齐大人,药煎好了。”医童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寂,在场众人好似又活了过来。 众位大夫见齐知州也要跟着去,忙劝道:“齐大人,州衙还得你坐镇,你可不能以身犯险。” 齐知州斟酌了一番,缩回迈出去的脚步:“那行,我在这里等,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很快,能离开的大夫都离开了,医舍里一下子冷清许多。 大概过了小两个时辰,便有人来回禀:“齐大人,那药真的有效!试药病人症状有所缓解。” “真的?”齐知州猛地站起来,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连椅子带倒了都没注意。 “嗯。” “走,瞧瞧去。” 隔出来的民居里,每一间都安置着几个病患,一个个都神色麻木,有一日过一日,显然已经失去了斗志,对生毫无指望,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加之这次疫症初期上吐下泻,后期咯血,异味甚大,环境自是好不到哪去,病人住在这样的地方,病情只会加重。 齐知州皱了皱眉,强忍着才没发作。 “这就是试药者?” “是。” “现在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发作次数明显减少。” “那就赶紧派人去煎药,医舍里的药材先用上,其余的我去筹措。” 齐知州没在这个地方多待,衙门里公务诸多,他能余出几个时辰已极为不容易,再耽搁下去,恐怕今明两天都要连夜开工,他的身体估计会受不了。 几天后,渝州城。 “咦,我来晚了一步。”一名游医样的中年文士眼中闪过异色,仔细翻看着手中的药包,和自己开的方子比对,除了几样辅药有所偏差之外,其余尽皆相同,嘴里喃喃道,“貌似比我的方子还要好,先去找人试一下,看看我推测的是否无误。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医之手,到时候一定要会一会。” 研究出新方子后,钟庆然便没事可干,索性就歇着。这些天他费了不少脑力,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养养身体。 自上次暴雨过后,半山村附近再没下过雨,天天都晴朗无云。 点白和鸣雷在山上玩得不亦乐乎,每次都赶在夜幕来临前急匆匆返家,大多数时候都会带点战利品回来。有时候是半大的野鸡,有时候是蛇,有几次甚至是老鼠。被钟庆然说了几次后,它们才不往家送乱七八糟的猎物。 简明宇看着两只幼鹰一边嫌弃钟庆然,一边又不计前嫌地送他猎物,真不知该说它们什么好,摇了摇头,继续忙手上的活。心想着幸亏河湾村离这边远,没有遭灾,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景况。 钟庆然看着福运珠内,福运蹭蹭地往上涨,嘴角咧得老大,眼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不枉他费心研究新方子,这些都是他该得的回报。 要知道,钟庆然为了研制这个方子,可是差点把福运都给掏光了,要是不把本给赚回来,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让他出手救人恐怕就没这么容易。 这一年下来,钟庆然同傅掌柜合作,所赚可不菲,哪想到只不过出手两次,福运就基本告罄,没有回补的话,他这次出行就没多大意义,毕竟钟庆书情况未明,很可能需要动用福运珠的能力,没福运撑着,在大周朝这个等级分明的地界,他也不敢保证有没有能力帮上忙。 商队集合点。 “总算可以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是啊,天天吃素,吃得我脸都绿了。” “这点事有什么好抱怨的,要不是我们走运,车队里刚好有个懂医术的人在,怕是连命都保不住。我听说外面因疫症死了好些人,再加上洪灾,几乎家家户户都飘着白幡,光听着就渗人。” “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我还是想吃肉。” “真是个吃货。”说话这人显然拿此人没辙。 车队缓缓前行,半山村民直送出老远才返回。 钟庆然和简明宇看着越发拥挤的车厢,双双无语。多出来的东西,大都是村民送的,这还是在他们消耗了不少的情况下,要不是车厢实在塞不下,恐怕送的东西会更多。 村民多数都是实心眼子,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双手奉上,以感谢钟庆然的救命之恩。都不是很值钱的物事,多为山货酱菜之类,问题是这送的是个心意,钟庆然也不好拒绝,便每家都收一些,好让他们安心。 车轮滚滚前行,钟庆然看着官道两边村子都白茫茫一片,心头有些堵。他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有福运珠帮忙,估计连他自己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就更不用说救人了。 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情形,车队再不见之前的喧闹,直到出了疫区,这一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次朔江决口比较大,遭灾的地方不止渝州,还有两个州县也被波及。由于另两个州县洪水散得比较快,疫情倒是比渝州要轻许多。 车队一众人路过其中一个县时,明显能感觉到这里气氛比渝州轻松一些。 钟庆然原本还打算到渝州城好好玩一玩,哪想到会遭遇这么多事,耽搁了那么久,现在车队行程很紧,自是不好在渝州城多停留。 越是接近上京,人烟越是稠密,路过的城镇也更繁华。车队凝重的气氛不再,欢笑声逐渐增多。逝者已逝,也只有亲友还会不时惦记,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邱少安:“那些人都处理掉了?” “是。” “损失了多少人手?” 行九比了个数字。 邱少眼帘动了动,示意他下去。内心腹诽:真正是他的好兄弟,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快了,等他身体彻底养好,应该就能收网。 “总算到上京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巍峨的城池,你看,那些守城兵丁银甲□□,多威武!” “进城的人真多,我们要排到什么时候?” …… 钟庆然掀开窗帘一角,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也心生感慨,这是大周朝的心脏,果然不是平阳县这样的小地方可比的。其实,平阳县在县这一级也算不错,可同上京一比,就明显落了下乘。 钟庆然倒是没多少羡慕的情绪,他在现代,比这更繁华的城市都见多了,哪里会被它迷了眼。转头看了眼简明宇,钟庆然眼中的笑意更甚。他没看错人,简明宇心智坚定,轻易不会被这些披着华丽外表的事物给迷惑,完全不用担心他会把心留在这。 原本钟庆然以为会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很快便被引到一旁另一扇门前,那里人就少多了,排在他们前面的只有一个车队。 钟庆然眨了眨眼,脸上还算平静,内心却起了波澜。看来,傅掌柜背后之人权力很大,远超出他的预料。 商队没有跟过来,钟庆然想着等会去通知二叔他们的落脚地,省得他担心。他想了想,这里不比平阳县,里面有能之人太多,要是点白和鸣雷被人用弓射下来,这个结果太过残酷,可不是他想要的。 钟庆然没多少犹豫,便给两只小东西的爪子,各挂了一个附有福运的细铜环,这样,他就放心多了。 第66章 行五将人带到一座小院子,给钟庆然留下一个牌子,交代完用途之后,便告辞离去。马车也没收回的迹象,看样子似乎要送与钟庆然。 钟庆然把玩着手中的牌子,眼里闪过些许兴味。这个牌子好像没第一次送给他的那个珍贵,用途也不同。 “明宇,走,去看看咱们暂时的落脚地。” 宅子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宵苑”两字,颇有气势。 宵苑看着小巧玲珑,该有的却一样没少,环境也还不错,附近都是些学子和小官小吏。宅子里空无一人,倒正合了钟庆然的心意,家里有陌生人盘踞,总不是那么自在。 洗去一身尘土后,钟庆然和简明宇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打算带着点白和鸣雷出去找钟正义。这也是两人迫不得已的决定,没奈何,谁让两人不知道,钟正义在哪家客栈歇脚,而两只幼鹰能带他们去找人。哪想连门都还没出,便有人来告知他们,钟正义住宿的地址,倒是为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既然已经知晓住址,钟庆然便不打算再带点白和鸣雷出门,它们太过显眼。 对于钟庆然的言而无信,两只幼鹰很是不满。钟庆然被它们啄了好几下,这才逃离魔爪。好在它们很有分寸,只是把他的皮肤啄出浅浅的红印子,不过片刻工夫,就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两只小东西,对待钟庆然总是那么傲娇,对简明宇就温柔多了,它们从小就这样。每次遭到两只幼鹰的袭击,钟庆然总免不了,在心里抱怨一番它们厚此薄彼。 两只鹰也是,当场气得发脾气,过后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和钟庆然亲热。这样的事,隔三差五就发生一回,双方都乐此不疲。 笑闹过后,钟庆然正了正脸色,之前被疫情困在半山村,耽搁了太久,离过年也就一个多月,他必须赶在成亲吉日前回去,留给他办事的时间不多,他得抓紧了。 把住所告知给二叔后,钟庆然便带着简明宇在大街上闲逛。 上京不愧为一国之都,随便一条稍微有点看头的街道,穿绫着缎的人比比皆是。两人漫无目的地随看随走,直到靠近钟氏一族大长房所在地钟府,才停下来找了一间茶馆,在大堂上临窗而坐,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仔细收集四周茶客闲谈内容。 茶楼是消息的集散地,近期发生的事,大都能在这里听到。可惜,也就仅此而已,它没有储存信息的功能,钟庆然想要的消息,可说是半点都没听到。他也不着急,想着明天递帖子进去,后天应该就能拜访,老家来人,大长房总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吧? 赶在宵禁前,钟庆然和简明宇回到宵苑。 宅子里,换洗物品都是新的,可以直接入住,省去两人不少事。这几天车队都忙着赶路,钟庆然也被马车折腾地够呛,眼见时间不早,洗漱一番便倒头就睡。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简明宇便醒了,三两下穿戴好,轻手轻脚出了房门。而此时,钟庆然还在呼呼大睡,神态很放松,显然睡眠质量不错。 林管事安排地很妥当,厨房内,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少,甚至连一些农家很难见到的调味料和食材,里面都有。 在今年之前,简明宇厨艺虽好,但囿于家贫,也就限在有数几种吃食上。当前则不然,只要不是太过稀罕珍贵的菜品,他都尝试着做过。纵然如此,厨房里仍有一部分钟庆然不认识。光从这点上,就能大概猜测出,林管事背后势力绝不可小觑。 简明宇大致翻了翻,随手挑出几样,淘米下锅,熬粥包饺子两不耽误。等粥水开,换成小火之后,简明宇便把心思全都放在处理面粉上。 揉掐碾,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钟庆然进入厨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行云流水般美如画的景象。 “醒了?要不要包上几个?”简明宇头也不抬,很是随意地说道。 简明宇感知敏锐,即便脚步放得很轻,钟庆然一靠近厨房,他便察觉到。简明宇是能独自进山的人,要是连这样程度的动静都不能得知,恐怕不死也得掉层皮。 钟庆然没有拒绝,他厨艺天赋也就中等偏上,摆盘能力却很强,同样,这个能力也体现在包饺子上。 简明宇包得又快又好,钟庆然则将饺子包出花来。见他玩得兴起,简明宇也不打搅,给他留了一些。没花多少时间,简明宇就将剩余部分,全都做成成品。 简明宇算了下,庆然应该能在水开之前,完成他的大作,当即钻入灶膛开始烧锅。 上京冬天很冷,尽管灶房内被袅袅热气充斥着,温度也没高到哪去。 钟庆然放下最后一个饺子,哈了哈早没了暖乎劲的双手,眉眼弯弯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看一眼自己的作品,再看一眼边上,摆放齐整,像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简明宇包的成品,觉得俩都好,风格不同,却都有着各自的美,自我感觉很是良好的为两人都点了个赞。 简明宇从灶膛出来时看到的,便是钟庆然这副自我陶醉的模样,他好笑地摇了摇头,见水已经滚得很厉害,怕烧干,索性撤了些柴禾,换成小火偎着。 钟庆然回过神来时,正看到简明宇含笑望着他。他倒是脸皮厚,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还殷勤地帮着简明宇把蒸屉放锅上。 很快,饺子特有的香味,便在厨房中弥漫开,和粥香伴在一起,两种香味相互渗透缠绕,又保持着各自的特色,引得钟庆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能把简单的早点,做得这般吸引人,简明宇的手艺可见一斑。 钟庆然食指大动,佐着小菜,喝一口粥,再吃一口饺子,真是人生好享受。 “嗝!”钟庆然遗憾地放下筷子,他倒是还想吃,可惜肚子罢工,只能羡慕地看着简明宇继续大快朵颐。大多数时候,他都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吃得肚子溜圆,事后才想起养生之道,只能哀叹一声,自制力不足。好在也就限于简明宇做的,倒是不用担心他会惹出麻烦。 就食量而言,钟庆然明显比不过简明宇。每次两人单独用餐,简明宇都会等钟庆然用完之后,才加快进食速度,以免钟庆然吃不饱。虽然现在简明宇有钱了,但若非必要,他不会浪费食物。 饭后消了消食,钟庆然才携着简明宇出门,准备到上京钟家递帖子。 马车刚出大门,简明宇便看到门前站着三个壮汉,瞥了一眼,见是此前送他们入京的王护卫三人,忙停车招呼。 钟庆然掀开车帘,眼里带着丝惊喜,问道:“王大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事还没办完吗?既然我们把你送过来,自然还得把你囫囵个送回去。没完成任务前,我们哥仨就任你差遣了。”王护卫说得好似他这么做是理所当然。 担任马夫的姜护卫话不多,直接跳上车辕,接过简明宇的活计,王护卫和陈护卫,则骑马护卫在两旁。 钟庆然张了张嘴,又很识时务地闭上。他能说什么,难道还能拒绝不成?放着现成的人手不用,钟庆然可不会这么傻。上京城里达官显贵太多,有他们在,安全上更有保障。盘算过利弊后,钟庆然欣然接受了王护卫的说辞。 上京钟家位于荣兴街,光他们一家,就足足占了小半条街道,虽比不上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却也不是一般小家族可以比拟。 这里是住宅区,一条街上总共就没几户人家,来往行人不多,大多数还都是婢仆,钟庆然一行人出现在这里,不说有多显眼,至少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马车外观很普通,王护卫三人也是寻常家丁打扮,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王护卫和陈护卫骑着马。这点不同,也只是让人多看了两眼,随后还不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比石子投入大海,完全掀不起一点风浪。 有了王护卫三人在,递拜帖这种事,自是轮不到钟庆然做。 看着王护卫上前同门房交涉,钟庆然嘴角泄出一丝笑意,他没想到,来大周朝这么久,竟会在这里体会到当大户的感觉。 其实,这次本不用钟庆然亲自过来,只是递个帖子而已,随便遣个人送就可。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想仔细看看,上京钟家是何等模样。谁让昨天他们过来时,天色已晚,没能看清楚。 片刻后,王护卫便办完事返回。 马车继续吱嘎吱嘎朝前行进。 “老刘,刚才那是哪家人?我瞧着面生。”门房小厮眼里写满好奇。 “河湾村老家族亲,小五房的,来看三少爷。”老刘撇了撇嘴,语气很是鄙薄。 “小五房?不是说他们这房没一个有出息,怎么我瞧着不像啊?” “就你眼皮子浅,弄辆马车,带几个家仆,难到就能装成大户人家不成?” 门房小厮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辩驳,转而问起别的事:“三少爷一来上京就病了,整日病恹恹的,连一次门都没出过,比起家里的小姐还要娇贵,至今我还没见过他,老刘,你见过吗?” “没有。” 小厮凑近老刘,轻声说道:“你说,大夫人把三少爷接回来,到底有何目的?” “谁知道呢,这事你少管,你就不怕背说主子闲话被人给逮住?”老刘斜觑了他一眼。 守门小厮抖了抖肩膀,立刻噤声,心想着,三少爷在老家待得好好的,一被接回上京就病倒了,这里面要没个龌蹉,谁信?反正他是不信的,哎呀,三少爷真可怜,打小就没了娘,还得在大夫人手上讨生活,还不如他一个小厮来得自在。 “想什么呢,都神游天外了?赶紧的,把帖子给大夫人送去。”老刘一巴掌拍下,守门小厮肩膀都塌下了,可见力量之大。 正院内,经过层层关卡,钟庆然的拜帖出现在大夫人马氏手中。她嫌弃地翻开看了一眼,小五房钟庆然,这是哪门子人士?想了半晌无果,马氏直接叫人:“王妈,你去问问从老家过来的那两个媳妇子,将钟庆然的来路打听清楚。” “是,夫人,老奴这就去办。” 没多大会,王妈便转回正院,三言两语便将有关钟庆然的信息说了个全。 马氏沉凝片刻,也没想明白,都到了年根下,这个时候钟庆然跑到上京来作甚?难道想把庆和坊开到上京?这不可能,真要是这样,那过来的便不会是钟庆然这么个毛头小子。想不通,她便将这个念头搁下,两个半大小子凑一块,难道还能翻出天去? “王妈,着人下晌给他送过去。”马氏写好回帖,把事吩咐下去后,又叫来红诗,交代了几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钟庆然让姜护卫先回宵苑去等回帖,他则带着其余三人转战各个茶楼。一天下来,倒也有些不大不小的收获,可惜,于钟庆书这事上几无助益。对于浪费一天时间在茶楼上,钟庆然并没觉得哪里不值。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说不定哪天就能发挥作用。 大户人家就是麻烦,连窜门都得先送帖子,收到回帖才能上门拜访。钟庆然很是想念河湾村,那里没这么多规矩,找人玩,招呼一声即可。 钟庆然不用巴结上京钟家,选的礼也就一般般,他可不想便宜他们。 风苑,正房内室。 “少爷,有好消息,庆然少爷明天要来看您。”兴平不再愁眉不展,他很高兴,他跟少爷几个被关在这么一处四方小天地中,整整一年,除了几个丫鬟小厮,连个外人都见不到,这让在河湾村生活了多年的他非常不适应。 钟庆书猛然抬起头来,有些阴翳的脸上,似乎划过一道亮光。兴平眨了眨眼,果然是错觉,少爷还是那个少爷,自离开河湾村就整天阴着一张脸。 “庆然明天要过来?” “嗯。”兴平一个劲点着头。 “让小厨房准备些庆然爱吃的食材。” “是,少爷,小的这就去。”兴平跑得飞快,竟然忘了钟家的规矩,想必等他回来,免不了要被管事刘妈训一顿。 钟庆书盯着书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索性收了起来。想着这一年他过的日子,不由嗤笑出声。也不知道家里打得什么主意,竟然变相软禁他。以他身体弱为缘由,把他困在小院子里,连带着他带过来的几个婢仆都一样遭遇。 他身体若?他怎么不知道?还不是有人给他下了药?要不是他有庆然给的药,恐怕现在可真要如了他们的意。 钟庆书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和庆然之前想得挺好,到了上京后,就买个小院子,用来安置新买的人手。哪想到,家里下手会这么快,他前脚才进门,后脚他们就动了手脚。人都出不去,更何谈其他? 能想着他的,估计也就庆然跟庆竹,钟庆书心里阵阵暖意流淌。他不会坐以待毙,现在这样只是权宜之计,装病能躲开更多麻烦,再磨一阵子,便能让刘妈松口,虽然不能放他出去,至少外边的消息能及时传进来。 这还多亏了庆然给的药,治好了刘妈小孙子的病,不然,一个管事妈妈,怎么可能向着他这个被家人冷落,空有名头的三少爷? 在用度上,家里倒是没苛待他,问题是小人难缠,一层层克扣下来,到他手里的份例,连一半都没有。这还不算,更过分的是,分到小厨房里稍好些的东西,都被院子里仆妇瓜分。他堂堂一个少爷,竟然沦落到,吃别人不要的菜叶子的境地,就连平时洗个澡,都得花钱买热水,真是让他见识到了人心之贪之恶,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叹。 钟庆书知道他这样的处境极为不妙,塞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能还会引来更多的觊觎,他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直到找到刘妈这个突破口。 从那之后,钟庆书的日子才算有了起色。可惜,能被派来伺候他的婢仆,想也知道是些什么货色,他们大都连前主子的面都见不到。 刘妈好一点,却也没比他们强上多少,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便是将院子给管好,特别是小厨房,钟庆书的份例厨娘不能占,外面她却是无能为力。即便有刘妈管束,该给仆妇的甜头还是得适当给一些,不然,刘妈要是被撤下去,钟庆书还得再遭一边之前的罪,他如何愿意? 不知道庆然有没有办法,要是没有,他就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着向前走。 要去上京钟家拜访,穿得太过寒碜可不行。临出发前,钟庆然和简明宇各定做了几套衣衫,这个时候正好拿出来用。 钟庆然习惯穿棉质衣裳,这日破天荒穿了一身锦缎长袍,很有些穿新衣的别扭,适应了一阵才习惯。 简明宇就更不用说了,他手里是有钱,却从没想过买这些华而不实的物件,要穿着这些下地,那还不得闹笑话?他也没什么亲戚要走,不用刻意留这般体面的衣衫。 和钟庆然一样,简明宇也是一身锦缎,只是他身上那套是浅蓝色,而钟庆然那件则是藕色,两件都是提花织锦,品质极好,平阳县很难买到。钟庆然自然不可能,为了给自己挣脸面,就花大价钱去特意弄这个,这是傅掌柜在他和简明宇定亲时,着人送来的贺礼。 简明宇素来老成持重,哪想,穿了这么一身锦缎袍子之后,他比钟庆然还不如。也难怪,简明宇从小到大,就没穿过长袍,还是这种以前他想都没想过的面料,不习惯一下,一眼就能被看穿。 好在钟庆然有先见之明,昨晚就试穿过了,不然,等到临出门前才发觉就晚了,若真如此,他们只能换上棉布衣衫。钟庆然自己倒是不觉得如何,就怕连带着家人也被看扁。这年头,狗眼看人低的人不要太多! 想是知道钟庆然的想法,王护卫三人也换了一身衣衫,看着比昨天气派许多。 人还是昨天那些人,只不过穿戴一新,门子老刘就热情了几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钟庆然一行人由小厮领着,穿过好几个院子,才到达目的地。他还以为会被带去拜见简明宇的长辈,看来是省去了这个步骤。钟庆然沉凝片刻,还是奉上了礼,至于收下后怎么处理,那就不归他管了。 “安子,刚才那是谁?钟家有这么一门亲戚?” “是三少爷的客人,从老家过来的,听说出自小五房。” “小五房?不是说他们没什么家底吗?穿得起这样衣衫的,家境差不哪去。若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上品阳锦,一般人可买不到。” “我没你懂这些,但我瞧着这两位小公子面容俊朗,穿行在廊道中,一点不畏手畏脚,压根不像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模样,难道小五房起势了?你怎么看?” “小五房又没有为官之人,想必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上品阳锦,那庆和坊真这么赚钱?” “这我怎么知道。” …… 这两人不过是上京钟家的小厮,连庆和坊都知道,显然河湾村的八卦早就在府里传遍,估计是从那些跟随钟庆书进京的仆妇口中传出。 钟庆书一直在装病,都装了那么久了,自是不能前功尽弃。他再迫切想见到钟庆然,也还记得这点,只得歪靠在床头,将手中的书翻得劈哩啪啦响,这个姿势维持了半天,依旧没能将心静下来。 做客拜访时间很有讲究,一大清早上门,估计没几个人会待见,通常,大家都会选在辰正之后登门。 钟庆然就是掐着这个点到的钟家,不过等他见到钟庆书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红诗姑娘,少爷和庆然少爷有话要说,你看?”兴平有些着急,大夫人马氏管得也太宽了,送个人过来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你小子急什么,我家夫人也是好心,怕你们毛手毛脚,招呼不好远来的客人,便让我过来帮你们一把,合着你还将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红诗嘴巴利着,又在大夫人面前得脸,哪会怕一个没有丝毫前途的三少爷?兴平这个三少爷跟前的小厮,她就更不看在眼里。 “这里不用你帮忙,出去。”钟庆书说话半点不留情面。他早就摸清楚了,这个家里并没有人想要他的命,给他下药,也只是让他身体变弱,不会伤到他的根本。他不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但只有知道这一点,事情就好办多了。 红诗脸色一忽儿红,一忽儿白,忍了又忍,才没有跳脚。作为大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她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巴结的对象,即便是府里的少爷,对她的态度也是和煦的,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可再如何,红诗也记得自己的身份,她能借着大夫人的身份打压钟庆书,她本人却不能。既然是过来帮忙的,明面上至少应该听三少爷的吩咐,旁边可还杵着两位客人呢。 红诗不情不愿地退出房门,想贴着门听听里面的动静,被稍后一步出来的兴平堵了个正着。红诗的脸色更难看了,想着继续待在这里毫无意义,便同钟庆书告退,匆匆离去。 走到半路,红诗才觉得哪里不对,细细一想,才恍然,随即步履更为匆忙。 “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马氏眼里闪过一丝讶色。 “夫人,三少爷的两位客人似乎有点奇怪,他们穿的应该是上品阳锦,就连咱们府里也不是每位主子都能穿上,小五房有这个能耐?”红诗说出自己的疑惑。 第67章 “上品阳锦?”马氏陷入深思,这东西,多花点钱还是能买到的,就看买主愿不愿意多付额外那部分酬金。根据这点,很难做出判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能穿得起阳锦的人,不是有权便是有钱。 小五房没人入仕,有权这点自是可以排除,那么只剩有钱这条。钱若不多到一定程度,那就只有被人当钱袋子的命。庆和坊主卖小件绣品和把玩的小物件,货品不算多精致,不可能日进斗金。听说钟庆然很得宠,想必为了给他提供好的,他家付出了不少代价。由此,马氏断定,小五房不会对她家造成威胁,不足为虑。 “就这事?”马氏有些不满。 “夫人,三少爷直接下令让我出去,有客人在,奴婢不敢违逆,只能听令行事。”红诗心里很呕,却没地方发泄,还得担心因没办妥事情被大夫人发落,别提有多憋屈了。 “哦,脾气这么大,有点意思。这事你做得对,下去吧。”马氏垂下眼眸,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边上伺候的一干人等,连大气都不敢喘。别看大夫人和和气气的,做起事来可不会顾念旧情,谁要是犯了她的忌讳,那下场可不怎么好。 等钟庆书将人都打发走,钟庆然收起笑容,沉着一张脸问道:“庆书,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你看到的那样……”对于自己知根知底的好友,钟庆书没什么好瞒的,一五一十将事情都倾倒出来,就连情绪也没有多加掩饰。 钟庆然越听脸越黑,他深深感觉到,高门大户绝非一般人能玩得转。他们之前想得太过美好,若有人真想要钟庆书的命,估计即便靠着护身符躲过一次,两次,也躲不过五次六次,护身符上面附着的福运终归有限,终有耗完的那天。 “庆书,你把护身符拿出来,我看看有没有起作用。” “这你都能看出来?”钟庆书一脸不信,可还是把护身符从胸口掏出来,递到钟庆然手中。 护身符一见光,钟庆然便发现,附在它上面的福运已经所剩无几,远比钟老爷子夫妇身上的那两个护身符消耗要多。他皱了皱眉,重新附上福运,这次比上回多出不少。上京钟家太过危险,他不可能每年都走一趟上京,只能多为钟庆书加点保障。 弄好之后,钟庆然将护身符还给钟庆书,很是郑重地说道:“这个护身符你戴好,除了我之外,不要让他人看到,听说这样能为佩戴之人带来更多的福气。” “……”钟庆书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他直觉按着钟庆然说的做,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些你收好。”钟庆然解开袍子,从内置腰带里掏出一堆小瓷瓶,“跟上次给你的药差不多,这次多了几样,用法看过后就烧掉。” 简明宇本想避着点人,只是,这里已经是内室,外室兴平在,更不方便,见钟庆然无所谓,他也就不在意,把他身上的药瓶也一并解下来。 钟庆书仔细收好,几人这才说起其他事。 “这是今年虾塘你那份收益,这些是庆竹给你的,这份是我的一点心意。”钟庆然从袖袋中掏出荷包,打开来一一指给钟庆书看,末了,直接把荷包塞进钟庆书怀中。 “别的我就收了,银子似乎没必要,我连花的地方都没有。”钟庆书声音有些沙哑,眼底都泛起红意,能交到这么好的两个朋友,他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收着吧,现在可能用不到,以后就未必了。”钟庆然把荷包重新放回钟庆书手中,眼里露出一丝担忧的情绪,“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这太被动了,真要出事,鞭长莫及,我们连帮把手的机会都没有。” 钟庆书默然,和外界隔绝的情况下,他能想到的办法其实很少,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刻,钟庆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有福运珠傍身,可福运珠不是万能的,用在他自己身上还好,功能很多,他完全不用担心。用在别人身上,那就只能跟护身符一样,将福运附着在其上面,靠运气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来避开祸事。 不怪钟庆然这么想,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弄清楚,福运到底如何运作。他自己窝在河湾村中,平时需要用到福运珠的机会不多,不确定到底要耗费多少福运,才能在遭遇危险时安然无恙。 譬如,有人冷不丁一箭射来,目标人物竟然未卜先知般,无意识小小移动了一下,躲开这致命的威胁,或者,射箭之人平地崴了一下,箭射偏了。发生这种事情,在没得到福运珠前,钟庆然只能感叹一下这人运气逆天,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现在吗,他知晓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在福运足够的情况下,板上钉钉会发生。 只是,钟庆然无从得知,发生这种情况,福运的最低消耗。问题也就在这里,他不可能为了得到确切的数量,就亲身涉险,他相信福运珠的能力,但做不到百分百的信任。他很惜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事无绝对,这要万一福运珠在那一刻不起作用,他就只能呵呵了。那后果,他承受不起。 如今钟庆然能做的便是,尽量给钟庆书的护身符,附加尽可能多的福运。 在之前的疫情中,钟庆然几乎用光了福运,现在动用的,是他提供治疗疫症药方,救治许多感染疫症患者得到的。由于贡献巨大,钟庆然获得的福运也极为可观,可远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多。 钟庆然不知道的是,即便没他出手,也会有人终止疫症的传播,且时间也巧,正好掐在疫症没结束前,由此,福运珠积聚的福运便大打折扣。 钟庆然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这样,在我走之前,给你留些人手,他们进不了你家,那就让他们留在外面,负责收集你家消息。要是遇到□□烦,你就让你收拢的人往外递个消息。明面上放一个,其余人都在暗处,这样,万一你拉拢的人出了漏子,也不会导致全军覆没。” 说了一大堆话,钟庆然有些口干,端起茶杯狠灌了几口,接着说道:“明面上那人,除了和你派出去的人接头之外,不会跟你家扯上一点关系。这样一来,便能大幅度降低,他被人发觉的几率,也就不用老换人。至于暗处那些人,则想办法和你家下人搭上关系,旁敲侧击打听你家各种消息。若你这边断了联系,他们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钟庆书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中。他觉得这个方法大有可为,脸色总算好看一些。这一年可把他憋坏了,兴平他们虽被困在小院中,至少走动不受限制。他为了装病,大多数时候只能在房内度过。这样的日子,病人还不会觉得如何,正常人就受不了。若非钟庆书本就不是活泼跳脱之人,恐怕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对于钟庆书韧性如此之强,钟庆然很是佩服。他在家里也宅得住,前提是自愿,还得时不时出去放放风。要是哪天莫名其妙受困,他估计,自己很可能做不到钟庆书那样的地步。其他那些暂且不说,光具备这点,只要不是运气太过糟糕,必然能做出一番事业。 “说再多都没用,这份情我领了。”钟庆书说得很认真,原本有些晦暗的眼睛,重新变得熠熠生辉。 想到应对之法后,房内气氛缓和下来。钟庆然也有兴致提起他的人生大事:“庆书,年前我就要和明宇成亲了,恭喜我吧。” 钟庆书有点愕然,反应过来后,当即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前给钟庆然一个拥抱,欣喜地说道:“你脸皮真厚,有你这么自讨恭喜的吗?不过,作为你的兄弟,明知你这样做不好,还是如你意,我在这里,预先恭祝你和弟媳,平安喜乐,白首偕老!只是有些可惜,我没办法参加你们的成亲礼。” 话落,钟庆书便起身走到房中一处角落,从箱子里翻出一个东西,递给钟庆然,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送与你,就当提前给你送了随礼。” 钟庆然仔细打量着放在手心的东西,经他初步判断,应该是个蓝宝石,具体价值不好判断。他也不在乎这些,他看重的是这份心意,便没有矫情地推来让去,很是爽快地应下:“行,这个我就收下了,正好给明宇打个首饰。” “我知道可能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你爷奶对你是真好,庆然,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情。”钟庆书自己得不到长辈的关爱,但他不会就此迁怒,反而更加看重,也希望唯二的好友,能舒心过一辈子。 “那是,这还用你说。”钟庆然一脸自得,那得瑟的样子,看得真让人牙痒痒。 不知不觉中,时间便一晃而过。 “我过几天就走,你自己保重。”离别总是伤感的,钟庆然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话刚落,他便头也不回,疾步离去。 钟庆书倚在门边,眼眶有些湿润,他强忍着,直到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假装吃力地挪回内室,用被子蒙住头,发泄着一年来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 出了上京钟家,钟庆然也没兴趣再到处闲逛,早早吃了晚饭便倒头就睡,以平复白日升起的那点戾气。做人吗,还是平和一点好,这样考虑事情才能更全面,理智也不会轻易被冲动取代。 翌日,钟庆然起了个大早,带着简明宇和王护卫三人,前往汾县。 汾县是上京城的邻县,离上京并不远,马车一上午就能跑个来回。钟庆然之所以会过来这里,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买人。为了尽量避免留下尾巴,钟庆然就跑到几十里外,他也是挺拼的。没办法,这关系到钟庆书的安危,他不得不慎重待之。 这次挑人比较仓促,加之钟庆不想去官府登记,那样会留下档案,一旦查到他头上,那牵出萝卜带出泥,所有人都将无所遁形。因此,钟庆然能选择的余地不大,范围被框在首次卖身的人上。 钟庆然选人很简单,眼神清正,长相忠厚老实不木讷就成。他不用考虑忠诚问题,那些心思不正之人,会被福运珠自动排斥,压根就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很快,钟庆然便挑好了人,一个壮年男人,还有一对没有小孩的中年夫妻。收好三人签下的卖身契,钟庆然把他们要做的事情交代清楚,随后给他们留下一笔银子,便将三人分成两批,让他们自己搭车到京城安置下来,再去找活干。 办完这事,钟庆然一行人立刻返回上京。 接下来几天,没了负担之后,钟庆然和简明宇将上京好好逛了个遍,还买了不少东西。 眼见明天便要离开上京,钟庆然跟王护卫说了一声,剩余的事情就不用他来操心,他们背后之人,很快便能从三个护卫口中得知这一消息。 这一晚,钟庆然和简明宇早早歇下,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应对,接下来长时间颠簸的行程。 一大早,钟庆然所在的车队就缓缓驶离城门。 望着越来越小的城池,钟庆然心里有几分怅然,也有几分雀跃。前者是因为将要好久见不到钟庆书,后者则是因为,很快就能回到河湾村,见到爷奶父母兄弟姐妹。 还好,钟庆然事先就跟钟老爷子夫妇说过,他可能晚一些回去,要不然,他们迟迟不回,家人岂不是得担惊受怕? 回程没有再碰到意外,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钟庆然回到住了一年多的河湾村。他一扫漫漫旅途积累的疲惫,怀着激动的心情朝家赶去。 “爷爷,奶奶,我和明宇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童氏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哪想起身时动静过大,打翻了边上放着的笸箩,她也没管,任由物件撒了一地,几步就冲到刚进院子的钟庆然面前。钟老爷子也没比童氏好到哪去,稍慢一步赶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童氏拉着钟庆然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仔细查看了一遍,再三确定完好,这才放开他。 “老婆子,别杵在这里,没看到庆然和明宇都很疲惫吗?你去拿点吃的,让他们吃了睡一觉再说。”钟老爷子满脸笑容,显然心情非常不错。 “爷爷,奶奶,不用忙活了,我跟明宇在路上吃过,现在还不饿。”见童氏朝厨房走去,钟庆然忙出声阻止。 “那行,你们休息下,我和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了。”钟老爷子转身进了上房。 钟庆然几乎可以说是沾床就睡,等他睡醒时,已是下晌时分。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醒来后,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钟庆然不由感慨万分,真是哪都不如家里好。 “爷爷,明宇呢?”钟庆然看了眼院子,没找见人,便问钟老爷子。 “他回家了。”钟老爷子盘坐在炕上,关切地问道,“庆然,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回,离成亲都没几天,碰上事了?” “嗯,也是不巧,渝州城一带发大水,正好被我们赶上。亏得我们运气好,洪水过来时,我们刚好在走山道,之后又发生了疫情,我们就被困在半山村,直到疫情解除,才继续动身赶路,所以回来就有些晚了。” 钟庆然说得轻松,钟老爷子夫妇却听得心惊胆颤。这万一哪里出点问题,岂不是要天人永隔? 看着两老煞白的脸色,钟庆然忙上前安抚道:“爷爷,奶奶,别着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受老天保佑,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不在话下。你们不老说我是个有福之人,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老天把命给收回去?” “就你能。”童氏脸色好了一点,但仍心有余悸,“以后你别出远门了,你一走这么长时间,你爷爷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吃饭也不香了。” 钟老爷子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童氏,老婆子就爱拿他当挡箭牌,也不想想到底谁陷入的程度更深。他也不反驳,在孙子面前,好歹得给老伴留点面子。 这样的事情,钟庆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乐呵呵地看着两老和谐相处,心里美滋滋的,有什么比家人其乐融融更让人心情舒畅? “嗯,没事我不会再出去。”看着钟老爷子夫妇都拿期待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钟庆然不得不绞尽脑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嗯,有了,“爷爷,奶奶,要不这样,以后我若真有事必须要出远门,你们陪着一起,这样可否?” “行,那就这样。”童氏一言敲定。 钟老爷子夫妇年纪大了,儿女都各自成家,其他孙子孙女有他们爹娘照看,用不着他们操心。两老生活重心完全放在钟庆然身上,要是钟庆然出事,估计他们也活不长久。 这点,钟庆然看得很明白。他离开不过两三个月,钟老爷子夫妇神色看起来就憔悴了许多,这要是他有个万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也是因此,钟庆然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也好安两老的心。 “你爹娘之前来看过你,见你在睡觉,就先回去了。几个月不见,他们也很是担心你,你过去看看他们。”钟老爷子发话,钟庆然自是遵从,再说,这本就是应该的,他没理由不走这么一趟。 新宅子离祖宅不算远,钟庆然没走多久就到了。 “磬儿,快来看,三哥给你带了好东西。”一进祖宅大门,钟庆然就扯高嗓门大喊。 很快,院内便传来噔噔噔跑动的声音。 “三哥,你怎么去上京那么久?我好想你。”钟磬飞奔着冲向钟庆然,一把扑到他怀里,一脸喜悦地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走,到堂屋说去。”钟庆然刚迈开脚步,便被钟磬拉住。 “三哥,我帮你拎。”说完,钟磬就付诸行动。 “行,还是磬儿知道心疼三哥,这个你拿着。”钟庆然笑得眉眼弯弯,心里乐滋滋的。他做不到任劳任怨,付出总希望能得到回报,现在他就看到了成果。看来,他的心意没白费。 钟磬颠颠地提着一袋子东西走在前面,一点都不觉得累。 见了爹娘后,钟庆然又收到了他们的一通问询,他一个个耐心回答,末了照样安抚了他们一通。 “爹、娘,这是我从上京带回来的礼物,你们看看,要是哪个不喜欢,跟我说,若我那还有,我给你们换一件。” 明氏翻了翻,微皱着眉说道:“都挺好,不过,下次别这么破费了,你那儿钱也挺紧吧。” “没事,不差这点钱。难得去一趟京城,要不多买点,岂不遗憾?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第二次。” “你心中明白就好,记得花钱别大手大脚。”钟正仁忍不住叮嘱几句,至于听不听,他还真管不了。即便如此,身为一个父亲,该说的还是得说。 “嗯,我晓得。”钟庆然欣然应下,他能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拳拳爱意。 “你去把你爷爷奶奶叫过来,晚上一起吃一顿。”钟正仁吩咐完钟庆然,又转向钟磬,“磬丫头,你去把你四叔一家也喊过来。” “是,爹。”钟磬脆生生地应道。 钟庆然和钟磬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几个月不见,兄妹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多数时候都是钟磬在说,钟庆然在听。 很快,便到了岔路口,兄妹俩分开行动。 钟磬小跑着进入钟正智家,语调欢快地说道:“四叔,四婶,晚上到我家吃饭,爷爷奶奶也会过去。” “好嘞,四婶一会就过去帮忙。晓丫头,成儿,你们跟着磬丫头先去。”刘氏加快手上的动作,好早点赶去老宅。 “四姐,三哥也会过去吗?”钟庆成拽着钟磬的袖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钟晓也是如此。 “当然,一会你就能见到三哥了。”钟磬一手拉着一个,踏着欢快的步子朝家走去,“三哥都已经回来,又怎能少得了他?” 三个小家伙,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到了老宅也没能停住。 “爷爷,我去叫明宇,你们先过去。”钟庆然报备一声,便转道简明宇家。 “这孩子,也真是的,两人这才分开多久,他就这么惦念?这黏糊劲可真让人受不了。”童氏无奈地摇了摇头。 钟老爷子笑而不语,这样总比两人谁也不理谁要好。 “明宇。”钟庆然推了推院门,发现推不开,便扬高声音喊道。 等了好一会,才见简明宇出来应门。 “又忙活上了?”虽是问话,钟庆然语气却很是笃定。 “嗯,你先进来。”等钟庆然进入院子,简明宇重新将门锁上,“跟我去地窖看看。” “怎么了?”钟庆然面露疑惑,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冻死了不少。”钟庆然沉着一张脸,语带懊恼,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哦,这个啊,早就料到了。没事,少赚点而已。”钟庆然不以为意,临走前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我让明晨早晚各添加一次火,哪想到还是这样。”简明宇有点心痛,那可是一大笔银子。 “别想这个了,要是你不吩咐明晨这么做,说不定损失还会更严重。”钟庆然很看得开,钱没了,再赚便是。 “嗯,你说得在理。”简明宇也不是那等纠结于过去之人,心疼过后,便放下了。 很快,钟庆然便下到地窖,里面的情形的确不太好。 第68章 本来还有更好的做法,让钟老爷子夫妇过去照看便是。问题是,那是简明宇的家,两家虽然即将成为姻亲关系,但两老天天往未来亲家跑,那成什么样子? 要真这么做,不出几天,闲言碎语就会满村飞。不知道的还以为,钟家霸占了简家。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可思议,但没别的能解释,这一在他人眼中荒谬的做法。这还只是大部分人的正常想法,要是被有心之人猜疑,那麻烦只会更大。 简明晨毕竟还太小,烧火技艺尚有待提高,比照着简明宇放置差不多的柴禾量,却没办法支撑到下一次添柴,偏偏他还不清楚地窖内的情况,也就不能及时改进,这样菌菇还能有近半存活下来,已经极为不易。 钟庆然不得不感叹一声,他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他已经做好损失这一茬的准备,哪想竟还能有这个意外收获。 对待同一件事情,钟庆然和简明宇的态度相差甚大,盖因两人对这事的期待值不同,这一点无可厚非。 钟庆然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心中不由大感庆幸。那些完好的猴头菇和灵芝,一个个都蔫答答的,长势更是不佳,想必他们要是再晚回一些时日,就连余下那些,也会步上它们同伴的后尘。 原本钟庆然还想着,这批猴头菇即便正常生长,没有出现冻死的情况,他们也会错过最佳收获期,只能得到一批品相极差的劣质品。哪知,简明晨的这一小小失误,反而达成了最好的结果。 现在简明宇已经回来,有他照看,倒是不用担心,会出现室温不够的情况,除去小部分冻伤厉害的,其余应该还能挽救。 这也有个好处,这批顽强存活下来的菌菇,抗寒能力会很强,用它们作为母株,能将优质基因传递给下一代,有利于优选育种,这也算是歪打正着,钟庆然不由勾了勾嘴角。 简明宇一到家,首先做的就是,将地窖顶部通风口打开,确定里面对人没有危害之后,才步下地窖,岂知竟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他顾不得其他,忙去查看火膛,一看便知缘由。他倒是没想过责骂明晨,就是对损失这么大一笔银子,很是可惜。 钟庆然过来时,地窖内的温度已经足够,检视过后,便帮着简明宇,把那些坏死的菌菇,都清理出去。别看这间菌菇栽培室只有区区几十平,收拾起来也颇费工夫。谁让他们采取的是立体式种植,足足有三层呢? 有付出才有收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眼瞅着天色不早,钟庆然干完手头的活,对着简明宇说道:“走,去老宅吃饭去。” “这不好吧?”简明宇有些迟疑。 “没事,别人不会因为这个说闲话,最多也就背后嘀咕几句。我们刚回来,家里为我们接风洗尘不是很正常吗?” “行,那你先回去,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去找你。”简明宇正要转身,想起一事,问道,“明晨那通知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应该说了吧。不急,到老宅一问便知。” 钟庆然抬头看了看四周,炊烟袅袅,显然快到饭点时分,学堂这时还没下学,可见大周朝的学子有够辛苦,和现代相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耐得住寂寞,寒窗苦读十年,只为一朝金榜题名,这不就是莘莘学子所追求的吗?有无上荣光在前面等着,吃这一点点苦,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对于农家子弟来说,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品性好点的,尚能在学习之余,抽出点时间,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稍微自私点的,就一心扑在学业上,以此为借口,来逃避干活。下地可是件辛苦事,既不用干活,还能博个好前程,何乐而不为? 钟庆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家里走去。 因着没时间烧热水洗澡,钟庆然随便换了件外衫,便出门去等简明宇。 钟庆然和简明宇都不是性子磨叽之人,钟庆然刚锁好门,一抬头就看见简明宇正朝他走来。汇合之后,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片刻工夫,便拐到了老宅所在的巷子口。 “三哥,抱。”钟磬带着两个堂弟妹在门口玩耍,钟庆成人虽小,眼睛却尖,钟庆然一露头,他便发现,迈开小短腿,噌噌噌地跑到钟庆然面前,张开双手求抱。 “呦,庆成重了,都吃什么好吃的?三哥都快抱不动了。再这么吃下去,赶明儿就得变成小猪。”钟庆然刮了刮钟庆成的小鼻子,打趣地说道。 钟庆成听了,皱起小眉头,努力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看得钟庆然直乐呵。 闹了一通,几人正要进院子,便见到家中几个学子回来。 “哥。”简明晨见到多日未见的简明宇,立即大叫着跑上前,眼里全是欣喜。 紧随其后的钟庆涵也不遑多让,一个飞扑,就抱住了钟庆然的大腿。要不是钟庆然有先见之明,及时稳住身体,恐怕得摔个趔趄。见此,钟庆涵讨好地笑了笑,两个多月没见,他有点过于激动了,力道没把握好。 钟庆然岂会在意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见到许久未见的五弟,他也很是欢喜,索性弯下身体,双手托着庆涵的腋下,抱起来转了好几圈,空中传来钟庆涵兴奋的哇哇大叫,惹得钟庆成也跃跃欲试。 无奈,钟庆然还没成年,无论是力气还是耐力,都不足以支持他长时间维持这个动作。把钟庆涵放下来后,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对钟庆成摊了摊手,许诺下次再带他玩飞飞。 小孩子就是好哄,钟庆成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大声嚷嚷着要吃好吃的,拉着钟庆然就往堂屋走。 钟庆阳不住打量着钟庆然和简明宇,见两人都没事,才迈开步子跟上去。 钟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席上,钟庆然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这一路走来的遭遇,那个跌宕起伏,曲折离奇,把在场众人唬的一惊一乍,直高呼老天保佑。 这场家宴,就在这般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翌日,钟庆然拎着一大包吃食去找钟庆竹。这家伙对别的兴趣不大,就对吃的上心,送什么都不如送他吃食来得投其所好。 “昨天你刚回来,也不好打搅你,就跟你见了一面,你快跟我说说,庆书那边怎样?还有,上京城是不是,真的像说书人口中形容的那么好?”钟庆竹眯缝着眼,巴巴地凑到他跟前,那求知欲旺盛的小眼神,看得钟庆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小步。 “庆书那说来话长……”钟庆然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听得钟庆竹义愤填膺,恨不得上去挠那下手的狠心肠之人几爪子。实在太可恨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真是半点亲情都不讲,还不如农家人来得和善。 骂着骂着,没声了。钟庆然看过去,钟庆竹正绷着一张脸,有还未消下去的怒火,也有刚升起的,对不可知未来的深深恐惧。 钟庆然了然,他这是想起自己也不比简明宇好多少,若是家人不管他,让钟庆竹在河湾村娶媳妇过一辈子,那一切都好说,要是也把他接走,那日后的生活就不知走向了。不过,就钟庆然想来,怎么着都应该比钟庆书要好,起码没听说钟庆竹的身世有问题,不会出来一个后娘,视他为肉中刺眼中钉。最多不受待见罢了。 不过,这只是钟庆然的猜测,谁都没法预料,以后的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钟庆书那情况如此糟糕,他只能希望钟庆竹不要这么背运。 不待钟庆然上前安慰,钟庆竹自己便缓过劲来,他就是个乐天派,自己吓自己这种事,多丢面子?这种状态最多维持一小会,情绪过去,他又大咧咧地满不在乎。 对待好兄弟,钟庆竹却不会如此,钟庆然和钟庆书的喜好和忌讳,他心里记得门清,两人的事,他是能帮则帮,即便帮不上忙,他也会竭尽心力。这也是钟庆然、钟庆书能和钟庆竹,成为好兄弟不可或缺的缘由。是问一个对人没心没肺之人,有几人愿意结交? 感情是需要维系的,付出之后,能得到等量或超额回报那是最好,再不济,也得让人感受到对方是把他当朋友的,不然,时间一长,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消磨殆尽。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即便是天下间最不计回报的父爱母爱,也不是无止境的,若不加珍惜,终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庆然,你说我干点什么好?我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庆书那连半点忙都帮不上。”钟庆竹懊恼地拍了拍后脑勺,一脸愁眉不展,纠结地眉毛都快打结了。 钟庆然:“……” 这事,还真把他难住了,钟庆然只能空洞地出言安抚,“这事急不得,你慢慢想。再说,就算你现在开始努力,每次一考就中,那也得五年后,才能成为举人老爷,这还早着呢,等你拿到官职候缺,不知道要奋斗多少年,才能爬上高位,等到那时候,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钟庆竹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庆然说得好有道理,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现在连个水影子都没见到,想要救火,那纯属不自量力。可那又如何,任何事,不去努力一把,谁知道结果会如何? 不过,想归这么想,钟庆竹很有自知之明,书他看不进去,要是他这样的都能得中,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稀奇事。书之一道,他早就放弃了。可就像他自己说的,文武之路都不通,其他的,不管做什么,似乎都对钟庆书眼下的情况毫无裨益。 钟庆竹挠了挠头,眼里一阵迷茫,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行了,别想东想西,先顾好眼前的,你平时多留意,没准哪天,就被你找到适合你走的路。”钟庆然拍拍他的肩,装作长辈,语重心长地劝慰道。 “去你的,你才多大,就摆这么一副严肃大人脸,看得我都不自在了。”对于钟庆然的话,钟庆竹倒是听进去了,偏偏,钟庆然这一搞怪,活跃了气氛,却也变得不那么正经,让钟庆竹想好好体悟一番的念头都给弄没了。 “这事来日方长,咱先不管它。过来看看,这些都是上京的蜜饯糕点,我吃过,味道很不错,你也来尝尝。”钟庆然打开搁在桌上的那个大包袱,里面都是些能长久保存的点心。 一听到吃的,钟庆竹就来劲了,刚才的烦恼事,都被抛诸脑后,看着一样样精美的吃食,嘴里口水急剧分泌,眯缝着眼,乐呵呵地叫道:“桂花酥、梅花香饼、糖蒸栗子糕……这些可都是我的最爱。还是庆然对我好,出个远门都想着自家兄弟。” 钟庆然听了不由腹诽:只要是好吃的,哪个不是你的最爱? 钟庆竹哪管这些,他翻了一遍,瞧着个个都心水,勉为其难拿起最合他眼缘的桂花冰糕,一口咬下去,淡淡的桂花香,伴着薄荷冰凉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半天萦绕不去,伴随着极佳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不错,不错,不愧是上京有名的小吃,味道就是正。”钟庆竹赞不绝口,这样水准的桂花冰糕,在平阳县可是很难吃到,可惜了,东西好是好,就是价格有点让人咋舌,小小一盒,就得好几百文,哪里是平民百姓能吃得起的?就连钟庆竹这样不用担心家用,每月可以尽心花用一两银子的殷实小子,也只偶尔实在嘴馋了,才会肉疼地买上那么一小盒,就他那点家底,一年都未必舍得品尝一次。 想到他自个身家,在河湾村里都排得上名号,可和眼前之人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完全被比了下去,钟庆竹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只是觉得,恐怕,河湾村,再难找出比庆然更富有的小子。 美味搁在面前,就有些刹不住嘴,钟庆竹直吃得胃里再塞不进去,才挺着个肚子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眯着眼睛,舒服地直哼哼。 钟庆然就比较节制,不是他对美食的抵抗力有多高,而是他对糕点并没太大感觉,饿了填肚子,或者用来当消遣还行,让他像头饿狼般扑上去,显然它们还没这么大魅力。若换成是简明宇做的菜品,他就不会这般慢悠悠,一口一口品尝了。 歇了会儿,钟庆竹爬起来,在炕柜上一阵摸索,翻出一样东西:“拿着,别嫌弃啊,我就这点家底,买不来好东西。” 钟庆然看着放在他手上的檀木珠串,眼底隐隐带着笑意:“说什么浑话,谁会嫌弃自己的兄弟?听说檀木价格不低,这个你花了不少吧?” 钟庆竹咧着嘴,憨憨地笑道:“没花多少,就几两银子而已。” “这也不错了,村里有几家会舍得买?送人就更不用考虑了。”钟庆然戴到手上试了试,有些大,也是,这应该是按照成年人尺寸做的,不过可以自行调节,摘下几粒珠子就能完美解决这一问题。 “你喜欢就好。” 钟庆然有片刻无语,他对首饰不是很感兴趣,既然是朋友送的,那他以后就多戴戴。 “几天后就是你的成亲吉日,我看你挺闲啊,该你做的事都办完了?”钟庆竹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这事有爷奶爹娘操持,就是我想帮忙,他们也不让。”钟庆然摊摊手,眼里透着无奈。 “你就知足吧,我和庆书可是想要而不得。”钟庆竹语调很平淡,就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不说钟庆书,就连钟庆竹也早就对家人死心,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渴求亲情。 钟庆然心中明白,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转悠,又聊了一会,起身说道:“我去虾塘看看,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正好跟你说说虾塘的情况。”钟庆竹利索地穿上外袍,戴上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好,才跟在钟庆然身后,朝虾塘走去。 如今是腊月,外面可谓是天寒地冻,钟庆然也和钟庆竹一样,包得严严实实。路上行人不多,大冷天的,村民没事都不会杵在外头。 地上有积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钟庆然竟然听得津津有味,看来他是太无聊了,连这点事都拿来品头论足。 “庆然,你说的学堂咱还办吗?”钟庆竹紧走一步,和钟庆然并肩而行。 “办啊,今年来不及,等明年开春后吧。”钟庆然想起这事,倒是起了心思,“你我都一样,学问做不好,教孩子识字讲解点简单的东西没问题,稍微深入一些的,恐怕就不能胜任。你有没有想过,学一门能拿得出手的技艺,也好震慑一下学生?” “我能学什么?”钟庆竹有些茫然,经史子集,他是肯定不行,至于别的,他还真不知道。族学里除了教授科举需要用到的知识,再没别的。这也正常,族学和家学不一样,族学面对的是河湾村族人,多半家里不怎么富裕,哪还有闲钱供他们学琴棋书画? 家学就大为不同,能办得起家学的,无一不有着深厚的底蕴。家学称之为小型书院也不为过,在里面就学的,都是少爷小姐,金贵得很,自然不用操心钱的问题。 “我会画,你也可以挑一样,骑马射箭,琴棋书画,术数,无论哪一个都行。”钟庆然把他能想到的都一一列举出来。 “难道你让我一边当先生,一边当学生?”钟庆竹被自己说的逗乐了,这可真少见。那些开了私塾或在书院当先生的,他们也许拜了老师,但那也不会让老师坐堂给他们授课,最多,也就是有什么学问不懂的,去找老师询问,其余时候可都要保持先生一贯的威严。 “有何不可?”钟庆然压根不在乎这点,他和钟庆竹不走仕途,不用这么讲究。 “好吧,就算这么做没问题,我们去哪里请合适的先生?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方面有天赋,总不可能每一样都请先生过来教一阵,然后再辞退他们吧?这我的名声可全都毁光了。”钟庆竹在河湾村的名声可是有些不好听,没其他的原因,纯粹是他们这个三人小集团,都一样游手好闲,没一样东西能拿出来充门面。 “骑马射箭,暂时先不管,琴棋书画,画我可以教你,书,你自己就学过,感不感兴趣,你心里明白,棋你也会下,只是没专门学过,不精通罢了,琴,这个就有点麻烦,若是其他那些都不得你喜欢,再来考虑这个。至于术数,我会一些,可以教你些浅显的知识。”钟庆然一样一样排除下来,听得钟庆竹一愣一愣的。 钟庆竹想了想,说道:“那我选棋。” 这个选项有些出乎钟庆然的意料,钟庆竹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平日里活得也算简单,给人的感觉不像能在围棋之道上走远。钟庆然没在这点上纠结,很快便转过弯来,他这是钻进死胡同了,围棋大师,未必就智谋高远,像钟庆竹这般,杂念不多的奕者,只要上心,说不定学得比一般人都要快。 “这个你随意,选定了可别半途而废。我可是几乎每天都要抽出时间作画,你别嫌闷。”钟庆然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以免连几天都坚持不了。 “你太小瞧我了吧,我可是言而有信之人,怎么会做这么没品的事?”钟庆竹说得信誓旦旦,好似他一定能做到。 钟庆然笑笑,都还没开始学呢,他就不打击他了,附和道:“嗯,你厉害。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不会食言而肥。” 钟庆竹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讪讪的,他长这么大,从来没长时间做过一件事,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坚持到底,贸然夸下海口,这要是万一没做到,岂不是非常丢面子?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多的懊恼,也收不回来,他也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两人闲谈间,虾塘便到了。 因着想养两季红鳌虾,今年的虾塘保暖措施做了些改动,虾塘温度有所提高,红鳌虾还在缓慢生长。 钟庆然看后觉得很满意,照这个势头下去,养两季虾妥妥的。 一年多消耗下来,盛行吃红鳌虾的地方,容易捕获的红鳌虾,应该都被抓得差不多了,红鳌虾价格将会进一步上扬。虽然这点收益,只占钟庆然总收益的很小一部分,但他也没把它不当一回事。虾塘是钟庆竹和钟庆书的重要收入来源,自然是赚得越多越好。 钟庆然穿得很厚实,可依旧挡不住冷风嗖嗖灌进来,这才过了多久,身上的热乎劲就没了大半。他没敢在外逗留太长时间,大致转了一圈虾塘,便准备回家。 钟庆竹身体有点小胖,倒是比钟庆然要耐寒,可谁也不会愿意在冷风中逗留不是?他也颠颠地跟上。 刚到家,钟庆然就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庆然,回来了?快过来,你五叔回老家参加你的成亲礼,顺道在这边过年。”钟老爷子向钟庆然招了招手,脸上满是笑容。 钟庆然上前和五叔五婶见过礼,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听长辈们说话。 “你在苍山书院进学?”钟老爷子喜色更甚,这个书院名声可是很响,多年前就传到平阳县,连他都听过好几次。 “嗯。” “这个书院不好进吧?”钟老爷子清楚,就他家小儿子的成绩而言,若没有人脉,靠他自己很难进去。 “我帮了书院恩师的忙,他便收我当弟子,我能进苍山书院,多亏了恩师。”钟正信神情很是愉悦,显然对能拜入这位先生门下感到非常自豪。 “你在那里可好?”钟老爷子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小儿子,明知日子不会差,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还成。”钟正信对于目前的生活很满意,有恩师指点,还有大量珍贵典籍可看,他在学业上进步很快,就是开销大了点,以他目前的支出来看,可能会超过佃出田地得到的租子。不过这都是小事,他可以再想其他办法来解决。 “那你就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定要和你老师打好关系,不要仗着你帮过他忙,就做出出格的事。”钟老爷子满脸欣慰,五个儿子,都各有各的出路,不用他这个当爹的再为他们操心,这比什么都好。等过几天,庆然成亲后,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儿子明白,一定谨遵爹的教诲。”钟正信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郑重地应下。 “爹。”钟庆昭比钟庆成还小一岁,跑起来一摇一摆的,看得钟庆然都乐了。 第69章 “睡醒了?庆昭,过来,叫三哥。”钟正信笑着示意。 “三哥好。” “真乖!”钟庆然随手抓了一把糖果,塞到钟庆昭手里。 钟庆昭和钟庆然不熟,见过礼之后,便一直围在钟正信脚边打转。 刚聊没几句,钟正仁夫妇和钟正智夫妇,便带着几个孩子过来,这下子,堂屋里便热闹了。孩子们围在一块,玩笑打闹,好不畅快。 女人们在灶房里忙碌,男人们则在堂屋里闲聊家常,多是讲这几个月来各家发生的琐事。 这里都是钟庆然的长辈,他秉承着多听少说的原则,侧耳倾听。从之前这段短暂交流中,钟庆然得出,钟正信貌似在商杨府城过得不错,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感,这在家里和他仅有的几次见面中,钟庆然从未感觉到过。 不光钟正信如此,就连钟正仁和钟正智都有不小的变化。自己当家作主毕竟是不同的,这和人品无关,地位不同了,要是还像以往那样行事,估计这个家早晚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当家人自己都立不起来,谁还能为他们挡风遮雨? 钟正仁本性没变,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几分果敢。 钟正智依旧心明眼清,不过说话稍微委婉了一些,不再针针见血,直言不讳。这也算是他的一个成长,毕竟赞美之言还无所谓,别人听了兴许会挺开心,俗话说,忠言逆耳,不中听的话要是说多了,可不就是遭人厌憎吗? 在钟庆然看来,他爹和四个叔叔,个性都非常鲜明。他爹就不说了,规规矩矩农人一个。二叔人比较精明,经商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三叔为人圆滑,懂得巴结笼络,又有一手厨艺在身,经营个不大不小的食肆,应该能胜任。 四叔有眼光,可惜吃亏在一张嘴上,他心里也明白,就没去外面闯,安心在家当个小地主。至于五叔,钟庆然也说不清楚,反正他的做派和其他四人明显不一样,估计和他是个书生有莫大关系,跟他四个哥哥的关系不远不近,做事合乎规矩,很难让人挑出错处来。 钟庆然有些为四叔可惜,他性子太直了,不管进哪个行业,都容易被人打压,想混出头难度颇大。不然,以他的心性,定能有一番作为。 “正信,你这个时间回来没事?”钟老爷子对小儿子的学业很是上心,族学都还没放假,苍山书院想必也一样。不过担心归担心,对于小儿子能回家,参加庆然的成亲礼,他还是很欣慰的。顾念亲戚情分,总比漠然以待好。 “没事,离放假也没几天,先生得知后,就给我批了假。”钟正信眼里带着笑意,他在苍山书院日子过得舒心,有恩师罩着,没人会不知好歹地排挤他,即便性子跟他不合,至多也就不跟他往来,他还结识了好几个志同道合的同窗。 “那就好。你的事,家里也帮不上忙,你自己多结交一些同窗,先生那里也打好关系,即便考不中举人,有这层关系在,也能以秀才的身份在官衙里谋个差事做。”钟老爷子乐呵呵地缕着胡子,眼里闪过期待的光芒。 钟庆然摇了摇头,心下叹息,大周朝百姓对文士的崇拜已经刻进骨子里,其中尤以入仕当官最得人心。在他们眼中,这可是光宗耀祖之事,没能力的就算了,但凡有点心气,家里也还能凑合的,那真是勒进裤腰带,也要供出一个学子来。 可文之一道,又岂是这么容易走的?多的是摔得头破血流的学子,饶是如此,也没能挡住后来者前赴后继,可见当官改换门庭,对他们有多重要。 钟庆然心里明白,一者,他未必比得过,苦心钻研一二十载的众多学子,二者,他的性子也不适合走仕途。还有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他觉得,要是以上两点都没问题,他如愿当上官,这最后一点他估计也难以克服。 钟庆然的思想观念和大周朝格格不入,要在仕途上有所收获,势必要摒弃以往的自己,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抹去他的记忆,那样还来得自在一些。 钟庆然觉得他想多了,别以为是个现代人穿到古代,就能玩得风生水起,至少在科举上并不占多少优势,可能还有不如。是想,一个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的人,在古文上能有多少造诣?反正他一个艺术生没这份本事。 若非钟庆然跟着爷爷学过中医术,还继承了部分原主的记忆,恐怕连字都得重新学起。还有一点便是,大周朝日常用语是白话,而科举需要考的是四书五经之类,通篇都是古文,他看久了就头皮发麻。 在现代都学不好语文的人,还想到了古代就能一学就通,分分钟甩开学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学子,这不是瞎扯是什么? 钟庆然心里闪过的各种念头,被钟正信的一声应和打断。 此时,钟正信正仔细聆听着钟老爷子的教诲,听到最后一句时,轻蹙了一下眉,瞬间又隐去那抹不自然。这一霎那,恰巧被钟庆然瞧了个正着,看来,他这位五叔很是自信,笃定以后定能中举。 又聊了会,钟庆阳等几个学子也相携而归。明年有童生试,钟庆阳打算下场试试,便跟钟正信认真请教。钟庆阳小时候学过两年,之后弃学,也没放弃,闲时就会翻一翻书,现在重新进入族学,他这个提议倒是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真说起来,钟家识字的人不少,钟老爷子和钟正仁也都念过两年,那时候钟家家境比钟庆然来之前要好,奈何两人在这上面没多少天赋,家里也就没花银子让他们继续进学。钟庆阳则是因为家里供不起两个学子,在两人资质差不多的情况下,一个已经培养十来年,一个还是稚龄孩童,选谁那是一目了然。 在钟正信跟钟庆阳传授童生试的经验时,其余人都停止交谈,安安静静、神情专注地听着,直到饭菜上桌为止。 晚饭很丰盛,因着钟庆然即将成亲,家里备了好些便于久放的食材,再加上钟庆然从上京带回来的那些,可说是比正宴都要好。毕竟钟庆然带回来的物事,不是平阳县难得一见,就是品质比较好,而且数量有限,并不够宴席之用,便全都用在自家人身上。 十五人分成两桌,男人一桌,妇人小孩一桌。钟家现在不缺这点吃食钱,两桌菜品都一样,量也足够,不用再争抢着快速进食。 主食是碧粳米饭,淡绿色泽,香味清浅,农家压根见不到它的踪影。这并不是钟庆然所买,而是他从上京离开前,王护卫送给他的。碧粳米产量少,基本不在市场上售卖,一产出,就被权贵阶层包圆,可说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 钟庆然之前对碧粳米完全没印象,他也是见到之后才对它有所了解,这越发坐实了傅掌柜背后之人来头不小。 荤菜有白切鸡、红烧五花肉、粉蒸排骨、香煎黄鱼、酸萝卜海蜇丝、爆炒鱿鱼,再加一个鱼头豆腐汤,足足有七荤五素,其中三个鱼菜钟家人还是第一次见。 钟庆然去的时候好,正好赶在寒冬腊月里。上京冬天很冷,冰块容易取得,新鲜海货吃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些冰冻海味。当然,出现在市场上的海鲜,大都是中低品质,上品和极品很少,一出现,基本都会被有钱人买走,所以,钟庆然带回家的都是中等品质的海鲜。 童氏没吃过海味,自然也不会做,这几个菜都是钟庆然说,她做。好在这几样海鲜做法很简单,钟庆然一说,童氏立刻便明白。不就是红烧香煎吗,这个她会。至于火候问题,这个不用那么在意,只要熟透了,稍老一点也没人会计较。反正再如何仔细,农家人的手艺,还能比得了大厨不成? 海鱼味道虽跟河鱼差别不小,但还总归是鱼,本质上区别不大。鱿鱼和海蜇丝就不同了,同归为海味,却并非鱼,对于钟家人来说,这两个菜口感比较新奇。大人虽将筷子伸向这两个菜的频率变高了,但起码吃相还过得去,小孩子可就没那么多讲究,喜欢吃哪个,就尽挑着哪个吃,只要不是整个人都扒上去,端起盘子往自己饭碗里倒,童氏等人并不会出声责骂。 你一筷我一筷,几轮下来,有几盘菜便见了底。见到自己带回来的食材大受欢迎,钟庆然心里也高兴,脸上便带出了笑意。 这一场家宴,可说是宾主尽欢。 钟正信一家在河湾村没有房子,被安置在钟家前院。长途奔波,人本就带着几丝疲惫,更何况还有个孕妇在,钟老爷子也没留钟正信长谈,晚饭后,便打发他们一家去休息。 “正信,家里不是没多少钱了吗,怎么还能办这么好的席面?”李氏有些想不通。 钟正信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说道:“想来是大哥和四哥那边钱还没给吧,这样爹手里应该不会缺钱,再加上如今家里人口简单,花销不大,吃好一些很正常。我在意的倒是那碧粳米饭,这可是皇室特供,余下品质稍差的,也全都进了高门大户,市面上流通的少之又少,不知道庆然从哪里弄到的,我也就在恩师那吃到过一回。” “这么金贵?我吃着也就比白米饭好些。”李氏惊道。 “你吃太快了,碧粳米饭多嚼一嚼,会唇齿留香。”钟正信摇了摇头,为精美食物被牛嚼牡丹般糟蹋感到可惜。 “下次我试试,爹娘那应该还有,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李氏眼里露出向往之色。去了商杨府城,她也算是开了眼界,那里和河湾村完全是两个世界。住惯了府城,她都有些看不上乡下。当然,她也就在心中想想,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 “爹不会这么小气,真要有的话,下次家宴定然会拿出来给大家享用。”钟正信目光幽远,他拜的恩师柳靖,是苍山书院主管先生,地位只在山长之下。 和大多数先生不同的是,柳靖出身官宦之家,以进士身份在苍山书院任教。对于他来说,教书育人纯粹就是爱好。不然,有家人铺路,他早就在仕途中徜徉。兴许也是这样,柳靖的学问做得很好,名声早就传遍附近州府,他并非沽名钓誉,实打实的学问摆在那。 钟正信也是好运,举人没考中,谁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竟应在柳靖身上。他不会知道,他能这么走运,全是托了他那三侄子的福。 钟老爷子,是知道钟庆然特殊能力的,对于钟正信顺利考中秀才,还拜柳靖为师,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本事,钟老爷子也弄不明白,但他相信,必然有护身符的作用在内。钟老爷子从没想过让儿孙都人手一个,一大家子人都走好运,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没准关注的人多了,带累庆然不说,一个弄不好,整家人都会陷入危险中。 再说,人都是贪心的,即便没被外人知晓,自家人得知之后,也有很大可能会起内讧。能给自己增添福运,一般人岂能经得住如此大的诱惑? 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一就想有二,哪天庆然要是没法满足所有人,难道要庆然跟他的其他儿孙自相残杀不成?这点,钟老爷子是万万不想看到的。所以,之后童氏送出去的护身符,钟庆然只附着了少量福运,保证不让人倒霉即可。 钟庆然一点都不担心,这些附着福运的护身符,会被敌视他的人利用,那样的人即便接下了,也会因为福运对他们的排斥,而将护身符束之高阁。 就福运的这一个功能来说,不管钟正信是何想法,起码之前他对钟庆然是没有敌意的。至于以后,那谁知道。人的想法随时随地都在变化,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钟老爷子夫妇委屈谁也不会委屈钟庆然,简明宇嫁妆中其他的还好说,家具所用木料都是在能力范围内挑最好的用,一水的黄花梨,看着就让人舒心。还好,他们生活在北方,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家家户户都住炕,省去了打床这个步骤。要知道,床是家具中的最大件,也是门面,即便是在农家,那也是个耗钱的物事。 成亲前一天,是发嫁妆的日子。一大早,简明宇家就围满了人,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瞧热闹,主要还是想看一看简明宇的嫁妆到底如何。河湾村人口多,喜事每年都要办几场,但有份量的喜事可不多见,尤其是突然崛起的钟家,更引人注目。 只见嫁妆摆了满满一院子,大至橱柜,小至针头线脑,凡日常生活能用上的,可说是应有尽有。这让基本进不去大户人家观看晒妆的村民,羡慕不已。钟家去年还跟他们差不多,一年过去,就有了这等翻天覆地的变化,直让他们啧啧称奇,无一不想着,要是他们也能这么走运就好了。 可惜,想再多都没用,钱要真这么好赚,他们早就发了,哪里用得着等到现在? 简明宇家就两兄弟,算上过来帮忙的简梅,也不过三人之数,这里还要除去简明宇,他作为明天的新郎,不好老在众人面前晃悠,而简明晨还是个小孩子,嫁妆又多,哪里是他们两人能看顾过来的? 至于简明宇的爷奶一家,人倒是来了,问题是,简明宇敢让他们看吗?显然不能,让他奶奶和两个伯娘照看,没准就给照看到她们家里去了。这事真的很可能发生,防外人可比防自己人容易多了。 没辙,钟庆然只能让他娘过去照看。本来最好的人选是他四婶,可惜刘氏怀着身孕,明显不适宜出现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万一磕着碰着,这后果可是谁也承担不起。 钟家这么做其实非常不合适,毕竟明氏是简明宇未来的婆婆,哪有婆婆帮儿媳妇照料嫁妆的?可简明宇实在没有其他人选,只能折中一下。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细节上出点小差错并无多大妨碍。 “这是什么木料?看着好像和常见的不同。”一个妇人摸着浅黄色,只刷了清漆、打了腊的衣橱,凝眉思索,想从记忆中找出结果,可惜未果。 “不是松木吗?”边上另一个妇人,将视线从首饰上收回来,仔细打量,一样不得而知。 “这是黄花梨,看着品质还不错。”钟家村还是有不少识货之人,很快便有人解决了之前妇人的疑问。那人目光在所有家具间扫视了一圈,接着说道,“全都是黄花梨木,价值可不小。” “不是说钟家只给了五十两聘礼吗?这嫁妆这么齐备,应该超过了吧?难道简明宇家底这么厚?” “可能是钟家私下贴补了吧。简明宇能攒个一二十两就不错了,哪可能有这么多家底?他也是好命,当了钟家的管事,这些钱都是从钟家那赚的,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被钟家看中,这嫁过去可不就是享福吗?” “是啊,我看咱村里就他嫁得最好。旁的小姐少爷,本就泡在蜜罐里,即便高嫁,这日子变化也不会这么明显,他这是一下子,从吃个饱饭都得精打细算的穷小子,连跳几级,变成锦衣玉食之人,难怪他肯嫁人,要换做是我,也乐意得很。” “就你,富人哪可能瞧得上。” “瞧你说的,这么较真干吗,我不就是说说而已吗。” “家具就算了,再好,那也只能摆在家里,首饰衣衫就不会被埋没,穿戴出去多有面子!瞧瞧,那金的银的,晃得我眼睛都快花了。可惜,我连个银耳钉都没有,真想也弄个戴戴。” …… 很快,吉时将近,请来的挑夫已就绪,只等一声令下,便可立即行动。 围观的村民自觉地分站在两边,让出一条道让嫁妆通过。 随着一声“走”,一抬抬嫁妆开始慢慢移动,等最后一抬嫁妆出门时,瞧热闹的村民站在门前,已经看不到第一抬嫁妆的踪影。这在农家中可是极为体面,比地主老爷嫁儿嫁女都要风光。 简明宇家和钟庆然家就在同一条巷子里,嫁妆走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它将会在村子里绕一圈,再从另一边抬进钟家。 钟家本就是新宅子,直接用作新房并无不可。可钟老爷子夫妇哪里肯,重新请人给修整了一下。现在,新房空荡荡的,房里原先的家具都被搬走,只等简明宇的嫁妆过来填充。 负责铺床的是简梅,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谁让简明宇没认识几个好兄弟,只能让简梅来担当。 简梅这人很有意思,她跟谁过日子,就为谁考虑,但不是她的,她也不会想方设法去争去抢。就好比现在,她脸上连点羡慕的神色也没有,嫉妒就更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明明待字闺中时,简梅很是照顾简明宇兄弟俩,嫁人后,就一点都不管他们这一奇怪现象的根源。 将家具安放好,接下来便是铺床,简梅也是第一次做这个,不过她常做这事,只是稍微变动一下,她尚能应付得过来。 因着是在同一个村子里,简梅没在钟家用饭,铺完床就回了简家。 钟庆然进新房看了一眼,和以前相差很大,原来的房间,就简简单单几样合用的家具,剩余空间很大,现在则都被各种用具给填满了。好在,新房由两间正房组成,中间墙壁给打通了,开了一扇门,地方足够大,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房,起居非常舒适。 钟庆然明显感觉到,一个人生活和两个人生活,那完全就是两回事。钟老爷子夫妇那么在意他,也不会想着去办置一些不怎么需要用到的东西。 娶亲就不同了,两老那是恨不得,将一切好东西都往新房里塞,最好能塞够用一辈子的物品。 翌日一大早,钟家就有客人上门,钟家人可说是忙得脚不沾地。 钟家庆和坊招牌已经打出去,和钟家有往来的商家不少,本县的合作伙伴基本都来了,有些是掌柜,有些则是东家,后者需要钟老爷子亲自接待。看着一个个衣着光鲜之人踏进钟家大宅,村民们都意识到,钟家真的不一样了,跟他们貌似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现在还好,以后估计连踏进钟家的门槛都不容易了。 “廖掌柜,这边请,先喝口茶,今天忙,我还要去迎客,怠慢了,请担待点。”说完,钟老爷子又脚步匆匆地前往大门口。那里,还有钟正仁和韩掌柜在接待。可惜,合作商中东家亲自来的,只能钟老爷子招待,廖掌柜例外,他是酒楼掌柜,跟韩掌柜没什么交集。 一通忙活下来,连钟老爷子都觉得腿酸了。他可不是成天没事做,尽逗鸟遛狗的老太爷,钟老爷子常年下田,身体素质很好,还累成这样,可见这天的工作量有多大。 “傅掌柜,真是稀客,里面请。”钟老爷子将人引到外书房,便起身去后院,“庆然,傅掌柜来了,你好好招待。” “好的,爷爷,您忙,我这就过去。”钟庆然应声而去。 “傅掌柜,这是?”钟庆然指着桌上一堆东西问道。 “除了这个之外,其余都是我家少爷送你的。”傅掌柜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等会朝廷嘉奖应该会过来,我先跟你说一声,好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钟庆然有霎那愣住,最初他还想过这点,只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一点苗头都没有,他早就歇了这份心思。反正不管有没有奖励,他都会去做。 “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吗?”钟庆然虚心请教。他是真一点都不懂,钟家也没个通晓这些事的人,不问傅掌柜,那问谁去? “是我没说清楚,这样吧,你把你爷爷奶奶都叫过来,我一并给你们讲一下。” 这下,钟庆然更茫然了。傅掌柜也没多说,把他拍醒后,直催他快去快回。 钟庆然眼中盛满疑惑,却没时间让他多想。 钟老爷子在大门口,倒是好找。 “爷爷,跟我来。”现在钟家人来人往,钟庆然暂时还不想惹人注意,便轻声说道。 看到庆然的眼神示意,钟老爷子连问都没问,就跟上。 边走,钟庆然边压低声音说道:“爷爷,您把奶奶也给找来,我在外书房等你们。” 钟老爷子没有迟疑,步履匆匆转向后院。 钟庆然坐下没多久,钟老爷子夫妇便相携而来。 “庆然,把我们叫过来何事?”童氏将人拉到一边,附耳问道。 “奶奶,我也不清楚,走,咱们也过去听听傅掌柜怎么说。” “钟老爷子,童老太太,别站着,你们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坐了。”傅掌柜起身,将两老让到椅子上,这才开口说道,“庆然为解除疫情出了大力,又帮了我家少爷一次,我家少爷为庆然求了个封赏,到时候你们要接旨。” 傅掌柜简简单单一句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得在场三人晕头转向。钟老爷子夫妇都被惊住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难道他老钟家祖坟冒青烟了? 好半晌,钟老爷子夫妇才反应过来,正因为意识到傅掌柜说了什么,两老激动得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 钟庆然好一些,可也没比钟老爷子夫妇好多少,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这可是接圣旨啊,自打决定不走仕途后,他哪想过有朝一日会跟皇家扯上关系? 对于钟家三人激动的心情,傅掌柜自是能理解,接嘉奖的圣旨可是一种荣耀,多少人家想求都求不来,哪知,钟庆然竟然这么好运,也不知道他开的那张药方子从哪得来的,主子没让他深查,他自是不好擅作主张。眼看圣旨都被请下来,想必主子已然将这一问题给解决了。 等钟庆然三人平静下来,傅掌柜便一五一十,将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清清楚楚地说给他们听,确保没问题之后,这才说道,“庆然,我家少爷知道你今天成亲,特意给你请下今天的圣旨,好人做到底,传旨时间定在拜堂之后,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赶快去跟你那未来媳妇说道说道。” “傅掌柜,成亲前,新人不能见面,这样吧,这事我来办。”钟老爷子主动揽下这活。 傅掌柜有些着恼地拍了下额头,抱歉地说道:“我昏了头,竟然把这点给忘了,这要是搅了庆然的好事,我上哪去赔给他一个完美的成亲礼?” 钟庆然没那么多忌讳,不过能有个好兆头那是最好不过。况且,不为他自己,只为钟老爷子夫妇着想,他也会竭力阻止傅掌柜这个提议。 成亲前见面,可是不吉的征兆,心里不舒坦,老惦念着这事,钟老爷子夫妇日子都过不安生,这就不是小事了。精神上的伤害,可比身体上的伤害更加难以抚平。 钟老爷子快步朝简家走去,那里也还算热闹,可和钟家一比,就冷清了许多。 见到钟老爷子,简家亲戚都有点愣神。两家孩子这都快成亲了,亲家老太爷跑过来作甚?不过好在这并没违背祖宗规矩,还是把钟老爷子给放了进去。 喜房里人不少,简明宇的外家周家人也来了。早前,简明宇还小时,他外家没少和他家来往,可惜,在简明宇亲娘过世后,两家联系就断了,无大事基本不往来,瞧那样子,生怕两个外孙要周家养,对他家可说是唯恐避之不及。 钟老爷子将人都给请出去,把接旨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听得简明宇惊诧莫名,连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钟庆然做的事,简明宇自是一清二楚,但谁会往这上面想? 第70章 农家人大都一辈子连县城都走不出去,见识更是少,见个父母官都紧张的手足无措,简明宇倒是好,直接跳过中间那么多道关卡。即将要接取圣旨,他能不紧张吗?简明宇再老成持重,那也是相对他的年纪来说,离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远着呢。 钟老爷子没有逗留太久,在确定简明宇都记住之后,便心急火燎地往家赶。接旨这种八辈子都碰不上的事,他必须慎重以待,需要准备的东西多了,也不知道老婆子一个人能不能搞定。 钟老爷子心里有数,傅掌柜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而只让他们四人知悉,想来,真正接旨的只会是他们四人,其他儿孙就是走个过场,人不到也没多大关系。想到这里,钟老爷子有丝遗憾,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并没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这样的事以后或许会有很多,不光是他们一家,几个儿子也可能各有各的机遇,难道每次他们出息了,他还能带着其他几个儿子,去分享利益不成?就算他愿意,也得看看,他那个有出息的儿子有没有这个意愿。 不用想也知道,即便钟老爷子以父亲的身份施加压力,那也只会将他们的兄弟关系搞的一团糟。想想他自己的两个弟弟,就能知道,分家以后,那就真不是一家人了,强行将儿子们拉到一块,施行“劫富济贫”之事,只会将最后一份情也给磨灭。 钟老爷子心里虽有些惴惴不安,脸上的笑容却像朵盛开的菊花,那个阳光灿烂,让路过见到的人都不忍直视,纷纷别开头,眼不见为净,尽皆想着,也不看看多大年纪了,跟个小姑娘似的,谁爱看他那张老脸?心里泛起嘀咕,不就是他那宝贝孙子成亲吗,用得着高兴成这样?就不怕他其他的儿孙看了不喜? 钟老爷子哪管得了那么多,庆然成亲就是一大喜事,还在这么个重要的日子里,迎来圣旨,这得是多大的福气?河湾村可是从来没见到过圣旨的踪影,就连大长房都没这么大的荣耀,这次过后,族人还不得羡慕嫉妒恨到戳小人?钟老爷子心里美的冒泡,感觉迈出去的脚步都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云端上一般。 钟老爷子完全不顾,他那张笑成菊花的脸,是否会膈应到路人,乐颠颠地,步子倒腾地飞快,直奔钟家。 钟老爷子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接待来客,路过大门口时,直接吩咐大儿子和韩掌柜好生招待庆和坊的合作伙伴,他自个则撂挑子不干了。 还好,今天是钟庆然的大喜之日,家里人都沐浴过,倒是不用再集体折腾一次。钟老爷子不是没想过提前跟儿孙们知会一声,可一想到他到现在都还有些飘飘然,好几次做事都失了章法,这要是让家人得知,还不得乱套,成亲礼还要不要办了? 正是想到这点,钟老爷子才好不容易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去看童氏供品准备情况。见没问题,他又马不停蹄地转去族长那,今天下午他得开祠堂,让一家四口在这里焚香,顺道把三孙媳妇简明宇给记在族谱上。 没办法,钟氏一族传承近两百年,还没分过宗,祖宗灵位都供奉在族祠里,可以想象,祠堂规模得有多大。平时那里看得紧,无事谁都不能随意靠近,哪怕钟老爷子身为族老,在没有得到族长允许时,也轻易进不得。 “今天就开祠堂?”族长语调微扬,“不是说好了明天吗,这么急?” “我这不是想着早一天录入,就早一天安心吗?今天下晌,还是明天清晨,对族长来说没什么区别,对我而言,那是有大不同,今天将孙媳妇记入族谱,我晚上便能睡个舒心觉。族长,你看?” 钟老爷子笑呵呵地腆着一张老脸,说出这么一番话,看得族长都拉不下脸拒绝,心想着,反正这只是举手之劳,他也没必要在这上面为难人,便爽快地应下。 钟老爷子谢过后,拿着族长发放,用来让守祠堂之人开启宗祠的牌子,乐滋滋地走了。 钟家后院厨房内。 “三弟妹,我怎么觉着娘是在准备供品?”洪氏压着嗓子问身边的张氏。 妯娌几人在后院招待女客,男客不管嫁没嫁人都在前院,请的厨师和帮厨的街坊邻居,也在前院忙活,后院里的小厨房只煮些茶水之类,由洪氏和张氏负责,有身孕的刘氏和李氏,以及作为新郎亲娘的明氏则在堂屋里待客。明氏也就这会还有闲工夫,一会等钟庆然迎亲结束,就有得她忙了。 张氏探头瞧了瞧,小声说道:“我看是,现在弄供品,是有哪里需要用到吗?” 洪氏眯眼想了想,没想明白,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家里要用的供品早就准备好了,娘弄的这份,比之前那份繁复许多,不是一个档次啊,也没让我们插手,不知娘这是要做什么。” 两妯娌嘀嘀咕咕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究竟,便没在这上头多费心思,该知道的时候,她们一准就能知道,还是顾好眼前活为上,要是三侄子的大喜之日出了岔子,童氏还不扒了她们的皮? 这次宴席,钟家也是下了大本钱。厨子请的是瑞丰酒楼大厨,菜品稍做了改动,毕竟来客大多是家境很一般的农家人,上太过精细的菜肴,怕他们吃不饱,还是实诚的大盘鸡大盘肉吃得称心。 由于客人身份相差很大,开的席面便分成两种,食材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做法不同,同样的一盘鸡,招待商户的是精烹细做、摆盘精美的浅盘,而招待亲戚街坊的则是原汁原味、码得齐整、几乎没有空隙的大盘。 钟老爷子秉承了农人务实的特点,尽管他想让钟庆然的成亲礼办得风风光光,他也没有不切实际地去做一些超出他能力范围内的事,譬如说上一些农家人可能见也没见过,价格昂贵,却并不见得多受人欢迎,只是吃个稀罕的菜品。他家又不是钱多的没地儿花,转而开始追求这种所谓上层人士的品味。他还欠着两个儿子钱呢,这次喜事过后,就得攒钱尽早还上。 午宴不是正宴,酒菜要比正宴低一档次,客人也不会没眼色地喝得醉眼朦胧。这个时候就闹开了,这不是给主人家添麻烦吗?这么不讨喜的来客,下次想再上门,难度就平空提高了一截。 热热闹闹中,午宴散席。 钟家庆和坊虽有了些名气,但和在平阳县经营多年的各大商家,还是没法相提并论,跟钟家合作的商户也不是大商户,傅掌柜和他们基本没多少交集,也就不去外面凑这个热闹,午饭他是在外书房用的。倒是来钟家喝喜酒的,那些知晓傅掌柜能耐的商户,想跟傅掌柜搭上线而不得,也只能时不时往书房那张望。 钟庆然陪着傅掌柜用过午饭,便告辞而出,接下来他有的忙了,没时间再耽搁在这里。傅掌柜知道这点,哪里会阻拦,一个人在那自得其乐的自己跟自己下棋。 钟庆然回到新房,里面的人早就等候多时。新郎不像新娘子那样需要一两个时辰妆扮,但所费时间也不会少到哪去。 还好,钟庆然没有吃席,只是和傅掌柜一起用餐,剩余时间足够喜娘他们折腾了。钟庆然像个木头人般坐了许久,这些人才放过他,看着铜镜中那张还很稚嫩的面孔,钟庆然一时有些恍然。从今天开始,他就要结束单身生活了,以后他也是有家事的人,要扛起身为男人的责任。趁没人注意,钟庆然握了握拳,为自己打气。 随着阵阵鞭炮声,迎亲队伍蜿蜒出发。 钟庆然没想到,他此前学习的骑马技巧,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坐在高头大马上,钟庆然感慨良多。 今天需要用到的两匹马,都是傅掌柜提供的,瞧着就很神骏,是傅掌柜背后之人,送的其中一样贺礼。若没有这份礼,钟庆然应该会骑在早就备下的驴子上。这个待遇已经算不错了,毕竟马很贵,并非一般农户可以拥有。多数百姓成亲,不是走,就是用牛车去接新人,这么一算,骑驴真心不算差。 由于钟家和简家离得很近,迎亲队伍小绕了一圈,一阵敲敲打打后,钟庆然终于来到简家门前。 院子门口站着不少人,最大的二十来岁,最小的跟钟庆涵年纪仿佛。他们围在这里,可不是来瞧热闹的。这些人都是简明宇的亲戚,钟庆然想进门,不给点礼钱,他们可不会放行。 考验文才武略,那都是大户人家的事,简家不比钟家,进过学的人都几乎没有,钟庆然只需要给够他们足够的入门费——红封就行。 怕简明宇爷奶他们捣乱,当初钟家说好给他们的十两聘礼,并没一次性给齐,剩余那些需要等到婚礼结束后,才会交到他们手中。 这个决定很明智,眼下,效果便出来了。钟庆然见到有几个孩子撇着嘴,一脸不满,却不敢上前撒泼耍赖。不用问,钟庆然就能知道,其中一些就是简明宇的堂兄弟。至于另外那几个,或许是家中长辈叮嘱过,不能在婚礼上捣乱,即便对红包数额有所不满,也只是嘟着嘴跑开了。 其实,钟庆然给的挺多,但和这些孩子的期望相比,就有些少了。他们想得太过美好,想着钟家这么有钱,还以为,钟庆然会比照着村里富户那样,出手大方,殊不知,钟家其实手头上压根没多少钱。钟庆然的这场喜事,不止耗光了,庆和坊近段时间内所有收益,还让钟庆然填补进去不少。 分家之后,庆和坊到底赚了多少钱,旁人都只能猜测,再加上还有虾塘和田地上的收入,钟庆然不再像以前那么小心翼翼。这点还是其次的,主要还是这些亲戚,对简明宇来说,跟陌生人差不多,有些还不如陌生人来得让人欢喜,钟庆然为何要花费恁多钱银去讨好他们? 进了大门,还有一个门槛要过,简梅和简明晨两人齐齐堵在房门前。简梅只说了一些按规矩应该由长辈来说的话,简明晨则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直听得钟庆然耳朵都快起茧子,简明晨才放过他。 对此,钟庆然没一丝不满。简明晨那么丁点大一个小娃子,翻来覆去说着,要他好好待他哥哥的话语,钟庆然还能说些什么? 大周朝虽然没有剥夺出嫁男的其他权力,但爹娘这边的继承权,只要还有兄弟在,就将和他们无缘,同时也失去了,名正言顺当家作主的权力。就这两点而言,简明宇付出很大,钟庆然要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该得的,那简明宇还真是所托非人。 听了一通念叨后,钟庆然接过,钟庆阳递过来的两个荷包,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简明晨笑呵呵地接下,他还没掌过钱呢。这次的红包,明显比前头的要大,看得之前那些孩子有些眼红。只是这很正常,亲疏有别,并不是钟庆然特殊对待,每一户人家都是这样。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不能说什么。 到了这里,就钟庆然一人可以进去,陪他过来的几个兄弟,只能在此止步。 钟庆竹在背后推了一把钟庆然,挤眉弄眼地说道:“快进去看看弟媳,可别被迷了心窍。” “他又不是狐狸精,哪有你这么说话的?”钟庆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整了整衣冠,一脸肃然得踏进门槛。 身后传来兄弟们的哄笑声,钟庆然已经顾不上他们,心思全在简明宇身上,也不知道穿了大红喜服之后,他又是怎生一副模样。 甫一进门,迎接钟庆然的便是空空荡荡的外室,让他空欢喜一场。他没有迟疑,直接从中穿过,直到踏入里间,满目红色,使他将周围其他人都忽略了个彻底,眼里只有背对他,端坐在靠背椅上的身影。 简明宇听觉敏锐,听到响动,当即转过头,这一刹那,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看到的只有彼此,旁人再入不得他们的眼。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直到喜娘出声,这才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汇,声色一下子回过正常。钟庆然有些小小遗憾,瞥见简明宇也是这般神情,两人会心一笑。 “吉时到,送简家新郎上马。”喜娘喜气洋洋地唱着礼。 很快,简明宇的堂兄上前背起他,一气未歇地将他送到马上,稍后,接了钟庆阳递过去的红封,喜滋滋地走了。 迎亲队伍再次开拔,钟庆然随行的兄弟们一路撒糖和铜钱,引得围观村民好一阵疯抢。 钟庆然和简明宇并肩而行,听着耳边喜庆的锣鼓声,觉得这一刻人生都圆满了。 “快快快,鞭炮放起来,迎亲队伍过来了!” 钟庆然在脚蹬上借力一跃而下,绕到简明宇身边,伸出手,笑眯眯地说道:“明宇,下来。” 钟庆然这么做,是这里的规矩,不然,哪用得着他出手? 简明宇将手虚搭在钟庆然手上,动作利落干净地下马。然后,两人牵着彼此的手,顶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刺耳响声,以及炸得到处乱飞的碎屑,一步一步朝喜堂走去。 那里,钟老爷子夫妇和钟正仁夫妇,正端坐在高堂上翘首以待。要不是现在不能随便动弹,恐怕钟老爷子夫妇都要起身相迎了。 看着一对新人相携而来,钟老爷子夫妇都笑弯了眼。 “两位新郎敬香!”司仪开始唱礼。 这是个严肃的时刻,要是谁敢笑场,那下场定然好不到哪去,被拎回家教训一顿都算轻的,若是哪个长辈看不惯,责打跪祠堂都有可能。 钟庆然和简明宇一脸肃容,各取了三支香点燃,恭恭敬敬地拜过后,将之□□香炉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刚才气氛肃穆,转到这里,氛围就截然不同。之前不能笑,现在要谁敢哭丧着一张脸,那就等着主人家找他算账吧。喜堂里各个人不管想法如何,装也得装出一副笑脸。 钟老爷子夫妇和钟正仁夫妇,乐呵呵地受着两个新人的礼,瞧着底下这对小夫妻,格外的顺眼。 “夫妻对拜!” 礼成后,本该将新人送入洞房,亏得钟老爷子提前跟司仪说过,倒没出现乱子。 “上族谱!” 听着司仪这不按规矩走的仪程,喜堂内开始出现喧哗声。 “新人不是第二天一早去祠堂上族谱吗,怎么钟家这么着急?” “这谁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走,瞧瞧去,看他们到底要弄什么名堂。” 钟老爷子夫妇打头,其后是钟正仁夫妇,接着便是钟庆然这对新人,之后才是钟家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以及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其他人不清楚钟老爷子夫妇的打算实属正常,连钟正仁夫妇都不得而知,那就有蹊跷了。以钟老爷子的为人,若里面没掺杂其他事,定然不会将简明宇提前上族谱这事,隐瞒到现在,因为那完全没必要。 只是现在也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钟正仁夫妇憋着一肚子疑问,缓缓跟着队伍前进。 祠堂已然门户大开,香案供品也已经摆放好,就等着钟老爷子一行人的到来。由于钟老爷子本身就是族老,又是小五房这一支的掌事者,倒是不用族长来主持仪式,他自己就能胜任。 祠堂内不得喧哗,乌泱泱一众人,都闭紧了嘴巴,肃穆而压抑。童氏等人被阻隔在门外,只能在外头等候里面的消息。妇人一辈子,就入族谱的时候,能一观祠堂的真容,男妇要好一些,开祠堂他们都能列席,但不能担任祠堂的职司。 若非男妇被剥夺的权力不像妇人那般多,大周朝娶男妇的事大概会少上很多,届时,极可能会出现不少男人娶不上媳妇的事,这不利于国家的稳定,兴许就是这样,历届朝廷才会定下这些规矩。 当钟老爷子在钟庆然旁边,添上简明宇三字的最后一笔,上族谱仪式宣告结束。至此后,简明宇就成了钟家的一份子,不出意外,他会在钟家过一辈子,连死后也会葬在钟家祖坟。 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钟老爷子一行人走过的地方,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谁让钟庆然和简明宇这对新人,身上都还穿着喜服呢!这可是稀罕事,村民不瞧上一瞧,说上几句,岂不遗憾? 钟老爷子前脚刚进门,后脚还没来得及迈过门槛,身后便传来响锣声。这可不是喜乐,庄严肃穆,但凡听到这等声音之人,纷纷低着头退避到路两旁。 “圣旨到,谁是钟庆然?钟庆然一家接旨!” 接旨自然不会在巷道上进行,随着传旨官员这一声,钟老爷子猛然转过身,拉过钟庆然,微弓着身上前:“草民钟泽鑫,这是草民的孙子钟庆然,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本官姓严,这些事都无妨,老人家快快准备接旨。” “是,严大人随草民来。” 钟家院门前静得可怕,直到严大人一众官差消失在大门拐角处,人们还没回过神来。 钟家人都傻眼了,这是什么走向?庆然做了什么事,竟然能惊动圣旨?一个个都如木头桩子般立在那,各个面面相觑,眼里的惊讶之色,怎么都抹不去。 好不容易将如鼓点般跳动不休的心脏平复下来,钟家人才意识到什么,赶紧提起衣摆,一个个都往院子里跑去。刚跨进门内,便见到调转回头的童氏:“快跟上,这可是圣旨,就算没你们的份,接过旨,说出去别人都会敬你们三分。” 钟正仁等人一个劲猛点头,可不就是吗,他们活了几十年,何曾有过这等殊荣? 见到村民和宾客也频频往院子里头张望,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童氏很是大方地说道:“严大人同意让你们观看,只是有一点我事先说好,不懂事的孩子就别带了,到时候打扰到宣旨,这罪过想必没人承受得起,记得不要吵吵嚷嚷。” 说完,童氏也不管在场之人的反应,提起裙摆,小跑着进了大门,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小丫娘,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掐我一把。”话刚落,妇人手臂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哎呦,叫你掐,你还真掐上了,还掐得这么狠,心够黑。” 小丫娘忙捂住妇人的嘴,紧张地四处看了看,这才轻声说道:“我的个娘呦,小声点,惊动大人有你好果子吃。” 村民大都是没多少见识之人,来钟家喝喜酒的那些商户则不然,他们不见得见过多大的场面,至少比村民知道的更多,也正是如此,他们的惊讶更甚。 钟庆然又不是官员,凭什么能让身为二品大员的严大人,不辞辛劳,跑这么老远来给他宣旨?如此做法,必然有其因由。 容不得他们多想,一个个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深呼吸几次,这才迈开大步前去观礼。 眼看着,原本围在钟家门口的人,都进了前院,跟着严大人过来的衙差,立刻把大门合上。 这让听闻消息后,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村民,扼腕不已,尤其是钟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更是黑沉了一张脸。有这等好事,钟老爷子竟然不派人通知他们一声,让他们错失这么个大好机会,该是何等可恨! 可即便他们心里再如何不爽,严丝合缝的大门挡在前面,他们哪有那个胆子上前敲门,让衙差为他们开门?钟家是有不少人当官,可留在河湾村的,都是白身,对上官差,总归讨不到好处,他们心里也都明白。 钟家前院不够大,塞不下那么多人,最终,众人移步后院。 即便这样,乌压压一群人仍是将院子围的水泄不通,如此多的人,却没一人敢发出响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子中间,眼神火热,恨不得能代替钟家人跪在那里。 由于钟庆然是接旨人,他和简明宇便跟着钟老爷子夫妇跪在第一排,然后依次是钟正仁等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瞧瞧,若非钟正仁五家人和钟庆然有着极近的血缘关系,他们连跪下接旨的资格都没有。 钟庆然不知道,他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上辈子,也就只有在爷爷奶奶过世时跪拜过,这辈子倒好,拜堂要跪,过年要跪拜直系长辈,开宗祠时也十有八~九免不了。接旨就更是了,旁人都以接旨为荣,钟庆然要敢嫌弃,呵呵,可以想见,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藐视圣上,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谁敢这么做? 钟庆然很识时务,这也是他不愿意入仕途的其中一个原因,不说伴君如伴虎,光每天跪来拜去,他就受不了。 按下那一丝不自然,钟庆然低垂着头仔细聆听圣旨。 第71章 当圣旨展开的一瞬间,两边观礼的人尽皆齐齐跪倒,动作那个整齐划一,步调那个统一,绝无仅有,要知道,他们中大多数人可都是处于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从未经过这方面的训练,完全就是发自内心,拜倒在皇权面前。 这一刻,钟庆然真正感受到了帝皇的权威,见圣旨如见圣上,不为其他的,光为了自家小命着想,是个人就会这么做,瞧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吗?这就是现实,没谁能抵抗。 和钟家无关之人,都只能侧向以对,正面迎旨,那是属于接旨人的荣耀,他们最多只能尽量朝向圣旨,也就是当今所在上京方向,无人敢捞过界。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商杨府平阳县钟庆然积善醇朴,德惠广济,赫赫功劳,皆以在目,朕念其蔼,大义可嘉,兹特授尔三等敬乡男……敕曰:……钟庆然之妻简氏明宇……赠尔为夫人……” 钟庆然听得心惊不已,他不清楚三等男到底几品,但“男”是个爵位想来没跑,他何德何能可以获封爵位?要都这么简单,大周朝爵位早就满天飞了。 钟庆然在心中盘算一番,发现无论如何,他的功绩都够不上爵位,虽然只是个一代爵,那也是多少人打破脑袋都争不到的东西。不知道傅掌柜背后之人,在里面出了多少力,又付出了什么代价,无论何种情况,钟庆然都决定承下这份情。 有爵位在身,想必在平阳县这一块,是真没人敢随便拿钟家开刀了。 圣旨颁完后,钟庆然起身接旨,随后,双手向上正握圣旨两端,神色极其恭敬地平举着,一路来到家中特意收拾出来,用来专门供奉圣旨的偏厅。 这次,众人的神色已不是震惊可以表述,他们完全处于神游状态,等反应过来时,一个个心中无不惊骇莫名。这一刻,他们对钟家的看法和之前截然不同。瞧瞧,他们听到了什么?“敬乡男”,这可是爵位,即便是最末等的三等男,那也是他们一辈子都需要仰望的。以后,他们和钟家,将是两个世界的人,再上门就得掂量掂量了。 这也就罢了,毕竟是钟庆然自己挣来的,简明宇获封“夫人”诰命,这让在场妇人眼红不已。刚嫁进钟家,就能沾丈夫的光,这是何等运气?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这个命好好享受,没看童氏和明氏,这两重婆婆都没获封赏吗?这两人要是闹起来,也够简明宇这个新妇喝一壶的。 童氏倒是无所谓,明氏那就有些微妙了,并不是明氏对于当今的旨意有何不满,她是在后悔钟老爷子分家太早,不然,此刻她就能享受到,自个儿子带给她的荣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光有个好听的名头,实际上却沾不到多少好处。 能接圣旨是件光耀祖宗的事,可供奉圣旨就不止是荣光,还是个麻烦事。万一圣旨出点问题,不被人发现就罢,一旦被人知晓,不掉脑袋,也得被人狠狠揭下一层皮。谁家没个对手,再加上落井下石之人,这能有好结果? 纵观史上,有多少个家族,是因为被人抓住类似的把柄,而导致大厦一朝倾覆?因其他事被对手搞垮就算了,在这种事上吃亏,想想就冤得慌。 钟庆然充分利用福运珠的能力,将福运附着在圣旨上,这样,不光能给宅子增运,还能自动排斥,想要靠近这里的不怀好意之人。 钟庆然带着圣旨走后,院子里众人一片哗然,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大石,掀起阵阵波澜。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 “能得爵位的不是对朝廷有大功者,就是有朝一日,儿女成为后妃,娘家得获恩封,后一条排除,那钟庆然是做了何事得了大功绩?” “刚才严大人在宣旨前,不是大略说了一下?听那意思,好像是说钟庆然出面解决了,渝州一带大范围的疫情,这可不就是大功一件吗?” “咱们国家疆域那么大,每年都有地方发生灾情,即便不是年年都会爆发疫情,那也是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你有听说过哪个大夫得到封赏?”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准还有一些更大的事隐着没说,解决疫症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托辞,这样也好拟圣旨不是?” 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想要一言九鼎,不容大臣有丝毫反对,要么能力出众,要么就昏庸无道。除此之外,颁旨就必须有个由头,不管有多荒谬,一旦落在圣旨上,便由不得人说不,所有人只有接受的份。 别人或许不知道,钟庆然心中却清楚得很,他还真没做什么值得封爵的大事,傅掌柜背后之人的身份很值得推敲。 年纪这般轻,即便是权倾朝野的大臣子孙,也没这么大的能耐可以请下旨来,剩下经得起推敲的只有皇室子弟,还必须是大权在握,且能影响到当今的。是王爷还是皇子?这点,钟庆然就不得而知了。他若猜测没错,那人应该深受当今喜爱,如若不是这样,那当今圣上权力应该被瓜分了。若真是后者,那岂不是代表着,近几年朝廷将有大变? 钟庆然半合着眼,敛去眸中的骇然。也不知这份荣耀,给钟家带来的到底是福是祸。按说他身上有福运珠在身,运气应该不会那么背。他没有深想,只希望一切能顺顺利利。 安放好圣旨后,钟庆然带着钟家一行人鱼贯而出。他可没忘记,今天可是他的大喜之日。 童氏带着儿子媳妇疏散宾客,那么多人全围在院子里可不像样。瞧热闹的自发散去,宾客们,则是该去前院的去前院,女客和孩子也进入到后院各自的席位上。不过片刻功夫,院子里只剩下几个忙碌的身影。 钟老爷子和钟庆然,则负责将严大人引到前院书房。书房内空无一人,傅掌柜早在之前就移步他地。 钟庆然来大周朝一年多,见过的官员屈指可数,还是去衙门里办红契时见到的小官小吏,他们那那气势怎及得上二品官?他自认不是没见识,见了官员就腿软之人,但也颇有几分不自在。 钟老爷子就更甚,他已经尽量摆正自己的位置,毕竟他的孙子也是一个有爵位的人,可身份的骤然变化,不是他说能适应,便能快速纠正自己的心态。 那种别扭感,不说严大人,连钟老爷子自己都能感觉到。他也是豁出去了,索性不再硬撑,该怎样就怎样。一个空有名头的爵爷,怎比得上实权在握的二品官?即便严大人和钟庆然在品级上无丝毫差别,但钟老爷子可没品级在身,恭敬点,并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钟老爷子为他做的一切,钟庆然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很感动,可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只好努力维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不让笑声从口中溢出。 爷孙俩和严大人不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对严大人千里迢迢,从上京过来,为钟庆然宣旨一事,大为感激了一番。当下离过年不足一旬,除非快马加鞭,不然,严大人是铁定赶不回上京。为了来给钟庆然宣旨,严大人连年节都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尽管这是当今派下的差事,钟老爷子和钟庆然也承了他这份情。 还好,严大人并没看不惯钟家,否则钟庆然大喜之日被人冷嘲热讽,这滋味可是有些不大好受。 聊了会,钟庆然见严大人茶杯快空了,便站起身来为他续杯。严臻眼中透出一丝笑意,对这爷孙俩升起一抹好感,能认清自己,不枉他不远千里,自请过来为这个小兄弟宣旨。 钟庆然并不觉得他这么做丢份,他这个刚封爵位的人,前一刻还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眼下也没必要拿腔拿调,泡个茶水而已,不丢人。最主要的还是,钟庆然决定为茶水附上少许福运,保证严大人几天内不会霉运缠身。 钟庆然之所以不在吃食上附着福运,就是因为通过吃食吸收的福运,消散得太快,谁都无法确定,短时间内定会不会有事发生,如此一来,这些积聚在身体中的福运,便起不到作用,最终化为无形,那样太过浪费。 “严大人,请用。”钟庆然端着托盘,轻轻送到严臻面前,一点也不掩饰地问道,“不知严大人可否告知,我获封的爵位到底是个什么性质。” 严臻正了正身体,起身接过茶杯,品级相同的情况下,他可不能生受,抿了一口茶,这才说道:“三等男是爵位中最低一级,为二品,通常情况下,有爵位在身之人,若没有官职,需要到上京定居。你这情况特殊,这一条就免了。不过,之后你进入上京,得递本子到礼部,若圣上召见,你就着朝服觐见。具体章程在这里,你仔细看看。” 钟庆然翻开大致看了看,条陈很多,看得他都有些眼晕。穿戴住行都有严格的规定,超出规制的,一律不得使用。 还好,平时生活中,百姓大都接触不到这些东西,也就没有犯禁的机会,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见钟庆然合上册子,严臻接着说道:“每个获封爵位的人,圣上都会赏赐一座府邸,你看是建在平阳县城还是河湾村?” “严大人,稍等,这是大事,我得跟爷爷商量一下。” “请便。” 钟家到处都是人,还没被人占领的只有后院书房。由于书房就在新房隔壁,中间还打通了,钟老爷子和钟庆然谈话都得压低声音。简明宇作为男妇,若年纪再大一些,就不用闷在新房里,完全可以到前院去招呼宾客,现在,就只能陪着一众小客人。 “爷爷,你觉得建在哪里好?” “庆然,这事还是你决定吧,爷爷老了,将来还不是得看你?”钟老爷子一辈子都生活在河湾村,割舍不下这里,不过这也只是他这样老一辈人的想法,没看他五个儿子里,有三个都搬到城里去了吗?年轻人有拼劲,看法自是同他们这些老人不同。 钟庆然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没事就可以去田地山野里到处走走,只是这样也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很难融进上层社会中。出门会友,来回就得用去两个时辰,谁会跟钟家频繁来往?算了,他也没打算这么做,还是维持老样子吧。更何况,钟老爷子夫妇在河湾村住习惯了,一下子住到县城里,可能会不适应。 “爷爷,村里有这么大块宅地吗?” 钟老爷子闭目想了想,摇了摇头:“村中心一带没有,只能在村子外围找。” “这样啊。”钟庆然飞快地衡量着其中的利弊,最后下了决定,“爷爷,那府邸就建在村子外围,靠近逍山那头。” “行啊,走,去跟严大人说下,等下就去村长那划地。”钟老爷子兴致极高,这一整天,他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本来,庆然成亲,他就乐得很,加上接旨封爵,他觉得他这辈子,最开心的莫过于今天。 拉开门,见到门外的族长等人,钟老爷子有瞬间僵住,好在他本就一脸笑容,倒是让人瞧不出那片刻的怔愣:“族长,你们这是?” “泽鑫呀,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宣旨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跟族里通一下气。这个暂且不提,我听说严臻严大人还在,你给我们引见一下。”族长作为大长房大老太爷的二弟,知道的事情远不是钟老爷子等人可及,严臻还没到不惑之年,就已经爬到二品官的位置,未来可说是前程明朗。 即便是他大哥那边,也不一定能结交到,他要是能通过钟老爷子和严臻搭上线,他能得到莫大好处,也能为子孙铺出一条平坦大道。靠着他大哥一家,好是好,可总没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上来得实在,如此一来,也能少看一些大房的脸色。 “是啊,族长说得对,泽鑫你可不能这么自私,要为族里想想。你家得了泼天好处,也得给我们留一口汤喝不是吗?” 其余几个族老也起劲附和,弄得钟老爷子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钟庆然看得一阵烦闷,这都什么事,有好处就来沾,平时也没见他们为族里做多少事。 钟老爷子为难间,钟庆然出声:“族长,各位族老,这事我爷爷也不能做主,要不这样,我过去问问,要是严大人同意,就让爷爷领你们进去。” 说完,钟庆然也不等几人回应,直接穿着夺目的大红喜服,消失在众人眼中。族长等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几个自视甚高的,气得都快头顶冒烟。在河湾村这个一亩三分地中,他们何曾被一个小辈这么无视过,要是放在以往,早就教训他了,现在吗,他们再生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钟庆然有爵位在身,他们可惹不起。即便没落的爵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与之作对的,更不用说,钟家这个刚兴起的爵府,别看他只是一代而削,想摁死他们也很容易,不在于钟家自身,而在于他背后的势力。 没谁会天真地以为,钟庆然获封爵位全靠他自己,他还没这么大的能耐,不过是家里有点小钱罢了,连富商都算不上,没人为他筹谋,他治愈疫症的功劳都可能被他人给揽去,他将连申述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还真没错,钟庆然就没想过要从中得利,他争不起。 看着族长等人的神色,钟老爷子不满了,求人办事就拿出应有的态度来,整的好像钟家在求人一样,这能看吗?索性,钟老爷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让他出口说教自己孙子,那就免了,他才不干这种混账事。 严臻听明白钟庆然的来意后,一点没为难地应下,这倒有些出乎钟庆然的意料。既然正主都不在意,钟庆然自然不会拦阻。 不消一会,族长等人便如愿以偿地进了前院书房,钟老爷子和钟庆然倒是被拦在门外。见暂时没事,爷孙俩也没干等,转道去找村长办事。 钟庆然一身喜服,非常引人注目,他倒是想换下来,可是今天日子太特殊,河湾村这边规矩是,喜服只在大喜之日就寝前才能脱下,他只好顶着这么一身惹眼的衣袍四处走动。 见到钟老爷子爷孙俩过来,村长脸现惊色,这个时候这两人跑他这来,别无二事,只可能是过来看府邸可选地点。他没想到,钟家会把敬乡男府落在这,这对钟家以后的发展并不利。 村长没多想,听到动静,就迎了出去。这就是地位的差距,以前可用不着他亲迎。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么多人,一心想往上爬。位于山巅的好处太多,见识过权势之后,没几人能舍得放弃。 村长引着钟老爷子和钟庆然坐到上首,他自己则在左手席位落座。钟庆然看着和以前掉了个个的座次,心中明白,以后都得如此了。大周朝规矩严谨,就算钟庆然再受宠,那也只在钟家可以由着钟老爷子的心意来,到了外头,一样得按规矩办事,不止一桌的情况下,他断没有上主桌的可能。 钟老爷子说明来意,村长心道,果然,两人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心里这般想着,他也没忘了正事。 很快,村长便折返,把册子递给钟老爷子:“本村所有空地都在这里。” 拿到想要的东西,钟老爷子也没多坐,家里还有客人需要他招待,直接起身跟村长告辞。 爷孙俩回到家中,见族长等人还在书房逗留,便转去堂屋招待客人。 钟庆然身份地位刚改变,不止他自己还没做好充分准备,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对他的态度不说跟以前一样,也只是多看重他几分,和面对达官贵人区别明显。 钟庆然倒是觉得这样很好,至少气氛热闹,不会冷场,要是见了他,连话都不敢说,这喜宴还怎么办? 钟家亲戚多,一个宅子根本就塞不下那么多客人,大冬天的,总不能让他们在院子里吹冷风吧?是以,余下的宾客都被安排到祖宅中。钟家这边,多是和钟家有合作关系的商户,以及钟家的近亲。 钟庆然被人关注了好一通后,才得了空闲。他可不想再成为众人的焦点,便坐在钟老爷子身边,听着他和主桌上的舅公等人闲聊。他听得都快睡着了,恍恍惚惚间,见到钟庆涵小跑过来的身影,精神为之一振。钟庆然弯下腰,两兄弟头挨着头,开始小声交谈。 “三哥,我看到族长他们出来了,脸色不是很好。”钟庆涵说得眉飞色舞,这小家伙还记着仇呢,谁让族长他们,当初逼着钟家,从族人手里收购红鳌虾? 钟庆然很好奇,严大人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族长等人沉着一张脸,双方之前可不认识,也就无从谈起有何仇怨。 钟庆然把这事告知钟老爷子,严大人那可不能怠慢了,让贵客独自留在书房,可不是待客之道。钟老爷子听后,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对着钟庆然说道:“你先过去,我叫上你五叔,稍后就来。” 既然族长等人都见过严大人,那自家人就更不能落下,总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吧?五个儿子中,和官场可能有交集的,就只有钟正信,把他引见给严大人,或许能有所收获。钟老爷子如此想着,当即付诸于行动。 钟正信正在招呼跟着严大人过来的衙差,不在堂屋内,听说钟老爷子找他,便把此事全交给他大哥,钟正义作陪。 “爹,您找我?” “嗯,我带你去见严大人,你自己把握好分寸,能不能被他看重,这不重要,记得千万别把人给得罪了。”钟老爷子再三叮嘱,生怕引见不成功,反倒惹来麻烦,真要这样,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是,爹,儿子一定谨记。”钟正信被他恩师带着见识过一些场面,可说是钟家人里最不怂见官的人,他也珍惜这次机会,他恩师人脉大都在商杨府城,没法和能面圣的二品京官相比。二品官职已经不低了,职位拢共也就那么几个,也不知道严大人位于哪个位置。 同样是带人进书房,族长他们,钟庆然还会先去严臻那问一声,钟正信则不用,引见至亲实属正常,若严大人不想跟钟正信交谈,钟老爷子自会打发小儿子下去,很简单的一件事,不用搞得那么繁琐。 严臻年近不惑,钟庆然还不及弱冠,年龄相差如此巨大,两人居然能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这对于严臻而言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他了解过,眼前这个年轻的三等男爵爷,只上过三年学,研究药学也还是近两年的事,没想到竟有这等天赋,这也就罢了,医术再好,顶天在太医院里混个医官,况且,这人并没有给谁看过病,他只是在药学上有造诣。仅凭这点,能得到现在这样的荣耀,岂是撞大运可以解释? 严臻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放着家里好好的安逸日子不过,长途跋涉跑来平阳县,可不光是因为一时的好奇。如今圣上年迈,皇子间争斗不断,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朝堂上也跟着风云变幻。他的官职不低,压力也大,要想始终不站队,那也得有足够的资本,不上不下最难熬,严家恰恰归于此。 只要严臻还在朝廷为官,那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始终忠于圣上,一条道走到底,然后极可能一不留神,就被各方势力推出来顶缸。要么就投靠其中一个皇子,从龙之功谁都想要,问题就在于这里,争位有希望的皇子就有好几个,谁知道最终鹿死谁手?一旦失败,只是丢官职算他好运,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要是抄家灭族,那事情就闹大发了。 如今严臻在官场上很难有所作为,他堂堂一个上官,分派下去的任务,下面人即便不敢明目张胆地推三阻四,也在变相拖他后腿,不是拖拖拉拉,就是应付性地交差,这政绩能好?被各方势力排挤到如此程度,他再不做出选择,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真要弄到被人推出去顶罪的地步,他就是家里的罪人。 严臻很看好三皇子,文治武功都不缺,锋芒没有毕露,也没有掩藏的黯淡无光,不会被当成,所有对那把交椅有一争之力皇子的围攻对象,也不会无人问津。他最看重的还是兵权,三皇子曾经在弱冠前去边境带过军队,虽则回朝后没有跟边关将领过多来往,他不信三皇子会不好好利用这个优势。 这也就罢了,毕竟鞭长莫及,真要是上京出事,能动用他们的机会不多。最主要的还是,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三皇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是他分析几位皇子信息时产生的念头,并非什么直觉,应该就是来源于那丁点蛛丝马迹。 征求过家里老爷子的意见后,严臻很爽快地动用关系,拿到这次宣旨的苦差事,说不定原本办这事的那人,这会还在心中感激他。严臻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现在争位已经很严重了,这时候不管加入哪一方,都有摘现成果实的嫌疑。 既然无论如何都进不了权力中心,严臻索性也不想担负过大风险,委婉地通过钟庆然向三皇子宣示效忠。这样做,他得不到多大利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他办事时,三皇子一派不会揪着他扯皮,说不定还会不动声色地帮扶一把。 钟庆然封爵这事,在朝堂上闹得很大,有点能量的都知道三皇子对他青睐有加,可谁会看重一个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十三岁小娃子?即便他真有才,等他起势,朝堂风云也早就尘埃落定。也就严臻这样,虽然对从龙之功同样眼馋,却更注重家族延续的人,才会想法子,隐晦地和钟庆然一家搭上关系。 其实严臻也想不明白,钟庆然不过就是在渝州一带发生疫情时,误打误撞帮了三皇子一把,三皇子就如此费心为他谋取利益,难道钟庆然就凭这点便入了三皇子的眼?严臻不信,一个上过战场,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平安长大的皇子,会这么好心。三皇子只要随便给点银两,或者别的利益,就足以打发钟家,完全不必要如此。 可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三皇子费了那么大劲,为钟庆然请下封爵的圣旨,并不见两人间有何来往,这让对此事有所关注的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原本还有人想着,三皇子莫不是看上了钟庆然这个小娃子,想把好的都给他,可没谁是睁眼瞎,请封圣旨里,明晃晃地写着,钟庆然即将过门妻子的诰命,可见这个猜测并不成立。总不可能是三皇子即使得不到,也要为对方好吧?这说出去连老天都不信。 严臻是前天到的平阳县,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三皇子留下的人,除了对庆和坊有所关照外,并没有其他举动。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就是,三皇子这么做,只是为了感谢钟庆然的救命之恩,和朝廷之事半点无关。 钟庆然不会想到,随便一个传旨官员,心里都打着那么多小九九。他只管招待好客人就是,想那么多干什么。 钟庆然和严臻又聊了会,钟老爷子便带着钟正信进书房,将小儿子介绍给严臻,严臻颔了颔首。 钟庆然拿出宅地册子,指着其中一处说道:“严大人,我和爷爷决定,将府邸建在村子这里。” 严臻没有去看册子,反而问道:“无论从哪方面看,平阳县都比河湾村要合适,你真的想好了?” “嗯,确定了。城里也就买东西和与人来往方便点,其他还不如乡下来得舒服。” 既然钟庆然已经考虑好了,严臻便没再多说,拿过宅地册子仔细翻看:“那就这样,等明年土地解冻后,朝廷会派匠人过来修建府邸。” 办完正事后,几人便闲谈起来。 很快,便到了正宴时分,钟老爷子将严臻引入主桌。 傅掌柜午宴没出现,晚上的正宴可不能缺席,他明面上只是茶楼管事,钟庆然便将他安排在合作商那边。这倒给了那桌宾客结识傅掌柜的机会,他们哪会错过,一个个各展神通,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和傅掌柜搭上关系。 钟庆然偶尔瞟过去一眼,便能看到那桌客人在把酒言欢,他便没多管,和边上的简明宇埋头吃饭。两人作为今天的主角,一会还得挨桌敬酒,现在不填饱肚子,等下可有他们好受的。就算客人看在他们还小的份上,允许他们以茶代酒,那也不能空着肚子。 果然,宴席还没过半,就有司仪过来请两位新人开始行动。 钟庆然上头有一个亲哥,一个堂哥,亲哥还好,今年十六岁,勉强能算在大人行列中,堂哥只比他大一岁,也起不到多大用处,即便算上钟庆竹,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没法子下,钟庆然只能将表哥们也都拉上,不然,这么多桌茶酒敬下来,他的肚子差不多该撑爆了。 以钟庆然为首的一群小伙子,最先去的便是主桌。那里除了严臻之外,都是五六十的老头子,一个个辈分高得很,若有心难为两个新人,他们还真不得不接下来。好在没有那等老顽童存在,年纪大也有大的好处,不会想法子折腾他们,一桌下来,倒是异常顺利。 之后,钟庆然一行人便又转战他桌,从钟家一直到老宅,一圈下来,一个个都喝了个肚饱。再次回到钟家时,宴席已经进入尾声。 这时便没两个新人什么事,钟庆然和简明宇并肩走入新房。 喜娘正在房内等着,见两个新人进来,忙笑着说道:“快,喝完合卺酒,这里就没我们什么事,你们也不用嫌我们这些外人,在这里碍手碍脚。” 小小的酒杯里装着微黄的酒水,也就一口干的份量,可其中寓意却很美好,代表的份量一点也不轻。钟庆然端起其中一杯,穿过简明宇的臂弯,再送到自己面前,干脆利落地将酒一口抿干。 之后,所有人都退出新房,房内只留下两位新人。 “明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希望我们一直都能像现在这般,相处自然融洽。”钟庆然活了三十多年,也还是第一遭成家,说真的,对未来有那么一丝忐忑。 别看大周朝成亲之后,和离和休弃不多见,那也不能忽视,诸多凑合着过日子,甚或同床异梦的婚姻。要真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成亲。只是以后的事谁也没法保证,不去尝试争取一下,错过了岂不更可惜? “会的。”简明宇说得很笃定。 他做事很果断,既然已经选择这条路,那他就会想方设法维持这段婚姻,直到破碎到再也粘不起来为止。真到了那时,他不会再多留恋,离去是最好的选择,放过对方也是放过他自己。他相信,钟庆然这点气度还是有的,不会非得把他留下折磨两人。 说起来,这方面上压力更大的是简明宇,尤其是在钟庆然有了爵位之后,这压力无疑更是成倍增加。要是长辈们想给钟庆然留后怎么办?他相信钟庆然会拒绝,钟老爷子夫妇应该也不会这么做,可其他人就未必了,要是周围老有人往家里塞姑娘,他的工作量得有多大? 即使面对这么多不确定因素,简明宇也没有退缩。一切都还是未知,未战先怯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现在他和钟庆然成了夫妻,简明宇并没想过有所隐瞒,便把他的顾虑直接说了出来。 钟庆然拧紧眉头,屈起手指,随意地敲击着桌面。这事还真说不准,钟家多的是穷亲戚,可以这么说,没几家是真正有钱人,其他路子搭不上,来个亲上加亲之类的,可能性很高。 算了,其他人他阻止不了,爷奶和爹娘那边先得堵上这口子。搞定这四人,然后将他不会再纳妾的风声放出去,麻烦应该会少很多,要都这样了,还有人上杆子靠过来,那他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简明宇听完钟庆然的打算,提着的一口气又放了回去。他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但要说一点担忧都没有,那也不尽然。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光他一个人努力不行,两人相互扶持,共同前行,才是夫妻最好的相处之道。 “走吧,夜深了,去洗洗一身酒气。”钟庆然率先推门而出,简明宇随后跟上。 这个时候,大部分宾客已经散去,现在还没走的,多半会在钟家留宿。 热水早就备好了,一直在灶上用小火烧着,只待两位新人来取用。 简明宇提着两桶热水先走,钟庆然落后几步,敲开上房门,说道:“阿奶,热水有些不太够,我在厨房里又烧了一些,等会您老去看一眼。” “行了,灶火我帮你看着,你快去,外面天寒,时间一长水可就凉了。” 钟庆然听后,没再多待,笑呵呵地跟两老告退。 昨天两人就沐浴过,今天又得再洗一次,谁让他们沾染了太多酒气,不洗一洗身上不松快。 耳房里放着两个澡桶,都是新的,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单人用,大的那个可以坐下两人,今天钟庆然和简明宇要用到的,便是那个大家伙。 耳房修了排水管,拔开澡桶底部的塞子,脏水就能通过排水管流到外面,这么简单一处理,便为两人省去了抬着澡桶去倒水的工夫。 第72章 调好水温后,钟庆然三下五除二便卸去身上的累赘,一脚迈入澡桶中,眯起眼睛,微挑着眉招呼简明宇:“明宇,快进来。” 简明宇解衣衫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般,稍稍加快了解衣的速度。 两人不是第一次坦诚相对,这么近距离却是头一遭。 钟庆然和简明宇年岁还小,都是十三岁的年纪,皆是少年身形,正常来说,没什么看头。钟庆然自己就是如此,除了因吃喝不愁,养的比一般农家子弟,更白更健康之外,甚至还不及那些能吃饱肚子,自小就在田地里劳作的半大孩子。 简明宇就不同,以前生活困苦,身形还有些消瘦,现在则不然,由于处于生长发育高峰初期,身体消耗很大,四肢显得极为修长,此外,肌肤泛着浅麦色光泽,躯体匀称,腹肌隐约可见,如此种种,无一不显示着,这是一具极具爆发力的年轻身体。 趁着简明宇入水那刻,钟庆然伸出爪子在其腹部摸了一把,手感很不错,光滑有弹性。他有些遗憾地想到,现在这么好的时段,却是摸得着,吃不着,等以后可以这样那样了,少年身形不再,想要有这么好的手感,是不可能了。 这是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差别,强求不来。钟庆然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就强迫简明宇按照他的想法塑形,真这样,他反倒不喜欢了。毕竟,他喜欢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男人有男人的魅力,为了获得女人某种优势,而失却男子气概,这真是得不偿失的事,钟庆然自问还没这么蠢。 被钟庆然突袭的刹那,简明宇有瞬间僵住。钟庆然感觉到了,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明宇,转过身,我给你擦背。” 不用再面对钟庆然,简明宇心神很快便松懈下来。若不是环境使然,简明宇绝不会这么不自在。 两人昨天刚沐浴过,身体并不脏,稍微搓洗一番,洗去一身酒气,便又重新变得干净清爽。 躺在温暖的炕上,两人相互依偎着进入梦乡。钟庆然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惜有心无力,谁让他和简明宇都还没发育成熟,连用手解决的能力都没有。 一夜好眠。 简明宇按照以往那样,早早醒来,将自己打点妥当,还将新房收拾了一遍,这才叫醒钟庆然。 钟庆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睡眼朦胧地望着窗外,见天还没亮透,便说道:“这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了,现在是卯末,我看到阿奶已经在厨房忙碌,我去帮忙,等你穿戴洗漱好,应该就可以开饭了。”简明宇没有多说,穿上外裳便推门而出。 钟庆然这下子彻底醒过神来,挠了挠头,感慨着,他的生物钟就是和这边的人不一样。来到大周朝一年多,他的作息时间已经尽量改了,还是做不到和这里的人同步。 河湾村中,只要吃得起三餐的,早饭时间各家虽有所不同,大体时间都在辰初时分。钟家也一样,不过钟庆然是特例,他一般在辰时一刻到辰时三刻之间用早饭(一个时辰分为四刻,一刻等于半个小时)。当然,这只是理想的情况,起早,起晚的时候也不少,就看他晚上几点睡。 这倒不是钟庆然很忙,或者爱睡懒觉,他只是不习惯太早睡,索性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零零碎碎的事情还好说,随时都能停下来酣然入睡,作画就不同了,有时候灵感来了,或者一幅图没画完,让他停下,那怎么可能? 不一次性画完,那作品就有瑕疵,兴许寻常人看不出,钟庆然自己心中有数。这是他对待小幅图的态度,大幅图,那就没办法了,毕竟,谁也没那个精力,可以不吃不喝几天,那样反而得不偿失,精神状态不好,能画出多好的作品? 既然已经醒来,钟庆然就没打算赖床。今天是新婚第二天,需要见亲,确实不能睡懒觉。 孙媳妇是个男的,童氏就不可能做个完全的甩手掌柜,不少事情她也得搭把手。就像今天的早饭,本该由新妇一力完成,如今却是童氏先下灶,简明宇稍后才来。 对此,童氏倒是没有意见。对待男妇的要求和女妇不同,没道理让需要整天下地的男人,回家了还得管着家里的杂事,要这样,估计多数穷人连男媳妇都娶不到了。 童氏知道简明宇做饭手艺很好,她之前就在择菜揉面,等到简明宇过来,还主动给孙媳妇打起下手。 “阿奶,今天做什么面食?”简明宇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准备好的食材,问道。 “你看着办吧。”童氏坐在板凳上往灶膛里添火,像是想起什么,懊恼地拍着大腿说道,“差点忘了,昨天还留了些没用过的高汤,就在旁边的炉子上煨着,要不,做点汤食?” “好,就做高汤面,我再炒点浇头浇上,阿奶,您看这样可成?”虽然童氏让他自己决定,简明宇还是问了一声。 “行。”童氏真无所谓,现在不是农忙时分,不是非要大早上就吃干食,再说,钟家现在已经不需要自己下地,早上只要能吃饱,至于吃什么,还真没人挑剔。生在农家,要还有一副挑剔的胃,这人能不能长大都还两说。 面已经醒好,只需要拉成面条即可。简明宇今天打算做刀削面。刀工上,简明宇还有所不足,他没时间专门练这个,又不是去当大厨,刀工差一些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口感,就可以忽略这方面的欠缺。 简明宇放慢速度,削出来的面条薄厚适中,并不比大师傅们差多少,他只是刀速跟不上。 冬天,北方可食用的新鲜蔬菜很少,各种菜干倒是有不少。简明宇翻了翻,找出一些香菇泡在温水中,菜干选了青菜,浇头就做肉丝香菇青菜,弄好后,再切一盘卤肉,早饭便齐活了。 “庆然,你去看看严大人起了没,要是起了,就过来给他把早饭端过去。”简明宇在回房的路上碰到钟庆然,便交给他一个任务。 钟家就他们一家四口,钟正信夫妇之前就搬到了老宅,毕竟有能力的家庭,办一场喜事至少三天,昨天是正日子,前两天就开始有人坐席,只是规模不如昨天大。钟家人来人往的,孕妇待着不合适,便早早移到祖宅。 留宿的客人都在前院,今天的饭菜,钟家一样请了邻居帮忙,童氏和简明宇只需要负责严臻和他们一家人的饭菜。 钟庆然其实并不用走这么一趟,严臻这个品级的官,需要上朝,作息说不定比辛劳的农家人还要规律,快到辰时一刻,怎么着都起来了。 即便如此,钟庆然还是过来了,要是人不在,给他把早饭端过去,岂不是还要再端回来?给谁吃都有点不像话。 “严大人,早。”看着在客房门口踱步的严臻,钟庆然上前打招呼。 “早。” “严大人,早饭好了,你是要现在就用还是等会?” 严臻看了下时辰,说道:“既然已经做好了,那就现在吧。” “稍等,马上就来。” 钟庆然推开厨房门,说道:“明宇,装盘吧,严大人现在就用早膳。” 简明宇拿出一个大汤碗,将锅里翻滚着的面条全捞进去,汤则另放在铜壶里,再把浇头和鹿肉搁在盘子里,随后一一放进食盒,接下来的事情就由钟庆然接手。 搞定严大人之后,做自家人的吃食就不用这么麻烦。煮面的大锅足够一次下四人份的量,简明宇把余下的刀削面,一股脑儿全倒进再次烧开的高汤中。 做完这些,简明宇便在小锅上开始炒浇头。刚才不一次把浇头全做好了,就是以防万一。要是严臻还没起,或者出门了,那全炒上,就有些浪费了,尽管只是浇头而已,他们一家人分一分也能吃得下,没谁想撑着自己不是吗? 送完早饭,简明宇便同严臻告辞而去。 严臻是什么人?山珍海味都吃过,并不将眼前的早膳放在眼里。昨天的喜宴也一样,即便是请的瑞丰酒楼大厨,菜色也就和他平日里吃的差不多,有些甚至还不如,跟上京王公贵族办的宴席就更没法相提并论,遑论宫宴。 瑞丰酒楼大厨手艺严臻都看不上,面前这碗农家家常面条,他更是提不起兴趣,打算对付几口,不让肚子唱空城计就停筷。 严臻按着钟庆然说的步骤来,先将铜壶里的高汤倒进汤碗,再浇上盖头,拌匀,然后就着卤肉开始慢条斯理进食。 严臻先喝了一口汤,在嘴里品了品,还算可口,跟昨天喝的一样,这一点和钟庆然说的相符。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钟家人想的还算周到,怕他误以为他们拿吃剩的菜招待他,还特意跟他说了此事。 随后,严臻捞起一筷子面条,连带着一些浇头,塞入口中,心想着,只要做饭之人手艺不要太差,应该不会难吃,毕竟有高汤打底,常年下厨的人,厨艺应该不会差劲到让人难以下咽。 “咦!”严臻又捞起一筷子,这次他仔细品尝,面条很是筋道,伴着香菇和青菜这两样干菜独特的香味,味道竟还不错。 这并没太出他的意料之外,引起他注意的是,浇头的味道和高汤谁也没盖过谁,这就很有些难度了。没想到小小一个农家,竟然频频让他侧目,这家人的未来还真不好估量,说不定那些小看钟家的人,以后会因错失和他家交好,而后悔不迭。 第73章 见识过这碗,怎么看,除了高汤之外,都平平无奇的农家汤面之后,严臻对唯一的配菜,卤肉起了兴趣,夹起一片送入口中,眉头皱了皱:“嗯?”这味道不对啊,做卤肉之人手艺在农家中,也还算不错,可和面前这碗高汤面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严臻笑了笑,这餐早饭倒是新奇,不过就是简简单单,一碗连他家餐桌都不会上的农家面,竟然出自至少三个人之手,也真是难为他们。 严臻自己不通厨艺,但他会吃,从小他也算是锦衣玉食,若连味道都品不出好坏,他这几十年的饭菜算是白吃了。 别的严臻不清楚,但他知道一点,越是简单的食物,越考究厨师的技艺,这碗面条从后院端出来,里头似乎就只住了四人。钟庆然看着就不像常干活之人,严臻来前,也大略打听过,他就是个备受钟老爷子夫妇宠爱的孩子,想必,两老不会叫他下厨。 钟老爷子应该也能排除,剩下两人中,童老太太和简夫人都有可能,不过今天是简夫人新婚第二天,早膳虽不需要他全盘操持,至少也得参与到其中。而且卤肉用时比较长,简夫人出力的可能性不高。 严臻估摸着,这碗面条十有□□出自简夫人之手,他这才多点大?况且简夫人家境贫寒,也就这一年来日子才好过一些,又没有精修过厨艺,天分之好,足以让那些学了几十年,才熬成大厨的厨子眼红不已。得妻如此,钟庆然好福气! 严臻吃饭很有规矩,动作优雅,筷子不会和碗盘相碰。钟庆然一家就随性多了,大口喝汤,大块吃肉,那都是正常现象。这还算好的,他们这吃相不算难看,大体上也还过得去,就是豪爽随意了些,要是让严臻看到钟家未分家时,一大家子凑在一块用餐的样子,估计他会连动筷的心思都没了。 钟庆然吃得心满意足,填饱肚子后,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这个念头他在分家之后就起过,只是一直没能付诸实施,现在提出来,问问其余人的看法正合适:“爷爷奶奶,明宇,家里现在不缺钱,要不要买几个下人?” 钟庆然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并非为他自己考虑,家里的活,哪轮得到他出手?而是钟老爷子夫夫年纪大了,特别是童氏,天天忙活家务,可不轻松。 家里柴火,倒是由他爹和四叔两家提供,可长期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照顾钟老爷子夫妇是钟正仁和钟正智应该尽到的责任,对钟庆然,他们可没有这个义务。现在钟庆然小没问题,等他大了,钟庆然可是得反过来奉养钟正仁的,顺带帮扶一下钟正智。若钟庆然长大成人之后还这样,这场面就有些难看了。 “庆然,家里一天到晚都有外人转悠,我光想想就心里不舒坦,再说,不是还有明宇帮忙吗?要不,等哪天爷奶干不动了,你再找人来做这些?”童氏第一个出声反对,她就是一个农家老太太,这以后要天天有人盯着,岂不是会被仆妇给看轻了?即便有各种规矩压着,他们嘴上不说,背后难免拿这些事说道。这福是享了,可心里不畅快,这日子怎生过? 钟庆然一听,暗道,还好他没有自作主张,就把这事给办了。这事是他太过想当然,光想着减轻两老的负担,没考虑两老的心思。身体上出问题,他还有把握解决,精神抑郁,他就没办法了。他也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一直陪着两老。钟庆然还想让爷奶长命百岁,要是由于他自以为的好意,而让两老减寿,这就有违他的初衷。 钟庆然会选择在河湾村建男爵府,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这点上,钟老爷子还好一些,自打经营庆和坊以来,还见过些世面,童氏就不行了,身份陡然提高,她要是老和那些,和目前他们家身份,相差不太大的高门大户来往,被人有意无意轻视,那都是可以想见的事。 若没有请人教过各种规矩,真的非常可能当面出丑,把漱口水当茶水喝下去,这并非什么玩笑话。只要没接触过这事的人,都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不拘于谁,钟庆然若非提前知道,让他来的话,除非有人比他地位高,他可以学着别人的样子,照样画葫芦,否则,这种尴尬事他能避开一件,总不可能无师自通,避过所有。 钟庆然也嫌麻烦,能有自在的日子过,他便不愿意拘着自己。 “爷爷,庆然,你们也这么想吗?”钟庆然已然想好应对的法子,只是他需要再确认一下。 “你手上握着让人眼红的秘方,家里不要随意进人。”钟老爷子考虑的东西,显然和童氏不一样,他说的这点,似乎也不能略而不谈。 钟庆然又将目光对向简明宇。 “我和爷爷奶奶想法一样,砍柴担水这些活就交给我。”简明宇作为刚加入钟家的新成员,并没有闭口不语。 “那要不这样,等府邸落成,我们一家搬进去之后,就去买几个下仆,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平日里就负责收拾牛栏马厩,砍柴洗衣之类,其余零碎琐事还我们自己干,要是哪天爷奶不想做事了,再把这些人调到府中,就住在后罩房,没事不让他们进正院。”钟庆然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钟老爷子三人都没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下。 早膳用完没多久,钟正仁夫妇便带着儿女进了钟家,后面还跟着钟正义四家人。 农家规矩不大,除了年节祭祀之外,也就红白喜事才会讲究。钟庆然带着简明宇,给钟老爷子夫妇和钟正仁夫妇,叩头敬茶收下礼后,两人便按着长幼次序,给几个叔叔婶婶斟茶,对于他们,大礼自是用不到。 坐在这里的都是至亲,年长的给钟庆然小夫妻送礼,年幼的则反过来。这种场合下,钟庆然没有厚此薄彼,不管男女,一人给了一个一两重的小元宝,乐得几个年岁小的弟弟合不拢嘴。不过也就现在能过过瘾,等回家后,估计会被他们爹娘拿走代为保管。 钟庆然没在银元宝上附着福运,免得在这么喜庆的场合看到堵心的事,这将会让他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他宁愿在这一刻粉饰太平,也不愿意做下造福家人的事,反倒给自己添堵。 钟文低着头,看着躺在手心,浑然天成的小元宝,眼中透着迷茫。现在的走向,已经跟梦境提示完全不同了,要不是一些,跟钟家无关之事,还能对得上,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可每每坚定的心,有刹那动摇的时候,紧接着发生的事,又能和其他事对应上,这让她确信,梦境是真的,只是因为她的一点小小私心,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脱离原来的轨迹,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好比之前的分家,梦境里就不曾有过,直到她阖上眼睛,钟家一大家子依旧生活在老宅里。祖宅地方不小,即便钟家人丁再旺盛,挤一挤还是能住下的。河湾村在附近一带算富有,那也有部分农户,五六口人挤一间房,钟家比起他们可要好多了。 眼瞅着家境每况愈下,钟老爷子不得不,停掉钟正信的供应。此后,钟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可也没能力再多做些别的。钟老爷子得攒钱买田地,不然,孙辈除了钟庆阳和钟庆然之外,估计连个识字的都拿不出,更不用说再培养出一个学子。 想到钟庆然获封爵位,日子越过越好,钟文抿着唇,攥紧手上的元宝,随后又松开,低垂眼眸,掩下眼中那丝自嘲。她还得感谢三哥,要不然,哪里有现在的松快日子过?家里的食肆生意不错,每天都有一笔银子入账。生意稳定下来后,她娘给她们三姐妹,一人配了个,和她们年纪相仿的丫鬟,目前正在物色教养嬷嬷,以便教她们规矩。 眼瞅着日子有了奔头,钟文不想让自己,陷进这种不必要的嫉恨情绪中,这样对她没半点好处,眼光得放长远,为了这么点子事,就搭上自己,葬送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想着明年,钟文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也许她什么都不用做,便可…… 见完至亲后,钟庆然跟简明宇,还得去拜见村里其他亲戚,首先便是二爷爷家。在此之前,钟庆然拐进客房,去和严臻打了声招呼,请他自便。 严臻正在房中等钟庆然出后院,见到他,直接表明去意。钟庆然也没有挽留,都年根底下了,没准严大人现在就启程往家赶,即便赶不上年三十的家宴,能早一天到家,那也是好的。 将严大人送到村长那后,钟庆然小夫妻,开始一家家走访亲戚。这次,他们收到的见面礼,也就普通农家水准,他们送出去的也是如此。考虑到钟家家境比这几家高出一筹,他们也没那么小气,只是并没给太多,免得下了长辈们的面子。或许,长辈们在背后会此而高兴,但明面上可不能如此。当然,这些送礼的原则,都是童氏教的,否则,钟庆然和简明宇,真不清楚给出多少才算合适。 转了一圈,收到的礼还没有给出去的多,钟庆然大感无奈。他这就被名声所累了,为了不让人背后说钟家小气抠门,童氏也真是舍得。也就现在家里真不怎么缺钱,童氏才会如此,要不然,以她之前那个,买东西都要店家多给点饶头,连做一顿饭,量多少米都规定好的,精打细算样,她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有些人或许是天性如此,多数人还是被困苦的生活,给逼的不得不如此。现在,童氏不需要再省吃俭用,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将一文钱掰成两文钱花。不过童氏已经习惯了俭省,让她大手大脚花用,还真有些难度,至于说豆浆喝一杯倒一杯这种混账事,童氏绝不屑于去做,她脑子有病,才会这么干。 多给见面礼,一辈子大抵就这一次,给了就给了,反正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童氏不心疼,要天天来这么一回,童氏第一个不乐意。 一圈走下来,已将近午时。 回到新房,钟庆然灌了一口热水,说道:“明宇,你去把明晨接过来吧,昨晚上是没办法,今天可不能这样了,他一个人住,我都不放心,更不用说你了。” “好,你去叫明晨到这边吃饭,顺便把洗漱用具都拿过来,其他的不用管,明天回门时我再去收拾。”简明宇换上干活穿的外衫,笑着说道,“那边的地窖,你也去看一眼,别又柴火没架好,导致火力不足。” “嗯,你放心,这点事还难不倒我。你也别小看明晨,他可不笨。”钟庆然穿上刚脱下的外袍,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你忙,我去去就回,等下就进厨房帮忙。” 钟庆然也就这么一说,灶上的事,他能帮上忙的很少,简明宇也是听听就过。这些简明宇是早知道的,要是介意,他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到简家后,钟庆然打发简明晨带着洗漱品先走,他等会再过去。 他先去看了眼火膛,见没出什么差错,保险起见,还是往里添了点柴禾,这才进入地窖。 看着栽培室中这批品相很差的猴头菇,钟庆然不由轻笑出声,也不知道傅掌柜那头到底是怎么处理的,估计受到的损失应该不小。还好,去上京之前,他就跟傅掌柜通过消息,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应对时间,损失应能降至最低。 见地窖室温保持的不错,钟庆然也没在这里逗留,左手拎着两只鹰的巢穴——一个特大的篮子,右肩扛着鹰架,招呼两只鹰跟上。 收到指示后,点白和鸣雷腾空而起,在钟庆然头顶上空鸣叫盘旋一阵后,直接拔高,直到超出弓箭的射程,才不再继续升空。 老鹰寿命很长,是能养一辈子的动物,钟庆然可不想养着养着,就养到别人肚子里,这个结果他不能接受。真到了那时,他是该找猎鹰人算账,还是当没这回事?无论如何做,钟庆然都不会高兴。 到家后,钟庆然吹口哨,把两只鹰叫下来,带着它们在院子里巡视一番,不厌其烦地跟它们说,这里以后就是它们新家。点白和鸣雷听了几次,就大致明白钟庆然说的意思,见他还在那说个不停,两只鹰整齐划一地转过头去,眼里透着鄙视的神色,竟敢小瞧它们智商。 钟庆然察觉到后,额头浮起几条黑线,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强撑着把最后一遍给说完整,然后轻敲了两只鹰各一下头,收获两对白眼后,这才微眯着眼,带它们去看新家。 钟庆然将两只鹰安置在西梢间,鹰架则放在堂屋,方便它们随时歇脚。 “阿奶,家里客人都走了?”很快就可以开饭,钟庆然无事可做,便进了厨房。 “都带着回礼走了。这次亲事办得有些急,只能定在腊月下旬,不然,可以请你舅公他们多住几日。”说起这个,童氏很有些遗憾。她和她哥有几年没见了,好不容易见到,也只住了三天,时间不算少,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她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能有多少时间跟娘家兄弟联络感情? “阿奶,你要是惦记,明年再去看舅公便是。”钟庆然知晓这边的习俗,想回一趟娘家可不容易,即便分家出去,也不是想回娘家就能回。嫁在附近的还好说,一年总能见到几次爹娘,童氏就不行了,娘家离得太远,不空出几天时间,根本就不敢回去。 “嗯,庆然说的不错,家里有明宇在,我出去个几天也无妨。”童氏眼中仿佛有一道亮光闪过,精神头更足了。 钟庆然可不放心让童氏一个人出远门:“阿奶,什么时候去,您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将事情安排好后,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舅公,我都好些年没去过了。” “好,还是乖孙贴心。”童氏乐得合不拢嘴,好想出去显摆一下,她家庆然就是这么孝顺又体贴。 简明宇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钟庆然对老人好,对小孩子也不错,没道理,到他这边就反过来。 下晌,钟正义和钟正礼两家,来跟钟老爷子夫妇告别,他们会在年三十那天回钟家吃年夜饭。 这两家都置办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河湾村。 钟正礼裹紧身上的皮袍子,驾着马车行走在官道上,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说话声。 “娘,还是回家好。到家后,娘就不用干活了。”钟怡小脸笑得欢畅,心早就飞向平阳县城。城里可好玩了,不像河湾村,到处都是土坷垃,新鞋子穿出去,没多大工夫就弄得脏兮兮,害得她都不敢随意走动。更重要的是,还得娘帮着做饭递茶递水,哪里有在家来得舒服? “怡儿,这话不能在外头说,知道吗?”张氏板着脸,认真教导起来,“文儿和乐儿也一样,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们一定要清楚,说错话后果很严重,见人自带三分笑,这样,别人即便对你有所不满,印象也能挽回几分。还有,在外头,性子随和一些,不要跟人争强好胜,实在看不惯的,先忍下,回家想清楚后,再下手惩治不晚。” 钟文深以为然,她娘也不一样了呢。以前,她娘一副好欺负样,现在,在他们面前,脾气还是那么温和,却不再唯唯诺诺,对着下人,也很有主母风范,她娘也不是好欺负之人。 “娘,大家都说,三嫂嫁妆中的家具都是黄花梨木,是真的吗?那颜色和样式都很好看,我听人说这种木料不便宜呢。”钟乐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艳羡。 “应该是吧,娘也不太清楚。放心,等你长大了,娘也给你弄好的,说不定,会比你三嫂用的还要好。”张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娘,三哥得了爵位,我们能不能沾一沾光?”钟文想扩大自家的家业,没道理钟庆然步步高升,她家原地止步,这样落差太大,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张氏摸了摸大女儿的发髻,笑着说道:“傻丫头,你真以为食铺这么好开?这几个月生意做得顺顺当当,还不是借了庆和坊的势?我们呀,先得借着这个,在平阳县站稳脚跟,之后再慢慢筹谋,打通各方关系,到时候,就算谁也不靠,铺子也能安稳开下去,若经营得当,还能一步步扩大,要是你们几个再嫁得好,那就更稳当了。” 钟文眼里尽是不解,遂问道:“娘,三哥不就是救了一个人吗,那人怎么会对庆和坊这么关照?还有,这次三哥封爵,也好没道理。” 张氏听了这话后,陷入深思中,眉毛都皱得快打劫了,也没想清楚其中的缘由,只能归结于钟庆然走运:“你三哥打小有福,小时候还救过钟家一大家子。算命先生都说他八字生得好,旺家呢!” 钟文愣住,她想起了梦境,两人差不多时候得病,结果,三哥好运地得到了救治,而她,却是被放弃的那个,家里钱不足以支撑治愈两个病人,一个是爷爷奶奶的心头宝,一个是不受关注的孙女,孰轻孰重,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可她就活该遭这罪吗?她不想死,她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让那些眼里没她的人仰望她,她相信,总有这么一天的。 马车吱嘎吱嘎行进着,城门关闭前,两辆马车驶进平阳县城。很快,钟正义和钟正礼两兄弟,便在岔道口分开。 到家后,洪氏做了简单的饭菜,随意对付过去后,便把钟正义拉到房内,小声问道:“正义,爹跟你谈过后,你就一直愁眉不展,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爹叫我就在平阳县待着,没非去不可的理由,便不要出县,上京更是能不去就不去。” 第74章 钟正义现在还没作出决定,他刚搭上王管事的线,就这么断了岂不可惜?他要不亲自跟着,他好意思,以低于市场批发价的价格,从庆和坊拿货? “为什么?爹可不是随便对人指手划脚之人。” “跟庆然封爵有些关系,爹怕上京那里有人盯着,我要是过去,岂不是正好落入虎口?” “庆然有仇家?”洪氏一脸诧异,“看着不像啊,他才多大点?” 钟正义摇头否决了这点:“应该不是,估计和大力举荐庆然那人有关。你不会以为,庆然解决疫情,就会有爵位从天而降吧?这里头要没人谋划,很可能连点赏赐都没有,说不定不仅被人抢占了这个功劳,还会被人给倒打一耙。” “爹说不去就不去呗,你纠结啥?”洪氏不解。 “我这不是担心吗,要是我不是商队的一份子,那我这么做,岂不是成了掮客?家里亲戚多着,看到其中的利益,若他们有样学样,私下里跟庆和坊合作商谈好,然后以低价从庆和坊拿货,稍微加点价,再转手卖给商户们,庆和坊岂不是会很吃亏?”钟正义翻来覆去,也没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眼里都带着愁绪。 暂时不能行商,那他能做什么?难道要回河湾村,安安心心当个小地主,然后把希望寄托在儿孙身上,一辈子就这么过?钟正义不甘心这样,他年纪还不算大,应该能拼一把,更要紧的是,庆然现在获封爵位,他可以借借势,只要不做对庆然有损害的事,想必能有一番作为。 “就这个呀,跟爹直说就成,他老人家还能亏待自己儿子不成?不管爹同意与否,你都照着办便是。”洪氏暗自翻了个白眼,孩子爹瞧着挺精明的,怎么在这事上犯起糊涂?老爷子虽然偏疼三侄子,可也没把其他儿孙当成别人家的孩子,只要别犯老爷子的忌讳,哪会无缘无故折腾儿孙? 钟正义拍了下脑门,这段日子,他真是事情想太多,都想迷糊了。洪氏那话,还是他以前跟媳妇说的,怎么他自己反倒给忘了?钟正义端正好心态,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这次多亏你提醒,不然,我这心思都偏了。行,就按你说的做,等年三十回老家,我就去跟爹商量。” 严臻在村长钟泽溪那,确定好敬乡男府邸地址后,便带着随从启程。他一进马车,就看到桌上搁着一个木盒,转头问道:“这是谁送的?” “老爷,是钟老太爷交给小的。” 严臻轻拧眉头,不清楚钟家这是何意,一时想不明白,他便也没多想,直接打开,盒子里放着几个小瓷瓶,严臻随手拿起一个看了下,是一瓶止痛药,上面附了说明,能缓解身体上好几种痛楚,又翻看了其余几瓶,多是些养生药,看着挺寻常,没什么特殊之处。 就因为这些药不起眼,严臻神情反而舒展开来。他身处高位,东西可不能乱收,尤其是还不熟悉的人,更是得防范一二。官场上尔虞我诈,因为收了不该收的物品,而被对家抓住把柄给整垮,或者,干脆就是对手给他下的套,因这样的事而钻进对手的圈套中,这输得也太过不值当。 严臻把盒子收好,打算回府后,让府医给看看,要是没问题,不妨用上一用。敬乡男明面上,就是靠解决疫情的药方封的爵位,严臻不觉得这些药会是小孩子的胡闹,不过,药不能乱吃,他和敬乡男也没熟悉到这个程度,不让府医看过,他可不敢用。 成亲第三日,是简明宇回门的日子。这天一早,简明晨就回了自己家,简家目前就相当于只有他一人,他得当好简明宇的娘家兄弟。 眼看时间差不多,钟庆然和简明宇拎着一堆东西去了简家。钟庆然想起这事,笑意就止不住,这些回门礼,除去一部分中午吃掉,再送少许给简明宇的爷爷奶奶他们之外,其余都会原样提回钟家。 没办法,简明晨太小了,他自己完全担不起一个家,连他这个唯一的简家人,都归钟家教养,自然不可能留下回门礼在简家发霉。要不是规矩如此,钟庆然连这个门面工作都懒得做。 在家里稍坐了坐,简明宇便带着钟庆然去往他爷奶家。简老爷子夫妇还没分家,跟两个儿子住在一起,也有十几口人。 现在钟庆然和简明宇身份跟以往大不相同,石氏等人不敢造次。他们倒是想修复关系,可惜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么做难度似乎太高了点。再说,他们也拉不下脸面讨好小辈,他们家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需要如此委屈自己。 钟庆然看着面前几人有些扭曲的笑容,暗暗摇了摇头。心想着,既然不想笑,那就还是别笑的好,这一副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没诚意,若大晚上见到,搞不好会被吓出心脏病来。 简明宇和他爷奶关系很僵,自然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将礼数尽到后,就拉着钟庆然起身往回走。 等两人身影消失在大门口,石氏便沉下一张脸。她心中不是没有懊悔,可是事情已经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想挽回也是不可能。何况,她也不甘心,简明宇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就这么好命,竟然傍上了钟家! 眼下,两家身份相差太过悬殊,完全没了相抗的可能,有再多不满痛恨,石氏也只能憋在心头。只是不知,那小白眼狼有没有这个福分,一直坐在夫人的位置上。她可是见过听过不少,贫家子弟一朝富贵后,不是纳几个美妾,就是休糟糠之妻下堂,以后的日子到底如何,谁又说得准? 年节期间,最忙的要属童氏和简明宇,光准备一应吃食,就够两人操持许久。 “阿奶,现在好点没?”钟庆然很有技巧地按揉着童氏的肩膀,有些不赞同地说道,“阿奶,要是吃不消,剩下的,咱就别做了。” 童氏正闭着眼睛,舒服地享受着自家宝贝孙儿的好手艺,听到这个,她不乐意了:“那哪行,以前想吃好的,还得算着分量,现在好不容易有好日子过了,自然要准备的体面一些,也让以前瞧不起咱家的人看看。” “那阿奶多注意身体,可别把自己给累倒了。”钟庆然也没多劝,年关下村里过节的气氛正好,童氏心里畅快着,不让她做她想做的,反而对身体不好,以后,他多看着点童氏的身体便好。 “还是庆然手艺好,被你这么一按,手臂舒坦多了。”童氏笑得眉目舒展,敲了敲已经不怎么酸涩的肩膀,感慨地说道,“唉,真是老了,这老胳膊老腿的,才干这么点活,就有些受不了,要是年轻那会,在田里干一天活,睡一觉又生龙活虎,真是不能比啊。还好,有明宇帮忙,不然,靠我一个人还真有些照顾不过来。” “阿奶,这不是还有我吗?实在不行,爷爷也能上。”钟庆然尽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顺带捎上钟老爷子,“别的做不好,打打下手还是成的。” 童氏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行,行,奶奶知道庆然能耐,你爷爷就算了,他不帮倒忙就算好的。” 钟老爷子瞄了一眼笑得欢快的童氏,没说什么。他活到这一把年纪,连灶房到没进过几次,真让他参与,纯属添乱。钟老爷子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也就由着童氏随意编排他。童氏还是挺懂分寸的,眼下房里没外人,这才没有太端着面子。 “庆然,种在明宇家的猴头菇,你打算怎么办?明宇已经嫁入咱家,明晨也跟着过来,要还每天有人过去简家,这有些打眼啊。”钟老爷子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说道。 “没事,等过几天这批猴头菇收获之后,那边便不再种,全部转移到这边。”这点,钟庆然早就考虑过,他也是瞧着猴头菇即将成熟,这才不想搬来搬去折腾,直接采收再运到家里,能省去不少事。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成。”这事上,钟老爷子不多加干预,一开始就很干脆地放手,不过他还是提醒道,“咱家不比明宇家,不说人来人往,隔几天总有人上门,你们出入地窖时注意点。” “嗯,我跟明宇会小心。”钟家有两个地窖,一个是菜窖,在屋子后头,一个则是粮窖,入口开在东次间。钟庆然并不怎么担心,只要在出来时,透过窗户留意一下院子,应当能避免被人撞见。 钟庆然想着,这总归是权宜之计,他手上的秘方可不止菌菇种植这一项,要是每一样都要亲力亲为,这效率未免过于低下,想发展壮大钟家,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钟庆然清楚,从获封爵位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和傅掌柜背后势力绑在一起。兴许傅掌柜他们的对手未必将钟庆然看在眼里,但要是搭乘的这条超沉了,他定然也无法幸免,那何不把摊子全都铺陈开?这样,不光能为己方添一把火,自己的筹码也会更多,到时候即便幕后之人胜了,想动钟家,那也得仔细掂量这么做值不值得,当付出的代价比得到的利益还多,钟家便安全了。 之前,钟庆然一直比较被动,做事情都是先考虑得失,稍有点隐患,他就主动避开,这也导致行动上难免有些放不开手脚,失了部分男儿的血性,进取心明显不足。 这样的处世准则,放在以前还没什么问题,搁眼下就不大妥。据钟庆然推测,他很可能已经卷进皇子的争位中,不管跟他合作的是王爷还是皇子,或者非他所猜,十有*无法避开这个争端,这要是那人落败,那他和那人的合作,必然会浮出水面,钟家想不受连累都难。 这倒也罢了,由于钟庆然之前的谨慎小心,菌菇种植规模有限,草菇之类所赚很少,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看在眼里,即便是猴头菇,因着出产不足,还不如庆和坊的利润高。但这东西可是稀罕物,深受王公贵族的亲睐,极品更是供应皇家,用它送礼,都倍有面子,这就不是钱能衡量的。 以前钟庆然不知道,现在他是想明白了,他这一行为,跟那些在乱世中投资某一方的商人有何区别?虽然他投入不大,但性质却是一样的。 更要命的是,钟庆然一连救了那人两次,疫情那次是明面上的,估计上京城中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另一次,他就不清楚了。那人的对手,想必现在已经对他恨得牙痒痒,那人败了,他能有好果子吃? 虽然钟庆然没有处于风口浪尖,他现在也没这个资本,但他也已经一脚踏入悬崖,是临风而立,还是坠崖,就看那人的成败,而他就是其中一只推手,尽管目前力量还很薄弱,若忽视他,说不定会让人阴沟里翻船。 这是钟庆然在分家后过的第一个年,家里就他们一家四口,外带一个小舅子,总共也才五个人。这对于习惯了一大家子生活的钟老爷子夫妇而言,似乎有些冷清。好在,年三十,两老所有儿孙都聚在一起,孩子一多,气氛便起来了,热闹了好一阵,大家才散去。 元宵节这天下晌,一辆马车驶出钟家,朝平阳县城疾驰而去。 简明宇坐在车辕上驾车,钟庆然四人则窝在温暖的车厢内。 “明宇,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件衣服?”钟庆然推开厚重的车帘,探出半个脑袋,关心地问道。 “还行,不算太冷。”简明宇神情专注于前方,只留给钟庆然一个后脑勺。 钟庆然想了想,回身拿了一个铜手炉递给简明宇:“外面风大的紧,哪有不冷的,我刚掀开帘子,冷风就一个劲嗖嗖地灌进来,那冷意连衣衫都能穿透。这个你拿着,车厢里面有炉子,用不上。” “行,我用着,你赶紧回车厢,把爷奶给冻着就不好了。”简明宇摸着手里的铜手炉,暖乎乎的,一直温暖到心里,他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瞧着似乎比刚才亮了几分。 这个铜手炉被钟庆然做过手脚,是直接用福运转化的,浑然一体,没有丝毫接缝,只留出了足够多的透气孔,这样便不用担心它会在颠簸中被打翻。 晃晃悠悠中,马车驶进平阳县城。 “明宇,在这里放我下来,你们先去庆和坊,我办完事就过去。”钟庆然跳下马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帽子,迈开腿,大步朝同福客栈走去。 钟庆然坐在雅竹苑里等了好一会,才见到傅掌柜的身影。 “这时候找我,有什么急事?”两人现在身份差距挺大,傅掌柜倒是没有局促,打趣着说道,“我是该称你为钟少爷还是钟老爷?” “傅掌柜说笑了,叫我庆然就行。” 玩笑过后,傅掌柜正了正脸色,再次问道:“你这次过来是?” 钟庆然从怀里面取出一个瓷瓶还有几张纸,推到傅掌柜面前:“瓷瓶里是止血药,效果比药铺提供的好上几筹,你可以找人试试药效。至于这些纸上的内容,你看过便知。” 傅掌柜不明所以,听瓷瓶里是药,他便搁下,转而捞起几张纸仔细翻看。越看,他越心惊。这上面写着天花的防治手段,以及一些急救措施和减低伤口感染的手段。这些可都是极为实用的医方,前者暂时还看不出效果,后者对于军队可说是有莫大作用,只要上面写的属实,那对主子的帮助可不小。 天花,在大周朝已经有好些年未曾出现过,但每一次它们现身,便会肆虐很长一段时间,染病者能不能熬过去,多是看天意。纸上面的方法要是能行得通,那…… 傅掌柜可不是一般的掌柜,邱少安不在的时候,平阳县的事物都由他总领。 平阳县是邱少安外家祖籍所在地,离他的封地并不远,这里是他的势力盘踞的地方,要不是他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这几年一直在休养,对外的把控有了疏漏的地方,那次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致使他乘坐的马车失控,马匹疯了般在大街上狂奔,至于洪水那次,邱少安早有防备,他带的护卫也足够护住他,倒不是他又一次疏忽。 “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傅掌柜掩去眸中的诧异,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傅掌柜,不要这么严肃,真不是什么大事,不,应该这么说,对于你们而言,只是小事一桩。”钟庆然知道他没有谈条件的资本,但从傅掌柜他们对待他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只要不是生死仇恨,他们应该乐于帮他一把,“我的好兄弟被家人给软禁了,我想拜托你们把他给平安带出来,护送回河湾村,最好能与他的家人再无瓜葛,喏,情况我都写在这上面。” 话落,钟庆然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其上内容就少多了,只有寥寥几句。 傅掌柜接过来,扫了几眼就看完,将纸收进怀里,问道:“姓钟,他们是你族人?” “嗯,不过早出了五服,只是我和庆书玩得来,之前去上京,就是去看他。哪想到他竟然被困在一个小院子里整一年,我岂能看着他这般受罪。” 傅掌柜微垂着眼眸思索起来,事情本身不难办,麻烦的是,这属于家事,别人插手进去,貌似有多管闲事的嫌疑。不管了,这事确实简单,至于主子派谁去实施计划,怎么样实施,那不是他需要管的,他只要把这事反馈上去即可。 “就这事,没其他要求?” “嗯,就这个,请尽快把钟庆书平安带到河湾村。若你们能不费心费力,就让大长房让出族长一职给我爷爷,那是最好不过,不行的话,这事我们自己想办法。”钟庆然抿了口茶,好心地提议道,“要是你们有需要,我还可以为你们培养一批制药师。” “行,这事就交给我来办,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的好兄弟。” “那就拜托了。” 傅掌柜收拾好东西,见廊道上没人,才开门离去。 钟庆然又坐了会,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同福客栈。 外面开始飘起雪花,纷纷扬扬的,不知道会不会耽误晚上的元宵灯会。 钟庆然疾步穿梭在街巷上,刚才他过来时,路上行人还很多,一下雪,不少人都躲进房中。可这,也阻止不了人们对灯会的热情,瞧瞧,街边小摊贩都拉起了遮雨棚,各家店铺,也把摊子搭到了外头,看来,只要不把路给埋了,晚上应该会很热闹。 钟庆然没有带雨伞,等他到庆和坊时,帽子衣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他拍打了好一会,才弄干净。还好,这是雪,不是雨,不然,天寒地冻的,钟庆然可不敢冒雨走这么长一段路。 “庆然,快过来烤烤手。外面下了老大的雪,我还在想着,要不要让明宇去给你送伞,结果你这么不经唠叨,我一想,你就回来了。”童氏将身体往外挪了挪,让出火盆边一个位置。 简明宇见状,上前摸了摸钟庆然的外袍,见沾了一手湿,便起身去马车厢内另取了一件皮袄子:“换上,你身上那件脱下来,我给你烤干。” 钟庆然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被简明宇一说,感觉四肢百骸都透着股冷意,他很是明智地三下五除二,将打湿的衣衫给换下来,煨在火盆边上烤火,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暖和起来。 “今天这场雪不小啊,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得去,家里还有好几头牲畜要喂。”童氏有些担心家里。 “阿奶,你不是给娘留了钥匙吗?她会照管好的。”钟庆然不甚在意,走之前,明宇就给两只鹰打理好了一切,除此之外,还真没什么地方需要他们操心。 “是哦,奶都给忘记了。”童氏重新展颜,“这雪要是一直这么下着,积雪太厚,晚上赏灯都没劲。” 这还真是,要是连门都出不去,那这个元宵节就太没意思了。 第75章 冬日里,天暗得快,往常到晚饭时分,外面早就漆黑一片,今日却有所不同。厚厚一层雪,将天空映照得格外亮堂,不用灯火照明,就能看清脚下的路面。 雪一直在下,从下晌开始,就从未停过,还有愈渐增大的趋势。一阵寒风呼啸而过,雪花被裹挟着,打着旋儿飘远,风势渐去,这才晃晃悠悠,融入兄弟姐妹们的怀抱中。 钟庆然推开房门,透过门缝瞧着外面的情形,院子里积雪已达小腿,除去中间一条被清理出来的小径之外,其余地方雪越积越厚。 “我去外头瞧瞧,要是好走,咱们现在就出发。”钟庆然将自己全副武装好,对着钟老爷子几人抛下这么一句话,就一马当先去探路。 庆和坊就位于闹市中后段,钟庆然打算抄近路,直接从铺子中穿过,一掀开门帘,就感觉是两个世界。庆和坊里人声吵杂,顾客三三两两扎堆,挑选着自己中意的小玩意。 看到这番情景,钟庆然已然清楚,外面肯定更加热闹。虽则心中这么想,他还是出庆和坊看了看。果然,街上简直就是人山人海,各个铺子门前,只要适合摆在外面卖的货品,各家店铺都搭了棚子大声吆喝着卖,更多的则是数量众多的小摊,东西不怎么值钱,胜在花样多,平日里见不到的稀奇玩意,或许就能在某个摊子上看到。 想来是各个店家都派人定时清理,街上压根就看不到积雪的踪影,雪花一落地,就化为雪水,流入街边排水沟中。 钟庆然大为感叹,还是古代过节有气氛。零下一二十度的气温,还下着雪的情况下,百姓们情绪竟然这么热情高涨,他不得不佩服。 感慨了一阵,钟庆然便折返回去, “爷爷,奶奶,你们多穿点,外面温度很低。”钟庆然又为自己添加了一件衣服,“不用带伞,街上人多,铺子也多,带伞不方便,要是感觉冷了或衣服被沾湿,进铺子里烤一烤就是。明宇,你看着点明晨,走丢就不好办了。” “是啊,我听说不少城里每年元宵节那天,都有小孩失踪,能找回来的只是少数。我们这边还算好,那也得注意着点,明晨你得紧跟着你哥哥,听明白了?”童氏自己穿戴好,帮着钟老爷子正了正衣袍,还不忘叮嘱几句。 简明晨忙不迭点头。 平阳县城离河湾村好几十里,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城过元宵节,实在是以前家贫,一钱一厘都得算计着花,哪里舍得将钱花在打尖住宿上? 这就算了,不容忽略的一点便是,渡船和各种车驾,这一天都供不应求,船资车资都涨了,想去平阳县,可以,走着去就行。这种低温下,走两个多时辰,那是人干的事吗?估计还没捱到平阳县城,人就冻出毛病了。 别说简明宇兄弟俩,就连钟老爷子夫妇,活了几十年,进城的次数那也是屈指可数,而且都还是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年纪大后,对元宵节赏灯已不那么热衷。这一点,去街上走一圈就能明白,有这份闲情雅致的,大多都是年轻人和小孩子。 弄齐整后,钟庆然一行五人鱼贯而出。 街上现在是灯火通明,一盏盏造型或别致或简陋的花灯,挂在各个铺子上,即便是不做这个生意的,也会挂上几盏意思意思,红红火火的,瞧着就喜气不是? 钟老爷子背着手,迈着方步,跟在钟庆然三个孩子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好些年没来,跟着小辈们一起游玩,也挺有意思。 钟庆然,目不暇接地看着,街道两边造型各异的花灯,啧啧称叹,那奇思妙想,一点不比现代逊色,甚至还有过之。 街上到处都是灯的海洋,可专做花灯生意的铺子也就那么几家,更多的则是用花灯来招揽生意。前者大多数花灯都需要用钱买,后者则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获得。其中采用最多的方法是猜灯谜,其他那些则是五花八门。钟庆然还见到,有一家铺子施行消费满多少后,就送一盏花灯的策略。 对此,钟庆然不由刮目相看,这妥妥就是促销手段,心里感慨着,谁要是敢小觑古人的智慧,够他们喝一壶的。 “哥,你看那盏灯怎样?”简明晨紧紧拉着简明宇的手不放,眼里满是雀跃。 简明宇抬头看了一眼,那盏花灯是很寻常的样式,胜在小巧玲珑,或许,明晨看中的便是这一点。想着获取的难度应该不大,简明宇便指着那盏灯对店家说道:“这灯如何才能取得?” “这位客官,要这灯简单,留下墨宝便成,题字作画皆可。”店家长得很是富态,整个人看起来很有种圆润的感觉,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大胖子,态度很是和煦,嘴角溢满笑容,不管是对着穿着麻布衣衫的平头百姓,还是绫罗绸缎的富户,都笑容以对,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可店家话中的含意,却让大多数人都止步。题字作画,哪是一般人家可以接触到的?这家店显然门槛很高。 听了店家这番话,钟庆然眯起眼睛,多打量了几眼,倒是发现其中的蹊跷。架子上挂着的各色花灯,样式不见得有多新颖出众,做工和材料那都是一等一的好,难怪店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明晨,你眼光不错。”钟庆然拍了下他的小脑袋,赞许道。 “嗯?”简明晨有些茫然,他就是瞧着好看,这灯又是普通样式,还很小,想着他们应该不用费太大劲就能拿下,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其实,店家施行的是广撒网的方针,只要识得几个字,能写出来就成,就算写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他也不会拒绝。当然,每一盏花灯的要求都不一样,越是精致漂亮的花灯,要求越高。 像简明晨看中的那盏南瓜形状的花灯,要求最低,随便写写画画便可以领走。可惜,大多数人一听到店家的话,就心生怯意,不敢献丑,颇有点自惭形秽之意。其实,店家压根就没这个意思。 钟庆然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店家打的一手好主意,要是哪天墨宝主人一朝飞黄腾达,这家店岂不是能增色不少?还有可能成为一桩美谈,可惜了店家的一番玲珑心思。 “明晨,这是你想要的,你自己上。”钟庆然鼓励道。 “我行吗?”简明晨有点肝颤,这么多人瞧着呢,让他一个才进学堂半年的蒙童上,没问题? 简明宇轻推了他一把:“听你庆然哥的,写点喜庆的话就成,正好也让我看看你这半年来的成果。” 这家店前围了不少人,多数都是瞧个热闹,亲自下场的人并不多。钟庆然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简明晨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陌生人盯着,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直到靠在简明宇身上,心情才平缓下来。 “明晨,勇敢地上吧,哥就在边上看着。”简明宇把手搭在简明晨肩上,向弟弟传递着信心。 “明晨,快去,钟爷爷也看好你。”钟老爷子瞧得兴起,怂恿道。 “快上,我也看好你。” “快上!快上!” …… 钟老爷子一附和,旁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起哄,这让本就有些紧张的简明晨,更加局促不安。 钟庆然皱了皱眉,没管凑热闹之人,直接拉着简明晨来到一旁的桌案前:“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就是写几个字吗,难道你连字都不会写?想不出妙句,就默写文章,随便摘抄一句,这你总会吧?” 被哥郎给按坐在椅子上,简明晨反倒没方才那么不自在,几个月如一日地学习,要还没点成果,那还不如回家种田算了。 简明晨努力抬高身体,够着桌上的羊毫。见此情景,钟庆然正想出声提醒,店家早他一步行动,派人去拿了一条高脚椅过来。这下子,简明晨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题字。 看着一个小娃娃正襟端坐的样子,不少围观者都轻笑出声,好在,这个时候,简明晨已经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写字上,不然,又该紧张地心扑通扑通跳。 “店家,这个南瓜灯本小爷要了,有什么要求就说。”一个有些嚣张的稚嫩声音传来,瞬间搅乱了和谐的气氛。 “这位小公子,这南瓜灯有人要了,店里还有更好的,小公子不如选其他的。”店家忙迎上前,好生招待。他可不想两拨人在他的店里起冲突,而且还是为这么一盏普通的花灯起的冲突。眼前的小公子不好惹,之前那行人,可也不好得罪,虽然那几人穿着并不如后者。 “我就要这个!”一身锦袍,长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皱着小眉头,一脸不爽地说道,“有什么要求就说,快,小爷的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在这里。” 小孩子的声音穿透性很强,简明晨再专注,也不可避免被打扰到,他从桌面上抬起头来,转向声音来源,只见他想要的那盏灯下,站着几个华服公子小姐,身后簇拥着一大堆家丁。 简明晨蹙着眉头想了下,跳下高脚椅,拉了下钟庆然的袖口,说道:“庆然哥,这灯我不要了,咱们换一个。” “真的不要?” 简明晨留恋地看了眼,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了,换一个更好的。” 哪想这话被那小公子给听到,他立刻便不满了:“你说的什么话,小爷像是那等,会要别人不要的东西的人吗?敢不敢和我比试?” “……”钟庆然一脸黑线。这小孩有完没完了,好意让给他,他偏不要,非得要凭真本事赢取。他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少爷,不会觉得这有欺负人的嫌疑? 简明晨进学才半年,连字都没认全,能跟一个自小接触这些的人相比?这没事找事的小娃,比简明晨要高出半个头,瞧着应是比简明晨年长,这就更没法比了。这种明显要输的比赛,钟庆然傻了才会答应。 “这位小公子,你学了有好几年吧,跟一个才学半年的人比试,你也好意思。”钟庆然走到几人面前,出面应对。 “那你要怎样?你们不要,我要是拿了,岂不是相当于被你们施舍?小爷哪还有脸面出去见人?” 钟庆然低头多打量了两眼,看来,这锦衣小公子还挺爱面子,做事虽有些目中无人,品性倒也不算坏。 钟庆然眼珠一转,起了逗弄这小家伙的心思:“这我怎么知道,不都是你提议的吗?反正让明晨和你比试那不可能,至于怎么解决,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想不出来,那我们可要走了。” “你,你站住!”锦衣小公子有些气急败坏,他想了好一会,也没能想出解决之道,转而向边上的华服少年求救,“二哥,我就要那南瓜灯,你快帮我想想法子。” 锦衣少年摇着扇子,一脸兴味地看着自家那宝贝弟弟吃瘪的样子,见袖子都快被拽破,这才收起那欠扁的笑容,为弟弟排忧解难:“要不这样,我这边还是由我弟弟下场,你们随意?” 钟庆然看了他一眼,大冬天打着个扇子,这是要闹哪样?稍微斟酌一下,钟庆然便拒绝了他的提议:“那样,我们即便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忒没意思。这万一要是输给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孩,这让我们颜面往哪放?” 钟庆然也光棍,将小公子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那锦衣小公子,之前拦住他们一行人,可不就是这么个理由? 华服少年闻言,瞪了眼给他找麻烦的小弟,正色说道:“那行,由我来,你们谁上?” “我来吧。”钟庆然没的选择,“我作画,你?” 钟庆然也是无奈,对方年纪和他相仿,相差最多一年上下,不管何种技艺,那应该都学了十来年,他除了绘画可以与人一较高下以外,其他还真有些拿不出手。钟庆然不会自不量力地拿书法和人比试,尽管他的书法也还能瞧得过去,想凭借此获胜,希望却太过渺茫。要是连他都不行,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取胜。 “既然你选了绘画,那本公子也选择作画。”将扇子收好,锦衣少年走到案桌前:“店家,你来主持这场比试,一会由在场懂画的人评选。” 钟庆然都有抚额的冲动,他可不想把时间全浪费在这里,遂提出附加条件:“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超出算输。” “可以。”华服青年欣然应下。 两人商量好题目后,各据一边,开始埋头作画。 “衡表哥,你干吗和他们争这一长短,既然想要,直接拿了便是,没瞧他们自己都打退堂鼓了。”说话的小姑娘,看着娇俏可爱,对待人的态度,却还不如一脸傲然的小公子。 “大哥说了,不能这么干,以前我这么做,每次都被大哥打手掌心,我可不想再受这个罪。”邱衡一想起当初遭的罪,嘴角不由自主抽了几下。 “不能吗?以前我在上京时,大家都这么做的。”程冉眼里尽是不解。 也不怪她这么想,大周朝阶级分明,官宦怎么可能和平民百姓平起平坐?百姓见到官宦子弟,大都绕着走,生怕冲撞了他们,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百姓? “这样多没意思!再说,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百姓,你那做法指不定就踢到了铁板。”邱衡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他们有什么特殊的?”程冉将目光放在钟庆然一行五人身上,瞧来瞧去,也没看出个究竟。反而觉得,若是去掉那身衣服,这几个人,一点富贵气息都没有,特别是那对老头老太,换上粗布衣服,那妥妥就是一对农家老夫妻。 “看到那个腰牌没,对,就那个,只露出了一角,我记得好象是代表男爵来着,记不清楚了,反正小心无大错。”邱衡压低嗓门解释。 “男爵,不是就二品吗,看他们的样子,很可能是家道中落,你用得着顾忌他们?”程冉并不将钟庆然看在眼里,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男爵,这在上京,可是一抓一大把,更何况,这人还出现在平阳县,而且年纪这么小,估计家中顶梁柱已经没了,这更加让她看轻。 “……算了,你不清楚,不跟你扯了。”邱衡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作画比试上,朝堂上的事,冉表妹不需要知道。 钟庆然其实并不想比试,花这么长时间,即便比赢了,貌似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最多收获一盏南瓜式样的花灯,就算用料和做工都精湛,也不会比他付出的多。 可为这么点小事,就和这群一看就富贵加身的人起冲突,更加不值当。他便半推半就,接下了这个比试。 由于时间有限,钟庆然又不想费心设计画稿,便决定取个巧,采用写实技法作画,虽然意境可能差了些,至少容易获得围观者的亲睐,胜出更容易些。 香即将燃尽时,两人先后停笔。 此时,这家铺子外已经围满了人,道路都被阻住,更是有不少学子过来一观究竟。 店家也是懂书画之人,可要评断画作孰好孰坏,他还不够格,正不知道找谁出面时,恰巧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忙上前热络地招呼:“黄教谕,您老来得真凑巧,来,帮我看看这两幅画作,哪个更优。” 钟庆然不敢小看他人,却也不会妄自菲薄,见被店家称为黄教谕之人向他这边走来,他便退后一步,让出位置。 黄教谕将两幅画放在一起比较,其中一幅栩栩如生,简直能以假乱真,就像真有一枝梅从墙角羞羞答答伸出,鼻尖都仿佛萦绕着清浅的梅花香味。 另一幅同样是梅花,画法却截然不同,画风稍有些稚嫩,却已经能看出画技不俗,落笔肆意随性,观此画便能从中窥得画作主人几分性情。一幅逼真,一幅写意,想起两名画师的年龄,黄教谕豪不吝惜赞扬:“好!真是后生可畏。” “老人家,光说好有何用?您老倒是说说哪幅更好,我还等着拿奖励呢!”邱衡探头往桌上瞧。 “急什么,品画焉能如此。”黄教谕仔细体味,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较,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第一幅更优,胜出还不止一筹,问题也出在这里,画得太过逼真,反倒失了绘画的意义,这可不是画之正道,要是一直这么走下去,将会沦落为画匠,而无缘绘画大师。 黄教谕起了惜才之心,指着左手边的画说道:“此画甚得吾心,不过这路走偏了,偶一为之可以,长此以往必将落入下乘,望以后多加留意。” 黄教谕顿了顿,接着品评右手边的画作:“这一幅笔风稍显稚气,比另一幅略有不如,胜在意境清幽闲适,都不错,不错!” 邱衡一听,嘴角耷拉下来,他折腾半天,结果愣是没变,这个认知真是有些打击人。 邱源挑了下眉,倾身欣赏钟庆然的画作。这幅画给他的感觉只有一个,“真”,太“真”了,就像把梅花从树上拓印下来一般,难怪黄教谕有片刻为难。 这显然不是一个画师该走的路,更像是匠人的作为。画匠和画师可不能相提并论,身份地位都不同。可要说钟庆然的画不好,那也不是,画技纯熟,梅花被他画得几欲从纸上跃然而出,绘画功底之扎实,非一朝一夕能练成。 “敢问兄台贵姓,本公子甘拜下风。”邱源不是输不起之人,更何况,赌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输了,也不过是小弟得不到一盏花灯而已,与他无半分干系,小弟难道会缺少这个不成?就是输给同龄人,让他有些汗颜,得,回去以后,得多练练画技。 第76章 “免贵姓钟,叫我庆然即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钟庆然对此人印象还不错,看着像个纨绔子弟,瞧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不仔细留意,很容易被他蒙蔽过去。 “邱姓,单名一个‘源’字。”邱源还想说什么,感觉袖子被人拉住,低头一看,邱衡正扯着他的衣袖使劲往后拉。邱源好笑地摇了摇头,和钟庆然匆匆交换了住址,便带着一大队人马,呼啸而去,正如他们来的时候那样。 钟庆然目送几人离去,也打算转战他处,谁想,被黄教谕拦住了去路。 “不知小兄弟在哪里就学,本人不才,舔为教谕,要是有意县学,本教谕可以帮忙推荐。”黄教谕很看好钟庆然,他本身于画之一道,也颇有研究,以钟庆然现在的成就,想来,假以时日,必能在此上有所建树,正好可以互相探讨印证。 钟庆然愣住,随即坦然地说道:“黄教谕,恐怕要让您老失望了,我无心做学问,也就绘画还算拿得出手,进县学就免了。倒是家里兄弟多,或许哪天就有人入县学,到时候还望您老能指点他们一二。” 黄教谕大叹可惜,见钟庆然无意于此,自是不会强求,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见没热闹可瞧,围观众人慢慢散开,画桌前却围满了人。 “黄教谕说得对,这两幅画都不错,比县学里好多学子都佳。” “岂止如此,要我说,县学里怕是没几人能有这两幅画的水准。” “我看未必,也就比我强那么点,哪里有你说的这般离谱?”其中一个学子明显不服。 “就你那点水平,连赏画都能力不足,还是拉倒吧。” “……”亏得这个学子脾气好,不然早就因被人说得下不来台,而和人争吵得面红耳赤,他噎了下,等没那么心塞后,这才问道,“我绘画不好,这点我承认,这两幅画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翻来覆去又瞧了好一阵,依然一团浆糊,索性他也不和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死磕,转而虚心跟同窗求教起来。 “黄教谕不是已经说了吗,各有各的优点,只是就目前的水准而言,你手边这幅梅花图更胜一筹,至于以后,这就说不准了,要是没有进步,被困在此处,后来者居上便指日可待。” 这些话,钟庆然自是没听到。此刻,他正坐在一个摊子上,惬意地享用着点心。吃过晚饭才半个时辰,肚子里居然有空地塞下吃食,也不得不感叹,半大孩子食量真是惊人。钟庆然还算好的,边上的简明宇更甚。他力气大,消耗大,吃得也更多。 比起他们,简明晨的胃口就小许多,他只要了一小碗馄饨,一口一个吃得欢畅,看到桌上的花灯,更是眉飞色舞,这可是他哥郎和别人比试赢来的,意义重大,他一定要好好保管。 钟老爷子夫妇,胃口也没比简明晨大到哪去,两人只要了一碗馄饨,一人分了半碗,慢悠悠地吃着,不时笑呵呵地看一眼边上几个孩子。 就算到现在,钟老爷子夫妇脸上那抹骄傲之情,依然没下去。那可是一县教谕,自家孙儿竟然得了他的夸赞,这可是面上有光之事,不乐一乐,都对不起自己。这跟获封爵位不一样,是庆然实打实的在能力上,得到别人的认可,这事被传开后,定能让那些在背后说道的人闭嘴。 街上人来人往,再加上街道两边,各种取暖设备散发出的热量,导致即便雪依旧下个不停,路上也没能出现积雪。 钟庆然一行人在外面玩了个痛快,直到夜市快散去,这才返回庆和坊。 这一晚钟庆然睡得很熟,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不光是他,其他几人都不同程度晚起,即便是劳碌了一辈子的钟老爷子夫妇,也醒得比以往晚。以前,家里人多,两老作为家中最年长之人,自是要以身作则,现在吗,偶尔歇一下,当无大碍。自从钟庆然成亲后,两老在心神上就很是放松,这一点,便在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 老年人通常睡眠少,对于他们来说,能睡也是一种福气。特别是,当两老起床洗漱之后,简明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老感觉心里尤其妥贴。饺子味道鲜美,钟老爷子夫妇吃得都有些欲罢不能,这一刻,他们打从心底感到幸福。 钟老爷子夫妇在决定接受简明宇这个孙媳妇时,想法就已经转变过来,要是他们对这个孙媳妇始终带着偏见,那钟庆然夹在他们和简明宇之间,日子铁定不好过,这于钟庆然百害而无一益,两老自是不会去做。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是对婚姻最好的诠释,两老也希望钟庆然夫妻俩,能够和他们一样,平平安安相伴到老。 哪想到,自打简明宇进门后,钟老爷子夫妇便惊喜不断。简明宇对钟庆然的关心,那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点,不可能是装给两老看,钟老爷子夫妇那是欣喜异常。 在两老看来,简明宇心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对钟庆然更是实打实的好,对他们也孝敬有加,只要将简明晨好好养大成人,就不用担心他会出什么幺蛾子。简明宇不碎嘴,干活又快又好,剔除他的身世和性别的话,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各家挑媳妇的上上之选。 钟老爷子夫妇对这个孙媳妇很满意,娶个小姑娘进来,还得三孙子呵护着,而娶简明宇进来,两人就能相互扶持,庆然哪天累了,还能在简明宇肩上靠一靠,这点是一般媳妇都做不到的。 没有孩子,大不了就以后过继一个,这天下间就没什么事不能解决。若怕养出个白眼狼,那就两个人过一辈子,家里有钱,还怕没人床前伺候?到时候可以立一份文书,谁奉养庆然两夫妻终老,谁就能承继他们的家业。为了得到大笔家产,恐怕会有很多人凑上前来,甭管是否真心,只要让庆然夫妻日子过得舒心就成。 钟老爷子夫妇一心为钟庆然考虑,他们得到的回报,也足以让两老乐得合不拢嘴。同样是孝敬两老,是真心,还是敷衍,钟老爷子夫妇心里如明镜似的。 可过日子,不就这样吗?人心都是偏的,钟老爷子夫妇自己都做不到,完全一碗水端平,也就不指望各个子孙都对他们贴心贴肺,只要面上还过得去,两老也不会去强求。能得到自己疼爱的子孙真心相待,那是出多少银子都求不来的好事,两老守护还来不及,哪里会去破坏。 “庆然还没醒,你用完早饭后,要不要再去炕上睡个回笼觉?”钟老爷子放下碗筷,看着进来收拾的简明宇,笑着提议。 少年人大多贪睡,钟老爷子自己小时候也贪睡,可家里条件摆着,哪里允许他一觉睡到自然醒?还是庆然福气好,他可没有爷奶爹娘那么宠他,要是不早早起来干活,估计会有人进房把他从床上给揪起来,连睡到日上三竿挨板子的机会都不会有。 简明宇手上的动作有刹那顿住,随即嘴角绽出一抹浅笑,欣然应下。拒绝长辈的好意,那也要看场合,这种无伤大雅之事,还是顺着他们比较好。 将碗筷收到厨房,接下来便没简明宇什么事,庆和坊的厨娘可不是白请的。 简明宇轻轻推开房门,见钟庆然睡得正香,他没再犹豫,卸去衣衫,紧挨着钟庆然打算闭目小憩。谁成想,不知是被窝太过暖和,还是身边的人让他安心,没过多久,竟也安然入睡。 到底是从小就习惯了早起,简明宇再次醒来时,钟庆然依然没睡醒。将被角给掖好,简明宇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天空中还飘着雪,据简明宇目测,貌似雪势不仅没减小,反而还变大了。简明宇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不知道雪什么时候会停,这要是连续下个几天,这让那些住茅屋的人怎么办? 不过才下了七八个时辰,地上积雪厚度,已经达到简明宇膝盖下方的位置。看来不用等到以后,估计现在,就有一些倒霉的人家,房顶被压塌。 也是因着这个,钟庆然一行人被困在平阳县城。 清河河面还算宽阔,即使在如今这样的低温下,整条河也不会全部封冻,岸边出现碎冰,却是寻常现象。饶是如此,也影响到了河运,自进入腊月后,清河上来往的船只便少了许多,速度也很慢。 这场雪一下,情况更为严重。在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即便是河运,若非迫不得已,通常都会停止。 陆路不通,水路也受阻,农家出产进不来,平阳县城居民只能吃着以前的储藏。好在,眼下刚出元宵,连年节都还没过完,倒是不用担心城内居民会断粮,最多也就是多啃几天咸菜萝卜罢了。 其他人家如此,钟庆然他们自是也未能幸免。之前,他们进城时,并没下雪,因此,他们带的东西并不多。而庆和坊厨房供应的,又都是铺子里的掌柜伙计的三餐,储藏的吃食,当然没法和钟庆然他们吃的相比。 第77章 亏得韩掌柜提前收到,钟庆然他们要来平阳县过元宵节的消息,于昨天上午派人采买了一番,不然,钟庆然他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吃一些腌肉腊味。 以前穷的时候无所谓,现在钟家不缺这点吃食的钱,钟庆然自是不想委屈自己。他没想过餐餐山珍海味,但对整天吃素也是敬谢不敏。 发现这一情况之后,韩掌柜一早就让人去集市逛了一圈,可惜,和他想法一样的人有许多,最终店伙计只买回来半副猪下水,以及一小块猪肉,算上昨天做剩下的,鲜肉也就够钟家人吃个一两天。至于韩掌柜的肉菜份例,钟家自是不会去沾。不过是少吃几餐鲜肉罢了,又不是没有其他肉吃。 知晓这一点后,简明宇进马车厢转了一圈,翻出来几包点心,其中就有两包肉干,可惜,都是零嘴,最多喝酒的时候用来佐酒,下饭不成。 听到房中有动静,简明宇起身,见钟庆然已然醒来,便转入厨房,将早就冻成冰块的饺子下到不断翻滚的沸水中。 “明宇,明天要是还回不去,明晨学业就耽搁了。”钟庆然一手扶着碗,一手执着筷子,吃得起劲,趁着一只饺子下肚的空档,说起这茬事来。族学正月十七开课,明晨恐怕是赶不上了。之前他们并没想到会大雪封路,也就没想起跟简明晨的先生说一声,回去后,简明晨怕是得挨说。 “应该没事,大哥和五弟都知道我们来了平阳县,见我们一家都没有回去,应该会帮明晨跟先生说明情况。”简明宇说是这么说,仍免不了担心。大周朝尊师重道,这刚开学就缺席,容易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听了简明宇的话,钟庆然算是放下心来。这次属于意外,要是为了这么点事,就看不惯学生,这样的先生,心胸不够开阔,成就有限,对简明晨并不会造成多大妨碍。再说,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就算族学里的先生清高,不上前巴结,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也不会和钟家作对,给简明晨小鞋穿。 大周朝吃食种类丰富,除了深海渔产,和少部分陆地产物之外,现代能吃到的,这边同样也有,而且调味品也比较全,酒楼食肆提供的菜肴,味道都不错,只是菜色有些差别罢了。 中午这一餐,钟庆然就吃得很是尽兴。爆炒肥肠口感极佳,特有嚼劲,一入口,先是辛香鲜辣,然后肥肠本身的味道在口中绽开,令人回味悠长。按说这样的肥肠,不适合老人吃,钟老爷子夫妇却没这份顾虑,两老牙口很好,就算不如年轻人,也不过是多嚼一会罢了。到老了还能享受各种美味,这可也是一种福分。 其余几道菜,味道也不错,但和爆炒肥肠一比,就有几分失色。这从肥肠第一个空盘,就能看出来。同一个人做出来的饭菜,会出现这般差别,只能说是由食材本身决定。就像素食和荤食,多数人筷子会伸向后者。 饭后,钟庆然闲着没事做,想起昨天认识了黄教谕,不趁热打铁一番,貌似有些浪费资源,便决定去拜访一下。人脉拓展,不就在于人情往来吗?本就不是熟识,若还长期不来往,黄教谕对钟庆然的那点好感,估计会湮没在时间长河中。 只是,没正经事就去拜访,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毕竟两人昨天之前还是陌生人,钟庆然还没这么不知好歹。得想个由头才行,钟庆然在火盆边来回转悠。 简明宇牢牢盯着钟庆然的举动,就怕他太过专注,而不小心打翻火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钟庆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既能和黄教谕加深联系,又能为自家带来好处,他简直都想对自己叫一声好。 瞧了一下天色,已经是下半晌,钟庆然平复下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情,对着简明宇说道:“明宇,我明天去拜访黄教谕,你说带什么礼上门比较好?” “我听说文人多喜好典籍字画等,昨晚他对你的画作很是欣赏,要不你自己作一幅画?”简明宇沉吟片刻,又说道,“每个人喜好不同,黄教谕也许爱画,这东西却未必就是他的心头好。不过,第一次上门的话,不用特意投其所好,你送画准没错。” 钟庆然深以为然。 他现在得拓展人脉,不能老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这样风险太大,要不然,大家何必经营各种关系? 钟家底子太薄,钟老爷子通过庆和坊结交的人,不是掌柜,便是中小商户,真正的大富商可是一个都没见到。他不可能靠着钟老爷子一辈子,这个家还得靠他和明宇两人撑起来。钟庆然可没想过把简明宇困在后宅,简明宇的能力,没人比他更清楚,真要这么做,那实在是暴殄天物。 其实,在钟庆然看来,简明宇最适合一展长才的地方是军中,只是他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从未提起过这事。钟庆然自信,即便简明宇在军中出人头地,也不会就此和他离心,他担心的是,刀剑无眼,福运珠是好,可谁又敢保证一定能万无一失? 还有一点便是,两人长期两地分居,一年都未必能见到一面,这日子可不是他想要的。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可他不可能随军,边地生活太过辛苦,钟老爷子夫妇哪受得起这个罪。是以,若简明宇自己不提,钟庆然不会主动说起这事。 “你说的不错。”钟庆然赞同简明宇的提议,但还是把韩掌柜叫过来,问了问黄教谕一家的忌讳。初次登门,光给黄教谕送礼,不太说得过去,乱送礼,显然也不行。 韩掌柜没有特别留意过黄教谕,但作为庆和坊的掌柜,接触到的人不少,消息还算灵通,对黄教谕一家了解不多,却也不算毫无所知。这也就足够了,钟庆然并不需要知道太多,送礼不会出错便可。 打发走韩掌柜之后,两人便忙碌起来,简明宇负责备礼,钟庆然则是埋头作画。 自从灵魂中融入福运珠之后,钟庆然的记忆力就变得很好,不说过目不忘,也相去不远。他将黄教谕的形象在脑海中盘桓片刻,便提笔作画。许是腹内有稿,钟庆然落笔如有神助,整幅肖像画可谓是一气呵成。 真人肖像画,在大周朝可不能随意施为,钟庆然敢这么做,是确定黄教谕对此并没忌讳,他一时也想不起要画什么,便顺应感觉,直接选择这个方案。 钟庆然沉浸在绘画的世界中,简明宇推门引起的响动,都没能打搅到他。即便如此,简明宇还是尽量放轻动作,站在稍远的位置观看。 钟庆然此时正在上色,简明宇一眼就认出画上之人是黄教谕,光是用线条勾勒出来的形象,就让黄教谕跃然于纸上,简明宇再不懂画,也清楚钟庆然绘画功力不低。 简明宇作为唯一一个旁观者,见证了黄教谕肖像画的诞生。 这幅画和昨晚那幅梅花图有些不同,没有那么逼真,黄教谕的形象也略微有所美化,却同样不失为一幅好画。 又过了一阵,钟庆然收笔,看到站在边上低头细瞧的简明宇,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简明宇一时无语,庆然这是化身为小孩,跟他要夸赞吗?那就满足他,简明宇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好,只得拿他能想到的赞美之语说了一通。简明宇并没有违心乱说,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多说了一些罢了。 钟庆然又不是真的小孩,他不会因简明宇的诸多溢美之词,就飘飘然。他这么明显地讨赏行为,不过是享受被自己伴侣真心称赞的美好感觉。 “明宇,明天你也跟我一块去。” “好。” 黄教谕家,书房。 “老爷,这是门房刚收到的拜帖。” “是谁,还要你亲自送来?”黄教谕头也不抬,埋首于书中。 “是敬乡男。” 黄教谕有些怔愣,一脸狐疑,再次确认:“你说是谁?” “敬乡男钟庆然。” 听到熟悉的名字,黄教谕才反应过来,不会就是昨天那小少年吧?年前河湾村有人获封爵位一事,他是知晓的,只是想着和他没什么关系,便没有关注,哪想到,会在元宵节赏灯时碰上,这可真巧。 黄教谕搁下手中的书册,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就是普通的拜帖,并不能从中瞧出钟庆然此次上门的意图。 “你去准备一下,嗯,对了,让人通知夫人和老夫人,明天没准要他们迎接。” 见管家退下后,黄教谕沉思许久,也没想出敬乡男这次登门到底有何贵干。钟庆然既然无心学业,和他就没什么瓜葛,至于巴结讨好他,那纯属瞎扯。 敬乡男的身份摆在那,就算是个空壳子,背后可以不屑,面上不还是得恭敬有加?爵位岂是摆着好看的?有爵位在身,身份地位就先天高人一截,当面藐视冲撞,进衙门挨衙差一顿板子都算轻的。 既然想不明白,黄教谕也就不在此事上纠结,一切等明天见过便能知晓。 第78章 黄教谕对钟庆然印象不错,他瞧着,钟庆然眼神澄澈明亮,不像是两面三刀、心思深沉之辈,并不用担心他会对黄家不利。昨晚他还听钟庆然说过,他有好几个兄弟都有意在科举之路上闯一闯,放着他这个现成的关系不用,反而与他结仇,钟庆然得有多愚蠢才会干出这种事? 尽管如此,黄家还是好生准备了一番。 平阳县最大的官便是知县,地位比他高的不是没有,但那都是告老还乡之人,且数量极少。毕竟,能出人头地的,若非后继无人,不然,大多数官场中人都会在上京安家落户,回乡养老的终究只是少数。 在平阳县中,官员还能找出一些,在此之前,勋爵可是一个都没有。钟庆然可说是几十年来,平阳县的第一个封爵之人,不慎重对待哪成? 钟庆然其实并不想以敬乡男的身份递拜帖,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这么做。他得习惯这个身份,放着便利的条件不用,这不是浪费吗?何况,钟庆然想跟黄教谕打好关系,那他的身份自是无法隐瞒。 既然终有一天会被黄教谕获悉,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否则,这将会给两人的往来蒙上一层阴影。虽然,如此一来,他和黄教谕的关系势必不可能有多熟络,毕竟地位相差悬殊,可总比让黄教谕觉得被他轻视小看来得好。 翌日上午,钟庆然和简明宇将自己收拾妥贴后,便乘坐马车朝黄教谕家而去。 钟庆然掀起窗帘一角,只见街上两边堆着厚厚的积雪,唯有路中央被清理出来,马车倒是还能通行,只是路面上到处都是冰碴子,马车速度始终提不上去。 这次,赶车的可不是简明宇,而是庆和坊的两个店伙计,钟庆然打算拿他们充门面。一到黄教谕家门前,其中一个店伙计就麻溜下车,上前和门子交流,很快,便中门大开,黄教谕亲自出门相迎。 “男爵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黄教谕迈出门槛,伸手将两人迎进府中,还不忘恭维一二。 “黄教谕不用这么客气,这样可显得有些生分了,你要一直如此,下次我哪还敢迈进你家门槛?”钟庆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和黄教谕边走边说,“叫我庆然即可。我这次来可是有事求到黄教谕头上,等会你可别把我扫地出门。” 黄教谕很明智地客随主便,直呼钟庆然的名字,眼瞅着要路过二门,这才问及:“尊夫人这是?” “明宇,你先去拜会一下老夫人,等会再过来找我。”钟庆然如此说道,这是他和简明宇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钟庆然虽不想把简明宇困在后宅,但与夫人们结交是简明宇逃不脱的责任,不需要他八面玲珑,和夫人们打成一片,能维持一般的关系即可。简明宇终归是个男人,和夫人们关系过于亲密,这还不得让她们的丈夫忌讳?谁都不希望自己绿云罩顶,这妥妥是结仇的行为。 少顷,简明宇便跟着管事进入垂花门,钟庆然也在黄教谕的引领下,被让进外书房上座。 “黄教谕,我也不瞒你,此次过来,是想跟你要历年童生试的考题,如能誊抄一份优秀童生的答卷,那是最好不过。”钟庆然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黄教谕拧起眉头,心念电转,思索着这么做的可行性。这事,本身并不触犯律法,往年考题世面上也都有,可那都是考生自主自发的行为,且只是考题,并没有童生答卷外传。 钟庆然提的要求并不过分,这种事情,往年就有人托关系走门路办过,给钟庆然一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两人真的还没熟悉到这等地步,虽然黄教谕不会因事情本身而惹来麻烦,可谁知道敬乡男身后站着谁?和他保持密切关系,这风险难料啊。 此刻,黄教谕有些后悔昨晚爱才心切,将钟庆然那场比试从头看到了尾,导致被那个店家给拉住当了一次评判者。不然,他也不用在这里这般纠结。他自己本人倒是乐意和钟庆然结交,只是,他后头还站着一大家子人,他不能随着自己心意来,必须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见黄教谕没有第一时间应答,钟庆然并没催促,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他心里其实知道结果,黄教谕最终定会应下,他的身份地位注定黄教谕不敢拒绝。钟庆然并不觉得以身份压人有何不对,他又不是作奸犯科,虽然他本身其实没这个意思。 黄教谕只犹豫了片刻,他心中也是明白,若连这点小事都拒绝,那必将得罪敬乡男。尽管,钟庆然语气神态都很谦和,丝毫没有身负爵位该有的威仪,偏偏他一点都不敢小觑。 昨天下午收到钟庆然的拜帖之后,黄教谕找人打听过,知道钟庆然是因解决渝州一带的疫情而获封爵位。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反而对钟庆然颇为忌惮。若钟庆然是承继父辈的爵位,那以钟家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完全可以不予理睬,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即可。 问题就出在钟庆然是刚封的爵位,这就有些棘手了。黄教谕正是担心这点,他家小业小的,可不想卷入权力争斗中。遗憾的是,他没的选择,就像钟庆然想的那样,是眼下就把人给得罪了,还是以后可能受累,黄教谕只要脑子没抽,应该明白他该怎么做。 “这事我应下,不过誊抄需要时间,恐怕一时办不成。”撇开其中蕴含的风险不谈,黄教谕并不会因此而对钟庆然心生芥蒂。官场上就是如此,他这种微末小官,能和一个男爵搭上关系,在很多人眼中,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别管钟庆然有无实权,都是他们这些人巴结的对象。 见黄教谕语气平和地应承下,钟庆然眼中的笑意更甚。这就好,他是来加深关系,可不是来得罪人的。 见事情办完,钟庆然打开搁在一边的画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卷轴:“黄教谕,这是我专门为你作的画,你看看。” 黄教谕来了兴致,站起身,将画轴展开,摊在桌上,定睛一看,不由惊讶出声:“啧,你画的是老夫,可真像。” 黄教谕并不为自己被画成画像,而对钟庆然怒目而视。看来,韩掌柜的消息无误,钟庆然对此很满意。 黄教谕仔细打量着,画技比昨晚的梅花图更高明,想来钟庆然是用了些心思,而且只经过略微修饰,并不是徒具其形,连神韵都透过画像传递出来。 “好,比昨晚那幅更上一层楼!”黄教谕看得入神,赞叹的话语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钟庆然一点都不谦虚地全盘收下。绘画可是他的本行,要是连这一样都泯然众矣,那也太对不起他这么多年的努力。 “这份礼我就收下了。”黄教谕爱不释手地一一抚过画像各处,恋恋不舍地将其收好。这幅画他可得保管好,等他百年后,子孙祭拜还能靠着它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他也无憾了。 从这份礼上,黄教谕能看出,钟庆然是真打算与他相交,既然事已至此,那他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便舍弃那丁点不渝,和钟庆然就画之一道畅聊起来。 两人聊得正欢,简明宇便被黄家下人引着,来到外书房门外。 听到下人的高声通报,黄教谕起身相迎。 说实话,对此,简明宇颇为不习惯。他就一个小小农家子弟,要不是跟着钟庆然长了些见识,恐怕这样的场面,他都可能无法完整应对下来。 尽管心中不那么平静,面上,简明宇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就像之前和宁老夫人她们交谈那样,一直秉持着多听少说的原则。这样,出错的机会便会大大减小。他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代表了钟家,他出丑,会带累钟家的名声,被人在背后当成谈资,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这也是钟庆然没有考虑周全,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和官员家眷有交集,准备便有些不足。等回家后,他得找个人来教一些这方面的规矩,免得真闹出什么笑话。 简明宇静静地听着,钟庆然又和黄教谕聊了一通,两人便告辞离去。黄教谕挽留不成,只好亲自将两人送到大门外。 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黄教谕才转身回到上房。 “子轻,你来了,快过来陪娘坐会。”宁老夫人笑得眉眼舒展。 黄教谕撩起下摆,挨着宁老夫人坐:“娘,对那位简夫人,您怎么看?” “他呀,挺不错,农家出身,却一点都不小家子气,说话也利索,不会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虽然话有些少,却也不会冷场,是个人物,就是规矩上有所欠缺,年纪也小了点。”宁老夫人显然对简明宇很是看好。 “夫人,你觉得如何?”黄教谕又将目光朝向对面。 “简夫人身上衣衫料子不错,钟家家底看来不薄。”黄教谕夫人兰氏补充道。 黄教谕听闻,没有对此多加评判,反而岔开话题,陪着宁老夫人闲话家常。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上,道路上结冰情况比较严重的地段,能看到有人拿着铲子扫把清理。马车走得不快,但仍避免不了车轮打滑,车速就更慢了。 钟庆然透过车窗,看着空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简明宇没有打扰他,手中捧着暖手炉闭目养神。刚才和宁老夫人她们打交道,可是费了他不少心神。这还只是小官家,他应对起来就如此耗神,那对上真正的达官贵人,他岂不是要被人轻瞧了去?不光是他,家里其余人也和他仿佛,看来,得让庆然去请个人来教他们这些繁琐的规矩。 回到庆和坊,钟庆然便把这事跟钟老爷子说了一遍。 “这是好事,好事啊!”钟老爷子情绪很激动,站起身来不停踱着方步。 钟庆然封爵那纯属意外,不可复制,培养家中子弟成才,才是能让一个家族长盛不衰的根本。而进入仕途的第一道关卡,便是府试,成为童生,才算是跨进了门槛。以后就算再无寸进,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童生或许在城里不算什么,但也能受到普通百姓的尊敬,在乡下,地位就更高了,开个私塾,都能舒舒服服过日子,比起下田干活,可要好过太多。 河湾村是个大村,只人口而言,堪比镇。这么多人,还有钟氏一族兴办的族学加成,却一年也未必能出一个童生,可见童生的含金量有多高。 “爷爷,以后会更好的。”有这么大的势可借,还有福运珠傍身,钟庆然要还是不能干出一番事业,他真可以洗洗回家睡觉了。真若这样,那钟庆然可就将穿越人士的脸都丢尽了,他还没这么废。 隔天,几日不见的太阳总算露了头,想来,用不了多久,道路便能畅行无阻。 钟庆然想得没错,不过才一天工夫,路面便被清理出来,简明晨总算露出笑脸。这几天最急的就属他,他被困在城中,起码得落下两天课,要赶上进度,估计这几天都得挑灯夜战,不然,只会越落越多,直至被人抛在身后。 一到家,简明晨就背着书急匆匆赶往族学,简明宇跟在后面,并没有就此说什么。这事,是他们思虑不周,尽快去和先生销假才是正礼,由简明宇陪着,也算是对先生的看重。 “怎样?”钟庆然盘坐在炕上,对着刚从族学回来的简明宇问道。 “我们也是到得巧,正好赶在课间。先生态度挺好,并没为难明晨。”简明宇换上常服,和钟庆然面对面坐着。 “这很正常,要是换做一年多前,先生们态度可不会这么和善。”钟庆然心里如明镜似的,这就是身份地位以及钱财带来的好处,只要自身强大,谁还敢跑上来捋虎须? “明晨这是托了咱家的福。”简明宇同样不糊涂,对于借助夫家的力量,他一点都不觉得颜面无光,还非常感激。要不是钟庆然,他和明晨估计还在省吃俭用,明晨也不可能有进学的机会,或许以后简家也会起来,只是到了那时,恐怕明晨年纪也大了,心思驳杂之下,哪还有心于学业上? “明宇,你想不想入族学?”钟庆然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简明宇眼里闪过诧异,嘴都微微张开。 “嗯。”钟庆然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还补了一句,“你年纪也不算大,我大哥还不是这个年纪又重新入了族学。” “可大哥有底子,我可没有。”简明宇没有立即作答,斟酌许久,才说道,“我从现在开始学,就算我天分高,也要过个几年才能考中秀才,中举又至少得三年后,这样也只能做个微末小官,想要有我现在的品级,不知得要奋斗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一辈子都达不到。” 简明宇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是要办学堂吗?只要我们办成功,名声自然就出去了,说不定比当官产生的影响还要大上许多。” 钟庆然挑眉:“你对学堂这么有信心?族学办了那么多年,都收效甚微,就我们几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半大少年,能成气候?” 简明宇“嗯”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这么做成功的希望很大。 钟庆然笑得开怀:“好,有这份心气,何愁学堂办不好!” 得到简明宇大力肯定后,钟庆然把以前的想法做了调整,他决定尽他所能,将学堂办成钟家的一面招牌,有朝一日,只要旁人一说起这个学堂,就会想起他们钟家。 “爷爷,家里还有多少钱?”钟庆然敲开上房门,对着钟老爷子问道。 “等一下,我看看。”钟老爷子翻出账本,查看上面的余额,“账上一共还有一百八十两。” “只这么点,有点少啊。” “庆然,不少了,建这座宅子和你成亲花了多半,你去上京那会,庆和坊又刚进了一批货,也花去不少钱。要不是庆和坊概不赊账,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估计账上就得赤字了。”钟老爷子放松地靠在炕头,和钟庆然仔细解释,随后想到什么,狐疑地望着他,“庆然,你要用钱?” “不是,钱我手里多着。”钟庆然摇头否认,敛下眼眸,斟酌再三后,说道,“爷爷,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开春,我想着,趁那之前,让爹和四叔有足够的银子买田地,山林也行。过了农时,大批买田就得等到明年,这太耽误时间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打算拿出一部分钱,先把爹和四叔那八百两给补上。二叔他们日子都过得宽裕,爹和四叔自是不能落下太多。” “这会不会暴露你另外的收入?”钟老爷子迟疑不定,只要再过几个月,这笔钱就能凑够,不过是少一笔收成而已,只要他将他们这一年的损失给补上,想来,两家会很乐意。 “那爷爷的意思是?”钟庆然不是独断专行之人,他想事情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说不定哪里就有疏漏,所以他习惯下决定前先同家人商量一番。 钟老爷子将他的想法一说,钟庆然心中一盘算,觉得这么安排也合适,便没再坚持自己的意思,只是提出:“爷爷,我想买点田,家里田产太少。这样的话,爹和四叔那边也不好不给,爷爷,你看,给他们多少合适?” 钟老爷子阖目沉思,片刻后说道:“先一家给一百两,剩下的等账上钱足够时再说。” 钟庆然自然没意见。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仲春二月。 “庆然,快出来,你看谁来了?”钟庆竹的大嗓门直接从大门外传到后院,钟庆然想装没听到都不成。 “是谁?”钟庆然思索片刻,心里便有了猜测,拎起袍子下摆,加快脚步朝前院走去。 “庆书,真的是你?”钟庆然满脸惊喜,绕着钟庆书好一通打量,“瘦了,不过很精神,还是回来好,你那家可真是个牢笼。” “庆然,多谢!”钟庆书有些哽咽,没尝过那困在一方小天地中的感觉,绝想不到这日子有多难熬,若不是他心智坚定,崩溃都有可能。 “这么客气作甚,我们是好兄弟,我现在有能力,不帮你一把,那帮谁去?”钟庆然在钟庆书胸口轻捶了一拳,他那满不在乎,仿佛随手在路边采了一朵野花的神情,倒是让钟庆书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喂,你们不冷吗?”钟庆竹抗议,三人中,就他耐寒能力最强,可他都感觉到从脚底升起的冷意,他就不信另两人毫无所觉。 钟庆然斜了他一眼,这才说道:“走,去书房聊。” 三两下,几人就蹿到书房门口,钟庆然把门打开:“你们先进去,我去点个火盆。” 刚一转身,钟庆然便瞧见简明宇的身影。此刻,简明宇正拿着一小筐木炭以及一小戳烧红的炭火,缓步朝他走来。 “明宇,庆书回来了。”钟庆然接过筐子,折返回书房。 “嗯,我知道,这是好事,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简明宇将火盆弄好后,便先告退。 钟庆书出声阻止:“等等,明宇,你和庆然的大喜日子我没能赶上,请收下我晚到的祝福……” 简明宇停住脚步,很认真地听着钟庆书说了一长串话,道了谢后,这才笑吟吟地转身离去。 “呦,祝福我听多了,像你这么说一大堆的,倒还是第一次碰到。”钟庆然眯起眼睛,眼梢向上微挑,笑意直达眼底。 钟庆书欣然接下这另类的夸赞,他也不说什么,轻勾着嘴角,直盯着钟庆然。 钟庆然收起脸上有些轻佻的笑容,正色说道:“你有何打算?我这边要办一个学堂,想请你过来任教,你有兴趣吗?” 第79章 “我?”钟庆书眉头微拧,“你这个主意不大靠谱,办学堂可没那么容易,你请的先生不会都像我这样吧?” “哈哈,你猜对了。”钟庆然一点都不以这个为耻,“放心,我没想过糊弄学生,我们会什么就教什么,不会的也不会不自量力瞎教。” “我们什么能力你都清楚,你让我们教什么?”钟庆书很有自知之明,在上京的一年多,他是潜心学习,看了不少书,可要和那些一心扑在学问中的先生相比,估计是拍马都赶不及,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实确实如此。 纵观历史,天赋再高,也没见哪个人轻轻松松就能成为一方名儒,何况,他们几个,一个个就没一人将心思放在做学问上,就他们这个水平,估计教个一年,肚里就没墨水了。 “你的担忧我早有考虑,这点你就放心好了。你想想,我们办的学堂,收的都是连束脩都交不起的贫家子弟,能学到任何他们平日里学不到的知识,他们都赚了。我们什么都教,别的暂且不提,教学生认字,我们三个都能胜任,明宇再学一段时间,也差不多够格。至于其他的科目,我可以教他们术数、绘画、药草辨识等,明宇能教他们射术骑术,你可以讲解朝廷律例,庆竹吗,这个我得好好想想。”钟庆然故作沉思状。 这下,钟庆竹不干了,转头看向在场第三人,准备向他求助,结果差点把他气个倒仰。瞧瞧,他看到了什么?钟庆书不仅没有声援他,还一脸幸灾乐祸,明摆着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露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苗头。 钟庆竹急得找耳挠腮,上窜下跳,最后竟是有些词穷,干脆破罐子破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怎么了?实在不行我可以教人下棋。” 钟庆然不再逗他,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你的棋艺不算好,除了教会学生基本规则外,最多再稍微深入一点。这个倒也无妨,关键在于,我们收的都是穷学生,他们学了这个作何用?难道去与人赌斗不成?” 看钟庆竹又要跳脚,钟庆然忙制止他,让他稍安勿躁:“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学棋也不是毫无用处,它的用处大了,它可以提升人的专注力、耐心和思考能力。这在平时可能看不太出来,但你们留意一下,那些在围棋上有足够造诣的人,多半脑子比较灵活,从事其他行业成功的可能性也要大上一些。” 闻言,钟庆书低垂眼眸,开始思索这一说法的正确性。其他地方他不清楚,河湾村那些奕者,他倒是尽数知晓,这些人日子都过得不错,可这和下棋能有多大关系?能有闲心浸淫棋艺的,哪个不是家底殷实? 光从这上面实在让人无从分辨,钟庆书不由皱紧眉头。他还没想出个究竟,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钟庆竹一脸不信,他怎么就没感觉到? “当然。读书能使人开智,下棋也有类似的作用。”钟庆然一脸笃定地说道。 钟庆竹嘴巴开合了几下,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钟庆然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想什么呢?不要小看自己,你只是没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罢了。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倒是钻进死胡同出不来?” 钟庆书则是现身说法:“想那么多干吗?我倒是想跟你一样整天乐呵呵过日子,你看我能做到吗?” 别看钟庆竹这人性子大大咧咧,偶尔深入思考,也会把自己带入沟中,不过,他这种莫名兴起的自我怀疑情绪,最多也就持续三分钟,收到两个好兄弟安慰之后,钟庆竹低落的情绪更是如潮水般迅速消退。 看着又一脸笑嘻嘻的钟庆竹,钟庆书简直不忍直视,他就不该这么好心去安慰他,还拿他自己当对照例子,真是白费了这个劲。想归这么想,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钟庆书依然会如此。 “就我们四人,再没其他人了?” 钟庆书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一个学堂好坏最重要的就是看先生,而他们四人,在大周朝子民眼中,任何一个童生都能完胜之。 “嗯,就只有我们四人,学堂能招到几个学生都还是未知,暂时不打算另外请先生。”钟庆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话刚落,简明宇便拎着一堆东西进来,钟庆然三人忙上前帮忙。一阵忙活后,书房一角便多了一个炉子,其上架着铜壶,已经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声响,显然再过片刻,水就能完全烧开。 “还是庆然有福,天天都能吃到美味佳肴。”钟庆竹捻起食盘中一根葱香蛋卷,吧唧吧唧吃着,眼里尽是羡慕,要不是这是兄弟媳妇,他都想聘过来为自己服务。 “嗯,明宇这手艺是真不错。”钟庆书丝毫不吝惜赞扬,他虽然吃得慢条斯理,手下动作却一点都不慢,桌上三盘点心,钟庆书每样都夹了几块,他面前的空盘一下子被堆满。 对于这样的场面,钟庆然早就见怪不怪。钟庆书面前的空盘,就是他事先让简明宇准备的。有钟庆竹在的场合,以钟庆书进食的速度,等他吃完一块,钟庆竹说不定已经两三块下肚了。 为了维持自己一贯以来的形象,又能吃个尽兴,钟庆书这么做显得异常合乎情理。这样的行为,显然很是失礼,钟庆书也就在自己兄弟面前,才会这般毫无顾忌,这也是让他感到十分舒心的地方。 “庆书,你现在什么情况?”钟庆然吃得差不多,拿起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啜了一口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还住在你家祖宅?” “这事我正要说呢,我现在可是无家可归,庆然,你可得收留我一段日子。”钟庆书摆出一副小可怜样,瞪圆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钟庆然。 钟庆然打了个激灵,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还是钟庆书吗?他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 钟庆书心里高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这么快活过。自那日离开囚禁他的牢笼后,他就每天心情高涨,见到两个兄弟,情绪更是达到了顶点,若不宣泄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小小恶心一下兄弟们,想来他们不会介意,谁让他们是他的兄弟呢? 看着其余三人,包括向来比较稳重的简明宇,都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钟庆书被娱乐到了,他收起刚才的受欺小媳妇样,笑得欢畅,笑到后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慢慢地,笑容不再,泪水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腿上,不过一会工夫,袍子就晕湿了一片。 钟庆竹嘴巴大张,连手中的糕点掉在桌上都没察觉。 钟庆然定定地望着钟庆书,眼睛泛起红意,仰起头眨巴了几下,才止住猛然升起的哀伤。 简明宇更是干脆,他直接退出书房,将里面的空间留给钟庆然三人。这种时候,他这个和钟庆书不算太熟的人,还是不要参与进去为好。 钟庆竹反应过来后,脑袋垂得低低的,连所剩无几的糕点也无法吸引他的目光。 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也没人上前安慰钟庆书,书房内飘荡着隐隐的哽咽声。 钟庆书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他和钟庆竹不同,钟庆竹只是不受家人重视,被放养而已,钟庆书身边环伺的则是,不是豺狼虎豹,却胜似豺狼虎豹的人,这也就罢了,进京的一年多,才是他最受打击的。 对于钟庆书的遭遇,钟庆然最是清楚不过。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没有大毅力,困在其中的人真是很难捱过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的,不是麻木地熬日子,就是疯疯癫癫。他去上京时,钟庆书表现毫无异常,其实伤害已经造成,只是没有机会让他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最好能趁着这难得的时机,让钟庆书将心中的愤懑全都发泄出来,省得一直憋在心里,哪一天憋坏了自己。 书房内明明有三个人,却诡异的安静异常,就连一开始还能偶尔听到的啜泣声,也消失无踪。钟庆然不动,就连整天笑容不断的钟庆竹,也没想着去打破这凝重的气氛。两人默契十足地等着钟庆书自己平复心绪。 见钟庆书慢慢平静下来,钟庆然递给他一块棉帕子,钟庆书木愣愣地接过,直到手上的触感唤醒了他的神智,眼神才变得清亮起来。钟庆书胡乱抹了一把脸,擦去上面的泪痕,随后很是干脆地仰靠在椅背上,将棉帕子覆在面上。 钟庆然见状,起身去提铜壶,这么一折腾,茶水早就凉了。他给钟庆书重新续了一杯,直接塞进他手里。伤痛已经造成,安慰的话语说再多都没用,钟庆然和钟庆竹两人插科打诨,你一句我一句,尽说着让人开心的话,努力活跃气氛。 钟庆书没有沉湎伤痛太久,听着两个兄弟努力说笑话趣事逗乐自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好了?”钟庆然掀起盖在钟庆书脸上的帕子,指着书房一角说道,“去洗一把,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钟庆书一点都不在意钟庆然的嫌弃样,拎着帕子来到冒着热气的铜盆前,将自己好一通收拾。 “喏,这个暖手炉你拿着,你外袍都湿了,可别冻着自己。”钟庆书不舍地看着即将离他远去的暖手炉。 看着钟庆然这副模样,钟庆书轻笑出声,这个暖手炉他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按说,钟庆然这般年纪,心火会很旺,应该不怎么怕冷才对,偏偏他就是例外,一到冬天,就穿得极为厚实。这与身体是否健康无关,个人体质如此,他也没辙。就像此刻,在场三人中,就他一人喝着茶,点着火盆,还不忘抱着暖手炉。钟庆然有时候会想,怀疑这是不是融合福运珠引起的副作用,若真是这样,那他也只能受着。 “庆然,你留在上京的三个下人,我没带回来。我让他们继续留在那,收集各种消息,没准哪天就用上了。”钟庆书心绪重归平静,脸上带着浅淡笑容,跟钟庆然交代着他名下三个仆役的事。 钟庆然点点头,示意他已知晓:“刚才你话还没说完,无家可归是什么意思?” “我被出继了。”钟庆书笑意加深,“就记在钟应山的名下。” “钟应山?”钟庆然挑眉,还不等他从记忆中搜出此人,钟庆竹惊呼出声,“是那个已经仙逝五六年,子嗣断绝那个?” 钟庆书点头肯定。 “这可真是。我记得,他家当初,就是想过继个还没记事的孩子,结果族里愣是没人愿意,那些早就懂事的,应山叔也不愿意要,最终他这一脉就断了。还好,你是在应山叔过世之后,才记入族谱,不然,可有得闹腾了。”钟庆竹一脸庆幸状。 钟庆然心里有所触动,他和明宇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找人生,他是想都没想过。一是这样对简明宇不公平,虽然大周朝的规矩对出嫁男束缚不大,但也绝不会允许他们有自己的后代,这是对一家之主权威的挑衅,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想要善了难度何其大? 二则是,就算不用钟庆然亲自上,用医学手段令丫鬟怀上,成天有个非亲生的孩子在面前晃悠,简明宇能高兴?反正,换成钟庆然自己,他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这不是膈应人吗? 这样,还不如过继一个孩子来得痛快,至少两人不会因此而心生嫌隙。 “爹过世后,家业全被族里收回去,再让他们吐出来显然不可能,我也没指望这个。我手上还有不少积蓄,准备挑个地方起宅子,庆然,宅子落成前,我就叨扰了。”钟庆书一点都没跟钟庆然客气。 “行,家里客房都空着,你自己随便挑一间。”钟庆然欣然应下,“对了,你那些仆役呢?需要我安排吗?” “不用,总共才三人,两人住虾塘那边的房子,就兴平一个跟着我,他可以住外间。” …… 上房。 “爷爷,看你这一整天都没个笑脸,碰上什么事了?”钟庆然眼里透着好奇,现在家里不缺吃少穿,能称的上烦心事的还真没几件。 “清河水位一直没涨。”钟老爷子沉着一张脸,满腹心事。 “?”钟庆然不懂。 “往年这个时候,雪水融化,清河水位都有明显上涨,今年很反常。” “天气并没异常,除了元宵那阵雪下得有点大,其他和去年差不多。”钟庆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因为这样,才更显得异常。”钟老爷子磕了磕烟杆,也不点燃,就提在手上,“雪大,意味着积雪厚,雪融时,清河水位上升应该更明显才对。这边并没出现旱情,也不知道少了的水都到哪去了?” 这下,钟庆然是听明白了。这个时节,出现旱情的几率几近于零,本该往上猛蹿的水位不变,其实就等于上游供水在减少。以现在大周朝的科技水准而,被人筑坝截断的可能性可以说没有,这么说来,清河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大正常。 “爷爷,清河现在的水位足够高,应该不会影响田地灌溉。”钟庆然出言安慰。 “希望如此吧。”钟老爷子长叹一声。清河是平阳县最重要的水源,要是它出了问题,那将会影响到至少半县人。河面更宽的朔江虽然流经平阳县,却比较靠近边界,起到的作用远及不上清河。 自从听了钟老爷子这番话之后,钟庆然就开始留意起清河。现在家中有牛车有马车,家人去平阳县城办事,已经不走清河,是故,每次想去看清河水位,钟庆然都得特意跑一趟。 之前钟庆然在埠头那里,给当前水位刻了一条线,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过去看一眼,就目前来说,水位变化不大。钟庆然并没有因此就松懈心神,老人家的感觉可不能轻易忽视,纵使,他自己并没产生危机感。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当大地露出真容,万物逐渐复苏时,钟庆然获赐的男爵府邸,也在选定吉日后开始动工。 建造府邸这事上,钟庆然只需提供最基本的院落规划图,其他全由朝廷委派的官员负责。这可是个大工程,每次钟庆然路过,都能听到里面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以及叮叮咚咚铁器敲打石头的响声。 钟庆然有去看过,府邸很大,而且用料都很好,这么大一座宅子建成,想必所费不赀,显然监工官员没有贪墨的意图,不知是摄于傅掌柜背后之人的权势,还是这人本就是那人所派。 钟庆然耸了耸肩,他原本还想跟监工官员打好关系,毕竟这座府邸可是他以后长期居住的地方,要是哪里造的不合心意,改动起来也麻烦,而且还不是想改就能改。男爵府有自己的规制,任何超过的,被人发现那就是一个把柄,家业兴盛时,或许无所谓,一旦败落下去,那这些平时习以为常的地方,就可能成为催命符。 可惜,监工官员太过高冷,一切都是公事公办,没半点和他结交的意思。 钟庆然自是不可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见此,只得歇了这份心思。 “庆然,你家来了好些人,你不回去看看?”迎面而来的有根叔撂下这么一句话,施施然地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钟庆然。这不年不节的,会是谁来走亲戚? 钟庆然加快脚步,直奔新宅子。 果然如同有根叔说的那样,钟家门前围了不少人,要不是有大门拦着,恐怕早就冲进院子里。听着里面那闹腾劲,钟庆然面现不愉之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才会有这么大动静。瞧着围观的村民被堵在门外,也不肯散去,除了钟庆然这个男爵爷不怎么摆架子这个因素之外,定然是里面上演的戏码精彩纷呈,他们才会这般。 钟庆然拨开阻拦他前进的人,村民见是他,纷纷自觉靠向两边,为他让出一条可两人通行的路。 钟庆然推了一下,发现门没锁,便推门而入。村民还没来得及往里探头探脑,大门便重新合上。靠门最近几人差点被夹到头,对门心有余悸之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钟庆然自然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事实也不出他所料,没人因他关门的动作而出意外。 在大门外,还只能影影绰绰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一进大门,声音陡然放大许多,之前只有尖利的嗓音才能清楚传到耳中,现在,钟庆然站在前院,不过一门之隔,稍大点的声音,他便能听到。 钟庆然蹙起眉头,从三三两两听到的话语中,他对事情的原委了解了个大概。 人都集中在后院,看来,事情真的挺严重,不然,不会跑到后院去闹腾。钟庆然推开院门,瞬时,哭声、骂声、劝说声,一股脑儿全都灌进耳内。他忍着不适,走到简明宇身边,悄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也是凑巧,昨天,二叔去喝喜酒,三叔则是为主人家做宴席,那家知道他们是两兄弟之后,想着三叔并非主厨,就让他和二叔同坐一席,见不用在灶房忙碌就能拿到钱,三叔自是乐意的,一高兴之下,就和二叔多喝了几杯,本来这也没事,两人并没喝上头。哪想,这之后,同桌频频向他们敬酒,两人这时神智还算清醒,可酒兴倒是起来了,可说是来者不拒,直到实在喝不下去,这才开始推拒。”简明宇娓娓道来,停顿也是恰到好处,可谓是把钟庆然的好奇心全给勾了出来。 “两人喝成一滩烂泥,席后,主人家派人送他们回去。”简明宇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马车刚驶出大门,就被人给拦下,自称是三叔的家人。送人的小厮一听,当即就把人搬到对方马车上,进府去回禀,事情也就出在这里。” 钟庆然抬头打量眼前人,简明宇何时学坏了,竟然这么吊人胃口? 第80章 说起后面发生的事,简明宇虽然语调平淡,情绪还算平静,眼中却染上了愁绪,他这是物伤其类。这事明摆着,二叔三叔被人算计了。 原来,今天一早,张氏醒来,就发现不妥,仔细一瞧,炕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这还得了?当她掀开被子,看到自己丈夫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光溜溜地抱在一起,瞧那凌乱的被褥,身上不堪入目的痕迹,不用多想就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 在自己炕上见到这样秽乱的场面,张氏简直是目眦欲裂,受了这等刺激,她哪还能保持以往温和绵软的形象?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大声咒骂着,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对着那女人又抓又挠,见人没反应,噼里啪啦猛扇巴掌。 被如此暴虐地对待,那女人总算被打醒,迷迷糊糊一时弄不清状况,凭着本能护住脑袋,承受来自张氏的怒火。等她彻底清醒后,自是不会单方面挨打,听着张氏嘴里的污言秽语,那女子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几欲喷薄而出的呵斥,在看到边上躺着的男人后,瞬间弄清状况,堪堪停在嘴边,连反抗的心思都歇了,蜷缩起身体,以减小伤害,咬着牙一声不吭,任凭身上披头散发的妇人撒泼打闹。 炕上空间本就狭小,又躺着两个成年人,张氏有些活动不开,使出浑身解数抓挠踢打下,难免波及到钟正礼。寒冷和拳脚相加双重刺激下,钟正礼也醒了过来。 宿醉的后遗症让他头脑不怎么清醒,可脑子再是一团浆糊,钟正礼也知道现在的场面不对劲。他敲了敲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努力回想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可半点线索也没有。 见到自己男人已经醒来,张氏放开那女子,气喘吁吁地走到钟正礼面前,质问道:“好你个钟正礼,出门接个活,你就带个狐狸精回来,还光明正大当着我的面在炕上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呜呜呜,我不活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钟正礼被吵得脑仁疼,他本就宿醉,现在就更难受了,看了一眼缩在边上的女人,他也冤得很,压根就不认识她,黑沉着脸说道:“你想把我冻死啊?行了,你先让她把衣服穿好。眼下事情还没弄清楚,弄出人命来不好收场。” 正房这么大动静,不光是钟文三姐妹,就连食肆的伙计也被吵了起来。刚打开门,那一声声咒骂传进耳朵后,伙计们颇为识趣,立刻将门合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东家这等丑事,岂是他们能看的?伙计们心里不无担忧,东家不会把他们都辞退吧? “大姐,爹娘他们……”这等事,哪是小姑娘能听的,钟怡小小的脸上尽是恼怒。 “别听了,都睡觉。乐儿,说你呢,别鼓捣衣衫了。”钟文脸罩寒霜,眉头皱得死紧,拉住还不怎么懂事,想去瞧稀奇的钟乐,将两个妹妹都塞进被窝里,她自己也是。 钟文两只手紧紧攥着床单,可见她心中有多不平静。这又是怎么回事?她还想过好日子呢,一定不能让那女人进门。 张氏不理钟正礼的话,红着眼喝问:“她是谁?” 钟正礼现在也是一脑门官司,看了眼有些魔症的媳妇,耐着性子说道:“我不认识她,你说我跟她那什么了,你睡在边上就没察觉?你怎么就睡得这么死?我昨晚喝得那么醉,靠我自己能做什么,这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刚才,张氏满脑子都被愤怒占领,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些?现在,被钟正礼这么一说,张氏也醒过神来,她又不是榆木疙瘩,一想就能知晓,这里头处处都是蹊跷。 首先,这女人是怎么进来的?她原先还以为,是钟正礼趁她睡着时出门接她进来的,可听正礼那话的意思是,两人根本就不认识。想着无声无息,就被人给摸进门,张氏从心底里泛起一股凉气,浑身直哆嗦,连牙齿都开始打架。 “再冻真要出人命了,你自己也是,只穿了件中衣,你不冷?”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见媳妇动都不动,钟正礼也顾不得羞,起身从炕稍取过一套干净衣衫,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穿戴好。他心里头闪过各种念头,最怕就是这个女人背景强大,不然,有三侄子这个男爵在,花点钱应该可以摆平。 这种时候,换谁都不会有心思对那女人起邪念,现在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钟正礼带着满腹心事推门而出,临走前,再次背对着张氏说道:“把她收拾妥当,再来好好解决这件事情。” “好。”张氏哆嗦着,将撒得满炕都是的衣衫扔给已脸色泛青的女人,“自己穿,瞧你那狐媚样” 那女子低垂眼眸,敛去目中的滔天怒火,硬撑着有些僵硬的身体,竭力平复心绪,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自己身上套衣衫。衣裳的触感,让她有些不满,这些她都忍下了,她还没活够,还有大把时光任她挥霍,不能栽在这上面。 见那女人穿戴妥当,张氏便揪着她出了房门,关到偏房中,为了不让她冻死,还好心地点了个火盆。想想不保险,张氏又去找了一捆绳子,将那女子反剪着双手绑在椅子上。退出门前,张氏感觉背脊一寒,回头一看,那女人耷拉着头,一切都很正常。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将过程详细说一遍。”钟正礼总觉得此事非同寻常。那女子既不反抗,也不说话,连身份都问不出来,他心中毫无头绪。 “一个自称是钱家小厮的人送你过来,还帮着把你搀到炕上,办完事,他就回去了。”张氏虽恼恨钟正礼,却也没再抓着这事闹腾不休,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这样啊。”钟正礼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你再去问问那女人,到底是哪家的,又是为何出现在我家。” 可那女人倔得很,任凭张氏如何盘问,都紧咬着牙齿不开口。见实在撬不开嘴,张氏也无奈,只得退出去,她现在可不能轻举妄动。张氏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身后传来略微暗哑的声音。 “这是哪里?” 张氏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女子:“你想通了?你是哪家的,怎么进的门,做下这等丑事有何目的?” “这是哪里?”女子仰起头,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张氏。 不管张氏问什么,那女子都不答,嘴里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张氏挠头,真想再一巴掌挥过去。刚起这个念头,张氏猛然顿住,这么暴戾可不好,她以前哪是这个性子?看来这事对她的打击比她认为的还要大,竟然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她今天的情绪一直不对。 张氏努力平息心中升腾的暴躁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回道:“钟正礼家,有印象吗?” “哪个州府?” 女子总算换了个问题,可张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同的话,问的是同一个意思,只是说辞更加明确而已。 “平阳县。”张氏有些不耐烦,她原本是个很有耐心之人,今天却格外忍耐不住。 “你放了我,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难道你真想找到我家人,然后把我迎进门?” “我要知道你的身份。”张氏也不傻,眼前的女人显然也是受害者,这把人放走了,万一回头来闹事,那还不如拘着她,自己跑上门来,出了这种丑事,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她没兴师问罪,都算够仁义的。 “和宁街陆家,陆长安的大闺女,陆香儿。”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张氏警惕得很。 “我身上有个银锁,正面刻着一个陆字,反面刻着香儿两字,你可以看看。” 张氏倾身从陆香儿胸前掏出锁片,看了半天,没看明白,便将其解下来:“我不认字,我找人瞧瞧去。你别急,我去核实一下你的身份,真要像你说的那样,等会就放了你。” 钟正礼拿过银锁仔细辨认,确定上面的字就是“陆香儿”三字,对着张氏说道:“我去陆家问问。” 钟正礼自然没那么蠢,直接拿着银锁上门,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到了地头后,钟正礼很快就发现,陆家也是富裕之家,难怪那女人衣着不错。若非这样,他也用不着这么小心。也不知背后坑他之人有何目的,这事还是尽快处理为好。 钟正礼从街坊邻居口中打听到,陆家的确有个名叫陆香儿的大闺女,那闺女今年底就要出门子,身上就戴着刻有她名字的银锁。 钟正礼没有再去陆家询问,步履匆匆掉头回家。此事越早解决越好,免得节外生枝。他跟一个即将出门子的姑娘扯到一起,这是一下就开罪两家的节奏,事情真要闹出来,他还怎么做人? 张氏寻来一顶冪蓠,给陆香儿戴上,钟正礼驾车将人送走。 钟正礼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哪想到,才安生了一会,就有一群人拿着家伙什打上门来兴师问罪。钟正礼和张氏两人,在店伙计帮衬下,依旧被打得鼻青脸肿。 陆景高坐在上首,脸色铁青地拍着桌子吼道:“钟正礼,你给个准话,你强了我家大闺女,你准备怎么办?” 钟正礼战战兢兢地坐在下首,屁股只坐了半拉,张开口正欲说话,扯到嘴角,一抽一抽的疼,可不开口又不行,只得忍痛说道:“陆老爷,你说,只要不太离谱的要求,我可以照办。” 陆景转着手中的铁胆,沉吟半晌说道:“给你两个选择,娶了我家大闺女,或者对簿公堂。” 钟正礼皱紧眉头,又扯动了伤口,差点惊呼出声,不得已只能木着一张脸。他心中盘算着,这事能不能善了,陆景提出的两个选项,他一个都不想要,后者就不用说了,谁愿意进衙门?前者,会妨碍到他和媳妇的感情,真这么做,从此他将家无宁日。这个还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钟正礼对那个女子莫名有几分忌惮,真要迎进门来,天天对着她,他还怎么过日子? “是个男人,就不要这么磨磨叽叽,我都把黄花大闺女给你了,你还嫌弃不成?”陆景眼睛瞪得溜圆,眼神极为凌厉。 被这么一瞪,钟正礼汗湿了脊背,他现在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等钟正礼想好应对的法子,陆景替他做了决定:“来人,拿契纸和笔墨纸砚过来,本老爷要拟契约。” 陆景一声令下,就有人利索地准备好一切,不过片刻工夫,便拟好了契书。陆景拿起契书吹了吹,待墨迹一干,就递到钟正礼面前:“我也不跟你来虚的,你看看条款,事情简单得很,只要你在上面画个押,咱们两家成了亲家,此事我就不再追究。” 钟正礼颤抖着拿起契书,这个架势,是要强迫他画押啊?很快将条约一一扫过,钟正礼脸色前所未有的黑。真要在上面画押,和倒插门也没什么差别了。他的大部分家底将归入陆香儿名下,自此要看一个女人的脸色行事,这他哪能忍?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陆景一直留意着钟正礼,瞧他那副样子,便明白他心中所想,眼睛朝后一斜,“来贵,来富。” “老爷,小的这就去办。”来贵,来富异口同声应下,说完,大步一跨,就到了钟正礼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这可是犯了律法。”钟正礼大力挣扎,却无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拇指沾了印泥,被摁在契书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这不就对了,非得自讨苦吃。”陆景上前拍了拍钟正礼,收起契书,大笑着出门,“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被人放开后,张氏直接冲进堂屋,她的三个闺女也带着小儿子跟在她身后,店伙计没敢离得太近,却也不敢走远,全都围在堂屋外。 “正礼,那人说的是真的?你真画押了?”都到了这种时候,张氏已经顾不得体面与否,连收拾都不收拾一下,就直接跑到钟正礼面前确定答案。 钟正礼木然地点了点头。 张氏整个人顿时了无生意,颓然地坐倒在地。从此后,家里就不是她说了算,就连钟正礼都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不,还有个办法。”张氏想到一事,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正礼,走,回老家找爹娘去,庆然身上有爵位,这事一定有办法解决。” 钟正礼早想过这点,可他心里实在没谱,若没点依仗,陆景敢这么干?很可能纵使搬出三侄子,这事也没法解决,不过,不尝试一下,他岂能甘心? “走,备车,我们回河湾村。” 钟正礼是这般,钟正仁这边也没好到哪去。洪氏一早醒来,见炕上只有她一人,还以为钟正仁起床了。哪想到,她正在灶头上忙活,便听到“砰”老大一声摔门声。不等洪氏上前查看,钟庆安便气匆匆地朝她跑来。 “怎么了?” “娘,书房,书房……”钟庆安简直羞于启齿。 洪氏进去一瞧,脸色顿时阴沉地可怕。她还算理智,见弄不醒两人,直接用冷水泼,既然敢做下这等事,受点罪纯属活该。 钱瑶醒来见到这等场面,惊叫出声,卷着被子缩在一角,眼里都是惊惧。 钟正仁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等他得知钱瑶的身份后,就差点以头抢地。昨天他还被钱老爷邀请去喝喜酒,隔天,他就和他的闺女躺一张炕上,这叫他还有何颜面去见钱老爷? 还不等钟正仁夫妇想好应对之策,院门便被拍得山响。 “钟正仁,出来。”钱富凌在门外吼了一嗓子,差点将钟正仁的魂都给吓掉。见正主找上门来,钟正仁没辙,只能披上衣衫去应门,自此,事情发展便不由他控制。 看着浩浩荡荡一行人,钟正仁脸色黑得像锅底,先发制人说道:“钱老爷,你一大早,就带着这么一大拨人过来,扰人好眠是为何?” 见到大门已然合上,钱富凌上前一步,和钟正仁面对面,红着眼问道:“我闺女是不是在你这里?你把她怎样了?” 前一个问题,钟正仁答得爽快,后一个问题,钟正仁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我看错你了,谁想到你竟是这等人。”钱富凌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断然不会和钟正仁来往。 “钱老爷,我还想问你呢?”钟正仁按压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脑门,“我昨天喝得烂醉,睡得不省人事,是你派人送我回来的,怎么一大早醒来,你闺女就出现在我家里?” “慢着,你说什么?昨晚不是你三弟那边派人接走你们的吗?”钱富凌听得一头雾水。 钟正仁看向立在一旁的洪氏。洪氏忙将昨晚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洪夫人的意思是,我家小厮将他给送回来?”钱富凌手指着钟正仁再次确认。 洪氏点了点头。 见状,钱富凌明白肯定其中哪里出了问题。 “钱老爷,你又是怎么知道你闺女在我这里?”钟正仁想不明白,刚见到钱富凌的时候,他还怀疑这事是不是他安排的,看着眼前人的反应,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今天早上,丫鬟发现瑶儿不见了,我派人到处找,从一个小乞儿口中得知了消息,便带人寻过来。”钱富凌没有半点隐瞒,这事显然已经偏离他的猜测,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收尾。 将事情都说开后,钱富凌带着钱瑶打道回府,身后跟着钟正仁。目前不是处理此事的好时机,他得先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您找小的有事?” “你叫宝山?”钱富凌沉声问道。 “是,小的就是宝山。” “他是不是由你负责送回府?”钱富凌手指着钟正仁,问道。 宝山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复又垂头回道:“是,小的记得很清楚,和这位老爷在一起的还有一人,马车刚出大门,就被另一人的家人接走了。” “你还记得,从你手上接走他的那人长什么样吗?”钱富凌额头突突的跳,千万不要是兄弟间的闹剧,不然,他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若真如此,那岂不是他害了他的闺女? “记得。”宝山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岔子,要不然,老爷干吗问他这些? “那就好,走,去我三弟家。”钟正仁之前就问过洪氏,结果她忙着照顾他,压根就没怎么留意,人是认不出来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肯定不是三弟一家人,至于是不是三弟动的手脚,这他不好判断。钟正仁每迈出一步,都觉得重如千钧,希望是他想错了。 哪想,等他们到时,钟正礼一家人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问过店伙计,才知道,他们一家去了河湾村。 一帮人又转移阵地。 钟正仁想了下,回家把洪氏也给带上,齐齐向河湾村进发。 两兄弟两相一印证,就知道他们给人坑了。可到底是谁下的手,他们无从判断。嫌疑最大的是陆景和钱富凌,可无论是谁都有很多地方说不通,首先,就是那个送他们回家的人,他为何要多此一举?没有他,似乎一点都不会影响后面的行动,在场所有人都想不通。 听了简明宇的一番话,钟庆然目光闪了闪,嘴唇紧抿,这事看着就不简单,钟正仁和钟正礼两家刚分家,做生意才多久?而且两人又不是毛头小子,被言语一激,就会冲动行事,不大可能把人得罪到这等地步。就跟其他人一样,钟庆然也想不明白,送两位叔叔回家的小厮到底意欲何为。 第81章 “钱老爷,借用一下你的人。”钟庆然走到远远站在一边的钱富凌身边,低声说道。得到钱老爷的同意后,钟庆然才将目光转向宝山,“那个人的模样,你可清楚记得?” “记得。”这个问题已经被人问过好几遍,宝山次次都是这个答案。 “跟我来。”钟庆然一脸凝重地朝堂屋走去,路过简明宇时,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院子,钟庆然在堂屋坐下后,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外面闹哄哄跟唱大戏似的,堂屋内却是一室静寂,弄得宝山坐立不安。面对老爷时,他都没这么大的压力,他想不明白,面对眼前这个小少爷时,他为何会有这等感觉。 少顷,简明宇便拿着一套画具进入堂屋。 钟庆然拿起处理好的炭笔,说道:“宝山,把那人的长相描述出来,越详细越好。” 宝山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可惜,他语言贫乏,形容长相的字词就那么几个,任钟庆然本事再大,他也没法根据这么一点信息就画出那人的形象。不过,钟庆然不急,他凭着宝山的寥寥数语,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不多大会工夫,就勾画出一张人脸。 “宝山,你过来看看,说说这人和你见到的那人有几分像。”钟庆然当然不会自负地以为,他第一次试手,就能还原那人的长相,说不定,正好相反,毫无相像之处都有可能。 宝山得令,凑上前去仔细瞅,半晌,摇了摇头:“不像,那人看着很不起眼,要不是我记性还不错,估计就算那人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这样啊,那你把你看着不对的地方指出来,我再试试。”钟庆然没有就此放弃。 经过几次修改之后,画像跟原身也只达到了两三分像,若钟庆然还想再提升两者之间的相似度,就凭宝山的描述,难度之高不亚于在沙漠中寻找水源。 这样的画像,即便是熟人看了,能认出来的几率也很低。钟庆然不指望靠着它就能找出那人来,他双手握拳,撑着下巴,闭目沉思片刻,便起身前往院子。 现在气温虽然没腊月那么低,但人们长时间待在外面,还是无法避免冷意地侵袭。 外头依旧闹得不可开交,不,应该说,闹得比刚才还要厉害。洪氏的娘家人这时也到了,正在跟钟老爷子夫妇和钱富凌商量,这事该如何解决。 看着三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再看到呆立一旁,满脸涩意的三叔,以及同样心情极度不佳的二叔二婶,钟庆然暗下眼眸,心里起了波澜。 这事一时半会处理不了,一大堆人杵在院子里,看着也不像话。钟庆然上前,轻扯了下钟老爷子的袖子:“爷爷,回堂屋去,外头冷,这么长时间待着,你们身体受不了。” 钟老爷子脸色铁青,两个儿子齐齐被人坑,二儿子还好,没和钱瑶做到最后一步,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问题一样不小,钱瑶的名声是彻底毁了,失踪了一晚上,哪里还有清白可言?必须得给钱富凌一个交代。 而三儿子那边,想善了都不可能。按理,一个醉死的人,是不可能有那个能力,对一个姑娘上下其手。对照二儿子等人的说辞,显然,昨晚,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被人给下了迷药或迷香之类,不然,两人不会叫不醒。 至于三儿子为什么和陆香儿有了肌肤之亲,或许是那些人动用了有特殊功效的药。以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能拿出这样的药并非不可能。只是,目的呢?能做下这等事之人,势力定然不小,普通的官宦富商,没这份能耐,不然,大周朝早乱套了,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摸进门,这提心吊胆的日子谁敢过? 钟老爷子正想得出神之际,钟庆然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庆然,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爷爷,这外面冷,进堂屋说话。” 听钟庆然这么一说道,钟老爷子立刻感觉到从脚底升起的凉意。也不怪他感觉迟钝,之前他的心思全放在两个儿子身上,哪里还会注意到旁的事? “好了,这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都进堂屋说去。”钟老爷子抛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理其他人,拉着童氏一马当先进堂屋就座。站了这么长时间,他这老胳膊老腿,还真有些累了。这人那,舒坦日子过久了,吃苦耐劳这方面,还真是大不如前。 钟庆然坐在钟老爷子身后的条凳上。 张氏一看到他,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三两下,就越过好几人,直接蹿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庆然,你可得为三婶做主,那陆景硬按着你三叔画押签契,这可是触犯律法的,我还没追究那陆香儿无故出现在我家炕上的责任,他倒是反咬一口,先下手为强,你一定要为三叔三婶出头啊!” “三婶,你放心,这事只要我能管,定不会袖手旁观。”钟庆然差点被张氏给拽倒,忙稳住身体,起身来到桌前,“三婶,你不是记得昨晚送三叔回家那人的长相吗?来,跟我好好说说,我把那人给画下来,找到此人,说不定事情能有转机。” 张氏一听,眼里陡然升起一道亮光:“庆然,真的能吗?” “有可能。这张画像,是我根据同样见过那人的宝山所说而作,你先看看,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你就指出来。” 张氏将视线放在身前的画纸上,只瞄了一眼,刚扯出的一丝笑容,立即又缩了回去:“庆然,这人和昨晚那人哪里像了?” “是不怎么像,我找你就是想将画像画得更准确一些。”钟庆然拿起另一张纸,铺开,“宝山说不清楚长相,三婶,你再说一遍,越详细越准确越好。” 张氏心里一团乱麻,她现在是见到一点希望就会扑上去,对于钟庆然的说辞,她即便不看好,也愿意尝试一下。张氏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好一点后,便开始回想昨晚见到的那人,绞尽脑汁,用她所有能想到的话语,描述那人的长相。 钟庆然仔细倾听,直到张氏说无可说,才在脑海中过一遍后,开始动笔。 之前钟庆然画了好几次,对那人已经有了一个固有形象,这对再次勾画人物并无益处,反而有妨碍。他尽量将大脑放空,不去想前面的画作,意图打破前头画像对他的禁锢。 没过多久,钟庆然就搁笔:“三婶,你来看看,宝山,你也过来瞧瞧。哪里看着不对就说出来。” 两幅画像被摆放在一起,乍一眼看去,没什么相似之处,仔细一瞧,能看出一些共通性。本来,钟庆然还以为,是他被之前的画像影响到了,听了张氏和宝山两人的话后,他明白,或许,他没能完全跳出前头画像的框架,但至少多数共通性符合那人的特征。 参考两幅画像和张氏宝山的话语后,钟庆然又画了一幅,这次,总算好了一些,据张氏宝山所言,这幅画和那人长相的相似度差不多能有五成。 钟庆然已经竭尽所能,可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他没再继续尝试:“明天我走一趟县衙,争取把这幅画像张贴在告示栏里。你们也动用关系,查一下这事的幕后。” “行了,事情已经这样,再着急也没用。张氏,瞧瞧你那副模样,赶紧去洗洗,别杵在这里丢人现眼,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洪氏你也是。”童氏开始赶人,“明宇,你带他们去客房休息一下,明氏,你和刘氏赶紧把午饭给做了。” 说是午饭,其实和下午点心没什么两样。没办法,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情吃饭?也就只有现在这样,等当事之人情绪平静下来,才有空来填肚子。 见众人都散去,钟庆然被钟老爷子叫进上房。 “庆然,这事像是冲着你来的。”钟老爷子拧着眉头,似乎有什么地方想不通,“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选择正义和正礼下手。” “爷爷,我也有这个想法。这事有不少莫名其妙的地方,动手之人总不至于闲着没事干,拿二叔三叔寻开心吧?无声无息就能闯进门庭,还能有手段促成这事,可见背后之人能量巨大。”钟庆然眼睛一暗,若说他们真是针对他而来,那怎么不直接对他下手?有那样的能力,什么事做不到?可钟庆然一点陷入危机的预感都没有,难道他身边有人保护? “庆然,出门你自己小心一点。”钟老爷子很是不放心,可背后之人那样大的能耐,真要针对庆然而来,可谓是防不胜防。既然在哪都不安全,那还不如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这样,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这一晚,钟庆然又临摹了几幅画像。翌日一早,他就和简明宇两人驾马车前往平阳县。 钟庆然没有直接去县衙办事,反倒拿着画像去找傅掌柜。庆和坊开办到现在,还没被人刻意找过茬,傅掌柜在平阳县的势力可见一斑。而钟庆然二叔三叔被人陷害,明摆着平阳县出现了另一个具有相当能量的势力。卧榻之侧岂容人酣睡?傅掌柜若知晓这事,他能忍? 同福酒楼,雅竹苑。 钟庆然和简明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没让他们等太久,刚一杯茶下肚,傅掌柜就现了踪影。 一番寒暄后,钟庆然说明来意,随后拿出画像,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傅掌柜,我总觉得此人出现得太过突兀,就好像是让人专门追着这人的身份而去,你查一下,你手底下有没有人见过此人。” 听了钟庆然这番话,傅掌柜一脸寒霜,那冷意似乎都透体而出。钟庆然往边上挪了挪,尽量远离。 “行,既然你有这种想法,那我现在就去让底下人认画,稍后我再过来。”傅掌柜一刻也没耽搁,转身就走。 傅掌柜底下人手不少,不过都各有各的职司,并不在一处,他不可能因为这事,就把所有人手都召集起来,这会暴露隐藏人员,得不偿失。而且,听钟庆然的意思,画中人并不需要隐在暗处的人指认,有很大的几率,他能在最为显眼的那几个地方找到答案,其中就包括他常驻的安源茶楼。 傅掌柜第一个选择的地方就是它。按说,他本没必要如此,毕竟安源茶楼他太过熟悉,不大可能有他不认识之人,再如何,他也应该面善才对。只是钟庆然给的画作,太难辨认,他真想不起来是谁,也只能各处都找找,谁知道会不会因为漏了茶楼,就错过了线索? 画像在伙计等人手中转了一圈,无果。看来是他想多了,傅掌柜收起那一丁点希冀,马不停蹄转往其他地方。 傅掌柜在外头奔波,钟庆然倒好,和简明宇喝茶吃点心,顺带聊天,一派闲适。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哪位?”钟庆然放下手上端着的茶杯,问道。 “是我。” 钟庆然上前把门打开,眼里有着讶然:“这么快,难道你找到人了?” 傅掌柜端起他那杯已经凉掉的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这才开口说道:“找着了,画上这人,若没认错的话,应该是我手底下之人,名叫张殷,于五天前回家养病,这几天都有人见过他,不过,刚才去找人核实,那边已经人去楼空。” “你的人?那人职位重要吗?”钟庆然眼里带着一抹深思。 闻言,傅掌柜脸色又沉了几分,恨声道:“只是个小管事,不过出自少爷在平阳县住的别院。那伙人能量真不小,都渗透到这等地步,要不是你今日提醒,我还被蒙在鼓里。你放心,对你二叔三叔下手之人,也只能做到这般,不然,直接奔着你我而来便是,哪用得着这么迂回行事?” 说到这里,傅掌柜停顿了一下:“我觉着这事还没完,他们费那么大劲,宁愿废掉一颗好不容易埋下的棋子,也要这么做,必然有更大所图。你想想,你两个叔叔的事,在你们眼中或许是大事,可真要说起来,幕后之人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给我说说那两个被牵连的姑娘,说不定我能知道点什么。” “一个是富商钱富凌的二女儿钱瑶,另一个是陆景的大女儿陆香儿。” “钱富凌,陆景?”傅掌柜指节轻叩着桌面,嘴里来回念叨这两个名字,猛然间,他想起什么,急切地说道,“那陆香儿长什么模样?” “这个,我不清楚,得去问问我三叔三婶,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回不回平阳县城。”钟庆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陆香儿不是要嫁给他三叔吗,难道这人身份有问题? “走,去瞧瞧,这事不弄清楚,我都无心做事。”傅掌柜神色凝重,心想着,希望事情不要如他所想,要真这样,麻烦可就大了。 钟庆然何曾见过傅掌柜这等心急的模样?他二话不说,起身跟上,简明宇随后。 由于傅掌柜离开的方式和他们不同,钟庆然将他三叔家所在地告知给傅掌柜后,便带着简明宇从大门处离去。 钟正礼家离同福客栈不算远,钟庆然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他们到时,后门处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听到车轱辘声,傅掌柜撩起车帘,见是钟庆然,也跟着下车:“里面有人声,不知道是不是你三叔他们。” 钟庆然也不清楚,他上前敲了敲门,少顷,院子里便传来脚步声。 “是侄少爷啊,你找东家?他去老家了。”店伙计显然认识钟庆然,也不管他为何事所来,直接说了钟正礼的去向。 钟庆然无奈,只得和简明宇一起立刻返家。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官道上。 听着前头急促的马蹄声,简明宇不得不也加快速度。就连进了村子,傅掌柜那辆马车也没降低多少车速。亏得马夫驾车技艺高超,不然,照此等速度,马车很有可能撞上村民。 等他们到家时,简明宇一看沙漏,发现花在路上的时间,足足比以前少了一刻多钟。 钟庆然在堂屋找到垂头丧气的三叔,以及愁眉苦的三婶,他知道傅掌柜的忧虑,多余的话也没说,直接开口询问:“三叔,三婶,这事很重要,那个陆香儿长什么样,你们仔细说说。” 一听到陆香儿的名字,三婶就像吃了苍蝇般难受,苦着脸说道:“庆然,三婶心里堵着呢,你还说起那个小妖精!” “三婶,不是侄儿为难你,是这事真的很重要,你先静静心。”钟庆然把头转向钟正礼,“三叔,你来说。” 钟正礼更为难,他醒来时,陆香儿已经被他媳妇揍得都快成猪头了,他哪里知道她长相如何? “三叔,长相你说不出,那就说说她身高体形,年龄穿戴之类。” “穿戴不差,但也没太好,体形很匀称,比你三婶高一个额头,年纪吗,我估摸着有十七八岁,皮肤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个从小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小姐。”钟正礼硬顶着张氏幽幽的目光,说完这席话,之后就闭口不言。来自媳妇的压力实在太大,以前那个温柔小意的媳妇到底哪去了? 钟庆然将目光转向张氏,张氏不得不开口,她还指望着这个侄子帮忙呢! “我也就看了两眼,人长得还不错,不是很漂亮,倒是那皮肤,真是细腻得没话说。”张氏强忍着心头的膈应,去回想陆香儿的样貌,“柳叶眉,鼻梁挺高,其他的我想不起来。对了,问完她话后,我正要出门,感觉背脊一寒,回头看时,一切正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傅掌柜越听脸色越黑:“钟正礼,说说你对陆香儿的看法。” 钟正礼纠着眉毛沉凝片刻,这才说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跟她待一块感觉不大舒服。” “张氏,你站起来,我看下身高。” 傅掌柜这话说得非常自然,就像吃饭喝水一般,殊不知,张氏心里翻腾得厉害。这不符合规矩,哪里有盯着一个已婚妇人瞧的,还当着她丈夫的面?张氏脸上有窘色,得到钟正礼点头示意后,才磨磨蹭蹭起身。 傅掌柜只瞄了一眼,就没再看张氏。根据钟正礼和张氏的描述,这个陆香儿是他所知那人的可能性,起码有七八成,出手之人真是好算计! “钟正礼,张氏,你们随我去陆家认认人。庆然,你也跟着。”傅掌柜一刻也不耽搁,办完事,便同钟老爷子告辞。 钟庆然有些无语,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又得跑一趟平阳县城,真是半刻都不得停歇。跟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后,他便叫上简明宇跟着离开。 陆家。 “老爷,钟正礼来了。” “哦?”陆景披上外套,眼里尽是兴味,“走,跟老爷我去瞧瞧,我那便宜女婿胆子不小,昨天才被我揍过,今天居然敢登门,可真稀奇。” 钟庆然三人被引入厅堂。 钟正礼一踏进陆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浑身难受。昨天他挨了一顿好打,嘴角现在还疼得紧,若不是傅掌柜让他过来,他是打死也不会登陆家门。 “呦,未来女婿上门,我这当岳丈的忒有面子。”陆景脸上带笑,眼里却全无温度,“别站着,坐,说吧,找我何事?” “我来见见陆香儿。”钟正礼也是豁出去了,他身边可站着三侄子,这要还心里发虚,可对不起三侄子的名头。 “小女作为深闺中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陆景眼中满是不屑。 钟庆然看了一眼陆景,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起身向厅堂外走去。 “这小子是谁?小小年纪就这么目中无人,长大还了得?”陆景语气颇为不满,给矗立一旁的家丁打了个眼色。 第82章 “这是我三侄子,敬乡男!”钟正礼挺直胸背,一脸自豪。 听见这话,家丁们停下脚步,一个个都看向陆景,朝廷新封的男爵,他们可不敢拦。 陆景眼眸暗了暗,随即恢复正常,大笑着上前:“真是贵客登门,之前是陆景招待不周,望勿见怪。不知钟少爷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陪我三叔来见见陆老爷的大千金。”钟庆然脸上扬起一抹笑容,“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钟少爷,我这闺女身娇体弱的,昨天又受了那般委屈,不敢出面示人呢!”陆景话说得好听,里面拒绝的意味却是非常明显。 钟庆然也不跟他打嘴上官司:“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强求。陆老爷稍等,我去去就来。” 这下,没人再阻挠,钟庆然走得很容易,不过一小会工夫,就到了陆家门外。 “傅掌柜,陆老爷不让陆香儿露面。” “走,我去会会他。”傅掌柜步下马车,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听到陆景百般推脱,他越发肯定,那个陆香儿身份有问题。 “傅掌柜,您今天怎么有兴致过来?”门子点头哈腰地迎上前,那殷情样,直看得钟庆然牙酸。 傅掌柜见惯了这样的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点了下头就迈过门槛,直接朝堂屋走去。 傅掌柜身影出现在堂屋的刹那,陆景怔愣了一瞬,随即如往常那般迎上前:“傅掌柜,早知你今日大驾光临,我定然要扫榻相迎,真是可惜,可惜呀!怪道我门前那棵树上,一大早就有喜鹊登枝,原来是应在这上头!” “陆老爷客气了。”傅掌柜也不跟陆景玩虚的,将无关人等都请出去后,直接说道,“淳安郡主可还在?” 陆景在见到傅掌柜和钟庆然一起出现时,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承认,故作惊讶地高呼出声:“傅掌柜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就连我都不知道呢!” “哦,定是我收到的消息有误,回头就去训他们一顿,这么大的事都能搞错,要他们何用?可惜了,我还以为今天可以一瞻郡主的风采,还特意收拾了一番,这下,只能便宜陆老爷了。”傅掌柜显然也不是个容易套话之人,打哈哈敷衍的本事一流。 钟庆然算是长见识了,语言这门艺术,两人修炼得可谓是炉火纯青,你来我往间,话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处处透着刀光剑影,实非一般人能习得。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钟庆然插话进去:“陆老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三叔都恁大年纪,陆香儿如花似玉般的年纪配他,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哦,那你意欲何为?”陆景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将女儿强制配给我三叔,你这是喜爱她呢,还是害她?这样子,你女儿有何幸福可言?农家里折腾一个媳妇都容易得紧,你以为你女儿真嫁过来,我们会束手无策?我看那个陆香儿根本就是个子虚乌有的身份,随时可以找个人顶替,陆老爷,你以为如何?” 从傅掌柜问出那句话,钟庆然就明白,陆景背后站着一个王爷,不是他能撼动的,但他不可能就此屈服。明摆着,这事还有第三方在搅动,而化名为陆香儿之人,不光把背后推手给恨上了,还连带着要让钟正仁一家不好过,到最后还不是会和他对上? 既然早晚有这么一日,那他也没必要当缩头乌龟,为此搭上他三叔。按陆景的意思,是让钟正礼平白得一个平妻,天下间怎么可能有这等好事?要是让所谓的陆香儿进了门,估计不光钟正礼家会家宅不宁,恐怕钟家自此以后都不得安生。当然,这是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现在吗,即便真迎她进门,他也要让她兴不起风浪。 呵呵,至于来自王爷郡主的压力,就交由傅掌柜受着。 说到底,这事根子上应该出在,钟庆然救的那位少爷身上。从傅掌柜一点不惧陆景背后势力来看,傅掌柜身后站着的,极有可能也是一个王爷,且权力应该在陆景背后王爷之上。不过,想到之前傅掌柜那急切的神色,钟庆然推测,这两位王爷之间应该是合作关系,要是因为这事,将一个合伙人给推到敌对方,那损失可真不老少。 更何况,还有一点,那个淳安郡主都十七八了,很可能就跟他三叔打听到的那样,本拟于今年底成亲。出了这等事,两家还能不能成亲都还两说,要是男方家惧于权势,被迫迎进一个不贞的新娘,这顶绿帽子戴上之后,男方家岂不是要吐一口老血?还不得把钟家也给恨上? 更何况,不光是钟家,傅掌柜这边也没跑。毕竟这件事中,有他底下之人参与进去,这可真是百口莫辩。 现在还好,陆景估计是迁怒,傅掌柜明显想保钟家,他心里有气也正常,等他知道其中有傅掌柜这边人手参与,这事情可就好看了。 尽管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傅掌柜这头,也是被人给拖下水,可发生了这种事情,两家会没有隔阂?钟庆然不信,往坏了想,淳安郡主极为受宠,是王爷的掌上明珠,还很得她未婚夫的喜爱,这事更没法善了。两相角力之下,要是傅掌柜这边败北,那不好意思,钟庆然估计,只有带着他的家人避入深山老林中,才能苟活。就凭这一点,他也得支持傅掌柜这边。 至于傅掌柜背后之人,会不会因此而放弃他,钟庆然不置可否,光从傅掌柜的态度,他就能得知,那人不会这么做。没这点自信,他也不会这么大喇喇地坐在这里。男爵放在平阳县,那是高人一等,在一个王爷面前,又算哪棵葱? 钟庆然心中隐隐有猜测,傅掌柜背后之人如此挺他,定是能从他身上得到足够的回报。让他相信一个手握重权之人,会这么仗义,那估计是他出门没带脑子。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救命之恩在王公贵族眼中,可没这么值钱,随意送出一些银两,安排个差事,就能将这份恩情一笔带过,施恩之人还会为此而感恩戴德。 钟庆然明知那人对他有所求,他也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跳进那人挖好的坑中。不是他傻,而是那人对他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他不回报,岂不是有狼心狗肺之嫌?再说,有这么个现成的大腿抱,他为何要自命清高,让自己陷于,随时可以被人欺凌的泥沼之中? 这样的念头,钟庆然之前就有过,只是那时没现在这般明确。就看傅掌柜宁愿开罪一个王爷,也不撇开他,钟庆然更是笃定了这一想法。 在这件事上,钟正义和钟正礼算是遭了无妄之灾。这就是个明显的套,钻进去了,人就别想再摘清自己。 而大周朝国情和现代不同,对付一人,可说是和整个家对上,演变到最后,甚至有可能和一个家族杠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真是不知到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以为拒了这个就没事了?”以陆景现在的身份而言,他是没那个能耐和钟庆然杠上,可他就有这份底气,压根就不将一个,新封的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男爵放在眼中。 钟庆然也确实不想和王爷郡主直接对上,可他也不会为此就退缩。他现在退一步,陆景就会往前迈一步,之后将处处受制,这一步他退不得。 钟庆然也不是全无凭仗,为一个女儿而和傅掌柜这边对上,这一步不好迈呢!而折中的方法便是拿他下手,可傅掌柜这边会允许吗?看着就不会啊。现在等于是双方陷入了僵局,怎么选择,就看陆景这边。傅掌柜只要据此应对即可。 平阳县毕竟还是傅掌柜的地盘,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钟家一锅端,可能性还真不高。 以前是因为,陆景这头和傅掌柜那边相互合作,傅掌柜才不会对他加以限制,一旦两家交恶,那就不用客气了,从傅掌柜在平阳县的受欢迎程度来看,钟庆然推测,陆景是斗不过傅掌柜的。 今天过后,傅掌柜自会把守好平阳县门户,再想有人混进来,难度会比以往大上许多。 “我知道你女儿吃了天大的亏,可我三叔也同样是受害者。陆老爷,你心中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三叔哪有本事把你女儿运出陆宅?可别鹬蚌相争,让渔翁得了利。”钟庆然今天是铁了心要把他三叔的事情给解决,“陆老爷,你若是把之前逼着我三叔签的契约给撕了,并不再针对钟家,我可以给一个承诺,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有损我亲朋好友利益,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定会尽我所能。” 陆景嗤笑出声:“你小小一个男爵的承诺何用?” “你先别急着下定论,我能做的事不少,人这一辈子,谁能没个病痛,要万一你有亲人得了疑难杂症,说不定我能治好。救人一命,换取不再针对我家,这样的买卖,到底做得还是做不得,陆老爷想必心中有数。这事,你还是报给上头知道,让你主子做决定吧。”钟庆然历来都是个平和之人,他从未有过今天这般锋芒毕露,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第二条你不答应可以,第一点我现在就要答案。” 陆景拍了拍手,立刻,一群家丁冲进来,收到陆景眼神示意后,当即将钟庆然团团围住。 “陆老爷,这就是你的决定?”钟庆然不置可否,他敢这么挑明了说,自是有依仗的,他又不是嫌命长。 傅掌柜深深看了一眼钟庆然,这和他们之前说好的似乎有出入,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项,他一个都不想选,可形势却由不得他左右逢源。 钟庆然是必须保下的,陆景本身不足为惧,傅掌柜担心的是,一旦他和陆景对上,也就意味着他家主子有极大可能,会和陆景背后的齐王杠上。这代价有些大,不知道主子会如何选择。 就去年末,主子离开时给他留下的指示来看,真的是极有可能,主子宁愿损失一个同盟,也要保钟庆然安然无恙。也不知道,钟庆然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让主子如此护着。想不明白的事,傅掌柜也不费那个脑子,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眼下的局面。 陆景现在,应该是照着,淳安郡主的指令在行事。昨天刚发生那样的事,消息没这么快传进齐王耳中。只是,一想起齐王对淳安郡主的喜爱,他就头大不已。至于淳安郡主的未婚夫,傅掌柜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家,毕竟平阳县离上京太过遥远,这种消息传不到这边。 要不是齐王妃娘家,恰巧在离平阳县城不远的景行州城,淳安郡主又和外家走得近,她也不会几乎一两年就去一趟外家。若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事,也就用不着傅掌柜在这里为此伤透脑筋。 钟庆然想的其实没错,陆景压根就没有一个叫陆香儿的女儿,这个“陆香儿”的身份,只是为方便淳安郡主,偶尔过来平阳县城游玩,而特意设立的。陆香儿却有其人,是已故齐王妃,不过香儿只是她的小名,齐王妃大名叫陆凝香。 淳安郡主身上戴着的银锁,是齐王妃抓周那日得到的。齐王妃所有遗物中,就这个刻有她名字的银锁,最得淳安郡主喜欢。淳安郡主打小就常拿着它把玩,齐王妃过世后,更是日日都戴在身上。 听了钟庆然的问话,陆景连眼皮都不撩一下,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吃起茶来。 陆景这样的态度,只要眼睛不瞎,没人会错看。 钟庆然将目光投向傅掌柜,神色平静,不兴半点波澜。 傅掌柜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心中不由想到,果然,能被主子这般看重的,就不可能是寻常人。他瞧着,钟庆然也不像是个蠢的,恐怕他留有后手。 钟庆然也无奈,他真不想和一个王爷对上,可他没有办法。淳安郡主的怒火怎么可能轻易按下?戏耍够钟正礼后,估计她就会结束他的小命,接下来遭殃的就是钟家,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钟庆然。 在知道陆香儿是郡主时,钟庆然已别无选择。他虽然对自己的直觉有信心,但任何事就怕有个万一。钟庆然自是留了后手,他早就算过,福运珠内的福运,足够护着他们撤到山中。他不能直接为人增添福运,霉运却是可以的。当霉运抵消掉自身的福运,运气值为负时,那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即便淳安郡主会偶尔过来小住,陆家人手也不会太多。毕竟郡主出行,哪次会不带着一溜护卫?更何况,再如何,傅掌柜就算不为钟庆然出头,也不会跟陆景合伙坑他。真要这样翻脸不认人,钟庆然就豁出去了,留下足够钟家人脱离危险境地的福运,其余那些全都以霉运的形式送给傅掌柜背后那人,到时候连累他所在势力一败涂地,与皇位无缘,可别怪他。 “庆然,你先回去,这事我来处理。”傅掌柜没有迟疑多久,“陆景,这事我来跟你谈。你放庆然走,他是我家主子力保之人,他小小年纪,就以一个农家子弟的身份获封爵位,你就应该清楚他在我家主子心中的地位。再说,你想动也动不了他,他身边自有人护着,你那些家丁可不够人塞牙缝。” 见钟庆然面泛不愉之色,傅掌柜补充道:“庆然,你放心,那些护卫平时并不出现在你身周,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这次也是事关重大,他们才会跟着你过来。” 对于傅掌柜的说辞,钟庆然倒是没有怀疑,他自己感官就比寻常人敏锐,简明宇还要更上一层楼,若有人以各种隐蔽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附近,没可能两人都一点反应都没有。估计就像傅掌柜说的那样,这些人都在远处为他排除险情。 陆景没动,围着钟庆然的家丁自也没有动作。傅掌柜也不急,陆景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才对他最有利。 果然,静默半晌后,陆景挥手示意家丁退开。 钟庆然没再多待,步出堂屋后,找到钟正礼和简明宇,就直接驾马车离开。 马车厢内。 “庆然,事情办得怎么样?”钟正礼还不清楚他到底惹下了多大的祸事,虽然愁眉不展,但毫无担忧惧怕的神色。 钟庆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里,最倒霉的就是他三叔,说到底,钟正礼是被他给连累了,而他,也是被傅掌柜背后之人牵连。 钟庆然调动福运于眼睛上,再睁眼时,视野已是不同。 他附在物品上的福运,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不需要他动用额外的福运。人本身的运气,他平时却是看不到。 果然,钟正礼身上绿光大盛,这是霉运当头的征兆!想来,钟正义即便同样走霉运,程度因该会比钟正礼要轻许多。同样的事情,若没有钟庆然的存在,估计走向会截然不同。 将没消耗完的福运重新收回福运珠内,钟庆然半点不加掩饰地说道:“三叔,事情非常严重,具体的等回河湾村再说。我们先去接三婶,然后去看看二叔二婶有没有回城,再把二堂兄他们都接回老家。” 钟正礼听懵了,陆家再如何,也压不过一个男爵,何须三侄子这么谨慎对待,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钟庆然也挺心烦,还好,钟家人大多都在平阳县,只要度过现在这段最为焦灼的时期,行动倒也不会有大碍,可钟家以后的发展势必会大受阻碍。他已经能够预料到,钟家人在仕途上会受挫,钟正信估计会第一个遭受池鱼之殃。还好,钟家没在其他地方置产开铺子,不然,这损失会相当大。 毕竟,淳安郡主受了天大委屈,还不许王爷发泄发泄?这事上,就算傅掌柜背后之人也不好插手。否者,可真就自己给自己竖起一个强大的对手。 钟庆然没再开口,钟正礼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没敢多问。光看着钟庆然那黑沉的脸色,他就觉得事情大条了,而这事由他引起,即便他也冤得很,他能逃得了一大家子人的指责?光想想,他就头皮发麻。 到地方后,钟正礼匆匆和店伙计交代完食铺的事宜,便拉着一头雾水的张氏收拾细软,带着儿女回到马车上。 “正礼,到底怎么回事?”张氏心里七上八下。 “不是和你说了吗,等回河湾村再告诉你。”钟正礼内心极为煎熬,他比张氏更希望知道他到底惹下了何等祸事。 很快,钟庆然一行人就到了钟正义家,简明宇将马车停在门口。见门没锁,他直接推门而入。 钟芸听到动静,忙放下手头的活,出门查看,见是简明宇,急走几步,上前招呼:“三嫂,是来找我爹?他不是在你家吗?” “我和你三哥来带你们回老家。”简明宇直接说明来意,“你快去收拾东西,把二哥和四弟那份也带上。” 钟芸本还想说些什么,在看到简明宇身后的三叔三婶和钟文等人后,很干脆地闭了嘴,叫上妹妹钟悦一起拾掇。 载了这么多人,马车厢显得很是拥挤,亏得小孩子比较多,倒是坐得下。 到了书院后,钟正礼立即下马车,去和先生交涉,他得把两个儿子带回老家,也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多久,只能好说歹说跟训导请下来一旬假。 “钟庆安、钟庆峰,收拾好东西出来,你爹找你们。”训导的到来,打断了授课,先生脸色不大好看,尤其是当他看到,所有学生都看向被点名的两人的时候。 钟庆安和钟庆峰,不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急到要在课堂上把他们给叫走。两人面色凝重,手下动作飞快,三两下就收拾好书册,同先生告退之后,便脚步匆匆朝书院大门方向走去。 第83章 见到钟正礼和简明宇,钟庆安心中的不安越发大,焦急地问道:“三叔,出了什么事?我爹呢?” “先上马车,这事我也不大清楚,等到老家你就知道了。至于你爹娘,他们都在你爷爷家。”钟正礼心里正乱着,没心思多搭理钟庆安,说完就进入车厢。 钟庆安和钟庆峰两兄弟对视一眼,也双双爬上马车。 一进入车厢,钟庆安就被里面的情形给惊掉了下巴,心中更是忐忑不安,难道因昨天那事,爹娘他们出问题了? 见人都已到齐,钟庆然便开始查看各人运气。其他人都还好,唯有钟文情况比较特殊。由于看人运气要消耗福运,钟庆然没事不会随意动用这个能力。他之前也曾经用这个能力看过钟文,那时她身上红光很盛,绿光是半点都没见到,而现在却是红光中夹杂绿光,红光依旧占据上风,那些绿光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钟庆然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或者以前的钟文,身上冒的要么是代表霉运的绿光,要么就是代表福运的红光,霉运和福运相互掺杂的,他也就在钟文身上有幸见到。 钟庆然半阖着眼,掩住探究的眼神,也不知道钟文到底怎么回事。 伴着众人焦虑的心情,马车缓缓驶向河湾村。不是简明宇不想走快一点,实在是马车载了一大堆人,加上众多细软,负重太高,马车速度压根就提不上去。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总算驶入钟家。 “嗯?怎么连庆安庆峰都过来了?”钟老爷子一脸不解。 “爷爷,我有事要说,你派人把我爹和四叔也叫来。”到家后,钟庆然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不用钟老爷子多言,钟庆安和钟庆峰两兄弟便分头去叫人。 等人聚齐后,钟庆然带着简明宇进入上房,将事情原委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到最后直接都傻眼了,嘴巴张张合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庆然,你说的是真的?”钟老爷子瞳孔急剧收缩,眼里尽是惊惧。 钟庆然点了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钟老爷子心神大乱。 得罪一个王爷,饶是有傅掌柜他们在背后周旋,纵使王爷明面上不会对钟家怎么样,难道他不会暗地里下手?这真是福祸相依啊,钟家没有今天的富贵,或许就不会有这场祸事,可这种事情是没法避免的,他们不可能因噎废食。即便钟家维持以前的老样子,一样有可能遭受迫害,爬高了,总比躺在地上,随便什么人都能践踏他们要好。 钟正礼脸色发白,即便烤着火盆,身上也感觉不到半点暖意。他竟然玷污了郡主,这事压根不可能善了,一想到他可能面临的下场,钟正礼就浑身颤抖不止。要是因他而带累了整个钟家,那他就是罪人,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可人都是惜命的,何况,他也是受害人,让他自戕,他做不到。但凡有活的希望,他就不愿意这么屈辱地死去,他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可过,不想就这么奔赴黄泉。钟家其他人,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他就危险了,就算王爷能饶他一命,郡主也不会放过他。 钟正礼颤颤巍巍站起身,抖着身体走到钟庆然面前,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庆然,家里就你本事大,你一定要救救三叔!” 钟庆然自是不会这么狠心。钟家上下虽然不齐心,可也没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况且,此事又是因他而起,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三叔,你就待在河湾村,只要不离开平阳县,我估计问题不大。齐王目前还没得到消息,在傅掌柜和陆景交涉完之前,你先安心住下,城里暂且不要去。至于这之后,我也不确定,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成,你就离开平阳县,从麓山那走,隐姓埋名过日子,总比整天担惊受怕要好。若是钟家兴盛,或许你还有回来的那天。” 钟庆然有些怅然,要是他没有插手,那钟正礼将冒名顶替的陆香儿给娶了,或许还能安生过一阵子,虽然最终结局不会好,起码活着的日子即便焦头烂额,至少心里不会有这么大的负担。 钟庆然摇了摇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置诸脑后,他也就这么想想,事实定然不会如此。事后,淳安郡主不直接动手,不过是想隐瞒下她*于人的事,可幕后之人会让她如愿吗?钟庆然敢以项上的脑袋担保,不会。 幕后者使的计谋如此不加掩饰,就是笃定就算被他们洞悉,也改变不了什么,哪可能不把这事宣扬开?想必,再过一阵子,上京就该流言飞起。这么沸沸扬扬之下,淳安郡主要么远嫁他方,要么承受莫大压力,硬是嫁入未婚夫家。若这么做,她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除此之外,她还得忍受旁人指指点点,不时有人拿异样眼光看待她的煎熬。 这已经是不错的结局,若不是她身为郡主,身份摆在那,指不定要伴着青灯古佛一辈子,或者更悲剧点,被家人抛弃,直接殒命。 幕后者的目的已经达成,齐王和傅掌柜背后之人必然起嫌隙,至于裂痕有多大,就要看情况到底如何发展。 钟正礼捂着脸,身体直接滑落在地上。 “正礼,起来,当着小辈的面这么怂,像什么样子?”钟老爷子小声呵斥,“现在还没怎么样,你就自己吓自己,那以后真遇上了,你要怎么办?你立不起来,你家可也就完了。老四,你搀他起来。” 钟正智费了好大劲,才把瘫软在地的钟正礼给挪到椅子上。这倒不是钟正智力气小,实在是,他也受到了惊吓,手脚同样有些发软。 家里出了一个封爵的侄子,就已经出乎他的想象,再得罪一个郡主以及站在她背后的王爷,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却都真实地发生在他面前。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三侄子,换成家中任何一个小辈,甚至是他的兄弟,他都不会相信。可正因为他信了,从心底里升起的惧意,他压都压不下去。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连一个小小的衙役站在面前,百姓们都会惶恐不安,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王爷,那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钟庆然话说的有些重,他这是想让家人更加警醒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遗憾。看到钟正礼被吓住后,钟庆然给在座众人打下一剂强心针:“三叔,你得罪的是一个王爷,不是皇上,平阳县离上京又远,在傅掌柜他们掣肘下,齐王的势力很难延伸到这边,只要傅掌柜他们不出问题,你就是安全的。” 听了这番话,钟正礼的脸色总算不再煞白,可依旧没好看到哪去,他心有余悸,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庆然,那你五叔?”钟老爷子眼神晦暗,钟正信可是钟家目前最有可能入仕的人,要是被断了晋升之路,这是在挖钟家的根啊。不光是钟正信,还有家里那么多刚进学的孙子,若钟正信仕途被拦,那其他人也很难有作为,这和天分无关,只是权势的适当运用而已。 “爷爷,这事我去跟傅掌柜谈,家里若没人成才,钟家也就这样,更别说要和齐王抗衡,那简直就是个大笑话。至于五叔那里,托人去通知一声即可,如何选择,那都是他自己的事。靠人不如靠己,我们不能太过依赖傅掌柜他们,得做好他们失势的准备。”钟庆然心里突然冒出许多想法。 他也是思想被禁锢住,这才会一直在大周朝范围内考虑,其实,他完全可以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大周朝一个国家,番邦海外,他哪里去不得? “行,那就按庆然说的这么办。”钟老爷子一语敲定。 房内众人鱼贯而出。 候在堂屋的童氏等人,看到包括钟老爷子在内的一众人,都一脸愁容,忙上前询问。钟老爷子摇了摇头,这事在没有彻底传开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见问不出什么,童氏等人也不多问,只是一个个脸上都染上了愁绪。虽然他们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光从钟正礼将两个儿子,从课堂上带回老家这个举动来看,就知道这次事情恐怕不小。 当天,钟老爷子便托人走了趟平阳县,找人送口信给远在商杨府城的钟正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没说具体缘由,只给了钟正信两个选择,一是带着妻儿回河湾村,另一个则是,若不愿意回,那就自己多注意点,万事留个心眼,别一不小心就中招,没事不要随意走动,最好一直待在书院。 事情既已发生,再多担忧也无济于事,反而会给生活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经过最初的惊惶失措后,知情的钟家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各个当家人就如定海神针,一旦他们恢复正常,妻儿自是不再整日东想西想,这会给他们一个错觉,好似事情也不过如此。 自那日后,钟家人就全都龟缩在河湾村,一直到傅掌柜亲自前来。 钟家前院书房,钟庆然和傅掌柜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搁着一杯茶,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人的视线。 “傅掌柜,事情谈得怎么样?”钟庆然说话历来不爱拐弯抹角,直接就进入主题。 “陆景这边倒是无妨,有我在,他动不了手脚。”傅掌柜神色不如以往从容,一脸凝重,“庆然,这事比我想的还要严重,我估摸着还真没法善了。我已经打听清楚,淳安郡主未婚夫骆家是武将世家,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兵权,两家的亲事是今上所指,赐婚旨意早就颁下去,出了这等事,岂不是打了今上的脸?幕后者这一招端的歹毒,这一箭射中的都不知道是几只雕了。” 钟庆然默然,他之前还是想得太甜了,若只是个王爷的话,即便他脑袋不清醒,被怒火所控制,只要不是不死不休,那钟家虽然可能发展会受阻,但在平阳县境内,日子还能过得,隐忍一段日子,说不定哪天就能翻身。现在,钟庆然就不这么想了。 书房内很安静,就连茶杯中的热气,也因主人无心饮茶,而被盖子挡住。 “傅掌柜,那你的意思是?”钟庆然其实并不担心钟家一时半会会遭难,毕竟,就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从平阳县到上京,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半个月。更何况,从傅掌柜得知这一状况后,还亲自走了一趟钟家,就能知晓,傅掌柜背后之人对钟庆然是真的在意,起码不愿意开罪他。 钟庆然垂下眼帘,心中思绪迭起。他提供给傅掌柜他们的东西虽好,却也不值得傅掌柜背后之人这么维护他。恐怕跟他身上的福运珠有关,不一定要讨好他,至少不能得罪。 就像这次让钟家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幕后者,他们为何不直接在他身上做文章?这次或许实力还不足,但若再苦心经营一段日子,真要动他也不是不可能。虽然钟庆然知道,他们成功可能性不大高,但幕后者不知道不是吗?可他们偏偏舍弃一劳永逸的做法,选择从他的亲人介入,这其中的缘故不得不让他深思。 福运珠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都出现了,大周朝本土出现一些能人异士,也不是不可能。也许,傅掌柜背后之人和这次事情的幕后者,都清楚这一点,这也就能解释,幕后者为何不敢直接和他对上,因为他们惧怕他反扑的力量。 但凡伤害钟庆然的人,光福运珠的被动能力就够他们喝一壶,更不要说,一旦和他直接对上,他能将福运化为霉运,作用到参与这事的任何人身上,即便他们远在万里之外。而对钟庆然亲人下手,他若想反击,必须找到正主才行,还得是面对面。这样,幕后者也就有了操作的余地,并不用太过忌惮他。 “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虽然还不知道今上会如何处理这事,但即便主子从中斡旋,对你三叔的惩治怕也少不了,你家势必也会被连累。这还是往好了想,要是……” 傅掌柜未竟之意如此明显,钟庆然自是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跟你实说吧,我家主子是三皇子,当前情况不明,我先送你们去他的封地避一避,要是情况还行,那一切都好说,要是情况不容乐观,就送你们出大周朝。”傅掌柜对钟庆然其实很有好感,他以前职司也不低,可并没有如今这么大的权力,自从三皇子将和钟庆然合作之事交给他负责,他的地位可说是直线上升。 钟庆然心中一凛:“什么时候动身?” “留给你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三天后子时我在河湾村码头等你。”说完这句,傅掌柜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东西不要带太多,能不带的都别带,上船后,都待在船舱里,除了船工之外,不要让人看到你们的面目。” “傅掌柜,这事会牵连我家亲戚和族人吗?”钟庆然眼神暗沉,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这是何等可悲之事。 “不好说,正常而言,只要罪不及诛族,应当无碍,但出自你家的媳妇,在夫家日子不好过的可能性极大。至于你的族人,最好的情况是一切如旧,稍微严重点,仕途受阻,若今上恼了,这下场便可以预见,流放充军甚或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钟庆然眉头一拧,傅掌柜这话说了几乎等于没说。这也就意味着钟氏一族的下场,就在于今上的一念之间,钟家背负不起这样的责任。钟庆然沉思半响,说道:“傅掌柜,你多准备几条船,只要愿意跟我家一起离开的族人,我都带走。” “你考虑好了?”傅掌柜并没觉得惊讶,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若知道后果可能极为严重,还一点都不顾虑族人,这人得多可怕?这样的人,三皇子也不敢真心与他合作,谁知道哪天他就会翻脸不认人? 钟庆然点了点头。 “你那个令牌还在吧?” “在。” “这个令牌只有你能使用,你一定要收好,进入三皇子封地后,使用这个令牌,途经之地,不会有人对你们进行盘问,你们的行踪也就很难被人掌握。对了,这次你们要受点苦,在到目的地前,都会尽量避开人烟,露宿荒郊野外都是常事。”傅掌柜仔细交代需要注意的事项,钟家这次出走,他不可能参与进去。 “三皇子封地在哪?” “蓟州以及附近一带,不算远,离平阳县直线距离大概四五百里,只是你们要隐藏行踪,从陆上走不可行,得走海路。”傅掌柜从怀中拿出事先画好的路径图,把茶杯推到一边,平摊在桌上,指着清河说道,“从河湾村出发,转入朔江,最后沿海一直往北走,时间比较长。这也是为什么只给你留三天时间的缘故。” “三皇子的封地靠海?” “嗯,从这里到这里,都属于三皇子的封地。”说起这个,傅掌柜总算有了笑模样,三皇子在一众皇子中,地位还算不错,不然,他也不会有争位的能力。 “我五叔在商杨府城苍山书院就读,之前托人给他捎了口信,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河湾村,要是三天后他还不出现,劳烦你安排一下,若他任凭你派去的人,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开,那就随他,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得。”钟庆然嘴里这么说,其实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不管今上心胸如何开阔,钟正礼他是饶不了的,钟家也铁定在他迁怒范围中。钟庆然不会心存侥幸地以为,钟家能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抓不到幕后者的情况下,钟家是最好的替罪羊。 不管是否被人陷害,钟正礼的行为,都冒犯了天威,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希望今上别恼羞成怒才好,否则,钟家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就是离开大周朝。 前者难度太大,光钟家人就有二十几个,再算上愿意跟他们离开的族人,小一二百人总有吧?这么多人要安排合适的身份,这是多大的工程?山里就不考虑了,之前,钟庆然会有这般想法,那是他没有别的选择,现在既然有更好的处理方案,这一条自然被他摒弃。 “可以,不过不用等到三日后,我回城就派人过去。”随即,傅掌柜一脸郑重地说道,“你的族人恐怕不会全都跟你走,这样的话,一旦上面派人过来,他们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你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然,我家主子也会受到牵累。要不这样,走前一个时辰再告知他们这一消息,收拾细软,这点时间足够了。” 钟庆然很是赞同,他是不想族人因他家受累,但那是在不影响他们自家的情况下。 “那成,我这就走,没大事我不会再过来。” 目送傅掌柜匆匆离去,钟庆然便转身进入后院,叫上钟老爷子夫妇和简明宇在上房商谈。 “爷爷,事情就是这样。”钟庆然半点没有隐瞒,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透。 钟老爷子和简明宇还好,之前就知道个大概,童氏可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胸口起伏明显。好半晌,童氏才缓过神来:“庆然,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 “真是作孽。老二那都没事,怎么老三就管不住自己?”童氏说话声都在发颤,对钟正礼的不满也是溢于言表。 “阿奶,三叔恐怕是被人给下了药,我估计二叔只是顺带,那药想来极为珍贵,他们不愿意浪费在二叔身上,钱家二小姐这才能逃过一劫。”钟庆然实话实说,归根结底,此事症结在他身上。 世上事大抵如此,没谁可以只享受好处,而不用承接随之而来的坏处。 第84章 “庆然,族人和亲戚怎么办?还有你五叔……”钟老爷子满面愁容。 钟庆然将他和傅掌柜商量好的对策,一一告知给其余三位,以安他们的心。 “这些黑了心肝的,竟想出这么狠毒的计策,这是有多恨钟家?”童氏心中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钟家有好日子过了,她还没享受几天,就这么被人给破坏,她心里窝火得很。 “阿奶,您消消气,这是好事也说不定。”钟庆然给简明宇使了个眼色,简明宇立即起身,为童氏斟了一杯茶。 童氏将茶杯捧在手中,其上传来的热意,将她心中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 “爷爷奶奶,这事我们先不要透给爹和叔叔们知道,等到最后一天晚上再跟他们说,免得消息泄露。为了以防万一,爷爷,您去说一下,让他们这几天不要出门走亲访友,就说您有事要找他们办。”钟庆然提出自己的想法,在场三人没人反对。 事情商议完毕,钟庆然便没在上房多待,和简明宇一起回房收拾。他需要办的事情很多,没时间耽搁。 由于这次他们有好长一段山路要走,东西没法带太多,粮食之类数量众多的物品只能忍痛舍弃。钟老爷子和童氏去粮仓看了许久,才红着眼睛出来。就像童氏之前说的,钟家起来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钟家人很多观念都尚未转换过来,粮食可说是农家人的命根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足够的粮食傍身,过日子才有底气。这回倒好,要丢下被他们视作生命的粮食,这心里的难受劲,可想而知。 钟庆然见了,也只能扭头当作没看到。若非必要,他也不想这样,可事情已经完全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他没别的选择。除非让钟老爷子夫妇放弃钟正礼,大义灭亲,主动把钟正礼交出去,以换取钟家在皇权下卑微度日,可这可能吗? 即便贪生怕死,钟家真这么做了,那他们也将成为钟氏一族的眼中钉肉中刺。族人前程被钟家带累,钟家没了话语权之后,还不天天被族里欺凌?这日子压根就没法过。 因为是走水路,后边还要走山道,所以马车之类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不多,钟庆然原本想舍弃,最后想想还是带上了,家里有两个老人还有好几个小孩子,没车实在是不方便。还好,牛马这些代步牲口能适应走山路,可以全部带上,若不然,靠人肩扛手提的,又能带走多少物资? 钟家半点风声都没往外透,知情者都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实在不行,就木着一张脸。村民见了,只当他们是在为,家里两个闹出事情的人烦心,并不会生出其他想头。 钟庆然带着简明宇去了一趟逍山,将能采收的草药都采摘一空,眼下这个时节,也就部分多年生草药能有收获,其余那些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至于在山上放养的上百只鸡和七八只羊,钟庆然也都吩咐沈长贵一家宰杀制成干制品,即便只是半大的,也在宰杀行列中,实在太过幼小,则放进笼子带走。 对于钟庆然下的命令,沈长贵一家都很莫名,可他们只是下人,主子做的决定,轮不到他们质疑,确认这个命令无误后,沈长贵半点不迟疑地照做。 钟庆然没有多说,只跟他们提了一句,让他们收拾好细软,准备干粮,过几天他要出远门,会带他们一起走,逍山会有其他人来接手。 原本沈长贵还有些担心,听了钟庆然这话,心又放了回去。主子让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只要不是把他们给卖了就行。像钟庆然这样的好东家,可是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他们自是希望无波无谰地一直跟着他。 走之前,钟庆然仔细交代:“长贵,这几天你们就待在逍山,别出去,过两天我会和明宇赶马车过来接你们。” 沈长贵哪有不从的道理,很是爽快地应下。目送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离去后,沈长贵将山门锁上。 “长贵,主家这是?”汪氏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主家怎么下了这么突兀的决定。 “别想了,我也不知道,就看主子自己走,还不望捎带上我们,不管他去哪里,我们都得跟紧了。走,干活去,那么多鸡和羊要处理,就靠我们四人,怕是有得忙了。还好,主子体谅我们,鸡大致处理一下就成,不然,我们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不一定能完成任务。”沈长贵边说边收拾家伙什,叫上家里的两个小子,起身去山上抓鸡,汪氏就留在家里烧水。 到家后,钟庆然和简明宇一前一后下到地窖。 “明宇,已经种下的菌菇咱们就不带了,我跟傅掌柜说好,等我们一走,他就派人过来全部挪走,种植方法我会一并给他,我们只要带走足够的菌种就行。”钟庆然留恋地看了眼自家地窖中的猴头菇,毅然转身。 三皇子在这次事情中出了大力,还冒着偌大的风险,这些就当是给他的一点报酬。至于灵芝,本来种得就很少,他先带走,看情况,再决定给不给傅掌柜。 “好,那我去帮阿奶做干粮,你有事再叫我。”简明宇无二话,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并没那么看重,能带走那是最好,带不走,他也没太大遗憾。 钟正义和钟正礼两家原本都住在前院客房,为了不走漏风声,方案确定后,就被钟老爷子安排到钟正仁家。现在,整个钟家除了钟庆书、兴平,和白日里上族学,还是个小娃子的简明晨之外,就只他们一家四口,关起门来,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对于钟庆书,钟庆然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用脚丫子想,都能知道,钟庆书定然会跟着他一起走。钟庆书和他亲爹这一房已经结下了梁子,若钟庆然不在,他能有安生日子过?这还是在不考虑今上的怒火这个前提下,若算上这条,即便族人侥幸逃过一劫,钟庆书也会被迁怒,压根就不可能在河湾村立足。 童氏振作精神后,灶房就没停过火,不时从里面飘出诱人的香味。现在天气虽有所回暖,但总体温度并不高,白天最低温度还在零下,晚上气温就更低了,食物很容易保存。因此,他们的选择很多,并不需要做那种,*,水分几近于无,不留神咬一口都可能绷断牙齿的干粮。 这次,童氏可是下了大本钱,不说油盐之类的作料,就连鱼肉精米白面都跟不要钱一样,都压实了做。以前她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用一斤粮做出两斤粮的效果,现在则是反了过来。 钟庆然虽然没有明说,但不管是钟老爷子还是童氏,都晓得,他们这一走,估计再难回来,这次留下的东西,也只能便宜了族人,不尽可能多带走一些,谁心里都不会舒坦。 看着放在笊篱上面,一个个煎的金黄喷香的厚实肉饼子,童氏眼里总算带了点点笑意。家里那么多人,她不多做点,等到船上,再想做饭就没那么方便了。毕竟能带的柴火数量有限,炭火各家又不多,而且大多都要用来取暖,他们也不可能随便靠岸补充,恐怕只能做些简单的菜饭。 看到推门进来的简明宇,童氏脸上笑容更甚:“明宇,阿奶手艺没你好,剩下的你来做,阿奶给你打下手。” 简明宇欣然应下,甫一洗干净手,就套上围裙开始在灶头上不停忙活。为了便于携带,汤汤水水的食物尽可能不做,即便是红烧肉煎鱼,那芡汁也沟得浓浓的,放外面不长时间,就能冻成一团。都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人再讲究那么多,但凡同一种菜式,等冻结实后,都叠放在一起,压得密密实实,包上油纸码放进木箱中。 钟庆然暗中动了手脚,转化一些福运做成薄如蝉翼的铜箱子,充当木箱子的内衬。这样,不光食物保质期大为延长,还能防水,也算是一举两得。 面食除了饼子之外,还有不少包子馒头和蒸饺炒面,米饭则是饭团子居多,还做了大量品种各异的粉丝。一天忙活下来,童氏觉得胳膊酸胀不已,都不像是自己的。 钟庆然见状,拿了瓶药油给钟老爷子,让他为童氏擦上,再好好揉一揉,尽快让药油起效。 不是钟庆然不乐意去灶房帮忙,实在是他自己的事情也多得很。他得配备大量晕船药和常用药,谁知道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不做好万全准备,这是对自己和家人,以及跟他们一起走的一众人不负责,他可不想在这上面造成无谓的人员损失,人心惶惶下,接下来的路还怎么走? 两老晚上还想继续干活,被钟庆然劝了回去,他们年纪大了,长时间劳累对身体不好,万一累出病就麻烦了。他们这次出行,途中可是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病了只能让人背着走,这负担就大了。 翌日一早,童氏就醒来,她动了动胳膊,感觉还可以,只比往日稍有些滞涩,饶是知道庆然在制药方面有天分,也免不了对他配药的水平大为赞赏。童氏一脸与有荣焉,心中很是得瑟,还是自家孙子有能力,学什么都比旁人好。 这几天,就连钟庆然也不睡到自然醒了,早早就起床,匆匆扒完饭,正打算起身钻进药房中,被钟老爷子拦下:“庆然,家里两头猪怎么办?” 钟家去年养了三头猪,一头在过年时宰了,余下两头,一头半大,一头要说宰也能宰了,只是还能再长长个,就留到了现在。杀猪不比别的事,一动刀子,那猪铁定叫唤得四邻皆知。猪可是大物件,不养肥了,谁舍得宰?再说,杀猪得请杀猪匠,还得办个杀猪晏,这事情忒麻烦,钟家现在不想引人注意,只得让钟庆然想想办法。 “爷爷奶奶,这事我有办法。这样吧,明天一早我们就把爹和叔叔们叫过来,之后他们也别回去了,晚上把事情和他们一说,再让爹娘和几个叔叔婶婶回去收拾细软。如此一来,既能让爷奶省点力,也不至于因此而走漏风声。”钟庆然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钟老爷子细细一想,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便同意了。 “爷爷,这万一要是哪个婶婶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这要怎么办?总不能强行拽走吧?”简明宇平时不怎么发言,猛然提出的意见,倒是唬了在场众人一跳。 “明宇,不会吧?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她们不一起走,难道还想留下被人欺负?再说,婶子们儿女都有好几个了,她们舍得?”钟庆然眉毛都纠结在一起,这点他还真没想过。 “我昨天趁空去问过庆书,婶子们拿了休书后,可以带着嫁妆返家,从此后,就与钟家再无瓜葛,前路未卜之下,谁知道她们会怎么选择?毕竟,若她们跟我们一起走了,还可能连累到她们娘家,她们多为自己考虑一番,这一点也不稀奇。”简明宇听过不少这样的事,夫家出事,时间允许的话,部分出嫁男女就会舍弃丈夫儿女,拿了休书就走,夫家主动提出的,则待遇好一些,能拿到和离书。 同样的,若是娘家出事,那出嫁男女多半地位会直线下降,为了不受他们连累,夫家干脆就给他们一纸休书,斩断多年情分,这样的事也并不少见。 其实,这等事,钟老爷子夫妇经历的最多,按理,他们应该最先考虑到。他们没想起这茬事,不过是灯下黑,想着五个儿媳妇都不是新妇,除开不在身边的老五不谈,就算孩子最少的老四家,那也有两个早就能跑会跳的儿女,更何况,老四媳妇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样的情况下,她能舍得? 人总是会往好的方面想,两老以为媳妇和儿子相伴这么多年,看他们相处都很和睦,基本没红过脸,就想当然地以为,她们定会跟着自家丈夫的脚步走。可事实却未必,夫妻就如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没准这事也会在他们媳妇中上演。 不,说不定连儿孙都未必和他们一条心。想到这,钟老爷子有些颓然,人心真是难测,以往或许看着只是家里闹点小矛盾,遭难时,才是最容易看清各人真面目的时候。或许能同甘共苦,可在性命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有多少人愿意冒这个险? 不仅钟老爷子脸色难看,童氏同样不比他好多少。这种攸关性命之事,他们真不能强求,这事是钟正礼连累了儿媳妇们,两老就连说这话的立场都没有,若强行留人,只会为他们留下隐患,这事做不得。 皇权至上的年代,谁也不愿意触犯天颜,跑,又能跑得到哪去?还不如拿着休书,从此和钟家两不相干,安安生生过日子,岂不比一天到晚担惊受怕来得好?再说,钟老爷子夫妇不是狠毒之人,钟正仁四兄弟也没这么狠心肠,钟家可不缺钱,大家都是好聚好散,没准她们还能从钟家,分得一笔丰厚的钱物,这么划算的事,钟老爷子还真不敢保证,会没有一个儿媳妇不动心。 钟老爷子身边有四个儿媳妇,四取一的比例真心不高,弄不好走两三个都有可能。这事,他也不知道该怪谁才好,事情是老四惹出来的,可并非他自愿,他也是被人设计陷害。老四负担已经够重了,钟老爷子连句重话都说不得。 庆然,他就更不会去责怪,钟家这近两年的好日子,可都是他带来的,老四惹上麻烦,也不是庆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而引来仇家报复,这纯粹就是幕后者心思歹毒,拿钟家下手,以斩去三皇子的一条臂膀,这算盘真是打得叮当响。可偏偏,他们还成功了,钟家不得不离开故土,远赴他乡,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归故里。 “顺其自然吧,强留不顶用。”钟老爷子挥了挥手,让钟庆然和简明宇下去,他要静一静。 听到身后房门被轻轻合上,钟庆然回头对简明宇说道:“明宇,你多准备一些武器材料,现在时间上来不及,等出发后,再慢慢做也不迟。” “好。”简明宇停住脚步,换了个方向,从杂物房里拿上工具就进了山。铁器在大周朝很难得到,木器却很容易。众多木制武器中,威慑力最大的便是弓箭,恰好他会做,进山多砍一些,没准以后真能用到。 钟庆然找到点白和雷鸣,让它们在河湾村附近高空盘旋以做警戒。现在这两个小家伙个头可不小,翼展已超过一米,疾速俯冲而下,还真能吓哭孩子,就连大人碰上也会心惊不已,这就是家养和野生野长的区别。 天生天养的老鹰,会畏惧人类,轻易不会对他们发起攻击,而家养的,譬如点白和鸣雷,只要钟庆然和简明宇下了指令,让它们攻击任何活物,它们都会义无反顾去做。当然,这两只鹰非常聪明,它们不会和猎物硬钢,打不过,就在猎物上空逡巡,伺机而动。两只鹰相互配合之下,就连落单的狼,它们都捕到过。这也是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训练的成果。 听明白钟庆然指示后,点白和鸣雷朝相反的方向先后升空。它们飞得很高,两双锐利的眼睛向下扫视,尤其注意速度快的物事。 为了降低两只鹰的遇险几率,钟庆然和简明宇想起来时,就会拿着猎弓对着天空射箭,让点白和鸣雷感受弓箭对它们的威胁性。两只鹰本就聪明,在简明宇打猎时,就曾见识过弓箭的杀伤力,对箭枝极为敏感,一发现它们的踪影,就会往斜刺里躲避,再拔高身体,飞出箭枝的射程。 点白和鸣雷在高空巡视自己的领地,两只鹰偶尔会交错而过,“唳”鸣一声算是打招呼,之后各自前行,继续去执行简明宇下达的任务。 等钟老爷子和童氏收拾好心情步出上房,钟庆然也推门而出。 “阿奶,明宇有事去山里了,您一个人做吃食可悠着点,别太拼了。”钟庆然不放心地叮嘱,“面食等明宇回来再做吧,揉面太过费劲。” “知道了,阿奶会注意,你忙去吧。”童氏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一阵子家里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她和老头子整日里心情都不畅快,也就对着孩子们时,才有一点笑颜。 钟庆然自是不会跟两老客气,同他们告退后,立即一头扎进药房。蓟州在平阳县北边,气温比河湾村低,他得配些冻伤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有马车可坐,只靠两条腿走路,这路途不可谓不艰辛。 为了降低暴露的风险,他们也只能这么做,寄期望于帝王对他们宽宥以待,呵呵,这太过虚无缥缈,还是算了。反正,若今上不动钟家,那他们顶多遭一番罪,若决定对钟家出手,那他们这么做,可是能躲过一劫。怎么做划算,明眼人一瞧便知。 钟老爷子则是在赶制扁担箩筐,平阳县城,他们是不打算去了,在村里买了少许之后,剩余那些,就得自家人亲自动手办置。还好,并不是钟老爷子一个人在忙活,他的四个儿子,这两天也是整日都在做这些。儿媳妇们则是在缝制麻布袋子,粮食是活命的根本,即便要抛弃大部分,也是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 钟庆然本来是反对的,这样负担过重,怎么赶路?可看着两老那黏在粮食上,恨不得将其融化的灼热眼神,钟庆然只得妥协,大不了每人多背点就是。再说,除了走山路外,其他时候马车牛车还是能用的,到时候放车上,大家也能喘口气,实在不行,途中再扔掉便是,总比想要而他们拿不出要好。钟庆然为两老的行为下了如此注解。 钟正智家。 “当家的,爹娘让咱做这些何意?”刘氏坐在炕上,将手上缝了一半的麻布袋子放一边,右手握拳,轻轻敲着后背,六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影响到她的日常活计。 “不清楚,按爹说的做,其他的我们不用过问。”钟正智说话语调同往常一样平缓,他心中却起了波澜。三哥的事之前闹得这般厉害,现在竟没了动静,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爹娘的安排,更是让他心神不宁,希望是他想多了。 “理倒是这个理,我就是觉得奇怪。”刘氏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等身体舒服一些后,又埋头做着手上的活。 “唳!”点白落在院子里,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将尘土都给卷到空中。 钟庆然即刻起身,进房内拿了一沓画像出来,钟家在河湾村的所有人都位列其上。他将画纸一一摊开放在地上,任由点白仔细打量。 认了好半晌,点白伸出左翅膀,用翅尖指了指其中两幅画像。钟庆然将其挑出来,再次确认无误后,跟钟老爷子夫妇打了声招呼,便转身朝马厩走去,利落地套好马,在门口捎上两老后,快速驶向老宅。 “三叔,三婶呢?”钟庆然大步走进前院,直接找到钟正礼开问。钟老爷子慢了一步,随后也进了客房。 “去她娘家了。”钟正礼一脸诧异,“有问题吗?” “三婶把庆飞也带上了?” “嗯,孩子还小,离不得娘。”越问,钟正礼越是不安。这事不是很正常吗,哪里用得着三侄子过来询问?甚至连他爹娘都给惊动了,不会是出事了吧?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没了,这跟挖他心肝有何区别? 看到三叔那焦急的模样,钟庆然知道他是误会了,赶紧补充:“三婶他们没事。”说完,他将目光移向钟老爷子。 “不是和你们说过,让你们这几天都不要去走亲戚吗?”见钟正礼有话要说的样子,钟老爷子一个眼神递过去,马上让他闭了嘴,“别问了,赶紧去叫回来。她要去娘家那就等明天过后,不急于这一时吧?老四,你带着你娘一起去。” 钟正礼心中满是疑惑,却不敢再说什么,反正这是小事一件,晚两天去也无妨。 “娘,坐好了?” “老四,走吧。” 随着“驾”一声,马车快速朝前驶去。 张氏坐的牛车,速度比马车要慢许多,没过多久就被钟正礼追上。 看着就在近前的自家媳妇和孩子,钟正礼忙勒住马,三两步跑上前:“理二叔,我找媳妇有点事,这车我们不坐了,车钱我会照付。” 理二叔高兴地拿着车资,晃晃悠悠地驾着牛车走了,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张氏对着钟正礼:“正礼,你这是?不是和你说了,上午我去娘家,下晌就能回,不会误了爹说的事吗?” “走吧,上车再说。”钟正礼小心地驾着马车掉头,这路不是很宽,他得仔细着点。 “娘,您老怎么也来了?”张氏在车厢内见到童氏,吓了好大一跳。 “没事,我就是让老四捎我出来兜兜风。”童氏才不会说,万一老四说服不了她,那她就用身份逼她,现在这么顺利,自是用不上她,可她能实话实说吗?至少在大路上不能,怎么也得等回家之后。是以,童氏不得不胡诌了一个由头,听起来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 张氏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想想,临老还作妖,真是给孩子们带的好榜样。 等钟正礼他们回来后,钟老爷子将老宅众人都聚起来,沉声说道:“我再说一遍啊,明天有事要你们去做,从今天开始不要出门,省得万一有事耽搁,明天我上哪找你们去?记住了?” 一众子孙都乖乖点头,钟老爷子用眼神扫了一圈,确定没有哪个敷衍了事之后,便起身准备回家:“都散了,别忘了明天一早就过来。” “是。”众人异口同声应道。 等钟老爷子三人一走,老宅里就喧嚣起来。 “大哥,爹他有什么事需要用到我们这么多人?”钟正义眉头紧锁,似乎有化不开的结。这些天,他烦着呢。虽然没和钱家二小姐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可钱瑶名声尽毁,那是实打实的,钱富凌正在想法把女儿说到外地,若这事不成,怕不是要他接手,这不是让他家里不合吗?可他又拒不得,只能希望钱家二小姐运气好一些,能说上个合适的人家,他一定包上一份厚礼。 钟正仁同样一头雾水,他将目光扫向另两个弟弟,两人一样不知道,钟老爷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在场众人只得面面相觑。 “行了,都散了,照爹的吩咐做。”钟正仁带头离开,其余人紧随而上。 等人走光后,张氏将门关上,小声问道:“当家的,爹娘把我叫回来,你真的不知道所为何事?” “这事有什么好瞒的?我是真不知道,不然早就跟你说了。”钟正礼有些不耐,他都说几遍了,张氏还揪着这事不放,她不烦,他也烦了。 “你不会真把那个陆香儿娶回来吧?”张氏一想起这事,脸上就露出几分狰狞之色。 “没有的事,庆然帮忙解决了。” “那就好,真让那个小妖精进门,还有你我的好日子过?”张氏脸色缓了缓。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将飞儿放床上,爹娘交代的活还没做完呢。”钟正礼垂着头,和手下的箩筐较劲。几兄弟里,农家活最次的是老五,剩下就是他了。这次爹要的东西又讲究,不好看没关系,但一定要结实,他若不用点心,估计做出来的东西,会被他爹嫌弃。他已经惹下这么□□烦,可不想再生出事端,又挨爹娘一顿训。 张氏转过身,撇了撇嘴,将小儿子放在炕上,用被子圈住,拿出针线慢慢做起来。 “庆然,明宇去干吗了?到现在都还没回。”钟老爷子坐在刚撤下午饭的八仙桌边,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爷爷,放心,明宇找到足够木料就会回来,我想应该快了。”钟庆然知道简明宇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地方比较分散,全部走一遍,再简略处理一下扛回来,颇为费时。他倒是一点不但心简明宇的安危,眼下这个季节,猎物活动不频繁,简明宇遇到麻烦的几率很低。 “那就好,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事。” 果然,半个时辰后,简明宇就扛着一堆东西进了后院。 “你去洗洗,饭给你温着,用过午饭后再忙不晚。”童氏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开门一瞧是简明宇,立马回身去摆碗筷。 一家子人中,就简明宇饭量最大,他一个人能吃下相当于童氏和钟庆然合起来的份量,以前家里穷得叮当响,自是不能敞开了肚皮吃,目前却是不用这么省,好吃好喝下,简明宇身形拔高得很快,现在已经比钟庆然都高了。 钟庆然倒是不觉得如何,他身体发育稍慢,比起简明宇是矮了点,可和村中同龄人一比,他也属于高个的一拨,压根不担心会长成矮子。 这两天钟家一直在做吃食,午饭很是丰盛。简明宇之前一连忙活了好几个时辰,他是真饿了,就在灶房支起的小桌上大快朵颐起来。 厨房里到处都飘着饭菜香味,午饭因此有几分失色,可简明宇一点也不在意,呼噜几下,一大碗饭便下肚,肚子里有了货,进食速度自然慢下来。他可是听庆然说过,细嚼慢咽有益身体吸收营养,刚才是饿狠了,现在想起来,当然要照着庆然说的办。 用完饭,简明宇搁下筷子:“阿奶,外头的木料我稍微处理一下就行,用不了多长时间,比较繁琐和需要用劲的活,都留着我来干。” “行,阿奶知道了,你也别太用力。”童氏一边剥着蛋壳,一边应道。 她现在做的是猪肉炖鸡蛋,家里人口多,尽管知道明天会宰杀好几头猪,她还是在村里肉铺称了好些。几百斤猪肉二十几个人分,算下来,每个人能分到的真心不多,估计吃到下船,就剩不下多少。若有族人跟着他们走,富裕的就算了,那些穷苦人家,他们还不得周济一些?怎么说,也是钟家带累了他们,钟家不能当没有这一回事。 翌日凌晨,天还黑乎乎的,钟老爷子和童氏便起床,一人带着一包药粉敲开了两个儿子家门。 “娘,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我们吃过饭就去新宅子。”钟正仁睡眼迷蒙,打着哈欠推开大门,见是童氏,愣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别大声嚷嚷,走,进去再说。”童氏跨进门槛,大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合上,“老大,你让你媳妇准备点猪食,不用多少,一点就够了,一会你跟我去猪圈,对了,把老二老三也喊起来。” 钟正仁心中满是不解,不过他本就是个憨实性子,又听爹娘的话,见童氏这么说,他便也照做。 明氏在钟正仁起身时,也已经披衣起床:“谁来了?这么一大早的。” “娘在灶房,你去帮娘煮猪食去,我去叫正义他们起床。”同明氏交代完,钟正仁便抬脚朝客房走去,徒留明氏在那嘴张了合,合了张,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匆匆进了灶房,明氏再按捺不住,直接问道:“娘,这一大早的,您老怎跑过来做猪食?” “你家那三头猪我要了。”童氏从灶膛里起身,转回灶前,“你去看火,猪食我来拌。” “娘……”明氏是彻底懵了。 “娘还会昧你东西不成?放心好了,不会白要你。”童氏自是明白大媳妇心中所想,要是她婆婆这么干,她也不乐意。 明氏瞬间无语,童氏都这么说了,她哪敢有意见?可她心里的疑问越发大了,家里三头猪,两头半大,一头还是小猪仔,能顶什么用? 由于猪食煮的很少,童氏婆媳俩一通忙活,很快就弄好。 “老大,你把牛车套上,拉到猪圈这边,老二、老三,老大家的,你们都跟我走。”童氏一马当先,熟门熟路地朝猪圈走去。 余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童氏这么做是为何。 明氏将猪食倒进石槽,闻到食物的味道,三头猪连觉都不睡了,纷纷围在石槽边愉快地进食。 黎明前这段时间,气温很低,钟正义搓了搓手,好让自己暖和些,视线却从未离开猪圈。 “噗通。”小猪仔最先倒地,不过须臾,又接连传来“噗通”“噗通”两声响,两头半大的猪也步上了同伴的后尘。 “娘,这是?”明氏呐呐地都不知道说啥了。 “没事,只是一点蒙汗药,动手抓它们会叫唤,这样一来,就省事多了。”童氏话说得轻飘飘的,倒是把其他人都给吓着了。随后想到庆然懂医术,倒也释然。若不然,迷药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到?一般药房都会做记录,出了事,最先被人询问的就是买这些药的人。庆然自己能配,就不用担心哪天被公门中人寻上门来。 “好了,你们几个还杵着干吗?赶紧把这三头猪搬到牛车上。老大家的,你去拿些稻草盖上。”童氏有条不紊地指挥钟正仁等人,按她的要求做。 老宅比较远,不过那边人多,办事比较快,童氏等于是和钟老爷子前后脚进入家门。 当钟正仁看到,钟老爷子驾着的那辆牛车上,放的也是猪之后,他眼里的疑惑已经掩都掩不住。家里即便要办喜事,也不会舍得把还没长成的猪给宰了,正常的做法都是提前和人说好,到了喜事前,再现场宰杀。 第85章 “老大,你们几个跟我过来,老大媳妇,你们几个去厨房帮你们娘。”钟老爷子分派好人手,便带着四个儿子去菜地那边。 “走了,都别看了,跟我去灶房。”童氏一声招呼下,明氏四妯娌也只能止住好奇,一个个都跟在童氏后头,前往厨房。 “把两头小猪仔关到猪笼里,其余几头半大的都杀了。”钟老爷子将杀猪刀递给钟正仁,他自己也拿了一把,见几人都没动弹,钟老爷子低声喝道,“都傻了不成,还愣住干啥?赶紧的,把猪都给宰了。” 钟正仁机械地按照钟老爷子的话做,钟正义三人也没比他好多少。这到底是为何啊?看着也不像是办喜事的样子,杀这些还能再长不少的半大猪作甚? 钟正仁和钟正义合力把猪架到条凳上,放好接血的木盆,之后便开始杀猪。猪被晕迷,倒是方便几人行事。三家总共七头猪,五头勉强可以宰杀,其中以钟老爷子家的那头最大,其余都还只是半大,剥皮去骨后,能有六七十斤就不错了。 灶房内,几口锅都烧着热水,只边上的炉子热着早饭。今天要忙的事多,早饭便只能凑合一二。 钟庆书一早听到动静就醒了,之后再没睡意。他总觉得这两天钟家有些异常,但又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琢磨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搁下不管,一个劲对着后院透出的零星光亮发呆,一直睁眼到地平线上升起一道红光,这才穿戴好衣衫下了炕头。 辰正后,钟家就热闹了,孩子们用过早饭,都过来爷爷家,小的由着他们玩耍,大一点的就上前帮忙,只是一个个小眼神里都透着不解。奈何大人不解释,他们也只能把疑问咽进肚子里。 这一天,钟家晚饭早早就开席。 饭毕,钟老爷子把儿子媳妇们都叫到上房,这回,他不再藏着掖着,把能说的都说了,至于去哪里,这么重要的事,钟老爷子不会蠢到现在就透露出来。看着呆滞的一众人,他也没有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回神。 好一会儿,底下总算有了声响。 “爹,您说的都是真的?”钟正义说话都带着颤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倒霉事怎么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嗯。”钟老爷子低声应了一句,却将在场之人都惊醒过来,“除了正礼别无选择之外,我给其余人两个选择,一是留下跟我走,那等会你们就回家去收拾行囊,赶在亥初前回来就可,另一个则是,儿媳妇想走的,我会让正仁他们给你们一封休书,等到明天,会有人带你们去衙门那里重办户籍,另外再给一笔银子。至于正仁你们想走,我也成全你们,我会将你们逐出家门,同样会有人带你们去衙门录好文书。” 钟老爷子的话语,如同鼓槌一般重重地敲在众人心头,上房内一室寂静,气氛凝重到仿佛连空气都带着粘滞。 “我再说一遍,无论你们怎么选择,我都接受,不会为此怨怪你们,只是一旦脚步迈出去了,就得承担起这样的后果,不要到时候再后悔莫及。”钟老爷子目光一一扫过几个儿子,又在儿媳妇们身上停留片刻,“我给你们半个时辰考虑,想好了就跟我说一声。” 此时,钟庆然和简明宇正坐着马车前往逍山,他们得把沈长贵一家接走,顺带捎上货物。 沈长贵夫妇正坐立不安地在山门口张望,生怕被钟庆然落下。听到远处隐约的马蹄声,沈长贵面露喜色,忙叫上媳妇孩子,把东西搬到山门边。等钟庆然他们到时,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剩下那些由两个孩子忙活即可,沈长贵夫妇则把物品全挪到马车内。 “驾!”随着沈长贵的这一声低喝,逍山渐渐被抛在众人身后,直到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到家后,钟庆然跳下马车,敲开钟庆书房门,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末了说道:“庆书,你留在这里日子也过不安生,跟我走吧。当然,一切都凭你自愿,我不会强求。你仔细考虑一下,我去问问庆竹的意思。” 说完,钟庆然也不等钟庆书回话,径自出了院门,看到立在门边的蒙面人,他一点也不惊讶,将钥匙交给他后,院门自此由他把守。宅子里的人未经钟庆然的同意,估计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你……” 钟庆竹刚开口大叫出声,就被钟庆然给一把捂住:“你小声一点,这事族人还不知道,你这么大声嚷嚷,还不得给我招来祸事?” “等一下,我今天受刺激大了,你让我先静静。”钟庆竹语无伦次地低声呢喃着,这样的事发生在钟氏一族身上,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钟庆然没有打扰他,一声不发地端坐着。 “走,我跟你走。家里也没人管我,留在这里,也只有被欺压的份,还不如跟着你和庆书去外面闯一闯。”钟庆竹性子很干脆,下了决定之后,立刻开始收拾行囊。 “庆书还没下决心,你就这么笃定?”钟庆然眼里闪过了然,但还是这么问出了口。 “他比我更没得选择,不跟你走,难道还要留下来被他家人宰着吃不成?”钟庆竹白了他一眼,这么明显的事,居然还来问他,他可不愿意被人这么小看,就算兄弟也不行。 钟庆然坦然受之,他过来的时候特意背了个大背筐,里面放的糕点,很大方地全都给了钟庆竹叔婶,过了明路之后,等下再出去,就不用担心会被钟庆竹叔婶给拦住。 被子什么的暂时不拿,目标太大,一拿准保被发现,想走还得想诸多理由,太过麻烦,反正钟庆然成亲时做了很多被子,若过后没法拿走,从他那里分钟庆竹一两床不过是小意思。 “你先把最重要的东西收拾出来,其他你想带走的衣衫之类放在炕上,我来帮你整理,等会把人都聚集到祠堂前时,再过来搬走就成。”钟庆然也没干站着,时间不等人,他要忙的事情还不少,特别是,等到钟老爷子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知给族人后,估计会起乱子,他得保证钟家人安全撤离。 好在,傅掌柜好人做到底,夜色降临时,村子通往外边的所有道路都已经设了关卡,除非族人有志一同冲向一点,不然,仅凭普通百姓,想冲垮封锁,那纯属天方夜谭。 要不是钟庆然不想和族人兵戎相见,恐怕就算他们集体冲锋,也会被一大群蒙面人给血腥镇压住。钟庆然听傅掌柜说过一嘴,这些人都是退伍兵丁,还是那种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压根就不是长期生活在安逸环境下的老百姓可比的。 可惜了,点白和鸣雷没有夜视能力,不然,派它们到河湾村上空巡逻,这事就更保险了。 由于家具之类基本带不走,钟庆竹能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在钟庆然帮忙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都搞定。 “你再翻看一下,别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到时候可没处找去。”钟庆然提醒道。 钟庆竹倒也不恼,他虽没多值钱的玩意,可也有些用惯了的东西,丢了确实舍不得。又一阵翻箱倒柜后,钟庆竹表示一切就绪,可以走了。 这次,钟庆然没再多言,他背起背筐,钟庆竹则拼命往身上塞小件物品,看得钟庆然额头黑线直冒:“差不多就行啊,一会还会过来一趟,定不会给你弄丢。” 钟庆竹一点都不以为意,挠着头说道:“我这不是想给你减轻点负担吗?我现在多拿点,等会就可以少搬一些。” 钟庆然眼里透着笑意:“时间耽搁的有点多了,我还要跟庆书去办事,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钟庆竹看到为他们开门的黑衣蒙面人,一下子懵了,反应都迟钝了许多,嘴巴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成句:“庆然,这,这个是?” “不用管他,无视就行,杵在门外做什么,还不快进来。”钟庆然回头把人拖进门槛,一路拉到钟庆然所在客房,钟庆竹才算回过神来。 看到在收拾细软的钟庆书,两人都心知肚明,钟庆书是决定跟他们一起走。 “庆然,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庆书怎么可能不跟我一个想法?”钟庆竹一脸得瑟,小眼神直往钟庆然这边瞟,眼里的意味不要太明显。这么一打岔,他倒是把刚才受到的惊吓给压了下去。 “庆书,你留在虾塘那边的下人作何打算?要是带走的话,现在就过去把他们都接过来。”钟庆然不忘正事。 “带走,这些都是本分人,能帮上不少忙。”钟庆书想得很实际,他虽然处境艰难,但生活上一直有人照顾,让他自己动手,他估计会很不习惯。再说,此行能用上他们的地方很多,自是不能留下。反正,对他们而言,为哪位主子做事都一样,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对他们动则打骂,他们就愿意追随。 这一点,钟庆然也深有体会。人心虽然难测,但多数人只为求一个安身之地,只要能让他们把日子过下去,他们就不会反主。 “行,现在就走,我就不跟你过去了。”钟庆然将钟庆书带到大门口,和守在那里的负责人说了几句,那人随手指派了一人跟着。 目送钟庆书坐上马车消失在黑暗中,钟庆然这才返回。 此时,上房内一反刚才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局面,变得和个小型菜市场也没什么不同,还是为点小利就争得面红耳赤的那种。 钟庆然眉头蹙了一下,随即调整好面部表情,“笃笃”敲了两下门:“爷爷,是我。” “是庆然,老大媳妇你去开下门。” 钟老爷子发话,明氏赶紧起身。 钟庆然的意外到来,打断了方才的争执。 “爷爷,怎么样了?”钟庆然低声问道,他已不再心存幻想,这么闹腾,定是有人不愿意跟他们走。 钟老爷子向斜对面努了努嘴:“你三婶不肯冒险,想拿了休书走人,现在正和你三叔谈条件。” “就三婶一个?” “嗯。” 钟老爷子和钟庆然爷孙俩互视一眼,嘴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比他们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好上太多,看来,钟老爷子做人还不算太失败。 离和傅掌柜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钟庆然不想再在三婶上浪费时间,很干脆地说道:“三叔,你带着三婶去东厢房朝北那间商谈,你自己看着办,记得留出足够的时间收拾行囊,可别到时候就你空着手。” 钟正礼脸色极其难看,本来,他也不会为一点银子就斤斤计较,实在是他气不过,他和张氏感情一点都不比其他几个哥嫂差,可偏偏就他媳妇不肯跟着他,这不光是没面子的事,还让他怀疑起这十几年来,张氏是不是一直都带着面具,只给他看他想看到的那一面,其余的都藏在面具后头。他觉得他被欺骗了,心火直升,如同被架在火山上炙烤,怎么也息不下去。 听到钟庆然的一番话,钟正礼才反应过来,他其实真没必要,和张氏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为那么一点银子闹腾不休,不值当:“张氏,我也不跟你扯皮了,你说的银子数量,我给你。成了,你出去,这里再没你什么事。”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张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她也没再逗留,很干脆地起身离去。谁想跟着钟家人送命?话说得那么好听,实质上不就是逃命吗?被今上惦记上了,能有好果子吃?整个大周朝都是圣上说了算,要抓钟家人岂不是简单得很?她还年轻,离而立之年都还有两年,可不想整日担惊受怕地过逃亡生活。 也不知道大嫂她们怎们想的,竟然不趁着这个时候离开钟家这个泥潭,可别到时候丢了小命再来反悔,那可就晚了。 “好了,不相干之人已经离去,没事的话,你们也动身去收拾东西,得快,戌正之后就要开始拉东西去码头那。”钟老爷子最后一次问询。 其他人都没意见,只刘氏嗫嚅着,似乎有话要说,把钟正智看得心都悬了起来,可千万别是和张氏一样。 “老四家的,想说什么就说,现在时间宝贵得很,没时间耗在你这里。”钟老爷子脸色也有些凝重,这个媳妇,除了受娘家拖累之外,其他还真没话说,她要是走了,老四再难找一个像她这样的。 “爹,是这么回事。我娘家就我爹娘和哥嫂几个,之前,我哥为了给我爹治病,不但家底耗光,还欠了不少外债,为此,我嫂子娘家已经跟她断了往来,村里大多数人的态度,也和我嫂子娘家差不多,现在还和我爹他们来往的人没几个,一个个都生怕和我爹他们沾上。”在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齐齐注视之下,刘氏能一口气说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她停下来平复好气息,才再次开口,“我想请爹派人过去,问问我爹娘的意思,他们要是愿意跟我一起走,能不能请爹一并捎上他们?” 这下,不光是其他人,就连钟庆然也是一脸吃惊的模样。刘家日子过得再艰难,也比跟着不知前路如何的他们要好,至少日子安定,不是吗?刘氏不至于考虑不到这点,难道刘家在他们村,已经被排挤到都快待不下去了? 这不可能,刘家明显债都还没还完,他们村人不可能做这样的蠢事,更何况,刘家以前家境也还可以,他们又不是嚣张跋扈,不会为人处事之人,村民再现实,也总有一些人和刘家交好,他们怎么舍得离开自己的村子,和他们一起居无定所地飘泊? “你真的这么想?”钟老爷子眼里同样闪过一抹讶然。 “问问吧,没准我爹娘真肯跟我走。”说这话时,刘氏眼中都带着光。她早看透了她两个姐妹,她这一走,她爹娘就只能靠他哥一人,没她帮衬着,这日子难那。虽然她没有拿钱帮爹娘还外债,毕竟她是当人媳妇的,这事不能这么干,但她平日里可真没少拿自己的私房贴补他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钟正智夫妇这般帮衬他们,刘氏哥嫂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时常会趁空过来帮他们做活,有来有往,两家关系很不错。 钟老爷子没有直接发话,倒是把目光转向钟庆然。 “行,四婶,这事我现在就着人去办。”钟庆然斟酌了一下,觉得没问题,就是有点费时间,“不过,四婶不能跟着去,四叔你走一趟?” “好。”钟正智没有丝毫推脱,对着刘氏说道,“你回家去拿点银子,我们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不管岳父他们肯不肯跟我们走,至少得帮他们把外债给还了。” 见事情已经敲定,众人很快散去。 “四叔,你把点白带上,把它放马车里就行,若有个万一,它能带你找到我们。”钟庆然回偏房提了个大篮子出来,递到钟正智手上,随后,他走到大门边,跟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交代了几句,不过片刻工夫,就有两个肩背长弓,腰挎长刀之人进了马车。 “当家的,你等等,把这个拿给我爹看,这样爹就不会起疑心。”张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手中攥着的一个小物件并一个荷包塞到钟正智怀里。 钟正智拿在手上细细一瞧,是一个雕刻得极其粗糙,要仔细看才能辨认出大致形状的小马驹木雕,不过看木头那有些暗淡的色泽,想来很有些年头了。 “那我走了,你赶紧回家收拾。”钟正智仔细收好木雕,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见人已走远,刘氏没再停留,匆匆赶回家中,家中就她一人,可有得她忙了。 钟庆然看着,挺着肚子消失在夜色中的刘氏,脸上带着点忧色,可别出问题才好。他找到童氏,说道:“阿奶,四婶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要不等我娘和二婶过来,让她们去帮一把?” “这有什么不成的,等她们过来,我就跟她们说去。”童氏抬起头,“你现在没其他事了吧?” “没了。” “那你去帮明宇,再清点一下你要带的东西,可别落下才好。” “好,我这就去。”钟庆然转身离去,他知道,他的行礼最贵重,无论是药材还是书画,以及三皇子让人送的物品,都价值不菲,丢一件,都会让童氏心疼不已。 钟庆然盘算了一番,钟家一共有三辆马车,他家和二叔三叔家各一辆,除此之外,还有两辆牛车,能带的东西倒是不少,可惜中途有很长一段山道要走,这些车辆怕是不能一直派上用场。 钟家收拾得早,东西多数都已打包好,简明宇只需把炕上的铺盖等物归拢齐整即可。 钟庆然进房时,简明宇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他也就没上前搭把手,转而叫上沈长贵去了药房,将一箱箱药材和成品药搬到院子中。 不多时,简明宇也开始往外搬东西,继而钟老爷子也开始行动。很快,院子里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看起来颇为壮观。 忙完这些,钟庆然就和简明宇沈长贵一道去粮仓搬粮,钟老爷子也要去,被钟庆然给劝了回去。家里劳力那么多,就算他们三个一时忙不完,还有爹和叔叔们,准保不会误事。 戌时一刻,钟正仁一行人拉着行囊进了钟家前院。 钟正礼正欲抬腿进后院,被张氏拦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钟正礼一脸不敢置信,眼睛瞪得溜圆,都有冲出眼眶的趋势。 “文儿、怡儿和乐儿想跟我一起走。”张氏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软和,话中的内容却让钟正礼目眦欲裂。 “你去把她们叫出来,我要听她们亲口确定。”钟正礼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他做人有这么失败吗?一家六口人,竟然有四个要离他而去,剩下那个,不是张氏不想,而是她带不走。若不然,没准飞儿再大一点,说不定还真可能跟着张氏一道离开。 钟正礼想不明白,他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对妻儿可谓是掏心掏肺,张氏如此选择,就够打击他了,哪想到还有更残酷的消息在此等着他。 “爹!” 钟正礼被三个女儿的声音唤醒,他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文儿、怡儿、乐儿,你们真的想好了要跟你们娘走?” 钟文低垂着头,不敢和钟正礼对视,钟怡躲在钟文身后,紧紧拉着她的衣摆不松手,只有今年才七岁的钟乐,仰着一张小脸,似懂非懂地望着钟正礼。 虽然没明说,但钟文和钟怡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钟正礼是失望透顶,他理也不理前头两个女儿,将目光转向理不清状况的钟乐:“乐儿,你要跟你娘一块走吗?走了之后,可就再也见不到爹了。” “爹要去哪?不跟我们一起吗?”钟乐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懂事,可毕竟年岁小了点,有些事情她还理解不了。 “爹要去很远的地方,我跟你娘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再好好想想。”钟正礼俯下身体,和钟乐平视。 “我要和爹娘一块。”说着说着,钟乐开始哭嚎起来。别的她不懂,可再也见不到爹或娘,她是明白的。 钟正礼忙伸手捂住钟乐的嘴,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说道:“乐儿,不哭。是你娘不要爹了,爹也没办法。乖,告诉爹,你是选娘,还是选爹。选娘,那你以后不是跟你外婆他们一起生活,就是到别家去当拖油瓶,选爹的话,就跟爷爷奶奶和叔伯婶婶一起过。” 在钟正礼安抚下,钟乐慢慢停止哭泣,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站到了张氏旁边。 钟正礼抹了一把脸,踉跄着脚步,从房中抱起睡得正香的小儿子,头也不回地进了后院。他不想再见到她们,一眼也不想。 看着钟正礼凄然的背影,钟正仁和钟正义两兄弟,心里也都极为不好受。感情的事真的很难说,要是他们的媳妇也跟张氏一样,站在这里的人指不定就成了他们。以往倒也罢了,现在这种时候,若儿女自己选择离去的话,他们也不会阻拦,心都不在他们这里,强行带走,结局想必不会太好,那还不如干脆点,直接放他们走。 两兄弟对视一眼,眼里尽是庆幸。 “老大,你驾车和你媳妇去老四家,帮她收拾一下,没时间了,马上就要去和族人谈这事,等下村子肯定会乱套。”童氏见到红着眼睛的钟正礼,知道他们过来了,马上出来找人。 “诶,娘,我这就过去。”钟正仁调转方向,往马车走去。 “老二,老三,你们把剩下的车辆都装满货,然后拉到码头那,卸完之后立刻回来,不用留人,会有人帮忙看货。”钟老爷子只比童氏晚到一会,他后边跟着情绪不佳的钟正礼。 钟正义和钟正礼忙应下。 “老四怎么还没回?都快一个时辰了。”童氏有些担忧。 “应该没事,庆然派人跟着呢。这个时候都还没回,想来是刘家一并过来,去的时候快,回来可是要靠两条腿走路,快不了。”钟老爷子望了望天,今天是月末,月光很稀,只有天上的点点星光与月相伴,倒是挺适合今晚行动。 眼看快到约定的时候,钟正智急得汗都冒出来了:“爹,您去车辕上坐着,把两孩子换下来,我和大哥一人抱一个,这样能走得快点。” 刘老爷子身体倒是痊愈了,就是有些弱,本来,他打算自己走,见自己成了负累,他也没再坚持。瞧瞧,都把二女婿急出汗了,真要因他误了事,他怎么同二女儿交代? 两个孩子睡得很熟,钟正智和刘柱也没摇醒他们,抱着就迈开脚步大步往前走。 到村口时,钟正智等人被拦住。 “钟庆然让你们直接去码头。” 钟正智一行人只得改道。他们刚到码头,村中就响起了锣声,还不止一面,这样的声响意味着什么,但凡河湾村的人都清楚。钟正智心中一凛,正欲迈开脚步,耳边便传来黑衣蒙面人的声音:“你去没什么用,你的家人过会儿也会到码头集合,剩下的事交给你爹和你侄子侄媳就行。” “就他们三个?那怎么行。”钟正智刚收下去的汗,又一次冒头。 “靠他们肯定不行,就算你们全家都上,也不顶用,你放一万个心,有我兄弟们在,定全须全尾把他们仨带过来。” “我娘他们怎么还没到?” “正在路上,很快就到。” 当锣声响起时,河湾村所有户主都停下手头的事,匆匆赶往祠堂。这个点上,已经有不少户主上了炕,他们也不得不披衣起身。除了这些户主之外,还有不少没睡觉的人也朝祠堂聚拢。召集各家户主可是大事,不放心的人还挺多。 不过一炷香工夫,祠堂前就聚满了人。 “泽鑫,大晚上的把人叫过来何事?”族长第一个发话。 钟老爷子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不该说的他一句没说:“事情就是这样,时间不多,各位家主请尽快做决定,愿意跟我们走的,马上去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启程。” 钟老爷子话音刚落,在场便成了一片死寂,等众人反应过来后,人们开始群情激愤,一个个凶神恶煞似地往里挤,嘴里尽是质问怒骂。 “把他们抓住交给朝廷,我们就不会受牵累,大家一起上。”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原本就情绪不稳的族人,更是有志一同张牙舞爪扑向钟老爷子三人。 “唰!”之前一直隐在暗中的黑衣蒙面人,一个个拿着武器,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在高台上现身的黑衣人,用“t”型棍将前排村民给顶了回去,族人四周也到处充斥着他们的身影。 “泽鑫,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可都是你族人!你家已经犯了错,难道还要错上加错?”族长说得义正词严,将众人心头的惧怕压下去不少。 如此一来,围在钟庆然身边的黑衣人压力陡增。 “谁要是再敢进一步,就等着弓箭伺候!”钟庆然可不想让事情失控,他朝周围看了一眼,四周高处又冒出一堆人影,人手一把弓,正拉满了对着众人。 族人见状立刻缩了回去。站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看到这样的阵仗心里岂能不慌?要不是钟家惹下的祸事太大,他们也不会这么齐心。 “事情既已发生,那就要想办法解决。换成谁都不可能坐以待毙,你们就歇了把我们交出去的心思。有没有人想跟我们走?要是没人愿意,那我们马上就离开。”钟庆然神色很是平静,在火把映照下,平添了几分色彩。 “你们倒想得美,惹下祸事,拍拍屁股就走,将我们置于何地?你们良心难道都被狗吃了?”族长恨声说道。 族老和族人们纷纷附和。 “你们都耳背不成?要是我们心里没有族人,哪还会站在这里?刚才不是给你们选择了吗?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不想走的,也简单,让族长把我们钟家除族就是,至于这么做到底保不保险,这我可不敢保证。”钟庆然上前一步,越过钟老爷子,简明宇紧紧护在两人身后。 “我没时间和你们磨叽,香快灭了,到时候若还没想好,那我就视你们为放弃,我不会多留片刻。我家留下的物品全归族里,就当是给你们的补偿。”钟庆然望着高台下,一张张被火光染上红晕的脸,心里唏嘘不已。他也不想这样的,可他还没这么伟大,做不到用牺牲钟家来成全族人。 很快,一炷香燃尽,没有人开口,就连钟老爷子的两个弟弟也一言不发。 钟庆然等到香烧得一丝火星都没有,这才带着钟老爷子和简明宇在黑衣人护送下离去。 见人已经走远,黑衣人也不再停留,片刻工夫,就退了个干净。 钟庆然一行人到时,堆放在码头上的物品已经搬得差不多。他们加入后,物品更是以极快的速度减少。 “泽鑫,我们跟你们走,你说话还算数吗?”说话之人被黑衣人拦在外面,他后头飘着火把,似乎还有人在往这边赶。 等他们近前,钟老爷子看了一圈,总共七家,可惜没发现他两个弟弟的身影,心中不无遗憾:“自是作数,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不要惊动其他人,一会我派车过去。记得要快啊,子时我们就要出发。” 得到肯定答复的七人,立刻举着火把离去,眼见离村子不远,马上把火把熄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还是悄悄走吧,省得又无端惹出事来。 子时一刻,所有人都上了船。 “各家再清点一下人数,别等开船之后才发现少人,我们可不敢在护卫撤走后再回村子。”钟老爷子这话说得实诚,没那么多黑衣人保驾护航,钟家哪有那个胆子敢这么做,只怕早就偷溜了,最多留下封书信,免得族人被打个措手不及。 确定人齐全后,船只陆续起锚上路。 钟庆然放下手上刚设立的户籍册子,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族人宁愿去赌一把当今圣上的气量,也不愿意跟他们走。是了,是他太过想当然。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不怕没地方立足,族人可不知道这点,与其整日提心吊胆,那还不如安稳守在家里。 就像钟庆然说的那样,只要把钟家除族,钟氏一族受牵连的可能性就大为降低,毕竟这不是什么诛族的大罪,族人被放过的几率很大,仕途受点影响又算的了什么?总比担上畏罪潜逃的罪名要好。再说,今上年纪不小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谁知道他还能活几年?只要熬过这一阵子,钟氏一族照样能起来。 傅掌柜准备了八艘船,结果,派上用场的只有三艘,其中一艘装货,另两艘主要载人,兼带载货。由于统共就一百来人,舱室并不显得拥挤。 河湾村人大多懂水性,对乘船也不陌生,可那也就一两个时辰,哪会像此次出行那样,连着几日都不靠岸。亏得他们是长期生活在水边的人,出现晕船症状的只有几个,不然,满船飘着馊味,可没人能受得了。 钟庆然早早就将晕船药分发下去,一有人出现状况,就吞服一粒,倒是没出现呕吐的现象。 一路上风平浪静,快到出海口时,船只总算靠岸。可众人还没高兴多久,就得知,这只是换船。原先的船只在海上航行容易被浪掀翻,换更大的船只,安全性能提升许多。 钟庆然再次登船时,三艘船变成了两艘,舱房也比之前的要大上许多,这让他舒心不少,整日里窝在狭小的舱室中,容易引起心情抑郁。 在海面上航行没多久,就有一艘战船远远地坠在后面,钟庆然也不当回事,此前早有人告知他,那是三皇子派过来的护卫船。海上时有海盗出没,近海航行虽然出事几率不大,却也不得不防,要是栽在这上头,估计三皇子会后悔得吐血三升。 因不能被人察觉他们的行踪,钟庆然他们的船只离海岸线很远,必须使用航海罗盘来辨认方向。 第86章 “怎么停了?”钟庆然正要就寝,便察觉船速骤降,直至停止,最后只剩船只随浪轻微摆动,他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出舱找人询问。 “钟少爷,这里已经是蓟州附近海域,我们要在这等消息,确定安全之后才能继续前行。”船长亲自出面接待。 “要多久?” “刚才我已派人乘小船去送信,想来最迟明天晚上应该就能成行。” 得到确信之后,钟庆然放心不少。他抬头看了看天,一轮明月高挂,繁星为之黯淡,借着模糊的视野,能看到前方隐隐矗立着什么,一问方知,那是一个小岛。他们的船不小,只能泊在外围,要上岛,就得靠小船。 大晚上的,钟庆然哪有闲心逛岛屿?见没事,他即刻返回自己舱房。 停船引起的骚动,很快就被平息下去。随着一盏盏灯火熄灭,船上声响越来越小,到了后来,都能清晰听到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翌日清晨。 “船长,钟少爷已经起床。” 周茗挥手让人下去,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见着装整齐,抬脚走出船舱。 “扣扣!” “谁?”简明宇起身应门。 “是我,周茗。” “吱呀”一声,舱门被打开。 “周船长,来得这么早,你说的那事有消息了?”钟庆然将人引到桌边坐下。 稍后,简明宇便为两人各上了一杯蜜枣茶,一大早喝茶不大好,喝点糖水刚好暖暖胃。 “嗯,上头来信,你的爵位已被收回去,你三叔判了死罪,不等秋后,旨意一到,就立即行刑。至于你家,南徙三千里,没有动你族人,不过想必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说完,周茗从怀中掏出两封信递给钟庆然。 拿起上面一封,钟庆然撕掉封口,仔细阅看。 这封信是傅掌柜着人送来的,里面详细叙述了钟庆然托他办的事,其中第一条说的便是钟正信。在钟庆然和傅掌柜刚敲定方案时,傅掌柜就派人去接,只是不知道为何,钟正信没赶上。后来他们上船后,钟老爷子写了封逐钟正信出家门的断亲书信,交给傅掌柜,若钟正信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就让傅掌柜转交。要真如此,钟老爷子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钟正信倒也是个能人,也不知走通了谁的门路,顺着钟老爷子的断亲书信往下说,他不屑与钟正礼这样败德的人为伍,更不认同钟老爷子这般做法,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好似他品性有多高洁。 看到这,钟庆然嗤笑出声,这真是,他什么都不想说了。钟老爷子的好意,竟被钟正信利用得这么彻底。钟老爷子到最后一刻都在为钟正信着想,即便是断亲书也是从对钟正信最有利的角度书写,断亲书上明确写了,钟老爷子因不忿钟正信在这事上违逆他,自此斩断两人父子关系。 钟老爷子这么写,钟正信还真就顺坡上,若真让两老看了,还不气得怒火烧心?可这事不说又不行,钟庆然很是伤脑筋。 接下来说的那些事情,就没有这么戳人肺腑,都在钟庆然的接受范围内。和他血缘最近的是他大姐钟欣,去年底就有了身孕,从信上来看,处境不算太糟,至于以后,那谁知道? 明氏最为关心这个大女儿,可在这事上,她一句话都没说。钟家出了这样的事,族人受连累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姻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明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把钟欣托付给她娘家,让他们往后多看顾一二。当然,这事是通过钟庆然之口,然后由傅掌柜派人去实行。 信的最后说到了钟庆然名下的产业,庆和坊傅掌柜没动,只是把事情和掌柜等人一说,不出半日,庆和坊就没了人气。虾塘也一样,钟庆然在上船时,就把红鳌虾养殖方法给了傅掌柜,至于逍山,傅掌柜派人把值点钱的草药都移走了,菌菇栽培室,更是全部搬空,连根草都没给后来者留下。 合上书信,钟庆然又拆开另一封。这封和第一封一样,都没署名,不过钟庆然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写的,并非他认得两人的字迹,而是书信中用了密语。这是钟庆然在离开前,傅掌柜特意教他的,没多少内容,就只有他们两人的代号。 三皇子消息灵通,眼见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他除了明面上继续为钟庆然说情之外,暗地里早就开始行动,直接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鞭将之送到负责此事的赵庆手上。 三皇子给钟庆然三个选择,钟家现在已是逃犯,若留在他封地,风险虽大,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露面,三皇子并不建议钟庆然这么选。如地窖里的老鼠般,躲来藏去,还人人喊打,这日子岂是人过的?蓟州虽是三皇子的封地,但他还没能耐做到滴水不漏,想找他麻烦的兄弟可不少。 第二个选择是大周朝最北端和北沙的交界区域——瀚海州,当然,这是大周朝这边的称呼,北沙可不这么叫。那里四周都是崇山峻岭,中间围着瀚海,气候寒冷,人烟极其稀少,是个三不管地带,钟家可以在那休养生息。 三皇子还特意强调了瀚海州人烟稀少的程度,上百公里都未必能见到一个村子,会去那里定居的,情况多半跟钟家类似,多少年繁衍下来,人口密度依旧这么稀疏,可见那里生活条件有多么恶劣。 唯一的入口云雾海峡,不止暗礁暗流密布,还时常大雾漫天。一只船队进去,恐怕十不存一。当然,三皇子既然这么提议,自是不可能让钟庆然去送死,海上走不通,那不是还有山可入吗?山再如何险峻,总有地方可以入手,这难度吗,自是可想而知。要不然,瀚海州也不会成为一个三不管地带。 第三个选择,三皇子只是一带而过,他听说,在瀚海东北方千里之外,有一大片岛屿,此消息未经证实,他不建议钟庆然选择。 末了,三皇子还加了一句,不管钟庆然作何选择,他都会倾力相助。 将两封信收好,钟庆然沉吟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周船长,这事我得跟家人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不过最好快些,圣上已经派出舰队追击,不出两天就会进入蓟州地界海域。”办完事,周茗便起身告退。 钟庆然将钟正仁四兄弟都召集起来,聚在最为宽敞的钟老爷子舱室中。 “爷爷,爹和三位叔叔,事情就是这样。”钟庆然没说半句废话,直入正题。 “庆然,貌似我们没的选择吧?”见钟老爷子和钟正仁都不说话,钟正义迟疑着开口。 “嗯,第三个方案就不说了,就算那些岛屿真的存在,我们也不一定有那个运气能找到。第一个选择危险性太高,我建议放弃,这么一来,就只剩下第二个选项。”钟庆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那不知在何处的岛屿,只要真的存在,他是有办法找到的,可惜,这事没法解释,风险又大,还不如选最实在的道路。 “你们都不说话,我就当是赞同庆然的选择。”钟老爷子扫视一圈,见无人反对,一锤定音。 “爹,那我们怎么去瀚海州?”钟正智这话说到了点子上,钟家一行人,男女老少都有,壮年略过,那些老人和孩子怎么办?山路崎岖,顾得了人,就顾不了物。没物资,他们怎么过日子?瀚海州可是贫瘠之地。 这一点,钟老爷子等人,谁都没有办法解决。想要安生过日子,就得吃一番苦。若不然,只能整日里提心吊胆。几人对视过后,最终都将目光投向钟庆然。 平日里,各家都是各管各,钟庆然并不随便发声,钟老爷子也不插手儿子们的家务事,可碰上大事,钟家几个当家人,都会习惯性地征求钟庆然的意见。尤其是出了钟正礼这次事件之后,钟庆然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可说是直线上升。 “人都走山道,我和明宇带着剩下的物资从海上走。” 钟庆然话音刚落,钟老爷子就不乐意了,他刚想开口,收到了钟庆然的眼神示意,想起三孙子的神通之处,干脆利落地闭紧嘴巴。 可钟老爷子不发话,不代表其他人没意见。反应最大的是钟正仁:“庆然,物资不能全部带走没事,只要命在就好。走那个云雾海峡怕是连九死一生都没有,你怎么能去?我不同意。” 其余几人也都反对,就像钟正仁说的那样,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冒,钟庆然脑子灵活,有他在,没准他们以后还能在瀚海州过上好日子,没了他,他们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就算不考虑这点,单以感情而论,即便是和钟庆然关系一般的钟正义和钟正礼,也竭力反对,他们不会为了丁点希望而舍弃两人。 “你们先出去,这事我来和庆然谈。”钟老爷子打发走四个儿子,小声问道,“庆然,你真有把握?” “嗯,只要云雾海峡不是死路一条,我就有办法,只是非常耗钱。”事实就是,纵使云雾海峡这么险恶,也一样曾有船只安全渡过,虽然船队损失严重,但这也说明云雾海峡不是不可征服。确定了这一点,钟庆然就不担心会被拦在云雾海峡之外。 钟老爷子摩挲着大拇指,眼里一片暗沉。不是他不相信钟庆然,实在是这次危险性太高,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既然你想走海路,那爷爷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了。”钟老爷子拍桌而起,“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和你奶都跟你走,要是还有人愿意,也一并捎上,其余人就让他们走山路。” 钟庆然一句话也没劝,在他做下这个决定时,就已经知道结局,他也没想过把两老留下。他会这么做,自是有那份自信,他能安全穿越云雾海峡,不然,难道他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不成? 听到钟老爷子夫妇也跟着掺和,作为儿子的钟正仁四兄弟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丢下爹娘自己走吧?钟正仁他们都打算走海路,那明氏三妯娌就算心里不愿,也得跟着走。原本,钟老爷子打算让大点的孙子孙女走山路,小的那些没办法,爹娘都走了,他们必定要随在爹娘身边。 只是,钟老爷子美好的想法没能实现。最大的钟庆阳今年也才十七岁,本想着考完今年的童生试再说亲,可惜钟正礼惹下祸事,他原先的盘算,算是付诸东流。底下的钟庆安更是只有十五,再往下就更小了。没人看顾,能自行翻山越岭的,也只有钟庆阳和钟庆安两个,让他们离开爹娘亲人,孤零零地上路,他们自是不肯,除非长辈逼迫。 其实,钟老爷子有想过留下几个大人,这样也能多带走几个孩子。可留谁呢?留哪个都不是,再说,山里就一定安全了?这谁能保证?要真这么简单,那猎户岂不是满山都是? 钟家没一个走山道,跟来的七户族人和刘家也豁出去了。眼下这个时节,虽然蛇虫鼠蚁活动不甚频繁,却也不能小觑不是?与其累死累活,还不一定就能安全抵达,那还不如拼一把,钟家总没这么蠢吧?他们能没点后手? 说来也巧,跟着钟家走的七户族人,只有一户家主很是看好钟家,笃信他们不会就此没落,跟着他们,兴许能走出一片天地来,这才义无反顾地说动家人跟随着钟家脚步走。 另外六户就不是这么个想法,这几家不是穷得叮当响,就是被族人排挤,在河湾村日子不好过。与其这么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不如拼上一把,反正他们也就贱命一条。何况,钟家即便开罪当今圣上,却依旧有办法逃离,至今安然无恙,光凭这事,就能窥知他们本事不小,他们更有信心了。 “庆然,我和庆书这回可是舍命陪君子,你要怎么答谢我们?”钟庆竹悠哉地吃着点心喝着茶,一点都没有正行,哪里像是逃亡之人? 钟庆书瞄了钟庆竹一眼,没搭理他。 “你想要什么?我一会就乘小舟去祁山码头采买。”钟庆然微眯着眼说道。之前他已和周茗说了钟家的决定,周茗现在正在检查船只,确定没问题后,就会派人将钟庆然送到岸上,接下来的事情,需要钟庆然亲自去和此事的负责人接洽。 “嗯?你要上岸?”钟庆竹糕点也不吃了,努力瞪圆两只小眼睛,还一眨一眨地,眼巴巴地看着钟庆然,把他给恶心坏了。 “你再这样子,我就叫人把你丢海里去。”钟庆然狠下心肠,“我有事要办,带上明宇,是他武力值高,能让此行多几分安全,带上你作甚?我又不是去游玩。” 钟庆竹一下子就泄了气,他在水上漂了半个月,只上过一次岸,还只停留一个多时辰,他现在尤其想念双脚着地的感觉。 “你不是特别想见识一下大海吗?现在见到了,怎么又心心念念起陆地来?”钟庆书憋着笑,调侃道。 “呿,船一直不停,想钓鱼都不成,特别是到了海上之后,眼前所见,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一点也不好玩。”钟庆竹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是三人中最好动的一个,将他困在小小的船上,还真是有些难为他。不过看他吃饭还挺香,想是还能坚持一阵,钟庆然也就打消了最后一丝同情心。 “钟少爷,可以走了。”周茗将人叫出来,指着站在他身边的人说道,“这是张大年,他负责载你们去码头,不用客气,有事尽管吩咐他便是。” 钟庆然点了点头,喊上简明宇一同登上小舟。 之前在大船上还不觉得,到了小舟上,一个浪过来,不说在舱外控帆摇橹的两人,就连坐在船舱里的钟庆然和简明宇,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水汽,若浪再大一点,估计他们很可能成为落汤鸡。两人再也顾不得欣赏海景,很干脆地拉上舱帘。 见此情形,钟庆然心底升起几分感慨,真是干哪行都不容易,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争做人上人,还不是想过得舒坦一些? “明宇,我脸上的妆没花吧?” “没有,我呢?”简明宇就着从舱帘中透过的光线,仔细为钟庆然查看着。 “那就好。我们不好在蓟州露面,这会给三皇子惹来麻烦。”钟庆然掰过简明宇的脸,认真检视了一遍,“你的也没问题,等下记得用化名称呼彼此。” 走河道比陆路要快,海上航行还要更快一些。一个半时辰后,钟庆然脚下的小舟顺利登岸。他们并没出现在祁山码头,而是在一处不起眼的沙滩上靠岸。 岸上早有人在等候,钟庆然和简明宇被人领着走了好一会儿,这才乘着马车驶向目的地。 到地方后,两人被带进议事堂。钟庆然叫人打来一盆水,把脸上的妆给擦去,然后从特制的腰带里掏出令牌,递给和他接头的负责人赵庆。 赵庆先是拿起令牌仔细辨认,见没有问题后,又翻出一张画像,盯着钟庆然的脸猛瞧,两者对上号之后,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什么要求就说,能办到的我都帮你办。” 钟庆然也没跟他客气的意思:“我要一艘配备简单武力装备的大船,最低要求是能载上我们所有人和物资,若还能有空余地方,那是最好不过,不知赵大人可否办到?” 赵庆眼里闪过精光:“你确定是去瀚海州?” “是。” 赵庆手指无意识地动着,心念电转,怪不得上头对钟庆然如此看重,就凭他敢走别人不敢走的道,他就佩服,只是不知他有几成把握:“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那里很危险,这世上总有人不信邪,可等待他们的下场就是葬身海底,你真的决定了?” “嗯。” “那行,船的事我能解决。”赵庆不再磨叽,直接吩咐人去准备,“配备的船员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留他们一阵子,直到我们中有人把航海技术全学到手为止,若能都跟着我,我定会欣然收下。”钟庆然这话说的,让陪在一旁的简明宇都有些汗颜。这可是船员吃饭的手艺,哪个师傅会轻易授予人?钟庆然倒是好,不光要技术,还要留人,这话说得,确实把在场两人都给惊着了。 “可以。还有别的要求吗?” 钟庆然说得轻松,赵庆同样答得轻飘飘,这要被那群人看到,估计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我需要造船师傅,至少要有能力造出五丈以上长的海船,人你看着给,最好能随我们在瀚海州定居。还要一个铁匠、泥瓦匠、木匠……” 钟庆然厚颜无耻地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直说得赵庆都有脸黑的趋势。他可是被上头明令要求一切按着钟庆然说的做,只要他能办到。赵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知客气为何物的人,让他说要求,他还真说了,还事无巨细,把他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要不是受船舱空间所限,估计他会要更多东西。 这下,不光是赵庆,就连简明宇也叹为观止。他真没想到钟庆然脸皮会这么厚,估计这厚度都堪比城墙了。 钟庆然歇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简明宇:“明宇,你还有什么补充吗?我怕有东西想漏了。” 看着脸色已经绷不住的赵庆,简明宇深表同情,可惜,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他也只能在心里为他抹一把辛酸泪,其余的,该如何还如何,不,可能,他还得再敲上一记重锤:“庆然,你漏了纺纱机、织布机,以及能做它们的匠师,还有……” 这一刻,赵庆彻底脸黑成碳,偏偏他还不能发火,憋得他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这才僵着脸说道:“你要铁匠?我没听说瀚海州有铁矿啊,要铁匠也没用。至于其他的,船就那么大,你们说的那些,恐怕很多都装不下。毕竟船不能满载,不然速度起不来,遇险想跑都跑不了。你再看看,哪些能减掉?” 钟庆然并不是无理取闹,他说的那些确实都是他急需的,可事有轻重缓急,他不得不和简明宇一起商量,定下各种物品的优先等级,至于人手吗,那些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手艺人,至少一样一个,他可不想到时候只能穿皮衣,用木器。 “赵大人,铁匠还是要的,每家都有不少铁器,没铁匠,坏了找谁修去?否则,不出几年,家家就该没锅做饭,没刀切菜,我们可以去当野人了。” “成,这个我应下,你们商量好没?好了我就着人去办,时间很紧,最迟今晚你们一定要启程。”赵庆控制好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 钟庆然落下最后一笔,待墨迹一干,便将纸张推到赵庆面前。 看到手上的单子,赵庆脸色总算比之前好看了一点。看来,钟庆然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些全办妥,估计船也差不多装满了。想来不出三五天,一船人吃喝消耗掉不少物资后,船速就能提升许多,他不用为此过多担忧。 赵庆去办事了,钟庆然没事干,闲得无聊,索性重新上妆,和简明宇一起前往码头集市。 祁山码头不小,货物吞吐量在大周朝也排名比较靠前。说起来,大周朝并没有闭关锁国,不过,敢于冒险的民间海商并不是很多,朝廷既不鼓励,也不反对,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钟庆然推测,大周朝海上贸易正处于萌芽阶段,若朝廷一直采取这样的政策,想来不出几十年,海上贸易会逐渐兴盛。只要利益足够可观,还怕没人去做不成? “明宇,要买什么?”钟庆然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拉力,回头问道。 “那些是不是你说过的南方干果?”简明宇用手指了指侧前方一处人头攒动的的地方,似乎是有货新到,商贩都围拢在一起,亏得简明宇眼尖,不然很可能错过。毕竟两人是来逛街,不是去看码头。 “走,瞧瞧去。”钟庆然眯起眼睛,可惜没好的角度,实在看不出来,只能亲自走一趟。 街市前面就是码头,钟庆然和简明宇很快就到目的地。可惜,人太多,凭他这点力量,估计一时半会挤不进去。不过,钟庆然不急,他不行,不是还有简明宇吗? 不等钟庆然提醒,简明宇就先有了行动,他把钟庆然拉到身后,自己一马当先,双手微张,将挡住他去路的商贩往旁边一拨,就空出了一个位置,如此几次后,钟庆然一行人就挤到了货摊前。 看到一筐筐各色果干,钟庆然眼睛一亮。大周朝交通不便,想吃到南方的特产可不容易,这次碰上,他怎么也得买上一些。好可惜,船舱空间有限,不然,他非得大买特买一番。 这次也是钟庆然他们运气好,这批海商是第一次到祁山码头,还没有谈好合作商,这才给了各个小商户机会,不然,哪有他们的份? 简明宇没见过这些东西,钟庆然也就没跟他商量,每种至少要了一筐。将钱付清,钟庆然准备走人,前脚都已经迈出去,想着难得碰上一回,本着碰碰运气的想法,问道:“店家,你这还有其他东西吗?” “有,有,稍等。”黑瘦的中年男子脸上一喜,冲后方说了一句,紧接着就见一个少年抱着一堆东西过来,“客官,您瞧瞧可有和您心意的?” “说说,都是些什么。”钟庆然认得水果,其他东西可认不全。 “这个陶罐里的是鱼子酱,那个是藕粉……” 中年男子口音很浓重,钟庆然听了好几次才听明白,他沾了点鱼子酱尝了尝,味道很杂,问题不是出在手艺上,而出在鱼籽本身,就这么一陶罐,竟然混合了好几种鱼籽,钟庆然大为诧异,他可没见过这样的。 “庆然,怎么了?”简明宇护在钟庆然身后,再之后是赵庆派来保护他们的人。 这个摊子还真是受人欢迎,到现在,人不仅没散去,反而更多了。不少听闻消息的小商贩都往这边赶,大商户吗,最多派出个管事,和这批海商负责这方面的管事接洽,双方都有意愿,才轮到他们背后的掌柜商议。 “没事。”钟庆然转头对中年男子说道,“店家,你这个是不是用好几种鱼籽做的?” 中年男子一愣,拿起陶罐一看,恍然道:“这位客官舌头真厉害,那小子没眼力劲,这罐是唯一一罐杂合鱼子酱,我们准备自己吃的,哪想到被他拿了过来。要是您喜欢,我们可以便宜点给你,若想要别的,我让人再去拿。这次我们一共带了三种鱼子酱,就是这罐里头的三种。” “拿过来我们瞧瞧。” 很快,那个少年又抱过来三个陶罐,这回他没弄错。 “明宇,在吃食上你比我有天分,不光是鱼子酱,其他的你也都尝尝。”钟庆然侧过身体,给简明宇留出更大的空间。他只能吃出味道好坏,再详细的,他却品不出来。 简明宇仔细品尝之后,挑了其中几样。 钟庆然敲定最终方案:“店家,他说的你都每样拿个五斤,再来一筐藕粉,就这些,其他的不要。” 钱货两清后,钟庆然一行人步出码头。几个护卫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们是护卫,不是挑夫!遗憾的是,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头这么想想,说却是不敢的。临出门前,赵庆可是交代又交代,让他们一定照着这位小少爷的话做,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竟让赵大人这般看重。 一次性就买了差不多两石重的物品,钟庆然也没心思再逛其他地方,可别一看到有好东西又大肆采买一番,到时候船吃不住重量,还得舍掉一些,钟老爷子夫妇还不得心疼坏了?之前,两老就割舍不下家里那一大堆物事,钟庆然可不想让他们再来上这么一次。 等到天黑,赵庆派人过来把钟庆然和简明宇带到船上:“你要的人和货都在船舱里,你进去清点一下,看有没有漏下的地方。” 钟庆然拿过花名册,挨个点了人,见无错漏,便转到货舱。核对完后,钟庆然将赵庆请到一边说话:“赵大人,烦劳您给上头带一句话,就说我对他的安排很满意,再把‘灵芝’两字传给他,其余什么都不用说,想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赵庆听得雾煞煞的,不过他没多问,爽快地应承下来。 “赵大人,有劳了,告辞!”钟庆然目送赵庆和无关人员下船后,便下令开船。楼船立刻破开海水,朝前突进。 钟家一行共有一百多人,加上船工和后来那批匠人,总计将近一百五十人,再算上带的物资,载重实在不小。 钟庆然脚下踩着的楼船,已经是民用船只极限,也只堪堪能将这些全部装下。若钟庆然和赵庆两人有一人预估错误,估计钟庆然就得舍弃一些物资,浪费倒是不会,那边还有两艘船,可以留给船工用。 大船速度就是比小舟快,不到一个时辰,钟庆然就抵达目的地。 “爹,回吧,外头风大,这边我看着。”钟正仁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袍子,再次出言劝说。 “再等等。”钟老爷子眯着双眼望着前方,突然,一点火光映入他的眼帘,“老大,你看到光亮没,那会不会就是庆然他们?” 钟正仁立马转头,脸上也带了笑意:“爹,是有船过来了,是不是庆然我就不知道,您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周船长。” 不等钟正仁走出几步,周茗就在船工招呼下来到甲板:“现在还远,看不清楚灯语,你且稍等片刻。” 周茗一脸平静,船工却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得以防万一,若遇上海盗或者追兵,静等岂不是找死? 还好,并没出现意外状况,来人的确是钟庆然,周茗下令重新将船泊好。 待船停稳后,周船长指挥一众船工,将两艘船并在楼船两侧。等两艘船上的老幼都上了楼船之后,剩下那些青壮便开始搬运物资。 船一直在随波晃动,这严重影响了搬运速度。没办法,钟正仁等人都习惯脚踏实地,在踏板上行走的感觉真不那么美好,不去特意留心晃动都做不到。这和在船上的感觉并不尽相同,踏板抖动的幅度更大,更加让人没安全感。 等所有物品转移完毕,已经到了丑时一刻。 周船长立即下令,连夜启程。 “爷爷,奶奶,船开了,你们快去歇着,我也困了。”钟庆然揉了揉眼,跟两老告退,轻轻合上舱门,进入隔壁舱房。 “庆然,我给你热了几个饺子,你吃点填填肚子再睡。”简明宇已经上床,正半靠着打盹,听到响动,立即醒过神来。 “好。”钟庆然之前就用过夜宵,只是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他现在肚子还真有点饿。八~九个饺子下肚,钟庆然一脸满足。吃饱喝足,正是好眠的时候,他也不去想,这么做是不是会对身体不利。再如何,也总比饿着肚子睡觉好。 两人一夜好眠。 钟庆然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海上航行和在河道上行驶不同,它得多考虑一点,那就是淡水问题。瀚海州离蓟州还很远,钟庆然不得不多带一些,被淡水占据位置后,能带的物资眼见着少了许多。可他没别的办法,从海水中提取淡水他倒是会,只是他手头上暂时没好的收集装置,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风平浪静地航行了几天后,钟庆然猛然心头一跳,他拿出指针转动起来,先是确定方向,再是确定距离。随后,钟庆然敲开了周茗的舱门。 “周船长,现在起改航向,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行出五十公里再来找我。”钟庆然神色严肃地说道。 “钟少爷,你确定?”周茗眼里尽是疑惑,要换成旁人敢这么对他说,他鸟都不鸟,可面前站着的是钟庆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嗯,马上转舵。”钟庆然坚持。 周茗只得听从,他倒没有阳奉阴违,既然应下,自是要依令行事。很快,楼船改道。 看到前面船只突然转向,一直尾随在后的护卫船也被迫改向。 钟庆然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福运有限,以后想要赚取难度很高,起码得等他在瀚海州安定下来之后,他才会考虑如何赚钱,所以必须将它用在刀刃上,这点小小的好奇,他还能忍得住。 全速航行半个时辰后,海上开始起风,稍后,风势渐大,这下,谁都知道出事情了。 钟庆然重新回到船长室,对着周茗说道:“不要改向,一直朝这个方向走。” “可这是逆风。”周茗神色有些焦急。 “没事,把风帆都撤了,橹全都摇起来,就走这边。”钟庆然坚持己见。这条线路能最快脱离风暴范围,顺风,他们有很大可能会被风暴带着走,谁知道会被带到哪?风力一直在加强,不尽快脱离,被风暴掀翻船只怎么整?他可不想再无谓浪费福运。 周茗咬了咬牙,心一狠,继续执行之前的方案。 后头跟着的护卫船长,可说是咬牙切齿地下令跟上。 钟庆然所在楼船,像是特意撞进风暴之中一般,其实不然。风暴范围很大,他们现在已经远离风暴中心,不然,若按着原来的路径行驶,十有八~九会被风暴席卷,最坏的情况是,船只解体,好一点,也是拖着满是伤痕的残躯飘荡在不知哪个海域中。 第87章 眼看着风越来越大,船工心急火燎之下,使出吃奶的劲划动着船桨,希望能赶在风势更大之前脱离风暴范围。现在风虽大,对船体并没威胁,但再大一些,船只行动就会大受影响,到了那时,若还走不出去,恐怕结局不会太好。 船只颠簸幅度颇大,即便是生活在清河边的河湾村人,也有不少受不住,人多些的船舱里大多充斥着异味。这个时候谁还管这些?能把人固定住就不错了,一些易碎,来不及收拾的物品,先是倾倒,不出片刻,便滚落到地上,除了个别比较幸运外,其他都摔得四分五裂。若此时,人要是倒在上面,想来后果不太美妙。 船上有些简单的固定设备,只是数量不够,半数以上的人都得自己想办法。 “明宇,你去隔壁看下爷爷奶奶,我这边撑得住。”钟庆然没料到,他从船长室出来没多久,风势就变得这般大。 钟庆然将自己固定好,他和钟老爷子所在舱室在楼船三层,位置最好,可在遭遇大风大浪时,抖动幅度也最厉害。 “好。”见钟庆然已经固定好,简明宇径直起身。 “你自己注意点,千万别被甩下去。”钟庆然想了想,觉得这样不保险,绳索一时半会翻不出来,他也没多管,直接在手中生成一条小指粗的铜锁链,“明宇,你用这个绑在腰上,到了爷爷奶奶那屋,你再和我说,我把这头的链子给解掉,然后你全都拉过去,再将它系在爷爷那屋,接下来你再帮我把舱门关上。” 简明宇看了一眼钟庆然手上的铜锁链,眼里多了几分惊讶,却什么也没说,脸色平静地接过,将其扎在腰间,扯了扯,确定不会轻易松脱,才一晃一晃地朝舱门走去。 舱门一打开,猝不及防下,简明宇被带着丝丝冷意的寒风吹得一个趔趄,直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之前是他没料到风势竟这么大,有些准备不足,这才被强风带起,见识过风暴的厉害之后,简明宇已然明白该怎么做,他压低身形,往脚上使力,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隔壁,原本只是几步路的事情,现在却要花上几倍的时间,大自然的威力可见一斑。 隔壁舱门是关着的,狂风在耳边怒吼,人声显得那么渺小,简明宇只能扬高声音喊话:“爷爷、奶奶,你们没事吧?” “是明宇啊,我和老婆子都很好。这么糟糕的天气,你出来作甚,还不快回去?一个不慎被风吹走,你让庆然咋办?”钟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吼道。 即便这样,简明宇也只听了个大概,只是他很疑惑,怎么没听见童氏说话? “诶,我这就回房。”简明宇佯装往回走,耳朵却贴在钟老爷子的舱门上。 “老头子,你说我这事出的,真是,这不是给庆然添乱吗?”童氏哎呦叫唤着,右脚腕肿得厉害,“自打前年起,我运气一直挺好啊,怎么在这个紧要关头倒是遭了霉运?” “你就庆幸吧,只是扭了脚腕,刚才我可看得很清楚,你反应再慢一点,估计就不是脚肿,而是腿折了。”钟老爷子一脸心有余悸,“真应该听庆然的,东西没了还能再置办,人出事自己遭罪不说,还让家人跟着一起忧心,不划算。” “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咱这是穷惯了,脑子里绕不过弯来,事后能明白,再次碰上,指不定还会这么做。”童氏也有些恼自己这么不争气,可一想到入了瀚海州后,日子还不知道过成啥样,她不就是想为庆然多攒点东西吗?哪想到老胳膊老腿这么不中用。 瓶瓶罐罐的东西,那可是坏一个少一个,会做陶瓷的手艺人倒是有,问题是能不能找到制陶瓷的土都还两说,没原料,光有制陶师能顶何用? “行了,少说两句。”钟老爷子迟疑了一下,“要不我帮你揉揉?” “别,你刚才试过,被你一弄,我脚腕更疼了。”童氏赶紧阻拦,她还想留着这条腿做事,可不能被老头子折腾坏。 钟老爷子拿着药油,神色有些萎靡。之前他还跟庆然学了一手按揉技巧,以往都很管用,可用在童氏伤腿上,倒起了反效果,想必童氏脚腕很可能还有其他问题。被童氏再次提醒,钟老爷子也不敢随意动手,只是听着童氏嘴边溢出的呼痛声,他心里不大好受。 可两老谁也没想着让钟庆然过来,外边风势愈演愈烈,这要万一庆然出了意外,光想想这样的可能,钟老爷子夫妇就觉得胆寒。不过是小小扭伤罢了,比起孙子的命,那又算得了什么? 简明宇退回自己舱室,将事情简略跟钟庆然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阿奶脚腕扭了,而舱门关着,我们过不去?”钟庆然并没表现得太过急切,脚腕扭伤只要不耽误治疗时间,问题确实不大,不过,不亲自去看一眼,他还是不大放心。 “嗯,窗和门都紧闭,之前奶奶就是一个没注意,便扭了脚,让爷爷起身开门,就怕他也磕着碰着。”简明宇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会开门吗?硬闯肯定不行。“ 这种天气下,点火盆都不可能,唯一可以取暖的只有手炉,可惜,谁都没有先见之明,手炉倒是有,只是没一个燃着炭火,如此情况下,要还门户大开,恐怕老人会受不住。 “不会。”钟庆然挠了挠头,门是从里边闩上的,没点巧劲,还真弄不开,他从没有过撬门的经验,一时半会有些无从下手,“要不,走窗户?那个难度想来会小一些。” “这个或许可行,我去试试。”简明宇这么说着,却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拿一双黝黑澄澈的眸子,直盯着钟庆然瞧。 钟庆然立即意会,他也不再藏着掖着,将福运转化成铜,再塑造成型,须臾,一个比巴掌大一些的铜锯子便出现在他手中。铜延展性很好,通俗点说,也就是比较软,并不太适合用来做锯子,不过,用来锯窗棂问题应该不大。 简明宇得到工具后,立即开始行动。为了不让两老妄动,他提前说明来意。 简明宇手劲很大,一格窗棂很快被锯开,他伸手进去,将闩子往另一边一拨,这下,不用简明宇动手,窗就被风吹得大敞。 简明宇利落地翻进舱房,也不解下缠在腰上的铜锁链:“庆然,我这边搞定,你快绑上,好了说一声,我拉你过来。” 钟庆然拿过药箱,系在铜锁链尾端,然后缠好自己。有人拉着,他的动作可比简明宇自己行动要快上不少。将门锁好,钟庆然才被简明宇拉进隔壁舱室。 简明宇去找东西把破洞堵上,钟庆然则上前查看童氏的伤势。 “哎呦,庆然,别按那里,很痛。”童氏疼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钟庆然又换了其他部位按压,大多数地方被按到,童氏虽疼,却不至于疼成那样。钟庆然是生手,诊断起来颇为费力,童氏也只得多疼一会。 “阿奶,没事,你脚腕有些错位,我矫正一下很快就能好。”钟庆然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帕子让童氏咬着,然后背对着童氏,挡住她的视线,趁她不注意时,猛一用力,“咔哒”一声,伴随而来的是童氏短促的尖叫声,关节一复位,童氏的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咦,不怎么疼了。”童氏眉眼全都舒展开,眼里透着欣喜,“还是庆然厉害。” “阿奶,这几天注意点,别再伤到脚。”钟庆然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几点汗水,他心里虚着呢,要是骨头没正到位,他还得重来,童氏就要再受一次疼痛的折磨,正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本事,他这个大夫,反倒比病人还急。多亏爷爷压着他尝试过两次,不然,他还真不敢动手。 “庆然,起雨了。”简明宇站在窗边,眼里溢满担忧,“船舱里可千万别进水。” “明宇,你在这里照顾爷爷奶奶,我去船长室。”钟庆然不得不如此做,现在估计是人心惶惶,没他这个下令之人坐镇,谁知道船会开到哪去? 艰难地挪回房,钟庆然穿上皮衣皮裤皮靴,戴上皮帽,再在外面罩上一件油布衫,全副武装出门。 除了舱门外廊道走起来很吃力外,楼梯内部倒是还行,以眼下的晃动程度,扶着楼梯走路没问题。 “情况怎么样?”钟庆然脱下湿答答的油布衫,问道。 “不大好,有一根桅杆折断,底舱渗水严重,若吃水太深,恐怕要丢掉一部分物资。”周茗一脸凝重,“你还是坚持走这个方向?” “嗯。你带我去底舱,渗水的事我来解决。”钟庆然没多犹豫,就做下了决定。 周茗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现在没时间让他细想,带着钟庆然便下了底舱。 钟庆然从没进过船舱底部,一进入,感觉就不太好。底舱内光线昏暗,现在又没办法燃灯,便只能这么凑合着。此时,舱底泛着粼粼波光,水深已过了脚踝,船工正不停在往外舀水。 钟庆然拧起眉头,心里有着不解:“周船长,这是怎么回事?” “有好几个接缝处的粘合剂失效,眼下这样的情形,连修补都不行,粘合剂干得太慢,恐怕一刷上,还没等彻底干了,就又被渗水浸泡得不起作用。”周茗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之前可一直没出漏子。 船舱各个地方,每天都有人检查,要是有渗水,怕是早就被发觉。周茗并没去怀疑船工偷懒,能上这艘船的,怎么可能好吃懒做,敷衍行事?他也只能认为,不是用料出了问题,就是这次风暴的缘故。 周茗更倾向于后者,不是他太天真,以为没人敢在船上动手脚为自己谋利,实在是钟庆然这人特殊,此事负责人会送上这艘船,肯定是百般检查过。再加上航行了好几天,也是半点事情都没有,要真是粘合剂不合格,那恐怕就不是一艘船的问题,但凡用到这批粘合剂的,怕是使用差不多时间,都会碰上这糟心事。可若和这次风暴有关,他就更想不通了。 钟庆然眯眼打量了一圈,不光是舱底有渗水,舱壁也是一样,且出问题的地方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他知道不能再等,底舱就算了,这里本来就没放什么,在吃水线下,靠近舱壁的那几个货舱和客舱,恐怕现在也进了水,任由它们一直这么下去,不光会对船只造成严重麻烦,还有可能损失一大批物资。 “周船长,你忙你的去,其他人去货舱和客舱看看,这里留我一个就成。” 周茗嘴巴张合了下,最终将到口的话给咽了回去,带着一脸莫名的船工们快速离去。 等人走光后,钟庆然一刻没耽搁,立即调动福运,将其转化为一张薄薄的铜片,紧贴在楼船外舱壁上。楼船本身没问题,不需要用铜片来做承重,是以,钟庆然将它拉得很薄。做完这些,他看了一眼剩余福运量,只少了一丁点。 钟庆然很满意,虽说,他用福运转化出来的任何金银铜制品,都能回收,并不会损耗,除非他送人或卖掉,但若一次性转化太多,再碰上其他事,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的事情,钟庆然希望永远不要发生。 见事已办妥,钟庆然便转身往外走。刚到一层,他就听到一阵喧哗。由于外边风声太大,钟庆然没听清,他加快脚步,可船只的晃动,严重限制了他的速度,紧赶慢赶,也过了好一会才来到三层。 看着好几人身上绑着绳子趴在船舷上,钟庆然有不妙的感觉,随便找了个人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掉进海里,正想办法救呢。”那人神色很焦急,说完便没再理钟庆然,脚步匆匆走了。 钟庆然心里一紧,扒着栏杆往下张望。还好,现在是白天,虽因暴风雨的缘故,天色昏暗,视野被急剧压缩,但这点距离还是能看清的。 钟庆然感觉船还在前进,他连忙转进船长室:“周船长,停船,先把人给捞上来。” “钟少爷,你可有想过,很可能因为你的这个命令,不止没救到人,反而可能将一船人都葬送?”周茗也想救人,只是他作为船长,他得为一船人的生命负责,现在逆风,停下方便,再启动就费劲了,说不定就因为一来一回和救人浪费的时间,他们就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风暴可是还在继续增强。 “放心,我算过了,耽搁这么点时间不会有问题。”钟庆然说得很笃定,“你告我我,离我跟你说的目的地还有多远,还剩多少时间。” “距离差不多是三里,时间还有一刻钟,由于逆风,逆流,船速大约只有十里每半个时辰,若你说的都正确的话,我们有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实际时间只怕会比这个更少,毕竟风势还在增强。”周茗努力摆事实讲道理,若不能说服钟庆然,他只能舍命陪君子。他到这艘船上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钟庆然心算了下,即刻说道:“来得及,就按我说的办。” 钟庆然没说的是,即便出了差池,他还有别的办法能保全楼船。 周茗没再就此事和钟庆然争论,这样做,耽搁的时间只会更多。 很快,船只便停下,舵手按照周茗的示意,没有调转船头,只是校准好方向,任凭风和海流推动船只。 掉下去的船工王凌见到远去的楼船,已经心生绝望,可他不甘心,努力往前游,可惜他是逆流而行,游了一会,也只游出一小段距离,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视野中的楼船轮廓逐渐变大,他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使劲划水。 “快,抓住绳子,在腰上绕几圈,马上就拉你上来。”王凌的同伴欣喜地揉了一把脸,抹去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王凌已经没多少力气,他伸手捞了好几下,才握住绳子,哆嗦着在腰间打了个死结,朝船上挥了挥手,便随波浮沉。 见到王凌已经准备好,几个船工合力把人给拉了上来。 “你们几个把王凌送回舱室,给他收拾一下,你们也注意点,时间不等人,再有人掉下船,我可不管了。”周茗话说得很直白,船工们呐呐应着。 王凌也不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他运气不好,栓绳子的地方承受不住往外扯的力量,直接开裂,这本来也没什么事,可事情就这么巧,此时刚好一个浪头过来,船身往一侧倾斜,把王陵给甩下了船。 楼船刚启动,钟庆然便听到船右侧传来锣声,转头一看,就见护卫船正和楼船并驾齐驱。就耽搁了这么一会时间,护卫船便赶了上来。 只一愣神的工夫,楼船这边也敲响了锣声。钟庆然听不明白通过锣声传递的信息,但也能大致猜出是什么意思。 见事情已经解决,钟庆然便转回船长室,这最后的紧要关头,他不能缺席。 刚才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王凌身上,事了之后,船工们各归各位。那些负责底舱的船工返回时,惊讶地发现底舱积水只比他们离开时多了一点,多的那点量,不仔细留心可能还察觉不到。几人淌着水四处查看,得出结果之后,各个都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踌躇片刻后,几个船工决定还是该去给船长报个喜,选出一人去禀报之后,剩下几个船工便开始往外舀积水。 “风太大了,让所有在外巡视的人都撤回来,即便船舱裂了都不用管,等冲出强风范围再说。”钟庆然一脸郑重地说道。 这次,周茗没反驳,直接发出指令。 听到这个命令,巡视的船工们一个个面带喜色,刚才王凌就倒霉催地掉下船,现在风比刚才还大,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步上王凌的后尘?周船长可是明确说了,再落海,他不会停船救人,他们一个个心都悬的高高的,现在总算可以安心。 在被一个浪掀上天,再落下后,风势有所减弱。 “我们安全了,安全了!”几十个人的齐呼声,几乎把风声和海浪声都给盖了过去。 周茗不由多看了钟庆然两眼。 钟庆然没在意,重新穿好油布衫:“眼下没我什么事了,你就照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行,直到彻底驶出风暴圈,在那里休整一下,再调整航向,朝瀚海州出发即可。” 周茗点头应下,等钟庆然一出舱室,他再也压不住脸色。他算了一下,若按照既定的航道走,这个时候定然还陷在风暴中,就刚才的风力,已经使船体出现了好几处裂缝,若再大一些,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收拾好心情,周茗将心神全都放在船务上。 “大力,等风再小一点,就派人去查看船体损坏状况,能修补的立即修补。” “是。”张大力接下命令,就等着风势再弱一些,便即刻去执行。 钟庆然重重叩了两下舱门:“明宇,是我,开门。” 简明宇反应很迅速,不过片刻工夫,舱门便应声而开。 “明宇,快拿干衣服给庆然,看把人给冻得。”童氏一脸心疼。 童氏还真没说错,尽管有油布衫遮雨,钟庆然身上的衣衫还是有不少地方湿了。要不是他穿的是皮质衣衫,恐怕打湿的地方会更多。 现在没有热水,钟庆然只能将就着,将身体擦干净之后,便套上被焐热了的衣衫,才换上没多久,他便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 半个时辰后,风雨渐消,不是暴风雨已经过去,而是他们彻底走出了风暴范围。看着一边风雨肆虐,另一边却风平浪静,阳光普照,钟庆然心里生出几分雀跃,这种情况可不多见,他得好好欣赏,最好能画下来。 钟庆然还真就这么做了,不是他不务正业,实在是,船务由周茗照管,钟家一行人的事情,由钟老爷子负责,至于伤员,不是还有个郎中在吗?他在看过他爹和三个叔叔他们后,便铺开画纸,把这一景象给记录下来。 一离开风暴区,护卫船长李琛便下令护卫船向楼船靠拢,水手迅速架好踏板,李琛脸色焦急地走向楼船。 “你的船出问题了?”周茗虽在询问,却没半点问询的意思。 “嗯,船漏水很严重,我一直让人在往外舀水,可没用啊,除非我派上所有人,这怎么可能?现在舱底积水已经半人深了,还有部分货舱和一层舱室也积了水,你有没有办法解决?” “你稍等。”周茗一听便明白,这样的症状,估计也是和他所在楼船一样,粘合剂失效了,要不,两艘船不会出现如此相似的状况。只是这是为何呢?他能确定,这两艘船根本没任何关系,造船年份都不同,不可能使用同一批粘合剂。 想的头都痛了,依然没闹明白,周茗不再折磨自己:“你等等,我去请钟少爷,或许他能解决你的难题。” “……”李琛一脸茫然。他自然知道钟庆然是谁,可这事和他能扯上什么关系? 钟庆然就坐在窗边,周茗一眼就瞧到。 “钟少爷,护卫船也出了和我们船一样的状况,水下船体渗水极为严重,不知您是否还有办法解决?”周茗心里有些忐忑,就怕钟庆然说出否定的答案。造一艘战船不容易,若就这么由着它沉没,这损失可不小啊。 钟庆然搁下笔,不解地问道:“你们缺钱吗?怎么一艘两艘都出这样的问题?” 周茗很是尴尬,他是退伍水军,自是清楚他原先所属的舰队并不缺经费,可要他怎么解释?他自己都想不通啊! “好了,我过去看看便是。”钟庆然被打断作画的雅兴,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半点不渝的神色,孰轻孰重,他心里明白得很。 李琛带着满腹疑问,领着钟庆然和周茗步下底舱。 “你们都出去。”钟庆然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周茗拉过有话要说的李琛,独留钟庆然一人。 “你把我拉出来干什么?什么东西都没要,他要怎么修补?”李琛对钟庆然的能力表示怀疑。 “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船了?想的话,就什么都别说,你自己找个借口,将可能对钟少爷有所猜测之人的嘴都堵住。”周茗一脸郑重地说道。 李琛刚想对周茗说话,便见到钟庆然的身影,迟疑着开口问道:“钟少爷,事情办妥了?” “嗯,快点把水排干净,然后重新刷上粘合剂。”钟庆然不可能让李琛带走铜片,他不知道离他太远,他还能不能将其收回,他可不敢冒这个险。同样是被人怀疑,让人凭空猜疑总比有实物摆在面前要好。 “哦,我这就吩咐下去。”李琛被震住,竟然真照着钟庆然的话做,让站在一旁的周茗看了半天稀奇。 回到楼船上,钟庆然沉凝半晌,说道:“周船长,开船去风暴区打桶海水,没准是那里的海水有问题。” 周茗立即照做,很快,就有人打上来一桶水,送到钟庆然面前。 “风暴区外也打上一些,除了风暴区附近取一桶外,其他取水地点你们自己定。”嘱咐完,钟庆然让人将这桶取自风暴区的海水分成两桶,以降低水桶本身出问题的几率,取自风暴区外的海水也用同样的方式处理。 做完这些,钟庆然便回了自己的舱室。简明宇不在,此刻,他正帮着钟老爷子统计风暴后的损失。 等钟庆然落下最后一笔,周茗再一次到来。 “钟少爷,那海水确实有问题。”周茗对钟庆然佩服得就差五体投地,“离风暴区超过大约二里,海水才变得正常。” “你们之前没碰上过这样的情况?”钟庆然怀疑是暴风搅动了海水,将沉于海底的某种可以让粘合剂失效的元素或化合物给带了上来,且这东西不能长时间存在,可能会和某种元素或化合物结合,如此,远离风暴的海水才表现正常。当然,这只是钟庆然的猜测,可除了这种解释外,他想不出能圆满解释这一问题的答案。 “没有。”周茗苦思冥想半天,也没从脑海中翻出这样的记忆。 “哦,那没事了,你让船只尽量远离风暴区。” 周茗告退去忙自己的事,钟庆然现在没事可做,他打算去看看钟老爷子他们忙活得怎么样。 “爷爷,情况还好吗?” “庆然,其他还好,就是打碎了不少陶器,晕船和磕着碰着的人也多,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损失最严重的是牛羊等牲畜。”说到这里,钟老爷子一脸肉痛,“有摔断腿的,还有被砸死的。” 钟庆然神色也凝重起来,想要在瀚海州过舒服日子,没家禽家畜怎么成?他拿过钟老爷子手上的册子仔细看起来。 看完之后,钟庆然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爷爷,我去为它们治伤,没准还有救。” “行,去吧,别想太多,治不好也没更大的损失,治好那可都是你的功劳。”钟老爷子眼里燃起希望,他巴不得庆然将受伤的牲畜全都治愈,可他却舍不得给庆然增加心里负担,只能压下自己的情绪。 牲口所在货舱味道极不好闻,钟庆然一进去,就差点被那股异味吓退回去。适应了好一会,他才习惯。 钟庆然让人将受伤的牲口都挪到舱室最外面,然后一只只检查处理。 弄完之后,天早就黒透。 回到自己舱房外,钟庆然没有直接进门,倒先脱起外衣和鞋子来。 简明宇听到动静,便起身开门,哪想打开舱门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不由嘴角微微上翘。跟钟庆然住久了,他自是明白钟庆然平时还好,若身上沾了异味,不洗澡那是浑身难受。 第88章 “我烧了点热水,不多,你将就着用。”简明宇三两下便将钟庆然脱下的脏衣服收到一边,随手关上舱门。 趁钟庆然擦身的工夫,简明宇拿出早就冷掉的饭菜,放在炉子上加热。还好,他们不是一下子就遭遇强风,趁着不多的时间,收好了一部分物品,其中,带火的东西都被优先处理。外面风雨肆虐,要是船舱里再闹起火灾,这情形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船可是木头做的,在这种天气下,一旦内部着火,想要救火都难,只能等雨水将其浇灭。可若这样,船上还能有多少地方能够住人?他们可是在海上,不是在地面上,船毁了,他们基本也完了。 换上干净衣衫后,钟庆然心里舒坦多了。为了不让自己落到亲自施农家肥的地步,他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把日子给过好。 肚子填饱后,钟庆然便有些犯困。今天他忙了一天,即便相信福运珠的能力,心总归不能全落到实地,说句身心俱疲也不为过。 “困了就去睡觉。”简明宇边说边将碗盘收到一旁,就着所剩无几的热水,快速清洗干净。 “嗯,消下食我就去。” 钟庆然也没打算硬扛着,稍歇一会便爬上床:“明宇,你也别睡太晚,快到戌正了。” “好。”简明宇加快速度干完手头的活,就着微弱的火光,环视一圈,见都收拾妥当,也熄灯上床。 床很窄,更重要的是,船上没有炕,无人守夜的情况下,谁敢点火盆睡觉?两人跟船上其他人一样,紧紧依偎在一起靠身体温暖彼此。 海上的夜色很美,可惜没多少人欣赏。 钟庆然这一觉睡得很熟,可谓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和他一样的人还有不少,这种情况可不多见,显然,昨天那场暴风雨把大家给累坏了。 大周朝人有早起的习惯,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当然,早起的理由自是各不相同。百姓多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官宦富商不是忙活自己的事业,就是碍于规矩,没事也睡不得懒觉,上面有长辈看着呢。 两艘船已经修补完毕,清晨就开始朝原定目标进发。 钟庆然起床时,船早就不在昨晚停留的海域。 瞭望员李璟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海面,猛然间,一个黑影闯入他的视野,待再近一点时,他才看清,那是一块木板。海上出现木板,这意味着什么,李璟自是清楚,十有八~九有船只在附近失事,他连忙给下面的传信员江从说了他的发现。 江从不敢耽搁,立即向周茗禀报此事。 周茗岂是那等贪生怕死,视人命如无物之人?昨天他是迫不得已,他可不像钟庆然那样有保下一船人的能耐,他只能为大多数人考虑,牺牲个别人员,实属无奈。他要真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派到钟庆然船上?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把钟庆然给卖了,三皇子岂不得呕死? 随着周茗一声令下,楼船稍稍偏离了既定的航向,速度也降了下来。其实,周茗并不抱多大希望。船只残骸出现在这里,明显是遭遇了昨天的风暴,距离事发,估计已有七八个时辰,如今虽是三月底,可由于一直北上,气温并不见升高,这样的温度下,没几个人能坚持到现在,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钟庆然收到消息,拉着简明宇一起趴在护栏上往远处眺望。整艘船已经检查过,他们不用担心靠着靠着,突然就从三层掉下去。 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休息的船工也都聚集在甲板和两侧船舷上,多一双眼睛,或许就能多一点发现生还者的几率。 钟庆然心想着,要是有副望远镜在手就好了,这样,就能看清人眼视力所不及的地方。 大周朝有玻璃存在,可惜只在高门大户中能有幸一见。玻璃都这么难得,想磨出合适的凸透镜更是难上加难。遗憾的是,钟庆然只知道,玻璃是用含有二氧化硅的沙子制作,他连原料都记不全,具体怎么做更是一无所知。他决定等在瀚海州的生活安定下来后,就去尝试一番,他自己不行,或许经过福运珠筛选就能得出正确的配方。 “快看,那边有人。” 坐在小船上的护卫兴匆匆地靠过去,结果并不那么美妙,一个、两个……接连发现的好几个人,都已经毫无生息。就在他们差不多放弃希望时,前方似乎有人动了一下手,他们赶紧将船划过去,确定那人还剩一口气,忙七手八脚将人弄上护卫船。 见有人生还,小船上的人一个个都睁大眼睛仔细瞧,争取不落下一个。很遗憾,只有楼船携带了一艘小船,那船真的很小,满载也就能坐下六七人。残骸区,楼船和护卫船都无法靠近,只能在外围打转,只有唯一的一艘小船能下水救人,还得格外小心,被残骸掀翻就麻烦了。 那人不是唯一的生还者,当小船驶入船只残骸密集地带时,不用他们一个个上前查看,就有人自动发声引起他们的注意,声音有些弱,引起他们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声音数量,粗略一算,怎么也在五人以上。护卫们上前一看,不由感叹,这些人运气真好,不仅能有一大块残骸栖身,还能碰上他们。 船小,一次载不了那么多人,足足分了三次,才将人都送到护卫船上。 这次惊喜之后,护卫们再没碰到这么走运的人,将余下的残骸区绕了个遍,也只救起三人,还都只剩一口气,谁知道他们能不能从老天那里挣回一条命? 从那几个好运之人口中得知,他们是一个商队,一共八艘船,有三艘在这里遇难,其余五艘不知去向。 这些人全被安排在护卫船上,李琛限定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允许他们走出舱室,他这个护卫船长和有官职在身的人更是连面都不露。他们可是军人,有职责在身,这次被三皇子指派过来护送钟庆然,那都是他们职责之外的事,被人察觉,会为他们惹来麻烦。 钟庆然原本还想把生还者带到瀚海州,后来一想,强行将这批人留下,恐怕会留下隐患,他便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钟庆然无奈地笑了笑,他这是想提高人口想疯了,谁让他们这一行人,数量还是少了点,一百五十多人,也就是一个小村子的量,想要发展起来难度有些高啊。 钟庆然连问都没问,除非所有人都跟着他走,否则,只要一个人不愿意,那就是一个破绽。他可不想被人知道钟家在瀚海州落户,那样,只要今上怒火没消,非要把敢于挑衅他权威的钟家人赶尽杀绝,那钟家还能过安生日子?这可不是钟庆然想太多,云雾海峡走不通,不是还有山路吗?再险峻崎岖,又如何挡得住所有人? 对于剩下不知所踪的五艘船,不管是周茗还是李琛,都没打算去寻找。茫茫大海上,找几艘船,这难度未免太高,再说,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为这虚无缥缈的希望,费那么大心力。要是因此耽误了正事,他们怎么向上头的人交代? 在彻底远离那一片风暴区后,钟庆然将两艘船上的铜片无声无息全部收回。他该庆幸,铜片都隐在水下,很难被人发现,若不然,他怕是要被人当成妖孽对待。 此后几天,一直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云雾海峡外。 “李船长,这是我那老婆子去道观里求的护身符,能给人带来福气,据说很灵验,你不妨戴上试试。”钟老爷子一脸笑容,说得煞有其事。 李琛欣然接过,护身符吗,只要是诚心求的,甭管灵不灵验,那都是一份心意,当然,他清楚知道这不是为他所求,可这又如何?有这份心就够了,不枉他辛苦护送一场。 “就此别过,希望还有再见的时候。”李琛朝钟老爷子一行人拱了拱手,回到自己船上,收回踏板,扬帆起航。 楼船上众人,一直看着急速远去的护卫船,直到它完全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钟庆然将船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开始说注意事项。 “将所有物品固定住,人也一样,必须在船舱外走动的船工,也做好防护措施,身上最少绑两条绳子,系在不同地方,没有职司的人都待在各自舱房内,不要随意走动。每个人都去如厕一下,别到时候让自己难堪……” 钟庆然交代完后,船上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四叔,你照顾好四婶,上次风暴就让四婶难受了好几天,这次未必比那次好,你多看着点。”钟庆然将钟正智拉到一边,仔细叮嘱,并把可能用到的药丸塞进他手中。亏得船上就刘氏一个孕妇,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钟正智郑重应下,记住几种药的功效后,便急匆匆返回舱房。刘氏大着肚子,动作不便,孩子又小,他一个人有得忙活,得抓紧时间。 当一切准备妥当,钟庆然跟简明宇交代了一声后,便赶往船长室。简明宇则带着简明晨和钟老爷子夫妇待一块。 “钟少爷,可以出发了。”周茗一脸慎重。 “让船往前再走三里,从那进入云雾海峡。”钟庆然同样没了笑意,云雾海峡威名摆在那里,他最多也就找出一条较为安全的航道,能不能避开所有危险,那也只有亲自试过方才能知道。 云雾海峡暗礁密布,钟庆然可不想船只被撞沉,所以他提前为楼船水下部分裹了一层铜板,要这样还出事,他也没话可说。 “钟少爷,到了。” “周船长,把风帆都收了吧,有它在,船向不好控制。”钟庆然望了眼窗外,提议道。 周茗也是这个想法,两人算是不谋而合。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不过片刻,所有事情都已办妥当,就等一声令下,楼船就能冲向不知葬送了多少船只的云雾海峡。 钟庆然拿出一张纸递给周茗:“就按上面说的做,有问题再找我。” 周茗一字不漏地查看好几遍,越到后面,越是惊诧,这可是新航道,若真成了,那以后就能从这条航道进出,瀚海州将不再被孤立。 钟庆然像是知道周茗的想法般,随口说了几句,便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一是,云雾海峡常年雾气弥漫,没雾的日子少之又少。海上航行,最怕迷失方向,大雾漫天之下,就算知道航道,早晚也得偏离,有航道和没航道,区别并不大,说不定还会因执着于航道,使船只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二是,少数没雾气或雾气稀薄的日子,暗流和漩涡便会频繁出没,那还不如趁着大雾天进去,说不定就能误打误撞走出云雾海峡。 钟庆然给的这条航道短期内应该是没问题的,他们唯一要注意的是,如何让船只照着这条航道走,有些航道安全范围比较大,那还好说,偏离出去一点,也不会出事,要是航道范围过于狭窄,那稍微偏离一点,都可能对船只造成巨大损伤。 这就是钟庆然坐在这里的原因。 “周船长,航行方向专用语,我很多都不会,我就按照我的方式说给你听,你再传达下去。来,我们先来熟悉一下。”钟庆然拿过一个被他画了三百六十度刻度的航海罗盘,说道。 当然,这个罗盘徒有其表,并无任何用处,因为指针被他动了手脚,不是磁指针,而是木指针,连南北方向都无法指示,但这却是钟庆然需要的。 歇了口气,钟庆然继续说道,“正北方代表船只方向,指针头部所指方向,就是船要走的方向,能明白吗?” 能不能安全穿过云雾海峡,就看周茗是否能及时正确地传达钟庆然的指示,不然,钟庆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茗传递越及时准确,船工执行越到位,钟庆然就能少动用几次福运珠的能力,他身上的福运量越多,船上所有人的生命也就越有保障。钟庆然也只能祈盼,周茗和船工的能力高一些,别让他的福运白白损耗在这上头。 钟庆然说的其实很简单,也就是船只左右转向几度的问题,周茗作为熟手,若连这点都说不清楚,他这个船长估计早就被人撸下去了。 钟庆然听周茗说了几次,大致都能听懂,毕竟他之前就曾尝试过由他自己来报方向,可惜,上辈子的记忆根深蒂固,不是几天时间就能转变过来。这就好比说外语,你懂怎么说,却要在脑海中过一遍才能出口,这麻烦就大了,远不如通过周茗中转之后来得快。 这次是真的一切就绪,周茗下令起航。 云雾海峡边缘处,雾气并不浓厚,却也比一般雾天浓上几分。船只一进去,众人的视野就被急剧压缩,就连视野最佳的瞭望员,都只能看清前方三十几丈范围内的物事,再远,只剩下个模糊的影子。这还是在外围,估计再稍微深入一点,瞭望员就可以撤离岗位,雾太大,压根就没他什么事,他还待在岗哨上干吗? 云雾海峡外围危险性并不那么大,何况他们还有着钟庆然提供的最佳路线,最初的一段海路,楼船照着钟庆然给的航道行驶,连一块暗礁都没触上。 钟庆然一直在玩桌上的航海罗盘,不时拨动一下指针,绝大多数时候是真玩,偶有那么一两次,是在动用福运珠的能力校正航向。不能就因为外围安全,他也相信船工们高超的技艺,就松了心神,凡事就怕有个万一。 “周船长,朝这个方向改向。”钟庆然很想说右转五度,可他说了,别人也听不懂,只能直接把指针拨到五度刻线上。 周茗看了一眼,就迅速下达指令。 这么小角度的转向,船上的人压根就感觉不到。对他们来说,船只只要能平稳前行就好,至于如何走,他们不关心,也没能力去操这份心。 起初,钟庆然还只是隔上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航向,按这个频率,就算不通过周茗传达,他亲自操刀上也都一点没问题。 可惜,这样悠哉的时间没能持续多久,船只进入云雾海峡不过半个时辰,就碰上了一个暗礁群。在钟庆然提示下,船只速度骤降,慢悠悠穿行在暗礁群中。这情况,要是被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估计会大呼神奇,以为他们脚下长了眼睛,能提前避开暗礁。 可即便这样,楼船最终还是挨了一下,亏得船速已经如蜗牛爬,撞一下也不会有事。周茗不放心,想派人去查看,被钟庆然阻止。水线以下的船体都包了一层铜板,他怎么敢让人发现?若雾再浓一些,到了连船身附近都没法看清的地步,他就会将水线以上部分都裹上铜板。防了暗礁,可别栽在露出水面的礁石上。 知道航向后,这次的暗礁群并没多大危险,放慢船速就很容易解决。要是所有礁石群都能这么简单穿过就好了,钟庆然心里如此想到,可接下来的事情很快就打破了他的美好想法。 离开第一个暗礁群不过一刻钟,他们又碰上一个礁石群,这次是明礁暗礁都有,更让人头疼的是,海水流速很大,且因为礁石密布的关系,流向乱不说,流速也各有不同。这就很考验船工们的技艺,看水流的经验倒是用不上,钟庆然给出的转向方案,就是根据船只当前速度而来,这为他们省去了很多事。 “砰!”一声轰响,船上众人被吓得不轻,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无处着力,可没人敢轻举妄动。进云雾海峡前,他们就被告知,没有明确的指令下达,谁都不许出舱,不管听到多大的响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们更容易七想八想,迟迟不见指示,他们也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或许船只没事? 周茗早就学乖了,他看了一眼钟庆然,结果倒好,钟庆然坐得八风不动,这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继续,除了船桨被撞断要换之外,其他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在意。”钟庆然头都不抬,将所有心神都放在固定在桌上的航海罗盘上,快了,过了这一段,就算走出这个礁石群,可以停下来让人休整一下。长时间绷着心神,执行命令出错的几率会大幅度提升,这不利于后面的航行。 周茗只能咬牙,继续向下属们传递,来自钟庆然的各种指示。他心中有所揣测,莫不是钟家从哪里得了,云雾海峡的岛礁分布详细海图?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说不通。至于其余想不通的地方,周茗只能归结于钟庆然直觉很强大,这样的事,他听过不少,有人就曾因此躲过了天灾。钟庆然这般行为,也只是直觉比那些人更强罢了。周茗如此说服自己,不然,他的脑袋就要停摆了。 当楼船冲出礁石群,周茗下令停船后,在岗的船工们都欢呼出声。随后,收到令示的钟家一行人也开始活动手脚。遗憾的是,现在雾气太过浓厚,没谁能看到云雾海峡的奇异海景。 众人舒展开身体,用了一点干食后,楼船继续向瀚海州进发。这次划桨的船工已全都换过,他们任务最重,每人体力不同,能持续划桨的时间也各不相同,一有人体力不支,就会被等候在旁的船工给替下。 这也就是云雾海峡太过特殊,钟庆然他们才不得不动用船桨的力量,不然,就可以帆借风势,那样基本不需要太多人力。靠划桨在海上长途航行,在顺流的情况下还行,逆流就太过遭罪。 此后的行程大同小异,船上众人提心吊胆了几天后,楼船终于离开让人心惊胆颤的云雾海峡,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钟老爷子一行人可以放心睡大觉,船工们可不行,他们得查看楼船的损伤状况。 看到船右侧底舱舱壁被撞凸了一大块,船工们直呼海神保佑,只要力道再大点,舱壁就很可能被撞破,那样的后果,谁都不敢往深了想。 一番检查下来,钟庆然不由庆幸,他用福运转化的铜板够厚实,不然,要是铜板过薄,由于撞击力道太大,把里面的船体撞了一个破洞,那突然多出来的一层铜板岂不是要露陷?毕竟,在没确定船体损伤前,他可不敢把铜板给撤了,万一铜板一撤,船体散架,那事情就大发了。 看来,以后得另想个办法,这样太过冒险。人不能总是心存侥幸心理,一次两次或许可行,次数一多,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玄机,这要他如何解释? 将船只修补好后,钟庆然一行人没有立即出发,他们好好休整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清晨,楼船才朝瀚海另一头驶去。方向是钟庆然提供的,楼船不是小船,没有合适的地方,压根就没法靠岸,只凭着一艘小船要搬到什么时候?再说,船上还有些大型物件,小船连载都载不了。要真这样,大家岂不是都得抓瞎?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瀚海不小,本身就存在天然港口,还不止一个,钟庆然动用福运珠的能力,挑了一个最适合他们生活的地方。 “靠岸了,终于靠岸了!”船上所有人,不论大人小孩,都兴奋地无以言表,一个个大喊出声,发泄着长期海上航行累积的烦躁,以及离开故土的不安情绪。 天然港口不是码头,大家都不敢太过用劲,一个个都放轻脚步。 将老人小孩送上岸后,青壮开始往岸上搬物资。 最先上岸的是牛马等代步牲口,没办法,钟庆然要带着人去他选定的地方,先建几间茅草屋,没它们,纯靠人力,那不是自找苦吃吗?至于茅草木头等原料,就近取材便是。 瀚海很大,不过只有西北和西南这一侧是大片平原,即钟庆然一行人的目的地瀚海州,其他地方都被崇山峻岭所围,即便还有零星土地存在,也毫无意义。选在那些地方,安全是安全了,却会限制他们的发展,光这一条,就足以让钟庆然将这个方案给弃了。 等车架全部拼装好后,钟庆然便带着木匠、石匠和泥瓦匠,以及多半老人小孩,朝他选定的地方出发。 瀚海州是平原地形,因人口稀少,大片大片土地都长满了杂草,还是去年遗留的枯草。如今已是四月下旬,河湾村这个时候早就进入春耕期,这里却刚入春,连冒芽的小草都见不到几棵。幸亏他们来的时间比较巧,要是再早一些,瀚海浮冰没化完,恐怕他们会被困在云雾海峡外面。 一刻半钟后,钟庆然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爷爷,你看这个地方怎么样?”钟庆然对福运珠充满信心,笑着问弯腰查看土质的钟老爷子。 钟庆然现在选择的地方,位于瀚海的西北,瀚海州的中东部,背靠着山,离码头也不算远,附近还有河流通过,是个不错的地方。 钟老爷子也这么认为。 “你决定就好,爷爷相信你。”钟老爷子起身拍了拍手,他对这里很满意。刚才他粗略看了下土质,并没有那么贫瘠,这从长得都快有半人高的野草上就能看出。或许这里只是不大适合种植庄稼?这点谁都没法确定,只能静待日后验证。 钟庆然带的物资中有帐篷,可惜数量不多,要想安排下所有人,还是得靠建造速度最快的茅草屋。 由于时间很紧,他们必须在太阳落山前造好足够数量,因此,对于材料就没有那么讲究,能用就行,完全不考虑湿木料是否会变形,反正等过一段日子,第一批木料处理好后,就会陆续建造泥墙茅草顶房屋,要是能找到粘土或合适的石料,兴许还能住上砖瓦房和石屋。 钟庆然早就动用福运珠测过最近的粘土所在地,结果显示,离他选定的地方颇有些距离,他也就没说,怎么也得等到今天过后再来考虑此事。 钟庆然一行人总共一百五十三人,其中船工包括周茗在内一共二十五人,匠师及其家属二十七人,家属极少,匠师大多都是孑然一身,若不然,他们也不会甘愿跟着钟庆然。 赵庆这点上考虑得很周全,他不可能强迫他们过来,这纯属给钟庆然添乱。至于这些匠师是怎么被赵庆说动,钟庆然并不关心,理由太多了,他随便一想,就能说出几个。毕竟,大周朝人命可一点都不值钱,甚至还不如一头牛贵。 剩余一百零一人则都跟钟家有关系,除了七户族人外,刘家是刘氏的娘家,钟庆书和钟庆竹是钟庆然的好兄弟,最后那些人则是钟庆然和钟庆书的下人。 钟庆然手头只有五个大帐篷,两个归钟老爷子一家,剩下三个,则安排刘家和七户族人中的老幼入住,还有空的地方,就优先选择妇人,钟庆书和钟庆竹则和钟庆然使用同一个帐篷。 帐篷不足十平米,要塞入将近十人,除了铺盖,真是什么都不能放。 茅草屋都是统一规格,一间能住上二十来人,和帐篷一样,只住人。家什都堆到一起,盖上草苫,书籍这类不能经水的则放在高处,用油布遮上。钟庆然的最低要求是入夜之前建造五间茅草屋,这样,才能让所有人不至于幕天席地。 去砍木料的青壮已经上山,由简明宇带队,他身上有钟庆然给的中效驱虫粉,被他分成五份,正好人手一个。 留下来的老人和孩子,则都开始清理钟庆然画了圈的地面。今天有风,钟庆然怕引起火灾,将大片干枯的杂草给烧了,便放弃用火烧地这个省力的方法,改为用人力除草。 大家都干惯农活,需要除草的地方又不大,不过一刻多钟,就清出了足够的地方。接下来,一部分老人去山脚砍树枝藤条,余下那部分老人和孩子则去割草。建茅草屋需要用到大量茅草,晚上睡觉也少不了他们。现在可没有床让大家睡,不铺上厚厚一层草,怕是会被凉意侵体,这对身体不好。 钟庆然将点白和鸣雷放出去,他要确定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人烟。生活在这里的人,除了繁衍的后代之外,那可都是在逃犯,有和钟家一样的,自然也有确实犯了事的,偷鸡摸狗得罪人的还好说,那些穷凶极恶,手上有命案的,他却不得不防。 瀚海州呈不规则椭圆形,南北长约一千五百公里,东西宽约六百公里,总计将近八十万平方公里。这个面积和大周朝一比是小了,还不足它的七分之一,可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国家相比,瀚海州足以甩他们一条街。可惜因地理位置所限,这里注定被埋没。 钟庆然预估有误,两辆牛车和两架马车,他只动用到三辆,一辆牛车拉草,一辆牛车拉木头,还有一辆去附近拉石头泥土,余下那辆便被他派往码头拉物资。 钟庆然将村子取名为福村,一百五十多人安全穿过云雾海峡,哪个人敢说自己没点福运?虽说钟庆然借用了福运珠的力量,可能和他走到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个人气运上佳的体现。 见帐篷已经扎好,钟庆然一头钻了进去。他要好好琢磨一下,村子该如何建设,他可不想让福村跟河湾村一样,不少地方都能闻到异味,这样太糟心了。以前是没有这个机会,钟庆然也就不在乎,现在一切从头开始,他想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要设计好排水沟,另一个则是要处理好人畜粪肥,路边堆肥的情况他一定要杜绝,这影响到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所有路过之人。 第89章 瀚海州人迹罕至,钟庆然不清楚它的具体地形,但就目之所及而言,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估计会有狼群出没,安全问题需要第一个解决,那么村子势必得筑一圈围墙。 这倒也不是难事,现在人丁少,那就把村子建小一点,待以后人口多了,再往外扩便是。围墙也不用拆,原有的村子直接当作一个坊,往后就照着福村这般,一个坊一个坊向四周扩建,等到规模足够大,就筑一道包围所有坊的城墙。 钟庆然写写画画好半天,总算把未来规划的大致脉络给缕清。看着村子布局图,以及一条条或许当即就能实现,或许他过完这辈子都未必能亲眼目睹的计划,钟庆然倍有成就感。一个村子从无到有,还是在他带领下实现,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上,钟庆然算是恰如其会。 以前,钟庆然连想都没想过这些。人大都安于现状,上进一点的,最多也就是想方设法出人头地,可那又如何?即便位极人臣,还不是当今一句话,就能剥夺其所有? 现在好了,虽然瀚海州不如大周朝地大物博,生存环境也更加恶劣,但钟庆然心里舒坦啊! 在这里,再没人能一句话就决定他的生死,来到大周朝后,那隐隐的不安感,在他踏上瀚海州的那一刹那,就烟消云散。 随着压在头顶的大山消失,钟庆然心情前所未有的敞亮,看什么都觉得格外美好,似乎那天更蓝,那山更绿,那水更清……就连空荡荡满是杂草的住地,也被他看出花来。 人的思维灵敏程度,跟状态有莫大关系。钟庆然自我感觉,他的工作效率比以往要高上好几筹,想的事情也更全面更符合现状。 “庆然,别忙了,出来吃饭。”童氏在帐篷外高声招呼。 “唉,阿奶,我马上就来。”钟庆然将纸笔一一收好,目前这些东西可是用一点就少一点,不珍惜不行。 钟庆然微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刚才太过投入,他竟没察觉已经午正了。要放在以往,这个点钟家早就开饭,今天事情多,便拖到了现在。 目前,所有人吃饭分成两种方式,跟钟庆然从河湾村过来的人,除了钟庆竹和钟庆书外,其余都各吃各,船工和匠师的伙食则由钟庆然提供。没办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带了随身行囊,不吃钟庆然吃谁去?总不能千里迢迢带他们过来,还不让他们吃饱吧? 钟庆然琢磨着,这估计是三皇子想让他尽快收拢他们,他在祁山码头换船时,赵庆给他补充了不少粮食,却没给船工和匠师安排一些,他可不信是赵庆给忙忘了。 不过一直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不说那七户族人中,有五户很穷,估计粮食省着吃,都未必能吃到明年。可现在是省粮食的时候吗?建房开荒那都需要大量体力支撑,不吃饱了,哪来的力气干活? 船工和匠师就更麻烦了,光让他们吃饱可不成,除了食之外,还有衣住行,住倒是没问题,过不了多久就能解决,衣行难道也由他全包?这不成了吃大锅饭? 这样前景可不大妙,吃大锅饭容易使人懈怠,既然干多干少都一样,那谁还愿意勤勤恳恳做事?更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私产,这人哪来的动力?只有奖惩分明,还有足够的上升通道,保证他们私有财产的安全性,这样才能使福村长久发展下去。 这问题处理起来很是麻烦,钟庆然一个人决定不了,他得找家人好好商量一番。 “阿奶,今天中午吃什么?对了,爷爷和明宇都还没回吗?”钟庆然走到临时搭成的灶台旁,帮着童氏端饭菜。 “都回了,他们呀,忙了一上午身上有些脏,去河边清理去了。”童氏眉眼里都透着笑意,总算安定下来,这要还整天愁眉苦脸,莫不是脑子抽了不成? “阿奶,今天菜色好丰盛!”钟庆然掀开盖碗先睹为快,哪成想这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船上淡水得省着用,就连钟庆然他们,也只隔三差五才能吃到汤汤水水的东西。这一次,童氏直接做了两碗汤,一碗鸡肉杂菌汤,一碗排骨汤,光那鲜亮的色泽,就吸引了他的视线,更不用说那扑鼻而来的香味,若不是他早就成年,有足够的自制力,怕是早就缠着大人要吃的。 过够了眼瘾,钟庆然便将饭菜都盖上。福村这边化雪没多久,气温还很低,不加盖子,要不了多久饭菜就凉了。 感受到灼人的视线,钟庆然抬头一瞧,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围了一圈孩子,小点的咬着手指,嘴角挂着一丝晶莹,稍大点的,也不自知的吞咽着口水,倒是没见更大的,估计是懂事了,即便心里想要,也不会巴巴地围在别人家饭桌前。 钟庆然清楚,这些大多都是那七户族人的小孩,馋肉吃很正常。当然,那并不意味着这几家没有肉食。当初他们离开河湾村时,可是把家禽家畜都带上了,出发后,钟家也每家送了一些,要说一点肉都没有,那不可能,只是他们舍不得吃罢了。 钟庆然看了眼饭菜数量,最终决定无视。不是他小气,实在是简明宇饭量很大,瀚海州又是有钱都没地方花,童氏哪敢随意浪费粮食?便照着一家人的食量做吃食,只稍稍余出一些。 眼前这些饭菜,经简明宇扫荡之后,估计将所剩无几,若现在分食给小家伙们,恐怕简明宇会吃不饱。而且这次给了,下次他们还围过来,那是给还是不给?若次次都这样,怕是会给他们错误的信号,这对他们成长并不好。 钟庆然不打算拿自己的东西去贴补其他人,该给他们的他一分不少,不该给的,他也不会随意充大头。毕竟,那都是他辛苦所赚,不是大水冲来的。 看来,他得尽快把各种规章制度定下来,让福村早日运转自如。 虽说不打算分他们肉吃,但钟庆然还是没能彻底狠下心来,他回帐篷翻出几块果干,一个孩子一块,把他们都给打发回去。吃饭时候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感受,他怕自己会消化不良。 “老头子,快入席,怎么去那么久,饭菜都快凉了?”童氏一直在朝河边张望,瞧着远远走来的三个身影,高声呼喊。 “没事,跟富山多聊了两句。”钟老爷子也不多说,端起碗来扒了一筷子,示意其余人开动。 简明晨最小,又是跟着哥哥吃住在哥郎家,平时就很注意,免得给简明宇带来麻烦,就像吃饭,他会在所有人动筷之后才开吃。 钟庆然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情,可简明晨的行为,显然让钟老爷子夫妇很是满意。不是两老容不下一个小孩,既然让他跟着他们过,他们就不会刻意针对他,只是谁也不想养出个白眼狼来,会注意这些,至少表明简明晨知道他们的好,不会认为钟家养他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爷爷,晚上要不要大家聚餐一次?”钟庆然趁着吃饭的空档提议。 钟老爷子沉思片刻,提出很实际的问题:“饭菜都我家提供?” “嗯,不管他们是以何理由,跟着我们来到瀚海州,就凭他们敢入云雾海峡,我们也得意思意思。他们远离故土,今生都未必还能回归故里,我们不能让他们寒心,以至于最后人心都散了。”说完,钟庆然便起身去添饭,童氏和简明宇想帮忙,被他给制止。 见钟庆然重新入座,钟老爷子小声说道:“我们的粮食,最多能支持所有人,敞开肚皮吃到明年开春,要是今年收成不好,明年日子想来不会太好过。” “爷爷,放心,只要这边的土地能种东西,就不用担心会没饭吃。”钟庆然说得很笃定。他这可不是空口说白话,他是真有信心。就算土地产出不尽如人意,他也有办法。 山上草木郁郁葱葱,土质定然不错,若田地实在种不出东西,就去山上挖土。他也不怕这么做会对山林带来危害,山那么多,福村有几个人?就凭他们这点人手,尽情种,又能种多少? “你心里有成算就好,那就按你说的做。”两年下来,钟老爷子早就对三孙子的话深信不疑。 “明宇,上午你上山有碰到猎物吗?”钟庆然将目光转向坐他边上的简明宇。 “见到几只山羊、狍子和野鸡,忙着砍树就没动它们,要多少?我下晌就去猎。”简明宇一听就明白钟庆然的意思,不等他开口,倒先问上了。 “全村共一百五十三口人,大多都是壮劳力,你看着办,不用特意去找,顺带猎上一些就好。”钟庆然说得很随意,他并不打算让村民吃肉吃到饱。 大周朝生产力就那样,不说跟着钟家的族人亲戚,就连周茗这个船长都吃得不是很好,想要餐餐有肉吃,在以前根本想都不要想。 大家肚里都没多少油水,一下子吃太多,估计肠胃会吃不消,这可就好心办了坏事,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少人哪能行? “唳!” 钟庆然手搭凉棚仰头望天:“是点白回来了。” 看了一会,钟庆然皱起眉头,怎么两只鹰都是这么副倔性子,瞧那飞得晃晃悠悠的样子,怕是点白又抓了超出它承载范围内的猎物。 简明宇自是也瞧见了,不过就一会工夫,点白晃动幅度更大,眼看就要掉下来,他忙放下饭碗,小跑着过去接应。 见到饲主,点白心神一松,再提不起力道,身体直线往下坠。 简明宇见状,忙大声呼喊:“点白,把猎物扔了,快扔掉。” 可惜,离得还有点远,点白并不能听清。简明宇飞一般往点白跑去,他想不明白,两只鹰非常聪明,点白不该想不到这点,不会是它没法丢掉猎物吧? 钟庆然也急了,随手搁下饭碗就往那边跑。这两只鹰平时虽然老是对他爱搭不理,可还是很听他话的,养了一年多,早养出了感情,他可不想看着它出事。 点白和鸣雷智力水平相当于六七岁的孩子,跟它们多说几遍,它们便能很好地完成他和简明宇的指示,少了它们,钟庆然小夫妻估计会难受好一阵子。 看到钟庆然和简明宇急速向它跑来,点白很开心,长鸣了好几声宣泄着心中的愉悦,力气也回拢了一些,使劲拍打着翅膀,坠势暂时稳住,可好景不长,点白再次往下坠,这次可比之前的情况还糟糕,它完全脱力,翅膀连挥都挥不起来,坠势惊人。 简明宇眼里都带出了水光,两条腿倒腾地飞快,拼命朝前跑,就好似他过去便能帮点白摆脱困境。 钟庆然停下脚步,这样下去不行,就算简明宇能接住点白,也只会让出事的人再多加一个,点白带不动,意味着那猎物少说也有好几十斤重,从上千米高空坠下,那恐怖的动能,还不得把人给砸扁了? 钟庆然能想到的只有福运珠,这里已经足够远,村民想看清很难,他快速做了个带长柄的铜网兜,双手持着长柄,让网兜出现在点白正下方,猎物落进网里的一刹那,钟庆然感受到了莫大的上举力,差点就把他掀上天空,幸亏他反应机敏,在长柄末端增加了一大块铜,然后整个人压在上面,直到卸去猎物的坠势,这才收回铜块,重新握住长柄,将网兜慢慢放到地上。 等点白一落地,钟庆然便把铜网兜重新转为福运。做完这些,他有手背擦了擦额头,长舒出一口气。刚才他就不该自己举着网兜,应该一开始就将其插入地面,谁让他电光火石间,想法不够周全,活该遭这么个罪,瞧,就因为他想法一时出了差错,一双手掌都因用力过度,肿了起来。 简明宇喘着粗气,上前查看。果然,他猜的没错,点白双爪紧紧和猎物羚羊连在一起,分都分不开。看那情形,他估摸着,点白猎到羚羊后,学着他和庆然的做法,把羚羊用绳子给绑起来,结果提着提着,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一开始它怕是没意识到出了问题,直到力竭时才发现,可为时已晚。至于这绳子哪来的,他也不知道,莫非点白出门时带了绳子? 简明宇将点白从绳子中解放出来,点白冲着他直叫唤,眼里尽是委屈。这个时候,简明宇也不好说什么,要教训,也得等点白情绪稳定点再说。这次它怕是被吓到了,要是自此后畏惧天空,这对老鹰来说,不异于失去了生存能力,真要那样,点白该多痛苦? 将点白安慰一通后,简明宇拿起绳子仔细辨认,这是一段很普通的麻绳,从磨损来看,应是用了有些时日。见从上面得不到有用的信息,简明宇便把其绕在手上,一手抱着点白,一手提着羚羊往回走。 很快,简明宇便和钟庆然汇合,见他不时拧一下眉毛,简明宇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钟庆然伸出红肿的双手,眼巴巴地望着简明宇,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得到简明宇的抚慰和赞扬。 “怎么弄的?”简明宇放下手上的点白和猎物,轻轻抓过钟庆然的手腕仔细查看,见没伤到筋骨,才放下心来,“不会是因为刚才那网吧?” 钟庆然点了点头,随后狠狠瞪了一眼还不知道自己闯祸的点白,为了救它,他今天牺牲大发了。就算他不用干体力活,但手肿成这样,连握笔都不能,那也很耽误事不是? 简明宇重新抱□□白,对着钟庆然说道:“走,回去我给你上药。” 此时,不少村民都捧着饭碗聚在村口张望,见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没事,很快就散了。 “庆然,你手怎么回事?”看着三孙子出去一趟,回来就钻进帐篷,再出来时双手便缠满了纱布,童氏被唬的心头一跳。 钟老爷子眼里也满是担忧。 “爷爷,奶奶,没事,就是刚才用力过大,手肿了,明宇已经给我搽过药,想来不出几个时辰就会消肿。”钟庆然忙安抚两老,可别给急出什么事来。 “哦,这就好,下次你自己小心着点。”钟老爷子不忘叮嘱。 “嗯,我会注意。”钟庆然可不想再受一遍本可避免的罪,应得诚意十足。 见钟庆然没大问题,童氏便不再紧盯着他,起身去了灶上:“明宇,饭菜我放锅里温着,你过来一起端。” 钟庆然现在是个双手暂时残废的伤患,只能接受简明宇的喂食。好在之前他已经吃得差不多,这样被人伺候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 喂完钟庆然,简明宇起身给点白切了些生肉,又在锅里煮了一块。 点白和鸣雷其实更喜欢吃熟肉,为了不让两只鹰失去独自生存的能力,简明宇只能无视,它们吃生肉时味同嚼蜡的痛苦表情。 不过这次有些不同,简明宇喂点白吃生肉,它都没多大反应。 这点白也太过精怪了,它这是知道自己惹了事,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另一个主人不抓着这点狠批它。瞧瞧,一双手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连吃饭都要人喂,这伤得有多严重?想想自己两只爪子要是弄成这样,它就浑身一激灵。 忙完这些,简明宇重新坐在桌边,对着在一旁忙活的童氏说道:“阿奶,锅您帮着看一下,我先把饭吃了。” “好,你不用急,慢慢吃,火我会看着。”童氏拿过一把茅草,坐在灶前,一边看灶火,一边编着草苫。 钟庆然现在无事可做,去他爹那边转了一圈,除了收获一箩筐关心外,临走还不忘捎带上钟庆涵。 “三哥,我们去哪?”钟庆涵左手拎着一根钓竿,右手提着一个水桶,颠颠地跟在钟庆然身后。 “去码头那,我们先去村口,等下坐马车过去。”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钟庆然可不想一个人在村里闲晃,这样太过招人眼,这不,他就给自己找了个活干——海钓。 沙滩不能用来海钓,这也是钟庆然舍近求远去码头的缘故,码头那水够深,又久未有人光顾,说不定还真能被他钓到海味。 钟庆然两兄弟没等多久,马车便朝着码头出发,同行的还有不少青壮,他们得把村里目前要用到的物资都搬进村里,粮食之类倒是可以缓缓。要不是没几个人愿意留在船上,他们也不用搬得这么急,奈何他们在海上待了太长时间,一下船连地都是晃的,他们已经受够了,短时间内大概没人还有心思去海上晃。 到了码头之后,钟庆然找了个远离楼船的地方,让庆涵给鱼钩挂上饵,再将鱼线甩出去,然后将钓竿□□土里,两兄弟便坐在岸边静等。 “三哥,这样真的能行?”钟庆涵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村里有谁是这么钓鱼的。 “应该行吧?”钟庆然也不确定,不过只要有鱼咬饵,拉鱼上来不成问题,整个钓竿都被他做了手脚,看似只插入土里一小段,其实入土并不浅。 干坐着挺无聊,钟庆涵毕竟小了点,在同龄人中还算坐得住,那也是在有事可干的情况下,让他钓鱼,确实有些难为他。钟庆然便画了一条鱼让他临摹,两兄弟一个盯着钓竿,一个在地上涂鸦,倒也算得上是各得其乐。 “三哥,还没动静?”钟庆涵都画两条鱼了,钟庆然这边竟然半点响动都没有,钟庆涵不由对他三哥又多了几分敬佩,要让他这么枯坐,他估计早烦了。 “时间还早得很,说不定一会就有鱼咬钩了。”钟庆然话刚落,鱼竿便稍稍弯了一下,他连忙踩住钓竿,“庆涵,你去找人过来帮三哥拉鱼。” 钟庆涵立即扔下草茎,朝码头跑去。 没过多久,钟庆然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钟庆涵竟带着周茗过来。 “好像是个大家伙,你自己注意点,别被拉下去。”钟庆然提醒了一声。 周茗将钓竿从泥中拔出,海里的家伙被折腾了这么一会,力气有所消减,对周茗而言,负担已没那么大,拉着它兜了好几圈,待其耗尽力气后,周茗用力一甩钓竿,一个身影便被抛上岸。 “三哥,这是什么东西?”钟庆涵一溜烟跑到近前看,结果被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打颤。 第90章 “庆涵,离远点,不要靠那么近。”还不确定是什么就敢上前,钟庆然不得不佩服小孩子的胆量,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钟庆涵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怦怦跳得厉害,用小手抚了抚,才慢慢平缓下来。他从未见过这样丑陋的鱼,那应该是鱼吧?钟庆涵不确定地想到。 见钟庆涵已经远离,钟庆然便将目光转向,被周茗甩上岸的不明海洋生物。这确实是一条鱼,只是长相太过寒碜,怪不得会吓到庆涵。 见那鱼有气无力的样子,钟庆然估摸着没什么威胁,便往前走了几步。他仔细打量,看着像是石斑鱼,他也不是很肯定。毕竟,他虽画过不少鱼,其中也包括石斑鱼,但石斑鱼品种那么多,形态更是差别甚大,他不可能每一种都认识。这个问题倒是难不倒他,钟庆然用脚在地上写下“石斑鱼”三字,拿出随身携带的指针,轻轻一拨,最终指针正对“石斑鱼”三字。 钟庆然对结果很满意,看来他的辩物能力还算不错。他知道石斑鱼能吃,味道还很好,但他不清楚是不是所有石斑鱼都安全,尤其是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生物都和他上辈子的相同,钟庆然不敢冒这个险,再次动用福运珠的能力,确定可食用后,才放心地让周茗将其收起来。 “庆涵,不用怕,这是石斑鱼,可以吃的。”钟庆然用手背拍了拍钟庆涵的头,小家伙刚才可被吓得不轻。 “三哥,这个真的能吃?”见鱼都不动弹了,钟庆涵倒是不再害怕,还很有胆色地站在水桶前围观,可一听钟庆然说这鱼可以吃,他的脸色就精彩了。 钟庆涵实在无法想像,光外形就能吓哭小娃娃的什么鱼,对了,三哥说是石斑鱼,见过这鱼真面目的人,真能下得了口?对此,他表示很怀疑。不过,三哥说能吃,那一定能吃,嗯,等会,他就忍住恶心,意思意思吃上两口,算是他对三哥的支持。 周茗也一脸敬谢不敏的样子,他虽然退伍前,长期在蓟州附近海域活动,见过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少,但绝大部分的下场都是被扔掉,而不是端上饭桌,送入口中。眼前这个品种的鱼,他更是从未曾见过,或许是他见识太少,说不定这种鱼其他人就曾捕到过。 海里的东西大小相差悬殊,钟庆然怕钓到大家伙,把人给拽进海里,依然将钓竿插在地上。 这次周茗没走,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小孩,他不放心。之前是他没注意到,现在既然被他得知,自是不可能放任两人在此而不管。物资搬慢点没事,要是把钟庆然给弄没了,他们以后估计再也出不去瀚海州,他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就发生在他面前? “三哥,这是红鳌虾吗?好大一只。”钟庆涵这次吸取教训,不敢再贸然上前,等看清楚后,才一脸惊叹地小跑过去。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味道差别不是很大,不过这是大龙虾,和红鳌虾并非同一个品种。”钟庆然看着半尺多长的龙虾,不得不感叹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若非这里渺无人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他弄到这么多好东西? 钟庆然的想法显然非常正确,稍后,他又钓上一只两个巴掌大的海蟹,以及几条鲑鱼鳕鱼,他这半天也算没白费,好歹为晚上的宴席添了几道菜。 这次海钓收获颇丰,钟庆涵拎过来的水桶已经装不下,周茗见状,立刻返回码头那又拿了一个,这才堪堪将它们全塞进去。 钟庆然粗略一估算,这次渔获怎么也应该有三十来斤,份量最重的就是那条长相丑陋的石斑鱼,差不多占了所有渔获的三分之一。 “周船长,还剩多少物资没搬?太阳落山前能搬完吗?”钟庆然跟在周茗身后,和钟庆涵一起,慢悠悠地踱步回码头。 “快了,搬完这趟就好,留下五人看管船只,其他人都去村子里。”周茗如实说道。 “五个人?少了点,让他们晚上警醒一些。”这种事上,还是周茗等人有经验,钟庆然不多加置喙,随口提醒一声便不再过问。 “三哥,马车来了。”钟庆涵拉了下钟庆然的袖子,语调中透着丝欢喜。 “怎么,不喜欢这里?”钟庆然打趣着说道。 钟庆涵连忙摇头否决,一张小脸笑得欢畅:“跟着三哥钓鱼很有意思,这些鱼我以前都没见过。” “哦,那你……” “我想吃三嫂做的海鱼,早点回去,就能早一些尝到。”钟庆涵微低着头,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 钟庆然看得好笑,他这个弟弟是认为他都进学了,还馋吃的,那多不好意思?也不看看,他就一七岁小孩,哪用得着想那么多。 见钟庆涵赧着一张脸,钟庆然也不好再笑话他,免得他一会羞得躲他身后去:“走,回家,我也想看看,你三嫂究竟能把这些海鲜做成何样。” 钟庆然一行人到福村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晚霞映得半边天都染上了红色。若有文人在此,兴许会有雅兴,据此美景赋诗一首。可惜了,村民们都各自忙活着,有闲心赏景的几乎没有,最多也就抬头的时候顺道看上一眼,过后,还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手头活计上。他们得为以后的家添砖加瓦,要看风景,以后多的是时间,现在就免了。 钟庆然跳下车辕,带着钟庆涵朝自家帐篷走去。 今天晚上,钟家要开席宴请福村所有人,现在这个时辰,大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主厨是钟正礼,他本身就有能当大厨的水准,区区十几桌酒席,一点都难不倒他。 帐篷里没人,钟庆然找童氏一问,得知简明宇在河边宰杀猎物,他便让人提着两桶海味朝河边进发。 “明宇,你把猎物交给别人清理,过来帮我处理一下这些海鲜。”钟庆然一眼就看到简明宇,快走几步来到他身后,示意来人把水桶搁在河边。 简明宇一转身,便对上一桶他完全叫不出名的鱼。还好,钟庆然吸取之前钟庆涵被吓到的教训,出现在简明宇面前的是比较正常的海鱼,简明宇除了有些惊讶之外,并没受到惊吓。 “这些是海味?”福村不远就是海,眼前这些又都是他从没见过的,简明宇稍一想就明白。 “嗯。这些是海鱼,还有虾和蟹,在另一个水桶里。明宇,我提前跟你说一声,那桶里有条鱼比较吓人,你做好心理准备,可别被吓到。”钟庆然提前打好预防针。 同在河边择菜处理猎物的人,都竖着耳朵听,当知道他们晚上有海味吃时,全都围拢过来观看。河湾村跟过来的人,连海鲜干货,大多数人都没吃过,更不用说新鲜海味,包括钟家在内,都没人有幸得尝。 他们好奇着呢,在海上航行那么多天,也没机会体验一下海钓,毕竟他们不是出游,而是在逃命,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口腹之欲而停船浪费时间? 最开始那些还好,虽说村民没见过,起码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鱼,和他们平常吃的鱼也没太大差别,当简明宇将第二桶海味全倒出来后,围观的村民不由倒吸一口气,那真是鱼?这东西也太吓人了! 简明宇眸光暗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般,随手拿起一条鱼开始刮鳞去内脏。至于那个最大的家伙,暂时被他无情地抛弃在一边。 “这个真能吃?”有人表示怀疑。 “能吃,不过不强求,要是哪桌没人动筷子,我就叫人收走。”钟庆然可没强迫人的喜好。就像虫子,除了少数几种外,他也下不了口,即便他知道它们味道很好,这纯粹就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关卡,一想起来就犯恶心。 见识过后,围观村民很快就散去,他们得忙自己的事情,可没那么多时间放在瞧热闹上。 钟庆然坐在岸边,一会看天,一会看简明宇利落地剖鱼,感觉自己真有够无聊的。他轻轻握了握手,没之前那么疼,想要无视痛楚却是不能。照这个程度来看,明天上午差不多就可以动笔,到时候便不用像今天这般,绞尽脑汁给自己找活干。 “明宇,鸣雷下午有回来过吗?点白又出去了?”钟庆然坐得不大舒服,起身在简明宇附近踱步。 “鸣雷还没回,点白自己跑去找它了。”对此,简明宇很佩服,点白晌午时分才受过惊吓,不出一个时辰,又变得生龙活虎,非一般人能做到。 钟庆然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也不知道鸣雷去了哪里,竟要花去它一整天时间,现在连点白都跟上去了,可别被一窝端。想及此,钟庆然摇了摇头,将这么个不靠谱的想法抛出脑海。两只鹰都很聪明,它们同时倒霉的几率低到可以忽略。 河边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直到天色渐暗时,只剩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 “好了,走吧。”简明宇轻松拎起两桶处理好的海味,招呼踢着石子玩的钟庆然跟上。 “就来。”钟庆然一下子来了精神,今天晚上有口福了,不光能吃到鲜美的海味,还能吃到好几种平时难得一见的野味,一想到一大堆美食正在前方等候他的光顾,钟庆然就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尤其是接近村子时,这种感觉尤甚。肉香味可比鱼香味更吸引人。瞧,四周已经围起一圈孩子,可见它的魅力有多大。 钟正礼那边已经忙活的差不多,便过来帮忙。眼见得夜幕即将四合,为了节省时间,简明宇将虾蟹和半条石斑鱼都清蒸,直接放上笼屉,让人看着火便是。剩下的鲑鱼和鳕鱼,则和钟正礼一人负责一样,半拉石斑鱼和鲑鱼红烧,鳕鱼则香煎。 两人都从来没有做过新鲜海味,火候掌握不到位实在是太正常不过,这点小小的问题,对于老饕来说,可能凭借灵敏的舌头,立马就能察觉出来,福村人就算了,这里大部分人连肉都十天半月不见得能吃上一次,谁会计较这些?对他们来说,有肉吃就够了,管它火候到没到? 有了海味加入后,灶头附近更是香气四溢,这次可和刚才不同,之前大人趁着还有一点亮光,赶着将手头上的事做完,现在,大家都等着开饭,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灶头那。 “庆竹,庆书,你们俩下午去哪了,我都没找到你们,本还想着拉你们去钓鱼,瞧,错过了吧!”见到两个好兄弟,钟庆然嘴边扬起一抹笑。 “还不是庆书,非拉着我在村子四周到处逛,我们连沙滩都去转了一圈,喏,这是我们一下午的收获。”钟庆竹指了指搁在帐篷边上的背篓,略带丝懊恼地说道。 “都捡了些什么?”钟庆然一脸好奇。 “什么都有哦,只要沙滩上出现的东西,不管认得不认得的,都被我跟庆书捡了回来。”钟庆书说得有点心虚,其实他一个都不认得,只是知道它们是虾蟹贝壳,能不能吃,他还真不晓得。 “你的主意?” 钟庆竹摇头否认:“是庆书想的,他说你或许能辨别它们可不可以入口。我们俩,你也知道的,帮不上你什么忙,办这点事情倒是还可以。” 钟庆然嘴边的笑意更甚,他的两个好兄弟怎么可能没用?钟庆竹嘴刁眼利,钟庆书熟读律法,这可都是很有用的技能,等福村规模大上一些,他们就能各展所长。 三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钟老爷子便宣布开席,所有人都找好位置坐下,就等着饭菜上桌。 福村这边气温低,大家又是在露天吃席,因此,饭菜都是一并上齐,这也是为什么村民齐齐将目光放在灶台上的缘故。 这次坐席没什么讲究,村民都是找自己相熟之人坐同一席。 羊肉、猪肉、狍子肉,还有海鲜,一盘盘散发着肉香的菜就在面前,村民都舍不得挪开眼睛。如此丰盛的饭菜,乐得大家都合不拢嘴,特别是小孩子,吃得格外欢实。 这正是钟庆然想要得到的效果。突然之间离开故土,到一个陌生又遥远的地方落地生根,大家心中的不安在这个时候达到最高,他就是想让他们,从这次宴席中,看到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钟庆然钓到的这条石斑鱼生前形容可怖,上了饭桌,只要不去看它的头部,跟其他海鱼也没太大差别。没看过其真面目的人,毫无心理障碍地夹起来就吃,吃完还不忘赞叹一声:味道不错! 这引得那些有幸见过一面的村民,都有些蠢蠢欲动,可一想起它的本来样貌,大多都歇了那份心思,只有那么一两个猛人,以赴战场的架势夹起一块塞入口中,谁成想肉质异常鲜嫩,更有着海鱼特有的淳厚香味,吃完了还不过瘾,忍不住咂了咂嘴,不由让那些不敢下嘴的人侧目。 可谁在乎?肉菜就那么一些,还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物事,不趁这一次吃个过瘾,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下次。 众人一阵狼吞虎咽之下,饭菜以极快的速度见底。 “嗷!” 远处隐隐传来的狼吼声,让欢快的气氛为之一窒。 “赶紧吃,今晚早点睡。你们也听到了刚才的狼嚎,这里并不是那么安全。明天就从建泥房的人手中,分出一部分砌围墙,安全最为重要。”钟老爷子发话,倒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大家本就吃得差不多,受狼嚎的刺激,进食速度更快,不过片刻工夫,桌上就只剩下残羹冷炙。童氏将所剩无几的饭菜,给各家都分了一点,受菜的人笑逐颜开地离去。这些菜色虽然是吃剩的,可也比自家的要好,好歹沾了许多油腥,还有肉味,配着饭吃,胃口都能好上几分。 留下两人守夜后,村民很快进入梦乡。 钟庆然所在帐篷却灯火通明,一家子人正商议着,福村未来的建设管理问题。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只有赏罚分明,福村才有可能不断壮大,而不是一直只局限于一个小村子上。 要知道,瀚海州很大,如果三皇子说的没错,那么这么大一片地域中,少说也存在着上百个聚居地,要是情况再乐观一点,或许连~城邦都存在。 要是不把福村建设好,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打到家门前,不敌之下,被人给掳了,那下场已经可以预见,绝对美妙不到哪去。 对于大周朝而言,估计这里就是化外之民,凶残程度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钟庆然不惮以最险恶的用心来揣着他们,他千里迢迢跑来这边,可不是来受罪的,提前做好应对措施,方是上上之策。 “庆然,你有什么想法?”这里就钟老爷子辈分最高,他先开口,才不会冷场。 “爷爷,族长你来当,把族人重新登记造册,村长我就不客气地自己揽下,我要是长时间不在,就由爷爷暂代这一职务。”钟庆然直接就下了决定,毫无商量的余地。他不可能把权力交给其他人,钟老爷子他倒是放心,可他年纪大了,钟庆然不想让他太过操劳,只能自己上。 见众人脸色都正常,钟庆然接着说道:“爹,你和二叔、四叔负责带人去开荒地,暂定一百五十三亩,每人一亩,给你们三十人,大概多少天能完成?” 三兄弟一番商量后,钟正仁开口说道:“这里土地土质松软,石块很少,垦荒倒是不难,就是人手少了点,包括我们在内,总共才三十三人,以及两头牛,要开垦一百五十三亩地,怎么也得半个月左右,这还只是把地都翻一遍,要想精耕细作,耗费时间只会更多。” “这个没问题,爹、二叔、四叔,农时你们比我更清楚,什么时候育苗什么时候下种,你们三人商量着办,可以找爷爷和村里其他老人取经,毕竟这里不是河湾村,两地气候相差很大,多一个人商量或许就能少走一些弯路。”钟庆然不怎么通农事,便没在这上面指手画脚。 钟正仁三兄弟郑重应下。 “三叔,你开一个食肆,主要负责船工和工匠们的伙食。”钟庆然将目光转向钟正礼。 “食肆?庆然,你的意思是收钱?”钟正礼有点被惊到,福村总共才一百五十三人,食铺能开得起来? “明天开始,一切都照常,也就是说找人砌墙,就要付给他们工钱,这费用就从公中出,暂时由我跟爷爷垫上,当然,工钱不会多,毕竟这是全村人都受益的事。开荒也一样,工钱照给,每人一亩算是免费,之后再私下开垦,每亩地二钱银子,人均拥有田地超过五亩,则一亩地一两,超过十亩则二两每亩,每户总计一百亩以上,则征收五两每亩。所有田地都得上契,契税一两银子 抽三十文。找工匠做活,也一样要给钱,不管公中还是私人。总之一句话,所有付出不再是无偿。当然,现在情况特殊,各种费用,我都会统一定价,谁都不允许仗着某个行当就他一人,而漫天要价,购买量我也会给个限制,避免有人大量囤积物资。”钟庆然一气说了一大堆,感觉有些口渴,便有一杯热茶送到他手上。钟庆然知道那是简明宇,他心里一暖,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庆然,你说的这些能行?”钟老爷子眼里尽是担忧,要他们家垫上,那数目可不小啊,万一出现有银子却买不到东西,那可就糟糕了,真到了那时,还不得乱套? “爷爷,没事,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吃食我能解决,这就出不了乱子。”钟庆然会这么说,自是心里有成算,他可不敢随便拿这事耍着玩。 “那就照你说的做,这事上爷爷也帮不上你,你自己注意着点。” “嗯。”钟庆然欣然应下,随即转头对简明宇说道,“明宇负责组建村子武装,划给你十人,不过现在劳力严重紧缺,上午训练,下午还得出工。” 第91章 钟庆然把他的打算都说了一遍,有哪里想的不周到或者不合时宜的地方,就由钟老爷子等人补充改进,直说到快子时,众人才熄灯睡下。 其实,钟老爷子心里颇有几分忧虑,庆然给的待遇太好了。像建造围墙之类,在大周朝那是征徭役来做,能让力役吃饱,那都算监工的官差有良心,要都像庆然这样,也不会每次征徭役的时候,村子里到处弥漫着哀伤的气氛。 钟老爷子倒也不是想压榨村民,他只是怕庆然定下的政策最终没能实现,而家里的财物也给耗干,他并不担心自家日子会过不下去,就怕庆然被人撸下去,那还能有他们好日子过? 庆然有良心,其他人上位可未必。现在瞧着大家都你好我好,可谁知道尝过权力的滋味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人心善变,不能因为他们跟着钟家来到这个化外之地,就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大家定能和睦相处。只要人还有私心,有私欲,那么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长叹一口气,钟老爷子不敌周公,陷入梦乡之中。 钟庆然不知道,钟老爷子正为他做下的决定担忧不已,他和简明宇躺在同一个被窝,两人小声嘀咕着。 “明宇,鸣雷和点白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嗯,我也是,希望它们没事。要是明天晌午它们还不回来,我们就去找一找。”简明宇提议,钟庆然立即附和。 钟庆然打了个哈欠,见夜已经很深,他没再坚持,很快便酣然睡去,简明宇也不比他慢上多少。 此时可说是万籁俱寂,除了外边两个守夜之人小声交谈,和燃起的火堆柴禾偶尔炸开的爆响声外,再听不见一丝动静。 翌日一早,钟庆然迷蒙着双眼被简明宇叫起来,他得把昨天定下的规矩告知给村民,现在再困也得起来,只能等稍后再补眠。 村民聚集在村中央,安静地听着钟庆然讲话,当他们听到一切恢复正常后,立即骚动起来。有觉得这样不错的,也有怀疑钟庆然给出这么好的条件,他能支撑多长时间,别到时候秩序再度崩溃,那他们以后日子怎么过?靠一家一户,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很难生存,光子孙婚嫁问题,就够他们伤脑筋。 云雾海峡的难缠,村民们都心中有数,要是钟家被拖垮,他们就没法和外界交流,从大山里走出去?那还是算了,蛇虫鼠蚁,豺狼虎豹,就够它们喝一壶的,若非这样,真当大周朝和北沙不觊觎瀚海州?别太天真,要真如此,瀚海州估计早就被这两个国家瓜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人烟罕至。 没有外来人员补充,那意味着很多人都要打光棍,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接受自己另一半和自己同性别。 “我刚才说的规矩先试行一阵子,要是实在行不通,那就改,直到收支能平衡为止。”钟庆然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你们谁有什么想法或不同意见,现在就提出来,过时不候。” 底下闹哄哄一片,这里面见识最多的便是周茗,可即便是他,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见,毕竟他退伍之前,也只掌管一艘船的兵丁,要让他来制定规矩,那不是难为他吗?周茗都这样了,其他村民更加无法胜任这一职责,和家人同伴交流一阵后,慢慢没了声响。 “都没意见?那规矩就这样定下,各个负责人做好自己那块就行。”钟庆然没再废话,直接朝帐篷走去,他得去补一下眠,今天实在起得太早了,他说了一大段话,天色都还只是蒙蒙亮。 如今,福村除了钟庆然他们带来的物资,相当于什么都没有,他们目前最要紧的是开垦荒地、建造房屋以及修建围墙,所以一切都紧着这三件事情来。 福村人口就那些,而船工和工匠们占据了壮劳力的将近一半,要让他们全天候做他们原本的工作,显然不大现实。是以,他们暂时都要参与到这三项工作中,不过他们下晌可以早点下工,去做他们自己的事情。当然,工钱会相应扣一些,若没有私活可干,自是一整天都得上工。 周茗出身海军,对陆上训练并不怎么熟悉,只能稍稍指点一下简明宇,其余的,还是要钟庆然自己想办法。钟庆然的意思是,等福村前期工作完成后,船工们仍由周茗带领,只是得兼职出海捕鱼。 船工一共有二十多人,而福村人口也才一百五十多,自是用不着他们整日捕猎海味,捕多了也没人吃不是?至于和其他村子交易,那也要等到福村建设好之后,因而,种地带训练也将会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虽然瀚海情况特殊,在云雾海峡这道天险没被攻破前,估计用到周茗他们的机会不多,但钟庆然也没想着要把这个编制给撤了。福村本来人才就紧缺,撤掉之后,断了传承,再想拿起来,估计就难了。至少海上航行的知识必须传承下去,就算以后都不出去,不是还有整个瀚海可以让他们征服吗? 简明宇用过早饭后,便带着村卫队出门,地点就定在开荒队伍那,训练兼带行使保护的职责。卫队成员,其中三人从船工中抽调,另七人来自跟着钟家的七户族人,正好每家一个。 离开河湾村之前,简明宇便准备了不少制作弓箭的原料,经过那么长时间,这些材料早就制备好,可以拿来直接用。在海上时,简明宇已经做了好几把猎弓,后来,钟庆然跟赵庆要了不少工匠,其中就有一个技艺不算精湛,快知天命之年的军器师尹成,简明宇在他的指导下,开始学做长弓。 到现在为止,猎弓和长弓加一起,数量足够配备十一人的卫队,还有剩余,至于其他武器,这个好办,先拿船工们的顶上,等哪天找到铁矿时再让铁匠补充。若长时间发现不了铁矿,那等这批武器损耗完,大概只能用木制武器替代,村子武力将会一下子降低好几个档次。 没谁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没有铁器,可不光影响军队,还会影响村民日常生活。菜刀、剪刀、农具……家家户户都要用到这些,谁都离不开铁器,光想想以后拿着石器劳作的场面,就能让人浑身一激灵。 将人拉到地方后,简明宇便带着村卫绕着开荒村民跑圈,没跑多久,就叫停。这帮人包括那三个船工在内,耐力可都不怎么样,贸然上高强度训练,估计他们很快得趴下。不说下午他们还得出工,就他们有护卫村庄的职责在身这一点,便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若因训练之故把他们累倒下,这不就等于自废臂膀,任人宰割吗? 等所有村卫都活动开手脚,简明宇便开始教他们射箭。 一轮齐射下来,好几个年轻小子的目光都黏在村卫上,眼里有着说不出的羡慕,被身边长辈敲打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以前让他们入伍,估计没几个人愿意,现在吗,情况明显不同,虽然也存在一定危险性,但短时间内压根就没仗可打。况且,就这么点人,也打不了仗,也就是赶赶狼群,猎取山上下来的野兽罢了。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可惜,卫队名额太少,七户族人已经一家出了一个,不可能再从他们那挑人,那些年轻小子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唳!”“唳!” 简明宇抬头望向天空,见两只鹰越飞越近,便长啸一声。 点白和鸣雷立即欢快地回应,在简明宇头顶盘旋一阵后,才俯冲而下,落在他脚边。 简明宇蹲下身体仔细查看,见两只鹰没受伤,便打发它们回家里待着,等庆然睡醒再给它们喂食。 钟庆然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一看沙漏,并不晚,也就辰时一刻刚过。 “唳!”“唳!” 一出帐篷,钟庆然便受到点白和鸣雷热情对待。两只鹰直接就偎依在他脚边,钟庆然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后,他决定收回之前的想法。他想得太过美好,两只鹰为了讨要吃食,真是连节操都丢掉了。 其实,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点白和鸣雷每次讨食都是这副德性,钟庆然也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只是他没往这上面想,谁让以往这个时候,两只鹰早就被简明宇喂饱,哪里用得着钟庆然费心这个?今天简明宇有正事要做,便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钟庆然,可不就让钟庆然白高兴一场吗? 看着拿翅膀扒着他腿的两只鹰,钟庆然只能投降,他自己都还没吃呢,倒是得先伺候这两个小祖宗。钟庆然痛并快乐着,翻出昨天剩下的猎物,给两只鹰各切了一小块,之后再丢几块进锅里现煮。 做完这些,钟庆然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他还没洗漱呢!待一切搞定,他从锅里端出温着的早饭,开始津津有味地享用起来。 饭食很简单,三个白菜肉包子,外加一碗海鲜粥。当然,粥里的海味并非昨天他钓的那些,那些在昨晚上就被他们吃得涓滴不剩,而是钟庆竹和钟庆书从海滩上所捡。 昨晚,钟庆然跟简明宇简单交代过做法,哪知早饭便吃上了,一想起这点,钟庆然觉得吃饭都更香了。 “唳!”“唳!” “行了,别叫了,少不了你们的,这不是还没煮好吗?一会就让你们吃个饱。”钟庆然忙安抚。 吃得差不多时,他去灶台那看了看,见肉已经快煮好,他将其翻了个面,随后便回到饭桌前,继续消灭未用完的早饭。 钟庆然饭毕,肉也刚好熟透,时间掐得分秒不差。他可没有为此沾沾自喜,他哪有这份能耐?纯属巧合罢了。 见两只鹰已经吃饱,钟庆然从箱子里翻出一大撂画纸,这些都是他以前所画。两只鹰再聪明,也就只能听懂钟庆然和简明宇的话,反过来可不行,钟庆然和简明宇不懂鹰语,两人只能和两只鹰进行简单交流,稍复杂一点,两边都得鸡同鸭讲个半天,才能大致搞懂对方表达的意思。 钟庆然不想每次都这么费力,便作了很多实物画,有人物肖像,还有牛马等动植物,有这些做辅助,交流起来更加容易。 将草原上可能出现的动物和人的画像都摊放在地上,钟庆然对着两只鹰,开始盘问昨天它们一夜未归的事。 “鸣雷,你昨天出去一整天,都忙什么了?来,过来跟我说说。”钟庆然循循善诱。 鸣雷有听没懂,钟庆然一连重复好几遍,它才明白,随后便迈开脚步,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各幅画像前转悠。 半晌后,鸣雷伸出翅膀,一共指了三下。钟庆然上前一看,发现一幅是人群,一幅是马,最后一幅则是牛。 “鸣雷,你是说你在其他地方见到了人和牛马?” 鸣雷清鸣一声作答。 “人和牛马有没有在一起?”钟庆然语调中带上了几分急切。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他必须弄清楚。其实,他没必要这么折腾,只要动用福运珠的能力,很快就能得到答案,问题是,他在这里赚取福运的速度太慢,而要用到福运的地方却不少,钟庆然自是能省则省。 又是一番艰难交流后,钟庆然总算弄明白鸣雷的意思。他将所有画都收好,重新放回画箱,眼里似乎有小火苗在跳动。 福村有不少家禽家畜,就连牛马都不少,问题是它们都是小崽子,等代步牲口能派上用场,怎么也得几个月后,现在畜力就严重不足,很多事情都没法操作。 这不,缺什么就来什么,钟庆然心里雀跃不已。 刚获悉这一信息的时候,他还怕这些牛马是有主之物,让他去夺人财物,这事他自问还干不出来,他又不想在福村还没安定下来前,就跟瀚海州本土居民接触,正愁着呢,就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他能不乐吗? 只要是无主之物,钟庆然尽可以派人去捕获,性子太躁的放弃便是,抓捕性子相对温和一些的牛马,安全性提高一截不说,还只要稍微驯养上一段日子,就可以作为畜力,这样的好事他自是不会错过。 “鸣雷你干得真棒!等会奖励你一块加作料的烤肉。”钟庆然做出许诺。 他知道两只鹰和其他老鹰不同,吃带调料的熟食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他不敢给它们多吃,就怕吃多了,会有损它们的寿命。老鹰很长寿,钟庆然希望它们能活得长长久久,不至于因一点口腹之欲,而早早就回归大自然的怀抱。 见此,点白不乐意了,也凑到钟庆然面前。那意味非常明显,它也帮上忙了,奖励它也应该有份。 “行,那就点白一块,鸣雷两块。”钟庆然想出折中的方案。 听到都有,两只鹰都安静下来。 “你们自己去玩,别离开太远,没准一会还要你们带路。”钟庆然让两只鹰随意,他则找人问了简明宇的去向,准备和他商量捕获牛马一事。 十个村卫中,七个都是第一次使用弓箭,拉弓没几次,手臂就出现脱力的症状,简明宇便让他们慢跑,余下三个船工则继续,直到手受不住劲,一并加入慢跑的行列中,简明宇就在后面压阵。 若放在其他地方,谁会听一个十四岁半大孩子的话?在福村这里,却是再平常不过。从他们决定跟着钟庆然那刻起,就没了反对的立场。再说,这些人也没长着反骨,不会无端生事。 钟庆然过来时,见到的就是十一个人排成一队跑圈的场面。他没上前打扰,静静地站在一边观看。 几圈之后,先开跑的七人速度陆续降下来,比走也快不了多少。简明宇示意他们停下来慢走一段恢复体力,稍后再继续,另外三人则接着跑。 这次路过钟庆然时,简明宇停了下来。 对于简明宇轻轻松松就胜过退伍海军,钟庆然除了佩服,还真不知道能说什么。 “庆然,找我有事?” “嗯。鸣雷发现了野牛野马群,等你忙完,我们就带上工具先去看看野马,要是能抓上几匹,办事情就方便多了。”钟庆然也是无奈,他知道一个出产粘土的地方,就是离福村稍远了点,现在要用到牛马的地方太多,他腾不出车辆去拉粘土,也就暂时没法起窑烧砖瓦。 “要不现在就走?”简明宇提议。 “你的事情办完了?”钟庆然目光扫向十个村卫。 “今天的训练很简单,我不在也没事,你等我会,我去跟他们交代一声。”简明宇小跑着过去,很快便返回。 两人先回了一趟村子,把可能用到的工具都带上,之后找到正在拉车的两匹马,跟负责人知会一声,便跟在点白和鸣雷身后,驾马远去。 老鹰的速度很快,半个时辰能飞出上百公里,马就不行了,如果不想把马匹累死,正常时速也就一个小时八公里左右,钟庆然之前便考虑到这点,提前用福运珠测了一下距离,见还在承受范围内,这才带着简明宇出发。否则,一天不能打一个来回,就他们两人在野外露宿,谁也不放心。 一个半时辰后,两人终于到达目的地。他们也不靠上前,远远地坠在马群后面。两匹马跑了那么长时间,需要缓口气。 “明宇,怎么弄?要不给它们扎点迷药,等它们醒后你再驯服?”钟庆然觉得这样最为省事,安全系数也高。 简明宇点头同意,福村需要很多畜力,这个野马群距离福村太远,关键是他们就两匹马,会骑马的也只他们两人,不一次多抓点回去,来回折腾太过耽误事。要是他直接动手抓,就凭他们两人,恐怕能留下两三匹就非常不容易,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等简明宇驯服一匹野马,其他马匹早就跑没影了。 毕竟钟庆然力气很正常,他虽然会骑马,却没有套马的经验,以他十四岁的身量和力气,让他上,不知道最后是谁折腾谁。要不是简明宇身有巨力,钟庆然也不敢让他上。 两人议定后,钟庆然动用福运,转化出许多细小的铜箭,然后往箭头上面涂抹迷药。待一切弄好后,两人分头行动。 钟庆然臂力不如简明宇,准确度也有所不及,他没挑选那些比较机敏的马匹,很快便选好目标,等简明宇也就位,两人便慢慢靠近野马群。或许是没见过人,或许是他们离得还远,野马群对他们的反应不大。 等进了弓箭射程,两人齐齐动手,两支箭从两个方向,朝各自目标疾射而去。射完一箭,钟庆然和简明宇一点停手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管有没有射中,又快速射出第二支箭,紧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直到野马群彻底逃脱他们的追击范围为止。 由于除了第一箭第二箭之外,其余箭枝都是在急速奔跑的马匹上射出,命中率并不怎么高,简明宇也只能十射中六七,钟庆然的命中率就更低。 两人下马查看,见其中有两匹马摔断了腿,心中颇为可惜。这样的伤势,即便钟庆然帮它们包扎好,离了野马群,也只能沦为狼群的口粮,与其便宜它们,那还不如便宜他们两人。 简明宇干脆利落地给了这两匹马一个痛快,之后就没管它们,和钟庆然一起给其余野马都套上马辔。幸亏他们提前准备了不少,要不然,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过来打野马群的主意。 无缰御马,对目前的两人来说,难度有些高。若没有钟庆然提供的迷药,简明宇也只敢扔套马索。直接跃到野马背上这样的高难度操作,钟庆然不会同意,这样太过冒险,即便简明宇身手再好,他也不放心。 第92章 两人清点了一遍,成果不错,总共药倒十四匹野马,刨除掉两匹已经毫无声息的伤马,那也还有十二匹。这下好了,畜力问题顺利解决,福村建设进程便能加快许多。 钟庆然收回铜箭,看了眼四周都没拴马的地方,便再次动用福运珠的能力,将福运转化为放大版的削尖铅笔状铜柱,两人合力将其敲入地面。接连做了五个拴马柱后,钟庆然和简明宇才停手。 “明宇,这些马野性十足,你自己小心。”钟庆然站在最瘦弱的一匹野马前,确定简明宇已经准备好,这才解了这匹野马身上的药性。 简明宇趁马刚站起来,还没彻底清醒之际,一跃而上。野马感觉到身上异常,眼神清明许多,立即向前急冲,打算把马上之人颠下来。 由于只有马辔,没有马鞍,坐在马身上并不是那么舒服,还容易被马给甩下去,简明宇尽量俯低身体,死死握紧缰绳。他力气大,这匹野马没跑出多远,便被简明宇勒住。显然,在这一场角力中,野马败下阵来。 简明宇骑着这匹野马小跑了一圈,便将其拴在铜柱上,临走拍了拍它的头,安抚下,它被限制住活动范围,而升起的焦躁情绪。 这样的情形一直重复十一次后,所有野马都安静地站在马桩边上,有几匹甚至还有心情低头啃食野草。 “明宇,要不要多歇会?”钟庆然看了眼天色,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走吧,回去晚了不光爷奶会担心,其他人也会无心做事。” “那行,等下累了就说,不要硬撑着。”这里离福村太远,钟庆然也想尽快动身。若只有他和简明宇两人,有点白和鸣雷警戒,倒是不用担心,可现在多了那么多负累,他们不得不考虑更周全一些。这些野马简明宇费了半天劲才驯服,丢失哪一匹,钟庆然都心疼。 回程比较慢,不光有野马的拖累,还要算上那两匹被他们宰杀的伤马。毕竟,让野马驮着同伴的尸体太过残忍,钟庆然和简明宇,便将它们放在他们骑过来的两匹马上,而两人则各自找了一匹野马骑乘。 简明宇选中的是最强壮的那匹野马,并协助钟庆然驯服脾气最为温和的一匹。确定没问题后,两人便赶着十匹野马朝福村跑去。 来时他们花了一个半时辰,回去花的时间更多。紧赶慢赶下,两人也没能赶在天黑前抵达福村。 两只鹰没有夜视能力,便降低飞行高度,在火把照耀范围内低空飞行。若不是需要它们警戒,这时候点白和鸣雷早就被两人抱在怀里。 又行了一阵后,远处飘来点点火光。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的,只有福村村民,钟庆然和简明宇忙御使身下野马疾跑几步。 看到打头的钟老爷子和钟正仁,钟庆然脸上笑意渐深:“爷爷,您怎么也过来了?” “你们两个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多带几个人?出了岔子可怎么办?”钟老爷子板着一张脸,训斥道,可眼神却不时往两人身上瞟,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爷爷,您老忘了?村里可就我家和三叔家各有一匹马。”钟庆然下马,带着钟老爷子等人看他们这一天的收获。 想起马的事情,钟庆然就一阵惋惜。原本有四匹马三辆马车,哪想在船只遭遇风暴时,死了两匹,就连唯二两头成年牛中的其中一头,也是他好不容易保下命,都过了这么久,他还不敢让那头牛拉太重的东西。 “那也可以再带两人……”钟老爷子看到钟庆然向他眨眼示意,立即明白,怕是其中有什么不方便外人见到的事情,便止住话头,转而兴致勃勃地打量起野马。 等大家看够了,钟老爷子下令回村。这里离福村还有好几里路,早点回去,早点安生。 钟庆然不由庆幸,要不是钟老爷子他们循着他的足迹过来,而他和明宇回程时也没让两只鹰领路,而是让跟他们过来的两匹马带路,恐怕两拨人就要错过。这要是有个万一,钟庆然简直不敢往下想。 有了这次教训,钟庆然行动之前考虑更加详细周到,他可不想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原因,而让家人村民陷入麻烦之中。 “爷爷,要不您上来?”简明宇斟酌过后,试探地问道。 “爷爷,上去吧,这里到处都是过膝的野草,路不好走。”钟庆然也劝道。 钟老爷子起初还有些犹豫,毕竟简明宇是他的孙媳妇,即便他是个男的,作为长辈,他也应该避嫌,随后一想,这里不是大周朝,他又是个糟老头子,没必要还顾忌那么多,便随了庆然小夫妻的意,在庆然帮助下,稳稳坐在简明宇后面。 在杂草横生的无人草原上行走,众人脚程不快,野马群悠闲地走着,是以,简明宇并不担心身下马匹会把钟老爷子给甩下去。 “看,他们回来了!”村口聚集了一堆人,眼睛最利那人最先看到黑夜中摇曳的火光,当即高声呼喊道。 “哪,在哪?” “我也看到了,快瞧,那些是不是马匹?” “真的抓到马了?” …… 随着钟庆然一行人慢慢靠近村子,围在村口的村民一个个都乐得见牙不见眼。童氏和简明晨等人更是小跑着迎上去,天黑还不见钟庆然和简明宇归来,可把他们担心坏了。 钟庆然跳下马,笑着和童氏讨食:“阿奶,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和明宇中午就啃了些干粮,肚子早就饿瘪了。” “那还不快回去,我们也没吃,就等着你俩开饭。你们要是不回来,我们也跟着饿肚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冲动行事。”童氏嘴上如此抱怨,其实心疼坏了。 老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钟庆然和简明宇就是这样,除了正餐之外,每天都要吃点心,才能顶住饿。尤其是明宇,力气大,消耗也大,更何况今天驯马,消耗的能量更是成倍增加,亏得他近年来吃得好,身体素质非常棒,这才顶得住,不然,怎么可能连续驯服十二匹野马?这样骄人的战果,岂是一般人能得到? 早上钟老爷子听人说庆然和明宇去套马,便让人起了个牲口棚,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收获,棚子不够大,今晚野马们,就只能在各个牲口棚里,挤挤先凑合着,明天再搭一个马厩来安置它们。 别看这些野马一副温顺的样子,却是除了简明宇外,谁都碰不得,钟庆然帮着把他驯服的那匹拴好,其他就只能靠简明宇一个人来。 “明宇,喂它们吃一点豆渣。”钟老爷子拿着一个簸箕过来,脸上一直笑容不断。那可都是马啊,是农家只有达到富户级别,才能拥有一匹的马。而现在,加上原先那匹,他家一共有了十三匹马,这是多大一笔家产? 就着火光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钟老爷子也能瞧出来,那都不是劣马,用来拉车想来问题不大,这样以后干活就轻松多了。 简明宇接过簸箕,见豆渣并不多,便只在每个马槽中各撒了一把。如今村里只有一个小石磨,效率很低,光磨粮食就够呛,能用来磨豆腐的时间真心不多。钟家能有这点豆渣,那都是特殊待遇。谁让这个石磨是钟家自己的,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那还不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在大周朝,很多时候牲口还真比人金贵。不少农户自己都吃不饱,却舍得从嘴里省下一点口粮,喂给牛马。这种情况并非一起两起,而是大多数农家人都如此,钟庆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都是穷给惹的。 一头牛,能顶好几个劳力,农忙时能往外租,闲时还能拉货拉人赚钱,真不怪农户将其看得这么重,就这点上来说,能作为畜力的大型牲口,确实比一个人的价值更高。 今天钟家晚饭开得迟,钟庆然和简明宇又忙碌了一整天,两人都是饥肠辘辘,扒着饭碗就开始大口进食,直到肚子里有货,这才放慢用膳速度。 钟庆然这时才有闲心关心,自己隐隐作痛的双手。早上起床时,手掌已经好得差不多,他哪想得到,他今天会骑三个多时辰的马?不光手,大腿根处也火辣辣地疼,想必没磨破皮,至少也红了一大片。若非现在衣裳厚实,恐怕情况会更严重。 今晚没什么事,钟庆然和简明宇便早早就寝。 由于现在还是一大堆人住一起,两人只能扒被窝里为对方上药。钟庆然这个年纪,皮肤本就比较细嫩,他又没怎么干过体力活,不,即便干过,也不会把大腿皮肤也练得粗糙,最多结实一些,是以,他的皮肤虽不到,稍一用力就起红印子的地步,但也经不起长时间和马的摩擦。 钟庆然褪下亵裤,映入两人眼帘的便是一大片红,其间还夹杂着点点青紫。简明宇眼神微暗,将药油倒在手心中化开,仔细按揉着红肿部位。 有几个破皮的地方被药力一冲,钟庆然疼地龇牙咧嘴,要不是想到旁边睡了那么多人,他差点就叫出声。好在,也就伤口刚接触药油的时候,反应才这么大,过后便只余下钝痛。 感觉到有些粗糙的手掌划过,因红肿而更加敏感的皮肤,钟庆然脑海中,不仅没有升起绮丽的念头,反而想着,他得做一款护肤的药膏。 “好了,接下来换你。”钟庆然拿过简明宇手中的药油,压低声音说道。 简明宇的情况要比钟庆然好,但也红了不少地方。钟庆然师从他爷爷,按摩技巧不是简明宇能比的,他手法老道,力度拿捏适中,穴位也被照顾到。 简明宇估计是真累了,过了初期刚吸收药力的疼痛后,竟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钟庆然心疼地为其提上亵裤。真是难为明宇了,他也才十四岁,要在如此短时间内驯服那么多野马,这得费多大劲?钟庆然在一旁,看他做起这事轻松自在,实则简明宇下了死力,换成旁人,估计一天能驯服一匹野马都值得称道,若不然,野马早该绝迹了。 想着想着,钟庆然困意上头,揽着简明宇酣然入睡。 钟庆然睡眠品质一向很好,许是累了,这一晚,他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醒来,钟庆然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温度,睁眼一看,发现简明宇竟然没比他先起。钟庆然神色一凝,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见温度正常,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昨天是真累到他了。 钟庆然轻手轻脚钻出被窝,这个时候,帐篷里除了他们俩,再无一人。 “庆然,你醒了,饭热在锅里,赶紧吃。明宇没事吧?”童氏脸带担忧地问道。 “没事,就是长时间用力太猛,累到了,休息一阵子就好。”钟庆然洗簌过后,拿起一张饼子大口嚼食。 “这就好,今天明宇就别出去忙活了,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对了,庆然,那两只鹰在你们帐篷边站了很久,见你们都不出来,自己飞走了。”童氏交代完,进入隔壁帐篷拿了样东西,又匆匆离去。 整个福村现在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为了多挪出几个劳力,就连童氏也去帮忙照看小孩。钟庆然也不好什么都不做,想了想,决定今天就带人去挖几车粘土。 有了粘土,就能盖砖瓦房,也能补充之前在船上毁了不少的陶瓷器具。这样可以大大提高村民生活水平之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这次,钟庆然很是乖觉,和钟老爷子仔细说了他的打算,喊上三个出身海军的村卫,另从砌墙建房那里抽调了两个壮劳力,这才出发。 随行的还有点白,有它在空中大范围警戒,他们便能提前避开祸事。不光如此,它还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至少,有它在,他们便不用再一整天都提心吊胆。 荒郊野外的,没足够的武力保障,谁不是悬着一颗心? 这次他们一共出动了三辆马车,其中一辆由钟庆然亲自驾驭。其他人倒是想揽过这差事,奈何他们没这份本事。那可是野马,性子再温顺,也得等彻底磨去野性之后,其余人才能随意驱使。 钟庆然会赶车,这个他之前学过,可他最多也就赶着牛车或马车,在逍山和河湾村之间来回,像今天这样,连续长时间赶路,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钟庆然一行人,沿着山脚一直朝西北方向行进。这里大概不曾有人光顾过,也就没有修建平坦的道路让他们走,可想而知,马车颠簸的程度。 说起来,这个感受,钟庆然体会最深。他昨天就在马背上颠了一天,亏得屁股肉厚实,倒是没肿,可要说一点没受影响,那也不可能。加上今天这一遭,两相一叠加,这个中滋味,也就钟庆然心里明白。 为了能尽快住上青砖瓦房,钟庆然也豁出去了,不就是屁股遭点罪吗?小意思,回去抹点药油,明天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子。 要不是地方有点远,钟庆然很想放慢速度,可惜,也就只能心里想想。 颠着颠着,钟庆然也习惯了,他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后,慢慢就忘了这茬事。 一路走来,入目不是山就是草原,钟庆然愣是没看到别的地形,心里不禁一咯噔,可别一整个瀚海州都是草原,那样可不好发展。若果真如此,难不成他们要过上草原牧民的生活? 一想到,他要整天与肉为伍,主食少的可怜,钟庆然就浑身一颤。他赶紧将这个不怎么美妙的想法甩出脑袋,他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即便钟庆然已经将野马驯服,它也并不那么听话。有着这么一个拖后腿的,他们直到将近午时才赶到地方。 “就这里,这附近几座山包括山脚这一片都是,时间不多,我们赶紧弄。”钟庆然跳下马车,抓过锄头就开始挖土。 其余五人也埋头干活,他们可比钟庆然利落多了,即便是长期没干过农活的村卫,也比钟庆然速度要快。 钟庆然并不在意,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力气哪能比得过壮劳力?要不是没人带,他们就找不到地方,他也不会亲自来。这次他没领着匠师过来,就是摆明了,不管这里的粘土质量如何,他们都得用它们来烧窑。因为没的选择,福村附近可以一天走个来回的就只有这里。 钟庆然为自己的手哀叹几声,前天为了救点白,手肿得厉害,昨天好不容易消肿,又握了一天马缰,今天就更严重了,锄头没挥舞几下,手就开始起泡。为了不让家人担心,钟庆然只好忍痛继续,他的战斗力再低,也能抵差不多半个壮劳力,并不能随意忽略。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钟庆然眉毛不时皱两下。此刻,他手上正裹着一层纱布,可谓是带伤控着缰绳。 走到半道,前方传来马蹄声。见点白并没示警,钟庆然便知定是简明宇无疑,眯眼一瞧,果然是他。 待两方相遇,简明宇调转马头,随在钟庆然身侧。 “明宇,你怎么来了?”钟庆然仰头望着简明宇。 “你的手怎么回事?”简明宇答非所问。 “没事,就动了几下锄头铁楸,便搞成这副德行。”钟庆然扯开嘴角无所谓地笑了笑,他还真不像个农家人。不过就之前的钟家来说,确实也不需要他亲自下地,现在吗,就得视情况而定,希望这样的事不要成为常态。 “你坐一边去,我来驾车。”简明宇跳下马,在车架上稍一借力便轻松跃上车辕。 钟庆然哪有不愿的,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正中的位置。他现在可是伤员,有人代劳那是最好不过。 “你现在缓过劲了?”钟庆然仔细打量着简明宇,见他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不过还是顺嘴问了一句。 “嗯。昨天有些脱力,下午就又有劲了。”简明宇小声解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时间一晃而过,钟庆然一行人伴着夕阳的余晖踏进村子。 翌日一早,钟庆然和简明宇便带着一群野马出村,后头跟着村卫队和五个年轻人。 今天,两人要教会这些人骑马,争取尽快让他们每人驯服一匹野马,好提升工作效率。 总共十五人,各个都得从头学起,而师傅只有两个,训练用马也只有两匹,一天下来,骑术学得最好的一人,也只能骑着马小跑。这情况和钟庆然当初差不多,他和简明宇倒也不生恼,现在耽误点时间,等他们掌握了技巧,将剩余野马都驯服后,很快就能将落下的活给补上, 粘土到位后,砖瓦师傅魏一林,便开始带着一个小徒弟制作砖坯。现在条件有限,他得先把砖窑给砌出来,之后才能开始烧制砖瓦。 砖窑选在福村东北方,那里是一个狭长地带,背后是悬崖峭壁,前方则是瀚海,东边十几里外,被一座山峰挡住去路,唯一的出口就是位于西南边的福村。只要福村不失,位于里面的一应设施就不会遭到破坏。 钟庆然早就打算好了,砖窑、陶瓷窑和炭窑等都设在那片地带,免得村子里时不时就烟火缭绕,影响大家的生活品质。 教完骑术回村,钟庆然去看了眼魏师傅的进度。砖坯已经制作出不少,就等着晾晒之后进行简单地烧制,然后用这批不怎么合格的劣质砖,砌成砖窑,再烧制出一批砖,建第二个砖窑。只有后者出产的砖,才会被用到房屋和围墙建造上。 囿于这个过程比较长,围墙和一部分房屋就先用福村附近的泥土垒墙,等以后再用砖石替换。 “嗷!” 再次听到狼嚎声,村民都齐齐变色。 钟庆然拧起眉,这个狼群始终是个祸患,一天不将之除去,他一天心难安。 第93章 连续两天都能听到狼嚎声,这意味着,近期这个狼群活动范围离福村不算远,同样,也预示着这里有丰富的猎物。 想到点白曾抓到一头羚羊,说不定那里就生活着一群。 有狼群这个威胁在,村民活动就受到了限制,连去远一点的地方探查情况,都非得成群结队有人护卫才行。 钟庆然也不敢再和简明宇两人单独行动,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不能仗着自己有福运珠傍身,就轻易涉险。 隔天,等点白和鸣雷用过早饭,钟庆然便拿出一幅狼的画像,让它们观看。两只鹰记住狼的形象后,就朝着昨晚传来狼嚎声那个方向飞去。 没过多久,点白和鸣雷便双双返回。 钟庆然所料不差,狼群确实离福村不远。看来,村□□气都不错,身边生活着一个狼群,这几天竟然都没打过照面。 只要狼群不游弋到福村边缘,钟庆然并不打算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对其下手。 人跑不过狼,村民暂时拿狼群没办法。钟庆然却不然,他有很多办法可以对付狼群,但他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全,也不可能村里遇事都由他出面应对,那离了他,村民还要不要过日子?既然无论怎么做,最终还是要村民自己立住,那还不如就拿家门口这群狼开刀。 之后几天,村卫和五个挑中的年轻人,都在拼命练习骑射,有几个胆子大,肢体灵活的人,在简明宇的帮助下,已经各自驯服了一匹野马,看来不出几天,剩余那些野马也会被折服。 其他事情还能凑合一下,即便事关安全的围墙,也可以用泥墙搭建,春耕却是误不得。是以,驯服的几匹野马相继投入耕地中,野马再不服管,那也比人力强上许多。有了这些生力军的加入,垦荒速度大大加快。 开荒被重点关照,烧砖也没耽搁。粘土所在地和狼群不在一个方向上,只要带上点白或鸣雷警戒,取粘土之人基本不用担心会和猛兽遭遇。隔三差五,这事负责人带人去挖一次,就能供应上魏一林师徒俩的消耗。 这些天,钟庆然也参与到骑射训练中。他定点射靶准度不错,移动靶成绩就骤降,骑马射移动靶,那命中率还真是不够看。简明宇天赋再高,他能有如今的成绩,那也是辛苦练出来的,想一握弓,就能百发百中,百步穿杨,这样神乎其神的事,不说钟庆然,即便算上福村所有人,也没一人曾经耳闻过。 人在感受到威胁时,潜力就会被挖掘出来,短短一段时日,十个村卫不光将野马都驯服,就连骑射也学得有模有样。一轮齐射下来,移动靶命中率也能达到五六成,至于在疾驰的马背上射箭,这个,呵呵,难度有点高,短时间内练不出太大效果,不能强求。 有这样的成绩,只要在箭头抹上钟庆然提供的迷药,再设置陷坑和绊马索,想来他们和狼群也能一战。 点白和鸣雷不懂数字,借助它们,钟庆然和简明宇只能获悉狼群的动向,并不能知道狼群的具体数目。在确定村卫勉强够格后,简明宇便带着斥候王再明,在点白引领下,前去查探狼群的情况。 福村附近一带都是草原,两人骑在马背上,视线居高临下,没有一点阻碍,能看清比以往更远的地方。 这个好处自然不可能被人类独占,简明宇两人如此,草原狼也一样,甚至比人眼更利。和狼群比这个,显然相当不明智。简明宇自是没这么蠢,他敢带着王再明出来,便是仗着点白一双锐利的鹰眼。人眼比不过狼眼,鹰眼还比不过不成? 出村不到半刻钟,点白便向简明宇清鸣示意。两人又前行了一小会,便下马匍匐前进,马被留在原地。他们虽还没看见狼的踪影,想来距离不远,再骑马就不合适。 两人过来是为了探查,没必要将自己置于险地,被狼群发现,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策马狂奔,短时间内也未必能甩开它们,何况还有个生手王再明,一不注意,就可能被狼群留下,这样的险,能不冒就不冒。 点白一直在前方上空盘旋,简明宇按着它的指示,谨慎缓慢地靠近,直到视线中出现草丛晃动的迹象,才停止。 两人不发出一点声音,简明宇打了个手势,王再明便转了个方向,爬向另一边。 简明宇戴上提前做好的草冠做伪装,小心翼翼抬高身体,这里还有点远,只能看到狼群最外围的情况。他数了数,约莫有三头狼在这一片地方警戒。 这群狼真是好享受,狼群栖息地前方是片树林,里面生活的动物种类繁多,至少比草原物产丰富,难怪狼群会在这里驻扎。 现在正是食物紧缺的时候,草原上的生灵们刚度过寒冷的冬季,食草动物也是最近才能找到丰盛的食物,早前可都被冰雪覆盖。这个狼群却膘肥体壮,皮毛油光发亮,可见它们的生活有多滋润。 能在草原长期生存的物种,就没有一个是慢吞吞的,和它们一比,树林里的动物在速度上显然要逊色一筹,狼群徘徊不去,想来也是留恋这里丰美易抓的食物。 简明宇和王再明一人负责一个方向,绕着狼群外围朝树林那边靠近。狼的耳朵很灵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它们察觉。两人行动极为小心,宁可龟速爬,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们在出发前,向钟庆然做下过承诺,自是要尽力做到。当然,就算没有这个约定,两人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观察一阵后,两人沿原路返回,直到回到野马所在地,才站直身体。 “你那有几头?”简明宇轻声问道。 “里面看不太清,我能看到的有十匹,算上和你一起见到的那三匹,总共十三匹狼。” “我那边少一点,有七头。这么说,最少也有二十头狼。”简明宇大致估算,这一个狼群,应该在三十匹狼以上。无他,他和王再明发现的都是成年狼,小狼一头都没见到,说三十匹狼估摸着都低了。 这么大的狼群,称得上是草原一霸,简明宇在麓山从没见过。它们的存在,也昭示着这附近没有人迹。若不然,双方定会斗个你死我活,想要融洽相处,这纯属笑谈。就像福村,村民隔个一两天就能听到狼嚎声,这日子怎么过? 简明宇和王再明没敢多待,数清外围狼群的数量,便调转马头,朝福村疾驰而去。 听说那个狼群很大,估测有三四十匹,钟庆然更加坚定了要消灭它们的决心。离得这么近,福村早晚有一天会被狼群发现,整日里有一群狼在边上虎视眈眈,谁还能安心做事? 狼很记仇,所以,他们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就得一网打尽,不然,就等着它们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没有准备之下,就凭十个村卫,哪里斗得过这么多狼?到时候出现损伤在所难免。 钟庆然没打算派人去侦查第二次,这行动本身就很危险,之前那是迫不得已,为了保证两人的安全,钟庆然动用了不少草药,光掩盖气味的药粉就不止一种,否则,就狼那敏锐的嗅觉,若风向一个不对,让两人处于上风口,想不被发现都难。 钟庆然让人在村中心外围挖了一圈陷阱,其他地方都无所谓,就这里不行,里边那么多草原上稀缺的物资,这要被狼祸害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至于村子和田地边缘,钟庆然没有动作,这次他们是主动出击,若搞不定狼群往回跑,在这里设陷坑绊马索,最先遭殃的岂不是他们自己?什么,你说不能把狼往村子引?只要他们和狼群对上,不管他们如何做,狼群必能凭着出色的嗅觉,找到福村。 钟庆然可没有准备如此多药,能把那么多人和马的气味都去掉,况且马急速跑动下,药粉会随着汗液排出,气味再如何遮掩都没用。既然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那还不如借着人多势众,摆开架势和狼群对上。其他人暂且不说,周茗等船工可是实打实的退伍兵丁,因着是海军,很少有人会骑马,但射箭是人人都会的,弓也人手一把以上。不把他们运用起来,岂不是太过浪费? 花了一天工夫,陷阱布设完毕,简明宇负责的村卫和周茗管着的船工们,也已经将事先安排好的简单阵形,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应付眼下的状况已足够。 “现在检查一下各自装备,没问题就出发。”简明宇骑在通体火红的野马烈日上,神色肃穆地发下指令。 “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 …… “走!”简明宇打头,钟庆然随在他身边,空中传来两只鹰的厉鸣声,十四骑十四人向着目标飞驰而去。 这次动静有点大,还没到昨天下马的地方,简明宇便下令队伍停下。他轻转马头,面对着村卫和两个临时加入的年轻人说道:“休息一下。我再次提醒,不要慌,能射中几匹就几匹,箭枝对准最容易射的地方,不要想着一箭毙命,这次行动的目的只有一个,只求射中不求击杀。” “明白。” 来之前,所有马都吃过放盐的干食,力气足以支撑它们急速奔跑很长一段时间。钟庆然并不担心跑着跑着,座驾就歇菜。 等马恢复最佳状态,简明宇和钟庆然各带六人分开行动。两支队伍相距不远,以方便照应。 这次可不用像上回那样隐藏行踪,他们倒也没用全速,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进入狼群的警戒范围后,一群野马都出现不同程度的焦躁不安。好在,钟庆然提前准备了宁神的嗅药,众人一通忙活后,野马都安静下来。 就这么一会工夫,狼群已经朝他们奔来,钟庆然一行人只来得及射出一轮箭枝,便不得不后撤。跑之前,每个人都朝狼群丢出几个泥球。这些泥球一落地,便四射而开,凡是在它们附近的狼,无一不被波及。 跑出一段距离后,中招的狼就一匹接着一匹倒地,钟庆然等人的压力骤然减轻不少。简明宇侧头看了眼身后,大约还有近二十匹狼跟着,那高大的体形,凶悍的神情,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见同伴莫名其妙委顿于地,头狼长嚎一声,带着一匹匹目露凶光的狼小弟,不要命地全速冲刺。 钟庆然作为殿后人员,几乎都能闻到脑后的腥风。这样下去不行,前方一马平川,于马比较有利,耐力上,狼比不过马,两者速度在如今环境下,也是马更胜一筹,可关键在于,狼的爆发力比马强,若不能撑过这段时间,被狼追上,那也就没有以后了。 在出发之前,钟庆然就再三强调,让他们不要管他,也不要回头,就他一个人,反而更容易脱身。所以,除了简明宇之外,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地往前疾驰。 如此一来,钟庆然行事就没了顾忌。他趁没人注意,在自己身后立起一道铜墙,跑在前面的几匹狼一时刹不住脚,一头撞在铜墙上。 咔嚓咔嚓,好几声骨骼碎裂声,传进近在咫尺的钟庆然耳中,惊得钟庆然差点握不住缰绳。他没有回头查看,将铜墙回收后,继续朝前御马飞奔。 要是动用福运珠的力量,就靠钟庆然一人便能将狼群宰了,可他不想这么做,若非情况实在危急,他刚才也不会化出铜墙。 福村要想长期发展下去,靠钟庆然一人显然不行。他不能每次都以一己之力,将一切危险扼杀于无形,这样会极大地降低村民的生存能力。 瀚海州的地形,就注定个体力量必须彪悍才行。想想前世古时候游牧民族的辉煌历史,就能知道,若想偏安一隅,必须有强大的武力,不然,等哪天福村被人发现,骑兵兵临村前,那就是村破人亡的时候。这并非钟庆然杞人忧天,瀚海州人口再少,也不至于连一个福村都拿不下。 钟庆然不想见到这样的惨状,村民的血性就从现在开始培养。 经过刚才铜墙的阻拦,钟庆然已经和狼群拉开一段距离,其他人更是跑出去几百米。 简明宇时不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见钟庆然和狼群只有咫尺之遥,他差点就返身回去。看到钟庆然用铜墙挡住狼群的去路,简明宇回过头往前疾跑一阵,然后下令,让所有人转到钟庆然两侧,朝狼群射箭。 泥球他们却是不敢丢,就怕伤及钟庆然和他身下的野马,连自己人都迷倒,这样的事决不允许在这紧要关头发生。 紧追不舍的狼群,经过钟庆然铜墙的减员后,已经不足二十匹。简明宇他们一共有十三人,现在相当于是静止中射移动靶,且靶子面积很大,即便狼群高速运动,他们命中率也有四五成。一轮齐射过后,狼群又倒下了四只,其中有一头狼身上插着两只箭。 简明宇看了眼,没说话。这种情况下,两人射中同一匹狼,在所难免,就算让积年的骑兵过来,也无法彻底避免。众人见好就收,射完一箭,又摆开架势亡命奔逃。 钟庆然伏在马背上,耳边是马急速奔跑带起的呼呼风声,他侧耳细听,身后狼群还在锲而不舍地追赶,他真心佩服。 钟庆然听说过,狼是欺软怕硬的动物,只要人数上有优势,或者让它们感受到威胁,应该会果断撤退才对。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简直是不死不休啊! 所幸,狼群驻扎的树林边缘,距离福村并不远,在马匹全速奔跑下,福村已近在眼前。再坚持一下,周茗等人就能拦下身后大部分狼,再加上会早他一步入村的简明宇他们,应付起来想必不难。 钟庆然殿后这个决定,是他强自下的,只有他断后,才不会出现人员损失。他并不是一个狠心肠之人,再怎么想锻炼村民,他也不会拿他们的性命做赌注。 钟庆然不会轻易动用福运珠的能力,不代表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命丧狼口。草原上杂草丛生,铜墙不能立,还不兴他折腾些其他花样?大杀伤性的就算了,他还想留着它们充当训练道具。 这群狼碰到钟庆然也是倒霉,眼看快追上他,脚下就出现五花八门的铜制品,铜球、铜棍……所有障碍物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会对它们造成直接伤害。至于踩中之后结果如何,这就不好说了,要知道狼群可是在追击敌人,这速度可想而知,摔出去能不能再站起来就不好说了。 也是因为这,钟庆然很是注意,撒的铜球之类不多,收的也快,争取在不危及自身性命情况下,留下最大数目的狼。 狼很聪明,钟庆然反复几次后,它们就舍下他,转而去追击其他人。见此,钟庆然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若它们真聪明,就应该立刻掉头离开,而不是对着简明宇他们穷追不舍。 钟庆然这么想自然是有原因的,他所骑马匹是福村所有马中速度最慢的,此时,简明宇他们已经与狼群拉开足够的距离,正回身准备第二次齐射,狼群这么过去,估计正好撞在枪口上。 钟庆然也没有闲着,深吸一口气后,拿下背后的弓,搭弓射箭,可说是一气呵成。他这些天的骑射没白学,破空而去的箭矢,堪堪射中不幸落在最后的那匹狼。 这次没有钟庆然殿后,众人心里一紧,命中率还没第一次高,只留下三头狼。去掉被钟庆然祸害的那几匹,狼群数目还在十匹左右。这么紧要的关头,没谁会去细数狼的数量。 没狼追在屁股后头,不表示钟庆然就轻松了。他紧坠在狼群身后,时刻注意着简明宇等人,一旦谁面临危险,就拦一下。 “来了,准备!”周茗眯起眼睛,朝远处张望。 得令后,二十几个船工立即按照之前所说,分成两排,站在简明宇他们来路的两侧。 见狼不多,周茗让众人将浸过迷药的箭枝换成正常箭矢。 等简明宇一众人越过他们,周茗立刻下令:“射!” 二十几支箭朝着各自的目标飞射而去,除了个别运气好的狼有幸逃过这一轮箭雨,其他狼身上至少扎了一箭,多的甚至有五六支。 简明宇带着村卫一过周茗设下的这道防线,立刻勒紧缰绳跳下马,扔掉碍事的弓箭,拿着大砍刀就朝还活着的几头狼扑去。 经过周茗他们一阵齐射后,有三头狼直接失去了行动力,剩余七只,一只完好无损,两只腿部受伤,行动不便,其余四只,伤在身体,战斗力也有所削弱。算上简明宇一共十三个人,对付它们绰绰有余,周茗等人站在一旁为他们掠阵,钟庆然则时刻注意这十三人,只要不会对身体造成毁灭性的伤害,他就不管。 村卫中,除了那三个见过血的船工,其余七人可都是实打实的农户,最多也就在家杀过鸡鸭,进山狩猎也只在麓山外围逮一些小型猎物,和狼这种凶悍的野兽搏斗还是第一次,要说不紧张,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也正因为如此,钟庆然、简明宇和周茗三人,意见才会达成一致,村卫不敢上,就逼着他们上。若实在适应不了,那就卸下村卫这一职务,换上其他人。要知道,村卫队的真正职责是保护村民,不容许他人侵犯福村。若他们连野兽都不敢面对,何谈其他? 十个村卫必须上,其余两个被临时调入这次行动中的年轻人,则没有硬性要求。人的情绪很容易被影响,当同伴们全都红着眼睛,提着砍刀义无反顾冲上去和狼搏命的时候,两个年轻人也止不住热血上涌,拎着刀就加入其中,哪还顾得上是否有危险存在。 第94章 “噗!”砍刀扎入狼身上,鲜红的血液喷了钟木一头一脸,连发梢都没能避过。钟木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他能砍中这一刀,是拿自己手臂,被面前的狼挠了一爪子的代价换来的,不趁它虚弱的时候补上几刀,他这伤不是白挨了? 最初的恐惧被压下去之后,钟木再无半点害怕之意,竟连以伤换伤这样拼命的招数都敢拿来用。这让边上密切注意他们的钟庆然都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族人中竟还有这么悍勇之人,是个当村卫的好苗子,等这次事情结束后,就将他编入村卫后备役,哪天卫队扩充时直接擢升为村卫。 十三个人,对付七头几乎都带伤的狼,问题不大,除了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之外,适应之后,就能应付自如,特别是其中还有,简明宇这样一个不符合常理之人存在。好在,简明宇只对付那头行动灵敏,追了他们一路,却半点伤都没有的头狼。 简明宇自打力气迥异常人开始,就时不时进山狩猎,对付猛兽的经验很足,无论头狼多么凶猛的扑击,简明宇不是轻松躲过,就是用大砍刀架住,力道之大,直接将头狼震飞出去。不过两三个回合,头狼已现颓势。 简明宇双腿用力,猛然跃起,力灌于手,从上而下一刀直劈在头狼身上,在其背部腹部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鲜血洒了一地。 头狼目眦欲裂,完全不顾身上严重的伤势,仍是逮着简明宇啃咬扑击,奈何之前就不是简明宇的对手,现在更是无力,被简明宇一刀拉破肚子。头狼势已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最终不甘地重重砸在地上。 “怎么样?”见简明宇这边已经完事,钟庆然忙上前查看。 “没事,被刮了几下,都是小伤。”简明宇现在浑身都溅满血点子,看起来有些渗人,只比被浇了一头一脸血的钟木好上一些。 钟庆然不放心,仔细检查伤情。简明宇皮袄子破了两道口子,里面的衣衫倒还很完整,手上有两处渗着血,其他地方皆完好无损,钟庆然眼里的担忧尽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见简明宇没事,两人便各忙各的。 钟庆然和匆匆赶来的郎中杜仲一起处理伤员,简明宇则带着只受了点轻伤的八个村卫,往林子那边赶,他们得赶快回去收拾,那些倒在半路上的草原狼,不抓紧点,等迷药失效后,事情就麻烦了。其余人则给马套上车驾,跟在他们身后。 和狼群的战斗一结束,躲进村后狭长地带的村民,即刻跑出来帮忙,一部分人将狼抬到河边宰杀,一部分人则用碎土覆盖血迹斑斑的地面,其余人都去拆村中央的陷阱。今天这场屠狼行动并未用上它们,昨天算是白忙活一场,却没人有半点怨言,用不到总比要用却没有的好。 钟庆然回帐篷那边拿了一小戳参须,让钟正礼中午炖野鸡汤,给今天出力的村卫和船工们喝,算是犒劳他们。 这次,钟庆然没有饮宴庆祝,他按出力大小,将猎到的狼给分了下去,村卫和临时调集的钟木钟哲两人,每人分到一只,周茗等船工,则是三人一只,其余人,每人两斤。除去钟庆然自己留下的,余下那些都制成干货,充当工钱,每隔几天发一些,不愿意要的就照常。 简明宇带着人,将一路上晕迷和失去行动能力的狼,都一一结果,至于猎物搬运的事,他们不管,稍后到达的人会处理。 到达狼群栖息地时,看家门的狼早就没了踪影。这事难不倒简明宇,他将点白和鸣雷招唤下来,一通交流之后,两只鹰分朝两个方向疾射而去,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点白最先返回,鸣叫几声后,便飞向树林。简明宇上马,示意众人跟上。 林子外边草木不密,马走起来无碍,稍微深入一些,只能弃马靠步行。并非林中草木有多繁茂,实是路不怎么好走,枯枝遍地,枝杈横生,人坐在马背上,一不小心,头脸就会被刮到。 简明宇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循迹的本事早就练出来。有点白指示大体方向,他追踪狼群踪迹的速度更是大为提高。 走了一阵后,点白没再往前飞,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简明宇立即叫停。此刻,周围除了虫鸣鸟叫之外,就只有他们一行的呼吸声。 简明宇蹲下身体仔细查看地上凌乱的脚印,没看错的话,应该还残余五匹狼,看样子,它们都往西边跑了。简明宇抬头,看了眼在空中自由翱翔的点白,下令让众村卫散开,在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 点白定是看到或闻到了什么,可惜,它飞不下来,不然,直接让它指出狼群所在,那将无比省事。 村卫都很小心,正面和狼遇上,凭借手上的利器,估计问题不大,这要是被偷袭,后果定然不那么美妙。 找了一圈,众人什么都没发现,简明宇也没找到,这里还有其他狼活动的迹象。 “再找一遍,树上、灌木丛和地面都不要放过。”简明宇稍一思索,再次吩咐。 “队长,这里。”王再明语带惊喜地小声喊道。 简明宇循声过去,一大丛灌木底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似乎存在时间已经不短,也不知是谁挖出来的,里面躺着好几只小狼崽。 “抱出来,睁眼的都不留。”简明宇说得很平静。狼不容易养熟,他不能为村里留下可能的隐患。至于这个时节,为何就有狼崽子,这一点,简明宇也想不明白。这个世上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他也没必要为此纠结不已。 处理好小狼崽,众人再仔细搜寻一遍,见没有遗漏,简明宇便让点白带他们去找鸣雷。 点白欢快地鸣叫一声,展翅飞向林子西边。 简明宇等人迅速跟上。 行到半路,点白便和鸣雷相遇,两只鹰结伴朝目标飞去。 看着它们在空中一划而过的矫健身影,简明宇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嘴角也不自觉微微上翘。有它们在,很多事情办起来都是事半功倍,甚至有些人做不到的事情,它们也能办成,嗯,这几天它们辛苦了,回去就给它们加餐。 这次的目的地就有些远,简明宇一行人又是在林中穿行,速度本就不快,他们行进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抵达。 还没到地方,就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简明宇等人绷着心神,很是谨慎地靠近,即便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们也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震住。 一只身形庞大的熊横卧于地,身躯上挂满了狼,后腿两只,背部一只,还有两只被甩在边上。这一片地方跟台风过境一般,遍地狼藉,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和残肢碎肉。 村卫刚经历过一场人与狼之间的较量,对于血腥并不陌生,但见到这样的场面,也是心中一寒。论实力,五只狼不如一头熊,可熊最终死了,被狼不要命的攻击给拖死了。 简明宇确定熊已经死透,将两只还剩口气的狼给结果。他们没时间感叹,迅速打扫着战场。估计这场战斗刚结束没多久,熊和狼的气味还未散尽,否则,早就有肉食动物光顾,轮不到他们来做这个渔翁。 几人快速收拾猎物,将它们绑在马背上,沿着原路返回。 一出林子,简明宇便招来两只鹰,好一阵沟通,确定再没狼遗漏后,便启程回去。没走出多久,他们就见到停在狼群栖息地的马车,将熊和狼移了大部分过去,所有人上马,随在马车两侧。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短短的影子。 “庆然,今天灭了一整群狼,这是大快人心的事,只是,虽说现在气温不高,但要长时间保存肉食,需要用到盐,数量还不少,问题也就在这里,村里盐储量不多了,你看?”钟庆书拿着一本账簿过来,面带忧色。 “没事,不用省,就按照正常用量腌制,其他的我来想办法。”钟庆然跟赵庆要了大量物资,唯独盐并没多带,只带了够他们用几个月的量,刨去海上航行时的消耗,现在顶多再支撑一个多月。这还是在日常应用的情况下,像现在这样一来就要腌制三四十匹狼肉,这负担就重了。 见钟庆然这般成竹在胸的样子,钟庆书也没多问,捧着账簿又走了。他现在任务挺重,管着福村公帐上的一应财物,工钱都要从他这边划账,还得仔细核对各种有关财物的条款,若有不当的地方,就得和钟庆然商量,重新制定。 这事必须慎重以待,要是财物方面出了大娄子,福村秩序就乱套,这还怎么发展?给村民的待遇不能太好,但也不能太差,这个度不好把握,钟庆然和钟庆书都还处于摸索中。 钟庆然有自知之明,按他的想法,他自然推崇后世那一套,不管何种制度,都比现在的要好,可这样能行吗?显然不符合现状,生产力跟不上,一切都枉谈。他也就稍微提升一点村民的福利,其余还是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来。再如何,也不能让千里迢迢跟他们过来的人,吃糠咽菜吧?要真把福村经营成这样,不用别人说,钟庆然自己都会鄙视自己。 “唳!” 钟庆然心里一喜,快步朝村口走去。 此刻,那里早就围满了还不能干活的孩子,一个个都望向远处模糊的身影。 见村子近在眼前,简明宇不再顾及马车,任由野马烈日撒开四蹄跑向福村。 “明宇,你身上这是?”钟庆然看着,简明宇身上所染血迹,比去之前多了数倍,脸上笑容不再。 “放心,我没受伤,这些都是搬猎物时沾染的。”简明宇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还真是吓人。之前他就被头狼溅了一身血,后来处理熊的过程中免不了又沾染一些,再加上猎物在马背上放了很长时间,他骑马时,裤子也没能幸免,就是可惜了这一身衣裳。血迹很难洗,即便洗干净之后,也只能在外面再缝上一层布,才能穿出去见人,不然,怕是会吓到人。 “走,快回去洗洗,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钟庆然接过缰绳,催促简明宇回家。 没了狼群这个祸患后,村民活动不再受限制。不过现在他们都有活要忙,抽不出时间去福村周围探查,这个好处并不能立刻显现出来。 等村卫们养好伤,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带着十二骑又光顾了一次野马群,这次他们收获比上次还多,足足有二十多匹。 这趟之后,钟庆然暂时不打算再添置畜力,这些目前够用了。其实,他想去抓野牛,可惜野牛活动区域太远,他不得不忍痛舍弃。马也好用,就是太费草料,还得时不时喂豆子之类干食,一般农家还真养不起。 三十几匹马,再加上两头牛,如此多的畜力,大大加快了福村垦荒和起房建墙的速度。如今,村子里除了最初建了两间泥房,用来安置村里的老人孩子之外,其余清一色都是青砖瓦房样式。当然,这些都不是免费的,需要日后村民偿还。 “爷爷,我们有新房子住了!”钟石迈开腿,冲向刚落成的四间青砖瓦房,小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 钟富山也不比孙子钟石强到哪去,他过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过,他还能有住上这么好房子的那一天。他这次的决定做对了,要不是跟着钟泽鑫过来,他家怕是还在省吃俭用,就为了能让日子磕磕巴巴地过下去。想起这事,钟富山心里就乐呵,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 不光是这爷孙俩,钟富山其他家人也一脸喜色,这可是青砖瓦房,是只有富户才能住得起的青砖瓦房!如今他们也住上了,不光如此,还隔三差五就能吃到荤腥,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都看过了?看完就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钟富山收起脸上的笑容,坐在新盘的炕上,很是严肃地说道,“家里以前什么样,你们心中有数,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可不能做出忘恩负义之事。往后,泽鑫一家让做的事,你们就好好干,可别推三阻四,更不许你们挖村里的墙角。” “爹,瞧您说的,我们哪会做这样猪狗不如的事?”钟森拍着胸脯保证。 “嗯,大哥说得对,跟着村长有肉吃有好房子住,谁家会这么傻,去跟他们作对?”钟林一脸这本就理所应当的模样。上次剿灭狼群的时候,他家可是沾了莫大的好处,光他和三弟钟木两人,就为家里赚进两头狼,这肉够他们吃很久了。 钟木更是满脸钦佩,钟庆然脑子灵活,主意多,在大周朝还有人帮衬,若不是他坚持走海路,他们翻山越岭,能完好进入瀚海州的人想必没几个。当然,若不是知道钟家有能耐,他爹也不会带着他们跟着钟家走。 不光钟庆然厉害,连他的媳妇简明宇也不遑多让,一身巨力,骑射功夫了得,比他还小几岁,遇事一点不慌,那个沉稳劲,他自甘拜服。 “你们我放心,儿媳妇和孙子孙女那,你们平日里多念叨几句,别让他们做出有损咱家脸面的事。”钟富山仔细叮嘱,他得把一切不和谐的苗头,都给死死压下去。不说其他,光钟家能带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不能如此短视。 “是,爹。” 类似的对话不止在钟富山一家发生。 如今福村已经初步垦荒完毕,撒种育苗这类事,妇人孩子就能胜任,余出来的那部分劳力全都投入围墙和房屋建造中。可以说,现在福村是举全村之力在做这两件事。 为了砖瓦能及时供应上,魏一林又临时收了几个制砖瓦坯的学徒,他自己更是全日无休地守在砖窑旁,这才勉强跟上砖瓦消耗的速度。 同样是青砖瓦房,各家规制并不相同。毕竟钟庆然不是烂好人,不可能村民所有费用都由他来承担。虽说各家建房子的钱暂时由钟家垫上,但钟庆然也得考虑他们的还钱能力,要是为每家建个两进院,他们要还钱还到猴年马月? 这里可不是现代,村民没有举债提前消费的观念。要不是钟庆然给了他们足够优惠,想必就算他给垫钱,也不是每家都乐意。 钟家的房子和以前一样,是个两进院,目前还没有彻底建成。钟家却早在第二进院落正房落成时就搬了进去。现在情况特殊,谁还顾忌那么多。毕竟钟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福村这边气温到目前为止,白天最高温度还只有十度左右,这种天气下,长时间住帐篷就太遭罪了。 “庆然,盐库存只剩两斤。”钟庆书一上来就说明情况,其他什么都没说,只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钟庆然,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钟庆然做恍然大悟状,他就说吗,他好像忘了点什么,这不,庆书就上门了。 “庆书,这盐吗,确实不难弄。”钟庆然将人领到堂屋,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应该说知道方法后,是个人都能制盐。我就想着,这事得定个规矩,咱村本就人少,我不鼓励家家自给自足,那样,整个村子就没了活力。福村现在实行的各项制度,都是按着这个要求来。你也看到了,村里现在有各种铺子,当然,大多都是兼带,大家主要精力都放在开荒和建房上。盐这方面,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有多简单?”钟庆书眼里闪过精光。福村现在还如孤岛一般,实质上却不是,瀚海州是有人烟的,有人自然就少不了交流。 盐在大周朝是重要物资,朝廷管控得很厉害,贩卖私盐那可是重罪,被抓到都得重惩,想来盐在瀚海州的地位也不会低,这要是福村掌握了制盐的方法,并能持续不断往外输出,福村村民的生活定能更上一层楼。 “少量制盐的话,比砍柴麻烦一点。大批量制盐,就前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之后比少量制盐省事多了。”钟庆然将手中的热茶一口干尽,“走,我带你去亲自体验一下。” 钟庆然喊上在隔壁忙活的简明宇,进入灶房取工具。 “庆然,你拿这些做什么?”钟庆书一脸茫然。 边上的简明宇更是一头雾水,他现在连要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庆然,你要去外面做吃食?” “制盐啊,这事三言两语跟你们说不清楚,走吧,让你们亲眼见识一下,你们才会信。”不是钟庆然藏着掖着,实在是平阳县没有盐井之类,本地人都不清楚盐到底怎么来的。再说,就算附近就有盐矿盐井,那和他眼下做的差别也不小,他随口一说,两人倒是会信,只是心中免不了生疑,那还不如让两人亲自尝试一番来得震撼。 钟庆然拎着一个吊桶走在前面,钟庆书抱着一口大锅紧随其后,简明宇扛着一小捆柴稍后一步。 “你这是去砖窑那个方向?”钟庆书心里有如猫爪子在挠一般,要不是他沉得住气,怕早就如钟庆竹一般上窜下跳,就为了从钟庆然口中提前得到答案。 “嗯,确切地说,是去沙滩。”钟庆然对于能一两句话就讲清楚的事,历来都是有问必答。 钟庆书:“就我们常去赶海的那个沙滩?” 钟庆然点了点头,随后加快脚步,他没有吊人胃口的恶趣味,既然把他们两人叫过来,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离福村最近的沙滩也就几里路,三人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将锅和柴火搁在海岸上,钟庆然领着三人在附近捡了不少石块,简明宇按照钟庆然的意思,很快就搭起一个简易灶头。 钟庆然打上来一桶海水,倒入大锅,盖上锅盖,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就这么大火一直煮,煮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盐。” 简明宇和钟庆书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的震惊之色怎么都掩不住,异口同声问道:“就这么简单?” 第95章 “就这么简单。”钟庆然很是肯定地说道,“就是太费柴薪和人工,少量还行,大量有些不划算。” “这还不划算?”钟庆书不认同,“我估计大周朝海盐和井盐就是这么熬制的,可就算在你眼中不可取的方法,那些盐商依旧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 这点,钟庆然不否认,可事情得比较着来看,有更方便的法子,自然会淘汰掉费时费力的做法。 “那你说的大规模制盐如何做?”钟庆书眼里似乎有一簇火苗在跳动,话语里都透着丝急切。 简明宇也将目光对准钟庆然,以前他家穷,吃盐都得算计着,这两年日子好过才不用如此,今后怕是更不用了。有瀚海这么大的宝藏在,就连历来情绪波动不甚大的简明宇,也掩不住心底的火热。 “建设盐田。”钟庆然说得言简意赅,知道两人听不明白,又补充说道,“这些天,你们也看到了,海水会涨潮,我说的盐田,就是在涨潮时海水能触及的地方,建起一大片浅池子,用来贮存海水,盐池入口设坝拦阻,需要引入海水时,就开闸,不需要时,关闸将海水阻挡在外。盐田灌满海水,经风吹日晒,等海水干涸,就能收获一大批盐。” 越听,简明宇和钟庆书两人眸中的亮光越盛。就像钟庆然说的那样,除开最初建造盐田时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成后,那可是长期受益,只需要少量劳力看顾,就能源源不断有盐入账,这样的好事怎能不让人期待? 大周朝北边与哈兰相邻,那是个草原国度,生活着大量牧民,不说茶,就连盐也是紧缺。为了控制哈兰,不让他们大肆繁衍,盐茶都是限量交易。只是其中的利益过大,有那要钱不要命的商人,看中其间的巨大利润,会私下里和牧民交易这些,真说起来,他们就是大周朝的罪人,哈兰屡次犯边,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瀚海州疆域比哈兰还要大,就眼前所见,估测草原占地很广,盐茶的重要性想来一样不容忽视。当初,跟随钟家过来的很多人都在担心没盐可吃,这样,他们只能流浪,暂时从猎物里摄取盐分,直到找到盐为止。 这段迁徙的生活估计不太美妙,大周朝人过惯定居的日子,和牧民一样过居无定所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灾难。 之前,还有人疑惑,为何钟庆然这么快就找到地方落脚,直到现在,简明宇和钟庆书方才明白,有着瀚海这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盐湖存在,哪里还用得着费心去找盐? “现在分不出多少人手做这个,可以先在潮水涨不到的地方建一个小盐池,无论是挑水还是用吊桶打水,所费劳力比起煮盐只少不多,你们有什么更好的想法?”钟庆然决定集思广益。 他的话语打断了简明宇和钟庆书对以后美好生活的畅想,两人却一点都不恼。 “这里能建水车吗?”简明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钟庆然没有立即回答,他沉思半晌,先是眉头微拧,后来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语调欢快地说道:“明宇,海水潮起潮落不说,海流方向也多变,水车估计不大好使。不过,风车应该可以。” 福村离海边不远,这里又是草原,一年四季,都少不了风,不把这现成的资源利用起来,岂不是太过浪费? “风车?取水吗?”钟庆书阖目一回想,他貌似在哪本书上见过。 “风车的用途很多,取水只是其中一样。”钟庆然被打开了想象的闸门,脸上的笑意渐盛,“好了,先不说这个,你们对盐有什么想法?” “盐必须由村子掌控,不管晒制方法有多简单。”钟庆书收起笑容,很是郑重地说道。 简明宇附和,钟庆然也赞成。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除非各家各管各,否则,即便他们一直就如现在这样,也得有统一的制度。显然,那样的情况不会出现,福村有村长,有村卫队,还有各种各样的匠人和铺子,这已经有了城镇的雏形。 若不然,福村就是一盘散沙,不说跟瀚海州原住民对上,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就连草原和山林的猛兽都能欺凌他们。村民可谁都不傻,何况,他们也过惯了被人管束的日子,让他们猛然间自己筹谋,这日子怎生过? 几人商量得正起劲,钟庆然视线中掠过灶头的身影,忙止住话兴,上前几步,掀开锅盖,探头一瞧,招呼两人过去:“快过来看看,能看到盐了。” 简明宇和钟庆书一听,快走几步,看到锅底摊着薄薄一层盐,两人眼里迸射出耀眼的光芒。说一千道一万,都比不过亲眼所见,只有盐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这效果才最为震撼。 “这盐颜色和我们平时吃的不大一样。”过了最初的兴头,简明宇发觉异常的地方。 “没事,这是粗盐,里面有不少杂质,食用倒也无碍,就是味道不是很好。要想得到更好的盐,用清水把盐化开,再用滤布等物滤去杂质,再煮一遍,出来的盐质感色泽都上佳,应该会比我们平日用的还好。”钟庆然说起来头头是道,其实他压根就没接触过海盐晒制工艺,这只是他凭借上辈子获悉的知识拼凑出来的方案。可即便如此,也远胜大周朝本土人,由此可见,知识有多重要。 这更加坚定了钟庆然的想法,他一定要在这里办一所学堂,将他所知全都传授下去,这才不枉他来大周朝走一遭。 随着锅中水渐渐烧干,三人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注意力全都集中于此。 简明宇眼疾手快,在锅即将干烧时,手上缠着抹布,将它端离灶头。静待一会,等锅中余热将最后一点海水焖干,盐不再烫手后,三人各自抓了一把,在手中摩挲。 钟庆然也是第一次煮盐,对于盐成形过程的好奇,也就比另两人低上一些。虽说是粗盐,可一点都不扎手,还很细腻,这估摸着和制盐方式有关,晒制的盐,想必不会有这样舒服的手感。 “走吧,滤布我没带,剩下的工序回去再弄。”钟庆然话落,三人就开始收拾东西。 回到家,三人齐聚灶房。简明宇将锅重新安置好,翻出几块滤布备用。钟庆然和钟庆书合力将粗盐全都化开,用双层滤布过滤几次后,将盐水倒进锅里煮第二道。 由于是近乎饱和的盐水,水开没多久,就有盐晶析出,这次颜色看起来就舒服多了,熬煮时间也短,三人赶在午时前,终于将盐搞定。 “怎么样?”钟庆然捞了一小把细盐,任其从指尖滑落。 “看起来似乎比我们现在吃的还要好,具体结果,只有用过方才知道。”简明宇没有直接下结论,这样的态度,钟庆然极为赞同。做事还是这样实事求是比较好,不容易出错。 钟庆书以前连盐都不曾注意过,他也是现在管着福村所有物资,才有机会接触,这事上没多大发言权,也就没发表意见,只说他们煮的盐卖相很好。 “呦,你们三个挤在灶房里作甚?”童氏面上有讶色,她没闻到食物的香味,看三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做吃食。 钟庆然往边上挪了挪,让开一个位置给童氏:“阿奶,您过来瞧瞧。” 童氏好奇地凑前一看,面带不解地说道:“这不就是盐吗?你们倒那么多进锅里干吗?” “童阿奶,您瞧仔细了,这可不是你家的盐,是我和庆然明宇一起熬煮的。”钟庆书出言为童氏解惑,脸上的得色毫不遮掩。 “嗯?”童氏讶然,等反应过来后,喜意上脸,“真的?” 钟庆然接连肯定了几遍,童氏才压抑住狂喜的神色,喃喃自语道:“好,好,咱家庆然就是有能耐,照这么下去,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晒制海盐的事情,钟庆然交给他四叔管理,他爹就管着近日开垦的二十亩村田,至于二叔,等以后和其他村落建起商路后,分出一支商队由他负责。 眼看福村渐渐步入正轨,钟庆然把村子的事物暂且交给钟老爷子照管,他则一心放在玻璃制作上。钟庆然这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要想在瀚海州过舒坦的日子,他想来想去,发现无论如何,没玻璃不行。 瀚海州气候严寒,很多作物都无法种植,其中就包括水稻、茶树和不少草药。瀚海州和外界几乎隔绝,若不能做到自给自足,他们就会过上缺东少西的日子,米饭吃不到且不说,至少还有其他主食可以替代,要是连麦子玉米等都生长不好,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们毕竟不是草原牧民,改变饮食结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第一代人会很遭罪,而且肉食吃多了,对习惯以粮食为主食的村民来说,身体会不适应,很可能活不长久。 钟庆然还想钟老爷子夫妇活得长长久久,他必须将玻璃研制出来。有了玻璃,就能建大棚甚或温室,只要这里的土地不过于贫瘠,很多因供热不足,而不能在瀚海州生长的作物,也能长得很好。这样,他就不用老是冒险乘船出入云雾海峡,以换取福村紧缺的物资。要知道,大周朝圣上可是对钟家下了通缉令的,他还是少出去为妙。 第96章 钟庆然好歹也上过高中,基本的化学知识他懂,虽然多年未曾接触,很多知识都还给了老师,但他在激活福运珠后,记忆力大为增强,之前见过听过的他未必都还记得,至少课本知识这种长时间背过记过的,他大体都能回想起来。 这对钟庆然制作玻璃很有帮助,能让他少用几次福运珠的能力,可也仅限于此,毕竟书本只记载了大量理论知识,实际应用能一笔带过都算好的,更多则是光有理论,具体置备工艺半点不曾提及。 钟庆然自己只能记起各种元素和化合物,矿石名称他就抓瞎了。就算他记得,估计多半也跟大周朝叫法有区别。他自己搞不定,不还有那么多村民吗?他们或许不需要用到这些,听说过的人想必不少。 钟庆然将此事交给他大哥和二堂哥处理,两人趁大家收工之时,挨家挨户将所有,村民能想起来的矿石名称,都记录下来,最后汇总到钟庆然手上。 由于村里有大量工匠,记在册子上的矿石比他预想的还要多,钟庆然不由对三皇子又多了几分感激,别管三皇子出发点为何,对他的帮助那都是实打实的,他没必要计较那一点利用。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形形□□的人,一点不计较得失的亲朋好友能碰上几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想太多,这日子也就别过了。三皇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大大出乎钟庆然的意料,只要他以后不将利剑挥向他们,钟庆然真不介意帮他一把。 有了这份常见矿石的名单,钟庆然很快就在福运珠的帮助下,拿出制作玻璃的配方。需要用到的矿石种类不多,主原料为含有二氧化硅的矿物,福村附近最容易得到的便是,海滩上随处可见的沙子。有这么便捷的原料在,钟庆然也就不舍近求远,去跋山涉水找其他石英矿物。除此之外,纯碱可以用草木灰替代,这个也很容易获得。 至于其他原料,钟庆然也没办法,必须一种一种找全。不过他不急,在没动用福运珠能力的情况下,他就从制陶师傅李明贺那得知,剩下几种原料并不难得,只要找到石山,有五成以上几率得到他想要的矿石。 因着石头开采比较繁琐,钟庆然在得出玻璃配方之后,暂时停止行动。他得等福村建成后再派人出去,玻璃再重要,也不急于一时。 福村现在有一个地方和大周朝截然不同,钟庆然在村中央广场边缘开了一家村办杂货铺子,里面主要出售盐等一些归属福村资产的物品,只要是村民自家用的,不限量,但要是想买了再抬高价格卖给其他人,那不好意思,福村就那么点人,不用人上告,消息稍微灵通一点,就能获悉这事,村卫上门逮人,可别找人哭诉。 钟庆然没想过要为村子无私贡献,除了他当村长应得的之外,盐的收益,他要抽两成,其余都用来发展村子。关于这点,没人有意见。福村能建成现在这等,让人一见就羡慕不已的模样,可多亏了钟庆然,没他,哪里有村民这般富足的生活? 钟庆然不置可否,或许这些在村民看来已经非常了不起,在他眼中,却远远不足。可惜,福村人口太少了,男女比例也极为悬殊,他在考虑,是不是在入秋前,走一趟大周朝和北沙两国相交的边城,为福村增添一些人口,顺便再补充一些,他此前没想到的手艺人和欠缺的物资。 “庆竹,生意不好?”钟庆然走进福村杂货铺,对着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钟庆竹说道。 “生意倒是还行,就是一天没几人光顾。”见钟庆然来看他,钟庆竹一下子来了精神。 钟庆然不解,没人来,生意居然还不错? 钟庆竹很快为他解了惑。原来,村民要么不来,要么就一次性买足一段时间所需的量。福村,人本就少,村民还如此做法,杂货铺门可罗雀就是预料中的事。 “有必要这样吗?”钟庆然还是不解,福村不大,走一趟杂货铺不过分分钟的事,哪里需要这么争分夺秒? “还不是你定的规矩。如今房舍全部落成,只剩下小半段围墙,魏师傅制砖速度跟不上消耗的速度,很多人就去开荒,你给他们这么优厚的条件,他们还不把心力都放在这上面?”钟庆竹朝钟庆然翻了个白眼,一脸都是你的错。 钟庆然讪讪地,扯开嘴角朝他笑了笑。瀚海州能生长作物的时间短,不趁现在多干一点,怕是再过段时间,就会误了农时,到时即便种下去,作物也没什么收成,说不定连种子都收不回来,怪不得村民这么心急火燎。 之前开荒时,各个也都下了死力,可和眼下一比,还是能看出来差距,这就是集体和私人的差别,即便此前他们也是在为自家干活,但谁让这是集体劳作呢? 看来,以后做事还是分包下去为好,这样,做事快的,先干完活就可以去做其他事情,做事慢的,只要在限定时间内做完,也没人催促,要是限时内还做不完,就交钱请人来干剩下的活,他就不信,这样的规矩下,还会有人偷懒不尽全力。 “你这么无聊,不如这样,杂货铺就开半天或一个时辰,你自己选是上午,还是下午。”钟庆然提议,他觉得以福村现在的情况来看,开一天铺子实在是浪费人力。 “下午吧,这样上午我就不用早起了。”钟庆竹差点一跃而起,他这人无所事事惯了,可大家都在为村子为自家忙活,他一个人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见钟庆然要开村办杂货铺,他就自请当了铺子掌柜,反正只需要卖卖东西就成,不用他去谈生意,他好歹也读过好几年书,算账还难不倒他。 可是真的很无聊啊,他整天被困在铺子里,哪都不能去,来买东西的人少得可怜,连和自己下棋都快下得生厌了,钟庆然这一提议,算是说到了他心坎上。 “叫上庆书一起去练骑射,你不是想出去看看吗?不会骑马怎么成。”钟庆然循循善诱,他早想这么做了,早晚有一天,他要让福村所有适龄男丁,做到上马能征战,下马能屯田的地步。希望真能有这么一天,钟庆然乐观地想着。 钟庆竹苦了一张脸,他低头看了眼至今依然圆润的身体,睁着一双小眼睛,期盼地说道:“我可以不参加吗?” “你想一个人待在福村,看着我跟庆书出去玩,那我没意见。”钟庆然掐断了钟庆竹的侥幸心理。 钟庆竹立即端正态度,义正辞严地说道:“像我这么个好身板,怎么可能不去?什么时候开始?” 钟庆然差点闷笑出声,将笑意压下去之后,才开口说道:“怎么也得等你,把杂货铺营业时间通知给村民知晓后,再来做其他事情。” 钟庆竹最近真是无聊透顶,他一刻也不想耽搁,留下钟庆然看铺子后,“嗖”地一下,就没了人影。也不知道他那胖乎乎的身形,是怎么做到这般。 看店没有顾客光临,若不给自己找点事做,确实有点难熬。钟庆然起身打量杂货铺,所卖货物除了盐之外,其余不外乎船工捕到的海味以及屠狼行动中得到的狼肉。转了一圈,发现货物真的不多。这也没办法,村子刚囫囵个建成,物资相当匮乏,村里能有这些物资往外售卖就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 “这么快?”钟庆然有些惊讶。 钟庆竹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点点汗水:“这不是怕你无聊吗?” 钟庆然睨了他一眼,这话说得真是,旁人听了或许能信,他就算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可不是白做的,谁还不知道谁?看在钟庆竹在还不到二十度的气温下,跑出一身汗的份上,他就不跟他计较这芝麻大的小事。 “那我走了,你好好看铺子。”钟庆然大步离去,只留给钟庆竹一个背影。 钟庆竹目瞪口呆,不是说教他骑射吗,怎么就这么走了?稍一想,他才反应过来,不由懊恼地扶了下额头,现在是下晌啊,他跑这么勤快是为哪般? 钟庆然一想到钟庆竹那沮丧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就怎么也下不去。 广场北边是街市,可惜福村人太少,目前就只有村办杂货铺和钟正礼开的食肆,其余匠师不是将作坊建在砖窑那,就是将铺子开在家里。这仅有的两家铺子,情形迥异,杂货铺偶尔才有人光顾,食铺那可是每天都很热闹。 福村单身男人太多,食肆收费又不高,还提供来料加工,多数船工和工匠三餐都在这里解决,钟正礼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 钟庆然来到村口,看着眼前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由感叹村民对土地的热衷。想来这点,他们怕是致死都难改。 如今,最先开垦出来的田地,已满是绿色,越往外,绿意越浅,直到正在开垦的田地,一丝绿意皆无。 由于多半男丁都在忙活筑围墙,垦荒队伍中,反倒是女人占了半数还多。有着众多畜力分担,开荒并没有那么吃力,女人做这事倒也不会太费劲。 第97章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随着最后一块砖落下,福村正式宣告建成。 钟庆然站在村口,抬头望着村门牌匾上的“福村”二字,心中不由感慨万千。这里的一砖一瓦,虽不是他亲自铺就,却融入了他诸多心血,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村落在他手中诞生,钟庆然心头难掩激动。 不光钟庆然如此,福村村民也各个洋溢着喜悦之情,眼中迸发的光芒,连日月都黯淡几分。 从这一刻开始,福村就是他们真正的家园,或许大家一辈子都要在这里繁衍生息,如今村子兴建完毕,他们能不高兴吗? 村子建设告一段落,钟庆然又将目光放回制作玻璃上。他不想次次都依靠福运珠,加之剩余几种矿石比较好找,他就没插手此事,直接交给专业人士,让石匠段兴带着五名村卫和十名青壮,去山中寻找石灰石和长石等,要是能发现其他矿物那更好。 这段日子,简明宇带着村卫和船工们,又去扫荡了几次野马群,要不是那个野马群数量足够多,怕是会被他们给一锅端。 野马们很是不解,它们换了那么多地方,怎么每次都会被人给找到,还都是同一群人,心里别提多郁闷。想不出办法的情况下,它们只能远离长期生活的地方。 好在,简明宇他们在野马群走远之前,便抓够了数量,若还不够,来年自然繁育便行。 现在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兴荣的时候,饲养牛马并不费事。等野马逐渐适应村中生活,牧马人便能赶着它们去觅食,放马的时候,还能顺便割些野草晒干储存,以待入冬后喂食。如此做法,可谓是一点人力都不浪费。 目前,蔬菜还没长成,村民只能挖野菜吃。福村附近山峰层峦叠嶂,不是麓山外围可以比拟,妇人孩子最多只能在山脚活动,上山就必须有人护卫。 简明宇将村卫扩大到三队,每队十人,外加一名队长,算上他自己,总计三十四人。原先那队为村卫一队,二队三队为船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预备队。以福村这点人口,供养不起这么多护卫,村卫除了日常训练之外,其余时间仍旧要参与到各种生产活动中。 其他村民,不管男女,只要年龄符合要求,身体健康,也会三不五时被简明宇拉出去锻炼学骑射,不要求多精通,至少得会,这样,村民机动性大大增强,要有个万一,打不过,至少逃脱几率会高出不少。草原是骑兵逞威的地方,若以步兵对骑兵,数量相当的情况下,几乎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钟庆然站在边上,远远看着村卫们训练,嘴角溢出浅淡的笑容。多亏福村附近就有一个大型野马群,不然,想要弄到那么多马匹,可没这么容易,就是豆子等草料耗费有些大,看来骑兵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 “庆然,段兴他们回来了。”钟老爷子找到钟庆然,背着手,笑眯眯地说道。 “爷爷,瞧您高兴的模样,是不是他们找到矿石了?”钟庆然面露喜色。 钟老爷子点点头:“走,回去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钟庆然跟在钟老爷子身后,爷孙俩兴匆匆地回村。 “村长,你看下,这些矿石符不符合你的要求。”段兴一脸疲惫,衣衫都有些脏乱,眼睛却很有神,说话语调微扬。 钟庆然自是认不出段兴他们带回来的矿石,但这不代表他没办法确认。 第98章 “这趟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整一下,剩下的事情交给其他人来做。”钟庆然好言好语将人都劝回去,找来铁匠马崇文和军器师尹成商议,魏一林和李明贤等与玻璃制作有一丁点关系的工匠全都列席。 三皇子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给钟庆然提供一个炼制玻璃的匠师。不说瀚海州,即便是在大周朝,玻璃也是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技艺更是牢牢把在某些家族手中,断不可能独自掌握在哪个王爷手上。吃独食无法长久,别看当今高高在上,很多权力也一样要下放,只有利益分润恰到好处,享受到这一好处的势力足够庞大,才能不被他人觊觎。 有了配方,不代表立即能将成品制作出来。好在,福村匠师五花八门,相对于福村那点人口来说,比例高得出奇。饶是如此,讨论并没收到成效。 在不清楚具体使用哪种炉子的情况下,钟庆然直接选择了炼铁高炉,即便它不适合制作玻璃,也可以用来炼铁,不至于一开始就出现浪费,要实在不行,他再想办法,大不了冒险去一趟大周朝。 盐属于福村所有,玻璃,钟庆然并不打算照盐来办。他现在将福村资产和自家家业分得很清,免得到头来成了一笔糊涂账。一想到一旦村子壮大,还要跟人扯半天皮,他就头疼,他可没这份闲心纠结于此。 此次段天带人去探矿,属于公务,工钱由村子开,探到的矿脉也归属福村,但开采,就属于私人行为,除了要交税之外,还需要再出一笔钱取得开采权,想无偿获取,那不可能。 现在春耕已经基本结束,福村建设也暂告一段落,壮劳力很足,高炉没多长时间就建造完毕。马崇文熔炼了一炉报废铁器,确定高炉能正常运转后,新上任的玻璃作坊管事李旭,便开始着手炼制玻璃。 今天是开炉的日子,一大早,玻璃作坊外就聚集了大量村民。玻璃可是奢侈玩意,小部分村民还是头一次听到,更不用说亲眼见过。这么金贵的物品,即将出现在福村,谁都不想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都想亲眼见识一下。 玻璃工艺再如何简练,玻璃制品也不可能成为大路货,这由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决定,除非钟庆然有能耐将工业农业的水平大幅度提高,否则玻璃造价也只会比大周朝降低几个档次,想要达到现代那样一两块钱买面巴掌大的镜子,那绝无可能。 福村人口太少,钟庆然只和寥寥数人签了雇佣契书,这也决定了玻璃产量不高,只能先紧着钟家来。钟庆然想是这么想,结果如何,还得看玻璃炼制成功与否。 村民都被拦在作坊外,钟家一行人则全都进了作坊现场。 看着烧红的玻璃液体流入模子中,经过自然冷却,最后形成一块块毛玻璃,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欢呼。 钟庆然眉头紧锁,这玻璃颜色浑浊不堪,透明度不够,用这样的玻璃来建大棚效果想来不怎么好。这点瑕疵,暂时可以忽略不计,只要能出玻璃,不管玻璃品质如何,就已经是极大的成功,其他都可以慢慢改进。想明白这点,钟庆然没有说打击人心的话,当下,还是让他们多高兴一会,这点小问题稍后再说。 玻璃作坊管事李旭让人将玻璃小心起出来,拿在手里验看一番后,挑出品质最佳的几块玻璃递到钟庆然面前,满面笑容地说道:“东家,这些成色还不错,你看?” “你做得不错,所有参与者都按照原先定下的规矩领赏。将完好的那些留下,其余散碎玻璃重新回炉”钟庆然毫不吝惜夸赞,该说的却也不会,因抹不开面子而憋在心里,“这批玻璃杂质太多,透光性不佳,连当窗户玻璃都勉强。你看,这颜色太过驳杂,得想办法把杂质去掉。谁要是想出好办法,奖赏定不会少。” 李旭笑意有所收敛,心想着东家这要求不低啊!他们能把玻璃做出来,就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哪想压根不入东家的眼,看来,他当这管事的压力不会小。 好在,钟庆然不是苛刻之人,该给的一分不少,就像这次,尽管不符合东家的完美要求,可也不会因此就克扣他们,这点让他大为放心。当人管事的,最怕就是遇到一个抠门的东家,那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福村村民都来自大周朝,自也是秉承大周朝的习俗,像管事掌柜之类,轻易不会换东家,这和现代员工动不动跳槽大为不同,这里讲究诚信和忠诚,除非能力和品性有问题,不然,不管是东家,还是雇工,无论哪一方都不会轻易毁约。 李旭是为数不多的工匠家属,本身曾在作坊里当过小管事,对炼制玻璃也感兴趣,这才被钟庆然提为玻璃作坊管事,福村现在由钟庆然说了算,要是钟庆然性情残暴,为人苛刻,他也没半点办法,不过这样的人想必也不会得到人拥戴,也就不会有,百多人千里迢迢跨越千山万水,过来瀚海州定居这一幕。 眼下他们得到的只是毛玻璃,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在钟庆然指示下,经过李旭等人打磨后,成品玻璃看着就顺眼许多,至少摸着不再粗剌剌,乍看还挺能唬人。 “庆然,你的意思是用这些玻璃做窗户?”钟老爷子拿过一块玻璃,翻来覆去查看,简直爱不释手。 “嗯。不过这些品相不佳,要是能将颜色去掉,再将透光度提高一筹就好了。”钟庆然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并没露出失望的神情,就像李旭想的那样,能第一炉就炼出玻璃,这就是最大的成功,其余还真不能太过计较。 平板玻璃是最简单的玻璃制品,等玻璃工艺提升之后,还会出现更多的产品,譬如玻璃花瓶、玻璃茶具等,若能找到销路,光卖玻璃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一点,显然钟老爷子也想到了,叹息道:“可惜了,要是还在大周朝,说不定咱家自此就发达了。” 钟老爷子也就这么一说,事实上,真要掌握了玻璃炼制技艺,那对玻璃市场冲击肯定不小,这可是实打实损了现有玻璃作坊东家的利益,这条路可不好走,单一个三皇子未必能压制得住,最大可能是分出大半利益给别人,用来换取钟家正常发展,这样的事情,钟老爷子心里明白,可真要他就这么接受,心里的憋屈劲就别提了。 眼下这样也好,虽没多少销量,至少能大量供应村民所需,能做到这点就已足够。 “爷爷,等会就找商叔做窗户,看看玻璃窗效果到底怎样,要是好,那正房就全换上。”钟庆然笑着提议。 “这个好,走,现在就去试试。”钟老爷子大手一挥,兴致高昂地往家走。 看到钟老爷子等人出来,围观村民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里瞅。 大家都乡里乡亲的,玻璃以后会也往外售卖,钟老爷子巴不得大家都认识到玻璃的好,哪里会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停下马车任人观看。 马车中只有几块被打磨好的玻璃,其余要等磨制好才会运到钟家。 见钟老爷子如此,围观村民一拥而上,都想见识一下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玻璃。 “这就是玻璃?看着就很金贵啊!” “是啊,听说这个可以用来做窗户,那不是会很亮堂?” “我家要能用上就好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作价几何。希望价格不要太高,那样平时多做工攒点钱,说不定我家还真能买上一些。” …… 等人看够了热闹,钟老爷子驾着马车往回赶。 一到家,钟庆然就去商家找来木匠商离,跟他商谈制作玻璃窗一事。此事并不难,钟庆然把他的意思和商离一说,他便立即忙活起来。当初炼制玻璃时,模具就是照着窗户大小做的,并不需要再次切割,这能省下许多时间。毕竟,这里可不是现代,切割很费事,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 玻璃窗窗框,比寻常窗户做起来要更加简单,商离只需把窗框四条内边,各挖出一道安置玻璃的缝隙即可。安装时,先固定好窗框三条边,然后将玻璃塞进去,再将最后一道边框给固定住,涂上粘合剂,待其干后,一扇玻璃窗便大功告成。要是不放心,还可以在玻璃两面钉上钉子。 “爷爷,奶奶,你们觉得怎么样?”钟庆然能感觉到,将布满窗棱的木窗换成玻璃窗后,整个上房都敞亮不少,心中不由升腾起几丝雀跃之情。 “庆然,这么金贵的东西用来做窗户,是不是太浪费了?”童氏用手小心翼翼地摸着玻璃,生怕被碰坏。 “阿奶,玻璃做出来可不就是拿来用的吗?哪分贵贱。”钟庆然明白童氏心中的感受,“玻璃是脆,很容易碎裂,但只要不大力撞击,倒是不用担心碰坏。” “这就好,我就怕用没两天便坏了。”童氏抚了下胸口,放下心来。 钟老爷子踱着方步,来回看着刚安庄好的两扇玻璃窗,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眼下可真称得上窗明几净,室内光线充足,看着就让人舒坦。 没过几天,包括钟家在内,福村有能力购买玻璃的村民家里,都陆续装上了玻璃窗,虽然不如带窗棂的木窗精美,就透光性好这一点,便足以让村民做出换玻璃窗的决定。 对于跟钟家一起过来的村民,钟庆然都不会亏待,玻璃售价优惠很大,扣除成本和税收后,他最多赚两成。玻璃在这个世界属于暴利行业,钟庆然只赚取这点利润,真的很良心。 在海上航行时,钟庆然就想着要制作一架望远镜,现在玻璃已经出炉,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连玻璃窗、大棚之类都得靠后。 第一批玻璃不好用,钟庆然就没费心磨制透镜,工序改进之后,第二批玻璃好歹较为清晰,他就试着让李旭按他的要求打磨。 这很考验打磨手艺,废了不下二十块玻璃,李旭等人才磨制出两块能用的凸透镜。有了镜片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钟庆然直接用福运转化出一个铜制镜筒,将两片透镜牢牢包裹住。望远镜制成之后,他试了试,受玻璃品质和打磨技艺所限,视距扩大并不多,可再糟糕,比以前大两三倍毫无压力。 望远镜暂且归属军管物资,除了钟庆然为简明宇做的这一架,其余先紧着村卫队用,当前目标是每一个小队配一个,由小队长保管。后续磨制的镜片,搭配的木制镜筒都由商离制作,钟庆然不再插手。 “唳!”“唳!” 两只鹰在空中盘旋一阵后,飞落在简明宇脚边。 听到示警声,简明宇心中一惊,福村周围大型猛兽早就被清剿一空,难道是新闯入的,还是…… 来不及和两只鹰细细沟通,简明宇吹响代表可能有敌袭的长哨,村卫快速集合,在田里忙活的村民也急急往回赶,随着最后一人入村,福村大门快速合上。 简明宇站在南墙和西墙夹角所在箭楼上,拿着望远镜极目远眺,一圈扫视下来,并没看到入侵者的身影,无论人或猛兽。 简明宇一点也不焦躁,点白和鸣雷的视野,并不比望远镜差,加上它们飞行速度极快,它们可能在很远的地方,发现有东西朝福村过来,现在或许还在远处,他不急,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趁现在对方还没现身,简明宇跟两只鹰仔细沟通,费了半天劲,总算弄明白,这是有人朝福村方向过来。 福村规矩早就定下,遇事时,不到万不得已,除村卫之外的其他人都躲在家中,不许在街上随意走动。 钟庆然听到预警哨声,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跟钟老爷子夫妇交代了一声,回房拿上弓就往外走。 “老头子,庆然跟明宇不会有事吧?”童氏拿起衣服缝补,可心思全然不在上头,针不是错脚,就是迟迟落不下去。 “不好说,要是庆然都出事,福村铁定不保。不过别担心,庆然运道好着,他既然决定在这里建村,这附近想来不会有大量悍匪之类存在,一小股的话,就凭村卫足够应对了。”钟老爷子啪嗒啪嗒抽着旱烟,话中表露出对钟庆然的信任,心中却免不了担忧。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理智胜不过感情。钟老爷子下意识,就将猛兽给忽略,因为无特殊情况,野兽不会袭击村落。 “老天保佑,日子刚安定下来,可别再来祸事。”童氏收起衣衫,此刻,她真是完全没了那份心思,“你先待着,我去看下明晨。” “他要是害怕,就把他带过来。”钟老爷子吸进最后一口烟,将烟灰全磕出来,便不再续烟。如今烟丝可是稀罕货,抽一点少一点,他还是省着点用,免得庆然又想方设法给他弄好烟抽。庆然已经够忙了,他没必要再为庆然增添麻烦。 “明晨,你是要一个人待着,还是跟着我和老头子?”童氏敲开东厢房的门,半句废话都不说,直入主题。 “童阿奶,我不小了,就不跟您过去,要是您老有事,叫我一声就成。”简明晨小大人般回话,将童氏的担忧冲淡了少许。 确定简明晨不是强作镇定,童氏没再坚持,临走前叮嘱道:“你将贵重的东西收拾出来,万一有事,也能当即跑路。” “好的,童阿奶,我马上照做。”待童氏身形消失在房门拐角处,简明晨很快就收拾出一个小包裹。这方面上,村里前段日子有培训过,凡明事的村民都遵照着章程在走。 钟庆然骑着踏雪疾驰在大道上,很快就来到简明宇处。 “明宇,情况怎么样?”钟庆然爬上兼职哨楼的箭塔。 “目标还没出现。”简明宇没有回头,视线都放在前方大片草原上。 “这架望远镜视距还是低了点,不然,就能在两只鹰发现前探查到。”钟庆然看着前方点白和鸣雷的身影,为自家两只鹰感到骄傲。目前,望远镜的作用远不及它们,即便以后进一步提升其视距,也不能代替两只鹰,死物和活物的差别非常明显,绝不仅仅光凭这点,就能取而代之。 “来了!”简明宇面色微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前方。 钟庆然顺着望远镜的方向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人眼看不到太远的地方。要不是这里是平坦的草原,估计连他现在的视距都不会有。 福村围墙并不厚,箭塔都建在围墙之内,而不是建在围墙之上。建城墙实在太耗费人力,福村暂时没这份能力。 随着简明宇话落,有职司的村卫都各就各位,其余村卫则骑在马上待命。 简明宇发现来人之时,那边也发现了福村。并非对方也有望远镜这样的利器,实在是福村目标太过明显,远比一群人来得醒目。 “赵承,那是什么?”曲西眯眼望着远处模糊的黑影,心中陡然升起警觉。 “哪?”赵承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顺着曲西的目光看过去,散漫的神情不再,眼中满是警惕。 “走,回去跟首领报告。”曲西调转马头,快速朝大部队行进。 “这么着急回来,前边情况有异?”看着匆匆而返的两个前哨,瓦林村首领方路收起笑容,沉声问道。 “首领,去年秋过来时,海边什么都没有,现在多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目前离得太远,还看不清,请首领移步亲自过目。”曲西恭敬地回禀。 “走,带我过去瞧上一眼,我倒要看看,能将你们两个小子给吓回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方路双腿一夹马肚,直奔目标而去。 “首领,这里就能看到。”赵承紧随其后,没跑出去多远,便出声提醒方路。 方路放慢马速,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直视前方。 “这里看不清,走,再往前一段看看。”方路一马当先。 越往前,那个黑影越清晰,直到能辨别出硕大的黑影为何物时,三人瞳孔剧烈收缩,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不约而同惊叹出声:“不过半年多没来,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大一个村落?”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们已经找不出语言来形容心底的震撼。这才过去多久,竟然有人有能力建起这么大一个村子,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时,三人距离福村还很有些距离,他们看不清围墙用料,不然,惊讶只会更甚。 “首领,怎么办,换路线?”曲西掩下眸中的讶然,期待地看着方路。 “换路,不能冒险,我带族人往南边走,你和赵承去探探情况,注意安全。”方路当机立断打马返回,领着族人取道南方。 “是,首领。”曲西和赵承应得极为爽快,没半点推诿之意。 瀚海州生存不易,不说其他,光每年大自然的威胁,就可能要走一个人的小命,是以,对于这样危险的行动,瀚海州原住民只要不是胆小如鼠,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执行。 这里离瓦林村并不远,急行军的话,一天多就能赶到,避开并不是明智之举,必须探听清虚实况,否则,这个新起的村落,会让他们如鲠在喉,很多事情都放不开手脚去办,这等于是让他们本就不容易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大部队人马拐弯去了其他地方,有两人直奔着我们村而来。”简明宇将望远镜递给钟庆然,点白和鸣雷早完成自己的使命,现在正在两人头顶盘旋。 钟庆然架起望远镜,朝刚才的方向扫视,两骑身影跃入眼帘,一闪又消失不见,钟庆然不断调整方向,视线才能始终捕捉到他们,随着身影越来越清晰,钟庆然终于看清来人的面貌。 第99章 “周队长,你有接触过其他国家人吗?”钟庆然将望远镜重新放回简明宇手中,希冀地看着周茗。福村村民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见识不多,和外族接触,还是头一遭,就连他也没有这种经验,那岂不是得抓瞎? 周茗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之前也只管着一艘船的兵卒,接待他国使臣或商人,怎么可能派官职低微的他出面? “除了箭楼上的村卫不动,其他人都跟我去大门那,咱们去会会瀚海州本土居民。”钟庆然步下箭楼,直奔福村大门,其余人紧随其后。 “曲西,这……”赵承勒住马匹,被青砖磊起的围墙所震撼。 瀚海州原住民,说白了,就是因各种原因,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跨过崇山峻岭,聚族而居的逃犯或避难人士后代。金银或许能带进来不少,手艺人却是不多,从大周朝和北沙带过来的物资更少,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一整堵青色的墙,足以晃花两人的眼。 “族长不是让我们去探探虚实吗?不管这个村落有多富有,多不友好,我们都得上,没别的选择。”曲西面色黯然,他已经做好为部族牺牲的准备,希望这个部族不要太过霸道。 瀚海州相对大周朝来说,资源较为贫瘠,若仅是这样的话,在人少地广的情况下,原住民生活不至于困苦,可事实却非如此。 村落的最大敌人就是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的盗匪,不,应该说是以收保护费自居的村落守护神,只要每年按时上交供奉,各村落都能幸免。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原本还算宽裕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有些捉襟见肘,想要发展人口对抗这些“保护神”,就如水中捞月般成了虚妄。 人数不足,只能乖乖上交供奉,交了供奉,就无力发展人口,不少村落都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中,想要解开这个死结,只能寄期望于,哪天几个强大的部族联合起来,将这股匪患给灭了。 瓦林村不大不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还勉强凑合,可谁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收获的果实,拱手让与他人,最主要的还是,他们收取的保护费太高,已经到了各村落所能忍受的临界点,再过,估计他们会拼死反抗。 盗匪们高明的地方也就在于此,收取的保护费正好压在各村底线上。在日子还能过下去的情况下,村民的反抗力度很弱,也正因为如此,保护费制度已经在瀚海州存在了许多年。 “你说这是外面刚进来的,还是哪个大部族的分支?”赵承望着前方,眼神复杂,有向往,也有惧怕。 “这样的风格,我没听说过,看起来像是来自外界,可这可能吗?”曲西说的连自己都不信,能建起这样的村子,人数定然少不了,他活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一次性进入瀚海州这么多人。要真这么容易,瀚海州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人烟稀少。 两人说话间,很快就来到福村附近,这里刚好在弓箭射程外,他们不想挑起两个村落的战斗,只能派一人卸了武器,下马双手高举走到围墙下。 “你是何人,来自何处,来福村有何贵干?”周茗站在大门边的箭楼上,一脸戒备地望着底下穿着麻布衣衫的原住民。 即便他身上没带武器,看那意思,也不像来生事的,但包括周茗在内,并没有一人松懈心神。福村是他们的根,必须完好保住,一旦福村被毁,他们想要东山再起,几乎就成了不可能之事。清楚这点的人,自是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你说慢点,我听不太清。”双方语言上有差异,周茗说话太快,曲西只勉强听懂一些,他无法,只得放慢语速,请周茗再说一遍。 周茗听着底下那人慢吞吞说话,语调听起来颇为别扭,好在双方语言同源,只是因长期不交流,语言往两个方向发展。语速放慢之后,周茗倒是听懂了,他将之前的问话一字一顿,重新复述了一遍。 这次,曲西听清了,他过来本就是为了,打探这个新村落虚实,对于他所在的瓦林村并没有什么隐瞒,只要不涉及到族内密事,其他能说的,但凡这个村落的人问起,他都会一五一十告知。 “我叫曲西,来自瓦林村,来这是为了取盐。去年秋我们来过这里,那时,这边还没有建村,这次见到,就过来瞧瞧。”曲西话说得很诚恳,瓦林村受着强盗的盘剥,再经不起其他打击,能与临近村子交好,那对他们也有很大好处,实力增强后,就有资格和盗匪谈判,说不定能降低保护费上交额度。 “瓦林村?”钟庆然支起耳朵仔细倾听,心想着,此前鸣雷就曾见到过人,该不会就是他们吧?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你能代表你们村拿主意?”周茗按着钟庆然的意思问话。 “不能。”曲西应得异常干脆利落。 “那你回去跟你们首领商量,若是想和我们福村往来,就换个能主事的人过来。”周茗不想多费口舌,和曲西说了也是白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找话事人。 见周茗摆出了送客的架势,曲西很识趣的告退。 “那边情况如何?”赵承看到平安返回的曲西,面带焦急地问道。 “走,路上再说。”曲西跨上马,朝着族人所在方向疾驰而去。 “好了,这里离那个村子够远,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暴起伤人。”赵承放慢马速,侧头盯着曲西。 “和我应对之人穿的既不是麻布衣衫,也不是皮质衣裳,我看,他们九成九来自外界。”曲西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愁绪。 如此多的外来者,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想法?变数太多,还不如瀚海州本土居民当中,突然崛起一个部落来得踏实,至少他们会遵守这里的规矩。外来者就不好说了,他们到底秉持着什么想法,连猜测的根据都没有,这让人很不安。 “你确定?”赵承神情严肃。 “嗯。” “我们去年秋来过这里,那时这边除了杂草之外,什么都没有。冬天,他们没法动土,满打满算,这个村子建成,也就两三个月时间。”赵承回头看了眼,指着身后的一大片田地说道,“加上这些,没有一两百青壮,估计完不成。” “走吧,这事还得首领他们定夺,我们又做不了主,想那么多也没用。”曲西一扬马鞭,座下马匹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赵承紧随而上。 找到在沙滩上拾取自然结晶海盐的族人,曲西将他和周茗的交谈,一字不漏地叙述给方路。 “你的意思是,他们暂时并没太强攻击性,反倒有意和我们村往来?”方路坐直身体,目光对着曲西,一脸慎重地问道。 “是的,首领,那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希望我的理解没出现偏差。”曲西再次肯定地回道。 方路手指尖轻轻搭在桌上,微垂眼眸沉吟半晌:“这事我已经清楚,你下去,把万飞几人叫进来。” 来人已经远去,钟庆然却没撤消警戒的命令。反正如今正是农闲时节,田间的活少干一天无妨。眼下,他们对瓦林村半点都不了解,谨慎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 当天,瓦林村人没再回转。 福村不可能一直这般,翌日,村民生活一切照旧,只是下地的人数明显减少,巡逻的村卫数量见涨,二队三队也暂停了出海捕鱼,除此之外,点白和鸣雷也交替着在空中警戒。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也没见瓦林村派人过来和福村接洽。钟庆然并不意外,就像他们对瓦林村人有所忌惮,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唳!” 就在村民快要将瓦林村人给忘记的时候,点白的警鸣,让众人刚松懈的心神又提了起来。 这次,福村没有再像上回那样如临大敌。 收到点白的示意,简明宇带着村卫护送村民回村后,就站在福村大门边箭楼上居高临下查看。 没过多久,望远镜里就出现几骑人马的身影。见对福村没什么威胁,简明宇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次,同样由周茗出面应对,双方一阵语速缓慢的交流后,瓦林村一行人被引进福村。 万飞看着一座座青砖瓦房,心里的震惊简直无以言表。这样的村子,他还从未曾听说过,即便是地大物博,物产丰饶的大周朝,也不可能每户人家都有这般财力。更何况不光如此,地上也铺满了青砖,这里可不是大周朝,福村人过来,总不可能带着砖瓦进瀚海州吧? 不止万飞惊诧莫名,随行几人也同样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两旁的房子看,生怕一错眼,眼前的景象就会如同过眼云烟般消隐无踪。 “请下刀。”钟林领着村卫将人拦下,确定身上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后才放行。 万飞对此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是规矩。要是让外人带着武器去见首领,这还能好?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福村首领竟然这般年轻,不,年轻都不足以形容,应该说是年幼,眼前之人恐怕连十五岁都还不到吧? 万飞硬是扯开嘴角,挤出几丝笑意,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扭曲。他完全无法想像,这么个半大孩子,是怎么带领村民将福村建成世外桃源般?又是怎么让他们听他的话,而无人反对? 可惜,这些问题,万飞不会不识相地提出来,也就没法得到答案。 双方各自通报姓名,一阵寒暄后,开始进入正题。 万飞一摆手,说道:“曲西,将礼呈给钟村长。” 曲西应声上前。 钟林接过他手上端着的盒子,打开查看,确定没问题后,方才递给钟庆然。 钟庆然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做工精美的地毯。他不由莞儿,瀚海州草原居多,没想到在这里生活久了,原住民的习俗也在向牧民靠拢。 大周朝也产羊,但并没有编织毡毯的习惯。万飞等人,祖先都是大周朝人,现在看来,身体条件已和大周朝百姓有了明显区别,他们更加高大魁梧。这并不是说大周朝百姓生活困苦,恰恰相反,瀚海州气候条件恶劣,这里差不多半年时间气温极低,还常年刮风,寒冷的天气,加之以肉食为主,个头普遍比大周朝百姓高大便很容易理解。 钟庆然欣然受之,让人将礼收起来安放好:“不知贵客上门,所为何事?” “这不是刚发现有新邻居在此安家,我瓦林村怎能不上门拜访?”万飞到底是经过事的人,很快就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说起话来半点不虚人。他现在可是代表瓦林村,可不能弱了气势。 平复心情后,万飞不动声色地打量在场众人。他发现,这里的人,似乎大多都不是,长期身居高位之人。这就奇怪了,没有足够的势力,他们无法带这么多人进入瀚海州,可威势非一朝一夕能养成,这一点,他有自信不会看错。个人实力与福村展现出来的能量不相符,这又是为什么呢?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万飞打起精神,专心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有客盈门,自是欢迎之至。”钟庆然朝后挥手示意,很快美酒美食便端上饭桌。 万飞心里陡然一惊,好多菜色他居然都没见过,席上竟然还有粮食酿造的酒。这些酒在瀚海州极为珍贵,就连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喝到,瓦林村人更常喝的是各种奶酒。对于他们这些从没接触过外界的人来说,喝奶酒那是家常便饭,还觉得甚是美味,可对于那些刚入瀚海州的人来说,就非常不适应。 平心而论,万飞觉得奶酒滋味不错,可粮食酿酒味道一点不比奶酒差。土生土长的他都这么认为,来自外界的人看法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海味你们可以尝尝,要是吃不惯,便不用管它们。”钟庆然举杯,小饮一口,示意万飞随意,“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形半点不了解,不知你是否可以为我们讲解一下。” 这都是小事,只要在瀚海州多待上一段时间,早晚会知悉,万飞便大略说了瀚海州目前的形势。 “有人收保护费?还收了很多年?”钟庆然挑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有百余年了。”万飞细细一算,心中升起不忿,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瓦林村竟然被人搜刮了这么久,他想想就心疼地无以复加,要是将那些被收走的财物用在发展瓦林村上,这能养活多少人? 钟庆然眉头皱得死紧,他本还打算今年入冬前走一趟边城,目前看来是不成了,有这么一个威胁在,他怎能安心带人走? “这么长时间,就没人能动他们?”钟庆然心底的疑问渐大,既然这伙人这么嚣张,为何就没人联合起来把他们给灭掉? “一开始时有村子反抗过,甚至几个村子联合一起抵抗,效果并不怎么好。他们来去如风,打得过就收刮一番,打不过就跑,我们很难把他们全都留下。他们也乖觉,大部族他们不动,专门逮着中小部族下手。”万飞一脸愤慨,“我们曾经向大部族求援,结果如何,看现在我们上交了百多年保护费就能得知。也是,这事于大部族又没任何损失,他们为何要冒偌大风险为我们出头?” 钟庆然越听,心里的怪异之感越甚。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里面有蹊跷。没有人统管的情况下,这种收保护费制度,怎么可能能延续百余年之久?要知道,一个国家都未必能撑过一百年,这么松散的强盗组织,他们的威慑力能有这么大? “村子小,人少,抗不过盗匪,为何不几个村子聚到一起,这不就有对抗的能力了?”钟庆然不解。 万飞唉声叹气地说道:“这个我们自然也尝试过,除了最初那几个大部落之外,任何一个部族一旦露出合村的苗头,盗匪就集中力量对付他们,合并的村落完全没有安生日子过。刚合村,部族之间本来就有隔阂,盗匪这么针对之下,日子比不合村还难捱,坚持一段时间,便就散了。” 钟庆然心中疑虑渐深,不过他没再就此事继续追问。他能想象到万飞他们的无奈,光瞧他们那身板,那气势,就知道他们并非懦弱可欺之人,正是如此,才更加凸显出盗匪的厉害之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村子,任由盗匪在他们村落里横行无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庆然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万飞:“上头都是我们村能对外售卖的物资,以及需要的一些货物,你们要是有意愿,可以拿过来交易。” 万飞识得几个字,让他看书却是不成,他正想说明此事,哪知翻开一瞧,多数物品都配了逼真的画图,不用人转述,便能知晓大概,到口的话便咽了回去。 “这个我收下,想来首领一定很乐意和贵村往来。”万飞停顿片刻,好意提醒,“你们村在附近村子中日子最好过,盗匪没来,是他们想不到这里会突然间冒出一个村子,一旦他们得到消息,肯定会大肆盘剥,第一次估计会将你们掳掠一空,你们要心中有数。” 钟庆然诚心感谢,万飞临走前,还送了点回礼。 等万飞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钟庆然召集几个村卫队长商议盗匪之事。 “这事你们怎么看?有什么想法尽管说。”钟庆然将事情跟不在场几人详细说了一遍,开始征求他们的意见。。 “最好的办法是主动出击,只是不知道他们藏身之地,也不清楚他们具体人数,此事难办。”在座众人,就周茗年纪最大,他不说,估计另两个队长不好意思开口,他就抛砖引玉一把。他也挺无奈,村卫队成立时间太短,以前的观念深入人心,一时半会怕是扭转不过来,他只能带个好头。 “我赞同周队长的想法,不过村里防卫也不能落下,最好能将所有适龄男丁都组织起来,和之前训练不同,这次是强制性。”钟林也不推诿,紧随周茗之后发表看法。 “村长,有你提供的迷药,只要能找到他们的老巢,小心一点,应该很容易就放倒他们。”王大成一点不愁,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简明宇总结:“既然都赞成主动出击,那就想想怎么做,才能将大批人无声无息撂倒,利用箭枝肯定不成。” 钟庆然没有插话,安静地在边上凝神细听,想从明宇他们身上汲取更多的点子。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方案,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或许就有他没想到的地方。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番讨论下来,如何投撒迷药,便有了诸多可行方案。钟庆然没有当场做出决断,这事需要视情况而定,他得先回去仔细确认之后,才能考虑具体施行方法。 一回到家,钟庆然就埋头于书房中。他可不想到了瀚海州还要受制于人,以前也就算了,毕竟大环境如此,他即便有不爽的地方,也没法脱离这个钳制。瀚海州不同,这里地广人稀,莫说偏安一隅,就是将整个瀚海州都统一,也未尝不可能。要是在这里都还要憋屈着过日子,那还不如将他塞回娘胎里重新做人。 简明宇拿出一具半成品手~弩,眼神火热,原本想慢慢尝试,现在时间不容许,他只能加快动作。材料都是现成的,之前早就准备妥当,就是制作过程极为繁琐,一个处理不慎,精准度就会出现偏差,此前就因此报废了好几架,希望这次能成功。 简明宇指尖轻轻滑过手~弩设计图纸,笑意从眼角眉梢晕开,很快,整张脸都洋溢着令人愉悦的笑容。这张图,可是庆然参考了他的意见,才最终绘制而成,是两人合作的成果。 第100章 大周朝弓箭比较常见,平民百姓都能配备一二,弩却不行,这东西属于朝廷管制物品,包括王公贵族在内,私下都不得拥有。 钟庆然不是军事发烧友,对于枪械了解不多,弩好歹见过图片,结合现有材料,参考简明宇的意见,总算琢磨出来比较可行的手~弩制作方案。接下来的事情,钟庆然帮不上忙。□□不能随便外传,想来想去,简明宇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军器师尹成会制作不少武器,却不包含弩,否则,就可以和简明宇一起制作,这能省事不少。钟庆然有想过让尹成参与其中,和家人一商量,最后决定,暂时保密。 大型弩杀伤力巨大,同样机动性不强,先不管这点,主要还是目前钟庆然他们尚没能力制作,手~弩就比较小巧,不妨碍行动,算是眼下福村能拥有的最强武力配备。 简明宇忙着制作手~弩,钟庆然也没闲着。他不清楚周茗三个村卫队长,为何对能找到盗匪深信不疑,难道他就那么让人相信?钟庆然摇了摇头,把这个不怎么靠谱的想法甩出脑海。他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不对他起疑,不背叛福村,随便他们怎么想。 钟庆然并没太大野心,若没人欺到他头上,他才懒得费尽心思往上爬。就像这次,要不是盗匪的存在,严重威胁到福村,他大可安安心心窝在家里舒服过日子。 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无论在大周朝,还是在瀚海州,似乎都难以达成,钟庆然也只能打起精神,将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上辈子,钟庆然是个守法的普通公民,连鸡鸭都不曾杀过,来到大周朝,倒是见过血,可那也只是猎物的血,至于人,一想起来,他就觉得脖子一凉,他真不确定,他能不能下得了手。这点上,钟庆然远不如本土居民。 钟庆然不觉得,福村能好运避过盗匪的视线。瓦林村都能发现他们,足迹遍布整个瀚海州的盗匪就更不用说了。 钟庆然推测,福村很有可能,会在盗匪过来瓦林村收保护费的时候,进入他们的视线。要是在那时和他们对上,福村即便完胜他们,也会后患无穷。能把生活在瀚海州的中小部族,都逼成这样,盗匪人数定然不少,就凭福村这点人口,怕是应付不了后续增援。 更关键的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被人给惦记上,很多事情都得防着,这会严重影响福村村民的生活。瓦林村这些中小部族,可不就是经不住盗匪的骚扰,才不得不妥协吗?不把这伙匪患给灭了,他们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钟庆然并不想舍弃福村,过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况且这样也不保险,盗匪不事生产,不把他们这根出头的椽子给打烂,其他部族还不得有样学样,他们能忍下这口气?接下来的事情显而易见,瀚海州是不小,在一马平川的地形中,想找人却不算难。他可不想整日担惊受怕,如此一来,他压根就没得选择。 钟庆然对万飞感觉还不错,可他不敢保证,瓦林村人不会将福村的消息散播出去。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不能将福村的安危,寄望于虚无缥缈的人心上。 每过一天,盗匪对福村的威胁就上升一点,钟庆然他们等不起。当简明宇做出第五架手~弩,钟庆然不打算再等。临行前,他召集村民,将他和多数村卫不在时,需要注意的事情一一告知。 “爷爷,我走了,要是碰到无法战胜的强敌,就带着所有人退居楼船。”钟庆然轻跃上马,看了眼身后福村的牌匾,拉了下缰绳,示意踏雪准备前行。 “村里的事情爷爷帮你管着,你自己小心,千万别大意。”钟老爷子眼里满是担忧,庆然这一去,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他这一颗心都悬着。 童氏眨了眨眼,将那股泪意给憋回去,这个时候可不能掉泪,那多不吉利,她得笑着送他们出行。 钟庆然目光在送行的家人身上一一扫过,该说的之前就说了,停留太久只是徒增伤感罢了。钟庆然一扬马鞭,踏雪甩开四蹄朝目标方向疾驰而去。他一动,身后的简明宇等人便紧随而上。 一时间,村口尘土飞扬,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直到钟庆然一行人化为一个个小黑点,钟老爷子等人才返回村子。 有点白在空中开路,钟庆然等人很容易就能避开当地人的视线,甚至连他们的活动范围都不踏入。 几天后,钟庆然一行人横穿过瀚海州,来到西部边缘的山脚下。 钟庆然眯眼打量着远处的一座山峰,那里就是盗匪的据点。要不是瀚海州大半都是草原,不容易藏身,他们也用不着迂回这么远切入。 连赶了几天路,大家都累了,钟庆然和简明宇商量,决定先休整两天再说。这边虽然离匪窝较远,但并不安全,保险起见,众人都进了山林。 有钟庆然提供的驱虫粉在,他们就不会受蛇虫鼠蚁的骚扰,入山几无危险。 等人和马都缓过来后,王再明和张继两个斥候,在点白带领下,悄无声息潜入匪窝附近探查情况。 “情况怎么样?”简明宇看着安全返回面带疲色的两人,没急着让他们下去休息,都这个时候了,完成任务最重要。 两人将打探到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钟庆然凝神细听,用炭笔将匪窝布局简单地画在纸上。两人说完没多久,据点示意图也绘制完毕。 “你们过来看看,若有哪里不对,就都指出来。”钟庆然把示意图换了个方向,正对着王再明和张继。 两人将示意图,和记忆中的匪窝仔细比对,发现大方向上并没出现偏差,细枝末节,他们自是顾及不到,那可是匪徒据点,怎么可能轻松就让两人潜进去?他们也只在外围晃悠了一圈,对匪窝了解不算详细。 这一点,钟庆然和简明宇都知晓。福村每一个人都很宝贵,两人不希望看到无谓的牺牲。太过冒进,很可能打草惊蛇,对他们的行动反而有阻碍。他们人少,偷袭才是最佳方案。 “庆然,匪徒不会全都在据点里,想要一网打尽不大可能,你有没有办法躲避猎狗的追踪?”简明宇是打猎好手,他虽然没养过猎狗,但不妨碍他知晓狗鼻子的厉害。 “等行动时,都搽上掩盖气息的药,撤退时,把行迹都给抹消,想来不会被人追踪。”钟庆然带了一大堆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那成,黄昏出发,入夜时再行动。”简明宇话落,临时驻地再无动静。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众人既兴奋又紧张,计划看起来万无一失,可再完美的计划,都需要人来实现,只要有一个人出了纰漏,就可能导致行动失败,这后果吗,恐怕大家都无法承受。 钟庆然并不太担心,起码他还有福运珠这个后手,再说,即便不动用福运珠的能力,仅靠他本身的高福运,就能避开大多数小麻烦。他会跟随队伍过来,主要还是压阵,若一切顺利,他就不需要出手。 “走。”简明宇起身,快步朝匪窝行进。 这里离匪徒据点挺远,倒是不用太过遮掩身形,动静稍微大一点也没事。等进入盗匪警戒范围,就不能这么大意,宁可慢一点,也不能暴露身形。 众人到达指定位置后,就各自藏好身形,静候命令。 钟庆然看着前方匪徒营地,心里不无诧异,人数比他预想的要少许多,这不应该啊。现在不管是庄稼还是饲养的牲口,都没到收获的时候,外出收保护费的人应该很少,最多派人出去巡视各地,照理,大多数匪徒都会留在这里。可这么点人手,想把中小部族都控制在手中,这难度是不是太高了? 钟庆然不信,瓦林村这样的村子,会对如此数量的匪徒束手无策。那么人都到哪去了?难道真的分散开在瀚海州各地巡查?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钟庆然压下心中的那抹怪异之感,专注于眼前的行动上。 估计匪徒压根就没想过,有谁会那么大胆来抄他们老窝,值守的两人警惕性不强,还时不时交谈几句,完全不把执勤当一回事。 简明宇垂下眼眸,这样的错误,他们可不能犯,以后一定要加强这方面的教导。 现下正是饭点后段,匪窝里还挺热闹,喝酒饮乐的声音不时飘入众人耳中,甚至还夹杂着寻欢作乐的声音。 村卫都是青壮,难免有人被带得心襟动摇,钟庆然脸色有些不好,他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只得让人后退稍许,避开声音作用范围。 时间缓缓流淌而过,据点中声响渐弱,房间一间一间变暗,直至最后一盏灯熄灭。 简明宇没有立即行动,又等了半刻钟,才示意先发之人出手。 两个守夜之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皮越来越沉,后来实在受不住,竟然背靠背睡着了。 见行动成功,众人立刻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趁着夜色的掩护,小心摸进匪窝,每一间房都吹入迷烟,等待片刻后,再破门而入。 许是钟庆然的高福运起了作用,行动异常顺利,半点差错都没出。 “简队长,这些人怎么处理?”据点中的火堆并没有被熄灭,在火光映照下,钟林两眼熠熠生辉。 “就按之前商量好的做。”简明宇面容严肃,眼神坚定,这一关总归要过,不说他,在场之人都得克服,“记住,他们是敌人,对待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早在之前,钟庆然就知道,除去船工之外,其余人多半下不了手,他早有准备,给他们两种选择,一是直接动刀,二则是用药。刚才下的迷药,份量不算重,只能将匪徒迷晕,现在他拿出的,则是高浓度的迷药,只要剂量足够,怕是永远醒不过来。 结果,大出钟庆然所料。竟然没有一个村卫向他索要高浓度迷药,一个个虽然心中紧张得要死,连大砍刀都握不稳,却都硬挺着上前,他们是村卫,相当于军人,若连这个都没法克服,还是早点退出村卫队伍,把位置让给有能之人为好,免得以后误了大事。 钟庆然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匪徒,他第一个想到的办法,是把人抓起来带回福村做苦力。后来和周茗这些老兵一商量,放弃了这个方案。苦力是能解决福村劳力不足的问题,可也只能将他们安置在不被外人所见的地方,不然,岂不是明晃晃地表示,他们就是端了匪徒据点的人? 这也就罢了,至少还有很多地方能用上他们,怕的就是,福村人手不足,分不出多少人看顾,万一被他们逃脱,福村就危险了。钟庆然有诸多办法正面对抗,就怕暗地里动手,一旦他救援不急,被人得手,这后果无人承受得起。 “庆然,那些女人孩子都放走?”简明宇声音略带沙哑,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不然怎么办?”钟庆然眼中有一丝迷茫。 “……”简明宇也拿不定主意,正寻思间,眼角余光扫到一个妇人动了一下手指,他心中一凛,顾不得什么,抄刀上前,连反应的时间也不给那妇人留,直接一刀了结。 钟庆然被吓了一跳:“明宇,怎么回事?” “庆然,我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不如干脆一点,索性送佛送到西。你曾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看到那妇人手指动弹了一下,要是放他们回去,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事端来,我们人太少了,早晚得向外招人,万一被他们混入,这……”简明宇眼神黯淡,手却很稳。今天这事对他的冲击很大,他不但没有逃避,反而宁可承受良心上的谴责,也要护一家人安全。 钟庆然稳了稳心神,紧紧握住简明宇的手:“就按你的意思做。”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开始没有上过战场的村卫,都下不去手,直到被船工激起心中仅存的那丝勇气,才闭着眼睛动手,之后,事情就简单多了,即便那些是妇孺孩子。 看着船工那干净利落的动作,钟庆然觉得很是汗颜。其他人可以犹豫,可以心慈手软,唯独他不行。他掌管着福村,一旦他决策错误,带累的可不光他一人,一家,整个村子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队搬运物资,二队警戒,三队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简明宇收拾好心情,快速下达指令。 钟庆然补充道:“三队任务完成后,将人集中起来火化。” 众人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钟庆然感觉手在微微发抖,说话都带着颤音。他又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对于人命的漠视,远不是他这样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所能及。他必须适应这里的规则,不能被这事困住手脚。 处理完所有事之后,已是凌晨时分。来的时候,因为要隐藏行迹,行进间悄无声息,没想到,返程时,气氛更加凝重,要不是有船工在边上插科打诨,怕是会一路无言。 这一晚,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的人,没几个能睡得踏实,其中就包括钟庆然和简明宇。别看简明宇动手极为果断,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内心的煎熬,一点不比其他人少。钟庆然还要更严重一些,这次行动是他下的命令,不管对与错,一切都要由他担起。这一晚上,他噩梦不断,中途惊醒了好几次,无意识间,紧揽着简明宇不放,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度过最初的不适之后,钟庆然感觉,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同了,细细一瞧,钟林等人也起了明显变化,更为坚毅。 剿灭盗匪后,钟庆然一行人并没有回村,在匪徒反应过来前,又灭了两小拨,之后绕了一大圈,将踪迹全部消除,这才返程。 钟庆然自己都察觉到他瘦了一圈,并非长途奔波的原因,究竟怎么回事,明眼人一想就明白。这事别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想通。简明宇无法,只能尽量做些好的吃食,为他补身体。 钟庆然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理智上他赞同这一做法,感情上却一时无法接受,特别是捣毁据点那次,他起了深深的负罪感,只有时间才能抚平这一切。 “又做噩梦了?”简明宇拿过放在手边的棉帕子,轻拭着钟庆然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嗯。”钟庆然嗓子发干,仿佛几天没喝水一般。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发生,简明宇端过搁在一旁的水杯,钟庆然就着他的手,一口干尽。一杯水滑入喉咙,嗓子得到滋润,钟庆然感觉舒服许多。 “快到家了,你再坚持一下。”简明宇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更加细心照料钟庆然的饮食起居。 “没事,我熬得住。”钟庆然也挺佩服自己,他自己并没感觉到有多难受,心理上也没太大困扰,可噩梦依旧每天光临,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对此,他也没辙,只能先这么对付着。 随着离福村越来越近,钟庆然的症状明显好转,简明宇安心许多。好吃好喝,却日渐消瘦,这让简明宇看着就难受,生怕钟庆然会出事。 “回来了,村长他们回来了!” “真的?走,都去迎接村长。” 看到两只鹰在福村上空盘旋,村民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在村口道上等着。 钟庆然他们一去这么多天,村民心里都不怎么踏实。没办法,福村武力就那么多,钟庆然带走了大半,他们要还能安心就怪了。更何况,钟庆然一行人要办的事还很危险,一个不慎,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面都还两说,谁家不是悬着一颗心?正常出远门,都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不用说钟庆然他们。 钟庆然他们在村口耽搁了一会,就各自散去。 “庆然,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童氏拉着钟庆然上下打量,语带担忧。 “没事,这段日子尽做恶梦,现在已经好多了。啊,我估计是想爷爷奶奶了。”钟庆然不想在此事上打转,随口说道。 “真没事?”童氏不放心,再次问道。 “阿奶,放心,真没事。”钟庆然保证。 “好了,老婆子,既然庆然说没事,那就没事,看他俩累的,赶紧让他们回房休息。”钟老爷子制止童氏继续发问,打发两人下去。 “老头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和钟老爷子多年夫妻,童氏对他的了解不浅。 “我看庆然人很精神,就是瘦了许多,怕是此行所办的事对他造成了困扰,估摸着问题不大,我也就没有多问。”钟老爷子没说得太明白,童氏却也听懂了。 “都是那天杀的小人给害的,不然,庆然哪用得着遭这个罪?”童氏不忿,“还有那皇帝老儿也是,这么明摆着的事情,那么要面子做啥?” “也不全是坏事,以前庆然做事都缚手缚脚,到这边,就不用考虑那么多,现在只是一时困难,时间长了就好了。”钟老爷子心里清楚,就最初这段日子难熬,等福村真正发展起来,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唉,希望如此。”童氏长叹一口气,起身前往厨房,“我去给庆然和明宇弄点好吃的补补身体,你要不要也吃点?” 钟老爷子转头看了看天色,摆摆手说道:“不用刻意准备,要是有多的,给我盛点就是。” “行,那我忙去了。”童氏跨出门槛,正巧碰到简明晨。他一听是去厨房,忙跟着过去打下手。 “童阿奶,哥郎他没事吧?”简明晨小脸上尽是担忧,心想着,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没大事,休息一阵子就好。”童氏如此宽慰自己。 第101章 童氏不知道庆然和明宇睡下后,多久才会起来,便宰了一只刚长成的鸡,加上几根参须炖汤,顺便再熬上一锅浓浓的米粥备着,也只有这样的吃食煮熟后,才可以一直用小火温着,而不会影响食物口感。 童氏这般做法很有先见之明,钟庆然和简明宇,果然直睡到日薄西山,才先后起床。 吃着泛着浓郁米香的海鲜粥,喝着略带点参味的鲜美鸡汤,钟庆然心里暖融融的。还是家里好,在外风餐露宿不说,还需时刻警醒,不光要小心隐藏行踪,以免被人循着蛛丝马迹找过来报仇,还得防着生活在草原上的猛兽,那生活,绝不是他这个习惯宅家里的人所向往的。 饭后,钟老爷子把简明宇叫到上房。 “明宇,之前当着庆然的面我也不好多问,你老实告诉我,庆然的噩梦是怎么回事?出去才多久,就瘦成那样,身体真没问题?”钟老爷子没有之前和童氏说的那样淡定,他能大致猜到导致庆然这样的原因,不问清楚到底不放心。 简明宇没有隐瞒,将造成庆然这般模样的症结全都透露出来。 “这事我知道了,你回房把庆然给叫过来。”钟老爷子心里如明镜似的,上午庆然一去休息,他就走访了那几家,初次经历此事的村卫。 这些人虽都被此行影响到,但这么些日子过去,早就缓过来,回到家后,基本跟没事人一般。钟老爷子没想到,庆然对此事竟然这么耿耿于怀,若不把这事情给解决了,想必于庆然身体都有碍,而且心中有这么大个负担存在,以后日子都过不松快。 归根结底是他能力不足,竟然要自家孙子担起一个村子的重任。钟老爷子长叹一声,眼神有些黯淡。大事上他还真帮不上忙,最多也就提提意见,照着庆然定下的方案行事,要想壮大福村,还是得靠庆然这些后辈,看来他真是老了,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 “爷爷,您找我?”钟庆然推开房门,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饮着。 钟老爷子没有立刻说话,仔细打量着钟庆然。人看起来很精神,就是瘦了一大圈,这让钟老爷子更加确信,庆然表面上似乎没有受到此行的困扰,看起来一切正常,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内里始终受着煎熬。 “庆然,你们走后,瓦林村人曾来过一次,和我们交易了一批货物。”钟老爷子不疾不徐地说着,“我从他们那得知,搜刮他们的那伙盗匪,只要各村按时上交供奉,倒是还算比较好说话,可偶尔也会强行带走一些漂亮男女,若碰到有人反抗,那手段光听着就让人胆寒。” 钟老爷子摩挲着未点燃的烟杆,眼里含着丝后怕,随即转为庆幸,以及自豪:“庆然,你要知道,要是你不这么做,就福村这么点人手,除非我们一直生活在海上,不然,那下场会如何,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钟庆然其实一直明白这个道理,端看他白天一切正常,就能看出来,可潜意识并非他所能控制。 看着钟庆然无可奈何的样子,钟老爷子决定,用重锤来敲醒他这个响鼓:“庆然,你觉得福村被盗匪发现后,他们会怎么做?瓦林村人可是说了,我们村很多东西就连那些大部族都没有,不说青砖瓦房,光我们带过来的那些物资,就足够让人眼红。” “你想过没有,若我们不能自保,那些工匠就会被人带走,村里会被掳劫一空,只留给我们勉强糊口的物资,这还算好的,要是他们首领脑子够灵活,其他村民或许能留下一条命,我们一家首当其冲,十有八~九要回归祖宗的怀抱。” “庆然,难道你想看着我和你阿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整天下地劳作?更甚者,直接殒命当场?”钟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明白,这世道就是如此,既然我们不可能像瓦林村那样乖乖上交保护费,那就注定,我们和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我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何错之有?” 随着钟老爷子一声声,一句句,钟庆然能感觉到,束缚自己的无形枷锁,松开了一条口子。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为何会如此,他可不是这般软弱之人,最初是有点难受,可做都做了,难道他要为此懊悔一辈子?看着就不像,可事实就这么让人懊恼,他对此完全束手无策,也就离家近了之后,他的睡眠才有所好转,可也仅止如此,白天那一觉,他就惊醒了两次。 钟庆然这般,不光他自己受累,还连带着简明宇也时常睡不好,他一醒,简明宇也跟着醒过来,这段日子下来,简明宇也瘦了一小圈。 “庆然,你这么做不光没错,还帮了瓦林村这样的村落大忙。没了盗匪搜刮之后,他们以后的日子能松快许多,再也不用担心匪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钟老爷子继续劝解,“你心中的疙瘩不就是那些妇孺孩子吗?其中有部分确实无辜,毕竟是被强抢的,可更多的是罪有因得,他们吃的喝的用的,还不都是他们丈夫父亲强抢而来?既然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好处,自然也得承担起这么做的后果,天下间就没有光拿好处的道理。” “爷爷,我记住了。”听了钟老爷子这一席话,钟庆然不说茅塞顿开,至少心里舒坦许多,他感觉身上那股无形压力骤然一轻,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暖阳中。 最开始,钟庆然并没察觉异常,还以为是他的错觉,哪想到过去了一小会,这种让人舒爽地昏昏欲睡的感觉依旧存在,他忙跟钟老爷子告退,步履匆匆回到睡房。 “庆然,这么急,有事?”简明宇放下收拾到一半的行囊,关切地问道。 “没事,你忙,我有点困,先眯会。”钟庆然睡在躺椅上,阖目查看福运珠的情况。身体出现异常,他能想到的也只有福运珠。 将心神沉入福运珠中,钟庆然大吃一惊。原本福运珠只是一颗散发红光的珠子,红光的亮度和红色深浅代表福运多寡,具体数值,需要钟庆然自己去感受,现在,不光出现了福运数额,还多了一些功能。刚才遍及全身的那阵暖流,就是福运珠化为最终形态时,梳理钟庆然身体的表现。 此前,福运珠如何运用,多半都靠钟庆然自行摸索,此时却不用,但凡钟庆然所想,只要不超出福运珠涵盖知识的范畴,它都能快速解答。看着直接出现在脑海中的信息,钟庆然早已见怪不怪。 钟庆然查阅了这次剿匪行动斩获的福运量,大量信息瞬间涌入意识海,多数都是代表福运的红色信息,少部分则是绿色,红色是奖励,绿色是惩罚。看来福运珠很公正,不会因与他融合而徇私,该扣的福运它照扣。 钟庆然神色一动,对于那些受了无妄之灾的无辜人士,他只能在心里为他们哀叹一声,若有机会,他定当照顾他们家人一二。 看了半天,钟庆然算是瞧明白,福运珠主张惩恶扬善,做好事增加福运,做坏事降低福运,也就是所谓的惩罚。这些,他在之前就模模糊糊感受到,并不觉得太过意外,让他喜上眉梢的是,福运珠另外多出的一个功能。有了它之后,他只需要花费足够数额的福运,便能得到现今条件下能够使用的各种技术。自此,他再不用受瀚海州落后条件的掣肘,眼下没有的,他可以自己开发制作。 在对未来生活美好畅想中,钟庆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简明宇整理好行装,一转头便看见,钟庆然头歪靠在躺椅上睡得正香。 简明宇没有打搅他,轻手轻脚洗漱完,见钟庆然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一并帮他将手脚清洗干净,抱进炕上,两人紧挨着陷入梦乡。 这一晚,两人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钟庆然在初夏清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此时,炕上早已没了简明宇的身影,想来在外边忙活。 钟庆然浑身懒洋洋的,不怎么想起床,便顺着心意赖在床上。他刚回来,休息一两天无可厚非。 瀚海州即便是夏天,温度也不高,更何况目前还是初夏,这样的温度,最适合人们生活。可惜,这么好的天气也就维持三四个月,其余时间,不是过热,就是过冷,冬天更是占了将近半年。若没有足够的炭火柴薪,在这边的日子可不好过。 “醒了?”简明宇推门进房,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你昨晚都没做噩梦,想来是好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钟庆然也很高兴,醒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可一到睡觉的时候,每次都被噩梦惊醒好几次,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感受。他想摆脱这个困境,却不得其法,昨天被钟老爷子一开导,打开了无形桎梏的一道口子,之后便触动了福运珠的蜕变,一举帮他挣开困扰他好些日子思想上的束缚,他现在是浑身轻松,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 “现在起床吗?要是起的话,我马上就给你下面条去。”简明宇嘴角微微上翘,眉目舒展。 “好。”钟庆然在床上蹭了蹭,慢腾腾地爬起来。被窝实在太过舒服,他都有些不想离开。这些天他虽然没有失眠,可每晚被噩梦惊醒好几次,想也知道睡眠质量有多差,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好觉,他格外恋床也就不难理解。 昨天的鸡汤还有剩,简明宇便简单做了份鸡汤面,再打入一个鸡蛋,撒一把青菜苗,一份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早饭便宣告成功。 钟庆然吃着香喷喷的早饭,心情格外畅快。一日之计在于晨,钟庆然今天难得赖床,他起得却并不晚,应该说比大部分时候都早。谁让昨天睡多了,早上自然醒得也早。 吃完早饭,休息片刻后,钟庆然找到钟老爷子:“爷爷,这段日子我们出去的事情没有外传吧?” “没有。”这点防备心,钟老爷子不缺。他早在庆然一行人离开时,就和村民交代了这事。此事一旦被外人知道,福村哪还能安生? 钟庆然心神一松,走时,他没想到瓦林村会这么快就来福村交易,便没考虑这点,幸亏钟老爷子补上这一疏漏,否则,这事外传出去,麻烦就大发了。 盗匪基本被清剿一空,钟庆然却不能立刻就松懈心神。就他所知那点匪徒人数,不足以牢牢把持瀚海州长达百余年,背后势必还有人在支持,而最可能的对象,就是那几个毫无作为的大部族。 钟庆然从盗匪窝点里翻出来的物资,完全够不上万飞所说,各个中小部族上交的供奉,这点也变相证明他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顺着这一思路想下去,那些东西去了哪里,便呼之欲出。 而且,瀚海州存在奴隶,这和下人还有所不同,下人除了没有人生自由,其他和普通百姓并没有太大差别,为主人家干活有工钱可拿,而奴隶就不同了,一天忙到晚,累死累活不说,很可能连饭都吃不饱,而且死了也是白死,没人会为此追究。要是下人无故暴毙,他们的主人,好歹也得邹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并不能随意打杀了他们。 钟庆然从钟老爷子那里得知,万飞第二次来福村时曾说过,盗匪会将充作部分保护费上交的奴隶,卖往大部族,然后,各中小部族又会花钱从大部族里再购回来,这么明目张胆地销赃手段,钟庆然不信没人看出来,可他们找不到证据,自然没法声讨大部族。毕竟除了奴隶之外,盗匪和大部族并没有其他接触,他们也只能在心中愤愤不平,其他的则无能为力。 这个消息,再结合钟庆然所知,他能断定,盗匪背后之人必定就是那几个大部族。一想到这点,他不由轻笑出声,他就说吗,没有人在背后撑腰,就这么些盗匪怎么可能嚣张这么久? 钟庆然并没因此就轻视幕后策划之人,他反倒很是佩服。要不是有他这个意外,这些盗匪还能猖狂许久。他能想象,原先的盗匪数量定然比现在要多出不少,之所以会这样,缘于各中小部族逆来顺受惯了,长期形成的惯性思维,让他们没有察觉到盗匪数量逐年在下降。这也是幕后者聪明的地方,他们没必要豢养那么多爪牙,这是人力资源上的浪费。 可事情也出在这里,要是幕后者老老实实,不在这些小地方上动手脚,钟庆然即便有办法对付盗匪,他们也就不可能这么顺利解决匪患。 钟庆然清楚,盗匪被灭之后,大部族短时间内,不敢明目张胆朝中小部族下手,那样就彻底撕破了脸皮,会激起他们的反抗之心,到时候来个鱼死网破,这不会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至于以后,钟庆然可不敢保证。大部族享受惯了,突然之间断了供奉,生活水平定然有所下降,暂时忍了,又能忍多久? 这段时间,便是福村难得的发展机会,他定要把握住。只有自身足够强悍,才能不惧与任何人。 钟庆然走了趟玻璃工坊,发现他走之后这段时间,玻璃有所改进,颜色浅了一些,透明度也更高,可同他想要的玻璃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回房后,钟庆然花费福运,买了一张制作无色玻璃的完整配方。看着哗啦啦流走的一百万福运,钟庆然眉头皱得死紧,这消耗可比之前他动用福运珠能力时大多了,一百万福运,相当于一千两银子,以他现有的福运总量而言,用个十几次,估计就见底了。看来,以后他得省着点用啊。还好,福运转化为金银铜时,并不会出现损耗,只要留一百万福运打底,足够他应付突发情况。 钟庆然将玻璃配方抄录下来,这时他才发现,他要的是无色玻璃制作配方,可福运珠给出的却是他目前能生产的所有玻璃方子,有无色的,也有有色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竟然有将近十种之多。这么一算,钟庆然倒也不亏。 将其他配方都收好,钟庆然怀里揣着无色玻璃方子,再次动身前往玻璃工坊。 “李管事,你按着这张方子尝试一下,若成功制作出无色透明玻璃,派人告知我一声。”钟庆然将配方递给李旭,确定他看懂后,便没在工坊停留,拿着一扇窗户大的玻璃回了钟家。 钟庆然找到正在改进手~弩的简明宇,笑着说道:“明宇,累了这么多天,今天就歇一天。走,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看着兴致高昂的钟庆然,简明宇没有多问,他倒是想去见识一下钟庆然所说的好玩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简明宇放下手~弩,将自己清理干净,随着钟庆然出门。 看着钟庆然拿着一块玻璃不放手,简明宇眼里满是好奇:“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这个呀,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等下你就知道它的妙用。”钟庆然眉眼弯弯,他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有些跃跃欲试,“对了,得带上望远镜。” 说着,钟庆然又返回房间,提了个东西出来。 简明宇越发好奇,亏得他不是急躁的性子,不然,就得追着钟庆然问个不停。 钟庆然带着简明宇一直沿着海边走,直到见不到一个人影才停下来。就这,钟庆然还不放心,架起望远镜四处张望,确定四周确实没人能见到他们的动静后,这才开始动作。 看着猛然出现在脚上的一双铜制长靴,简明宇先是一惊,随后便从容接受。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见,只是以前都是铜锁链铜块,皆是外物,他还没见过铜靴,尝试着在沙滩上走了几步,感觉有点奇怪,不过还能接受,就是稍微硬了点,不够软和。 钟庆然自己也是首次尝试,对此一样很是新奇。怕伤到脚,福运转化的铜靴很轻薄,一点棱角都没有。 “走,我们下海。”钟庆然一马当先,朝着海里走去,简明宇紧随其后。 当海水即将没过铜靴时,简明宇面前出现一艘铜制小船,附带两对铜制船桨。目的为何,一目了然,简明宇很自然地跨入铜船,等钟庆然也坐定后,抓起船桨划着小船出海。 钟庆然笑得眉眼弯弯,稍后一步,跟随简明宇的步调摇着橹。 “好了,就这里吧,够深了。”钟庆然目测离岸边有几百米,便停止手下的动作。 “在这里?”简明宇有些不明所以。他们没带钓竿,也没带渔网,难道要在这里看风景? “嗯,看我的。”钟庆然将小船变大,船底延伸出一根铜柱,直插海底,把船固定住。随后,将铜柱往四周外扩,直到能塞下一部旋转楼梯,才停止扩张。 简明宇并不清楚钟庆然做了些什么,等到船舱底部开了一道口子,他才猛然惊觉。 “走吧,我们去看看海底的风景。”钟庆然步下楼梯,越往下,光线越暗,不得不点起灯笼。 就着灯笼昏暗的光线,简明宇只能看清,他们是在一个圆柱形空间中,周围一片漆黑,连一丝海水都看不到。想起庆然随身带了一块玻璃,现在他是明白玻璃的用处。 很快,他们便下到最后一节楼梯。钟庆然将灯笼交给简明宇,他则拿着玻璃,随意选了一处墙壁,将其镶在铜壁上,然后收回玻璃外的桐块。瞬间,迤逦的海底时间便呈现在两人面前。 简明宇忙上前,把灯笼放在玻璃边上。看着四处游动,颜色鲜艳,样子奇怪的海鱼,还有各色海贝,简明宇大感惊奇,嘴都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奇景?简明宇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钟庆然,对他的能耐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第102章 要说对钟庆然的印象,简明宇最初只是佩服,觉得他脑瓜子灵活,能想出那么多别人一辈子都想不出的主意,直到在海上遇到风暴,见识到他无中生有,凭空变出铜锁链的本事,他才惊觉,岂止是聪明二字得以形容? 当时有两个念头在简明宇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自然就将妖孽附身给略过去,直认为是神仙下凡。可不是吗,钟庆然从来没祸害过人,之前帮了他家许多,那次更是救了全船人一条命,这样的人,他巴不得他能耐越大越好。 简明宇这么快就能接受钟庆然的异样,除了以上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两点,一是他自己也迥异于常人,像他这般力气大的人,在平阳县他都没听说过一个。传说当中倒是有这样的人物,那一个个无不是建功立业,挣下一番功绩之人,绝非他能比。 这世上奇人异事不少,既然能有他这样力气大之人,那钟庆然拥有这等能力,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当然,这只是简明宇的想法,他心里明白着,这事绝不能透露给其他人知道,再多的讶然诧异,也只能闷在心头。 简明宇这么容易就能接受如此模样的钟庆然,离不开他对钟庆然的信任。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对一个人带着偏见的时候,就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即便那人做的是好事,也会想出各种原因,来证明他这么做别有用心。反过来一样适用,简明宇对钟庆然要没感情,他就不可能嫁入钟家。他可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为此让他放弃一部分作为男人的权力,他做不到。 惊异过后,简明宇便无视了钟庆然的异常之处,一旦接受这个设定,他更加安心。离开自幼生活的河湾村,来到遥远陌生的瀚海州生活,心中的忐忑绝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道得明。不光他这么想,跟他们过来的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念头。这很好理解,远离故地,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如常生活,那神经得多坚韧,多没心没肺? 之前,钟庆然还没表露特殊能力时,简明宇就感觉他非常可靠,在他身边,他能松懈下心神,不用再整天绷着,如今更加安心了。家人自是能耐越大越好,他没道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向人揭露钟庆然,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他傻了才会去干。 “明宇,你看,那边好像有大海蚌。”钟庆然眼睛一亮,珍珠可是个好东西,可以入药,还能用来美容养颜,这可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能用的。 瀚海州常年刮风,气温又低,如果不注重保养,手脸容易开裂不说,皮肤也会变得粗糙。男人可以不在乎,但有现成的护肤品搁在眼前,他为什么要放着不用?谁说男人不用保养?会这么认为的人,多半是碍于面子,再不然,就是大男人主义作祟,认为如此做法不够爷们。 简明宇回过神来,顺着钟庆然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能影影绰绰见到前方海底躺着几个大蚌。海水中能见度不高,好在这里不深,最多也就二三十米,加之还有一盏灯充作照明,倒也能将周围看个大概。 “你有法子?”简明宇这么问,语气却很笃定,半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都有办法带着他进入海底观看,难道庆然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看我的。”钟庆然眼神清亮,不说简明宇,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瑰丽的海洋世界,电视上看到的不算,心里的好奇一点都不比简明宇少。 钟庆然从墙壁中延伸出一个长柄铜制镂空簸箕,再调整好方向,一簸箕下去,直接带起一堆海底生物。等海水不那么浑浊影响视线后,钟庆然控制着簸箕,将其中的物品倒入一旁的铜制大桶,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大桶被装满,才停止。 钟庆然将大桶覆上盖子,快速收回,语带兴奋地说道:“明宇,走,看看去。” 把盖子重新化为福运,钟庆然没有贸然上前,和简明宇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见没有奇奇怪怪的生物突然蹿出,这才乐滋滋地将大桶中的蚌壳等物,全都倾倒在地,仔细查看。 由于簸箕空隙不小,被它捞上来的海洋底栖生物个头都比较大。钟庆然看了,大多数都是海贝,也有几只比较倒霉的虾蟹,连鱼都有一条。钟庆然可不是教科书,除了他画过或曾见识过的海味,其余他还真认不出来。 就眼前几种海贝,钟庆然都叫不出名,更不用说其他了。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的兴致,和简明宇一起,两人将各种海货分门别类归置好,其余的,钟庆然暂且不做理会,他将目光放在那几个大蚌壳上。 河湾村附近就有一条大河,两人时常会接触到河蚌,海蚌跟河蚌区别不大,对于撬蚌壳,两人都不陌生。 钟庆然和简明宇一人拿着一把铜制小刀,对准蚌口稍一用力,海蚌便被撬开一条口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使劲一掰,蚌肉便呈现在两人眼前。 两人的目光却没放在这上面,全都被两颗莹润的珍珠所吸引。钟庆然目测,莹白色的那颗,有小拇指大,浅粉色的那颗,都快赶上成年女子大拇指了。 简明宇轻轻捻起粉色珍珠,搁眼前仔细打量,语带惋惜:“庆然,这个头不小啊,要是放在大周朝,卖个几十两,估计没问题。” “没什么可惜的,珍珠能放许久,要是我们用不到,在瀚海州也卖不出好价钱,大不了等哪天去边城时捎上。”钟庆然眸底漾着浅浅的笑意,这都是意外收获,能换钱最好,换不了,那就压箱底,谁也不会嫌珍宝太多不是? “给阿奶和娘她们用,也不知道这里边能开出多少珍珠。”简明宇将两颗珍珠放在一边,开始埋头处理其他海贝。 “我们也能用的,珍珠粉有明目解毒生肌的功效,吃一些对身体有好处。”钟庆然歪头打量身边认真干活的简明宇,经过他的调理,那双手已不似先前那么粗糙,却仍留下了以往艰辛生活的痕迹,这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善的。 现在有了珍珠粉,家里所有人都能受益,只是不知道阿奶她们会不会舍不得用。钟庆然清楚首饰对女人的吸引力,珍珠粉通常都是细小的珍珠磨粉而成,像眼前这么大的两颗海珠,要是用来做珍珠粉,大概会被人说成是暴殄天物。一想到童氏肉痛的场面,钟庆然不由轻笑出声。 算了,不为难阿奶了,这些还是问过她老人家再说,要是她舍不得,那就留着。他就不信,这么一大桶贝壳,会不出米粒大的珍珠。 经过最初的震撼后,两人都平静下来。海蚌一个一个被撬开,一粒粒炫目的珍珠被从中挖出,放在一边。等两人忙完最后一个蚌壳,珍珠已经攒了一小堆。 蹲了这么长时间,钟庆然脚都有些麻了,站起来活动开身体,再次来到玻璃窗口前,遗憾地说道:“这次带的玻璃不够通透,看着仿似隔了一层薄纱般,不够畅快,等玻璃工坊炼出无色透明玻璃时,我们再来。” 最后看了一眼神秘的海底世界,钟庆然将玻璃撤下,提着灯笼拾级而上,简明宇拎着一桶海货紧随其后。 再次回到海面上,两人都舒出一口气。海底再美,再令人神往,终归有些压抑,人还是头顶青天,脚踏实地最为安心。 两人花了点时间才回到家,这个时间点,家中一个人都没有。 钟庆然洗了把手,就钻进书房,他要的玻璃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制成,他得把大棚设计图纸搞定。 简明宇则在院子里处理那一堆海味,把能吃的蚌壳肉挑出来,味道好的留下自家吃,其余用来喂猪和鸡鸭。 “明宇,你们去海滩了?”童氏看着那一大堆蚌壳,也拽了个凳子,坐下来帮忙。 “嗯。阿奶,我跟庆然开出一些珍珠,就放在堂屋桌上的小盒子里,这边有我,您要不要先去看看。”简明宇转头轻声说道。 童氏一愣,她还真没想到。珍珠可不是每一个蚌壳都能有的,她活了大半辈子,也就见过几回,还都不大,换不了几个钱。这次,她也就没往这上面想。 听简明宇这么说,童氏以为跟往常一样,挖了一些小珍珠,她没怎么在意。不过,孙媳妇的好意,她自是要领,这不,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就起身去堂屋看简明宇所说的珍珠。 拿起小木盒,一打开,里面的物事便耀花了她的眼。童氏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闭上眼睛好一会再睁开,结果还是一样。童氏眼睛瞪得老大,嘴都张得合不拢,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好悬没蹦出胸腔。她也算是经过事的老人了,眼皮子没那么浅,可看到眼前的情形,仍是把她惊出一身汗。这些要是放在大周朝,指不定会招徕怎样的觊觎。 童氏清楚,盒子里大部分珍珠并不算值钱,那些米粒大的,更是大路货,就连普通百姓,稍一狠心,也能买上一些,问题出在那几颗个头大,颜色正,接近浑圆的各色珍珠上。 要搁几年前,童氏还没这份眼界,这几年生活蒸蒸日上,她手头宽裕,特别是在为钟庆然置办聘礼时,就不曾一次光顾过,平阳县出名的那几家首饰铺子,里面的物品不少她都买不起,但至少见过。 珍珠不算多昂贵的珠宝,因品相不同,价格差别悬殊,从几十文到几十两不等。这都没什么,区区几十两还不放在有钱人眼里,关键在于,极品珍珠能卖上天价,上千两,上万两都有可能,还有价无市。 任何东西都是这样,只要价值被认同,那就会遵循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极品珍珠能卖上天价,就在于它的稀缺性。而眼前那几颗,就很符合首饰铺掌柜所说的极品珍珠,即便不是,差距也不大,再如何,也能归类为上品,几百两一颗跑不掉。 庆和坊那么赚钱,一年也就赚个两三千两,这都让附近的商户们眼红不已,他们要是知道钟家一次就得到那么多外财,那岂不是得连饭都吃不香,觉都睡不好? 童氏轻轻放下木盒,小心拿起一颗粉色珍珠放在掌心摩挲,眉眼都染着笑意。她看中的不是珍珠本身,而是庆然夫妻这一举动背后的含意。她都一把年纪了,戴什么也不会去戴珍珠首饰,那都是小姑娘小媳妇们的心头好,她用,就显得有些轻佻了。 不管庆然和明宇知不知道这些珍珠的价值,能眼睛都不眨地留给她处置,光这份心意,便让童氏胸口盈满暖意。她不缺吃喝,求的还不就是这个? 童氏乐呵呵地将大个珍珠都赏玩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上盖子,揣在怀里来到简明宇面前。 “明宇,这东西阿奶用不到,你和庆然仔细收着。”童氏将木盒拿出来,示意简明宇洗干净手将它收好。 “阿奶,庆然说了,珍珠有明目解毒生肌的功效,让您挑几颗中意的留下,其余都磨成粉,一部分用来每天内服,一部分则制成护肤品。”简明宇抬起头,在阳光的照耀下,眼睛熠熠生辉。 童氏差点被那耀眼的光芒闪到,本来高兴地眼睛都都眯成一条缝,听简明宇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跳脚:“哎呀,庆然这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东西老值钱了,怎能这么浪费?” “阿奶,这东西海里多的是,既然庆然有这个能力,您就放心用。”简明宇说得实诚,“要是您不舍得,那就多留一些,只拿小个珍珠用来研磨。” 童氏想想庆然对待钱财的态度,再一看夫唱夫随的明宇,顿觉有些挠头,细一琢磨,说道:“行,我帮你们把珍珠分好,东西还是你们收着吧,留我这没什么用处。” “阿奶,怎么会没用?您留着,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有人婚嫁时,可以用来送人。”简明宇嘴上这么说着,手里的活也没停。 “那好,我这里留一些,其余你好生保管。”童氏说完,就回房去挑拣珍珠。 这次,简明宇没有再推辞。 童氏可不管瀚海州会不会有人买珍珠,她还是按照以前的标准,将能卖上价的珍珠归拢到一起,其余实在不入眼的小珍珠则收进一个小袋子中。分装好后,她拿了几颗品相中等的珍珠自己收着,剩余那些还是按照老样子,放入木盒子中。 “明宇,我给你弄妥当了,你去放好,这里我来弄。”童氏脚步轻快,语调微扬,在在都显示,她心情极好。 简明宇将手漂洗干净,接过木盒回房,拿出装有大珍珠的布袋子塞进箱底,其余则随手搁在桌上,等着简明宇磨粉备用。 蚌肉腥味重,即便在姜普及后,爱吃的人也不算多,农家人更多都是用来喂鸡喂鸭。这并非蚌肉入不得口,实是农家作料不多,更不舍得多放油盐酱醋,味道能好才怪。 钟家则不存在这个问题,简明宇手艺又极为高超,腥气重的蚌肉,也能被他做出花来。若再加上钟庆然提供的菜方子,一加一的效果可不是只有二这么简单,这完全就跟产生了化学反应般,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蚌肉不能直接用,得先吐沙,可这些海蚌都被撬开了壳子,眼看是活不成了,简明宇便在钟庆然建议下,加了些盐等,加快吐沙过程。 “庆然,饭好了,快出来吃饭。”简明宇擦干净手,轻推开书房和卧室相连的木门。 “这么快?”钟庆然抬头看了眼沙漏,这种感觉他时常有,过于专注时,压根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将画稿用镇纸压好,钟庆然起身跟着简明宇出门。他是最后一个,钟老爷子等人早已就位。 “吃吧。”钟老爷子开动后,所有人开始动筷。 钟庆然夹了一筷子蚌肉,鲜美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爆开,引得他食欲大振。 福村不缺海味,只是之前大家都忙于村子建设和垦荒,没多少时间去赶海,周茗带领的船工调入村卫队后,也忙着训练和砌墙,偶尔才会出海捕鱼。总体上来说,大家用海味的时候不多,也就这些天,村民有了余裕,这才开始丰富饭桌。 换而言之,钟庆然也不常吃到海鲜。这一餐,算是让他一饱口福。 简明晨小嘴巴动得欢快,他哥的手艺显见得越来越好,他吃得都快将自己的舌头都给吞进肚里。一想到成家以后,他自己要独立出去,再不能常常吃到哥哥做的吃食,他就垮下一张脸,小小的心中想着,以后一定要找个厨艺精湛的媳妇,就算达不到哥哥的水准,至少也得学个六七成,不然,他这张被养叼了的嘴,怕是一时难以习惯。 饭后,钟庆然和简明宇去了趟菌菇栽培室。 地窖总归不太方便,这里也不用太过防备,比以前方便不少,钟庆然便把培养基和菌种采收都教给了沈长贵一家。他们就住在前院倒座房里,除了留个人看门之外,其余人就在菜地这边忙活。 菌菇栽培室也设在后院菜地中,因着只需满足一村人日常所用,不需要往外售卖,规模不大。沈长贵一家足够照料,钟家名下的田地和菜园子。 菌室构造和其他房间不同,偌大一间房,只有一扇窗,平时偶尔开启,让菌菇见一见光,大多时候,都关得严严实实。室内温度比室外要高上好几度,也亏得现在已经是夏天,室内外温差感觉不是很明显,换做其他时候,还不得冰火两重天? 将窗户打开,稍微通了下风,钟庆然和简明宇这才进入。 在河湾村种植的几种菌菇,钟庆然都留了种,一路上都被密封在铜箱中,菌种损失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对此,钟庆然很满意,只要还有菌种存在,他就能繁衍出一大堆菌菇。 房子一落成,沈长贵一家便致力于菌菇栽培中,到目前为止,生长期最快的草菇,已经快可以采收。 看着一簇簇白色圆形的子实体,钟庆然轻扯嘴角,绽开一抹笑意。来到瀚海州,要说最不习惯的,便是这边的气候,使得想吃个新鲜菜都不能。小青菜是生长最快的蔬菜,发芽后大约七八天便能端上饭桌。 可这也得看情况啊,农家哪舍得摘小苗子吃?河湾村冬天都只有几样新鲜菜蔬,更不用说更加北方的瀚海州。这里温度太低,正常生长七八天便可以食用的小青菜,在福村,怎么也得生长个十来天。 钟家不需要像其他村民那样计较这些,可每次童氏去摘菜,眼里总带着丝心疼,这一棵棵小青菜,长成了能吃多久?即便再不舍,也比不上家人重要,既然庆然想吃,童氏也只能满足他。 钟庆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事他说也没用,还不如用实际行动表明。等以后家里储备多了,童氏也就不会将这些看得这么宝贵。说来说去,童氏还是在为他操心,在不清楚这边田地产量的情况下,能少用一点是一点,免得等到来年,连粮食都吃不上,那样太过遭罪。 钟庆然并不怎么忧心此事,就目前庄稼的长势来看,产量可能不及河湾村那边的田地高,但也没到种不出粮食的地步。这次垦荒和以前不同,掺了大量山林中的腐殖土,肥力不低,如今的产量大抵已经达到最高,即便等地种熟后,亩产提升也不会太过明显。这也就表明,一亩地能养活的人比河湾村要少。幸亏瀚海州幅员辽阔,人烟稀少,不然,就得年年闹饥荒了。 地力充足的情况下,亩产还比河湾村低,造成这一状况的最大元凶便是这里恶劣的气候条件。 第103章 见菌菇长势良好,钟庆然和简明宇便没多待,转了一圈就回到房里,开始忙活各自的事情。 钟庆然拿开镇纸,用精细处理过的炭笔,继续绘制玻璃温室设计图纸。福村人少,就目前的武力而言,即便再强,也比不过人海战术,为了让村子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短时间内,必然要倚仗钟庆然配置的各种药,而想要配药,没有足够的药材可不行。 受气候条件所限,很多南方才能生长的药材,在瀚海州都无法存活。有了温室之后,这点就能得到圆满解决,只要不是对光照强度要求特别高的,多半药材都能照常生长。 这也是钟庆然暂时缩减其他项目开支,将重心放在玻璃工坊的缘由。在村子没彻底安定下来前,一切都以安全为先,只有满足这一个前提,才能安心改善生活。 垦荒大体上已经结束,村民却闲不住,在休息一阵,将身体调养回正常状态后,每天都会抽出一定时间开荒。之前赶时间,必须在春耕结束前,尽可能多的开垦荒地,为此,村民都是下了大力,身体很是疲累,这样的情况不能长时间维持。 眼下却没问题,农闲时间,开垦出来的荒地,最多也就种点蔬菜,谁都不急,与其等到明年春耕前,再火急火燎地拼命开荒,还不如这般细水长流,每天都干一点,麻烦是麻烦了一点,至少不累。 钟家也同样,钟老爷子花钱请人干活,已经预定了一大片地。照理,福村人手就那么点,荒地开太多也没用,没人种。钟家更是如此,钟老爷子夫妇和简明宇,钟庆然不舍得他们下地,他自己就算了,没这个本事,能干活的也就沈长贵一家,可两个劳力能照料多少田地? 钟庆然之所以依旧坚持这么做,是想有备无患。他早想好了,若在瀚海州各村落中找不到足够的人手,那就走一趟边城,不管如何,总得想办法解决人手不足的难题。不然,以福村不合理的性别比例,靠自然繁衍,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使福村无惧于瀚海州任何一个部族。 由于还没找到铁矿,之前从大周朝带过来的少量铁块,早就消耗一空,导致玻璃温室无法用铁来做支架,不得已之下,钟庆然打算选择用木架做支撑。 有了完整的配方,玻璃工坊在开第三炉时,便炼制出钟庆然想要的无色透明玻璃。这次出炉的玻璃,质量远非之前可以相提并论。 钟庆然将右手轻搭在刚打磨好的玻璃上,眼里满含笑意。有了它们之后,温室便可以动土,不管是反季节庄稼,还是压根就无法在瀚海州生长的作物,都可以试着种植。就他上辈子的见闻来看,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钟庆然在起房子的时候,便将温室也考虑进去,因此,虽然房子只建了两进,后院却极其宽敞,足有好几亩地。 因人手不足,玻璃工坊产量不高,温室需要用到的玻璃数量庞大,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任务,其他村民若想要,便只能等。对此,倒是没人有怨言,毕竟有余钱买大量玻璃的村民不多,对于这种从未曾接触过的新事物,他们并不那么看重。到底是世代为农的庄稼人,要真那么富有冒险精神,怕也不会等到现在。 “商叔,你来看看,这样的木框架,你能搭起来吗?”钟庆然将手中整理后的图稿,推到木匠商离面前,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商离拿过图纸,凝神仔细查看。 温室框架并不复杂,以大周朝木匠的水平,估计没问题。钟庆然虽然这么想,但在没得到确切答案前,总悬着一颗心。他能拿出各种技术,唯独制作这一步,福运珠无能为力,除非他将福运转化为铜,只要他不怕被人当妖孽处理,他大可以随便使用这一能力。 这种没法同人解释的事情,钟庆然怎可能贸贸然使用?千万别小看古人的智慧,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没准哪天就会被他们撂倒,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架子倒是没问题,就是,这么高的框架,横梁不好支。”商离眉头紧拧,一丈多高,所用木料还没一个巴掌宽,没法着力,必须先得另起个支架,这么一来,工作量大增,将极为费时费力。 钟庆然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着,青砖瓦房都能建,温室难度还没起房子高,难道还能难住他们不成?谁想,问题还真就出在这里。起房子有垒起的墙壁作为助力,温室可没有。要是降低高度,事情也简单,直接踩着凳子,就能进行各种操作。偏偏考虑到采光和作物生长需求,这点无法更改,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 “商叔,那你先按图纸上的要求,处理木料,你说的难处,我来想办法解决。”钟庆然留下温室设计稿,匆匆赶回钟家。 钟庆然用手撑着额头,拧着眉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出应对方案。一时用脑太过,思维都不甚清晰,他干脆撇开这件麻烦事,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钟庆然清楚,这事其实不难,只是他没找准方向,走岔了路,自是怎么都想不起。感觉舒服一点后,他离开书房,去家里各处转悠。既然闭门造车无法解决问题,那就出去看看。要是家里不能给他提示,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转到杂物房时,钟庆然眼前一亮,懊恼地拍了下额头,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自嘲过后,钟庆然迈着轻快的脚步,再次来到书房,坐正身体,铺开一张宣纸,笔走龙蛇间,一架人字梯就跃然纸上。 等墨迹一干,钟庆然揣着图纸又一次来到商家。 “商叔,这可是个好东西,要是能做出来,以后你干活也能轻松不少。”钟庆然笑意盎然,语调略微上扬。 “哦?”听钟庆然这么一说,商离起了兴趣,将画纸打开,平铺在桌上,看了半晌,有些不解地说道,“这是梯子?” 钟庆然点了点头。 商离仔细瞅了好久,神情茫然:“这个梯子有何用,跟当前的有什么区别?看你这么兴匆匆地拿过来给我瞧,想来效果只好不低,我到现在还有些迷糊,你快给叔说说。” “商叔,这个你能做吗?”钟庆然没有直接回答,倒是先问了其他问题。 “能。”商离应得很干脆,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能做就好。”钟庆然不再吊他胃口,笑着说道,“商叔,这架梯子,叫人字梯,作用和现在的梯子相同,唯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人扶,靠它自己能支撑。有了它,你说的额外搭的支架也就不需要了。” “真的?”商离大喜,低头猛瞅着图纸瞧。要真如此,那可真是个好东西,他做活能省多少力?而且不光木匠有用,很多地方都能用到它,起房子上用途更大。 “嗯。” 商离双眼放光地盯着图稿,激动地说道:“我买下这个图纸,你出个价。” 福村由钟庆然做主,他便提出了专利权的概念,任何独特的设计,都能卖钱。他吃过仿制品的亏,庆和坊要不是有他长期推陈出新,哪可能生意这么红火? 当然,这个世界的条件摆在那里,不可能做到现代那样,一项极有价值的专利能卖出天价,甚至还能以技术入股。这边不行,点子再好也不能漫天要价,否则只能砸在手里。 钟庆然也只是试行,要是在大周朝,他不会螳臂挡车,即便是瀚海州其他部族,他也不会如此白目地倡议这事。在他自己管辖的村里,就没有这个避忌,大不了加强对外保密工作,只要村民尝到了甜头,想必不会反对。 收到几两银子,钟庆然挺乐呵。这可是意外之财,要不是商离遇到麻烦,他还想不起人字梯这个工具。乐过了,钟庆然颇为遗憾。若他早点拿出这份设计稿,建房砌墙,怕都能省力不少。看来,以后他得多看看,多想想,将现代比较好用,目前水平能制作的工具,都带过来。 看着温室只比乌龟爬快一点的进度,钟庆然感到脑袋疼。福村太缺人了,不需要多少技艺的活还好,凑一凑,也能找出几十人来。搭支架,安装玻璃窗,这活可不是谁都能做的,算上商离这个师傅在内,统共就没几个人,能快就怪了。 好在村民多半会点泥瓦匠的技术,不然,想要建成福村,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钟庆然庆幸不已。 福村人少的弊端,在建造温室这一刻,显露无遗,钟庆然很是头疼。村里有二十几个工匠,除却一些村子急需的工匠,招了几个学徒之外,其余都还在独自打拼。这可不是好现象,万一谁身体出点问题,岂不是一门技艺就此断绝传承?这样的事,钟庆然不希望发生在他面前。 这么下去不行,钟庆然决定走一趟瓦林村,看能不能买几个下人。有了想法,他立马付诸实施。瀚海州和大周朝不同,这里粮食等实物比钱更受人欢迎,很多交易都是以物易物,压根就不收钱。要买人,自然得提供足够的等价物。 钟庆然去粮仓看了一眼,最终放弃以粮食充作交易物品的打算。这个太过打眼,容易引人觊觎,还是不要拿出去为好。玉米小麦之类也就罢了,瀚海州常住民祖先多为农耕民族出身,自会开垦少量土地来种植,稻谷可是绝无仅有,放出去,这不明摆着让人来抢吗? 粮食不成,肉也不行,这边的人不缺肉食,钟庆然便将目光放在,瀚海州有出产的一些常用药上。 “明宇,明天我要进山,你去吗?”当前不是收获药草的时候,钟庆然进山,只是为了确定这边产出的草药种类。 瀚海州大夫很少,瓦林村就没有郎中驻扎,有点小病小痛,基本都是靠自己熬过去。有些病能自愈,无法自愈的则因拖延,耽误治疗时间,病情变得越来越重,实在没法子了,病人才会去找大夫医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穷给闹得,再加上大夫在瀚海州是稀缺资源,诊费就更加高昂,普通人已经到了连病都看不起的地步。 “去,我去安排一下。”简明宇大步走出家门。福村附近的山林比麓山外围危险多了,要不是这里没有麓山外围和深山交界处那么容易迷失,怕是没人敢进,简明宇可不放心,钟庆然只带着几个村卫出发。 钟庆然钻进药房,清点着成药库存,村民使用最多的不是治病用药,反而是不怎么起眼的驱虫粉。这边山林渺无人迹,毒虫猛兽可不少。要是没有钟庆然提供的驱虫粉壮胆,村民哪敢深入危机四伏的山林? 猛兽好对付,只要人手足够,便不用怕,蛇虫鼠蚁可是防不胜防,一不注意,小命估计就得交代在山林中,这也是为什么明知山中有无数宝藏,却没多少人敢打它主意的原因。 亏得钟庆然之前在逍山种植了大量药草,不然,以探矿小队和狩猎者的消耗量,驱虫粉早就不够用了。不过,即便钟庆然还有不少库存,大家也都很自觉地省着用。不说那些私人购买了驱虫粉进山狩猎的村民,就连由公中提供药粉的探矿小队,也没有一个人大手大脚使用。这要是用完了,他们还怎么进山?这不是耽误事吗? “爷爷奶奶,明天我和明宇进山找药,就在附近山林转悠,你们别担心。”钟庆然提前给两人通气,免得两老瞎担心。 “行,那你自己注意点。”对于进山,钟老爷子倒是没啥好忧心的。庆然的驱虫粉效果很好,这点,他比村民知道更多,有明宇和村卫在,也不用担心豺狼虎豹。进山,比起清剿盗匪安全性高了不止一筹。 “我知道明宇厉害,你可别仗着他一身本事瞎逞能。”童氏自己不懂狩猎,常识可不缺,她也清楚,只要庆然夫妻俩,不遇上天灾,出事的概率极低,她就怕两人艺高人胆大,什么地方都敢进,“既然是找药材,那能避开的猛兽尽量避开。” 钟庆然忙不迭应下,他也没想着狩猎,能顺便猎到那是最好,被猎物跑了,他也不可惜。这次有任务在身,要想狩猎,等下次便是。 翌日,钟庆然和简明宇带着一小队村卫出发。 来到瀚海州也有几个月了,钟庆然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山,以前最多就在村后山脚附近转悠。 麓山外围草木并不茂盛,高大的树木更是不多,这边则截然不同,树木高大挺拔不说,地上也到处蔓延着各种灌木、杂草和藤条,行走起来难度颇大。 钟庆然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每看到一种草药,便将其记录下来。这片山林没有经过开发,里面蕴藏着无数宝藏,不仅仅只是药材,还有木材矿藏等,就等着大家去发现。 虽说眼下还不到大部分药草成熟的时候,但钟庆然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才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他就挖到了一株野山参,还采摘到一些别的药材,简明宇他们也顺带猎到几只山鸡野兔,正好用来当午饭。 由于山林过于茂密,到了中午时分,简明宇带着人找了好一会,才寻到一处能搭灶的地方。 钟庆然看着他们一行人身上,衣衫都被扎出好几道口子,心里惋惜不已。他身上的可是棉布衣,在棉花没有种出来之前,可谓是用一点少一点,这次不说是童氏,就连钟庆然都有些肉痛的感觉。他相信温室的妙用,可在没看到实物之前,他也不敢打包票,棉花一定能种植成功。 棉花不同于水稻,需要的光照度更强,即便能种植成功,想必产量也不及河湾村。棉布价格自会水涨船高。更何况,玻璃温室造价不低,玻璃产量暂时又提升不上去,这就注定温室不会大面积普及,出产物品价格也会比当季作物高上不少。 钟庆然在掸干净的石块上铺上一层油布,将水和食物都放在上面,起身捡了把枯树枝,剩下的事情便交给简明宇。 老实说,在山林中生火烤肉,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做法,换成武力不足的队伍,再谨慎都不为过,钟庆然一行人却不然。这里边,武力最弱的就是钟庆然,并非他懒殆,实是除了简明宇外,其余都是成年人,在训练稍有不及的情况下,他怎能比得过他们?当然,简明宇除外,老天爷赏饭吃,谁都无可奈何。 就连最弱的钟庆然,都能对付一头野狼,更不用说起他人了。看来,每天的训练和给他们配的武器,并没有白白浪费。 这里毕竟是毒虫猛兽逞威多年的山林,怕野兽被香味吸引,即便是用饭时分,几人也轮流警戒。这么做效果立竿见影,一顿饭下来,众人便收获了一只山狸,一只紫貂。 钟庆然看着紫貂那油顺的皮毛,简直爱不释手。这小东西非常机警,要不是简明宇技高一筹,怕是会被它跑走。貂在麓山一带很少见,能有幸一见的人都少,更不用说还能好运抓到它。哪成想,他们在福村附近山林中,便见到了它的身影,可见,这里的资源有多丰富。 饱餐一顿后,众人午休了小半个时辰,便收拾好东西继续前行。 这次,钟庆然并没有忽悠钟老爷子夫妇,他就在福村附近这一片山林中打转。这里这么多年无人光顾,草药分布比较均匀,不会出现像麓山那样,越靠近深山,草药资源越多的情况。既然里外都差不了多少,他没必要自讨苦吃,翻山越岭进入深山老林。 钟庆然目光四顾,想方设法从茂盛的草木中,找出各种药草。这里的山林没人光顾,好处是药材随处可见,坏处也一样显而易见,他们必须自己开出一条路来,这严重影响了他们的行程。 简明宇打头,钟庆然紧随其后,其余人护在两侧和后面,一有风吹草动,都会收到他们警惕的眼神,若出现猎物,他们会毫不吝惜送它们几枚箭矢。 “咦!”眼前豁然开朗,钟庆然惊异出声,随即转头询问村卫,“这里你们来过没有?” “没有。”几人异口同声说道。 前方山石密布,身后林木参天,钟庆然所站的地方,正好处于分界线上,两边是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这本没有什么,石山又不是稀罕物,山林中分布不少,让钟庆然诧异的是,有几处地方,反射着金属的光泽,这就不同寻常了。 “明宇,这边离福村大概多远?”钟庆然将目光转向身边。 “估摸着有七八里。”简明宇也不确定。 “这距离还行,勉强能接受。”钟庆然几步走到最近一块,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矿石上,蹲下身,埋头挖掘起来,“留出人手警戒,其余人过来帮忙,就挖我手下这样的石头。” 简明宇上前看了一眼,便瞧明白,庆然挖掘的石头和旁边那些的不同之处。他抬头四处一逡巡,便看到好几处类似物品,简明宇没有参与进去,把地点跟村卫一说,便撂开不管。一行人中,就他武力值最高,护卫大家安全,才是他的首要任务,没必要本末倒置。 石头很沉,钟庆然让每人带上一小块,他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矿物,也不想事事都动用福运珠,便决定带回去让石匠铁匠他们辨认一下,要是能派上用场,那皆大欢喜,不能,最多也就浪费点力气罢了。 钟庆然一行人没在这里多停留,刨出几小块后,又动身前行。 他们现在是在往回走,石山那就已经是回程,一行人等于是绕了一个不规则的圈子。 返程时,除了收获几块不知名矿物外,众人并没太大收获。 第104章 眼看快出山,钟庆然没再辨识药草,和简明宇他们散开狩猎。这里离福村不远,早已不是人迹罕至的模样,大型猛兽再难见踪迹,不过,再如何,也不会同麓山外围那样,连打个小动物都得费好一番功夫。 山中树木参天,浓荫蔽日,就连正午,想要找个沐浴阳光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即便这里已经在福村辐射范围,凶猛的野兽不是被驱逐,就是成了村民桌上的美味佳肴,这里还远达不到被村民征服的地步,要是没有钟庆然提供的驱虫粉,光靠郎中配置的药,想要进入积了老厚一层腐殖土的山林中,那还真得掂量掂量。 这附近一带,每隔几天,村卫就会过来清剿一次,但这也不能保证,这里就一定安全。村民想进入其间,必然会邀三五好友一起,再去村卫队申请几个村卫保护。要动用到村卫队的力量,自是不可能免费,除了提前申请外,还得给出一些财物,这也算是村卫获取正当额外收入的途径。 当然,这只是特殊时候形成的特殊条例,等以后福村人口上去,这一条就会作废。 之前,钟庆然忙着,在杂草丛生的地面,寻找各色药草,简明宇带着村卫警戒,若非猎物自动撞到枪口上,他们不会出手,现在吗,自是没了这份顾虑,但凡进入他们视野范围内,被他们看中的猎物,全都遭了秧。 等钟庆然一行人下山时,每人手里都提着几只猎物。基于这边大型野兽,都被或宰杀或驱离,众人能猎到的也就是山鸡野兔之类,连山羊都不见一只,不过大家谁都没沮丧,只是顺手为之罢了,不用计较这点小得失。 对于村卫来说,有肉吃就够了,谁还管入口的是何种肉食?要搁以前,他们哪里有能力自己打猎?连进山的念头都没有,最多在麓山外围转转,无他,能力不足,入深山老林还不知道谁是谁的猎物,保不齐就成了野兽的口粮,更大可能是喂了毒虫。 现在这样多好?来到瀚海州才几个月时间,他们就不复以往那样面带饥色,整日总觉着没吃饱,如今,他们力气见长不说,年轻点的那几个,个头都小窜了一截。这样的好日子,他们何曾想到过?能被选进村卫队的,没一个是那不识好歹,贪得无厌之人,他们心存感激,对训练更加上心,平时的任务也是尽心尽力完成。要谁敢私下里诋毁钟家,不用钟庆然他们出手,光村卫这一关,他们就过不去。 这些,钟庆然自是乐于见成,他可不想把福村建设成富裕的村镇,却被底下人夺了权,摘了现成的桃子,这他心里得多呕,他得多无能? 目前,整个福村都是钟庆然说了算,鉴于福村情况太过特殊,要是像瓦林村那样,是首领制,除了族人私产之外,其余收获都归首领,那事情也好办,问题就在于,福村并非这样,钟家家业和村中资财分得非常清楚。可也只是分得清楚,办起事来,纠缠的地方极多,就像这次,钟庆然一句话,便调用了村卫队,难道村卫敢同他收取费用不成?估计他们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钟庆然清楚,他们是把他当首领对待了。对此,他倒没有什么想法,也并不觉得他占了村里的便宜。真要追究起来,福村能有今天,属他功劳最大,要没他垫付的那么多工钱财物,哪有今天?要知道,村中到目前还欠钟家不少钱,他要是一门心思追债,村中账上立马会出现大量赤字,就如今村中的收益,怕是全填进去,都补不了这个窟窿。 不光这些,钟庆然还贡献出盐的晒制方法,现在或许收益不大,等将来人口多了,村中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还真别小看盐,大周朝光盐税,就占了国库年收入的一成还多,更不用说,盐直接归属村中,而不是将盐分包下去,这收益只会更加庞大。因此,挑选管盐之人必须慎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要是被虫蛀了,后果会非常严重。还好,现在盐场规模不大,倒也不用太过为此忧心。 出了幽暗的山林,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钟庆然心情都畅快了几分,将野物一分,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和明宇一起朝钟家走去。 当晚饭后,钟家上房。 “爷爷,过两天我去趟瓦林村,看看能不能带回一些人手。”钟庆然捧着一杯清茶消腻。 看着在茶杯中沉浮的寥寥几片茶叶,钟庆然眼神暗沉了少许。来瀚海州就这点最不好,自然环境下能正常生长的作物真心不多,茶树就是其中一种。他手中有茶树种子,或许能在玻璃温室中种出来,只是距离能收获茶叶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多久。 家里茶叶倒是不少,问题是他得分润一部分给其他人,总不能把他们带过来,就扔着不管吧?这也导致,家里即便茶叶存货不少,也不敢可劲用。好在他不好茶,和明宇兄弟俩都尚年少,茶饮多了不好,钟老爷子夫妇又上了年纪,不大适合饮用浓茶,实质上影响并不大。可这种缚手缚脚的感觉并不那么美妙,目前这样,也只得忍了,起码他们还有茶用,当地居民怕是想要都不得。 “去瓦林村?”钟老爷子神情一滞,面色有些凝重,“庆然,我们毕竟是外来人,不了解本地人的情况,我们听说的,也都是出自瓦林村人之口,有几成能信,这还真不好说。不能因为他们和我们接触过两次,还跟我们做成一笔买卖,就疏忽大意。” 钟老爷子忧心忡忡,当地人过来,和他们过去,这完全就是两码事。庆然他们这次,算是真正意义上和瀚海州本土居民的第一次正式交流。不光瓦林村对福村怀着警戒之心,福村也同样,甚至比他们更加忐忑。 “爷爷,您放心,有我和庆然在,不会出事。”简明宇目光坚定,说话掷地有声,正处于变声器边缘的少年嗓音,却让人感觉格外有说服力。 闻言,钟老爷子面色有所缓和。他知道这个三孙媳妇,能耐不小,村里那么多正处于青壮年的村卫,就没一个能及得上他,加上庆然本身的能力,只要不是碰上出其不意偷袭的大股人马,倒是不用为此太过担心。 “爷爷,瓦林村离福村不远,三天怎么也能打个来回,再说,这不还有点白和鸣雷在吗?到时候我和明宇带走一只,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们锐利的眼睛。”钟庆然补充,继续安两老的心。 “唉,这事,奶不懂,我只知道这里不像大周朝那么安生,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去到瓦林村,可得仔细注意着点,别一不小心犯了他们的忌讳,两个村子闹起来不好看不说,你们也会被慢待。”童氏掩下眼中的忧色,努力扯出一张笑脸,仔细嘱咐着,生怕两人在外受委屈。 “诶,阿奶,我和明宇会小心。”钟庆然信誓旦旦保证道。 翌日上午,钟庆然便去盐场那提了一大桶盐,接下来几天,他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药房,用瀚海州就有出产的药材配置常用药。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风和日丽,钟庆然和简明宇带着一队人马,在村民送行中出发。 这次跟着两人出去的是鸣雷,它绕着点白飞了几圈,便一冲而出,欢快地鸣叫着,在前方领路。瓦林村是离福村最近的一个村子,鸣雷初来乍到时,就发现了它的踪影,有它带路,能让队伍少走不少弯路。 如今,草原上已是一片绿色,福村地处偏远,这里的野草长势特别好,以至对马匹跑动都造成了影响。是以,一行人带着货物,行走速度不快。 钟庆然原本想着,海边应该是比较适合生活的地方,瀚海州本土居民会在那里定居。可事实迥然相异,或许另一端山海草原交界处可能有村落存在,其余地方就未必。 像瓦林村,他们就生活在山脚下,和福村类似,村外就有一条小河经过。不过,这些山都不高大,也没有绵延几百上千里,跟之前狼群栖息地附近的树林子差不多大。 这和瀚海州的地形,以及当地居民的习性有莫大关系。不管他们是来自大周朝还是北沙,多半都习惯圈地定居,而不是过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牧民可以用皮子扎毡房,瀚海州本土居民则更习惯住在房舍中,正是因为这一需求,当地居民多半临木而居。 瀚海州大半土地都是草原,有山有水的地方并不多,幸亏这里的人因种种原因,没有大肆繁衍,不然,估计早就为争夺便利的生活场所而争斗不休。 越靠近瓦林村,野草越是稀疏,人的活动痕迹也越多。 远远地,钟庆然便透过望远镜看到了一大片农田。瞧着上面庄稼的长势,钟庆然收敛起笑意,眉头轻蹙,不知是田地种得太久,肥料没跟上,导致地力不足,还是这边本来就是这个模样。难怪他们要种这么多田,就这样的收成,不多种一些,粮食怕是会不足。 很快,钟庆然一行人便来到农田附近,被巡视的瓦林村人给拦下来。 这人没见过钟庆然他们,他叫人回村禀报上头。 没让钟庆然他们等多久,万飞便亲自骑着马领众人进村。 眼下虽是农闲,但仍有人在田地间忙碌,除草施肥,哪样都离不了人。 钟庆然通过和万飞的交谈得知,在农田里奔波者不少都是部族的奴隶。他很好奇,瀚海州人口本就不多,这些奴隶从何而来?有了这个疑惑,钟庆然没憋在心里,直接问出口。他不认为这样的问题会惹瓦林村人不快。 “一部分是其他部族日子过不下去,部族也没能力接济之人,一部分则是部族间争斗败落一方,数目最多的则是被大部族捕获的山民。”万飞没有不渝,这不是什么隐秘消息,也就福村这样刚在瀚海州立足的村落,才会对这些毫无所知,“我们村只是个中等村落,没有这个能力,这些人都是花财物买的。” “山民?住在山中?”钟庆然眼里划过一道亮光。 “嗯,就在你们村往北大约三五百里的大山中生活,人数不少,怎么也得有几千上万人。”万飞也只是道听途说,不光他,整个瓦林村就没人见过。不过,他认为这事应该是真的,山民和他们有语言交流障碍,十句里有七八句都是在鸡同鸭讲,长相也和北沙人不同。就是不知道为何会生活在山里,反而让他们这些避难者,占据了广袤的瀚海州。 钟庆然心里满是疑惑,数量这么多的山民,怎么反而被大部族欺凌?难道大部族人口规模庞大如斯?钟庆然很快便自我否认了这个观点。瓦林村这个中等村落,人数也就几百人,据此推测,大部族能有几千人顶天了。莫不是山民住得比较分散,这才被大部族钻了空子,逮着机会便掳掠一番?这次,钟庆然没问出口,这个问题被他烂在心里。 瓦林村和福村一样,也起了一圈围墙,村中房屋各异,最多的是木屋和泥墙茅草屋,只有村中比较富裕的几家,才会舍得花钱起石屋,砖瓦房更是一间都没有。这倒不是说瀚海州就没有会烧制砖瓦的工匠,只是极为稀少罢了。 在年年被盗匪祸害的中小部族中,能把部族顾好就不错了,哪有余钱去从其他部族购买砖瓦建房?首领权力极大是没错,但也要顾及一下其他族人的感受,部族并非他一个人所有,若财物有富余,那首领爱怎么花都没人管,当前,连维持部族人口,都得细细算计,怎么可能将钱花在这些奢侈消费上?这和花大价钱找大夫治病不同,房子是必需品没错,但好房子并不在这个范畴内。 钟庆然一行人被万飞领到首领方路家中,简明宇留下几个村卫在门口守着,其余人则都卸下武器,手无寸铁以示对主人的尊重。 双方各据一边依次坐定,钟庆然让人将带来的礼物奉上,等首领收下后,便开始说些基本无实质内容的寒暄话。等气氛热络起来后,钟庆然便将话题引到奴隶身上。 “钟村长,你的意思是要买几个奴隶?”能当首领的,没几个是蠢货,方路很快就领会了钟庆然的话外之音。 “方首领,你也知道,我们刚从外边进来,村里没几个下人,做起事来很是不方便,我总不能随意差使族人吧?”钟庆然做出一脸懊恼状,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他为没多带点下人过来而后悔不已。不过,这神色也就维持片刻,他很快便收拾好心情,都当了一村之长,怎么可能情绪如此让人一猜就准?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懂,“我们没和大部族打过交道,方首领少了几个仆人,可以再去其他部族购买,我们就只能才你们这边入手,不知方首领意下如何?” 钟庆然话说得很诚恳,明摆着是让方路多占些便宜。若方路不识好歹,漫天要价,福村就没必要和他们再来往。要连这点眼光都没有,瓦林村不会兴盛。 方路知晓福村财力十足,和他们交恶实属下策,有一个恶邻存在,他们的日子必将过得提心吊胆,或许哪天就会被人打上门来。就算瓦林村获胜,损失也将极为惨重,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交好是上上之选,当然,他们也不会怕事,福村规模并不算大,人口可能还不及他们,断没有自曝其短,未开打便先怂的道理。 “这事情简单,我可以匀一些奴隶给你,不过人数不会多。”方路稍一思考,便做下决定。 “方首领大义,我在此代表福村谢过。”钟庆然神情放松,脸上洋溢着笑容。 双方商定后,便开始就此问题进行讨价还价,好一阵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之后,钟庆然和方路才商谈妥当。 钟庆然一行人没有久留,用过午饭便带着人离去,人是走了,留下的东西可不少。 “首领,钟村长的到来,可算是解了我们村的燃眉之急。”万飞很激动,等将钟庆然一行人送走,就小跑着进了方路家的议事厅,翻看着药包和海盐。 “我也没想到,他们带的人手会这么齐全。我还以为,他们村能有烧制砖瓦的师傅和泥瓦匠就不错了,哪想到,竟还有郎中跟随。”方路面上也布满喜色,很是感慨地说道,“你看,这盐雪白细腻,比我们自己捡的海盐品质要好许多,这些药就更不用说了,就是不知道钟村长说得有没有夸大其辞。” “应该不会。”万飞板正脸色,“他没必要做这么眼皮子浅的事情,这次诓骗我们,那不是让两个村交恶吗?这对他并没什么好处,盐和药,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方路微颔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哪里敢随随便便收下这些药?只要钟庆然不脑袋搭错弦,就不会做下这等祸患无穷的蠢事。 “首领,我们捡的盐晶,每年都得省着用,其他多数部族,也都受那几个大部族辖制,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盐,人长时间不吃盐,就浑身没力气。我们村还算好,至少能到海边捡盐晶,除了满足族人自用外,省着点用,偶尔还能去其他部族换东西。那些不知道海边有盐的部族,可没这么好命,不光要受盗匪的盘剥,还要花财物购进最低限度的食盐,日子难熬着呢。”方路庆幸不已,他很是感激提供这一方法的祖宗,要是没有他,族人的日子可没现在好过。说道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事,“钟村长舍得拿这些盐过来交易,是不是说他们还有很多?” 方路陷入深思,半晌后,眼神一亮:“不管如何,他们手中不缺盐,这点我可以肯定。就是不知道是他们从外边带进来,还是在这里发现了盐矿之类。” “要是首领猜测没错,那对我们村而言可是一大好消息。我看福村人比较好打交道,不是以武力仗势欺人之辈。我们村虽然多数时候,盐都能自给自足,但那也只是勉强够用,还得尽量省着。盐不足,就连马匹也不能全部发挥作用。”万飞满脸遗憾。 兵强马壮,这话在瀚海州实在太过贴切。马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偏偏要驱使马干活或充当战马,必须时常补充盐分。为了保持部族的武力,瓦林村宁可族人少吃一口盐,也得让马匹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这也是各部族的无奈之举,马匹剧烈运动后,盐分会被汗液带出身体,奔跑时间越长,失去的盐分越多,若不尽快补充盐分,马就跑不快,身体也不如以往健壮。没力气的马,怎么胜过精力充沛的马匹?草原上只有骑兵才能称得上武力,步兵真心不好使。 不是说步兵不行,实是瀚海州有别于其他地方,这里人口不多,两个部族交战,能上场的最多也就几百人,这边不光大夫是稀缺物资,就连兵器也一样,没有□□兵抵挡在前,弓箭兵掠阵,骑兵一冲,就能将步兵冲得七零八落。 正是清楚瀚海州的情况,各部族都尽力培养骑兵,步兵几乎都不做考虑。大家都是骑兵,一方兵强马壮,一方兵残马弱,这仗还没开打,双方就分出胜负,哪个部族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可事实就是那么无奈,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只能隐忍妥协。关键就在于,谁都不傻,你会隐忍,剥削他们的部族就敢占尽便宜,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双方可说是斗智斗勇,要不是还存在盗匪这个威慑力量,恐怕很多部族会反抗,大部族对他们在众多紧缺物资上的封锁剥削。 大部族可谓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卡住了众多部族的喉咙,他们首领的头脑一点都不容小觑。 第105章 瀚海州和外界,被云雾海峡与崇山峻岭所阻断,几乎与世隔绝。出去一趟,费时不说,还充满不确定性,即便是钟庆然,也不敢夸下海口,保证万无一失,全须全尾,将所有人都带回来。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钟庆然不敢频繁与外界来往。现在福村最缺的不是物资,反而是人手。为了尽可能多带些人回来,相对来说,比较省力的海路便被舍弃,对此,钟庆然深表遗憾。 云雾海峡就是一道天堑,将海路堵了个彻底,能安全通过,就目前而言,只有钟庆然。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分身乏术,若船只不分散,聚在一起,他还能照管过来,偏偏云雾海峡暗礁密布,更是常年被浓雾笼罩,除非用锁链将船连接起来,不然,怕是进云雾海峡没多久,船队就会四散而开,相互间失去联系。 这种情形,若走海路,钟庆然只能确保一艘船的安全,这就大大限制了所带人和物资的数量。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嫌船小,那造一艘更大的船,难题不就迎刃而解?问题是,赵庆提供的楼船,已经是大周朝载重最大的民用船只,而福村唯一一位造船师傅刘福,连这么大的楼船都无法建造,想要更大的船只那纯属妄想。再说,就算刘福有这个能耐,就福村这点人手,这工期……不想也罢。更何况,船只越大,穿过云雾海峡的难度越高。 如此种种限制下,钟庆然去外边最佳途径便是翻山越岭,征服绵延不绝的大山。毒虫猛兽不怎么需要担心,他提供的驱虫粉和福村拥有的武力,便能将危险降到最低。至于方向,有两只鹰在,想要他们迷失在崇山峻岭中都不容易。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在巍峨的大山中长途跋涉,这劳累程度,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一想到要在山里待一两个月,钟庆然就挠头不已。他实在无法想像,等他们出了大山之后,会是个什么形象,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真的非常有可能发生。前几天,他不过进山一天,外衫就被刮了好几道口子,这要是在山里待上几十天,衣裳还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 负重在原始山林中行走,估计一天都走不了几里路。要天天如此,还不得把人累出毛病?钟庆然可不想见到两人抬一人走的局面。说到底,他心肠不够狠,做不到这个世界本土人那种地步。人命,在他眼中看得很重,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舍弃任何一个值得他救的人。 盗匪被剿灭之后,福村暂时不用担心,短时间内会被人发现。只要瓦林村不向其他部族透露,福村也不同当地人接触,一时半会还算安全。至于以后,那就不好说了。 钟庆然有自信,动用福运珠的能力,能将其他部族都挡在福村之外。可这能看吗?使用这等手段,他的秘密将暴露无遗,村民还不得拿异样的眼光看他?或许一开始摄于他的威势,他们不敢如何,时日一长,他家就危险了。 强国覆灭,都是从内部被人瓦解。一样的道理,钟庆然可以无惧于外敌,对内,他却不能留下任何隐患。他不是一个人,别人动不了他,想动他的家人却不难。也是考虑到这点,钟庆然提供的迷药之类,都是现用现发,完事之后,他都要动用福运珠的能力,确保无一人私藏。 这些药物对人的威胁太大,不能随意流出,要是有心之人,反过来将其用到他的家人身上,想必吐血三升,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 要想不在众人面前暴露他的秘密,让福村不被人威慑,村民能安心过日子,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武力。而以目前福村的村卫队规模而言,不足以做到这点。不说大部族,就中部落倾巢而出也够他们喝一壶。 福村能剿灭狼群和盗匪,倚仗的便是迷药,而迷药不是大路货,库存有限,这两次行动下来,已经用去了小半,若能及时补充还好,只是有几味药,钟庆然暂时没发现瀚海州有出产,想要增加迷药储备,就只能祈祷,这些草药能在玻璃温室中安然生长,不然,便只有趁去外界的时候采买。 迷药总归是外物,它之所以药效这么强,那是经了福运珠加持的缘故,若是普通药材,普通大夫,同样用迷药的方子,配制出来的药物,效果会大打折扣。要是迷药真这么容易制作,恐怕早就泛滥成灾,平民百姓或许没机会买到,大户人家,还不得人手一份?到时候岂不是人人自危?有看不顺眼的,用药一迷,呵呵,那场景太美,实在不忍看。 问题就出在这里,等哪天钟庆然老去,这个优势,福村将不再拥有。要使福村长久在瀚海州立足,自身必须拥有强大武力。而要增强武力,就需要人手,恰恰这点,正是福村最欠缺的地方。 钟庆然需要大量人手,越早得到越好。之前,在瓦林村听到山民时,他曾打过他们的主意,他倒不是想学大部族那种做派,掳人为奴,他本打算说服山民向福村迁徙,实在不行,买一些人手也成。后来一想,这么做似乎并不太妥当。人少不顶事,人一多,就福村这百多人,能控制得住? 要知道,他可是想从他们中,挑选大量人手进入村卫队,要是福村原本的武力压制不住他们,他这么做岂不是为人作嫁?毕竟,山民和他们可不是同一族类,就算没有这个意思,钟庆然也得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制衡他们,这太过耗费心力,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不想采取这一措施。 从瓦林村回来之后,钟庆然将十几个新买的下人,交给钟老爷子夫妇安置好,便整日窝在书房里。他得好好规划一下,他带的粮食,省着点用,也只够一村人吃到明年夏末初秋。这还是在目前肉食比较丰盛的情况下,要是搁在以前,粮食耗费只会比现在更大,油水不足之下,大家的食量会很大。更重要的是,青壮都必须吃饱,他可不是黑心之人,只想马儿跑,不给马吃草,这等杀鸡取卵之事,钟庆然不屑为之。 走海路,还能捎回大量物资,走山路,就不用想了,能囫囵个将人都安全带进瀚海州,目标便达成,其他的,钟庆然已不做考虑。 如此一来,原本还算富余的粮食,一下子便出现大量缺口。或许能用野菜鱼肉等充饥,只是这并非长远之计。瀚海州无冰期也就半年多一点,能收获这些吃食的时间不长,况且,野菜和鱼都不顶饱,而食用肉类又太过奢侈。 钟庆然靠在椅背上,按揉着发胀的额头。福村的存在,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他必须尽快解决人手不足的麻烦。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很短,再拖下去,怕是要等到明年才能成行。 福村和瓦林村不同,他们拥有太多遭人觊觎的人和物,一旦被大部族获悉,等待他们的下场估计连瓦林村都不如,不说当领头人的钟家,就连工匠之类也会被人瓜分一空,即便福村依旧存在,也不是原本的福村,这样子,妥协有何意义? 不妥协,那就只有钟庆然亲自出马,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正因为他不想将能力暴露于众,才会绞尽脑汁想办法增添人手。人他倒是能弄进瀚海州,让他忧心的是粮食。这里无冰期太短,等他带人返回,瀚海州怕是要进入冬季,为了不被大雪困在山中,他们只能轻装简行,能带的物资有限,一切都得靠福村供应。 出发之前,钟庆然得把福村安排好,让村民准备尽可能多的蔬果鱼肉,好为接下来安置大量人手做准备。 将事情捋顺之后,钟庆然又开始,为怎么跟钟老爷子夫妇交代发愁。他这一去,少说也要几个月时间,让两老跟着,他不放心,留下,他同样担心。这世上就没有万无一失之事,他不在身边,这要是福村遇上祸事,鞭长莫及之下,他再有能力,也只徒生叹息。 可不走这么一趟也不行,山民钟庆然没接触过,已经被掳为奴隶的不算,就算他自恃有足够能力统御山民,也得看他们愿不愿意配合,他们要是不肯,钟庆然还能将他们绑过来不成?他又不是想做奴隶主,要那些心怀愤恨之人何用? 从瓦林村购买大量下仆更不现实,这从钟庆然只带回十几个仆妇就可知道,人手对瀚海州各部族来说,都是一项重要的财产,不会轻易舍出。去大部族采买,钟庆然更是想都没想过,盗匪一事,必然让几个大部族心生警惕,在这个当口,出现一个外来势力,这不是自己撞上枪口? 钟庆然正烦恼之时,铁匠马崇文满面红光地进了钟家。 “马叔,你这么高兴,难道天上掉金子了?”钟庆然调侃道。 “还真让你说对了。”马崇文说到兴起,拍着桌子眉飞色舞地说着他的新发现,“你上次不是带回来几块矿石吗?我拿回去一块,这几天都在研究,这不,今天就有了些眉目。” 这下,钟庆然来了兴趣,坐正身体侧耳倾听。 “你也知道,我只是个铁匠,接触最多的便是铁矿,其他矿石,了解不多。”马崇文有些遗憾,想学个手艺可不简单,他当初跟着师傅十几年,才算出师,就这,师傅的看家本领,他都没学到。如今他这一身本事,不少都是靠他自己摸索而来,炼铁不是他的强项,奈何福村缺人,只能由他这个铁匠顶上去。 马崇文见识有限,铁矿石分好几种,钟庆然这一回发现的矿石,他就一时没认出来,直到试着煅烧冶炼之后,才确定这也是铁矿石,这不,一得出结果,他就迫不及待过来报喜。 不是他沉不住气,实在是他一个铁匠,要是没了用武之地,让他去土堆里刨食,这不让他抓瞎吗?他打小就没种过地,要放以前,将田地佃出去,靠着收租,这日子也能凑合着过,要是田地多,说不定还能过把地主的瘾。可现在情况不一样,福村人人都有田,不自己干,那找谁干去?乡里乡亲的帮一把可以,长时间,谁也受不了。 马崇文为此发愁了好久,福村大搞建设,铁器消耗非常厉害,照这个情况下去,用不了多久,他这个铁匠铺就得关门歇业,这不是断他生计吗?眼下好了,想什么来什么,他正愁以后的前程,钟庆然便将铁矿石放到他面前,这怎能不让他喜上眉梢? 得知这一消息,钟庆然心情极为雀跃。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少不了铁器,日常生活中离不开它,武备上更是不可或缺。没有铁器,就连武力都会下降一大截。 “这事我知道了,采矿的人手我会安排下去。”说到这,钟庆然又烦心起来,人手实在不足,能分出去开采铁矿的村民不多。 采矿可是苦差事,没多少人愿意干,要不是钟庆然给的条件不错,村民又不敢和他对着干,他怕是连人都招不齐。之前为了让玻璃工坊全力运转,便已经用去了大量人手,眼下东挪西凑,倒是能腾出几个人来,勉强可以维持铁匠的消耗。那以后呢?出海捕鱼需要人手,造船同样需要,总不能只有孤零零一艘楼船,和一艘满打满算,都只能载几人的小船吧? 除此之外,余下二十来个匠人也并不是摆着让人看的,这得多浪费?偏偏福村就出现了这样让人叹为观止的奇景,大部分匠师目前还都是光杆司令,什么事都得他们自己动手,村里有大需求时,便为他们配几个学徒。这些学徒可极为抢手,哪个匠师忙不过来,都由他们顶上。 福村的小学徒们,算是痛并快乐着,他们巴不得能多学点技艺,可他们太忙了,刚在这个师傅上学了点皮毛,又被派遣到另一个师傅身边。对此,他们的家长颇有怨言,什么都学,什么都学不精,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别的倒也罢了,要是让他们养成不良习惯,以后过日子可就糟心了。 这事,还是钟老爷子出面,和他们谈过之后,才解决。确实,这么做,并不利于小学徒的成长,长期如此定然不行,只能作为权宜之计。 送走马崇文之后,钟庆然又埋头于福村日后的规划中,发现了铁矿石,他的计划得稍作改变。 当晚,钟庆然拿出计划书,让简明宇翻阅,看看还有哪个地方有疏漏之处。 简明宇看了几条,就产生了疑问,他指着其中一些条款说道:“庆然,垦荒已经结束,现在开荒都是村民的自发行为,村里并不干涉,你提出组织他们尽力开垦荒地是为何?还有这个,兴建房舍,现在人人都有房住,再起新房,这得多浪费?我知道你不会随意乱来,你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 钟庆然恍然,他似乎忘说一事,忙补充:“明宇,我们得出一趟远门,村里人手严重不足,村卫队又不能消减,就这样,我都还嫌武力太弱。也算我们运气好,碰上的是瓦林村,这个比较好打交道的中等村落,要是换成其他部族,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不过侥幸心理不能有,谁知道下回,我们还能不能还有这样的好运?” “出远门?去哪里?”简明宇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定定地看着钟庆然。 “去边城。”钟庆然回视,脸上带着期盼之意。他不想硬拧着简明宇随行,若能得到他的赞同那皆大欢喜,否则,事情就有些棘手。 “从哪里走?”简明宇神色没太大变化,这事迟早都会发生,不过是早晚而已。 “走山路。”看到简明宇如此态度,钟庆然松了一口气。 “你想好了?”简明宇正色问道。 “嗯。”钟庆然目光坚定,显然,这一决定经过他深思熟虑,而非仓促而下。 “你想好怎么跟爷爷奶奶说这事?”简明宇脸上露出为难之情,他们来到瀚海州,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这冷不丁丢下两老离开几个月,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可这事,听庆然这么一说,似乎又迫在眉睫,不做都不行。 “我正打算和你说这事,说服爷爷奶奶倒是容易,两老不是那等无理取闹之人,我就怕他们老为我俩悬着心,在家吃不好睡不好,拖垮身体。”钟庆然最担心的就是这点,至于爹娘,早已习惯他不在身边,虽则也会忧心他,却并不会忧思成疾。 两人就这一问题商量了许久,最终也没能拿出一套可行方案。这事真是无解,除非钟庆然带着钟老爷子夫妇走,不然,两老为他们担忧无可避免,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想明白症结所在后,钟庆然无法,为了以后能高枕无忧,他不走这一趟不行,他能做的,只是想方设法,让两老相信此行他不会有事。 当钟老爷子夫妇,从钟庆然口中,听到这一消息,就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两人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正如钟庆然所料,不说钟老爷子,就连童氏,也在确定他非走这一趟不可时,歇了劝说的心思。 两老都明白,三孙子这么做,是为了让福村再无后顾之忧。只要撑过这几个月,福村便不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膺其锋,他们在瀚海州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只是一想到海上的经历,童氏就脸色发白。这次虽说不是走海路,但山路又能好走到哪里去?她知道,庆然和明宇两人能耐不小,可在茫茫大山中一走就是几十天,即便没有丝毫危险,光徒步行走,就会让人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走,这一路上的艰辛简直难以想象。 “庆然,明宇,你们既已定下这事,我和老婆子自是不会阻挠。”钟老爷子长叹一声,要是他再年轻几岁,或许还能跟上孙子夫妇的脚步,现在是不行了,干活什么都还好说,翻山越岭连走这么长时间,他是有心无力,他不能拖孙子的后腿。 刚在心中遗憾不已,钟老爷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不管多年轻,都不能离开福村。这里是庆然的根基,他得为他守着,不能让别人给夺了去。 心中有了惦念,钟老爷子很快振作起来:“庆然,你要带走多少人手?” “村里不能缺少武力,我想带走一队半村卫,刚好每个小队抽走一半。”这是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商量后,得出的结论,这个数目是福村能抽调出的最大人手,再多,福村正常运转都不能。就这,钟庆然都有点忐忑,福村武力还是太弱了。 “要不要再多带点?”钟老爷子迟疑不定,他想让庆然将所有村卫都带上,但显然这不现实。若他真这么做,庆然怕是要为他们提心吊胆,若是在山林中一个晃神,出了事,他们找谁说理去? 钟庆然摇了摇头,一脸肃容说道:“爷爷,若有人过来攻打福村,村子无力抵抗的话,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人必须转移到楼船上,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 钟庆然倒是想看看,谁敢抢他的财物,也不怕有命拿没命享。要知道,归他所有的一切东西,若用不正当手段夺取,必定会沾染上霉运,抢的越多,越是倒霉。人一倒霉,喝水都会塞牙缝,若有个磕着碰着,那…… 若不是这么做对他并无好处,钟庆然还真想看看,他们会怎么个倒霉法。思及此,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庆和坊也不知道落在谁手里,嘿嘿,恐怕入手之人会被霉运缠身,不是强抢的还好说,要是强占,就算是一个兴盛的家族就此没落,钟庆然都不会觉得诧异。谁没几个竞争对手?一旦被他们掐住了喉咙,光应付对手就够他们焦头烂额。嗯,到了边城,他得打听一下消息。 第106章 “庆然,听瓦林村人说,这里最晚十月末十一月初就会冰天雪地,如今已进入六月,留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宽裕。要是今年冬天来得早,这……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定,那不如早点动身,免得大雪封山,将你们困在山中,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和你奶在家怎能安生?”钟老爷子不想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离家数月,可这事他不能阻挠,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违背自己的心意,提出让他们早日出发的建议。 童氏声音有些哽咽,她知道此事已然成了定局,她若再多言,那就是添乱,这万一耽搁了他们的行程,真被……一想到这,童氏就浑身一激灵。眼见着越听越难受,她索性起身,去为两人收拾路上要用的物品。 “爷爷奶奶,我估算过,若不出大的意外,即便十月初就入冬,我们最多被困在,靠近瀚海州这一段山林中,想必只要带够御寒衣物,我们再小心点,总能走出山林。”钟庆然扬高声音,说着安慰的话语,以便让在上房一角忙碌的童氏也能听到。 “行了,我和你奶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还没通知随行之人吧?赶紧去,尽快出发,省得大家都悬着一颗心。”钟老爷子沉声将两人打发下去,他自己则开始盘算,庆然一行人需要带的物资。 正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他就怕三孙子两夫妻年纪轻轻,考虑不周,出现什么疏漏,以至于为这次行动蒙上一层阴影,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种事,他得尽量避免。 钟老爷子嫌他和童氏两人还不够,又去找了村中几个长者,围在一起商讨此事。 听说钟庆然要带着人去边城,村民最开始一阵哗然,尤其是在随行名单中的那几个村卫家人,哭天喊地的都有,最后到底犟不过自家孩子,也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晚餐,享受了好处,必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只能抹了眼泪,精心为自家孩子准备行囊。 要在茫茫大山中行走,行礼越少,负担越轻,同样的,有利必有弊,行礼少了,风餐露宿不说,生活也多有不便。至于这个度如何把握,除去钟庆然让带的东西,其余就得各家自行发挥。 现在天正热,钟庆然他们却不得不带上厚实的冬衣和被褥。看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背篓,和里面缝了雨布的麻布袋子,钟庆然眼里透着无奈。没了这些确实不行,可要每人带上一套,这会严重影响行程,只是一想到夜晚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他就不嫌累赘,决定忍了。 钟庆然很想拍自己一巴掌,让他做出这么个为难自己的决定,走海路多轻松?云雾海峡再恐怖,他不是有福运珠在吗?能带的人少点便少点,大不了他每年出去一趟。 钟庆然想是这么想,但他并没有改变主意。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自讨苦吃,福村拥有太多瀚海州没有的好东西,不一次性把问题给解决,他们压根就别想安生。他可不想整日里惶惶度日,最后像个丧家犬般躲进楼船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是钟庆然后来才想到的,他要是把楼船开走,福村就没有了后手,一旦陷落,村民估计会成为俘虏。一想到他的家人穿着破衣烂衫,饿着肚子,被人当牛当马使唤,钟庆然就眼冒寒光,这种事情,他必须杜绝。 为此,钟庆然跟钟老爷子交代又交代,真遇上事,一定要先保证生命安全,再来考虑其他。 按说,没有路引,不说进城,怕是连大周朝的边关都进不去,更别说像钟庆然这样,被当今圣上通缉之人,去了岂不是送死? 要真这样,钟庆然还不至于傻到自投罗网。 早年,大周朝和北沙,时常因为模糊的边界线,大争小斗不断,后来两国商定,各自往后退一射之地,在交界处划出一块地方,作为缓冲地带。之后,经过上百年的演变,边城已经小有规模。说它是边城,并非因为它地处两国边境地带,而是这座城郭的城名就是“边城”二字。 边城比较特殊,这里是三不管地带,只要不出现能威胁到边关的大势力,两国都不会派兵围剿。当然,谁都不是傻子,边城里或许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百姓,就可能是来自两国的探子细作。不能明着将边城掌控在自己手中,难道还不兴他们动用各种手段? 边城势力错综复杂,这里谁都能进,连进城费都不用交,但进了城之后,还能不能囫囵个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当然,也没有那么夸张,要真这么黑暗,岂不是把人都给吓跑了?那边城里的人靠什么生活?只要不是眼睛长到头顶上,惹到不该惹之人,通常来说,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边城极为热闹,每天都有来自两国的行商,在这里交易货物,大街小巷,到处都呈现出一片红火的景象。扎根在边城的民户,多半靠开客栈酒楼等店铺为生。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下,边城繁华程度,一年比一年更甚。 期间,也不是没有不长眼之人,想将边城占为己有,结果自是没落个好下场,都被两国合力清剿。此后,再没人头脑发昏,起当土皇帝的心思。 正因为在进瀚海州之前,钟庆然就详细了解过边城的形势,他才会想着从边城那里买人。他颇为无奈,瀚海州被隔绝一方,雇人压根就不成,雇工哪里愿意跟他进入其内?绵延几百里的大山,就吓住了他们的脚步。也只有所买之人,才会迫于现实,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他们也得咬着牙跟着他走。 这倒不是仆妇有多么高的觉悟,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当人只为生存而活之后,但凡有一点生的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又不是将他们赶进山里自生自灭,这不还有钟庆然他们陪着吗?他们即便胆战心惊,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童氏帮着简明宇进行最后一次清点行礼,明天钟庆然他们就要出发,万不能落下什么东西。 “明宇,这是不是有些过重了?”童氏神色很是犹疑,她是想让他们什么都带上,但也明白,负重过高,不利于他们在山中行走,虽然明宇力气迥异常人,但带这么多,她很担心,这些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到时候丢了岂不可惜?若果真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带。 “阿奶,我有分寸,这点负担不会累到我。”简明宇知道孰轻孰重,他不会不自量力。 “行,你心中有数就成。”童氏没再纠结于此,转而嘱咐道,“明宇,我和老头子跟前就庆然一个孙子,你一定要把他安全带回来。” 简明宇郑重地点头应下。 这一晚,注定很多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不少人家中,就灯火通明,为即将出远门之人准备早饭。但凡亲近之人,一个个都强颜欢笑,努力摆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只为让他们能一身轻松上路。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出行之人全都聚集于村口。这次既是公事,又是私事,因此,全村男女老少都为他们送行。 人的情绪很容易传染,离别时本就充满伤感,一传二二传三之下,村口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钟庆然不想让家人,沉浸在伤感的氛围中,当机立断下令启程。 福村位于瀚海州东部中段,去边城,要往西南方向走。在鸣雷带领下,钟庆然一行人倒是没遇到难事,一路畅通无阻下,不到十天,便来到大山脚下。 进山之后,钟庆然才放下心来。要不是他们有鸣雷在,怕是难以逃过瀚海州当地人的侦测。这里靠近边城,附近有不少部族在此扎根,尽管相邻两个部族间,相距都不近,但光骑兵巡视领地,也足够让人提心吊胆。 钟庆然一行人中,没有向导,全靠鸣雷带路。他不由大为庆幸,鸣雷的存在,为他省下许多福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钱,要指望福运珠的能力走出大山,不是不可以,就是花费甚巨。钟庆然清楚,光这一项节省下来的钱,就足够买上很多物资。 透过枝叶缝隙,看着在天空上自由翱翔的鸣雷,钟庆然露出几分向往之情。老鹰时速能达到百公里左右,横亘在他们眼前的崇山峻岭,在透支体力的情况下,鸣雷一天就能打个来回,这怎能不让他羡慕?有时候,钟庆然会想念现代便利的交通,要是这个世界有飞机存在,瀚海州哪里还能如一片世外桃源般,不为人所重视? 一行人中,除了钟庆然和简明宇之外,其他人正处于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有马匹承重,一天下来,倒没有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形。钟庆然还算满意,他们都是村卫,要是连这点程度的辛苦,都承受不了,那还不如趁早退出村卫队,免得拖其他人后腿。 鸣雷带路,可不会随着河流溪涧走,每次休息,简明宇都得特意找水。亏得有他这个熟悉山林的人在,不然,麻烦事只会更多。 众人尽量避着野兽走,就餐时,才会猎一些小型猎物,几天下来,倒是没碰上什么危险。 又是一天黄昏,山中光线本就昏暗,日落时分,更是难以视物,钟庆然吩咐下去原地扎营。众人轻车熟路地拿出柴刀,将营地内的野草藤蔓都清理掉,三两下便搭好帐篷。这里附近正好有个山涧,取水很方便。山中本就湿气大,水边更甚,还容易招来野兽,一般,钟庆然他们会选择在临近地方过夜。 尽管在山林中生火堆不怎么合适,钟庆然一行人却不得不如此。人在黑暗中视力极差,没有火堆照明,碰上猛兽夜袭,只有挨宰的份。两害相权取其轻,怎么选择便是显而易见的事。 作为晚饭的猎物,在路上就已经猎够,且途经山涧时,早就处理好,他们只需生火做饭即可。柴火并不用担心,清理宿营地时,清出来的枯枝败叶,便足够用一晚上。 钟庆然趁着做饭的工夫,仔细翻看,被扔在一旁的那堆野草藤蔓。这几天,他都是这么做的,倒是让他找到一些可用的药草。这一路,他们能这么平安,驱虫粉功不可没。钟庆然实在无法想像,要是没有功效如此强大的驱虫粉傍身,他们能活下来几人? 山林中,若论毒虫猛兽,谁杀伤力最大,那无疑是不起眼的小虫子。被毒性强烈的虫子蜇到,即便钟庆然华佗再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想到这,钟庆然心里发笑,这问题压根不用考虑,没有驱虫粉,他不可能带人闯入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若说穿越云雾海峡生还几率渺茫,那翻越阻断瀚海州与外界联系的,这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也只是相对而言,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一点罢了。不然,瀚海州早就发展成一个国家,哪里能是如今这样,大片大片土地都被闲置着? 将几棵药草挑出来,钟庆然擦干净手,开始整理这几天的收获。皮子有几张,由于林中很是湿热,简明宇都是当天就鞣制,等时间差不多,便将它们搭在火堆边进行烘干处理,由守夜之人看着,也算是一举两得。 一连在山中行进了好几天,钟庆然倍感疲惫,他就着不停跳跃着的火光,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了简明宇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脸上都带着疲色。 这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山路,众人就已经累成这样,要是以这个状态继续前行,很可能出现闪失。钟庆然决定,就在此地好好休整一天,让大家缓一缓神。去往边城,比较容易,返程时,才是考验他们的时候。他们总共就十七人,要带回大量人手,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必得费不少心神,绝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轻松。 因着要携带被褥帐篷之类,粮食便没多带,钟庆然和简明宇没搞特殊,伙食和其他人相同,一样喝着野菜粥,嚼着烤肉。连续几日以肉食为主,钟庆然有些腻味,好半天,才将一块烤肉吃下肚。这才几天工夫,他的胃就抗议了,要是长年累月都这么吃,他必将经历一段极其痛苦的适应过程,希望事情不要朝这个方向发展。 “明宇,饱了没有?”钟庆然走到简明宇身边坐下,歪头看着他。 “有八~九分饱。” 钟庆然了然,在家里,吃撑了都没事,出门在外,尤其是在深山老林中,可不能这样。大家必须保证充沛的体力,吃太饱不仅影响身体灵敏度,还容易犯困,对周围环境失去警觉性,这可是大忌。 钟庆然再往前挨近一点,直到和简明宇贴在一起。他随手拿了一根枯枝,丢入熊熊燃烧的火堆中,轻声说道:“明宇,跟着我,辛苦了。” 简明宇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既然嫁给庆然,他就做好了与其祸福与共的准备。他可不是那种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小人。 “有你真好。”这话钟庆然说得极其诚恳,说是发自肺腑也不为过。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人生在世,能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相待之人,是多么难能可贵。他独自飘在这个世界,不光有携手相伴的伴侣,还有一心为他考虑的钟老爷子夫妇,这是他最大的幸运,他必须好好珍惜。 “我也这么认为。”简明宇伸出手,和钟庆然十指相扣。 不熟悉的人,听到简明宇这么说,估计会认为他脸皮厚,钟庆然却不觉得。他明白简明宇的意思,这话容易产生歧义,简明宇实质上表达的意思是,他的想法和钟庆然一样,同样觉得有钟庆然在身边,是他的莫大幸运。 两人靠在一起,用体温温暖着彼此。 瀚海州日夜温差很大,如今的天气,中午能有二十几度,夜晚,低至几度。赶路的时候就得特别注意,一不小心就可能染上风寒,这会大大拖慢行程。好在几个月下来,大家身体都养得很壮实,偶有不适的,吃下一颗预先备下的药丸,也很快就缓过劲来。 一消完食,众人都简单洗漱一下,便钻进帐篷,很快便传出轻微的鼾声。 为了能多带一些物资,钟庆然也和其余人一样,这些天都是身上负重行进。他还没有成年,在一众人中,相对而言,身体最弱,劳累程度也更高,一沾床,就抱着简明宇沉沉睡去。 简明宇正好和钟庆然相反,他同样年少,身体素质却极棒,把那些青壮都给比了下去。由于他的武力值最高,他便担负起护卫的主要职责,并没有根据他的能力负重更多物资。 简明宇并不觉得累,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心里一片宁静祥和。嫁进钟家的日子里,他一点苦都没吃过,钟老爷子夫妇对他很是和蔼慈祥,从不抓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挑剔他,对明晨也很照顾,除了这次被人设计,躲进瀚海州外,他的生活平静顺遂。 简明宇将手覆在,钟庆然搭在他腰间的手背上,带着愉悦的笑容,和周公相伴。 第二天,钟庆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见到帐篷内一片昏暗,一时竟愣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杳无人迹的深山老林中。 今天无事,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不止钟庆然一个,其他人若不是生物钟太过顽强,并没比钟庆然早起多少时间。 宿营地附近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味,钟庆然快速洗漱之后,舀了一大勺野菜粥进木碗中,就着干硬的饼子,大口大口吃起来。看着手中纯天然毫无修饰的木碗,钟庆然眼中带起一丝笑意,这是怕路上出现不必要的物资损失,也为了减轻一点负重,大家一致决定,餐具一律使用木器。不光这些,一切易碎物品,能替代的都找类似功用的物品替代。 这个决定相当有先见之明,在野兽的乐园中行走,简明宇循迹本事再高,在鸣雷引领下,他也不可能避开所有猛兽。一旦和它们交锋,受惊的马匹就会跑到一边,餐具之类不经受碰撞压根就不可能。若带着陶器瓷器,怕是会损失惨重,不光如此,这还会加重众人的负担,再制作一大堆木制器具,也很费时费力。 休整,不代表什么都不做。饭后,钟庆然便带着几个人,在营地附近找寻山货。眼下不是秋天丰收的时候,山林中却并不缺少宝贝,只缺一双发现的眼睛。 野菜之类,钟庆然没动,草药,能用的都采摘下来,菌菇,也尽数收入囊中。他们所带物资有限,经过这几天消耗之后,空出了一些地方,菌菇一烘干,体积立马缩水许多,质量也轻,一大袋子,也没几斤重。 这和卖给商家不同,他们会将水分控得一干二净,这点收获,并不会对众人造成多大的负担。毕竟,也就像今天这样休整的时候,大家才会有闲心储备物资,其余时候,都是以赶路为主,若不是贵重物品,即便他们见到,也不会就此停留下来。 “咦,那是什么?”钟庆然以为自己眼花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矗立在山涧旁边高耸山崖上的那抹艳色,心想着,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庆然抬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倒也有些释然。这里地势很高,气温也比其他地方要低上许多,能孕育出它倒也不算太离谱。 钟庆然眯了眯眼,想着怎么才能攀上崖壁,这么陡峭的悬崖,攀爬几乎不可能,只能另想办法。绳子他们准备了许多,这方面倒是不用担心。估量一番,绕到山崖后面,想来不难,钟庆然便带着人回了一趟宿营地,正好碰上简明宇。他一听说此事,就丢下手头的活计,打算跟着钟庆然过去看看。 第107章 钟庆然自然不会反对,拿到足够的工具后,便带着人往山涧另一头赶。 钟庆然收集了种类繁多的药草种子,有玻璃温室之后,除却极个别草药无法种植之外,绝大部分药材,想来应当能自给自足。当然,人工栽培,药效会打折扣,这却是没办法的事,药效弱,总比要配置汤药时,发现缺少药材来得好。 若钟庆然没看错的话,在悬崖上临风而立的那株药草,他连种子都没有,实物就更不用说了。让他诧异的是,这里海拔还不到一千米,气温也只是比周围其他地方稍低一些,以他上辈子的经验,照理,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在没近距离接触之前,钟庆然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他记忆中的药草。若不是,他怕是空欢喜一场,要是的话,又违背常理。这可和红鳌虾不同,红鳌虾只是出现的时间不对,地点是没错的,地球上,龙虾被引进后,东北也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倒是有点像三七,不过三七并没海拔的要求,只要气温合适,也不是不能在其他地方生长。 山崖上那株草药,长得完全违背常理。钟庆然眼里写满求知欲,加快了脚下的动作,他心里清楚,这里不是地球,虽然他所见过的事物,只要少许几样和地球上的不同,但这并不能说,这里就是地球的翻版。 光看这个世界的地形,就能得知,这里是古时候地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历史记载,和各种研究都出了差错。 钟庆然一行人这么大动静,机警的猎物大多远远躲开,山鸡野兔更是一忽儿就跑没了踪影。 简明宇看着游荡在外围的几只豺,直接拿下背上的弓,眼也不眨地将弓拉满。一支箭矢破空而去,急速飞行间,与空气产生剧烈摩擦,带起尖锐的啸声,直直钉在,最为健壮的那头豺脚边,连给它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豺受到极大惊吓,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过了片刻,见豺群歇了打他们主意的心思,简明宇才几步蹿到,那只豺刚才所站的地方,将没入地面半支箭身的箭枝,重新收回箭筒中。 不要小看,野兽遭遇强敌时的应对方法,正因为是野兽,它们保留了更多野性直觉,在判断出事不可为时,会毫不犹豫退却。之前,他们一路走来,真正硬碰硬,和猛兽杠上的机会不多。当然,这是在鸣雷带领下才会如此,正常行进,他们会尽量避开猛兽出没之地。 其实说白了,钟庆然一行人是仗着艺高人胆大,不惧怕山林霸主,才敢这么毫无顾忌地闯入猛兽的领地。单个的他们不怕,只需要注意狼群之类活动范围,其余还真不入他们的眼。 简明宇把豺群吓退,倒不是怕了它们,他只是不想浪费食物,采点菌菇不碍事,带上一大堆豺肉,这就很影响速度。能让它们自动退去,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都说望山跑死马,山涧离宿营地很近,钟庆然没想到,绕一圈尽然花了小半个时辰。他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心中泛起嘀咕,这下好了,下午什么都不用做了,不然,休整就起不到半点效果。 悬崖顶上植被稀疏,高大的树木寥寥无几。 简明宇力气大,将绳子一端,固定在树干上的任务,便交给他来完成。 麻绳足有大拇指粗,这是简明宇特意挑的。他把目光放在已经打好的结上,用劲扯了扯,见没问题,又检查了一下绳索,确保没有哪里有疏漏之后,将绳子另一端,牢牢绑在钟庆然腰上。 “下去时候自己小心,有问题立刻喊我。”简明宇不大放心,再次检查了一番,这才放手。就身手而言,最合适下去的是简明宇,再不济,换成其他人也比钟庆然合适,偏偏这个人选非他莫属,简明宇也只能在一旁暗自着急。 看来,回去之后,得让庆然培养几名大夫,免得以后还出现这样的情况,简明宇如此想到。他自己也得多认几种药,爬悬崖危险性太高,他身手更为灵活,安全也更有保障。 那株让他大感兴趣的药草,长在一处突出的石块上,离悬崖顶部目测至少有七八米。万幸,悬崖不是光滑的镜面,它凹凸不平,钟庆然能找到落脚之地,以减轻身体对绳索的拉拽力,避免出现不可预知的意外。 悬空的感觉不甚美妙,钟庆然即便在现代,也算不得死宅,来到大周朝后,更是抽空就锻炼,在福村定居以来,更是逮着机会就训练骑射,他的身体条件还算不错,攀岩难不倒他,可看着下方缩小了好几倍的草木,钟庆然觉得眼晕。他现在可是在几十米高的悬崖边,这要是摔下去,还不得摔个粉身碎骨? 钟庆然收摄好心神,目不斜视,只管盯着前方,坚决不去看下边。他没有恐高症,都快被吓出恐高症来,没有经过足够时间适应,这种危险行为还是少做为妙。溺水之人,擅泳者占据了大部分,可见,看似万无一失的行动,终有一天会失手,端看此人的运气。 钟庆然不担心自己,他身上有那么多福运拱卫,还会遭殃,他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但这不表明,他就能无视眼下危险的境况,他的神经还没这么粗壮。 山风拂过,将钟庆然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还时不时发出呜呜声,钟庆然打了一个激灵。也亏得这里阳光明媚,不然,钟庆然怕是能吓掉半条命。 为了那株药材,他忍了。 钟庆然露出一副慷慨就义的神色,之前下崖时,他可没这个想法,身临其境,才深刻地体会到,采药人有多么不容易。 他能明显感觉到,心跳加快了许多,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钟庆然深吸一口气,加快攀爬速度,短短七八米距离,愣是让他走出,闯地雷阵那般,视死如归的气势。 不再分心他顾后,钟庆然神情镇定许多,当双脚触地那一刻,高悬的心总算落到实地。这块凸起的山岩不大,钟庆然转身都得格外留心,若是一脚踩空,即便身上有绳子绑着,那感觉想来也没几个人愿意亲身尝试一下。 钟庆然蹲下身体,凑近查看,眼前这株正肆意绽放着,色泽鲜艳的大花蕾。观其叶花茎,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没多少差别,以他对这个世界药草的了解,这是雪莲没错。就是出现的地方太过出人意料,让他都有些不敢确定。 钟庆然拿起别在腰上的药锄,小心将整株雪莲连根铲起。这里,没有大事,他不会再来,要获取雪莲种子,可以进入福村那边山林,没必要舍近求远,花费大力气跑到这来,要是能在边城买到雪莲种子,那最好不过。 雪莲用途很多,野生的更是珍贵。钟庆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雪莲人工种植,至少在他已知常识中,并没听说过这方面的消息。 能得到一味好药,钟庆然喜不自胜,他将药锄重新别好,捧着开得正绚烂的雪莲花,站起身来,谁想乐极生悲,起身动作稍微有些大,小半只脚都悬空在外,把他惊得魂都差点掉出来。这个时候,谁还管珍贵的雪莲花?钟庆然没把它扔掉都算好的,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才稳住身体。 钟庆然靠在崖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刚刚,他差点毫无借力之处,真正意义上地在空中飘荡。钟庆然受到了惊吓,心扑通扑通,如急速敲打的擂鼓,耳边嗡嗡声不断,整一个惊魂未定的状态,好半晌,他才缓过劲来。 看着手中不复先前娇妍,仿佛经受过暴风雨摧残般的雪莲花,钟庆然心疼不已。幸亏他不是那种,醉心于中医术的医者,不然还不得捶胸顿足,恨不能以身相替? 钟庆然心里明白,刚才那种情形,若不是他运气极佳,最终稳住了身形,怕是早就掉下凸岩,体会一把坠崖的惊心动魄。 钟庆然从来没参加过,蹦极这种危险的运动,也不想现在就补上这个“缺憾”。等心绪彻底平静下来,他把雪莲花收好,叫简明宇他们拉上去。 双脚悬空让人很没安全感,因此,绳索拉拽速度不快,钟庆然在崖壁上少得可怜的草木,和崖缝之类的地方借力,一步一步稳稳地攀上悬崖。 到顶后,简明宇一把拉住,钟庆然搭在崖顶的手,稍一使劲,就把他整个拉了上来。 “这么危险的事,以后还是少干。”简明宇仔细打量着钟庆然,见他额头汗珠密布,很是自然地掏出棉帕子,为其拭干,还不忘劝说几句。 “嗯,下次不会。”钟庆然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可不想自己把自己这条小命折腾没。福运珠再能耐,他也不想以身去尝试它的灵验程度。 就刚刚那一场惊吓,钟庆然内衫都打湿了。之前他没感觉,注意力全都放在攀岩上,现在安全后,被崖顶山风一吹,二十来度气温下,竟然觉得有些冷。他拢了拢衣衫,催促一行人即刻往回走。 来时没有道可走,一切都靠他们自行开路,回去就简单多了,循着之前的路径走就行。不用开道,回程时间就短了许多,他们只花了一刻钟,就顺利回到临时宿营地。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泡在澡桶里洗澡这样的奢侈行为,钟庆然从不提倡。山路艰难,哪可能携带澡桶这么笨重的家伙什? 一到地方,钟庆然也顾不得其他,端起木盆,便去架在火堆上的大锅中,舀了小半盆热水,用凉水兑好水温后,就着有限的条件,拿着浸湿的帕子擦了擦身体。 简明宇从行囊中,翻出一身干净衣裳,放在床铺边,随后拿过钟庆然手中的帕子,帮他擦背,同时问道:“之前下崖时,是不是碰上事了?我看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 钟庆然转过头,神情专注地看着简明宇,眼底透着淡淡的笑意:“那个凸岩地方太小,连转身都得小心再小心,我采雪莲时,高兴过了头,一不注意,差点就一脚踩空,放心,没有下回了。” 钟庆然没有隐瞒的意思,这次他会这么莽撞,也是仗着身上缠着结实的麻绳。有这一道保险在,行为上潜意识里就会体现出来,要是将缠在他身上的麻绳取下,打死钟庆然,也不会不注意脚下的情况,没谁不珍惜自己的小命。 简明宇没说什么,钟庆然却感觉到,他说出这一事实的那一刹那,明宇手下的力度陡然加大,估计那一片皮肤都红了。钟庆然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心里还乐滋滋的,有人关心,有人在乎,这种滋味真是非常美妙。 前提是,那个关心你的人,是你放在心上之人,不然,一个你无论如何都看不惯的人,做出这些举动,只会让人更加反感,很少有人会被他们的行为感动,继而改变态度对他们好。 将身上汗水都擦干净之后,钟庆然困意上头,反正今天本就是让人休整,没什么事要做,他就顺应心意,直接爬到铺位上,倒头就睡。 山中白天气温挺高,火堆边没人愿意待,只剩简明宇一人,孤零零在那熬海鲜粥。这次,可不再是稀粥,随着熬煮的时间越长,米香越见浓厚,加了海味之后,更是香气袭人。 也就钟庆然他们一行人,才这么艺高人胆大,敢毫无顾忌在此扎营,甚至还有闲心来煮粥。之前的菜粥,其实还不能称之为粥,更确切地说,属于稀饭,米饭刚熟没多久,就起锅。 粥香吸引来一些动物,大都被吓跑,小部分成了众人的猎物,正好用来充当午饭。 钟庆然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身处无边无际的虚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直往下坠,却没个尽头,坠啊坠,直接把他给坠醒了。刚醒那一刻,身悬半空的无力感,一直萦绕在心头,直等他彻底苏醒后,才将这种,令人压抑疯狂感觉,给压下去。 钟庆然无奈苦笑,这是实打实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白天的惊吓对他影响不小。他并不是胆小之人,上次清剿盗匪,会被噩梦所缠,那是心中负疚,过不去自己那道坎,一旦放下,便不会被其所扰,这次不同,他是真正被吓到了。 听到帐篷内的动静,简明宇撩开门帘:“已经过了饭点,快出来用饭。” “马上就好。”钟庆然掀开被子,三两下穿戴好,来到营地上。 一大碗香喷喷的海鲜粥下肚,钟庆然特别满足:“明宇,我睡饱了,这边我来管,你去歇会。” 简明宇爽快地应下,将手头活计完成后,便一头钻进帐篷。他虽然并不觉得累,但充足的休息,会让他的精力更加旺盛,安全也更有保障,他不会仗着自己身体素质,较旁人好上许多,就将活全都揽下。 简明宇管着整个村卫队,职责并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带领队伍战胜一切。现在村卫队人数少,每次有大行动,他都要身先士卒,以后便不用如此,他很明白自己的定位。 被子轻轻搭在腰腹上,简明宇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睛慢慢合上,随后便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钟庆然无事可做,在营地里溜了一圈,也一并进入帐篷。山中树木参天,要不是他们扎营的地方离山涧比较近,相对山腹,草木要稀疏一些,怕是大白天,都得点油灯。 钟庆然一时半会没有睡意,便坐在简明宇身边,盯着他的睡颜发呆。福村常年有风,雨水不算丰沛,无风的日子可说是少之又少,这样的气候,对皮肤的摧残显而易见,即便有钟庆然配置的护肤霜保护皮肤,跟在河湾村时,还是没法相比。 钟庆然伸出手,指尖在简明宇脸上轻抚而过,手下的触感极好,若没有之前的对比,定会被人大声夸赞。他的家人,能享受到他带来的好处,其他村民就没有这个福利,现在各家都还欠他钱,他便没有推出这款,对大媳妇小姑娘,极有诱惑力的护肤品,这会加重他们的负担。 简明宇很警觉,宿在外头,连个风吹草动,都会将他惊醒,钟庆然手指在他脸上轻触,他除了偶尔皱眉之外,半点反应都没有。这便是习惯成自然,也可看出,简明宇对钟庆然根本就没有戒心,有钟庆然在身边,他反而能睡得更加香甜。 一想到这点,钟庆然脸上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 看着看着,钟庆然头一点一点,几天积攒的劳累,可不是睡一两个时辰便能彻底缓解,眼看眼皮沉重地搭在一起,钟庆然不再对抗睡意,将衣衫一脱,搂着简明宇陷入梦乡中。 山中鸟语花香,要不是时不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兽吼声,旁人会误以为他们是在郊游。这般优美的环境中,却是危机四伏,就看几丈外,地上树枝上活动中的各种小虫子,就足够让人避退三舍。 这些杀手,比山中霸主猛虎巨熊更让人胆寒。猛兽可以事先避开,毒虫布满整片山林,简直让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就算钟庆然配置的驱虫粉,效果极其明显,也得留心头上,要是有哪只倒霉的虫子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人身上,本能反应下,蜇一下他,那还不得冤死? 因此,扎营时,钟庆然一行人,会尽量选择空旷的地方,以避开这些意外。平时他们行进,袖口裤脚都会扎紧,头上也会带一顶草帽,争取将一切危险都扼杀在摇篮中。 许是上午带来的惊吓已经过去,午睡钟庆然没再做无尽下坠的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这时,他也有心思来处理,那朵已经蔫吧的雪莲。 雪莲全身都可入药,钟庆然身上带的药材有限,没法直接配出成药,便只将其炮制一二,小心收好。这东西,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必须慎重待之。 翌日,经过一天的休整后,大家都精神不少,脸上疲色几乎不见。 “庆然,前面没路了,我让鸣雷去探路,我们先在这里休息。”简明宇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他很想爬上去一看究竟,望了眼身后的钟庆然和村卫,便打消了个这个心思。 外界之人既然能进入瀚海州,那必不会是绝路,定然有地方能通过。闻言,钟庆然一点都不担心。有鸣雷在,他们不用自己探路,这不知道为他们省下多少心力,若不是和它沟通有障碍,钟庆然和简明宇都由着它随意领路,他们也不会被带到这里。对此,两人丝毫没有怨言,还多喂了一块简明宇精心烹制的炖肉,这些日子下来,鸣雷辛苦了。 老鹰算是天空的霸主,没有利益之争的情况下,鹰和鹰之间轻易不会发生争斗,对于鸣雷,钟庆然并不担心。 “明宇,鸣雷走多久了?”钟庆然抬头看了看天,面上带着一丝忧色。 “快半个时辰了。”简明宇神色微凝。 鸣雷速度很快,这么久还没回来,若非通路离这边很远,那…… 钟庆然拒绝往不好的地方想,鸣雷脖子上挂着附着福运的护身符,不会这么容易陷入困境。 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尤其在心有挂碍之后,更是度日如年。钟庆然变着花样分散两人的注意力,还是会忍不住,望向鸣雷飞走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等得两人心急如焚,远处才传来一声鹰啼。钟庆然和简明,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同时将目光望向声源处。 鸣雷风驰电掣般飞向钟庆然他们所在地,从刚开始的一个小黑点,逐渐变大,直到填满两人的视野,所用时间,不过片刻工夫。 鸣雷在两人上空盘旋了一阵,这才收起兴奋,落在简明宇脚边,用脑袋蹭着手欢快地鸣叫着讨赏。 第108章 简明宇还从未见过鸣雷这么开心,他顺着它的意思,张开五指仔细为它梳理,极具光泽的羽毛,还不忘用眼神示意身旁的钟庆然。 两人间早有默契,钟庆然当即就明白简明宇的用意,抬脚去切了一块五香肉,装进盘子里,摆放在鸣雷面前。 鸣雷这刻正被简明宇伺候得舒服,闻到熟悉的香味,清叫一声,待简明宇拿开手,这才低头愉快地进食。 尽管两人心中被好奇心填满,钟庆然和简明宇,也没有打断鸣雷享用额外饭食的雅兴。 熟食比生食容易吞食,不过片刻工夫,鸣雷就将一小盘五香肉都吞入腹中。它有些意犹未尽,明知两人不会再给,依然不死心地向他们讨要。以前都是如此,这次,倒是出乎鸣雷的意料。简明宇竟然意外地好说话。 看着盘中又摆放上一块五香肉,鸣雷冰冷的眼中充满疑惑,愣了好一会,才继续欢快地用餐。 钟庆然将视线转向简明宇,简明宇小声解释:“我从来没见过鸣雷这么激动,你瞧,整只鸟都在不停向外散发,愉悦兴奋的气息。” 这点,钟庆然自是能感觉到,他只是一时间没想那么多,既然明宇做了决定,他也不会故意拆台。留下简明宇和鸣雷沟通,他则转身去收拾行囊,现在天色还早,他们得继续赶路。 等鸣雷歇够后,钟庆然一行人重新开拔。 之前他们是一直往边城方向走,眼下,却是横向移动。鸣雷速度极快,远非众人步行可及,它基本都是飞一阵歇一阵,兴起时,就打着转朝前飞。这次,鸣雷格外活跃,恨不得撵着众人往前赶。 钟庆然撇撇嘴,心想着,也不知道它碰上了什么稀罕物品,竟然兴奋得无以复加,可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才好。 对于要绕道这么远,钟庆然倒是没去想,这么做会不会耽误行程。正常来说,鸣雷在找到通道后,会立马返航,它没有这么做,无疑表明,前方有东西在吸引它,隔着那么远,还能对鸣雷产生偌大的诱惑力,不管是什么,都值得去看上一眼。 好在,前边这段路程,他们基本都是直线行进,省下的这点时间,和此行,也算是两两抵消。 听着天上传来的高亢鸣叫声,钟庆然和简明宇知道,目的地快到了。 鸣雷突然拔高身形,在云海中嬉戏,将多余的精力发泄一空后,这才带着众人继续朝前走。 “就是这里?”钟庆然半弯着身体,双手搭在大腿上,气息急促。他攀爬了大半个时辰,才征服脚下的山峰。他们现在正站在山顶上,山风吹得众人衣衫飒飒作响。看着被雾气笼罩的前方,钟庆然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鸣雷收翅落地,一步一步走到钟庆然和简明宇中间,很明确地表示,这里就是。 将气息喘匀之后,钟庆然挺直身体,眯眼打量四周。前方弥漫着浓雾,这和云雾海峡有得一拼,好在他脚下的山够高,雾气只到这座山峰大概五分之四处,倒是让他瞧清了雾气覆盖范围。 这是一个山谷,四周被群山环绕,没有出口,唯一的出路,便是翻越围绕这座山谷的座座高山。 时间还早,钟庆然不想耽搁到明天再行动,他将大多数村卫留下,只带着简明宇和五个村卫,轻装简行,准备闯一闯这个对鸣雷有莫名吸引力的雾谷。 钟庆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此行会一帆风顺。既然雾谷能大老远就将鸣雷给引过来,其余动物想来也差不离,再不济,至少猛禽会扎堆。 雾谷中异常安静,不说虫鸣鸟叫,连风声都向被什么阻挡般,让人听不真切。为了避免走散,钟庆然等人,用绳子将彼此连在一起,下山时还格外小心,结果,一路下来,竟然连野兽的影子都没见到,害他们白担心一场。 越到下面,气温越高,雾气越浓,快到谷底时,一行人身上的衣衫早就穿不住,纷纷脱下,打成包袱背在身后,能见度也降到最低,要不是众人都缠在一根绳上,怕是一不注意,就会走散。 鸣雷安安静静地待在简明宇肩上,不发出一丝声响,这跟它先前的态度迥异。钟庆然注意过,鸣雷眼神透着欢欣,行动上却是截然相反,这让他心里也有点没底,导致一行人只有脚步声,全无交谈之意。 看清前面的情形,简明宇脚步一顿,紧随其后的钟庆然,差点撞到他背上,要不是有所顾忌,他怕是会直接问出口。 简明宇没有解释,他让开身体,将谷底的情况,展露在钟庆然面前。 谷底附近,能见度极低,钟庆然只能看清两丈方圆内的物事,此刻,在他视野边缘,正规规矩矩站着一只豹子,一只梅花鹿,一条蟒蛇,以及以及一只猴子。 钟庆然倒吸一口气,这情形太诡异了。就目前所见这四种动物,居然能和平相处,这简直颠覆他的认知。他从来不知道,世上竟然有东西的魅力如此之大,生生打破了食物链的桎梏,让它们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钟庆然和简明宇面面相觑,鸣雷是很聪明,无奈它还无法做到,和两人全方位沟通,对于雾谷的事情,两人一概不清楚,只能本着相信鸣雷不会害他们的原则,坚守在这里。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钟庆然不想空手而归,要是雾谷真有什么危险,鸣雷怕是早就提示了。 两人经过一阵眼神交流后,简明宇上前几步,再悄悄退回。就这么几步路,简明宇脸上便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这里本就热,被谷底的场面一吓,出汗更是频繁。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谷底中动物扎堆,挨得十分紧密,何止四只手? 这么耸人听闻的场面,就连简明宇这般身手绝佳之人,也撑不住。 看到简明宇情绪波动如此之大,钟庆然不用想也知道,前方的情形,恐怕比他之前看到的还要让人胆寒。进谷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武器药物都带得很充足,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会遭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前的准备可说是毫无用处。 场面如此诡异,钟庆然不敢轻举妄动,雾谷地方可不小,迷药再好用,也没有瞬间覆盖这么大地方的能耐。一旦动手,打破谷底的平衡,场面怕是会乱套,他们只有七人,顶不住兽群的冲击。 钟庆然拍了下立在简明宇肩上的鸣雷,见它还是一脸向往的神情,他只能摊摊手,决定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到时候出现骚动,威胁他们生命安全时,他就动用福运珠的能力,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别无选择,只能暴露秘密救人。 钟庆然不说,谁也不会知道那是出自他手,只要别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把猜测集中于他身上,他便是安全的。 谷底秩序井然,各种动物都放下成见,挤挤挨挨成一堆,目光灼灼地盯着谷中央,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钟庆然一行人不敢轻举妄动,弄清楚状况后,便聚在一起,警戒着四方,以防它们暴起伤人。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期间也有其他动物陆续进谷,经过他们身边时,连个眼神都欠奉,好似他们不存在一般。 正事不容耽搁,钟庆然决定,最多等两天,若两天后,事情还没变化,纵使雾谷还没出世的物品,再珍贵,他们也得放弃,后天怎么也得启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暗,本就雾气蒙蒙的谷中,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屏气凝神,注意力高度集中,竖起耳朵留意着周遭的情况。他们对这个山谷忌讳重重,在不了解状况之下,不敢点火照明,以免出现无谓损失。 在这种高度戒备的环境下,众人神经崩得很紧,极容易产生疲惫之感,简明宇带队几个月,对此早有所料,他把七人分成两组,轮流值守。 七人中,简明宇五感最灵敏,他站得又靠前,谷底一有异动,最先察觉的定是他。 此刻,雾谷一片黑暗,没有火把照耀下,众人皆目不能视物,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凭借听觉来判断身边的情况。 老是维持一个姿势站立,身体很容易发僵,简明宇小幅度地活动着手脚,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情况骤变。他揉了揉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原本被雾气笼罩的山谷,顷刻间,谷底的雾气散了个干净,本来在黑夜中,没有光源之下,这些变化他们不会察觉到,奈何,现在谷中飘满了星星点点的光晕,比漫天繁星还耀眼,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简明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钟庆然,结果让他大吃所惊。钟庆然眼神警惕,却毫无惊讶之色,因为黑暗,眼睛睁得比较大,其余人也是同样的状态,看他们那样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谷底的异常。 简明宇压下心中的诧异,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一行人,结果看来看去,也没瞧出他有哪里不同。转回头,简明宇重新把目光放在谷中,哪成想,不过就一愣神的工夫,谷中情况可说是瞬息万变,原先还只能,隐隐绰绰看清谷中的情形,眼下却是彷如明月当空。看着盘踞于谷中密密麻麻的鸟兽,简明宇瞳孔急剧收缩,即便早有猜测,心底亦是骇然无比。 钟庆然心有所感,向前跨出一步,和简明宇并肩而立,陡然间的光亮,让他不由自主眯起眼睛,等到适应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异常。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钟庆然心念电转,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的视线和简明宇不期然对上,两人有志一同,小声招呼其余五人,让他们都挪到谷底。 为了方便后撤,众人没有深入谷底,都站在山谷边缘,唯有简明宇一人双脚踩在谷中,也是因为如此,简明宇第一个发现山谷异变。谷中光线收缩性很强,出了谷底,亮度一下骤减,还很有针对性,只有站在谷中,眼睛才能接受到。 村卫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奇景?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嘴张得老大,要不是最近几个月,长了不少见识,他们怕是早就失声惊叫。饶是如此,情况也没好过多少,五人用手牢牢捂住嘴巴,依旧还有几丝轻微的声响从口中溢出,意识到这点,五人最后不得不双手都用上,这才不见丝毫声音泄出。看看自己,再瞧瞧镇定如常的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五人更感佩服。 钟庆然要是知道村卫如此想法,怕是会偷笑出声。莫说简明宇,就连他,刚见到此情此景时,也是惊异万分,哪里能做到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他们也就占了先一步发现异状,能提前调节好神态的便宜,不然,即便不至于像村卫那样,神情变化明显,至少也无法掩饰。 谷中的情形在不断变化,直到亮如白昼,才彻底停止。这一刻,所有人都瞧了个清楚明白,谷中每隔一两丈,就长着一丛硕果累累的植株,种类繁多,有果树,有庄稼,甚至还有菌菇,光源就来自它们身上。 在变化终止时,谷中的鸟兽终于有了动静,它们开始争先恐后,进食身边的发光物品。钟庆然观察了一阵,鸟兽再急切,也没有付诸武力,最多仗着身形优势,占据有利位置,多余动作半分都没。 在鸟兽行动时,鸣雷就凌空飞起,落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上,那些是鸟类和能攀树虫兽的地盘,就鸣雷的体形,抢发光物品算是手到擒来。 尽管看着鸣雷吃得极为满足,众人却没有贸然行动。这么一观察,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谷中数目最多的是鸟类和兽类,本该数量最为庞大的虫类却不多,不光如此,各类生灵都泾渭分明,鸟类占据的地方,绝不会出现其他物种,反之亦然。这和之前的站位大相径庭,这样的变动,是在谷底刚完成变化时自主调节而成。 这还没完,有一部分发光物品,竟是无人问津,那些鸟兽宁可挤成一团,去争去抢,也不分一丝心神给它们。 钟庆然和简明宇交流了一下眼神,很有默契地达成一致,带着人移向最近一丛没人光顾的灌木。不知道为什么,被鸟兽无视的它们,对钟庆然一行人却有莫大吸引力,站在山谷边缘还不觉得,随着靠近,这种想摘下来,吞食入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人和动物毕竟不同,他们有智慧,会对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本能地产生抗拒。见状,钟庆然赶紧叫停。别看鸟兽吃得欢畅,谁知道会不会对他们,产生致命的威胁?钟庆然本能地觉得,这些发光物品,能为他们带来极大的好处,但他却不敢,用他们的性命做赌注。 钟庆然拿出指针,动用福运珠的能力,很快就得出结果,就如他的直觉所示,凡没鸟兽光顾的发光物品,他们都能食用。 “走吧,你们尽管顺应心意,挑自己喜欢的吃,直到吃到吃不下去为止。”钟庆然拉着简明宇,三两步来到灌木丛面前。 近距离观看,钟庆然才发现,那就是最普通的浆果,山上到处都是,只是多了一样发光的功能。而恰恰就是这点,让两者成为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 钟庆然摘下一棵指头般大的红色浆果,果子一入口,便化为汁水,滑入食道,片刻后,驻留在胃中。少顷,钟庆然就感觉到胃部暖洋洋的,暖意逐渐向四肢百骸扩散,就这么一棵丁点大的果子,便让他精神大振,仿佛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尝过那种美妙的滋味后,钟庆然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要继续,要多多进食,直到胃部再容不下去为止。 钟庆然觉得他能吃下一头牛,可惜,这只是错觉,刚开始时,他越吃越饿,等他吃完第六个,便再也吃不下,胃部已经饱和,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这当然不可能,果子多大,胃多大?正常情况下,胃部能塞下几十倍于眼前的进食量,可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放弃继续进食的诱人想法。 钟庆然这时已经吃撑,简明宇则不然,他还在继续进食,其余人也一样。就此,他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这个摄入量,大概跟每人的身体强度或者身体潜力有关。至于到底是哪种,信息太过简陋,一时半会,他不好做出判断。 用了这些果子后,钟庆然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便就地坐下。百无聊赖下,他开始打量身周的鸟兽。它们行动比众人要快一步,这时,大半都已经进食完毕,一个个蹲在当前位置,似乎和他一样,在消化吸收这些果子的能量。 钟庆然感觉到,除了身体轻便灵敏几分外,并没有其他的异样。难道闹这么大动静,就只有这点好处?钟庆然不信,这时候,他特别希望福运珠能跟系统一样,有问必答,那样,他得多省事?算了,别得了好处还卖乖,这让那些没有金手指的人怎么活? 就这么一呆愣的工夫,五个村卫也相继进食完毕,和钟庆然一样坐在地上,一个个都红光满面,疲劳尽消,简明宇最后一个,加入他们这一行列中。 还不待钟庆然身体中的暖意,消散干净,鸟兽便开始陆续退出山谷。钟庆然不由庆幸,他们进谷之前,正好发现了一个山洞,不算大,安置留守的人和马匹倒是足够了。不然,等这些山林中的霸主出了这个山谷,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恢复本身的习性,对他们发起攻击?措手不及之下,被那么多虫兽围攻,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即便他们有钟庆然配备的迷药也一样。 等简明宇身体中的暖流挥散一空后,山谷便成了绝地,不要说猛兽,连只小虫子都见不到。刚才那满谷的鸟兽,似乎幻觉般,转眼就没了踪影,看来都回归自己的地盘。 没了它们的威胁后,钟庆然一行人再无顾忌,开始小声交谈。 “庆然,这些能带走吗?”即便吃了这些果子后,身体没有表现出多大变化,简明宇也清楚,这些必定是好东西,将它们留在这里,太过浪费。 “不知道,要不试试?”钟庆然随手摘下一颗浆果,放在掌心,一分钟过去,没有变化,两分钟过去,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直到一刻钟后,浆果依然是浆果,除了会发光之外,似乎和正常果子没什么不同。正当大家要采取行动,将谷中各种发光物品都采摘下来时,浆果如同酒精般,迅速挥发,一眨眼的工夫,便消散的无影无踪,似乎天地间,它从不曾出现过。 钟庆然神色一暗,望着满谷的珍宝,却无从下手,这种感觉太过让人难受,若非必要,他真不想尝试。他得想想办法,不能让它们就此回归天地的怀抱。 木盒不行,布袋子也不成……将身边能盛放物品的器具都试了个遍,就没一样能长时间存放它们,每每于摘下一刻钟后,就化为能量消散于天地间。 “庆然,不行就算了,把留守那些人叫过来,让他们和随行马匹进用这些,好歹能少一点损失。”简明宇眼里有着遗憾,他还想给爷爷奶奶和明晨带上一些,看来是不能了。 钟庆然当然赞同。山谷中很安全,他怕事情有变,也顾不得现在是夜晚,将五名村卫全都派出去接人,他和简明宇则留在谷中。 现在山谷中雾气散了大部分,谷底,视野开阔,一丝雾气都不见,越往上,雾气越浓,不过也就跟寻常雾天差不多,并不会影响人的行动。 五个村卫此时身手敏捷,爬山速度似乎比来时还快。他们并没有多想,一心想着把这个好消息带给留守的兄弟,让他们也尝尝那种浑身舒泰的感觉。 第109章 留守人员所在山峰不是很高,也不陡峭,人攀登起来并非难事,马匹就得格外注意。之前,他们就考虑到这点,马匹留在半山腰山洞那,并没跟人一块爬上山顶。由于山中无路,走同样距离,所耗费的时间,远非平地行走能相比,他们也就歇了,把那些不知名发光物品,带回去的心思。 让马攀登峰顶,难度有点高,村卫们只能带着它们,从山腹绕过去。雾谷是个封闭的山谷,周围环绕的一座座山峰,几无间隙,山坳也在半山腰以上,只比峰顶低上一些。 点着火把,在漆黑的夜晚走山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村卫们却一个个兴致高昂。进用过雾谷果子那五人,一扫连日积累的疲态,各个都精力旺盛,体能充沛,如此明显的变化,他们可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哪有不心生向往的? 或许是附近有雾谷存在的原因,山上没有太过凶猛的野兽,等到进入雾谷范围,更是鸟兽绝迹,倒是为他们省了许多麻烦。 在五个村卫离开后,钟庆然不死心,继续尝试任何之前遗漏的办法。他虽然不清楚,这些发光物品到底有何作用,至少强身健体是妥妥的。钟老爷子夫妇年纪大了,食用一些,对他们身体有极大好处,还有其他亲朋好友,也都能因此而受益。 入宝山而不得,这种滋味太过抓心挠肝,他不想现在就尝试。 可惜,条件所限,最可能长时间保存的玉制器具,他身边没有,至于金银铜器,刚才有外人在场,钟庆然不能贸然拿出来。所以,等人一走,他就用福运转化出金银铜盒,每一个盒子里放进一颗浆果,再密封上。 结果,一刻钟后,钟庆然打开一看,令他大失所望,盒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浆果的踪影? 既然正常手段行不通,钟庆然便把主意打到福运上,而不再是福运转化出的实物。 接过简明宇递到他面前的一粒浆果,钟庆然为其附上最低限度,一个单位的福运,随后将其丢进木盒中,之后,以一个单位递进,总共选了几十枚果子,保证每个盛器中,都有两枚附着不同数额福运的发光物品。 简明宇一言不发地看着,钟庆然做这般莫名其妙的事,摘果子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他相信,庆然不会做无用功,他不会幼稚到,明知事不可为,还强行为之,其中必然有着他不知道的缘由。 谷中已然不如之前亮堂,这很好理解,光源少了,现在又是大晚上,亮度自然锐减。想来,等发光物品全都被采摘后,雾谷又将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是不知道,这些光源能存在多久。 先前的试验,钟庆然也只得出,离开母株后,它们只能存在一刻钟,一刻钟后,尘归尘土归土,仿佛世间不曾存在过。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孤陋寡闻,进入雾谷,包括钟庆然和简明宇在内七个人,谁都没听说过这种神奇的存在,各种动物和谐相处,更是闻所未闻。 钟庆然索性将这些发光物品命名为雾果,省得跟人说起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们。 如今雾谷中安静异常,除了钟庆然和简明宇之外,便再没活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走近打量各种雾果。之前他们用的是浆果,属于水果,可以直接食用,其他适合人吃的,显然要煮熟才行。 第110章 看着五颜六色的菌菇,钟庆然明知这些能食用,心中仍是一突,这太挑战他的常识,偏偏如此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他只有接受的份,就是不知道雾谷是一直存在,还是刚刚出现。 福运珠的出现,已经足够玄幻,雾谷的存在,更是让他一头雾水。这个世界虽然有些地方,和他记忆中的地球古代有所出入,但构筑世界的规则却大体相同。他在大周朝生活了两三年,并没有碰到奇奇怪怪的事情,就说云雾海峡吧,也勉强能找到合理的解释,眼前的雾谷,钟庆然却没法等闲视之。 从鸟兽进食雾果的泾渭分明,钟庆然大胆猜测,这些雾果估计不能混用。在附近转了一圈,他发现,雾果总共分成五类,人和虫鸟兽各占一种,最后一类则通用,不管以上四种生灵,哪种都能入口。当然,这些一开始只是推断,最后确认还是借助福运珠。 时间飞速流逝,宿营地和雾谷间距离并不远,五人出谷已经半个时辰,也没见他们返回,这并不表示他们遇上了麻烦,委实是山路难行,现在又是大晚上,行进间难度更大,一来一回,耗费一两个时辰都有可能。 雾谷很大,探索完他们驻留地周遭后,钟庆然和简明宇互相挨着,背靠背打盹。尽管现在已是一年中气温最高的夏天,山中夜晚温度依旧很低,也就雾谷比较反常,这里气温维持在二十五度左右,是人类活动最为适宜的温度。 眯了一会后,简明宇倏然睁开眼睛,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钟庆然,打破了之前宁静祥和的气氛:“庆然,时间差不多了,打开盒子看看?” 钟庆然猛然惊起,一时间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等看清眼前景象,才回过神来。他自嘲地笑了笑,上辈子太过安逸,到了这个世界后,又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出门进山,也都有人放哨警戒,武力上还凑合,他的警惕性却是远远不足。 两人起身,将盒子一个个打开。简明宇看不出变化,他只知道一刻钟后,雾果并没有消失,这个结果足以让他喜上眉梢。 钟庆然却眉头紧拧,附在其上的福运光芒都变弱了,只附了一个单位福运的那个雾果,变化最为明显,红光亮度只有先前四分之三。据此推算,一个时辰就要耗去一个单位福运,一天十二个,三个月就得用去一千多个单位福运,也就相当于一两多银子。 看着满山谷余留的雾果,要想将它们全都带走,这耗费可不是一般大。钟庆然手头银子就那么些,大部分都得留着买人,这事相当棘手,若没有银子入账,怕是到了边城后,能动用的银子不多。 可要让他把雾果留在这里,钟庆然又不甘心。他不知道这些雾果,到底能存在多少时间,最理想的情况便是,雾果和真正的蔬果一样。可即便如此,他们也等不及,这里到边城,少说还有十来天距离,算上在边城逗留的时间,怎么也得一个月后才能再次途经此地,真到那时,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更要命的是,更大可能是黎明后,这些雾果就完成使命,进入下一个轮回。这真的非常有可能,钟庆然不再妄自猜测,借助福运珠的能力,他很快便确定,这些雾果,确实存在时间很短,也就比他估测好上那么一点,只有一天的寿命,十二个时辰后,不管有没有采摘,都会化为能量,进入天地间循环之中。如何抉择,这真是伤脑筋的事情。 钟庆然顾虑重重,他不想放弃眼看着就可入手,不知道下回何时才能碰上的稀世珍宝,或许,错过这次,有生之年,他都未必能再碰上第二回。就这点而言,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放弃。可雾果被鸟兽大量消耗后,留下的数目,也极为可观,要将这些全都带回去,他这几年积攒的福运,怕是会消耗一空。 钟庆然倒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只是这一切都还不确定,离开大周朝近半年,他不知道三皇子是否还会遵守之前的约定,若不然,就凭他们带到边城交换的货物,买人的钱,怕是会不够。两者之间,如何权衡,让钟庆然泛起了难。 “明宇,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把这些雾果全部带走,但买人用钱可能不够,另一个则是,留下足够买人的钱,这些雾果挑拣着带,你觉得哪个方案更好?”钟庆然心里那个愁啊,他两样都不想放弃,可三皇子那边他真不能确定,保险起见,他应当顾全大局,以买人为优先,只是雾果在他想来,大抵是可遇不可求,他不能将希望放在这一奢望上。 “庆然,按你的估算,若把雾果全都带走,剩下的钱还能买多少人?”简明宇不知道钱跟带走雾果有何联系,不过他没有揪着这个问题寻根问底,庆然身上不可知的事情太多,他没跟他说,也是为他好,知道太多,若无意中透露出去,这可对谁都没好处,指不定钟家就要因此遭难。 “具体多少不清楚,毕竟价格有起伏,大体上,能买上一两百人就是极限了。”钟庆然不是没想过动用福运珠的能力,测算一下三皇子到底是否会遵守约定,可更新换代过无数次的指针,这回却是罢工了,这倒不是福运珠失效,而是钟庆然刚开发出来的一个新功能,他在福运珠上设了限制,一次耗费福运超过临界值时,福运珠就会停摆,想继续,必须把这个限制取消,或者提高限额上限。 钟庆然有些踌躇,他定的限额并不低,就测算这么一件在他以为很简单的事,哪成想,耗费尽是如此之巨。这事关以后,他可不能拍拍屁股就做下决定,还是等确定雾谷中还余留多少雾果再来定夺。 “最好能全部带走。”简明宇语调异常坚定。食用过雾果的七人中,就他身体素质最好,感觉最为明显,“若实在带不在,那就放弃一部分鸟兽专用的雾果。” 这一点,钟庆然一早就想到了。雾谷中,最多的便是适合其他生灵食用的雾果,即便被鸟兽吃了大半,所余数量,也比给人吃的要多。要按照正常思维来说,在无法全部带走的情况下,放弃鸟兽用雾果是最佳做法,可不知道为什么,钟庆然直觉不能这么做,他莫名觉得,这些雾果能给他带来极大好处,若错过这次,估计他会后悔莫及。 “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能带走就全带走,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忍痛舍弃。”钟庆然语含不舍,这真非他本意,可时间来不及,就算他现在砸锅卖铁,能赚到的银子也没多少,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他实没必要为此大动干戈,引起边城大周朝当今耳目的注意,就不妙了。 钟庆然抬头望着雾谷上空,那里被淡淡的雾气笼罩,将光亮限制在雾谷范围内,思绪纷杂。 “怎么了?”钟庆然挑眉。 “没事,应该是鸣雷他们。”简明宇凝神细听,旋即做出判断。 雾谷内极为亮堂,可光亮都限制在谷中,围绕雾谷的各座山峰,只靠近谷底那里有些微光亮,其他地方依旧漆黑一片,且光芒是单向,位于谷中能感受到,一出雾谷,视野立即被剥夺,不然,当初,钟庆然他们便不会与谷底只一步之遥,就接收不到半点光亮。 少顷,钟庆然也听到了山上的响动,将视线转向声源,由于光线不足,暂时还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火把点起的长龙,待靠近谷底,身影才逐渐清晰。 留守的十个村卫,先前听同伴说雾谷有多么神奇,就已经目瞪口呆,可终究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瞧着村卫一个个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钟庆然却一点笑话他们的意思都没有,这样的情景,换谁来都难以自持,想做到面不改色,以他们的年纪和阅历而言,显然还嫩了点。 将留守村卫安排好,钟庆然对那些野马起了兴趣。之前,雾谷聚集了大量鸟兽,他们带来的马匹却不见丝毫异动。想也是,雾谷影响范围,估计起码有百公里方圆,要是是个野兽都符合条件,雾谷怕是塞都塞不下,这里头定然存在某一种筛选规则,他们带来的坐骑,估摸着并不符合要求。 对此,钟庆然并不担心,此前他们七人,就是沾了鸣雷的光,误打误撞下,进入雾谷。他们并非被雾谷召唤,可也没见雾果拒绝他们食用,想来这些雾果,应该是适用所有生灵,只是不在雾谷影响范围中的生灵,必须有莫大的机缘,才能凑巧,赶在雾果成熟的时候闯入,就如钟庆然一行人。 想到这点,钟庆然脸色有些发沉,这真是区别对待,难道人类五感,已经退化到这等地步,还是自然规则有意为之,就为了制衡人类? 钟庆然猜不透,这事似乎离他还很遥远,他没必要,现在就为一点苗头都没有的事情,杞人忧天,他需要在意的是如何处理这些雾果。 等留守村卫和随行马匹,全都享用完雾果,钟庆然和简明宇,便开始组织人手采摘雾果,先采集人能食用的,之后是兽类,接着是鸟类,最后才是虫类。 最后一核算,雾果总量还在钟庆然承受范围内,若到了边城后,有大笔银子进账,那是皆大欢喜,若没有,他只能忍痛割爱,雾果再好,也不能立即让食用者脱胎换骨,短时间内,福村只能依靠大量人手以策安全。钟庆然决定赌一把,他运气一贯很好,希望这次也不要例外。 雾果数目庞大,亏得绝大多数都很小巧,不然他们怕是都带不走,那可就真成了憾事一件。 有利就有弊,人类五感相较于远古,有了很大的退化,这或许也是幸事一件。雾谷中鸟兽,早就退了个一干二净,钟庆然他们却一点不受影响,但他们带来的马匹,一进入雾谷,就有些躁动不安,估计是雾谷在排斥它们,不然,雾谷中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死寂一片,连只蚂蚁都找不到。 看着马匹不停冲着谷外刨蹄子,明摆着是想离开雾谷,钟庆然他们也就没有多待,收完雾果,便启程。 此时,离天亮也不远了,忙碌了一晚上,众人本该疲惫不堪才对,可瞧瞧,一个个都精神饱满,神采飞扬,就像吃了大补药一般,红光满面,显见得雾果的功效非常强悍。 天微亮时,众人总算回到宿营地。见大家都没有困意,钟庆然下令,强制所有除值守之外的人都休息,明天再全速行进。 “明宇,我的能力多半都用在保存雾果上,进边城后,你警醒些。”钟庆然躺在温暖的被窝中,侧头看向身边人。 “嗯,我会注意。”简明宇吹灭火把,帐篷里瞬间被黑暗笼罩。 此后几天,经过一阵跋山涉水后,钟庆然一行人,总算出了绵延不绝的崇山峻岭。再次看到平原,见到久违的明媚阳光,众人都有刹那的错愕,仿似恍如隔世。 山中容不得半点失误,即便有种种保障,众人也是精神紧绷,直到此时,心神才真正松懈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笑疯了。原本还算光鲜的一行人,此刻都是破衣烂衫,补丁撂着补丁,鞋子更是不知磨破了几双。要不是山中毒虫遍布,想来他们现在穿的估计会是布条子。 一行人中,除了简明宇没有父母照顾,还能钉个纽扣,打个补丁之外,其余人哪个会有这等手艺?农家里,除非做绣师,裁缝,不然,没有哪个男丁会钻研这些技艺,家中女眷那么多,用不着他们亲自动手。 由此可以想见,他们的手艺有多破,歪七扭八的针脚都算好的,有些实在手拙,补丁歪歪斜斜挂在上面,好悬没掉下来。之所以会如此,并非他们穷的叮当响,不过是想省几个钱罢了,毕竟载重有限,翻山越岭,衣衫耗损非常大,他们总不能备下十来套衣衫吧?若不这么做,怕是到了边城,他们就得重新添置衣衫。 钟庆然只知道边城的大致方向,一出山,他就派鸣雷去打探,福运能省一点是一点,他们就在山脚休整。以他们现在这副模样,进边城肯定被人狗眼看人低,因此,所有人都去溪边清理干净自己,换上没有补丁的衣衫,连马匹也被梳理得皮毛顺滑。 边城所在三不管地带不大,呈一条狭长的带子状,钟庆然他们歇脚地选择不错,离边城并不远,鸣雷往返也就花了半个时辰。 服用过雾果后,鸣雷似乎比以前更加聪明。钟庆然和简明宇,跟它沟通较以往要容易不少。弄明白情况后,众人并没有立即启程,刚洗的头发还未干,这副模样可不好出去见人。好在,如今是炎热的夏季,没让他们等多久,一头长发便在阳光的炙烤下,干爽异常。 将发丝简单束起,简明宇一马当先,带着众人朝边城冲去。 看着前方随马匹起伏的身影,钟庆然嘴角微扬,眼中满是笑意。这样多好,他可不想简明宇被困在后宅,即便他心中乐意,不能在外肆意行走,总归是个遗憾。 钟庆然没有贸然进入边城,边城所辖地虽不大,却够长,下面有着好些个村庄。鸣雷带他们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小村落,总共才十几户人家,这正好方便他们了解情况,谁都不像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进边城。 钟庆然和简明宇,是大周朝当今圣上所通缉之人,两人以本来面孔路面,显然是极为不明智之事,因此,都做了伪装,连称呼都临时做了改动,其余人一律称他们为大少爷,二少爷。村卫则充作护院,这正好能掩饰他们一行人的组成,若不这么说,很容易引起人们猜疑。 一接近村子,作为斥候的王再明,便被派出去做前哨,同在田间劳作的大叔大伯,于闲谈间打探消息。很快,王再明便归队。 钟庆然:“怎么样?” “我问清楚了,边城那边没有大动作,和你说的差不离。” “走,咱们进村,这里民风及其彪悍,戒心也强,大人说的未必可信,我们找小孩子再问问。”钟庆然不认为王再明打听到的属实。 看着近二十骑疾驰而过的身影,村民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们,随即迅速收拾好东西,立马朝家赶去。他们村人少,留在家里的尽是老弱妇孺,可不能被人给欺负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钟庆然打算得再好,也要有人配合才行,他们一行人,这么大张旗鼓地闯入,不管大人小孩,都机警地跑回家躲好,等他们进村时,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见此情形,钟庆然遗憾了一阵,便将错就错,也不理这茬事,直接穿村而过,寻找下一个目标村子。 这次钟庆然吸取教训,等王再明问过路后,只派了三人入村,找小孩套话。 孩子,不管有多早熟,相比大人,总归要单纯许多,等三人回来一总结,钟庆然便确定,此前所问,大体无差,这便可以了。 这次,他们不再停留,直接奔着边城而去。 简明宇打头,不时拿着望远镜打量前方,当一座宏伟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时,饶是到过繁华之地上京城的他,也露出了一丝讶色。这边城,虽不及上京城规模那么庞大,却一样气势恢宏,实在是让他大感诧异。这里毕竟是,两国交界的所谓三不管地带,在没有国家支持下,仅凭边城势力,想要筑起这么宏大的城郭,可不是件易事,莫不是边城随处可捡金子不成? 这点,钟庆然倒是能解释,这就好比现代的贸易都市,商人逐利,哪里有优惠政策,税赋少,利润大,他们就会如闻到腥味的猫般,伺机而动,气候条件再恶劣,也阻挡不了他们发财的决心。 边城恰恰就是这样开放的城市,这里不止不限制商贸,还大为鼓励,除了要交出关税之外,可说是最便利的交易场所。要知道,去其他国家做生意,要收取两道关税,而在边城交易,只需要交一道关税,孰优孰劣,一目明了。 商户们要比普通百姓精明许多,他们一个个都头脑灵活,边城的商机,但凡有野心有门路之人,想必都不会错过,即便这一条商道,堆满了累累白骨,后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只为赚取丰厚的利润。 行商可不简单,没有一个好身体,行走在北方边关这种苦寒之地,只水土不服和疾病,就能夺去不少人性命,更不用说山匪路霸,碰到了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想善了,基本不可能。 “庆然,我们马上就到边城。”简明宇放慢速度,和钟庆然并驾齐驱,将望远镜塞入他手中。 钟庆然透过望远镜,也瞧清了边城的轮廓。他没想到,在这个边关外的三不管地带,竟然能起一座这样的庞然大物,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这可是纯劳力,边城中没有徭役,那些苦力想必都是各个势力所提供。 一想到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干这么重的体力活,钟庆然便不寒而栗。他无数次庆幸,他在钟庆然身上醒来,要是穿成一个没有人生自由的苦力,也没有福运珠傍身,他怕是只有逃跑一途,硬碰硬铁定不行,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命坚持到,他找到合适跑路的机会。 这是在赌命,机会只有一次,不成功便成仁。当然,从苦力往上爬,也是一条出路,只是这条路即便成功,也摆脱不了背后势力的控制,与其一辈子活在别人掌控之下,他宁可选择背水一战。 想到这,钟庆然笑了,他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喜欢百般隐忍之人,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第111章 “庆然,弩在大周朝属于违禁物品,也不知道边城禁不禁这东西,要不,处理一下?”简明宇轻声同钟庆然商量。 钟庆然心中一盘算,决定不冒这个险:“停,大家都检查各自行囊,看手~弩有没有收好。” 弩这种大杀器,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引人注意,尤其是手~弩,近距离的杀伤力更是无与伦比,对人威慑力太大,很容易被人警惕,这显然对他们此行不利,需要特别注意。 确定都处理妥当后,一行人再次开拔。随行马匹负重很高,除了放哨那几匹之外,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人牵着缰绳前行,因此,行进速度并不快。 进入大路后不多久,钟庆然他们便被一个商队赶超,从那装束来看,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大周朝人。 钟庆然他们出山的地方,靠近大周朝边境,碰到北沙人的几率不高,倒是见到大周朝人极为平常。不过边城这边,两国人并没有这般泾渭分明,越靠近边城,混居的越多。钟庆然他们光顾的两个小村子,离边城颇有一段距离,就偶尔能见到北沙人,混血儿也有幸能得见。 边城不收进城费,但这不代表没人守城门。城都立了,大门洞开像什么话? 不过这里的检查很宽松,刚开始,钟庆然还提着心,生怕守城门之人,会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结果他算是白担心了一场。也是,边城之所以能这么繁荣兴盛,就是倚仗低廉的商税,以及自由的氛围,没有这两条,谁乐意大老远,长途跋涉,冒着生命危险过来这里? 知道进边城有一道检查的工序,钟庆然便把雾果,全都埋在出山口附近。那东西会自己发光,即便有福运包裹,依旧不减其风采,委实不宜见光。没了这个负累之后,钟庆然轻松不少。那么重要的东西,还耗费了他大量福运,他可不想白白便宜别人。 趁着检查的空档,钟庆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守城门之人和排队等候的人群。边城繁华还真不是吹得,虽然没有上京城那么人潮涌动,却比一般府城都要繁忙。就这么一会工夫,他们身后便排 起了不短的队伍。 看着入城百姓,大多穿着没有补丁的棉麻布衣衫,面色也较大周朝底层人士红润许多,钟庆然不由佩服,边城管理者的能耐。能忍住权力金钱的诱惑,可实在不容易,也难怪边城可以在两国夹缝中,生存得这般完好。 钟庆然听三皇子说过,只要边城不屯兵,两国不会派驻兵力,也不会官方组织势力,当然,派遣细作之类,自是不可避免。若连这个都没有,那何谈掌控边城? 其实,真要说起来,边城势力错综复杂,两国有名的权贵,都在这里插了一手,至于到底能从这块肥肉中分走多少,就全看各自的能耐。在这里,一切靠实力说话,光达官贵人的头衔,并不那么好用,边城几个掌权势力,或许会卖他们一个面子,想以权压人,那是遭人厌之事,没人看得上。 这些都是较为机密的消息,以前钟庆然一无所知,他也是到了蓟州,才获悉此事。这对钟庆然帮助不小,他承了三皇子的情,要是他遵照约定,派人进驻边城,他必不会让他失望。 经过简单检查之后,钟庆然一行人,便算是正式踏入边城。 边城流动人口很多,交易更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只要买主有需求,提前定好,下次,商家就能按时交货,可见他们有多么神通广大。 因着钟庆然一行人,走的是靠近大周朝那边的城门,见到的多是大周朝子民,村卫们并没有大惊小怪。进城后,就完全是两个天地,除了北沙人之外,竟然还能看到其他各色人种,想来是借道其他国家,远道而来。 看着街上所卖稀奇古怪的货物,众人算是大开眼界。村卫们不由暗自庆幸,要不是跟着钟庆然走这么一趟,想必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新奇的体验。这些都还算好的,最让他们惊奇的是各色夷人,之前见到白惨惨的北沙人,就让他们心中颇为忐忑,要不是钟庆然提前跟他们说过,怕是会将他们当妖怪给处理了,更不用说,那些皮肤黑得跟块炭似的黑人,更是让村卫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大周朝并不闭塞,南方沿海地区,早就有外国海商光顾,奈何河湾村处于腹地,交通虽还算便捷,却无法像现代那样日行几千里,消息便很是滞后。更何况,村卫们都出身微末,没有门路,压根就接触不到这些,对除大周朝百姓之外的人不了解,实属正常,没必要苛责。 钟庆然的要求便是,看见任何超出他们想象的物品,碰上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闭紧嘴巴就成,此行以完成任务为主,他们不会主动惹事。 钟庆然一行人,谁都没有来过边城,即便从三皇子和之前两个村子村民中,打听到一些消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多半人也跟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看什么都稀奇。尽管他们已经尽量掩饰自己的神情,只要眼光稍微毒辣一点的人,便能瞧出他们是第一次进入边城。 一行人中,就钟庆然见识比较广,他倒没被边城给吓到,在现代,他什么样的大城市没见过?不过,边城的繁荣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边城位于瀚海州西南方,气候条件同样不好,能进行正常商贸的时间也就六七个月,其余时间赶路,那就遭了老罪,若不是真钻进钱眼里,或者有足够的保暖措施,没谁会不要命般在冰天雪地,大雪封路的情况下赶路。 当然,高风险伴随高收益,寒冷的冬季,货物利润更高,远不是正常时候,交易所得收益可以相提并论。 街道两旁货物琳琅满目,就连见多识广的钟庆然,都不由多看了几眼。这里很多物品,确实连他都未曾见过。的确,现代,生活便利,想要什么,只要有钱,基本就能买到。有些东西却只听说过,工艺早就失传,或者被廉价物品淘汰,但这不表明,那些东西就没有价值,恰恰相反,若从精细程度来看,不少怕是远比现代商品含金量更高。 虽然大家都对街道两旁的货物,颇为好奇,但没一个人脱离队伍,擅自行动,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至少这点定力,他们还不缺。 钟庆然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中,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没有开口说让大家随意,直接沿着街道往前走,等路过好几家茶楼,这才进了一家茶客虽多,但并不算高档的茶楼。 茶楼本就是消息集散地,钟庆然进的这家,客流极大,纵是很少见贵客,但架不住贩夫走卒往来频繁,消息更替非常快。 钟庆然也没想过,能从这里,打听到什么机密信息,他只是想了解边城形势,避免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惹上棘手的人物。 现在正是边城最为繁忙的几个月,再过上一两月,来往的商户将会锐减,这也是边城特有的景象。半年时间赚够一年的钱,可以想象,这段时间生意得有多红火。 钟庆然一行人带了不少货物,交给茶楼伙计看顾,他们可不放心。钟庆然和简明宇一合计,留下村卫二队三队看管马匹物资,两人则带着一队五人去茶楼内先歇歇脚,等下再让一队过来替换他们。 茶在北方属于紧缺物资,利润自是相当可观,按理,普通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不会舍得,将钱浪费在这上头,最多买点茶叶沫子,回家慢慢享用。边城却不同,这里穷苦人家也有,但更多的是,手里还有两个余钱的百姓。 徐记,恰巧就是兜里有点钱,就能进去畅饮一番的茶楼。 此时不是茶楼客流最大的时候,一楼大堂却已经人头攒动。钟庆然七人等了一会,才等到一桌客人散去,大家只得让小二添了几张凳子,将就着挤一挤。 外面日头很晒,茶楼里边却挺凉爽,徐记舍得下本钱,也难怪他家生意这般好。 刚拿到茶点单子,钟庆然就意识到,边城的消费水平不低,奢华物品或许没法和上京城相比,其他方面,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茶叶这种远道过来的货物,其他点心,半数以上原料,边城附近都有出产,那价格却明显高出一筹。 若技艺精湛倒也罢了,价高很好理解,物以稀为贵吗,我家有,别人家没有的东西,自是能卖上一个好价格,问题是,桌上那些点心茶果,口味什么也接中等偏上水平,远谈不上独门秘技,这家经营的也只是中低档茶楼,光看茶客盈门,也能猜知,这家口碑不错,可见,这等物价应是普遍现象,说不准,这家还属于物美价廉的范畴,那其他同档次茶楼,指不定卖价会更高。 简明宇厨艺日益见长,钟庆然尝过之后,对于一般食物,也就失去了兴趣,这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他倒也不嫌弃,浪费粮食,无论在哪里,都是不提倡的行为,在这个世界,食物来之不易,就更应该珍惜。 钟庆然捻起一块茶色糕点,慢慢品尝,这一道点心最贵,味道不算顶好,胜在食材稀罕,来自北沙。当然,这里是边城,汇集了两国特产,还时有其他国家商户,不远万里过来这里,徐记提供的茶点,实在算不上多好,也就一般般,并不算多昂贵。 钟庆然吃得慢条斯理,他也就是尝个新鲜,若论味道,那还不如回家享用,明宇那一手好技艺烹调出来的美味佳肴。 钟庆然对这些茶点不甚在意,但不表示村卫一队那五人也如此想法。一队构成,不是鈡氏族人,就是钟家的亲友,那都是地地道道农户出身,平常连吃个饱饭,都得算计着来,也就在福村安居,才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但这样的好生活,也是基于以前贫苦日子而言,和那些动辄山珍海味的高官富户相比,差距就如同米粒之光和皓月那样悬殊。要不是和钟庆然简明宇同桌,他们怕是直接端盘子开抢了。 众人对于茶,还真不怎么上心,虽然在福村得省着用,至少短时间内部缺这东西,反倒是出自其他国家的茶点,吸引了他们全部注意力。这些在边城不算金贵,拿到大周朝,那可不是一般百姓能享受的。 别看边城人来人往,向两国输送的物资不少,但碍于交通不便,商队能携带的货物有限,大周朝幅员辽阔,这点货物,就如水滴入海,压根就激不起一点浪花,达官贵人都还不够用,哪里轮得到平民百姓? 钟庆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解腻,目不四顾,耳朵却支棱起来,接收一切可用信息。简明宇五感最为灵敏,凝神细听下,几乎能将嘈杂大堂中,各种声音都收入耳中。 “听说了吗,北沙和哈兰起了战火,两军对峙月余,眼看快入冬,依然相持不下,近段日子小仗不断,双方都俘获了对方一批俘虏,能赎的都赎回去了,剩下一小部分没人要,就被带到边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你担心这个作甚?又不是我们国家的俘虏,边关出于安危考虑,可不敢收他们,万一这些人是细作,那可就出大事了。最多也就做腹地生意的商户,能少少买上一些,离那么远,语言又不通,倒是不怕他们作妖。” “你说的倒也对,我呀,就是感叹一声,打仗,只是苦了百姓。你说,那两国朝廷怎么就不出钱,把他们买回去?这样子,谁还敢死心塌地为他们效忠?”说话之人明显不满这样的做法。 “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打仗有多耗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呀,这些俘虏,怕都是老弱病残,于国家无益,干脆就舍了他们,也好省下一批军饷,回头往上一报,说是战死,有几个人会怀疑?” “照你这么一说,北沙和哈兰人,岂不是不会买自己的同胞?那要是其他国家人对他们没兴趣,这些人还不得砸在手里?把他们带到边城的费用不低,这样亏本的买卖,两国商人会做?” “这有何难?卖不掉,就拿他们当苦力,当仆役,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不让他们饿死就成,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净赚。” 简明宇没想到,他们刚来,就得到一个这么有用的消息。虽说这人选上,让他有点不爽,至少他们不用再担心会空手而归。 好运气不可能常在,接下来,简明宇没再听到类似的消息,毕竟,在大堂就座的大都是小商户和本地百姓,除非边城正好发生热议之事,不然,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只会闲磕牙,没谁会蠢到在这里宣扬密事。 之前,谈起北沙和哈兰俘虏一事的两个中年人,坐得比较靠里,也就简明宇耳力不俗,这才能听清。一问,得之庆然并不知晓这事,简明宇便轻声复述了一遍。 这下,钟庆然心里有了底,听明宇的意思,这批俘虏,怕是一时半会卖不完,若找不到足够人手,就过去看看。 在茶楼里逗留到晌午饭时间,也算是收获颇丰,钟庆然才带着人去客栈投宿。这次,目标就比较明确,众人直接进双福客栈,要了一个小院。 吃过午饭后,留下五人看行囊,钟庆然和简明宇,则领着其余人,带上一部分货物,前往边城最大的集市——西市。 西市什么都卖,甚至能看到一些,各国明令禁止,不允许私人出售的物品。西市分外市和内市,外市主要业务为零售和小额批发,内市则是大宗货物交易场所。 钟庆然本想先去打听一下,三皇子派驻的人手,后来一想,刚进边城就行动,怕是会被有心人看入眼中,就打算先把货物处理掉,少了累赘,也能减轻一些他们的负担,有马匹,却不能急速奔跑,这让他心中有几分忐忑。 钟庆然自己倒是不怕,但其他人就没办法了,既然他把他们带出来,就得囫囵个再带回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没有遇上事还好,一旦被谁盯上,怕是跑都没法跑。 他们带的每样东西都不算多,外市就够他们消耗,暂时不准备进入内市。 钟庆然大致看了看,除去那些罕见的物品,外市卖的最多的便是,各种肉干奶制品皮毛和药材。这些都是边城一带盛产之物,可谓是物美价廉,在这里不稀罕,运到南方或更北处,价格翻番都是商户良心价,翻几倍,十几倍,乃至几十倍都有,就看货物稀缺程度。 福村刚兴建,很多东西都急缺,自是不可能往外卖,唯独海味和海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因着盐遇水而化,又比较打眼,钟庆然一行人带的不多。盐在哪里都属于朝廷管制物品,能光明正大往外售卖的,只有获得朝廷许可的商户。 盐的利润,自古就极为可观,北方,历来就是盐产量不足的地方,盐一贯都销量不错。 钟庆然将整个外市都转变,了解这里行情后,这才开始陆续往外出货。他没时间浪费在贩卖上,只能吃点亏,直接卖给收货商户。 边城人种多样,因着和外国人存在交流障碍,钟庆然也不想找个翻译充当中介,直接将人数相当多的北沙人给忽略,只管和大周朝人谈生意。 “两位客官,里边请。”店小二一脸和煦,态度殷勤,他眼睛亮着,一看钟庆然他们的样子,便猜测可能有生意上门,忙迎上前去。 “你们店铺都收些什么?”钟庆然一边打量铺子,一边随口问道。 “铺子上卖的,我们都收。”店小二指着货架上的物品,一一说明收购价,末了还递了一本小册子给他。 钟庆然快速翻看,越翻,越是诧异,看来,古人智慧真不容小觑。这家店摆明了是明码标价,能做到这等地步的可不多见,就算在现代,除了零售,也很少看到这样的公司,大多还是根据不同对象,给出不同的报价。 钟庆然并不怀疑,这家店铺还有内部价。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足够,这会给初入这行的商户带来极大方便,至少不会像宰猪一样,把大部分利润都给侵吞。 小册子上给出的价格还算公道,钟庆然之前的工作可没白干,收集了那么多消息,自是清楚,他所要贩卖货物的大致价格。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大约这个数,你能做主?”钟庆然不会小看任何一人,不过,他带的货物虽然每样都不多,但总量可不小,恐怕店小二还不够资格,接下这一单生意。 “客官,这边请。”店小二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这笔生意并不小,虽然琐碎了些,但能拿到足够的赏钱,辛苦点又何妨?别人想要都不一定能好运碰上。 钟庆然和简明宇被领进偏厅中,不过片刻,便有茶水点心奉上。这家店服务态度不错,不枉他,费了不少时间才挑中它。 很快,店小二便领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钟庆然猜测没错,此人正是这家铺子的其中一个管事,负责采买。 简明宇平时话不多,做生意却一点不打怂。也是,小小年纪就开始掌家,若没点本事,怕是早就被他那无情的家人给拆吃入腹,哪里会有现在这般好日子过? 钟庆然定下基调,简明宇在后边斡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两人以一个比较满意的价格,将手上这批货物给售出。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管事不由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真是见了鬼了,这两位公子,年纪不大,却都不是好相与之人,想他一人在边城摸爬滚打不少年,今天,竟然被两人给绕了进去,难道他已经老了? 第112章 “明宇,你的口才可真了得。”钟庆然笑得开怀,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简明宇泰然受之,不过,他不是没反应,瞧,这么一会工夫,他眼底就染上了淡淡的笑意,显然,对于庆然的赞扬,他很受用。 笑过了,钟庆然便领着人回到客栈,他们身上只带了一部分货物,大头还在客栈那里。等会,铺子那边就会派人过来,他们要是不早点回去,让人空等,那可是很失礼的行为。 那家铺子效率挺高,钟庆然他们到客栈没多久,来提货的人家到了。 钟庆然他们人手多,没花多少时间,便将货物交割完毕。 看着空了一大截的行囊,钟庆然感觉轻松不少。他们这么辛苦是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这次所带货物,一部分属于福村所有,一部分属于钟庆然一家,剩下那些,则是各家各户几个月积攒下来,连自家都舍不得用的物品。 此前,钟庆然一家,为村民垫付了大量银钱,他家可说是福村最大的债主。钟庆然并没有死盯着,让村民一有钱就还债,村民们倒也自觉,基本每个月都会还上一些。村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钟家又是福村实际掌权者,就算没有其他原因,光凭这一点,就没人敢耍滑头赖账。 这次,听说钟庆然出瀚海州是为了买人,村民也都起了心思。现在大家除去每月固定还的钱以外,手头都积攒了一点小钱,他们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也就不那么惧怕,手头没银子的拮据状况,大不了勒紧裤腰带过上几月,等到粮食收成之后,日子就能重新起来。有钱有田,便就只缺人手,瀚海州的情况,他们也不是不了解,不趁着这个时候买上一两个人手,以后再想买,难度就有些高了。 别看钟庆然,一次就从瓦林村买了十几个下人,就以为买人很容易,这也就偶一为之。瀚海州人口基数太少,仆役可是一项很重要的资源,不可能想买多少就有多少。至少短时间内,他们是别想了。若不然,钟庆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边城身上,有捷径可走,谁愿意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在渺无人烟的原始山林中,过几个月风餐露宿的野人生活? 对此,钟庆然不发表意见。人都向往美好的生活,除非物资极大丰富,谁想要,都能满足他们需求,否则,在人各有私心的情况下,势必就会出现阶级,无可避免。 钟庆然有想过废除死契,只是现在情况不允许,他要买进大量人手,若都放还他们卖身契,先不说他白费大量银子,头顶大大的“好人”两字,会不会背后被人笑话他傻,光这些人口没了约束之后,就凭福村一百多个青壮,就没法有效管束他们这一点,他就不会推行出这样的措施。 钟庆然要做的事情很多,他没那么多心力,浪费在如何看管他们身上。要想实现这一条,怎么也得等到福村彻底站稳脚跟,不怕和任何人对抗之时。 当天,夜色降临时,钟庆然已经将他们所带的货物全部出尽,只等买上足够的人手,便可打道回府。 翌日,钟庆然和简明宇一大早就出门,这次,他们谁也没带。有福运珠在身,人越多,反而越无法兼顾,在简明宇面前,钟庆然也不怕秘密暴露,两人行动反倒最为安全。 当初,钟庆然和三皇子的约定,只是一面之词。钟庆然提出建议,三皇子说过,只要他能做到的事情,他都照办,但最后有没有行动,却是个未知数。若实在不行,他也只能忍痛放弃一部分雾果。再如何,保证当前生存需求是第一位,其他都得靠后,即便兴许雾果能带来的利益更大,他都要无视诱惑舍弃。 之前,决议下得太过仓促,双方只定了一个暗号,换到眼下,寻找起来就麻烦许多。 钟庆然记得,傅掌柜职权不低,经营的却是小道消息漫天飞的茶楼,他想着,三皇子派过来的联系人,很有可能也经营着茶楼。想要获得消息,还有哪里会比,青楼楚馆、酒楼客栈和茶楼更便利? 自从进入边城之后,鸣雷就被束缚着,一直未能露面,现在,正是它大显身手的时候。福运得省着花,除了它之外,找人最方便的便是鸣雷。 钟庆然早就预见,他可能会有一天光顾边城,和三皇子属下打交道,便成了不可避免之事。因此,他早早做了准备,给人留了一个附着福运的护身符。之所以会附上福运,是为了避免三皇子派出一个对他没好感,甚至厌恶他之人,以免他利用职权之便,于不经意间,给他制造麻烦,阳奉阴违,可并不罕见。 鸣雷辨物能力本就很强,自服用过雾果,这种能力似乎更上一层楼。和它一番沟通后,鸣雷便藏在特意为它做的大提篮中,为两人指示方向。 鸣雷一动,钟庆然便知晓,三皇子正按照约定履约。他离开大周朝已经半年,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钟庆然记得,当今圣上早已年迈,这几年,更是病痛缠身,不过,看边城的气氛,老皇帝想必还健在。 七拐八拐之下,鸣雷带着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来到一座不甚起眼的小院前。 “笃笃!” 很有规律的两声敲门声,把看守小院的门子,从睡梦中惊醒,原本还如看门老大爷般,神情恍惚,仿似一直睡不醒,此刻,却一下子变得清醒异常:“是谁?” “钟家来客。”钟庆然不想在边城暴露身份,这里却是无碍,若要和三皇子继续联络,通名报姓,那是必然。 “姓钟?”不过三十许的壮年门子,嘴里低喃着这几个字,一反应过来,人更加清醒,眼下是半点困意都没,他赶忙起身,把两人让进门,还不忘探头注意四周行人动向,见没人注意这边,着才合上门,将两人引到厅堂,顺便指派一小厮,去跟这座宅院的主子报信。 “两位贵客请坐,不知哪位是钟姓小友?”门房很热络,等两人就座,亲自泡茶上点心,待人挺热忱,态度摆得很端正,既不显生疏客套,又不跌份尽显巴结。 看到门房如此行事,钟庆然已然心中有数,想必他此行,定不会白走一趟,如此一来,他便不用忍痛舍弃一部分雾果。 小院真的很小,算上门子在内,常驻人口也只有两人。他们平时清闲得很,甚至可以说,有时候,简直让两人闲得发慌,也亏得他们能耐住性子,没有欺上瞒下,偷懒耍滑,这才确保,这里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有人在。 “正是在下,这位是我夫人。”钟庆然没有隐瞒,说完便开始和门房寒暄起来。 说是门房,地位却不算低,不,应该说,这个小院中的人,都十成十忠于三皇子,连当今都得靠后不知道多少步。想也是,能接触到钟庆然这种,得罪当今,被圣上下了通缉令的逃犯,这样隐秘消息之人,岂是泛泛之辈? 不过门房罗强知道的不多,他只是被上面交代了,一旦有钟姓之人来找,立马去通知负责此事的苏管事。在其位谋其政,门房知道言多必失,他也没资格获知太多消息,不然会死得很快,因此,简略问过一些身份上的问题之后,便不再说公事,尽挑拣着两位客人,喜欢听的边城趣事,娓娓道来。 想是苏管事那边有事走不开,钟庆然两杯茶下肚,他依然不见踪影。对此,钟庆然脸上不见半点急色。光看罗强的态度,就能得知,苏管事不会故意晾着他不管。此事干系甚大,钟庆然在当今眼中,不过是个随便一摁,便能轻松被碾死的蝼蚁,偏偏钟家狗胆包天,竟敢挑战帝皇权威,这怎能不让当今恼火万分? 能坐上帝皇宝座的,有几个真正昏聩无用?当今怎会不知,钟家能顺利出逃,怕是有人在背后支持。原本,他是打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出逃的钟家人全部逮到,奈何他身体日渐颓败,光压制几个实权在握的皇子,就已经耗干他精力,哪能分出那那么多心力,浪费在钟家身上? 上面无暇他顾,底下人自是应付了事,找人何其难?在大周朝境内也就算了,慢慢找,兴许有一天总能找到,这万一要是出了大周朝势力范围,这要他们上哪找去? 话虽如此,却也没几人敢和钟家沾边。当今注意力虽然不在这上面,但对手定不会放过这现成的把柄,敢违抗君命,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端看钟家族人姻亲,恨不得和他们从来没有过瓜葛,就可知道,谁要是护着钟家,这事一旦被人知道,很可能会为皇位之争,带来灭顶之灾。纵然如此,三皇子仍愿意冒险帮一把,钟庆然要说不感激,纯属骗人。 三皇子是个有野心之人,这一点,钟庆然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早已知悉。这样的人,处处对钟庆然透出善意,要说他没有其他动机,只是为了报恩,钟庆然一万个不信。可那又怎样?他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只要不是想对钟家,对他不利,动机再不纯,他也犯不着去管,互惠互利,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小厮陈达满头大汗,小跑着回来通报,苏管事有事耽搁,怕是要等上一会才能过来会见贵客,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既然短时间内,苏管事没法现身,钟庆然便不再分心,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罗强声情并茂的讲述上。 人一专注,时间流逝就会格外快。这不,等钟庆然将心神,从各种趣事中拉回来,已近午时。 “府里人手不足,陈达手艺还成,请钟少爷莫要嫌弃。”罗强吩咐陈达,让他挑拿手菜上,至于去酒楼订餐,罗强自然而然忽略。钟庆然和简明宇虽然做了伪装,到底不是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人,三皇子的对手,恨不得抓到他的把柄,将他打入深渊,自此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力,行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钟庆然也正有此意,他可不想成为耀眼的存在。那样,他怎么做得到,不引人注意地带着大量人手,安全返回瀚海州?没有苏管事他们配合,此行怕是会有变数。 “客随主便,随意就成。”钟庆然笑容不减分毫,钟家伙食不算精细,可要说味道鲜美程度,又有多少人能胜过简明宇?只要饭菜不至于差到食不下咽,他都能接受,反正他的期待值,早就在明宇美食的熏陶下,已经降至了历史最低点,对吃什么并不介意,干粮他能啃,珍馐他亦吃得。 眼看就到正午时分,陈达饭菜都快做好,连罗强说话都有点分神,钟庆然却全当没看见,依旧津津有味地听着,罗强心不在焉地讲故事。 又过了会,“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的响声,传进厅堂中各位耳中,须臾,便有一个青衫中年人快步向众人走来。 “让钟少爷久等,真是对不住了。”苏管事抹了一把汗,赔罪道,“钟少爷来得巧,今天正好有一单大生意,陈达过来时,都已经谈上了,我也不好当即就推脱。” 苏管事也想过直接将合作伙伴丢下,立即就过来见贵客,可他在心中稍微一盘算,便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做,到时候对方问起来,他怎么作答?他家有没有大事发生,有心人一打听,就能获知。放着大生意不谈,急匆匆离铺,这不明摆着,他有比此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偏偏他家又风平浪静,想让人不猜疑都难。要知道,边城势力复杂,里边就有大周朝各皇子的影子,他做事不得不更加小心,万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而给主子惹下大麻烦。 苏管事自觉这么做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心中依然颇为忐忑。他可是被上头再三耳提面命,碰到钟庆然之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尽心尽力完成,像他这样,让客人等一上午,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若非理智告诉他,这么做保密性最强,他怕是一刻都不想耽搁。只是,眼下事已成定局,他只能尽量描补,万不能让钟庆然,自此与主子产生不睦,若真如此,他以死谢罪都不能抵消他犯下的过错。 “无妨。”钟庆然真没有怪罪的意思。 “钟少爷,简夫人,请跟我来。”厅堂并非商谈事情的地方,苏管事很有眼色地,将两人都领进书房。原本他只想和钟庆然密谈,哪想,钟庆然竟然并不防着他夫人,这让他有些微诧异。后来一想,简夫人是个男妇,也就释然了。 男妇跟女妇差别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却极大,端看他们丈夫的想法,若肯以平常男子之礼待他们,那一家两个主事男人所能产生的影响力,要远大于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寻常家庭。可惜,世人大都权力欲很大,一家只能有一个说话声,没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心胸。 进入书房之后,苏管事神色很郑重地说道:“钟少爷,不知可带了表明身份的物件?” 钟庆然原还在心里腹诽,苏管事三人,怎么这么容易就信了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将令牌掏出,搁在桌上。 苏管事将之拿在手上,仔细查看,确认无误之后,接着提出不情之请:“我这里有你的画像,不知?” 钟庆然一听便了然,看来,不光他小心,就连三皇子也很谨慎,他没有推拒,等苏管事亲自出去打来一盆温水,钟庆然动作迅速地将脸上的伪装卸掉。 “稍等,我去取画。”苏管事告退,独留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在书房。 钟庆然把玩着桌上的小摆件,笑着对简明宇说:“苏管事走得这么放心,我猜,这个书房里怕是没有机密物事,我可不认为,他对我们会连基本的戒心都没有。” 这话,简明宇深以为然。 的确,能担起和钟庆然联系,这一职务的管事,哪个不是人精?为了不落人口实,想必这个小院,除了人是三皇子所派驻之外,其他东西,怕是和三皇子无半点干系。 这次等待可没有之前那么久,约过了半柱香时间,苏管事再次返回。他将画轴从画筒里抽出,徐徐展开,须臾,一幅和钟庆然有七八分像的肖像图,便呈现在众人眼前。苏管事目光在肖像画和钟庆然之间,来回打量,这回是彻底确认了身份。 “苏管事,我的身份已经验明,那你?”来而不往非礼也,钟庆然也不会将手上的东西随意送人,若送错了对象,这不光会给他带来麻烦,也会给三皇子添乱。 苏管事醒过味来,可不是吗,他也是急糊涂了,这才会下意识忽略,自己这边也该出具证明。经钟庆然这么一提醒,苏管事立即想起,他身上佩戴的一个物事,将戴了有几月的护身符,小心摘下,推到钟庆然面前。 钟庆然不动用福运珠的能力,便能看到经他附着福运的光芒。他一眼就看出,苏管事佩戴的护身符,正是出自他手。他将护身符握在手中,不动声色,又在上面添加了一些福运。 “苏管事,这个护身符没错,劳你收好。”钟庆然又将其推回。 简明宇基本不插话,神情却非一般专注,将两人的言语,都收入耳中。 “钟少爷,此次过来,不知?”见钟庆然态度良好,苏管事没了先前的惶惶不安,心神立即变得清明。 “瀚海州比较动荡,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话语权,我带过去的人手太少,成天提心吊胆,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便想在边城买上一些。”钟庆然不是商人,和三皇子一系又打过多次交道,历来都是有事说事,从不拐弯抹角,这次也不例外。 “是要我帮忙?”苏管事有些拿不准。此时,他才想起,瀚海州几乎与世隔绝,两条连通外界的道路,没有哪一条,能保证人们出入无恙。那钟庆然他们,又是如何进出瀚海州?他可不认为,围绕瀚海州的崇山峻岭已无危险,云雾海峡,他更是想都不敢想。这一个现象太过匪夷所思,他赶紧打住,不敢往深处想。 “我手上钱不大够,想和你们主子做一笔生意。出入瀚海州一趟不容易,我带过来的人不多,事成之后,请苏管事想办法帮我买一批人。”钟庆然直言来意。 苏管事爽快应下,他在这里的职责,就是为主子赚钱大量钱财,不,现下,应该多了一项任务,便是同钟庆然打好关系,为主子多争取一些利益。他刚想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谈生意的那股精明劲,用到钟庆然身上,话还没出口,便自行住嘴。 坐在他对面这个少年,可不是普通人,绝不能以普通商户待之,一定要警醒,千万不能拿出以往谈生意的手段,来应对他,上头可是一再声明,让他拿出招待贵客的礼待之,怎能一不注意,就忘了这一茬? 苏管事打起精神,心中有几分懊恼之意,他差一点就看走眼。这点,还真不怪他,钟庆然太过年轻,又全无少年得志的骄傲模样,周身更是散发着温和之意,就连苏管事这个见过不少世面之人,一看之下,都放松心神,以为这人会很好相与。 确实,这点苏管事没看错,钟庆然的确很好说话,他这副神态,也不是他刻意伪装。但以为钟庆然就善良可欺,那就大错特错,谁都有底线,在限度之内,自是好商好量,过了这个度,他便会全力反扑。 钟庆然现在是不知道,郡主事件背后推波助澜的是哪位,现在也顾及不上,但他清楚,左不过就是和三皇子争位那几个皇子,即便不是他们所为,也是他们底下人办下此事,用以取悦他们。钟庆然可不是逆来顺受之人,这个亏他暂且吃下,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反击。 第113章 钟庆然暂时奈何不了大周朝天潢贵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上天降下报应。这样太过被动,钟庆然即便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也不至于采取,这么消极的对抗方法。 常言说得好,靠山山倒,靠水水倾,谁都知道,人活在世上,最可靠的还是自己,靠人不如靠己,这话再实在不过。 钟庆然这么卖力,与其说是为了帮三皇子添砖加瓦,不如说两人是各得所需。三皇子争位成功,其他皇子还能有好日子过?钟庆然在大周朝没什么人脉,找跟他合作愉快的三皇子结盟,远比和其他人结交来得让人放心。至于会不会养虎为患,这点暂不在他考虑之中。 瀚海州与外界几乎隔绝往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钟庆然不用担心,哪天会被其他国家打到家门口。一想到远征瀚海州,将要付出的代价,钟庆然相信,只要各国皇帝脑子没犯抽,定不会做下这般愚蠢的决定。 钟庆然敢带着近二十人,深入险峻山林,那是自恃有能力,可以让他们全身而退,要是他就是个普普通通,没什么特殊能力的百姓,他哪敢这么做?不,应该说,他连瀚海州都不会进,他可不敢将身家性命,全都压在运气上。若只他一个人也就算了,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问题就在于,他并非孤孤单单一个人,他有想保护的家人朋友。 钟庆然嘴边漾起一抹轻笑,暗嘲自己想多了。没有能力,他就不会机缘巧合救下三皇子,更不会因此而受到连累,没了这些因由,也就没后面什么事。有能力和没能力,行事准则会有很大不同,他若没有保护自家的能耐,也只会闷声发大财,哪敢随便就开一个招人眼红的庆和坊? “钟少爷,钱的事不用担心,上头对你献出的物品很满意,早几个月,便拨了一笔银子存在这边,只等你过来交到你手上。原本,我想着为你提供一批物资,毕竟,就我所知,瀚海州还是以物易物为主,有钱都未必能买到货物。”苏管事脸上笑意加深,这些本就是他的职责,他正愁要怎么做,才能帮上钟庆然,这不,梯子就递了上来,“既然你想买人手,这事倒是好办,交给我就行。边城什么都卖,还真不缺人,就是不知你要多少?” “能买多少就多少。”具体数目,钟庆然一时也说不好,“至少这个数。” 钟庆然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这是他盘算好的最低数目,再少,怕是福村很难抗住,瀚海州大部族的冲击,那他一切打算都成了枉然。这一点,钟庆然心里门清,孰轻孰重,他自有权衡,他还没被收获大量雾果的喜悦,冲昏了头。 “这个数可不小,一两天内怕是凑不齐。”苏管事闻言有片刻怔愣,稍一细想,便明白,钟庆然他们在瀚海州的处境,怕是不怎么好,对于要这么多人手,也就没了猜忌。 “苏管事尽量就好,不过,再过个把月就要入冬,我们不能长时间在此逗留,劳烦苏管事尽快办好此事,实在不行,人少点就少点,我们必须赶在九月初就启程。”钟庆然向来比较好说话,他也没指望全靠苏管事他们。 主要问题解决,钟庆然也有闲心来谈,与三皇子的又一合作。要是没有福运珠这个存在,以瀚海州钱财的购买力来看,钟庆然并不会执着于赚钱一事上,有了福运珠,钱财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苏管事,你看看这个。” “琉璃炼制配方?”苏管事声调微扬,眼中爆出精光。这可是能赚大钱的营生,谁家有方子,不是紧紧捂住?也就迫不得已,才会分出一部分利润,分与旁人,以保住琉璃作坊不被侵吞,能安安生生办下去。可那也只是干吃红利,方子是决计不会外泄。钟庆然倒好,直接把配方给了三皇子,这个人情可不小,就是不知道这个配方真伪。 兹事体大,苏管事连配方内容都不敢看,这东西他沾不得,好在钟庆然在大周朝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并没有为难他,信早就上了封条,只信封上标注了名称。 苏管事内心极为矛盾,他手上的东西,那就是个烫手山芋,接了,他就得承担后果,这万一要是个骗局,他的未来,岂不是要葬送在钟庆然手上?可不接也不行啊,上头可是明确说了,让他一定要遵照钟庆然的意思做,做不到没办法,能做到的,绝不容许他借故推辞。 区区一封还没二两重的信,这一刻,在苏管事眼中,却重如泰山。也不怪他踌躇,他的前程,他一家老小的命运,怕是都维系在,面前这个小小的信封上。苏管事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感受。不管他有多不愿意接受,他却别无选择,不光要欣喜接下,还得好言好语,和钟庆然商量,琉璃配方的卖价,真是痛并快乐着。 关于玻璃配方的价格,来之前,钟庆然就和家人商量过,具体开价几何,还得看三皇子这边,他们不了解行情,自己报价很有可能,还不及让对方出价来得实惠,就这几年的合作来看,三皇子并不小气。 钟庆然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只要苏管事有分寸,不把他们当叫花子打发,他都不会有意见,当然,若是价格不能让他满意,那到底谁吃亏,这个谁知道呢? 结果,尽管苏管事身上背负着莫大压力,价格上却没有丝毫占便宜的意思。钟庆然也不得不佩服,三皇子御下能力非凡。边城离上京城十万八千里,离蓟州也是隔着千山万水,本该是天高皇帝远,对属下掌控能力不足,谁想,他们竟这般衷心,要是有机会,他定得好好请教一番。学会这个本事,他就不用担心老是出现背叛的情形。 钟庆然不清楚,他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但他知道,他有另外的倚仗,附着福运的物件,能辨别人们当前的善恶心态,以后他说不准,至少可以避免当下意外的发生。 和苏管事谈妥,用过午膳后,钟庆然和简明宇,便带着鸣雷离开。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现在又是晌午时分,即便身处位于北地的边城,两人也都沁出了一身汗。 回到小院,两人好好洗了个澡,这才一身清爽地坐在桌边,惬意地享用西瓜。 “庆然,这瓜味道真不错。”简明宇毫不吝惜赞美之言。平阳县不产西瓜,他这还是第一次吃到,味甜汁水多,是夏天解暑的圣品。 “那是,西瓜在边城价格还不高,在大周朝腹地,那可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这里只他们两人,钟庆然也就没有那么注意形象,直接将瓜切块,拿起一块就大口开啃。 这副模样,要是被那稍讲究点的人家看到,怕是早就说教上了。钟庆然并不在乎,人前装装样子还成,一言一行,都得顾忌这顾忌那,这日子过得也忒没劲,他现在也不用和达官贵人来往,不需要太过为难自己。 钟庆然本就是农户出身,他才不会,像大多数寒门出身的子弟那样,尽量掩盖自身过往,好似一朝飞上枝头,过去便再与他无关。 虽说不在乎这些,但钟庆然也不想,将自己弄得脏污不堪。只是西瓜这东西,除非事先处理好,切成小块装盘,用竹签叉着吃,再不然,用勺子舀着吃,否则,想不沾一丝汁水,还真是极难做到。 这不,才两块西瓜入腹,钟庆然便觉得脸上粘乎乎的,正想拿布巾擦一擦,一抬头,便看见同样沾了一脸汁水的简明宇,不由哈哈大笑出声,连西瓜汁滴到衣衫上,也顾不得管。 简明宇一脸茫然地看着,笑得乐不可支的钟庆然,起先,他还不清楚庆然在乐什么,待看到他下巴上那浅红色的汁水,很快便反应过来。简明宇倒也不恼,他将手上那块西瓜用尽,这才起身,去拿了两块帕子,一块自己用,一块递给钟庆然。 “好了,别笑了,午饭才吃下去没多久,可别笑岔气。”简明宇话中透着愉悦,两人都不是特别爱计较之人,性子也不是南辕北辙,相处起来,一惯都是轻松惬意,这样的生活,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好。 “好了,我不笑了。”钟庆然努力收住笑意,只是之前笑得太用力,哪是片刻间便能收回?等简明宇又一块西瓜下肚,钟庆然才回归常态。这事真不怪他,他不是没见过,简明宇蓬头垢面的情形,但那都是情况特殊,在深山老林中,时常会找不到水源,清水都得省着用,不说洗澡,连做带汤的饭菜,都得思虑好了,才能行动。不过眼下情况不同,这样的简明宇还真是难得一见。 钟庆然的食量不如简明宇,吃了两块西瓜,就觉得肚子有些撑,将手脸擦干净后,便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简明宇。 简明宇五感敏锐,钟庆然目光一对向他,他就有所察觉。简明宇头也不抬,大大方方地任其打量。或许第一次时,他还会觉得有些别扭,眼下成婚都大半年了,要还不习惯,简明宇也就不用出去做事,干脆窝在家里当个好媳妇算了。 苏管事背后站着三皇子,很多事情都要避讳,即便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背后主子是谁,因此,他国奴仆,他不敢经手,这要被安上一个,勾结外族的叛国罪名,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边城这么繁华,没人可不行,任劳任怨的人手从何而来?大多出自和边城毗邻的三个国家,大周朝、北沙和哈兰。 虽然哈兰也和边城下辖的三不管地带相邻,哈兰人却没有实权。再怎么说,边城这一片地域,原本就属于大周朝和北沙,要是哈兰将触手伸向它,两国都不会视而不理。哈兰人顶多在边城设立商行店铺,私下里慢慢经营,大张旗鼓宣示主权,那是找死的行为,会被大周朝和北沙联合围剿。哈兰人首领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慢慢蚕食,一步一步壮大,才是他们的应对之法。 这三个国家都不小,短时间内,谁都没法灭了谁。自从边城这片狭长地带,成了大周朝和北沙的缓冲区域后,哈兰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谁让它夹在两个大国之间,要不是哈兰也不小,三个国家地貌又相差极大,怕是早不知道被灭了多少回。他们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背地里小动作却是不断。 哈兰境内,以辽阔的草原为主,粮食不丰,肉奶却是不缺,战马更是赫赫有名。哈兰人大多以游牧为生,民风彪悍,即便边上站着两个虎视眈眈的大国,他们也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旦遇到荒年,粮食不够,常以一小股骑兵的模式,犯边劫掠粮草。 大周朝地大物博,生活条件比北沙和哈兰都要好,哈兰的第一目标便是大周朝。这样小股队伍的骚扰,对边境百姓而言,苦不堪言,朝廷也是没辙,边境线太长,他们不可能将边关护得密不透风,总有地方顾及不到。实在不堪其扰,朝廷才会出兵,将其打退后,倒是能安生几年,只是这个问题一直治标不治本。朝廷不是没想过一劳永逸,真做起来却很难。 哈兰人基本人手一骑,或许还不止,而大周朝,虽也有自己的马场,骑兵队伍却始终无法壮大。想要将哈兰人打得彻底偃旗息鼓,压根就做不到。他们机动性太强,本就是游牧民族,极为习惯时常迁徙的生活,大周朝兵丁可没有这个能力,更重要的是,太过深入草原,容易迷失方向不说,粮草也跟不上,更重要的是,水源难觅,在草原里待久了,会引起水土不服之类的疾病。诸多原因,再再说明,远征自己不了解的国家,实非易事,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可能实现。 吃完西瓜,钟庆然和简明宇开始商量正事。 钟庆然想好了,若苏管事那边弄不到足够的人手,他就去看看北沙和哈兰两国的俘虏。反之,他就不多此一举。同一个国家的人聚在一起,相互间能很好融入,他国人就会很麻烦。这跟民族反倒没太大关系,每个国家,都会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思想行为上都有明显的不同,尤其是语言不通,便将人与人之间,自动划开一条界限,这一点,起初障碍会很大,时日一长,倒是不显,但自小养成的习性,却很难改变。 若无必要,钟庆然不想自找麻烦,他希望苏管事,能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省得他将主意打到他族人身上。 钟庆然虽不打算,现在就为,即将加入福村的人手,消去奴籍,但他也清楚,仆妇所占比例过高,这显然非常不合理,这种情况不能维持太久,否则会造成严重的影响,不利于福村发展。现在也只能先这么凑合着,后续事情,只能等到来年再考虑。 此后几天,钟庆然和简明宇,陆续买进了一些粮食,由于少量分批次购买,倒是没有引来有心人的关注。边城大宗生意不少,成交金额庞大的那些,会招人觊觎,半途劫杀都有可能,但会引起边城各大势力关注的,却是马匹和粮草生意,这些都攸关民生和军队,能威胁到治国之本,其动向便格外引人注意。 钟庆然不打算在这里买马,瀚海州多得是,想要,直接去套就成。买粮食实属无奈,那么多张嘴要喂,整天吃肉,估计饿得瘦骨伶仃的仆妇,怕是消受不起,要想以肉食为主,怎么也得等身体适应肉食之后再说。 钟庆然明确和苏掌柜说过,他要的是劳力和各种手艺人,而不是身骄肉贵的副小姐之类。享受的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现在,一切以实用为主。 除了粮食之外,钟庆然还买了一些布料棉花和针线。他们一行人都是粗枝大叶的男人,也就简明宇因着家庭原因,曾经接触过这方面,挑选的重任便由他一肩担起。钟庆然撇撇嘴,灰溜溜地做起,鞍前马后,打下手的活计。这点,钟庆然认了,他并非万能,不可能将所有事物都给包揽。 同样,这些购进数量也不大,其余需要到山林中解决。 看着已经堆积成山的各种物资,钟庆然不由头痛起来。他和苏掌柜说好了,买下的人手,他会直接通过各种途径,送到入山口附近,钟庆然携带的物品,则需要他自己想办法带走。 他们来时,因要穿越深山老林,马车无法通行,都是直接让马匹驮着物资,出山后,也因休整时间不长,便没打车架,运货能力,显然不行。当下却必须想另外的办法,看来,不去买几个车架,怕是带不走这么多东西。 这事不难办,去车市走一趟,就能解决问题。定下方案后,钟庆然并没有立即行动,这事不急,等他们定下离开的日子之后,再买不晚。 “明宇,你有没有觉得,气温变冷了?”钟庆然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昨天还闷热无比,恨不得光着膀子,转眼间,竟感觉到了凉意。边城这边,日夜温差很大,这样的温度,放在晚上,那是半点问题都没有,事情也就出在这里,现在可是艳阳高照的近午时分,这就显得很反常了。 钟庆然对气候并没有研究,即便如此,他也能想到,怕是入秋了。这可不是好现象,这边春秋时间特别短,长则一两个月,短则二十来天。秋天的到来,意味着,很快便将进入冬季。带着一帮明显体力不足之人,长途跋涉,速度定然提不上去,钟庆然怎么算,都无法在大雪封山前,进入瀚海州,他也只能尽力而为。 钟庆然不会因这个意外,就在边城逗留。道路被雪封锁,不代表福村就安全了。陆地被冰封之后,瀚海也会稍慢一步结冰,到时候,即便生活在楼船上,也不安全,他必须赶在瀚海冻结之前,带人返回福村。他不知道,大部族有没有雪橇犬存在,若有,那对福村可是一个极大威胁。能在冰雪上来去自如,威慑力太大,他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嗯,是比昨天要低。”简明宇推门而出,沐浴在阳光之下,站了一会,身上逐渐泛起暖意,却只有些微汗意,显然,气温低了不止一度,他转过头,对着钟庆然说道,“庆然,我们不能再等了。” 钟庆然点头赞同,带着大队人马长途迁徙,还是在险峻的山林中穿梭,这个难度真不是一般大。照他们的身体条件,怕是一天都走不了几里路,必须尽快动身。 还不等钟庆然去找苏掌柜,他倒是先派人过来请他商谈。这倒也符合苏掌柜的情况,他毕竟在边城待了不少年,对于气候变化更加敏感,主动来找他,怕是就为了此事。 钟庆然和简明宇随着引路人,再次来到小院。 “钟少爷,今天入秋,想来很快就会大雪封山,你要我找的人,数量已经差不多,依我看,还是尽早动身为好。”苏管事直言不讳,提出自己的看法。 “大概有多少人手?”钟庆然没有反对。 “这个数。”苏管事提笔写下一个数字,“人比预计的要多,不过,还得经过你们筛选,除去被淘汰那些,我估摸着,跟你要的数目差不离。” “行,那就明天出发。”说完,钟庆然没有再耽搁,立即起身告辞而去。明天就要出发,他需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得加紧时间准备一番,免得走了才想起,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真到了那时,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息,再返回置备显然不可能。 出了小院,钟庆然和简明宇便拐向人市。他们要去碰碰运气,若能入手几个福村还没有的手艺人,那是最好不过。人市上,人多眼杂,前几天,他们一直没动,这都要走了,也就不用再那么顾忌。 第114章 钟庆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地方,那里气氛沉闷,人就像商品般被人展示买卖,完全失了活力,麻木绝望的情绪滋生蔓延,离死寂也不远了,若非必要,他不会踏入人市。 钟庆然不是圣人,对于好享受他自然喜欢,但要说真正把人不当人看待,这点他做不到,现在,他是没办法,以后吗,就看福村发展情况,要是一切顺利,他会试着把现在把人当牲口卖,这条给废除。至于,多久能实现这一野望,他自己也不知道。 改革并非以一己之力就能轻松做到,纵观历史,有几次革新能真正推翻以前的规则?少之又少。眼下情况显然不允许,若不是瀚海州极其封闭,人口也少,推陈出新比较容易,他怕是将这个念头放在心上,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钟庆然被逼进入瀚海州,也算是机缘巧合,没准,花上几年,很多不同这个世界的制度,便能从他手上诞生。 钟庆然不认为,自己在智商上能远超古人,但他有这个世界所没有的见识,还有福运珠这个世所罕见的好帮手,要是不在这里留下,他曾经来过的足迹,不为这个世界带来极大好处,他算是白来一遭,改变就从福村开始,至于能走到什么程度,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看着一个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钟庆然有几分不自在。会在这里出现的,基本都是最烂的“货色”,那些来自大户人家,受过多年精心培养,掌握着各种服侍人技巧,以及非大众技艺的仆妇,都被各大人牙子好吃好喝养着,当然,他们谁也不傻,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能卖出一个好价格,不会出现在这种露天场所。这里的人,一看就卖不上价,对未来基本也没多少指望。 和钟庆然生活了将近一年,简明宇对他的性格可谓是非常了解,加之简明宇的五感,本就较常人灵敏许多,钟庆然情绪上的波动,两人挨得那么近,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哪里的人市都是这样,边城这边,除了人种不同外,其他并没什么迥异之处。他一时想不明白,庆然为何会出现这种神态,但这不妨碍,他以自己的思想去理解,去适应。 简明宇非常清楚,一个家庭不需要两个声音,若夫妻思想南辕北辙,这家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做出一些牺牲,他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但绝不能老想着要和庆然对着干,和他别苗头。有得必有失,这点他必须承受。 好在,两人性格投契,在大方向上从未有过分歧,日常相处也是异常和谐。若非如此,怕是两人也不会走到一块。老是压抑本性,迟早会出问题,从目前来看,钟庆然和简明宇这对小夫妻之间,倒是不存在这样的风险。毕竟,两人生活在一起,只靠一个人无止境的后退,这样的婚姻时间一长,终会出现裂痕。许是双方都意识到这点,不光简明宇做了退让,钟庆然也在尽力配合,这也是为何,两人连争执都很少发生的缘故。 人市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农户,最多的也是他们。这些人,多半都是长途跋涉,来自与边城所属地域,毗邻的三个国家,状态自然好不到哪去。夏天本就炎热,这么多衣衫褴褛的人集中在一起,这个气味,可说是相当*。 钟庆然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没过一会就习惯了,再如何,怎么也比茅房的味道好上几分。他大致打量了一圈,和他在平阳县看到的不同,这里的大周朝人,真的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弱,太弱了,连个身体强壮点的都见不到。反观北沙人和哈兰人,就正常了许多。 这一点,钟庆然稍一想就明白。怕是苏掌管动用各种手段,将人市给席卷了一遍,现在这些人,估计都是被挑剩下的。同情归同情,钟庆然不能说无动于衷,他却也没有办法带他们走,一两个月的山路,不是他们这样,瘦弱的身体所能承受,带上这些人,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一个弄不好,时间耽搁久了,或许会病倒一大批,这可与他的计划不符。 “明宇,你挑一下,看哪些人适合练武。”病弱者太多,钟庆然可能顾不上,少量,他还是有把握的。当然,练武,不是指炼成武学高手,那种飞檐走壁、踏波无痕的武功,这个世界还不曾出现,最多也就身体比较强壮,善于骑射之类。 简明宇爽快地应下,挨个看了一遍,成果寥寥无几,只挑出来三人。这三人中,两个是生病没能得到治疗,一个估计之前饿狠了,一直没缓过来,瘦得不成人形。对此,钟庆然连半点质疑的意思都没有,他相信简明宇挑人的眼光,既然他把选择权交给明宇,他就不会多加干涉,他只要做好把关,不让心怀叵测之人,混入他们的队伍就成。 瞧这三人,都一副蔫不拉几的模样,怕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多少,钟庆然便让他们先留在这里,等他们挑好人之后,再带他们走。 钟庆然原本想捡漏,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手艺者,结果自是不言而喻,除了简明宇挑出来的三个人,他想要的手艺者,那是半个都没见到。至于侍弄庄稼的农户,搁在平阳县,他还会欣然买下,当下,却是不能,就他们这个样子,买了也很可能倒在路上,还不如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好主家,能有活命的希望。 北沙人和哈兰人大都人高马大,就身高体形而言,把大周朝子民都给比了下去,站在这个顶端的却是平均身体素质,不如这两个国家的大周人,身体不如,智慧来凑,这句话,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明宇,苏掌柜提供的人手,不会少于一千,你看,最多能带走多少异国人?”钟庆然不想给队伍带来隐患,光带着这么多人赶路,就会耗去他们大量心力,要是队中再出现其他的声音,半道上跑路,银子白花不说,还会造成人心不稳,除非钟庆然直接动用雷霆手段,杀鸡儆猴,只是这样血腥的镇压方式,不到万不得已,钟庆然不打算采用。 钟庆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心狠程度上,他远不如这个世界本土人士,在高位者眼中,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钟庆然显然还达不到这个高度,有生之年,他也不想达到,希望别让他失望。 福运珠好用是好用,就是时效性太短。人心善变,这一刻他能对你感恩戴德,下一刻说不定就能暴起伤人,当然这是有条件的,若状况和之前一样,人心再如何变,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截然不同的决定。好比现在,钟庆然能确保,经过附着福运的护身符,挑选出来的人,对他无害。但谁敢保证,当这些外族人,达到一定数量时,他们不会起异心? 换成钟庆然自己,他肯定会想办法逃跑。人就是这么矛盾,自己做不到的,却想别人能做到。 钟庆然不会以自己的想法,来衡量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更不能以他自己作为参照物。他自己不合适,便不会胡来,他身边不是还有,简明宇这个大周朝本土人士吗?这个时候,很自然就轮到他上场。 简明宇在心里盘算一番,发现,就他们这个队伍,能带上的异族人并不多。出现在人市上的奴仆,境况都相差不大,但北沙人和哈兰人,普遍比大周人,要强壮一些,尤其是那些俘虏,他们都是兵丁,身体再怎么弱,体力上也比普通人要强上些许。一二十个大周人,能顺带看守两三个异族人,已经是极限,毕竟,他们主要的任务是赶路,不可能把精力,全浪费在他们身上。 “庆然,此行最需要的是人心稳定,丝毫差错都不能有,人选宁可少一点,也不能因贪多,而埋下隐患。我看,人数最好控制在一百以内,反正,我们也不差这么几个人手。”简明宇靠近钟庆然,轻声说道。 “行,那就照你说的做。”钟庆然稍一思量,便同意了这个决定。 钟庆然他们要挑的人,将近百个,这要在往常,还真要费一番工夫,现在却不用。北沙和哈兰两国,俘虏人数着实不少,简明宇负责挑选适武者,钟庆然则选取各种手艺者。两人虽各行其是,却并没有兵分两路,仍合在一起,挨个摊位光顾。 因着是异族,钟庆然不想为自己增添麻烦,本着贵精不贵多的原则,最后,被两人选中的只有六十几个。考虑到男女比例问题,其中有二十几人,是成年或即将成年的女性。要不是顾及到这点,怕是男性比例会更大。没办法,他们这次机缘巧合,碰上售卖俘虏这一特殊情况,这已经是精简再精简之后的人数。 钟庆然其实有想过,多买一些俘虏,别的不好说,至少细作之类混不进他的队伍,除去这点需要担心的地方,这些被国家抛弃的兵丁,不容易起逃跑的心思。后来一想,还是算了,福村需要安定地发展,不管哪国人,都有排外的念头,还不轻,人口比例悬殊,这种矛盾便能降至最低,如此一来,能免去诸多麻烦。 大周朝以农耕为主,哈兰则多为牧民,北沙则是两者兼有。耕种的人手,想必苏管事那已经办妥,福村缺的是,大周朝不怎么擅长的手艺者。 是以,钟庆然挑的多是善牧之人,以及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各种匠人,譬如毡毯制作者等。 买到人之后,钟庆然和简明宇,立即带着人返回他们落脚的客栈,然后派人送几个病人,前往医馆就医。安排完这些,两人又马不停蹄,带着一部分村卫,去进行最后的采购,其余人则开始打包行礼并装车。 出发时间就定在明天,他们所剩时间不多,必须抓紧。 钟庆然他们只有十七人,要看顾将近千个新买的仆妇,这个难度真心不小。山林中危险重重,毒虫钟庆然有办法避开,这么浩浩荡荡的队伍,想要完全绕着猛兽走,几乎不可能。要是发给他们人手一样武器,对钟庆然一行人威胁不小,不给他们傍身的器具,那只能让村卫负责开道,提前将行进路线上的野兽,或赶走或猎杀,这个劳动量就大了,他也不知道,这个方案能不能行得通,只能先试试看,不行,再想起他办法。 要知道钟庆然是这么个想法,简明宇怕会,立即提出更好的建议。人都有从众心理,谁都不会轻易冒头,在没人组织之下,他们买下的仆役,不会轻举妄动,特别是进了茫茫大山后,有几个人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煽动人心?除非他们不想活了,可这可能吗?要是真这么不管不顾,他们也不会卖身为奴仆,苟且偷生。 又采买了一些粮食被褥,钟庆然便停手。 新买的仆妇被安置在大通铺中,即便住的是最低等的客房,吃的是最便宜的饭菜,也足够让他们麻木的心生起波澜。自从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卖身为奴,来到边城之后,他们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吃住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也不知道,新主人是否还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好待遇。 仆妇的想法,钟庆然自是不知。这一天,除了几个值夜之人,其余人都早早入睡。从明天开始,他们便再没有,这样悠闲的日子,若不保持充沛的精力,踏上归途,他们怕是会被疲惫缠身。 翌日,钟庆然难得起了个大早,可就算这样,也比其他人晚起了一步。钟庆然感慨万分,他能这般,缘于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也没被人压弯脊梁,没有太过强烈的紧迫感,自是日子怎么舒服怎么过。 钟庆然心中虽然明白,他却并不想改变。能享受也是一种福气,各人都有各人的位置,想要爬上高位,那就努力,他会为他们创造晋升的通道,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他们自己。 “再查一遍,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简明宇比较细心,行囊检查这事由他负责。 客栈陈设简陋,有什么东西落下,那是一目了然。派去查看客房的人,很快便回到队伍中,一个个都两手空空,显然没有一丝一毫遗漏。 钟庆然坐在踏雪上,对着整装待发的队伍下令:“出发!” 队伍逐渐启动,仆妇在前,拉货的马车在后,钟庆然等几个骑马之人,则护卫在两侧。边城多的是商队,他们这行人并不起眼。城内一直较为安全,现在又是青天白日,钟庆然一行人很顺利就出了城门。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关注他们,至少有好几个势力,注意到了钟庆然一行人。看着缓缓驶离城门的车队,有的将目光抽离,有的却远远坠在后面,想看看他们究竟去往何方。 钟庆然他们已经小心又小心,但他们的行动,和商队行事极为不符,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瞧瞧他们的行径,来时直接用马匹驮着货物,这就让人很是费解,毕竟没有哪个商队会这么做,那简直是自费手脚。 好吧,这点可以认为,商队负责人脑子不够灵活,这么一想,也勉强能说服自己。那买的货物呢?都是一些不甚值钱的物品,还东一榔头西一锤,什么都买上一点,并且以粗粮布料为主,他们实在想不通,他们意欲何为。可要说他们有什么其他动机,似乎也找不到。钟庆然一行人一直以来都很规矩,什么禁也没犯。就连离去前一天,也只是买了六七十个奴仆,这让一部分观察他们的人,果断放弃了继续探究。 怪异就怪异吧,紧靠这么点人,压根就翻不起风浪,他们没必要太过在意。 持这种想法的人有不少,不死心的势力也有好几个。这些组织不放心,突然出现这样奇怪的队伍,他们倒是想看看,钟庆然一行人,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一出城门,钟庆然便快马加鞭,迅速脱离众人视线。到了预定地点后,他拿出望远镜,环视一圈,确定没人能注意到他的行动,随即便把鸣雷放飞。 这些天,鸣雷一直没能在天空翱翔,简直把它给闷坏了。亏得它很聪明,平时连鸣叫都不曾,不然,它怕是早就暴露。 钟庆然也是没办法,鸣雷太过耀眼,河湾村人可是知道,他家养了两只鹰,若不把它藏起来,恐怕一早就暴露他的身份,即便无人敢确定,至少也会起疑,这会严重影响他的行动。这和他们区别于一般商队的行径,造成的影响截然不同。 大周朝天子所想逮捕的人,谁不想要?有能力的皇子,都将手伸到边城,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大功绩,不仅能讨好当今圣上,还能打压异己,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有好处不拿,那肯定是那人脑门抽了。 钟庆然早就透过望远镜,看到有人坠在他们队伍后面,对此,他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想跟就跟吧,只要不对他们动手,就随他们。当然,一直这样,肯定不行,离入山口过近,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他想着,再走一段距离,就把他们吓走,要谁还执迷不悟,那就别怪他先下手为强。都警告过了,还紧贴着,这不是自己找死吗?一切后果都由他们承担,怨不得别人。 钟庆然自觉他已经够心慈,和他一样,把人命看得这般重的本土居民,真心拿不出几个,能爬上高位,屹立不倒的,更是没有一个真正心善之人。就算他们没那个意愿,因他们而亡的人,肯定不少。 这点,钟庆然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没准,就有人被他家所累,而丢了性命。大环境如此,钟庆然也没辙。他不可能因为顾及他人,就乖乖就擒。 鸣雷一飞冲天,在蔚蓝的天空中盘旋鸣叫了好久,这才开始巡查队伍周边情况。 听着好几天没听到,清脆欢快的鹰啼,钟庆然被坠在队伍后边,那行人引起的不快,消减了几分,笑意重新盈脸。 钟庆然停在路边,没有再朝前走。没让他等太久,简明宇便带着队伍赶上了他,两人并驾齐驱。 “明宇,你看什么时候动手?”钟庆然面带笑意,小声问道。 “再走一段,等要下这条官道时,就行动。”简明宇眼中闪过寒光,想要平静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到哪里,都会碰上纷争。 世间事,大抵都是如此。没能力时,被人欺压,倒还好说,最多被人欺凌,只要运气不太背,很受有性命之忧。这要是处于上升阶段,自身能力不足以保护自己,那后果就不好说了,乖一点,分出足够利润,或许能保障他们的安全,可有几人会甘心,自己的利益受到极大损失?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弱时,别人欺凌他,等他变强了,反过来去欺凌别人,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钟庆然不想被宰,就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他现在就在为这个目标努力。不然,他哪会不辞辛苦,在大山中奔波数月?如此种种,他还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安稳日子,让家人不再被人欺凌?可惜,给他安稳发展的时间不多,他只能冒险到边城走上一遭。 第115章 带着六七十个体力还没恢复过来的人,步行前进,速度自然快不到哪去。钟庆然等人不是监工,不可能将他们当畜生般对待,动辄用鞭子抽打他们。这些人倒也乖觉,不会因得到较好的待遇,就以为新主子心软可欺,而蹬鼻子上脸,做些让他们自己,都觉得没脸看的事。 边城不比其他地方,会沦为奴仆的,基本都不是本地人。北地苦寒,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除了被人贩子拐骗之人,怕是没人会起逃跑的心思。跟着新主子,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好死不如赖活着,大环境如此之下,没几人会认为当了奴仆,就生无可恋。 钟庆然侧头看着排成两列的仆妇,眉宇间透着抹忧色。照这个速度下去,想要在大雪封山前,走出绵延几百里的崇山峻岭,几乎不可能。 算了,想太多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 中午,大家随便吃了点干粮,稍微休息一阵后,又继续上路。 眼看太阳即将西斜,众人总算来到官道三岔口附近。 “庆然,就这里吧,我带队去把那些烦人的苍蝇赶走。”简明宇精神一振,不复之前随和的模样,眼里爆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我跟你一起去。”钟庆然不放心。 “好。”简明宇稍一沉思,便同意。 留下三个村卫看守队伍,简明宇一马当先,率领十几个村卫朝后疾驰而去。 “我怎么瞧着那些人有些眼熟?” “你没看错,就是刚才那拨人。” “他们怎么往回走?” “你动动脑子,看他们这个架势,怕是冲着我们而来,还不赶紧应战。” 尾随钟庆然的那些人,原本都神色放松,半点没有想到,会被他们跟踪之人先来个下马威。未开战而先怂,这可不是他们一贯的行事做法,想着对方总共还不到二十人,他们这边总人数虽少上那么几个,但以他们以往的战绩来看,对付这些人即便不能占到多大好处,至少不落下风,也就一个个拿出悍勇的气势,迎头而上。 两军对垒,输人不输阵,不然,未战先怯,人心溃散,怕是这仗也不用打了。钟庆然他们这阵仗,自是不能和此相比,道理却是相通的。 简明宇臂力大,他用的弓量身定做,射程比一般长弓都远,两相一加成之下,还没进入双方射程,他便将弓拉满,瞄准打头那人坐骑,“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那人还来不及反应,箭尖便没入马脖子,只余箭尾在空中震颤。 箭枝来势冲冲,速度快到一定境地,马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随着惯性,直跑出去好几丈,这才轰然倒地,将马上那人抛飞出去,地面上传来接连两声闷响。 这样的变故,让尾随众人都勃然变色,未战就先损一人,这可极易动摇军心,要是这一箭射在人身上,怕就不是摔个半死,而是当即就去见阎王。能被派出来的,没有一个是废物,这点眼力见他们不缺,他们不会认为射箭之人箭枝射偏,这得多自以为是,才会这般想? 看到这个场面,其余人紧勒缰绳,纷纷朝两边退去,再不敢造次。一箭之威,效果如斯,并不出简明宇的意料。这又不是生死相搏,双方也没有直接起冲突,若够聪明,自会收到警告之后,便一触即离。 看着简明宇一箭退敌,神勇无双的模样,钟庆然眼神晶亮,笑意从眼角眉梢,向全身扩散,整个人如同冬日暖阳,耀眼却不伤人。 简明宇感觉到身边的异样,一转头,便对上钟庆然目光灼灼的双眼,一时间,身上凝聚的凛冽煞气,顿时消散许多。对人动手,终归不是什么好感受,能得到伴侣的支持,他做这一切都值了。 “走,回去,要是他们还不死心,继续暗中跟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简明宇调转马头,喝令归队。这次,与之前正好相反,简明宇殿后,钟庆然自始自终,都位于简明宇和村卫之间。 尾随者见已暴露,与钟庆然他们对上,一招就知不敌,看对方也只是警告,没对他们真正动手,大部分人都很识趣,立即回城禀报,唯有一个势力,在撤离到安全地带后,驻留不前。掌事倒地不起,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样,几人也不得不感叹,出头的椽子容易烂,掌事这是被人杀鸡儆猴,不挑领头之人,挑谁去?算他倒霉。 等钟庆然他们离去后,几人赶紧返回,将掌事捞上马,至于那头被一箭毙命的马?不要想了,早已被钟庆然他们带走,这可是肉,正好晚上加餐,就当是让他们折腾这一场的车马费。 “掌事怎么样?” “没大碍,只折了条腿,回去养上几个月就好了。” “那掌事怎么一直不醒?” “这还用说,摔晕了。” “你说那帮人是什么来头?我还从没听说,边城有这样的猛人。如此身手,要是入了军队,岂不就像蛟龙入海,封侯拜将,指日可待?” “你想多了,哪有那么容易。这样的人才,太过惹人眼,最大可能是,在他还没成长起来时,就把小命葬送在战场上。若他运气好,倒是会跟你猜测那样,真到了那时,怕是想拦都拦不住。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把人扼杀在摇篮中的缘故,谁都怕被人给挤掉位子,辛苦多年,一朝付诸东流,这样的下场,没几个人能忍受。”说话者看得明白,但知道却并不意味着能做到,不然,也没纸上谈兵这回事。 “那我们就不管,任他们这么嚣张地走了?” “本就没什么仇怨,不这么做,还能怎样?上头没下死命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愿去去?” 那人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出声。在边城讨生活不容易,他们看着风光,什么时候把小命交代了都没准,能避开,自然不会傻傻地,自己贴上去。 不光他们这么想,其余几个势力也是如此。又不是生死仇怨,既然点子扎手,那即便要继续跟踪,也得换身手更厉害的人过来,他们跟上去,也讨不了好,怎么做更划算,大家伙心里都门清。 离开一段距离后,简明宇回头,用望远镜逡巡四方,没发现有人尾随,这才带着人和留守人员汇合,一起朝入山口行去。 两天后,钟庆然一行人,来到和苏管事预定地点。这边附近没有村落,因此,即便是山外围,依然人迹罕至。 苏管事御马而行,比步行要快上许多,他出发的晚,倒是后来者居上。由于行走路线不同,双方并没有半道碰上。 看到钟庆然一行人的到来,苏管事主动迎上前:“不知钟少爷,是想歇会再看,还是现在就去过目?” “现在就去,我知道苏管事事务繁忙,之前就劳烦诸多,不能再为在下这一点子事,耽搁苏管事更多。”钟庆然场面话说的漂亮,苏管事听得也舒坦,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面上不露破绽,那自是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很多时候,交情便是这么而来。 “那好,钟少爷,随我来。”苏管事将人领到山中,这是个小山谷,原本杂草丛生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钟庆然要的人手都安排在其中,“人都在这里,你尽管挑,看不中的,我让人带走。” “苏管事,那我就不客气了。”钟庆然没有推辞,让人排成两队,他和简明宇各负责一列。钟庆然从行囊中拿出,两个有福运加持的木雕,摆放在两人面前的木敦子上,叫人有序地通过。但凡神情有异之人,尽皆筛下。 苏管事看得莫名所以,不知道钟庆然这是怎么个选择法。他却也不多言,示意手下,将那些落选之人,带到一边。 一千多人不是小数目,饶是一分为二,由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分担,又如走马观花般,十来秒就一个,那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将所有人都过了一遍。 “苏管事,麻烦你将筛下去的人,及其家人,全部带走,我只要剩下那些。”钟庆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意思。 苏管事至今还一头雾水,对钟庆然的要求,却是半点不敢怠慢,很快,便将事情办妥。眼看事情已了,苏管事立即告辞,钟庆然没有挽留,只是将其叫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塞到苏管事手上,轻声嘱咐:“苏管事,这东西务必交到三皇子手中,千万别遗失。” 苏管事心头一紧,之前钟庆然拿出琉璃炼制配方,也没见他这么郑重其事,苏管事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其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当即正色应下,随后,便带着一大群人快速离去。 钟庆然拿着花名册,挨个点了一遍,然后让他们自行分队,暂定,以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五什为一保,设保长,五保为一甲,设甲长,五甲为一里,设里长。除去钟庆然一行人,算上他在人市买的人,总人数也不过刚一千出头,还排不满一里。 看着底下乌泱泱一大片人,钟庆然还是认为人数太少,不过转念一想,如此仓促下,还能得到这么多人手,他应该知足。 第116章 北沙和哈兰两国人,都被打散分配到各个什中,一千多人,光分组,就花去了大量时间。眼看今天难以启程,钟庆然便组织人手,去山中割取藤条野草,编织帽子和鞋子。山中草木茂盛,有毒的小虫子不知凡几,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钟庆然带的草药数量有限,不能无限制提供。 回程时间比较紧,汇聚在这里的仆妇,没一人闲着,即便钟庆然并没有硬性要求,他们也不敢像个大爷般,什么都不做。不好好表现,被单独丢下,能找到村子收留还好,若不然,他们活下来的几率实在不高。别看现在气候正合适,要不了多久,就会进入冬季,他们无粮无衣,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除非运气逆天,否则,结局都不会太好。 简明宇带着一部分村卫,进山狩猎,王再明带领身体比较结实的妇人,在附近采摘各种能果腹的野菜菌菇,钟庆然则留在山谷中,对这些仆役重新进行登记造册。 现在只是临时分组,有很大的弊端,钟庆然对他们不熟,暂时也只能这么着,等他将所有人技艺都了解透之后,再调动一下,想来情况会好上不少,不过,也就这样。技艺不代表一个人的能力,很多管理职位,这些人并不能胜任。只是,目前只能做到如此,想要做出更加合理地安排,需要时间来验证。 虽然,仆妇们已经意识到,新主子估计是要带他们进山,但所料成真时,还是有些慌张。那可是连军队都难以攻克的原始山林,就他们这些三餐不继之人,进去还能有活命的机会?霎时间,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情绪容易传染,见此情形,钟庆然不得不进行安抚。 “跟着我,你们或许还有吃香喝辣的一天,我倒是想放你们离去,可你们真敢走?”钟庆然没有抛出诱人的橄榄枝,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帮,已经完成各自任务,又重新聚集在山谷中的仆妇。 钟庆然话中的未竟之意,让在场众人心中一寒。聪敏人一想就明白,之前钟庆然不收的那些人,或许没有多好的日子过,至少还能留着性命,他们要是敢走,最好的下场,便是被送到矿场这些地方去做苦力,进了那里,基本一只脚就迈进了黄泉,能安然脱离的可能性极其渺茫。 见他们都想通了,钟庆然没再多说,有些事情,真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也不想吓唬他们,事实却同他说的,八~九不离十。仆妇们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事已成定局,那还不如跟着钟庆然,搏一把,兴许就走运了。 钟庆然还是第一次管理这么多人,他深感压力巨大,亏得古人思想和现代人大为不同,除去一开始不适应之外,他倒也慢慢习惯。 趁着夜色,钟庆然和简明宇,偷偷溜到掩埋雾果的地方,将所有雾果,全都起出来,放在帐篷中。 事情已然办妥,只等着启程上路,这一夜,钟庆然心神格外放松,搂着简明宇睡得香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时时刻刻担心着未来之事,整日愁眉苦脸的,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一夜无话。 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开始行动。钟庆然给各什都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分工非常明确,也就能尽量避免,出现劳力重复浪费的现象。哪个什负责挑水,哪个什负责打柴……一目了然,不管其中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立即能找到人负起责任,想赖都赖不了。这样一来,效率便高了许多。 要知道,钟庆然可不是开善堂的,他不会苛待他们,却也不会白养着他们,做得好有赏,做不好自然也有罚。像这种小事,钟庆然不罚别的,就罚他们减餐。但凡达不到完成度,就适当减少荤食,直至将荤菜减完为止。至于粮食素菜,倒是全额供应,钟庆然还不至于被气昏头,翻山越岭,不让让他们吃饱,那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试问,有谁能受得了这样区别对待?谁都想吃好喝好,别的组大鱼大肉,他们却啃着难以下咽的干粮,光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坦,谁要是敢偷奸耍滑,怕是会被同组人群起而攻之。 用过早膳之后,队伍便开拔。鸣雷在前方带路,十个村卫在前面开道,另五个村卫,分成两拨,护卫在队伍两侧,钟庆然和简明宇则随意。 山中马车没法通行,一应车架全部被拆,有用的留着,没用的就充当柴火,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除了钟庆然在人市买的那些人外,其他人,在苏管事命令下,已经养了好几天,体力还算能看,在有负重的情况下,第一天倒挺顺利,走得比预计的还要远。本就在大山外围,毒虫猛兽相较深山老林,要少上许多,山路也不算难行,越深入,难度越大,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 队伍中,绝大多数都是青壮年男女,老人和小孩不多,大多是壮劳力的家人,只有极个别,是因为自身能力出众而被买下。这是钟庆然要求的,一家子人,要么一个不收,要买就整家人都买下,这样子,人心便不容易散。 第二天,行程有所减缓,第三天,更慢,连续走了一个星期,很多人已经到了身体极限,眼瞅着,再走下去,就会有人倒下,钟庆然不得不下令,就地扎营,休整一天。 这一晚,钟庆然让人煮了几大锅驱除疲劳的药,每人都有份,各什什长交叉监督,谁要是敢倒了不喝,呵呵…… 驱虫粉有限,钟庆然只给每位什长下发了药物,反正行进时,一个什都是一起行动,只要什长走在中间,差不多够了,至于其他时间,则视情况而定。 如此一连走了七天,除却偶尔有人倒霉,被虫子咬了之外,许多仆妇们预想中的危险,并未出现在他们面前,这让众人恍如处在梦中。一些心思浅的,以为如此遭遇,是他们运气好,脑瓜子稍微灵活一点的,便不认为这是凑巧。 连续走了那么久,仆妇们再蠢也知道,他们这是要进入瀚海州。或许这里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瀚海州,但总有那么一些,对此地有所耳闻。要是瀚海州那么好进,怕是不论大周朝,还是北沙,早就将其占领,既然两国至今都拿瀚海州没辙,就可猜知,面前连绵不绝的山脉,两国都无法征服,这也从侧面说明,他们身处的山林,有多危险。而他们却这么几无波折,就深入腹地,可见,钟庆然他们能耐不小。 休息一天,不代表什么事都不做。钟庆然不敢让人负重太高,这也导致,衣食都要沿路补充。山中不缺食物,每次饭前,派人去狩猎采集,再消耗一些粗粮,就足够保证他们的伙食,衣服被褥却得提前置办。 眼下已经是秋天,再过不久,便要迎接寒冬,不早早提前准备,怕是走不出这片崇山峻岭。 也是思及此,钟庆然便把宿营地放在溪流附近,皮毛鞣制,可离不开水。 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给他们留下一天的休整时间,已是极限,到了约定那天,钟庆然带着人继续前行,也不管是否还有人没有缓过劲来。 日复一日,在无边无际的山林中攀爬,会让人心生怯意。好在,钟庆然一行人,人多,这样的念头刚起,就自然被热闹的场面压制下去。 行走在山中,最怕的不是别的,恰恰就是迷失方向。如无头苍蝇般在山林中乱转,自身能力强,还能成为一个“野人”,整日与野兽为伍,没能耐的,只要一直走不出大山,那终有一天,会成为毒虫猛兽的猎物。 除此之外,就是瘴气,一不小心陷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钟庆然一行人,显然没有这两方面顾虑,鸣雷能带他们避开这些,再不济,钟庆然也有办法解决这两个问题。 刨开这两点,对人们影响最大的便是毒虫猛兽,险峻的山林,反倒成了摆设,此路不通,至少还可以绕行,以上几点,却是防不胜防。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此时,众人都一脸疲色,却没一人敢有怨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这些,再不加紧走,他们怕是会被困在山中。 钟庆然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望着头上灰蒙蒙的天空,一脸凝重。气温一天比一天冷,直至今日起床,已经到了呵气成雾的地步,想来用不了几天,该下雪了。这里不比南方,一旦下雪,基本就别指望,短时间内会有融化的一天。雪只会越积越厚,要是不趁彻底走不动道时,走出这大片山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第117章 不出钟庆然所料,果然,几天后,山中便开始洋洋洒洒飘起雪花。一开始还好,雪不大,雪花大半都被茂密的林木挡在外头,基本不影响他们赶路。到了后来,树冠承受不住积雪重量,被压弯了腰。 带着寒气,已经凝实的冰雪,扑簌簌从树梢枝头滑落,加之不被树荫遮蔽的地面,原就积了一层雪,这更加剧了行进的难度。 队伍中有几个老人小孩,钟庆然买的棉絮,大半都用在他们身上,其余人等,能享受到这等待遇的,只有最为体弱之人,青壮只能穿经过初步鞣制的毛皮衣衫。 按说,皮衣更为贵重,也更耐寒,应当更受欢迎才对,架不住它太重。一连赶了那么多天路,大家都疲惫不堪,能穿上暖和轻便的棉衣,再罩一件薄皮衣挡风雪,这对于一众仆妇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惜,棉花在北地是稀罕物,价格可不低,一般人还真穿不起。 第一场雪下的时间不算长,当雪深达到小腿肚时,天空开始放晴。钟庆然怕夜长梦多,要是再来一场大雪,当脚步都迈不动时,他还得费心想其他办法,便也顾不得大家是否缺乏体力,下令众人在皑皑白雪中继续前行。 食物还好说,钟庆然一行人所带,加上护卫狩猎所得,足够大家吃饱,寒冷却是没法避免。山中有草木保温,气温比平原上要高一点,只是这点程度升温,就如杯水车薪,完全抵不上气温下降幅度。 等钟庆然他们快出山时,即便是白天最高温度,也已经达到零下。这样的天气,要搁在家中,恐怕早就生起炉子取暖,眼下,他们却要冒着寒风,穿行于崇山峻岭中,没人中途倒下,已经是他们的大幸。 现在,不管是北方人,还是队伍中那几个南方过来的仆妇,都受了老大的罪,手脚都起了冻疮,要不是他们戴上了帽子围脖,怕是连脸和耳朵都会被冻伤。众人衣服穿得厚实,将大部分寒冷都抵挡在外,有利就有弊,走路便不如之前利索,一天下来,统共也行不了多少路。 钟庆然没办法,只能下令加长赶路时间。积雪虽然妨碍众人行走,但也加长了白天时长,此消彼长,倒也没耽搁太多时间。幸亏钟庆然一行人是在山林中穿梭,积雪反光并不太严重,一时半会还不会受雪盲症的影响,不然,形势只会更加严峻。 钟庆然之前就料到这点,他带了足量的伤寒预防药,每隔几天,就让他们喝上一碗,一有伤寒的苗头,便灌下药汁,到现在,还没一人被伤寒困扰,也就寥寥数人被其他病痛缠身。 这点,钟庆然却是没辙,他不是神仙,不可能带上所有药草,能将一千多人常见病症治愈,已经把大多数医者都给比了下去,能不能撑到福村,就看他们造化。好在这些人都不是急症,忍一忍倒也还受得住。 瞧着一个个仆妇,强打起精神,卯足劲跟上大部队,生怕被抛弃在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钟庆然有瞬间黯然。这些人都是被他带进瀚海州,他有责任,将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到福村。可人力有穷时,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简明宇注意到,钟庆然那一刹那,双眼暗淡的神色,他轻握了下身旁人的手,无言地传递着他默默的支持。 眼看再过上几日,就能彻底走出大山,哪成想,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众人没有停步,不趁着刚下雪的当头,多走几步路,等到大雪封山,再想行动,难道只会更大。 当晚,简明宇在山腰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宿营。众人将地面积雪清扫干净,四周和顶上围上油布以挡风雪,点起篝火,将地面烤干,再各自扎好帐篷,一个简单的营地,便宣告建成。这样的活,他们干了太多次,早就驾轻就熟。 一天当中,也就晚上最为舒服,两个什挤一顶帐篷,人挤人的,即便只有一个小小的铜炉取暖,也足够他们美滋滋地睡上一个安稳觉。 翌日一早,简明宇便雷打不动,在同一个时辰醒来。他尽量放轻手脚,披衣走出营地,看着依旧在天空中随风打转飘飞的雪花,简明宇拧紧了眉头。昨晚,积雪已经超过膝盖,一晚上过去,雪厚已达大腿,这个厚度,委实没法再走。 钟庆然他们离瀚海州还有几天路程,可实质上,直线距离只有几十里,要换做平地,怕是不用一天就能走完这段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走的是没人光顾的山林,时常会被各种险峻地形拦住去路,不知道要绕多少弯路,才能顺利走出去。 钟庆然他们已经算不错了,有着鸣雷探路,光指引方向,就为他们省去很多麻烦。 了解清楚状况后,简明宇尽量放松神情,一脸轻松地回到自己帐篷中。谁都可以发愁,就他和庆然不行。只要他们两人稳得住,众人心头,就不会被愁云惨雾笼罩,心绪稳定,便不会出乱子,一旦紧绷的那口气给泄了,怕是一下子就会倒下去大批人。 别看众人都精神十足的样子,其实,疲色已经染满了全身,心神一松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看到钟庆然睡得香甜,简明宇眼中生起一弯笑意。对此,他一点都不讶异。庆然这人,平时心大得很,除非心里有天大的事想不通,否则,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看他这样,简明宇也不愁了,庆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他能解决此事。 简明宇对钟庆然深信不疑,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长年累月形成的结果。 想着即便庆然有其他办法,不做点准备,怕是一时三刻也走不了。简明宇索性出了帐篷,下令众人早饭后,不用收拾行囊,原地待命。 昨晚睡前,钟庆然想了各种解决方案,最终想来想去,想得脑门都生疼,还是只最初的设想,实现可能性比较大,也就不再折腾自己,放任自己被周公召唤。 钟庆然原以为睡眠质量会不好,哪知,竟一觉睡到大天亮。他稍一细想,便明白,其中一个因由怕是,连日里起早摸黑,连觉都不能睡到自然醒,把他给累着了。当然,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并非这个,而是钟庆然几十年来已经定型的性子。他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人生本就苦短,没得连睡觉,都要被外事所累。 自从第一场雪之后,众人取水变得异常方便。山中人烟绝迹,只要挑那些,没有动物出没的干净落雪,烧开便能放心大胆饮用。 钟庆然去外头瞧了一眼积雪厚度,见今天恐怕无法启程,便返回帐篷前,慢悠悠地洗簌完毕,坐在铺着皮子的干草堆上,惬意地喝着浓稠的杂菌肉末粥。 这些时日,大家一直忙着赶路,白天哪有空吃汤汤水水的东西?晚上又因累了一整天,大多都没心情,精心烹制食物。钟庆然掰指一算,他都有好几天,未曾好好享受美食。 由于近段日子体力消耗非常大,钟庆然也就不再拘泥于,早膳尽量不食荤的养生方案。一碗浓香的肉粥下肚,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腻,反而有一股暖意,萦绕在四肢百骸中。肉粥材质普通,最多也就简明宇烹饪技艺高超,使得它味道鲜美,可再如何,也不会有这样明显的功效,莫不是上回吃的雾果,效果还没散尽? 带着这样的疑惑,钟庆然歇息片刻后,便召集各位保长,开始着手准备,在雪地中行进的工具——简易滑雪板,不光要人手一副,还包括担任运输主力的近二十匹马。 简易滑雪板工艺简单,在钟庆然指点下,木匠们很快便上手,总算赶在夜幕降临前,全部完工。 钟庆然随手拿过一副查看,做工极其粗糙,连基本的刨光都没做,只在薄木板上扎了几个小孔,用麻绳来固定脚部。整块板子上,也就这个地方最为平整,毕竟滑雪板用于赶路,脚要是不舒服,还怎么在山林中穿梭? 之前,钟庆然就穿上自己那双,去营地外试过,感觉很是累赘,初次尝试可说是极其不适应,但结果比预想的要好上许多。他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发现,速度比昨天冒雪行进,都还要快。若不是山中草木茂盛,钟庆然都不敢让大家使用。上山还好,下山若没有遮挡,这风险就大了,要是摔出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还好说,慢慢走,不容易出错,马就不好控制。无可奈何之下,钟庆然只能暗中,对马匹专用简易滑雪板,动了点手脚。 第二天,雪花依旧在天空中,肆意舒展着身体,为大地裹上一层银装。 景虽美,钟庆然一行人却无心欣赏,看这势头,大雪短时间内不会停,他们耽搁不起。钟庆然果断决定,冒雪上路。众人将行礼全都打包好,便排好队,有序行进。 马蹄不好固定,钟庆然在木套子里套了一层铜,将马蹄纹丝合缝地嵌在里边,这么稍稍一改动,便使得马匹行动起来,比人还要灵活,这让几个负责照理它们的马夫,眼睛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这年头,怎的就连牲口都比人厉害,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庆然,明天便能出山,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不妨在这里停留一天,让鸣雷先去探探情况。”简明宇有些不放心,他们走的是近道,出山口附近有好几个部族,带着这么多人手,要想不被人发现蛛丝马迹,难度有点大。 要是福村那边没出岔子,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一旦福村被大部族发现,他们这样堂而皇之,从各部族领地中穿行而过,那样未免太过于自大。他们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带进瀚海州,谁都不想出现意外。 “好。”钟庆然也清楚这点,自是大为赞同。其他的他不在意,就怕瀚海州常住民,有雪橇犬之类的畜力,那麻烦就大了,他们必须远远避开。 既然做下这个决定,简明宇便派出几个村卫,在附近山中寻找合适的宿营地。 隔日一早,鸣雷便带着一包肉干,展翅飞向前方。 不出半天,鸣雷便安全返回。 自打食用过雾果后,鸣雷便更加聪明,身体强度也在缓慢提高。钟庆然曾经心血来潮,教它识字,原本只是打算逗弄它,谁知鸣雷的表现,竟大出他意料,当时,可将他惊得目瞪口呆。 你道是为何?原来,在钟庆然不厌其烦教导下,鸣雷竟然真的学会了写字,看着用爪子划出,歪歪扭扭的“一”和“二”字,并且还能区分两者之间的区别。 那一刻,钟庆然打心底发悚,他不是害怕鸣雷,而是,他想到了雾谷中,那数量庞大的鸟兽。要是各个都和鸣雷般聪明,这对人类而言,可是极大的威胁。就是不知道,它们是否会像在雾谷中那样无害。 这事太耸人听闻,钟庆然只和简明宇说过,除此之外,他不准备再和其他人提起。 钟庆然和简明宇,跟鸣雷经过简单沟通,确定沿途各部族,都安稳地窝在村落中,便打算抄近道,直接从各部族间穿行而过。 山中行走,禁止喧哗,以免引起雪崩,至少说话是自由的。当众人走出山林,见到久违的阳光,大家却没心思去回味。钟庆然提前跟他们说过,瀚海州的情况,众人都知道该如何做,一个个干脆闭紧嘴巴,静悄悄地,气氛瞬间就凝滞起来。 等走出部族密集地,钟庆然一行人,才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第118章 瀚海州大部分地方都是草原,现在被冰雪覆盖,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眼花,看久了,人极易患上雪盲症。 眼下还没墨镜,不能过滤地面强烈的反光,是以,除开最初那一段路,钟庆然一行人都是日夜颠倒,尽量避开日头最烈的时候。 可饶是如此,也有少部分人,出现雪盲症的前期征兆,好在离福村已经不远,坚持一下,等到地方后,便能养过来。 “看,快到了,前面就是我们此行目的地。” “真的,太好了!” …… 看着大家伙兴高采烈、喜上眉梢的样子,钟庆然和简明宇并不太乐观。这里已经进入望远镜的视野范围,若福村一切正常,村中应该会有所行动,至少望孙兴切的钟老爷子夫妇,定然会嘱咐守门村卫,时刻留意他们的回归。 简明宇下令众人原地待命,鸣雷不发一声,振翅而起,急速飞向福村方向,不消片刻,便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不知道是否因为,鸣雷眼睛构造和人不同,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起初还担心它在冰天雪地中飞行,眼睛会因为刺目的反光受伤,结果却比两人预期要好过太多,鸣雷并不存在这方面隐患。从第一场雪到现在,没看出它哪里有问题,倒是飞行受了一些影响,方向不如以前好把握。每次,鸣雷出行前,都要先行飞出去探情况。亏得它速度快,傍晚飞一圈,就够它记住路线。 鸣雷目前个头比它娘还要高大,翼展已然超过三米,在头顶盘旋时,压迫感十足。不到十里路,它只消一刻钟,便能走个来回。 鸣雷在福村上空掠过,一双冰冷的鹰眼,将福村情形尽收于眼底,看着空无人迹的村子,鸣雷一声唳喝,划破长空,久久不散。 再次留恋地看了一眼福村,鸣雷陡的拔高身形,循着熟悉的气味电射而去。 点白原本立在鹰架上休息,听到鸣雷的呼唤声,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须臾便走出屋子,欢叫着迎上前去。 “老头子,我没听错吧?”童氏一时有些愰神,连手上动作都停了,“是不是庆然他们回来了?” 钟老爷子也没比童氏好上多少,他神情激动,手都微微颤抖:“是,肯定是他们。我也听到鹰鸣了,能让点白这么高兴,想来那定然是鸣雷。走,快去瞧瞧。” 钟老爷子推门而出,站在廊道上,拿出庆然走前留给他的望远镜,朝着福村方向张望。可惜,距离太远了点,除了在天空中翱翔的点白之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听到空中时不时响起的鹰啼,船上不少人都出来一探究竟。一开始,他们还有些不敢确信,等点白和鸣雷汇合,一起朝楼船飞来,猛然闯进他们视线中,一个个都喜极而泣。他们不会看错,新加入的那只鹰,定是跟随钟庆然远行的鸣雷,既然它毫发无损,那意味着什么,不用想大家都知道。 钟老爷子将望远镜递给童氏,撩起衣摆,急匆匆去了村卫队:“周队长,赶紧的,现在就上岸。” “钟老爷子,别急,我得保证大家安全,等确定没危险后,再靠岸不迟。”周茗身负重任,忙安抚心情激荡的钟老爷子。这可是钟庆然最在乎的家人,他可不能让他们有丁点损失。 周茗他们所在海域,离福村距离并不近。前阵子下雪,陆上早就被冰雪覆盖,随着气温日渐降低,海边也起了浮冰,他们迫不得已,将楼船停靠在海域更深处。现在,就算外边没有危险,想回去,也得小心着来。 “那庆然他们岂不是会有危险?”钟老爷子刚听闻庆然回来的消息,一时被喜讯冲昏了头,此刻,他才反应过来,福村早被人给占了,他们这么不设防地进去,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钟老爷子顿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大冷天的,脑门上竟冒出了一层汗。 “钟老爷子,放心,有鸣雷打前哨,村长不会这么贸贸然闯入村中。”周茗这话并非奉承,他心中也这么想。钟老爷子眼下是关心则乱,思绪混杂,才会这般茫然无助,等他静下心来,怕是立即就会想明白。 周茗不清楚福村状况,但他知晓,鸣雷能出现在这里,福村危机想必已经解除。不过,侥幸心理不能有,他必须在确定安全后,才能将众人送到岸上。村长走前,可是交代过好几次,什么都可以放弃,唯有一点,就是得保证村民安然无恙,特别是钟老爷子他们。 鸣雷和点白双双在楼船上空盘旋了一阵,这才降落在,钟老爷子夫妇所住舱室前的廊道上。 童氏忙带上手套,把准备好的食盆,放在鸣雷面前。鸣雷上前闻了闻,确定只有点白的味道,点白也向它传达了让它吃,这是他所猎食物的信息,鸣雷这才勉为其难地享用起来。 童氏看着它快速啄食,脸上带起一抹笑意。她和两只鹰沟通困难,但看到鸣雷就像看到了庆然,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顷刻间散去,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饱餐一顿后,鸣雷没有多加停留,稍微休息了片刻,便带着点白,一起朝着钟庆然他们飞去。 看着两只鹰渐飞渐远,简明晨眼中透着欢喜,他就他哥一个亲人,要是简明宇有个万一,他真不知道该咋办。若不是他被困在船上,他早就第一时间跑出去迎接,哪会在这里焦急地等待? 不光是跟钟庆然来往密切的亲友,时刻关注着他,就连其他村民,也是翘首以盼。福村武力不俗,吃亏就吃亏在人口上,只要钟庆然这次没有空手而归,福村便能东山再起。再不济,他们也能在不与瀚海州相连的地段,慢慢发展,等积聚起足够的力量,再重新踏上瀚海州。 鸣雷和点白速度极快,远非人们步行可以相提并论。不到半个时辰,鸣雷便带着点白安然返回。 很快,钟庆然和简明宇便得知,福村没有危险。简明宇带着几个村卫先行一步,钟庆然他们则缓步跟上。 望远镜放大倍数不高,起先,简明宇还没觉得异样,等看得足够清晰,才发现村子围墙斑驳不堪,很多地方,甚至有砖石剥落,大门更是大肆敞开,不说人影,连只鸡都看不到。他相信鸣雷的判断,既然村中无人能威胁到他,简明宇再顾不得其他,全力赶往福村。他这一动,差别就显现出来,村卫们紧赶慢赶,也没能追上他,甚至距离被越拉越大,不过一溜烟的工夫,简明宇就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们,等他们赶了一半路,简明宇已经消失在大门拐角处。 面对空空荡荡的村子,简明宇一脸不敢置信。看着自家翻倒的石桌,光秃秃的窗户,部分倒塌的墙壁,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目眦欲裂的是,整个村子都付之一炬,但凡木制器具,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钟家家境最好,相应的,遭难情况也最为严重,房子倒也罢了,都是青砖瓦房,除去被撬走和推倒的那些,至少还有个样子在,后院中的玻璃温室,才是真正的受灾重地,玻璃全都不翼而飞不说,就连木框架也成了一堆灰,花了大力气种活的各种作物,更是不见半点踪影。 要不是从鸣雷那知悉,家人都安全,简明宇素来又冷静持重,他怕是会立刻跳起来,去找下手之人麻烦。 没过多久,跟随简明宇过来的村卫们,也相继入村。 “这帮狗娘养的,竟那么下作,趁我们不在,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千万别犯在我们手上,不然,看我不灭了他们。” “好好的家,被人弄成这副模样,这等罪恶,简直不可饶恕。” “亏得村长和队长提前做下部署,不然,真不可想象,家人……” “走,去找队长,看看他有何应对之法。” 钟庆然他们走得慢,等他透过望远镜,看清村子围墙状况后,脸色顷刻间,有如阴云密布。他离开福村,也就将近四个月时间,哪知,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围墙基本算完好,里面的情况他不得而知,但长脑子的都知道,怕是一应物品都遭了秧,只是不知钟老爷子他们,有没有按照他交代的那样,提前把物资先一步挪走,要是没有,或者时间上来不及,这损失将无可估量。希望不要出现最糟糕的情况。 这时候,众人还笑容满面,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等到近到肉眼都能看清时,一个个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心中惊愕莫名,这里又不是边境村庄,怎么这么像被外族掳劫一空的样子? 围墙大部分地方还算完好,但也有部分地方豁开一条口子,缺砖少石的更是常见。最惹人注目的是村门处,牌匾早就不知去向,大门洞开不说,还险险的挂在门轴上,稍一用力,怕是就会砸在地上,门中央更是破了一个大洞。 看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仆妇们心生不安,此前,他们还以为能有个好主家,以后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哪成想,竟是这样的境况,看来情形不大妙啊,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季。 像是知道他们的担忧,钟庆然索性停步,回身面对着,这一千多个面现愁色的仆妇,语调平缓,不带半点情绪地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村子正遭过人洗劫。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规规矩矩,不做对村子不利的事情,我保你们能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当然,一切都有代价,我对你们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衷心,第二个,能吃苦耐劳,只要能做到这两点,其他我不敢保证,让你们吃饱穿暖,问题不大。第二个条件还好说,你们违反,最多就日子过得清苦一些,若谁敢触犯第一条,定从重从严处理,谁若不信,尽可以试试看。” 话毕,钟庆然也不等众人回应,继续前行。 其余人顾不得思考,慌忙跟上。别看他们这一行没人减员,就认为瀚海州日子好过。其实,要是没有钟庆然等人,他们恐怕连食物问题都无法解决,山林岂是是那么好进的? 除开这个,对他们最大的威胁是严寒的气候。饶是钟庆然想了种种办法,让大家穿了一层又一层衣衫,他们中大半人,依旧受不了冰天雪地的生活。如今,大家不光手脚起了冻疮,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冻伤,再不安定下来,他们迟早得葬送在寒冬中。 应付大自然,都这么艰难,再面对虎视眈眈的本地人,众人心里如明镜一般,不紧紧抓住新主家,谁要蠢得起了异心,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更何况,这里大多数人早就认命,有人依靠,不到生死攸关的那一刻,断不会起二心。 没让简明宇他们等太久,大半个时辰后,钟庆然便带着众人和他们汇合。看着残垣断壁,钟庆然尽管先一步做了心理建设,依然做不到面不改色,太阳穴突突跳动,这笔帐,他记下了,有朝一日,定要找他们算账。 钟庆然知道,大部族会这么急着动手,定是和之前他们清剿盗匪有关。能当部族首领的,没一个真正蠢笨不堪,就算他们不行,手底下也定有能人,找不到凶手,他们难道还猜不到?对付一个新进瀚海州的外来势力,迁怒栽赃就够了,压根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明宇,你带着人先整理村子,我去接爷爷奶奶。”钟庆然匆匆交代一声,便拿着铁楸,领着一部分青壮,沿着码头,开始清理路面。 第119章 雪一层积一层,早就已经冻实,清理起来十分费力,钟庆然挥了几铲子,见效过于缓慢,索性先搁下不理,带了几人,套上滑雪板,先行去接人。 一声响亮的长哨划过海面,隐隐传进钟老爷子等人耳中。原本正小心在浮冰中穿行的小船,听到耳熟能详的哨声,忙加快船速,当看清岸上之人,立刻返航,将这一个好消息禀报给周茗。 亏得入冬时间不长,岸边积冰不严重,不然,船只想要靠岸,只能等明年开春之后。 钟老爷子闻言,脸上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催促周茗,赶紧上岸。庆然都在码头上等了,这次总没有推托之词吧? 周茗又不是没有眼色之人,他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船上众人着想,既然已经确定没事,自是不会硬拉着人在海面上晃荡,将众人都劝回各自舱室,便下令开船。 这段时间,钟庆然几人也没闲着,正埋头苦干,打算将码头清理出,一条容许马车行进的道路。 这几个月以来,钟庆然能明显感觉出,他的身体素质,比以往要好了许多,力气变大不说,抗寒能力也有所提升,这番长途奔波下来,手脚虽也生了冻疮,但身体却无碍,这可比那些刚加入的仆妇,要好过太多。 人一旦全心投入工作中,时间就如白驹过隙,倏忽一下,一两个时辰,就在指缝中溜走。 钟庆然被码头边的响动惊醒,一抬头,瞧见即将靠岸的楼船,顿时,眼角眉梢带透着喜意。 船工利落地将踏板搭好,钟老爷子等人,立刻有序下船。 “庆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宇他们都没事吧?”钟老爷子一改往日,当家做主沉稳的形象,围着钟庆然上下前后,好一番打量,看得童氏都差点笑话他。 “没事,好着呢。爷爷奶奶,这路还没清理出来,外面冷,要不,你们先在船上多待会?”钟庆然任由两位老人家,翻来覆去检视,满面笑容提出建议。 “庆然,没事,村中牲口都在悬崖另一边,没它们,船上物资可不好搬,等人下得差不多,楼船还要去运送牲口。我这把老骨头,活动活动也好。”钟老爷子哈哈大笑着,拿起一把铁楸,也加入扫雪大军中。 童氏也不甘落后,稍后跟上。钟庆然没说什么,老人家吗,适当活动活动也好。 第120章 人多好办事,到半下午时分,码头和福村之间,已经被清理出一条,将近六七尺宽的小道。由于积雪底部,早就凝成一地冰块,非常不好清扫,众人只得先将就着,等道路彻底打通时,瞧着还有时间,这才开始费心铲冰。 路面很滑,鞋子又没有防滑功能,大家走路都得特别注意,尤其是老人家,更是要留意脚下。村中小孩子还都留在船上,有力气干活的老人,倒是一个不落,全都在铲雪队伍中。钟庆然不放心自家爷奶,时刻关注两老的情况,同时,也不忘一扫而过,将村民的神色都看在眼中。 显然,钟庆然离开的这几个月,大家状况都不甚好,身体上没大毛病,主要问题出在精神上。也是,刚建设好的家园,都还没住上多久,猛然间又没了,本就举目无亲,如无根浮萍,遭了这一难,更是不知道何去何从,这其中的沮丧彷徨可想而知。 钟庆然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村民心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人,有他在,似乎大家都能定下心来。这一点,就连村民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有这等念头,只是在知晓,钟庆然带队回来的那一刻,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钟庆然边清扫路面,边把他离家后的情况,简略概述了一遍。钟老爷子等人,听了他对日后的安排,悬着的心,算是彻底落回实处。 同样,钟老爷子也把福村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通。 自从钟庆然和简明宇,带着一半村卫离开后,福村就开始实行收缩政策,若非必要,谁都不允许私自外出,打理田地,也是统一组织,点白更是每天,都要巡视好几次自己的领地。一些日常生活,不常用到的器具粮食,更是一早就提前运到,不与瀚海州直接相连的海岸边,存放在草草搭建的简陋茅草顶木屋中。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钟庆然等人盘算得再好,也总有遗漏的时候。这不,秋收刚过半,就有部族打上门来。看那架势,压根就没有和平谈判的机会,要不是点白提前示警,他们又有望远镜在手,怕是不会像如今这般,所有人都能及时撤走。 周茗等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凭借地利之便,高据箭楼,对来犯进行了凶狠打击,要不是人手实在太少,怕是会反杀出去。眼看大门即将被攻破,这才全线撤离。 饶是有提前安排,经这一遭,福村损失也不小。秋收进行到一半,不代表损失也只有一半。一切以人命为重,敌人已然杀上门来,福村离码头可不近,靠走危险性太高,除了给护卫留下足够的马匹之外,其余车架都用来载人,直到将人全装满后,才轮到装载物资,如此一番下来,舍弃的物品就相当之多,那场面,钟老爷子至今不想再回想第二次。 道路打通,后面的事情就好办,等楼船将牲口运到码头后,物资就源源不断被运送进福村。 钟庆然一回到家,就忙着安置那一千多个仆妇。本来,房子应该比较宽裕,被部族这么一光顾之后,部分房舍倒塌,不得已之下,只能人挤人,这才勉强塞下,这还是在原村民,贡献出一部分屋子的情况下。 瀚海州冬季酷寒,打地铺可不是长久之计,当前,却也只能先这么凑合着。对此,仆妇们非常满足,他们原先还以为会挨饿受冻,哪想,福村底气这么足,村子遭劫之后,竟还能拿出这么多东西。一想到晚上睡觉时,他们能有足够炭盆取暖,心里就舒坦无比,这可比赶路时,要好上太多。 钟庆然很庆幸,他提前做下安排,不然,若书籍被烧毁,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人比他更清楚知识的重要性,特别是在瀚海州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更得保留文明的火种。 瀚海州气候条件恶劣,各部族始终无法壮大人口,除了部落间倾轧内耗之外,更大的原因在于,生产力始终上不去,食物成了桎梏人口发展的最大阻碍。而造成这一情况的根源,便在于民智未开,闭塞的环境,导致能传承下来的知识,远不如他们的祖先。 生活太过艰辛,连吃饱穿暖都难,谁还在乎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金贵东西?在大周朝,学子还能奔着,加官进爵这条康庄大道努力,在瀚海州,那可真什么都不是。这里都是家族首领制,外人最多也就当个幕僚谋士,想在部族中担任要职,那基本不可能。 瀚海州以武力为重,文这方面,自然而然被淘汰。这是残酷的生存环境,逼他们做出的无奈选择。 钟庆然不想福村也这样,等村子在瀚海州站稳脚跟,学堂必须要开,还得大办。个人力量终归有限,想要大力发展福村,就得把所有力量都聚拢到一起,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钟庆然可不认为,仅靠他自己,就能一力托着福村大踏步前进,这样隐患太大,容易造成拔苗助长的趋势。 当晚,钟庆然便拿出雾果,给亲近的家人朋友服用。其余那些,一小部分作为奖励,直接发放下去,剩余部分,跟随他去边城的村卫,有优先购买权,越早买,越便宜。除此之外,为了尽可能给自己减轻负担,钟庆然还给他名下的马匹服食兽用雾果,点白就更不用说了,让它吃了个够本。 想起雾谷仿若白天的场面,钟庆然还极为奢侈地用雾果充当照明。效果立竿见影,完全将灯烛给比了下去。尝过甜头后,钟庆然便摒弃油灯。要不是这东西太过打眼,也太费钱,他倒是想让村民人手一份,怎么说,也是钟家把他们带入这边,有好东西,自是要给大伙用,可惜了。 第121章 之前,钟庆然并没发现,福运还有保鲜的作用,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一想到那巨大的消耗量,他便决定打消这个诱人的念头。不过,他到底没死心,想着,或许普通物品福运耗费量,没雾果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珍品那么多,便拿了几个三合面馒头做试验,能成最好,不成也没多少损失。 福村围墙损毁不算厉害,可真要说起来,只要有一处墙壁倒塌,实质上,围墙就已经失去了防御功效。虽说村子现在遭遇敌袭的可能性不高,简明宇还是加大了防守力度。 瀚海州日夜温差很大,如今白天气温都已经达到零下,夜晚更是寒意浸骨。简明宇可不想做杀鸡取卵之事,他和钟庆然仔细商量一番,决定提高值夜村卫的待遇,取暖的柴炭管够,晚间再加一顿暖身夜宵,可不能让他们被严寒伤了身体。 将晚间值守之人安排好,简明宇快速打理干净自己,便倒头就睡。 简明宇身体素质再好,终究还是个人,连续几个月没事人一般,不停为队伍操心,平时看不出,心神一放松,积攒的疲累便尽数爆发出来。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直到天大亮,也没有醒来。 童氏见西正间一直没有动静,也没上去叫人,把早膳温在锅中,便起身去给两只鹰投食。结果倒好,原本只要她注意点,不和点白猎到的野味直接碰触,它还勉为其难会吃上一些,这次,童氏将肉放在它们面前,竟半点都不搭理。 童氏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在,她一直都知道这两只鹰的德性,跟它们计较,估计她早被气死了,索性,把盘子一收,不再管它们,想吃,自己找食去,等庆然小夫妻来喂,那就先饿着吧。 食物不能浪费,喂鹰的盘子历来都很干净,童氏一点不嫌弃,将两大块肉重新洗了一遍,留着中午自家吃。 钟庆然醒来时,早就日上三竿,可惜,窗门都被毁了,暂时用其他东西遮的严严实实,屋里可说是一片漆黑。感觉到身边传来的热量,他不用猜也知道,简明宇还没起床。 钟庆然不由一愣,难道他今天起早了?在床头上摸索一阵,他将套在雾果上的木罩子拿掉,轻手轻脚披衣下床。 打开门的一刹那,陡然的光亮,刺得钟庆然一时睁不开眼,等他适应之后,重新将门合上,来到炕前,探手轻触简明宇额头,见没发烧,这才放下心来。 将被角给掖实,钟庆然收好雾果,出门觅食。 院子里静悄悄的,钟庆然四处看了一下,发现钟老爷子夫妇和简明晨都不在,就连两只鹰也不见踪影。感觉肚子里空空如也,他一头扎进厨房,用温水快速洗簌完毕,便惬意地享用起早饭。 还是家里舒服,这几个月风餐露宿的日子,钟庆然算是过够了,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再尝试一回。他将碗筷收拾好,没了其他事情分心,手脚上那阵阵痒意,便再也阻挡不住。 钟庆然也只能任冻疮肆意发作,他饶是有再好的膏药,在途中,他也无法彻底治愈,只能缓解。谁让环境不允许,休息的辰光抹上去,药效发挥作用,白天一冻,病情刚有点起色,立马又恢复老样子,甚至更严重,钟庆然也只能徒生叹息。 即便如此,众人能安然回到福村,也多亏了钟庆然。若没有他提供的冻伤药,大家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眼下他们安定下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冻伤便能彻底治愈。同样是治疗冻伤的药,区别甚大,经钟庆然熬制的药,药效摆在那里,要是连他制作的药都不行,那其他药就更不管用。 现在福村百废待兴,需要钟庆然处理的事情很多,他也顾不得其他,回房涂上药膏,稍微晾了晾,便戴上手套,全副武装好,去村子里四处查看。 村民第一要务,便是把损毁的围墙全力修补好。这事好办,钟庆然带回来大量人手,做此事一点都不难。然而,福村现在最忙的并非泥瓦匠,而是木工。房子挤一挤,还能凑合一下,门窗可不行,总不能天天想尽办法,用各种物事堵住。 要知道,福村所有木制器具,都被焚毁,只有被村民带上船的少量木器,才得以幸存。能像钟庆然家这样,用旧棉被挡风的情况不多,大多都是使用席子草苫之类,想要做到不透一丝风雪,可没那么容易。 如此低温下,若房子漏风,一晚两晚还无所谓,时间一长,谁吃得消?幸亏,钟庆然带回来的下仆中,就有好几个会木工,不然,光靠商木匠一人,这得干到猴年马月? 现在属于紧急情况,各家以及村中原本积攒的木料,被一把火烧成了灰,此刻,大家只能将就着用新砍伐的湿木,谁还管它们变形的问题?急事急办,等忙完这一阵,再重新制作合用的门窗。 钟庆然转了一圈,发现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一个个都有条不紊地忙着手头的活计,他便没上去添乱,稍后就返回家中,骑上踏雪前往玻璃工坊。 瀚海州冬天异常寒冷,没有玻璃温室,日子可不好过。钟庆然不想连啃数月的土豆白菜,玻璃工坊必须早日恢复生产。 福村房舍损毁不算太严重,砖窑等各个工坊,却无一幸免,基本都得推到重来。好在粘土库存比较多,不用临时去挖,这为钟庆然省下许多事。每每想起,他们横跨瀚海州,不过五六百公里,就用时许久,他就心底打颤。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积攒的大量福运,庇佑了众人,否则,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就正常状况而言,想无损返家,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雪还在下,昨天刚清理干净的路面,经过一晚上,又积起了厚厚一层,还好,暂且不至于影响马匹跑动。 钟庆然没花多少时间,便赶到窑场。此刻,魏师傅正带领几个徒弟,指挥着泥瓦匠重砌砖窑。当然,这些砖,都来自村中倒塌的房屋,房子可以推迟修葺,砖窑不行。 钟庆然下马,同魏一林说了会话,了解清楚状况后,又赶往下一个。 因着玻璃工坊有化学污染,即便钟庆然花钱从福运珠中,买下治理污染的方案,他也不放心,为了尽量避免发生意外,玻璃工坊并不和其他工坊建在一起。 目前,通往各个工坊的道路,已经被清理出来。这一刻,钟庆然深深感受到,骑马和在雪中步行,那是多么大的差异。 不过片刻工夫,钟庆然便来到玻璃工坊门口。 看着已经动工的玻璃工坊,钟庆然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李管事,柴火不要省,在不冻伤人的情况下,请尽快完工。” “保证不耽误东家大事。”李旭爽快应下。要是搁以前,他还不敢拍着胸脯一举揽下,如今多了这么多人手,要还不能顺利完工,他这个管事也不用当了。 巡视完,钟庆然立即返家,等将踏雪安置好,已近午时。他一进院子,便看到简明宇一身清爽,从房中走出。 “明宇,好了?”钟庆然一脸笑容。 “嗯。”简明宇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上多日积聚的疲惫尽去,雾果的功效彻底被激发出来,只是有一点不好,他饿得简直前胸贴后背,恨不得立即吃下十碗八碗。 “你不会刚起吧?”钟庆然看着简明宇大步朝厨房走去,一脸狐疑地问道。 简明宇脚步一顿,随即大方承认:“你要没事,过来帮我烧火,我觉着阿奶给我留的早饭,怕是不够。” 钟庆然闻言,围着简明宇好一阵打量,并没看出哪里不同,便也没再多问,一头钻进灶膛前。 眼瞅着马上就到午饭的点,简明宇只用了童氏准备的早饭垫肚子,稍微歇息片刻,就开始忙活午饭。 饭菜刚做到一半,钟老爷子夫妇便带着简明晨进入正院。 看到厨房里冒出的青烟,童氏放下东西,上前帮忙:“庆然,明宇,你们要是累,就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阿奶,我不累,您歇着,饭菜马上就好。”简明宇边说着,边把切好的菜倒进烧红的锅中,锅铲舞得飞起,不过须臾,便香味四溢,稍后,一盘颜□□人的红烧肉便新鲜出炉。 钟庆然鼻翼轻动,灶火也不看了,循着香味,来到桌前,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自己尝了一口,一脸回味状:“阿奶,味道真心不错,您尝尝。” 童氏在钟庆然怂恿下,也夹了一块,肉入口即化,跟炖出来一般,显然是孙媳妇为了照顾他们老两口,提前煮过,口感稍逊,却极适合老年人享用,真心赞道:“不错,不错,老头子定会喜欢。” 简明宇听了,脸色没太大变化,嘴角却微微勾起,忠实反映出他此刻的心情。冬天菜冷得快,简明宇动作迅速,没过多久,余下几个菜也相继出锅。 这一餐饭,钟家人吃得非常愉快,饭菜滋味美妙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没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让人心情欢畅。 看着被逗得笑容满面的两老,钟庆然心里格外敞亮,他希望这一刻能永远维持下去。 第122章 时间一晃而过,福村一改之前破败的模样,重新变得充满活力。 因着瀚海州冬季严寒又漫长,钟庆然在村子围墙房舍修缮完毕后,便没让村民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中,继续露天作业。什么都比不上身体重要,之前是迫不得已,现在有条件,自是要让他们将身体好好养一养。 “庆然,家里粮食不够了。”钟老爷子拿着账目,一脸愁眉不展。 “爷爷,还能坚持多久?”钟庆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最多半个月。”钟老爷子长叹一声,这事,他一个糟老头子还真帮不上忙。瀚海州不比大周朝,那真是攥着金山银山,若自身没本事,都有可能被饿死。 “庆然,你太过于和善,一下子买那么多下人,还让他们每人都吃饱穿暖,目前看着还好,这以后的情况,谁知道啊。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老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哪能一味对人好?”童氏对三孙子的做法有些不赞同,要不是钟庆然是她最疼爱的孙儿,她怎会忍这么久才说?看着每天哗啦啦下降的粮仓,童氏心疼地无以复加。 童氏都明白的事,在场另三人,不可能不清楚。钟老爷子不发一言,这个家还是他在当,但真正的主心骨是谁,他比谁都更有感触。未来是孩子们的天下,钟庆然这个决定对与否,钟老爷子说了不算,只能任由时间来检验。 钟老爷子敢如此,是他有信心,庆然小两口有能力解决此事,否则,他岂能看着三孙子如此作为,而不提醒分毫?他哪敢拿他们一家子小命开玩笑?这要是搁在以前,那是怎么省吃俭用都不为过。也正是两老俭省,才能养活那么一大家子,还供出一个秀才。经历过苦难的老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孙子大手大脚,眼都不眨地给下人这么好的待遇,足可见他们对钟庆然有多么信任。 “爷爷奶奶,放心,食物问题,我和明宇能够解决。”钟庆然收起笑容,一脸正色说道,“我知道你们怕的不是这些,正如奶奶所说,主子要是过于仁善,会没有威信,底下人容易起异心,不利于控制。我是这么打算的,福村要发展,不能靠签死契的仆妇,现在村中良*例严重超标,这么下去,迟早得出问题。我想着,等到明年,就让部分表现优秀的仆妇赎身。有这么个诱惑在,不怕他们闹出乱子。” “他们哪来的钱?”童氏可是清楚,庆然一下子弄回来这么多人手,自是不可能比照之前工钱那么给,每月发的月银也就几十文意思意思,大家伙手头铜钱积攒到现在,恐怕都没有过百文。 “阿奶,慢慢来吗,谁要是对村子有足够贡献,我们可以降低赎金,再不然,也可以先欠着,就当是对有功者的奖赏。”钟庆然不再肃着一张脸,笑眯眯地说道,“爷爷奶奶,我早早就有一个可心的媳妇,我哥年纪老大,都还没有成亲,不光是你们,爹娘也为这事发愁。有同样困扰的可不止我们一家,跟我们一起来的族人船工匠师,没媳妇的多着,历来都是良贱不通婚,谁都不想娶一个贱籍媳妇回家,不给下人脱贱籍的机会,怎么能成就好事?” 这点,钟老爷子夫妇深以为然。大孙子来年就十八,再不说亲,可真就晚了,二孙子年纪也不小,就福村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在下人中挑媳妇,若媳妇是贱民,这日子可没法过,庆然这一做法,再恰当不过。 第123章 “爷爷奶奶,之前是时间紧,下人也都还没缓过劲来,没办法,只能先这么凑合着一起干。现在要紧的活基本干完,大家身体也都养得差不多,自是不能再如此。”钟庆然心里头明白,此前不过是权宜之计,一直这么下去哪成?他冒险去边城花大价钱买他们回来,可不是为了供养大爷,想不劳而获,那怎么可能? 钟庆然起身倒了杯热水,浅抿一口润润嗓子:“这几天,我正琢磨着,怎么将下人,根据各人能力,重新分配职务,目前已经有了些眉目,等我把名单罗列完毕,再找爷奶和明宇商量。” 钟庆然自己不愿意被束缚,不代表这个世界的人也这么想。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理解他们的想法。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福村要想健康有序发展,必然会征收各种赋税,钟庆然是有钱,却不能由他私下补贴,这要以后他不在了,福村还怎么维持正常运作? 只要生产力,一日不能提升到一定高度,人少时还好,数量一多,钟庆然不可能兼顾,村民自然会出现贫富差距,与其整日劳作,也吃不饱穿不暖,那还不如卖身为奴,换取衣食无忧的生活。 秉承这样想法的人可不少,就说钟庆然所买的这一批下人,其中有小半就是自愿卖身,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日子都过不下去,谁还在乎不能当饭吃的脸面问题?仓禀实而知礼节,这话说的再实在不过。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一切都是空谈。 钟庆然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并不想奴役谁,可要他不自量力,同整个社会规则做对抗,他还没那么伟大,他能做的也只是循序渐进,能改善多少就多少。他不可能为他人,而将自家拖入泥沼之中。 “庆然,正如你所说,最紧要的活都干得差不多,我们费那么大力气,买下这么多人手,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增强武力,眼下是不是,该择优选取足量村卫?”简明宇一开口就说到了点子上。 可不就是,钟庆然可没忘记边城一行的目的,听到简明宇此番建议,他由衷赞同:“我正要说这事,明宇,你选个日子,挑两批人出来,一拨归入村卫队,一拨划入钟家当护卫,这些都是公职,必须提前申明,省得公私混为一谈,村民以此为借口,对钟家产生不满。” 简明宇欣然应下,村中人口乍然增多,庆然作为村长,再单独出门,显然不太合适,势必要有侍卫随行保护。钟家人也一样,至亲可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钟老爷子听着庆然小夫妻,针对福村未来规划,有商有量,满脸欣慰。老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他自己没能教出,齐心协力的儿子,孙子这头,他就不插手,任由他们自行发挥,他最多凭着一大把年纪的优势,在庆然夫妻考虑不周全时,提醒一二。 可惜了,要是庆然能有自己的后代就好了。这个念头,只在钟老爷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万事不能两全,得了明宇这个能帮衬庆然的好孙媳妇,他不能再渴求更多。一想到,他要是为庆然,娶一个和三孙子年纪相仿的丫头,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怎生过,那点遗憾也就烟消云散。 钟老爷子清楚,自个三孙子就是个惫懒的性子,现在这么劳心劳力,那也是被逼无奈,要是有选择,庆然定是万事不理,兴致来了,就窝在房中写写画画,其他时候,或在村中四处晃悠,或闲在家里。这样的脾性,对于勤恳了一辈子的老人而言,多半会看不惯,但在钟老爷子眼中,庆然要是能这样生活,是他莫大的奢求。 人吗,总有点偏好,钟老爷子夫妇对钟庆然的偏爱,并非无缘无故,那是长年累月,各种因素积累而成,到现在,喜爱随着一桩桩一件件,逐渐加深,已经说不清道不明,彻底融进了他们骨子里,想要改变可说是难之又难。当然,两老也重未想过,要做任何改变,目前这样也挺好。 钟庆然和简明宇,又就这一问题,商讨了好一会,这才停下。不少地方,童氏都听不大懂,却照样听得津津有味,庆然夫妻当着她的面谈正事,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也就她有这个福气,要换成其他妇人,外事哪有她们掺合的份? “爷爷奶奶,沈长贵一家任务繁重,光看管后院菜地菌菇栽培室,就够他们忙活,要不要再挑几个下人?”钟庆然知道两老的顾忌,补充说道,“平时不让他们进正院,洗衣择菜这些活,阿奶不要再自己动手,就交给丫头婆子做,您看如何?” “行吧,我明儿个就去选人。”童氏乐得眉开眼笑,这个提议,庆然说过多次,以前还要顾忌这顾忌那,到了瀚海州,避忌就小了,她也不想再三推拒三孙子的好意,喜滋滋地接受。童氏是真没想到,到老竟然能享三孙子的福,她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 隔日,钟老爷子和童氏带回钟家几个下人,其中一个长随,一个婆子,一看就特别孔武有力,两老在家时,这两人就在宅子里做一些杂活,出门时,贴身跟随。 这些人,由钟庆然和简明宇,先行一步过目,手艺人和适合习武的青壮,都不在选择之内。福村看着人多,放到偌大的瀚海州中,就一点都不显,每一个人,都要尽可能发挥他们的作用,轻易浪费不得。 接下来几天,钟庆然和简明宇一直没出门,端坐在炕上细细规划福村事务。目前最让人着急的食物问题,过几天由简明宇带人进山去狩猎一趟,想必就能解决,实在不行,钟庆然打算亲自下海去捕捞海味。其实这一点上,也就钟庆然一家在为此事头疼,其他村民对此烦忧很小。谁让钟庆然一下子买了那么多人,还都是以仆从的身份,这不都成了钟家的负担。 利弊互生,既然都是钟家下人,那他们为村出力,赚取的工钱,自也归钟家所有。当然,同样的,他们栖身的房子之类,所产生的一应费用,也得由钟家掏钱。 如今房子严重不足,这一点急不来,得等明年化冰后,新房才能逐一建造。 …… 一个个条目,就在钟庆然和简明宇商谈中,被一一定下。等两人将能想到的各项条款都讨论完毕,钟庆然立即召集福村所有负责人,开始集思广益。 会议上,钟庆然首先确定,福村自今日起,改为福城,城主由他担任,这一点,没人有异议。村卫队,变更为城卫队,平时担起福城巡逻护卫之职,战时,充任将士。 福城总人数还不足一千三百人,各个负责人,就城卫队数量展开了激烈讨论。照理,这么点人手,城卫人数不宜过高,不然,村民无法负担,会将福城拖垮。让人无奈的是,瀚海州人烟虽然稀少,却不□□生,若没有足够的武力,福城怕是无法在此立足。钟庆然坚持最少抽调三百人进入城卫队,大不了实行半日训练,半日务农制度。简明宇早和钟庆然统一了口径,自是不会反对这点。 听了钟庆然的意思后,反对声音最大的钟庆书再不发一言。他管着整个福城的财物,之所以反对,也是从赋税给养上考虑,可什么都没有福城安危重要。一旦上升到这一高度,任何事情都得为此让路,即便福城税收不足以供养,他也没话可说,最多想办法开源节流,不让福城财政出现赤字,从而导致苛捐杂税横行,使得村民沸反盈天,不用外人攻打,从内部就自行瓦解。 瀚海州和哈兰比较像,本地人大都弓马娴熟,随便一拉,就能召集起一支军队,远不是大周朝寻常百姓能匹敌。钟庆然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要养成瀚海州当地人,民风彪悍的习俗,短时间内压根就不成,迫不得已下,钟庆然只能迅速组建,一支数量足够的城卫队,用以抵挡外敌入侵。 确定这点后,钟庆然宣布,但凡被选入城卫队的下人,只要通过试训,便立即发还卖身契,消去贱籍,当然,赎身银子不能少,允许他们先欠着,按月从军饷中扣除。城卫家人也享有优惠,攒够钱,就能赎身。 钟庆然还组建了府衙,原各个负责人,升任为官员。目前,府衙人员很简单,大多都兼任多职,没办法,劳力就那么些,农业才是首重,哪有人手浪费在臃肿的官府机构上。 散会后,简明宇立即去挑选城卫。当钟家仆妇听到这一好消息,场面当即不受控制。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这里不比大周朝腹地,入伍和不入伍,命运截然不同。在这边,不管是兵是民,一旦福城不保,谁都甭想过好日子,既然差别不大,那能脱去贱籍,谁会不喜?这万一要是立了功,赏赐官职还能少?从一介布衣,成为官员,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敢起这个念头,这要是在他们手上实现,足以光宗耀祖。 简明宇耐心足够好,等下人心情平复后,这才开始逐个挑选。被选上的,无不喜笑颜开,选不上的,叹息一声后,更加卖力干活。他们从选城卫一事上,窥知以后或许还能自赎,只要他们够出色,够努力。 第124章 对于仆妇的反应,简明宇早有所料。只要不触底线,庆然待人一向宽和,这点也体现在福城各项政策上。譬如大周朝子民,历来奉行士农工商,福城却没这个说法,官员或许高人一等,其他几项则不明显。 钟庆然鼓励农耕,却也不会抑制工商。在当前条件下,以农为本没错,可要真正让大多数平民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商业繁茂将会成为必然。 最重要的是,钟庆然摒弃了,军户匠户这类世代传承的户籍,这让参军的城民再无后顾之忧。一人入伍,损失也仅止于此,不会带累整个宗族,敢于冒险拼一把的人,比想象的要多。 福城城民构成极为特殊,很多人都是单身一人,简明宇挑人也就无所顾忌。否则,依照单丁人口不征兵的惯例,他就不用挑人了。 忙碌了一整天,简明宇总算,将城卫队预定人数给凑齐。北沙和哈兰两国俘虏,也有部分被选中,简明宇将他们全部打散,分入各个队伍中,他就不信,在瀚海州中,这些异族人还能翻起多大风浪。 这次只是初选,经过为期一月训练后,吊车尾的那些人,将被淘汰。许是知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下人们都竭尽所能,一丝不苟地完成,简明宇下达的任务,谁都不想成为那部分倒霉蛋。 钟庆然前脚刚出议事厅,钟庆书后脚就跟上,钟庆竹看两人如此,也收住往家走的脚步,紧随在两人身后。 “庆然,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兵士占据这么高比例,显然不正常。你跟我交个底,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解决粮草军饷问题。”钟庆书一上来,就直言不讳。以两人的交情,说话不用太过避忌。 “庆书,别的我不敢保证,粮食大抵不会出问题。”钟庆然没有隐瞒,“只要福城不被攻破,建起足够的玻璃温室,这点你可以放心。” “行,只要你心中有成算就成。”钟庆书对钟庆然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似乎只要他应承下的,便能如实办到。 钟庆然有些遗憾,原先的玻璃温室,被破坏得太过彻底,使得大家没能看到,土豆这些粮食作物的产量,庆书对此有所怀疑,实属正常。这一次有他坐镇,他定不允许此前的惨况再次发生。 目前,福城大多数室外活计,都已经停止,唯独玻璃温室建造,还在持续进行中。要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必须得依靠它。 冰天雪地狩猎捕鱼,并非长久之计。这两项都离不开钟庆然,要是福城过于依赖他,那一旦钟庆然缺席,基于此建立的福城,势必会轰然倒塌。是以,钟庆然必须建立起,撇开他,福城依旧能正常运转的机制。显然,建立玻璃温室,是最好的选择。 “对了,你们俩要是看中了我家哪个下人,跟我说一声,我立马给他们脱贱籍。”钟庆然眼中带着丝歉意,庆竹庆书可比他还要大,在大周朝,这个年纪早就可以谈婚论嫁,“你俩也知道,我没办法,给你们带千金小姐进瀚海州。要是强行抢夺绑架,那我们跟盗匪有何区别?再说,婚姻之事,若非你情我愿,造就一对怨偶还算好的,最怕的便是对方心怀怨恨,一心致力于报复,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这个罪过,我可担不起。这事是我家连累了你们,害得你们远离故土,你们也不要嫌弃他们是下人,最多有了子女,你们亲自好生教导便是。” 钟庆然话虽直白,理却是这个理,钟庆竹和钟庆书都明白这点。钟庆书还好,缓两年没问题,钟庆竹可老大不小,最好能尽快成家。两人都是因着他的缘故,才会进入渺无人烟的瀚海州,若钟庆然都不为他们谋算,那还能有谁? 边城一行,钟庆然他们所买人手,并非全都是钟家下人,其中一小部分,属于最初跟随他家的村民。钟庆书来时自带下仆,钟庆竹则没有,这次,他便托钟庆然买了几个下人。 钟庆然原就考虑到,钟庆竹年纪不小,特意让他自己挑,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可能是当初饿得面黄肌瘦,之后没有经过妥善调理,紧接着又面临长途跋涉,即便吃食供应充足,一个个看起来,依然显得很是磕碜,钟庆竹就随便挑了个,还算耐看的丫鬟,显然,那人并不入他眼。 一个不行,那就再换一个。不是钟庆然罔顾仆妇的想法,对他们而言,能脱去贱籍,嫁给钟庆然的兄弟,跟天上掉馅饼,也没什么区别。要是知道有这样的好机会,估计他们打破头都要争这一个名额。 其实,这事早晚都会被人知晓。原先那些福村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子想娶媳妇,势必会从新买的仆从中挑选。钟庆然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新进人口中,女人才会占到将近一半的比例。就上位者层面来说,拖家带口,显然要比单身一人容易统治。 “这个,不着急。”钟庆竹低头整理衣衫,顾左右而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我这年纪哪大了?及冠之后再娶的人多了去,我不急,真不急。” “这么扭捏作甚?”看着这样子的钟庆竹,钟庆书笑得前俯后仰,打趣道,“不要弄得跟个姑娘似的,看中谁直接请人说媒便是。现在姑娘可是很抢手,若非碍于身份,她们自己做不得主,怕是早就被人给订光了。” “好你个庆书,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钟庆竹气得跳脚,“你不趁当下,还没几人打她们主意的时候,先一步行动,过个两年,剩下一些歪瓜裂枣,你可别后悔。” 钟庆书笑得更加肆意,他知道,钟庆竹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可那又怎样?他年纪不算大,等得起。世事变幻无常,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好比去年,他还被软禁在上京城钟家,好不容易脱离继母的魔爪,这还没安生两月,又连夜逃离河湾村,这等遭遇,可不是谁都能有。 “这事你们自己上心便成,我让我奶多多留意,我就不掺合了。”嫁娶之事,钟庆然可不会大包大揽,就算是好兄弟,也不好过多干涉。 严寒的冬日里,能在瀚海州草原上,生活的野兽不多,这也就意味着,若人没储存足够的食物,便得饿肚子。 冬季还没过半,钟家就开始缺粮,这对于当地人而言,可是极为危险的信号,钟庆然他们却不然。 这日,难得是个大晴天,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不见半点温度,至少积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倒是在重力作用下,被压实了许多。 简明宇一大早就穿戴齐整,全副武装好,带着十小队城卫,向城后的山林进发。山中积雪不如草原来得厚,个别地理位置独特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的地面,只要不畏严寒,不惧因缺乏食物,而特别凶悍的猛兽,尽可以在绵延群山中,找寻无人问津的各种吃食。 这次,钟庆然没有跟着一起去。简明宇他们只在山林外围活动,冰天雪地中,毒虫猛兽都难以觅踪迹,只要小心点,就不会出事。 冰雪掩盖了猎物行迹,饶是简明宇狩猎经验很足,想要打到野味,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简明宇在山中为一大家子吃食忙活,钟庆然也没闲着。后院中玻璃温室,已经全部建成,最早那一批青菜苗,已然可以采摘上桌。 菌菇栽培室,也重新启用。得亏提前做了准备,否则,没了菌种,一些瀚海州不出产的蘑菇,便自此绝种,想再次培育,只能等下次前往外界。 钟庆然去后院逛了一圈,见一切都很妥当,便将心思放到福城规划上。之前已经列了许多条款,只是这东西关系到福城未来发展,不将方方面面考虑周全,怕是容易被人钻空子,自是得好生斟酌,不能心血来潮,就随手定下。 “庆然,这都过去三天了,明宇还没回,不会出问题吧?”童氏面带忧色,连吃饭都不香了。 简明晨闻言,停下扒饭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庆然。 “明宇没事,快吃,再不吃一会饭菜就凉了。”钟庆然咽下口中的食物,这才开口劝慰。在场中,最关心简明宇的非他莫属,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便也安下心来。 人呀,就经不起念叨。当天傍晚,简明宇一行人,便拖着一个个临时扎起的木排,安全返回福城。 “辛苦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再吃点东西,其他事情我来安排。”钟庆然随意披了件外袍,便迎上前去。 简明宇点了点头,快步朝厨房走去。此时,童氏和简明晨正忙着烧水。 “明宇,这些热水你先洗着,剩下那些很快就好,等会我叫庆然给你提过去。”童氏手脚麻利地,将大锅中的滚水,全都舀进木桶中,再次倒上冷水等待水开。也就现在这样的天气,大灶中始终烧着火,热水才能随取随用,其他时候,可不会如此便利。 简明宇笑着应下,在外的日子就是遭罪,还是家里舒服,希望明年能家有余粮。 钟庆然指挥着城卫,将食物全部放进粮仓,完工后,便打发他们回家休息。有了这批吃食应急,钟家起码一个月内不会再缺粮,可见,简明宇他们此行,收获有多丰厚,想必省着点用,应当能撑到温室粗粮收成那时。没有主食,光吃肉可不行。 第125章 粮食问题一解决,其他事情便好办许多。眼瞅着年节将近,钟庆然将福城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便称病闭门不出。 “庆然,真的要一个人去?”简明宇不放心,再次确定道。 “嗯,若我们两个人都不在,那太过显眼。”这么冷的天,钟庆然很想宅在家中,哪都不想去,可事情终归不尽如人意,若不将那些,暗中对福村下手之人,给解决掉,等明年冰雪消融之后,又将是一场祸患。 “这事,你好好跟爷奶说说,别让两老整日里担惊受怕。”简明宇深吸一口气,他身手是比旁人要厉害许多,可到底有限,对上一二十人,或许能取胜,成百上千,一人之力就显得极为渺小。 “爷奶那边,我亲自去说,定不让两老为我忧心。我不在的日子,家里就靠你了。”钟庆然郑重托付,稍后,便披上外袍,推门而出。 上房。 “庆然,你的意思是要去报烧村之仇?”钟老爷子一脸愕然。 “是的,爷爷,不给他们一点震慑,恐怕明年,他们还会再次光顾福城,我们总不能老是被动应对。”钟庆然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来揣度他们,能千里迢迢,跑过来对福村下手,显然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若非钟老爷子他们倚仗着楼船,躲进海中避难,怕是下场会极为凄惨。钟庆然不想真等祸事发生,再来后悔莫及。 “你单枪匹马过去,能全身而退?”钟老爷子忧心忡忡,既为自个孙子骄傲,又怕事情出了差池。 “对啊,庆然,福城现在人手不少,城卫也有好几百,要不,咱别去了?”童氏惴惴不安,她晓得三孙子有不足为外人道、神秘莫测的能耐,那都是老天保佑,可真要放任他一人闯敌营,这……庆然再厉害,她也不放心。 “爷爷奶奶,人多了反而麻烦。”事实胜于雄辩,钟庆然没再多说,直接用福运转化出铜块,或大或小,忽长忽短,时近时远,把两老惊得差点大叫出声。 过了好半晌,钟老爷子夫妇才缓过神来。 “庆然,这事明宇知道吧?”钟老爷子一脸凝重,三孙子的异样,连他们都瞒不过,想要瞒过同床共枕的身边人,更是不可能。这一刻,钟老爷子由衷庆幸,为庆然讨了明宇做媳妇,不然,这事情就难办了。三孙子有如此大的秘密在身,最安全的做法便是孤独终老。钟老爷子不想看到,庆然如此凄惨度日,能维持如今的状况,他已十分满足。 “嗯。”在两老面前,钟庆然本就没有刻意隐瞒,钟老爷子问得这么笃定,他更不会胡乱找个理由搪塞。 对此,钟老爷子一点都不奇怪,很快便揭过此事,转而细细叮嘱:“庆然,你这都是上天的恩赐,知道的人多了,福分便会被分薄,千万记住,此事你知我知,可别再传入第五人耳中。” 童氏也点头附和,她再没见识,也知道,这等神乎其神的本事,万一被人知道,庆然就危险了。 钟庆然郑重应下,又安抚了两老一阵,不惜厚着脸皮,将自己的能耐夸出花来,直到打消两老的疑虑,这才告退。 为了避人耳目,简明宇特意对守门人做了调动,将自己也排了进去。 当晚,钟庆然便趁着月色,带着简明宇为他收拾好的行礼,悄悄摸出了福城。 尽管这一晚,南门由简明宇值守,钟庆然也没大喇喇地穿门而出。夜晚,万籁俱寂,开门引起的响动,足够把靠近城门的那几家人给惊醒,这个险,他不能冒。 简明宇充分发挥他此行的目的,吸引住另一个当值城卫的全副注意力。有了简明宇的协助,钟庆然在城墙两边,铺设出一条铜铸桥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马匹行囊一并运出城外。他选的地方,离南门附近箭楼挺远,火光正好照耀不到。 对于如此轻易就出了福城,钟庆然倒是没太大担忧。福城城门洞开,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被攻破,要么守城城卫被人收买,福城从内部被瓦解,想要偷遛进城内,实施可能性实在不高。 别看钟庆然偷摸出城这么轻松,实际上,难度相当之高。先不说瞬间筑起一架铜铸桥梁,这样天方夜谭的本事,光烈焰和踏雪,遏制住动物本能,连嘶鸣都没有一声,就非同一般,又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办到?如此种种,才造就钟庆然,如闲庭散步般悠然出城。 钟庆然回头望了眼城门边的灯火,在前方铺出一条铜板路,牵着两匹马,慢慢前行。一人两马缓步行进,铜路一直往前延伸,所过之处,身后的铜板消隐无踪,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 一直到出了城卫警戒范围,钟庆然才策马狂奔。 瀚海州夜晚本就气温不高,如今又是一年中最冷的腊月,更是寒意沁骨。钟庆然跑了一阵,便停步不前。这次出行,他准备非常充足,连小窗户都带了一扇。不过须臾间,一间铜制带窗小屋便拔地而起。放在雷雨季节,钟庆然还得担心被雷劈,眼下寒冬腊月,自是没这个顾虑。他在瀚海州度过的这几个冬月,可重未见过电闪雷鸣。再说,就算真雷声大作,他就不信,他躲不过去,他那数量庞大的福运,可不是摆设。 翌日一早,钟庆然戴上最近才研制出的护目镜,两匹马也有,只点白没有这个顾虑,欢快地绕着钟庆然悠闲踱步。 “好了,点白,这就出发,你前方带路,去最近那个,攻打福村的部落。”钟庆然一声令下,点白便振翅而起,盘旋向前。 看着点白灵动的样子,钟庆然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那么长时间下来,他已经大致弄清楚,短时间内,雾果改善身体功效,不是特别明显,最大的作用,便是开智。但凡服用过雾果的人或鸟兽,智力直线上升。不说点白,就连钟庆然自己,也明显感觉到,他比以前要聪明。很多事情,以往或许想不明白,现在再一回想,便茅塞顿开。 不过,相较于本就聪慧的人而言,雾果影响还不算大,变化最明显的便是鸟兽。点白以前在鸟兽中,也算聪明,如今,智力水平,已经相当于十来岁的小孩,只要不是太过复杂的指令,它都能立即明白并照做。 没了雪地阻碍,马匹能全力奔跑后,钟庆然没花多少时间,便来到最近一个,对福村动手的部族。 瓦林村不在其中,钟庆然心情不错,看来,攻打福村的行动,中小部族参与的不多。这倒为他省了许多事,他可不想福城四处树敌。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这要是福城四面楚歌,那也太悲催了。 钟庆然拿出望远镜,远远看了一眼矗立在前方的城池。通常来说,中小部族,围墙不高,地方也不大,能有这等规模的,无一不是大部族。 钟庆然没有贸然行动,让点白在高空中俯瞰侦查,耐心等到夜幕降临,将烈焰和踏雪安顿好,这才带着点白悄然摸进城内。 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入侵部落,巡查比较松散,钟庆然轻而易举,便进了城。 这个时间段,人们大都刚吃过晚饭,正是一天中,心神最为放松的时候。外边天寒地冻,若非必要,没人会在室外逗留,这大大方便了钟庆然的行动。 主干道中,积雪被清理过,钟庆然不需要,再动用福运珠的能力,便能快速走动。由于点白只能分辨敌人,无法确定主谋,加之钟庆然又没有其他消息来源,他只能凭着本能,在阴影中穿梭,一步步靠近中央区域。 钟庆然不是杀人狂魔,只要将进犯福村的几个主谋处理掉,其他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这也是为何,他不在夜深人静时分,潜入的原因,他不想牵连进太多无辜之人。 部族首领居所很显眼,钟庆然在中央区域一打转,便找到了目的地。宅子不是很大,但很恢宏,全由巨石堆砌而成,外面北风呼啸,里面却欢声笑语,同最外围那圈贫民窟一比,就如同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钟庆然一点都不觉得诧异,不说瀚海州这个苦寒之地,就连地大物博的大周朝,也一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者其实并没太大不同,可谓是半斤八两。不过,条件更加艰辛的瀚海州,显然,上层人士要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剥削压迫只会更加厉害。 如同福城这样的情况,明显不太正常。钟庆然心中有数,城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基于他和简明宇两人,随着人口增加,因他们两人提升的生活品质,会逐渐被拉低,人越多,他们的作用越不明显,直到生产力大举提升,城民生活才会彻底好转。 钟庆然用同样的手法,找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搭桥翻墙,没花多大功夫,便来到议事厅附近。里面灯火通明,钟庆然不敢太过靠近,他的耳力虽然不错,但隔了几间房,平常说话声便听不清。不过,这个问题不难解决,钟庆然在墙壁上架起一根细铜管,一头探进窗内,一头抵在自己耳边,最简单的传声筒就此建成。 霎时,原本嘈杂纷乱,模糊不清的声音,陡然放大数倍,钟庆然吓了一跳,幸亏他还记得这是在何处,生生忍住,忙远离铜管,耳朵这才好受一些。 钟庆然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器具,效果竟这般好。有了经验,他调整好距离,再次将耳朵对准铜管。 钟庆然和这个部族,语言上有着部分差异,他仔细听了好一会,才大致理清状况。钟庆然哂然一笑,他这次来得也真够凑巧,这个部族似乎正在宴饮,部落里说话有点份量之人,都位列其中。 一开始,钟庆然并没有获得多少有用信息,里面都是玩笑取乐声,多为调笑,间或夹杂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听得他直皱眉。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听了好一阵,钟庆然也听出味来。里面起码有三个势力,首领这派比较激进,这点并不出钟庆然意料,否则,他便不会站在这里。一派比较保守,还有一派处于两者之间,主张无后顾之忧的扩张。 很显然,后两个势力趋于弱势,这在宴会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基本都是首领这一派系在大声说笑,其他两方,多半都在埋头苦吃,他们所在之地,气氛有些沉闷,连带着伴在身边的陪侍,都不敢有大动作,免得惹恼了他们,自讨苦吃。 听了一些无甚大用的话,钟庆然本想先行撤离,等宴席散尽之后,再逐个处理,哪想,好巧不巧,他们竟然说到了福村。 “大首领,什么时候再去趟福村?那个村子可真富有,很多瀚海州很难见到的东西,他们都有,就是这些人太狡诈了,竟然提前做了准备,将大半物资,都转移到船上。我远远看了一眼,那船真大,要是我们有水军就好办了。”说话者一脸惋惜,对抢来的美酒美食,至今念念不忘。东西本就不多,被参与各部族一瓜分,就更少了,分到各人手中,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他这样身份之人,也吃不上几次。 “急什么,现在这样的鬼天气,不好出动。”大首领哈哈大笑,笑过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呀,还是嫩了点。那些人警惕心非常强,我们一时半会,拿他们没辙,更重要的是,我们怎能涸泽而渔?你道我和其他部落首领,为何不大肆破坏房屋?” “为何?” “人一个都抓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福村当成一个狩猎场,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去猎捕一番,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入账,这岂不是,比直接将他们灭了更好?” “大首领说得有道理,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们总有失守的时候,把那些匠人抢过来,为我们部族效力,不是更加方便好用?” “这不是没更好的办法吗?那帮人太滑溜,眼看不敌,还可以躲到海上,我们当中谁敢下海?”大首领眼中透出一丝贪婪,很快掩下,这样的好事谁不想?真要是将人给掳了,怎么分配还是个大问题,之前光从福村搜出的物资,就差点让几个部落打起来,换做更为重要的匠人,还不得立刻拼个你死我活? 眼下的做法,便是几大首领商谈之后的折中方案。这样也好,省得大部族之间出现内讧,降低对于中小部族的掌控。 “听你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来,玻璃研究得怎么样了?” 大首领这话一出,席上笑闹声为之一顿,须臾,才恢复正常。福村玻璃工坊,被拆了个一干二净,各部族都得到一些,可惜,几个月过去,至今仍是毫无头绪,这让首领们极为不满,却又毫无办法。瀚海州人才稀缺,匠人地位要比大周朝高出许多,首领们再恼,也不会轻易发落他们。真要把手艺人全给撸了,这日子干脆就甭过了。 一看此事负责人那怂样,大首领脸上笑容不便,却看得那人脚底生寒。 “这么说来,其他几样也没进展?” “大首领,砖窑陶窑已有眉目,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正式有产出。不过,成品预计不如福村所制。就是有一点,那种泥巴不好找,要是目前那些用完,短时间内,怕是无法补充。” “那就找,实在不行,等明年雪化,派人跟踪福村人。” “是,属下明天就吩咐下去。” 如此言语,尽皆传入钟庆然耳中,他好容易,才控制住愤怒的情绪,不让自己暴跳而起。这抢劫,还抢出经验来,这些贪得无厌之人,竟然想把福村当作养猪场,想杀时,就随便开宰。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他们也不怕折了福气,有命拿没命享。 钟庆然垂下眼眸,敛去身上的戾气。福运珠能力虽强,却也不是无敌,他要想确保自己无碍,最好的办法便是偷袭,暴露在众人眼中,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现闪失,他还想多多庇佑家人,可不能一时大意,就去见阎王。 钟庆然屏气凝神,退入角落中,夜渐深,脚底窜起阵阵凉意,再不暖和一下身体,时间一长,怕是要冻伤。钟庆然在附近转了一圈,瞧着不会有人,路过如此僻静之地,眨眼间搭起一个刚能容身的小屋,从背包里拿出毛毯覆在身上,掏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铜炉,捂在身上。好一会儿,整个身体,才泛起一丝暖意。可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再多便不成。 钟庆然小眯了会,就在他都要等得不耐烦时,总算席终人散。他没有立即行动,过了好半晌,才收回铜屋,隐身于黑暗中,在点白指引下,于无声无息间,摸入大首领这一派系,重要人员房中。 “啊!” 翌日清晨,一声凄厉地尖叫,打破了这个部族的安宁。随后,接二连三传来类似的声音,整个部族顿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谁干的?不会是二首领和三首领他们吧?”大首领妻子目眦欲裂,看着毫无声息的大首领,顷刻间,便委顿在地。 “娘,先别管凶手,我们得想办法,让大哥上位,不然……”未竟之意,显然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二丫头说得对,是娘糊涂了。”死人没有活人重要,大首领妻子很快便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寻凶,而是平稳过渡权力,要不然,他们娘几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首领可不止她一个女人,能跟她儿子相争的就有好几个,她可不能栽在这几个小崽子身上。 事发后,这个部族乱成一团,大首领一脉,损失最为严重,几个儿子又为了大首领的位子,斗得不可开交,他们这一派系,自此一蹶不振。不光如此,其他两个势力,也受到了不同程度影响,鉴于来自其他部族的压力,一两年内,怕是无力再觊觎福村。 剿灭盗匪时,钟庆然接连做了好长时间噩梦,这次,他已心硬如铁,昨晚的行动,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睡眠。一觉睡到自然醒,又马不停蹄转战下一个部落。 上一个部落,钟庆然仔细听,还能听懂他们说话,这一次,却是半句都不懂。他不信这个部落里,就没一个大周朝人,可是,即便有,除非正好位于要职,不然,似乎,大概,也没什么用。 钟庆然无奈,他不想滥杀无辜,不得已之下,在这个部族里多待了几天,这才勉强搞清楚状况。 见了第一个部族的状况后,钟庆然致力于,挑起各个部族的内斗,若机缘巧合下,引得大部族反目,那就更好了。 如法炮制下,钟庆然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年节前,安然返回福城。 临近福城,点白先行,将信息传递给简明宇,钟庆然趁着夜色,在简明宇掩护下,悄然从侧门进入钟家。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福城百姓,早就与周公相会,钟家却透着点点火光。 “庆然,快,快,过来让阿奶看看。”童氏等不及,一听到动静,便披衣下床,钟老爷子也是如此。两老虽然有些急切,但他们还记得,此事不宜声张,钟家宅子里,可有好些个下人,得亏他们都在前院,小心点不会引来他们注意。 “瘦了许多!”童氏急匆匆拉着钟庆然回上房,“饭菜奶给你温着,饿了吧,赶紧吃。” 钟庆然也不矜持,这次外出,除了骑马比较方便外,其他,那真是一把辛酸泪,甩都甩不干。喝的是煮开的雪水,吃的都是干粮,肉干再美味,天天吃,那也受不了,炭火更是得省着用,要是晚上睡觉,没了它们,怕是会一睡不起。 无人守夜,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行走在茫茫雪原中,那个寂寞孤独,怎是一两句话能形容?还好,有点白和烈焰踏雪陪伴,不然,他怕是会患上精神疾病。 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孙子,钟老爷子扭头在脸上抹了一把,他们现在的好生活,都是庆然牺牲自己,给换来的。三孙子过完年才十五岁,小小年纪,便要担起一家重任,真心不容易。福祸相依,庆然若没这么大的能耐,钟家现在怕是还在土里刨食。 小儿子的本事,钟老爷子心中有数,努力一把,考个秀才,或许能成,若没有机缘,举人他怕是考不上,更大可能,是儿子们,怕钟家被小儿子一人给拖垮,要求分家,或者停止对小儿子的供应。怎么说,正常情况下,儿孙辈很难出头,钟家也就比一般农家,好上那么一点,日子过得紧巴巴,没啥盼头。 如今可好,上面再没人压着,不用求着别人办事,这个舒爽劲,钟老爷子真是想到想不到。只是,这样的压力,全都担在庆然身上,他这个做爷爷的,竟都帮不上大忙,说来还真是惭愧。 “庆然,你奶给你烧了热水,吃完就去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其他事情,爷爷帮你安排。”钟老爷子起身,去处理钟庆然带回来的物事。 “爷爷,东西我放在廊道上,你注意点,别摔着了。” “行了,你赶紧吃,爷爷不会这么没轻没重。”钟老爷子摆摆手,大步流星往外走。 之前,钟庆然已拿了铺盖进房,还有多半放在连接后院的门边上。东西看着不多,老当益壮的钟老爷子,竟然搬了好几次,才搬完。 “老婆子,庆然呢,去洗澡了?”钟老爷子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衫,坐回烧热的炕上,一身轻松地靠在炕头,慢悠悠地问道。 钟庆然的回归,让两老都松了一口气。 “嗯,正洗着,快好了。”童氏眉眼舒展,语调轻快。 “这是兴家之兆,只要正仁几个不做傻事,好日子在后头等着。”钟老爷子颇为感慨,他们在瀚海州的生活是不比从前,那也只是就目前情况而言,他相信,以后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老婆子,儿子这边我会督促,媳妇们那儿你得仔细盯着,可不能让她们兴风作浪。” 童氏白了钟老爷子一眼:“这还用你说道,我明白着。老头子,你说,这个年节,儿子们会拿什么孝敬我们?” “还能有什么,不外乎衣裳鞋袜吃食之类,他们给什么,我们都受着,你根据他们的年礼多寡来回礼,给的越多,回的越多。”儿子们已然成家立业,钟老爷子偶尔说几句还行,指手划脚却是没这个必要。毕竟,以后的日子,终归要他们自己过,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庆然再厉害,也不能无止境补贴他们。 “老三怎么想的,是续娶,还是就这么过?”童氏此前问过,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先缓缓吧,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庆飞一个小娃子,老是让四媳妇带,也不是回事,你要是有那闲工夫,多去照料一二。”钟老爷子长叹一声,老大太过老实,老二极为精明,老三圆滑,老四眼明心亮,就吃亏在一张嘴上,老五,算了,不提他,一想起这个他最看重的儿子,他就糟心。看来,以后绝不能照着老五这么养孩子。 “老三不是买了个婆子吗?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她看着,庆飞隔几日,才会去老四媳妇那要奶喝,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断奶。家里有庆然在,弄个小娃子在身边,不大方便,我多去看看便是。”童氏不是很喜欢这个孙子,倒不是看不惯他,实在是他那个亲娘的做法,入不得她的眼。 以前家里不富裕,最好的吃食,自是要供给家中的顶梁柱,媳妇孩子吃的,就稍微差了点,但至少没饿着他们。老三媳妇不待见她这个婆婆,她没意见,自古婆媳就难相处,童氏也一样,和她婆婆之间也有龃龉,但老三不同。儿子们性格各一,唯独在待媳妇上,继承了钟老爷子的秉性。老三对媳妇,那可真心好,哪想她竟这么决绝,不光自己走人,还带走了三个孙女。 童氏倒不是对孙女有多看重,可到底是钟家的子孙,她也希望她们能过上好日子。世事难料,她没想到,她们对钟家竟这般不上心,不知道她们是聪明过头,还是蠢笨不堪。童氏自问从来没虐待过她们,活干得多倒是真的,可放眼河湾村,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怎么到了他们家,就状况百出。 童氏之前一直忙着生计,也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儿子媳妇,自是少了品性方面的关注,直到清闲下来,钟家日渐发达,最后惹下弥天大祸之后,才算看清各人私底下的面目,可见人心之难测。 钟家各房,平日里虽有争吵,到底是小打小闹。人吗,有了小家后,生出私心难免,这些尚在童氏接受范围内。令她没想到的是,倾全家之力培养的老五,竟为了自己的前程,连爹娘都不要了,这可比老三媳妇和离而去,性质要严重许多。 童氏犹记得,刚得知这一消息时,老头子那怔愣的神情,半天都没反应,可吓坏了家中一干人等,她也不差多少。要说家里头,除了庆然之外,两老最上心的便是老五,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养出个白眼狼来。 钟庆然很长时间没有洗澡,泡在澡桶中,温热的水拂过身体,全身毛孔都舒展开,舒服得他都不想起身。 可惜了,冬日水凉的太快,钟庆然还没享受多少时间,便不得离开热水这个温暖的怀抱。 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钟庆然敲响上房门:“爷爷奶奶,我弄好了,现在就去睡,你们也早点休息。” “知道了,你赶紧回房,明儿早上就不叫你了。”童氏爽快应下,转身对着钟老爷子,“老头子,咱们也睡吧,再不睡,明天怕是起不来。” 灯火陡然熄灭,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后,上房归于平静。 钟庆然本来又累又困,洗了个热水澡,倒是精神了。只是他一钻进温软的被窝,便不想再动弹,思绪发散,心神不知道飘荡到哪,想着想着,困意涌上心头,钟庆然没有做出丁点抗争,顺应本能,沉沉入睡。这些天,他实在太累,是该好好休养一下。 半夜,钟庆然影影绰绰,感觉身边有动静,终究没能彻底醒过来,等响动消失后,复又睡得香甜。 简明宇将灯光调暗,探头打量钟庆然。人瘦了不少,脸上疲态尽显,看来,这一趟,他着实不容易。这次,简明宇是没办法,跟上去,不出事还好,一旦被人发现,他只能成为拖累,以后,想必庆然,动用天佑能力的频率,会大大减少,他尽量跟随,争取不拖后腿。 将被角给掖实,简明宇掩去雾果散发的光芒,瞬间,室内一片昏暗,只传来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伴侣就躺在身边,简明宇一脸愉悦,嘴角挂着笑意进入黑甜乡。 一夜好眠。 第二天,钟庆然和简明宇都起晚了。钟庆然是因为累,加之他本来就起得晚,简明宇则是昨晚守门,睡得太晚,两人倒是正好做了伴。 这样持续了几天,钟庆然才疲惫尽去,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磬丫头,庆涵,走,哥带你们玩去。”钟庆然先去他爹娘家,把弟妹叫上,又跑了一趟几个叔叔家,把堂弟妹也给带上。晚上就是大年夜,娘和婶子都在钟家忙碌,小孩子,便交给他看顾,嗯,当然,那两个还在婴孩范围内的堂弟妹,不归他管。 钟庆然领着一帮孩子,霸占了堂屋。天气冷,屋内一角铺了一层厚实地毯,四周点了几个火盆,小孩子在上面打闹,也不容易着凉。 “磬丫头,你帮三哥看着点,我去拿些果子点心。”钟庆然叫过钟磬,小声交代。 “三哥,你忙你的,这里有我和二堂姐,不会出乱子。”钟磬甜甜一笑,拍着小胸脯,做下保证。 “行,三哥去去就回。”钟庆然一头扎进自己房中。 福城不缺盐,但缺糖。钟庆然不可能,年年都跑一回边城,这对于不怎么喜欢动弹的他来说,可是一种折磨。每次他离开福城远行,都是迫于无奈,今年已经出了两回远门,他不想明年也这般辛苦,制糖问题,便提上日程。好在,他从边城带回来的糖还有许多,省着点用,大概能坚持个一两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钟庆然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他的珍藏。 “来来来,看三哥给你们带来啥好吃的!”钟庆然一个劲得瑟,将手中的筐子放在地上,“都有,都有,不要抢。” “三哥,这是南边的果干?上回你不是都分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有?”钟磬小口小口吃着,怕吃完,就再也吃不到。 其他几个,也都这副模样,看得钟庆然笑中带着点涩意:“还不是三哥念着你们,这是最后一筐,吃吧,吃完了,大不了三哥想办法给你们种一些。” “真的?”钟庆涵眼睛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看着钟庆然。 “嗯,看看吧,要是成,以后就有南边果子吃,不成吗,最多明年进山多采一些水果,吃不完的,就制成果脯果干,不过是味道不同罢了,不都照样是好吃的零嘴?” “还是三哥厉害,明年我要跟着三哥学。”钟晓绽开大大的笑容,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没问题,谁要是有兴趣,三哥都教。”钟庆然很是大方地应下,要是他还在河湾村,或许不会把赚钱的点子,随便传授,如今,真没这个必要。他就是想跟其他部族做生意,也不敢派人过去,就他干的那些事,福城人,进了大部族,那就是羊入虎口,自找死路。唯一可以合作的,便是瓦林村。将这些技术含量,不怎么高的技艺,教给城民,也算是给他们的一项福利。 听到明年还能吃到这些美味,在场的小孩子,各个都喜上眉梢,一时间,堂屋充满了欢声笑语。 看了一会,钟庆然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他挨个数了数,当即便明白。 钟庆然推开厨房大门,霎那间,热气扑面而来。 “这么香,阿奶,在做什么好吃的?”钟庆然四下打量着灶房,一个个锅子,炉子,都被各种菜品占满,香味串在一起,他倒是一时辨认不出来。 “炖了好几锅肉,不香才怪,火候还差些,你要不要尝尝看?”童氏满脸笑容,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她心里高兴。 “不了,刚吃了一肚子点心零嘴,一点都不饿,等晚膳时再好好尝尝阿奶的手艺。”钟庆然看够了,便走到灶膛前,“明晨,庆涵他们都在堂屋玩,你也过去,这里就交给婶子们。” “是呀,不趁年纪小时玩闹,长大可没机会了。明晨也是的,刚才我叫了好几次,都没叫动他,还是庆然有本事,走,快跟你大哥郎一起耍去。”童氏赶鸭子上架般,将两人给轰出门。 钟庆然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明晨,不要这么拘谨,你这样,你哥看了会难受。” 简明晨一脸茫然。 “明晨,凡事不能太过,你想左了。”钟庆然收敛起笑容,蹲下身,和他保持视线平行,“你这一年来,拘着自己的性子,都不像你自己了,这不光你难受,我和你哥看着也不舒服。我不要求你将这里当自己的家,这里也确实不是你的家,但也不至于如此。你以前的性格就够乖了,没必要整成这样。你哥就你一个亲人,养你,是你哥的责任,不要把自己当成负累,这样过日子,有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和你钟爷爷,童奶奶,就是这副不容人的德性?懂了吗,以后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拧着自己性子来。” 简明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钟庆然没再难为他,将他带进堂屋,丢给庆涵,抓了一大把各色果干,重新转悠回厨房。 “阿奶,娘,各位婶子,先到先得,过时不候啊!”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亲自推销?”童氏将手在罩衣上蹭了蹭,上前探看,“呦,这可真是稀罕货,你还没吃完?老大媳妇,你们几个,赶紧的,手慢可就没了。” 童氏一发话,明氏三妯娌,不再克制,一个个放下手头的活计,围在桌前。 “这不是那南方特产?庆然真能忍得住,要是我家几个小子,怕不早就吃完了。”洪氏捻起一粒香蕉片,吃得津津有味。这东西,她在河湾村时都没吃过,来到瀚海州,错过这回,怕是再没机会,也就不再客气,能吃几个是几个,刚吃下一粒,才猛然想起一事,“对了,庆然,孩子们也有?” “嗯。” “哈,那二婶就不客气了,今天也沾沾庆然的光。”洪氏嘴上说着不客气,确实也没客气,拨出一部分给童氏后,便和明氏刘氏争抢着,很快,一盘子果干,便见了底。 钟庆然没多待,放下盘子不多久,便又回到堂屋当起孩子王。 玩笑打闹中,时间流逝的飞快,眼看马上就要到吃年夜饭的时辰,钟庆然制止几个,还管不住嘴的弟妹,再吃下去,晚饭就不用吃了。 钟庆然将点心全部收起,又让几个大孩子去打来热水,给弟妹擦干净手脸,之后,翻出一副飞行棋,任由小家伙们随意胡闹。听听,落子不悔对他们来说,就如形同虚设。几个小的,玩不过兄姐,便开始耍赖,骰子扔一次不满意,硬磨着丢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别以为飞行棋只靠运气,棋子有四枚,怎么安排,可也大有文章可做,聪明的,总比愚笨的更容易获胜,除非他霉运当头。 钟庆然不发一言,只作壁上观。一下午总结下来,除了闹腾点,带孩子倒也挺有趣。这也就是在古代,只要不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大多数孩子,都比较听话,带着并不累,若是换成上辈子的那帮熊孩子,打死钟庆然,他也不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庆然,饭菜马上上桌,赶紧收拾一下。” “好的,阿奶,很快就好。”钟庆然将玩得兴起的几个小家伙,赶下桌子,钟芸钟磬一起帮着收拾。 堂屋内,室温不算低,可也不高,为了尽可能避免饭吃到一半,又要回锅的尴尬情况,除了少许几样绿叶菜之外,其他菜品,都是统一上桌。 钟家人手多,一人端个几盘,来回几趟,便把所有饭菜都端上桌,一时间,屋内到处充斥着饭菜香味,很快便盖过原先果干的甜香味。 钟老爷子坐在上首,脸上喜气洋洋:“老婆子,去拿瓶酒来,这是我们在瀚海州过的第一个年节,值得庆祝一下。” “好嘞,老头子你现在这么大方,可别事后懊悔。”说是这么说,童氏却不等钟老爷子反应,直接进上房,拿了一桶酒温在炉子上。 等酒微温后,童氏把酒壶搁在钟老爷子面前,怎么分配,由老头子说了算,她不插手。 钟正仁四兄弟,好久没尝过酒滋味,说实话,还真有点嘴馋,就连作为老大的钟正仁,也未能抵挡住酒的诱惑,一个个盯着钟老爷子,希望他能为他们多斟点。 第126章 钟庆然他们离开河湾村时,带了一些酒,可惜,大部分都毁于海上风暴,只有极少一部分得以幸免于难。此后,边城一行,也因无法携带过多物资,而将酒类从采买名单中剔除,只意思意思带了几小坛。自个酿造就更不行,存粮不足,人都不够吃,连钟家都没这个打算,谁敢这么做? 简而言之一句话,钟庆然送给亲友的那点酒,即便他们省着喝,也早喝光了。亏得钟家没一个是酒鬼,不然,还不知道得馋成什么样。 酒不多,也就两斤上下,钟老爷子心里头高兴,索性给家里每个成年男丁,都倒了一小碗,见还有剩,给童氏投去一个眼神。 童氏有些不舍,还是站起来,将余酒全部分给三个儿媳妇。 酒这东西,喜欢的人,将它当成琼浆玉液,不喜欢的,白送他,他还不乐意要,不过,大体来说,还是喜欢的人更多一些。 家中存酒不多,钟庆然又并不嗜酒,平时,都是紧着钟老爷子喝,他自己和明宇,因着年纪还小,很少用。钟庆然小口小口抿着,这杯中之物,初喝味道真心不怎样,等习惯之后,才能品出它的好。 钟庆然瞄了一眼身边的简明宇,想着,今年他辛苦了,明年定不让他冒雪进山狩猎。现在城卫还能仗着武力优势,能轻伤或无伤猎回大量野味,以后,就保不准了。要知道,雾果能开智,提高身体素质,即便他往好了想,鸟兽对人的威胁有所提升,那是肯定的,希望情况不会太过糟糕。 如今,瀚海近岸处已经结冰,想打鱼也不行。这么冷的天气,一旦落海,性命将不保,钟庆然不敢冒险让人在冰层上行走。现在福城人少,这些命令下达之后,众人都会照令执行,等人口增多后,这种事,钟庆然不会管,谁愿意下海谁就去。 像是想到什么,钟庆然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果然和他想的差不多,离乡背井,远渡重洋,来到举目无亲的瀚海州,又是开荒,又是建房铺路,一整年下来,劳动强度可说是非常大,照理,大家神色应该会比以往憔悴,可事实却非如此。他可不认为,这是家人体质好,身体棒,这应当和雾果脱不开关系。 钟庆然眯起眼,仔细瞅着,他最熟悉的钟老爷子夫妇。两人脸上布满岁月沧桑,初一瞧,跟普通老农没什么区别,细心留意,便能发现,皱纹不但没有加深,反而有变浅的趋势,脸色更是黑里透红,显示出两老,身体状况非常好。 再瞧其他人,这一年的担惊受怕,拼命劳作,并未在他们身上留下多少痕迹,明显得到了岁月优待。 如果只是一个人如此,那可以说是个人体质问题,而若是两个三个,甚至所有服用过雾果的人都这般,那绝非巧合可以说得通。 这么好的东西,钟庆然自然不可能不多番尝试。遗憾的是,如今过去半年多,他再未能品尝味道极为独特的雾果。不是雾果已经消耗完,而是一拿到手里,他丁点食欲都没有。他不清楚,是只能服用一次,还是说,一段时间后,能再次食用,只是时间隔得有点久。钟庆然不打算强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知足才能长乐,不然,事事都要占鳌头,人活着太累。 年夜饭很丰盛,鱼肉俱全,这其中一大部分,是钟庆然和简明宇的功劳。没有钟庆然提供的各种药物,光冻伤,就够他们受的,而没有简明宇,狩猎就不会这么顺当。两人合力,将城卫队武力,发挥到极致。这也是钟庆然,对于在瀚海州落户,这么信心十足的一大保障。 今年情况特殊,缺少鞭炮和爆竹,不如以往过年那么热闹,年节气氛,却是一点都不少。 就说钟家,席上也是欢声笑语不断,似乎看着比往年还要和谐。这也正常,以前,各家都有不少倚仗,自是小心思不断,不像现在,没有退路,若自家人都还不拧成一股绳,还不被人暗地里嘲弄讽刺? 钟老爷子几个儿子,性格各异,可没有一个是傻瓜,怎么做对自家最好,他们心里都门清。不管因由如何,能这么和谐相处,钟庆然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不想和自家亲戚斗心机,那真忒没意思,更何况,钟老爷子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能看着子孙和睦相处,谁会不乐意? 也是因为想到此,钟庆然对几个叔婶都很照顾,有好东西,都会送他们一份,就当花钱买和乐。 席终人散,等钟庆然和简明宇入睡时,已近午夜。 大年初一,是小孩子走门窜户,给长辈拜年的日子,然对钟庆然而言,今年有很大不同。他作为福城最高首领,需要接待上门各官员,不能如同以往那样,跟孩子们凑一堆。 钟庆然可不想坐在高位,仍要被各种规矩束缚,他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干脆把会见时间定于巳时初,如此一来,他便能睡到自然醒,也不用劳动其他人刻意起个大早。 外边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简直就是两个世界。钟庆然将人都送走后,懒懒地半躺在炕上,和简明宇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什么都不想干,聊着聊着,竟然打起瞌睡。 简明宇给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出房门,来到东次间。 “哥,你怎么过来了?”简明晨见是简明宇,有一刹那怔愣,随即眉开眼笑,“外边冷,快进来。” “你在看书?”简明宇看着炕桌上摊开的书本,一眼明了。 简明晨点头,拉着他上炕:“哥,这里我不懂,你给我讲讲。” “好。”简明宇拿起册子,开始为简明晨详细讲解,末了说道,“明晨,你是不是喜文不喜武?” 简明晨低下头,视线落在被子上,手指无意识捻着袖口,有些不安。 “明晨,喜欢不喜欢,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用不着这么扭捏,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哥难道还会怪你不成?”简明宇眼神平和,语调平缓,尽力安抚简明晨。自打进了瀚海州之后,他事务繁忙,又和小弟分房睡,两人之间沟通不如以往多,是他疏忽了,小孩子本就敏感,又对念书上了心,而瀚海州的情况,却不允许,他将大量心思花费在这上面,心里头憋着事,也就变得拘谨起来,这可不是好现象,他必须将小弟这个心结给解开。 “哥……”简明晨抬起头,不安地看着简明宇,他不想给大哥添麻烦,可兴趣爱好与以后从事的工作可能相悖时,作为一个今年才十岁的小孩子,想要完美隐藏情绪,压根就不可能,这也是促使他,行事格外乖巧的一大原因。 简明宇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道:“明晨,这里是不比大周朝,武可能高过文,但这并不表示习文就没了用处。就我对庆然的了解,福城早晚都得开一个书院,你好好学,以后做夫子,也是一条好出路,没必要将自己限于两难间。” “真的?”简明晨眼中猛然爆发出一道亮光,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 “哥还能骗你不成?”简明宇白了他一眼。 “哥,我知道该怎么了。”简明晨笑得眉眼弯弯,站起身挨在简明宇身边,“还是哥最好。” “行了,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简明宇将手搁在简明晨额头,轻轻抚摸,“你想念书不要紧,但武艺也不能落下。” “知道了,哥。”简明晨爱惜地拿起书本,“哥,之前我学到这,你给我讲讲接下来的。” 简明宇两兄弟头挨着头,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异常和谐温馨。 时光悠悠,岁月匆匆,转眼间,又到了春暖花开时。 福城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原先的福村改名为吉庆坊,正在如火如荼建设的新坊,定名为祥庆坊。如今人手充足,春耕建房两不误,就目前进度来看,想来用不了多久,祥庆坊便能大功告成。 钟庆然站在吉庆坊西侧箭楼上,拿着望远镜,观看隔壁祥庆坊的建设进度。他没想到,进入瀚海州的第一个冬季,竟然过得这么平静,难道那些大部落都被吓住了?钟庆然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是有,但不是最主要的。他估摸着,大抵是部落内部爆发了争斗,腾不出人手来调查,或许他们也不想涉险。 能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一个人,这样的手段,谁都害怕。既然这次行动,幕后之人不找他们麻烦,若他们蠢到自己贴上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钟庆然猜了个七七八八,各大部族可不是铁桶一块,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唯独攸关性命的大事,大家都是你推我让,今天扯东家,明天扯西家,总之就是一个字“拖”。即便是原首领的儿孙上位,权力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收拢,想要驱使其他势力为他所用,估计得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若由其他首领顶上,为原首领报仇一事,就成了一个口号。 自从钟庆然他们来到瀚海州后,各大部族便接二连三发生变故,就算他们没有确凿证据,除非有人栽赃,不然,矛头只会对准福城。可钟庆然这么一番动作,各大部族便不敢轻举妄动。能无声无息潜入部落内,这等手段,实在让他们胆寒,动手前,他们怎么也得先掂量掂量。 第127章 原福村所在,现更名为吉庆坊,因事先预留了大量地方,就福城一千多人,本不需要再新建一坊,只是吉庆坊,钟庆然有他用,祥庆坊的出现便成了必然。 现在人手多,祥庆坊兴建进度,要比当初建造吉庆坊快了许多,不出一个月,已经初步建成,后续建设,可以慢慢来,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开荒。 由于需要留出城区面积,农田都离得比较远,那里用来种植当季作物,而城内,暂时不做何用的空地,以及各家后院,都被改建成玻璃温室。这次,钟庆然也是下了血本,他名下的玻璃工坊,全天候运作,玻璃价格更是压到最低,他只赚取一个辛苦钱,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普及玻璃大棚,从而将简明宇负责的城卫队,从狩猎中解放出来。 钟庆然想好了,吉庆坊将会成为,福城的政治中心和教育中心,基本不对外开放,而祥庆坊则列为经济中心,同时兼有外交职能,暂时先这样,更多职能划分,则得等福城再次外扩时。 雪化没多久,*的枯草遍地,绿芽刚冒头,依据草原为生的各种野兽,重新活跃在这片土地上。当前这个季节,正是一年中青黄不接的时候,食草动物从腐朽的枯草中,寻找能入口的食物。一个冬天过去,野兽秋天积攒的肥膘,早就消耗一空,此时还能保持毛色润泽、膘肥体壮,不是运气好,便是能力强劲。 之前,简明宇带队去套了一次牛,为此,还伤了两个城卫,可同收获比起来,这点损伤实是微不足道。自此,福城总算将马匹,从繁重的农活中解脱出来。 钟庆然站在箭楼上,离田地隔了好几里,却依然能听到,影影绰绰的“哞哞”牛叫声,他的五感显然有显著提升。 看着眼前这一片,井然有序的繁忙景象,钟庆然唇角带笑,笑意如初夏阳光般,暖人心脾,可惜,这一幕景象,无人得见。 钟庆然步下箭楼,骑马来到船坊,那里,造船师傅正在赶制渔船。如今福城一穷二白,半点存粮都没有,这让有点钱,就要堆满粮仓的农户们,很是不适应。不说他们,就连钟庆然也觉得这样很是不妥。 新一季粮食,得等到秋天,才能有所收获,入山狩猎又不是谁都可以,需要占去城卫大量精力,钟庆然便将目光放在出海捕鱼上。 像楼船这么大的船只,建造费用太高,当前条件显然不允许,不得已之下,钟庆然只能下令,先造几艘中小型渔船来应急,有了它们,近海捕鱼便悄然成行。 连吃了好几个月,土豆玉米和番薯,钟庆然分外想念米饭跟面食。尤其是米饭,因着稻子只能在玻璃温室中栽种,眼下大棚规模还还不大,得先紧着高产作物,稻子只种了可怜的一亩地。 钟庆然掰着指头一算,顿时觉得前途晦暗无光。稻子本就产量不高,加之瀚海州土地较为贫瘠,一亩地能产出两百斤,那都算高产。这点产量,真心不够一家人分。钟庆然并没有吃独食的习惯,亲朋好友一分,手里顶多能留下几十斤,省着吃,都不够一家人吃上一个月。 这还真是应了一句,手里有粮心不慌。若没有钟庆然和简明宇坐镇,福城怕是早就乱了。□□下,人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易子而食,可不是以讹传讹,而是血淋淋的现实。这样的事,每到大荒年,便会堂而皇之,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 真到了那种时候,个人力量,将会变得极为渺小。善心人见了,也不敢管,一管怕就是没完没了,将家底全倾了都没用,还会给家人,带来无法预测的灾难。都有余粮救济他人,这不就是明摆着让人来抢吗? 出海捕鱼并不那么容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不多,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渔民可不好当。好在,福城附近的瀚海海域,还没被人开发,渔业资源很足,在周茗等船工和河湾村渔夫指点下,很快,便培养出一批合格的渔民。 初时,海产收获不高,等渔民技艺纯熟后,海鲜便源源不断上了各家餐桌,及至后来,除了每日供应城民所需之外,甚至还能有剩余。多余那些,都被制成干货储存起来,以待入冬后食用。 钟庆然从不主张一切归公,但也不能任由城民,哪个行业赚钱,就奔向哪里。他现在采取的方案,便是由他来把控大方向,除却税赋之外,所得都归各个队伍所有。福城人还是太少了,没人看着,不管哪个地方,都很容易出问题。 钟庆然其实对海产收获,并不是很满意,问题不在渔民身上,而是捕鱼设施太过落后,要不是瀚海渔业资源极为丰富,渔获怕是会更少。要知道,出海风险可不小,若没有高回报,在他看来,就不划算。为此,钟庆然只让小船在近岸处活动,时不时还派楼船护航,同时兼职捕鱼。这样做,效果非常明显,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过海难。 一想起现代渔船出海,收获动不动,就能达到成千上万斤,钟庆然就忍不住羡慕。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此话诚不欺我。 船坊里,船工们各自忙活着手头的活计,钟庆然在边上观摩,也不上前打搅,直到造船师傅刘福坐下来歇息,这才上前搭话:“刘师傅,华夏书院即将开学,你跟其他师傅,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坐坐,将造船知识说与我听,装订成册,好教给从事这一行当的孩子们。” 钟庆然知道这个年代,大家都特别看重手艺,真要是不传之秘,那也就算了,他没有抢夺别人东西的嗜好,但像造船制陶之类,并不在其内。钟庆然决定打破现状,尽可能将知识传承下去。只靠现在的传承方式,师傅敝帚自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徒弟可能十年都出不了师,显然不行,这样效率太低。而开设相应技艺的班级,这一问题便迎刃而解。 想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如此没品的事,钟庆然不屑为之。对于学堂聘请的各个师傅,只要贡献出独门技艺,都会有所补偿。当然,师傅们定然会有所损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为了福城能有更好的发展,必将有人做出牺牲。钟庆然作为一城之主,这点大局观,他并不缺。 看似不好解决的事,实际上却并不难。这个世界,皇权至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同样,百姓为朝廷所用,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想着跟其作对?钟庆然虽则不是皇帝,但就职位上来说,也不差多少,福城还真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般情况下,他出口说出这一番话,事情性质便不同,刘福只迟疑了片刻,便欣然应下。他只是个匠人,在大周朝地位并不高,能进书院当先生,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他哪里会拒绝? 得到想要的答复后,钟庆然又马不停蹄,转战其他工坊,同样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不看僧面看佛面,钟庆然如今地位不同,由他亲自出面游说,还真没人敢拒不接受,他也算是过了一把权势在握的瘾。 尝过权力的滋味后,很少有人能甘愿放下,钟庆然也不例外。他倒不是贪恋权势,只是不愿受控于人罢了。不管是在大周朝,还是在瀚海州,一切都凭实力说话,手上没有权力,就得任人宰割。 这样的状况,就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头顶,实在是让人没有安全感。打仗抓壮丁,服徭役,惹到权贵,家产或家人过于貌美,遭人觊觎……无论碰到哪一种,都够他喝一壶。在这个世界生活,需要注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钟庆然自是要把权力抓在手中。他不需要掌控别人生死,能放的权力都下放,保证福城能顺畅运作就成。 福城从建立至今,还没出过刑事案件,钟庆然并没飘飘然,他不觉得,他的个人魅力有这么强,能将人性压制如此,这只是特殊情况,时间一长,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能拉下脸胜任刑狱一职的人不多,钟庆然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合适人选,无奈之下,只得将这一职务,交给钟庆书。 施刑狱一事,比较得罪人,钟庆然不想见到自己的好兄弟,被人退避三舍,当前却没比他更好的人选,只能先暂且凑合着。抛开这一点,钟庆书其实很适合,坐上这一位置。他熟读律法,可以结合福城的现状,重新制定律例,又由于家庭原因,能狠得下心,光这两点,就甩别人一条街都不止。 有利就有弊,一个是,钟庆书年纪太小,从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另一个则是,他本身性子就比较沉郁,要是再整天面对人性丑陋的一面,怕是笑容难再。 钟庆然没有擅自做决定,他犹豫着要不要开这个口,既然是好兄弟,那么他一提议,钟庆书想必不会拒绝,这也是他迟迟没有行动的缘由。 好几次,钟庆书都看到,钟庆然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不由挑眉说道:“庆然,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是个男人,就不要这么磨唧。” 第128章 钟庆然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当局者迷,这事涉及到好友,不上心都不行。三人中,就钟庆书遭遇最惨,从小没享受过亲情不说,还频频被家人伤害,到最后,更是落到被家人软禁的境地,他不多考虑一点怎么行。 如今,钟庆书亲自开口询问,钟庆然便也不再犹豫不决,三言两语,便表明他的来意。 钟庆书垂下眼帘,手指不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钟庆然也没再开口,耐心等待他做出选择。一时间,书房中气氛有些沉闷。 半晌后,钟庆书抬头直视钟庆然:“庆然,我已经出任福城财务官,再兼任刑狱一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福城总人口就那么点,官位更少,只要是良民,谁家不盯着有限的官职使力?也不知道为什么,钟庆然看似平易近人,却没人敢在他面前唧唧歪歪,一般他们托人办事,只会找钟家其他人。 钟庆然倒是不介意这点,若城民推举之人,能力足够,品性也行,他自会优先考虑,反之,则一概拒绝。 “宁缺毋滥,不用在意其他人,端看你的意愿,你要乐意,就兼任,不喜欢,拒了就是,到时候实在找不出人选,大不了,我自己来。”一听钟庆书如此问询,钟庆然便知道,钟庆书并不介意此事,会这么说,不过是为他考虑罢了。同样,钟庆然也不想勉强他,遂才这么说道。 “我没问题,城里不说命案,就连偷盗之事都没有,往日里也就发生,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随便找个德高望重之人出面,就能压下这类事,压根就用不到我,并不会加重我的负担。”钟庆书眼中带出一丝笑意,颇有闲情逸致地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那好,这事就交给你负责。”说到这里,钟庆然猛然想起一人,不由轻笑出声,“此事若被庆竹知道,他怕是又得跳脚了。” 可不是,钟庆书身兼两职,还都是如此重要的职位,而钟庆竹,只管着一家杂货铺,当然,有一个很好听的名称——福城商行总管(挂名)。若将两人的职位平移到大周朝,或许不相上下,在福城吗,差别就大了。钟庆书担任的职务,原就比钟庆竹高,眼下又加了一个,这可不就被自己的好兄弟给比了下去,忒丢面子。 要换成一个心思细腻之人,或许会产生不渝的情绪,一个不慎,形成心结,就不美了。钟庆竹却不会,这人心大得很,有脾气,当场便发作,过后,嘛事都没有,跟个没事人一般,一般人还真达不到这等境界。 一说起这个,钟庆书也满脸笑意,露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看钟庆竹笑话的神情。两人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果然,钟庆竹一得知这一消息,便张牙舞爪扑向两人,一番打闹之后,这才勉为其难接受这个“噩耗”,还跟两人要了不少好处,用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钟庆然和钟庆书被他敲竹杠,两人有志一同,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钟庆竹自觉这次战斗力不错,很快又变得生龙活虎,活力四射,先前的那丁点不满,早被抛到云霄之外。 “对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庆竹,你找到未来嫂子没有。”钟庆然冲钟庆竹眨了下眼睛,一脸兴味。 钟庆竹闻言,顿时萎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案几上:“再看看吧,我总觉得这个时候挑媳妇不合适。” “我没意见,就按你的心意来,不用勉强自己。”大周朝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福城不同,钟庆然正努力降低,他们在婚姻上的影响力。也许自己挑的对象,未必有父母给定下的合适,但子女丁点决定权都没有,造成怨偶的可能性更高。不过,古代也有古代的好处,现代崇尚自由恋爱,可离婚率至今居高不下,古代和离、休弃的比例极低,家庭比较稳固,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一大益处。 时间一晃而过,几天后,钟家正院西正间。 “明宇,华夏书院今天落成,走,咱们去瞧瞧。”钟庆然眉眼含笑,拉着简明宇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华夏书院坐落在吉庆坊中央偏西,与广场相邻,占地面积很广,建造的房舍却并不多。 福城有一千多人,十三岁以下的小孩子很少,满打满算,都还不足一百,再除去六岁以下孩童,人数只会更少。福城眼下情况特殊,钟庆然也就顾不得,是良民,还是婢仆,只要是孩子,华夏书院都收,还予以强制执行。 这一政策,起初遭到了大力反对。你道是为何?原来,钟庆然触犯了两个禁忌。一是,阶层混淆,不要说良贱不通婚,连在一起进学,都是对其他人的冒犯。二是,允许女子堂而皇之学习,男人的地位受到挑衅,这完全就打破了陈规。 华夏书院和那些女子书院不同,女子书院学的知识,限制性很大,又是富人的特权,跟平民百姓无丝毫关系。贫家子弟,或许还能靠举家之力,供养他们,女孩子就没有这个好命,只有具备一定地位的小姐们,才能享受到这一好处,而华夏书院,摒弃了这一点,那是谁都能进,并且大多数科目,男女都能选。 钟庆然本来想男女一视同仁,他知道公布这一消息后,会有人反对,只是他没想到,反对程度会这么激烈。最终,他决定不挑战,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传统,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迈太大,会绊着自己。 钟庆然深思熟虑后,取消了女学生一部分课程,但所有适龄孩子都上学这点,他强硬压下反对声浪。同时,一条配套的律法被颁布,只要是福城人,奴仆都允许以两倍卖身价自赎。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良贱一起入学的尴尬状况。 这么一来,以后用工,便只能签活契,等到最后一个仆妇赎身之后,死契将彻底消失在福城之中。世上没有绝对公平之事,钟庆然也只能做到这样。这还是因为他们地处瀚海州,钟庆然独掌福城,才能得以推行,这一能引起轩然大波的律令。放在大周朝,谁要敢这么提,那绝对是找死的行为,一宣之于众,必将被掌权者一巴掌拍扁。 钟庆然没想过一步到位,学生受教育年限,暂定为六年,从六岁学到十二岁,之后若考核不通过,将失去继续受教育资格。优胜劣汰,这条规则,到了哪里都适用,他不可能白养着那么多学生。 钟庆然不是思想僵化、迂腐死板之人,目前生产力有限,普通城民家中,即便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也要干力所能及的事,学堂允许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只上半天课,或上午,或下午,怎么安排,由夫子们商讨后自行定夺。这里没有童工一说,在缺人的情况下,钟庆然能硬顶着压力,让孩子们进学,就已经不错了,别的他也不好强求。 因着学生不多,书院只建了几个小院,不过授课种类繁多,文理工商医武……简直包罗万象,可以这么说,只要能找到相应科目夫子,书院就教授。学生可以自由选报,他们能选的任意科目,每隔一年,允许他们重新选择。 钟庆然的要求真心不高,只要能够专精一门科目,拿到该科目的初级证书,就能顺利毕业,要是连这都做不到,那不好意思,他们只能去干一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 既然学生都那么自由,先生自然也不会例外。除了识字识数,这两门必修课之外,其他任意科目,只有收到学生的时候,才会开课,授课完毕之后,先生可以随时离开书院,去做自己的事情。当然,专职夫子不在其内,他们的职务就是教书。 钟庆然抬头,看着最后一间屋子封顶,这意味着,华夏书院正式落成。 当前福城粮食紧张,大办宴席不可能,凑一块吃一顿乐呵乐呵,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当晚,福城前所未有的热闹,很多人都不解,就一个书院罢了,为何钟庆然会这般看重,要知道,祥庆坊建成,也没有专门庆贺。 钟庆然没有多加解释,华夏书院是福城希望之地,福城到底能发展到何种地步,就看这个书院能办成啥样,办好了,书院便能源源不断提供各种人才,办不好,那一切都是枉然。 老实说,钟庆然心里也没底,华夏书院可说是,集各种知识之大成,他真不知道这样做是好是坏。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他自是明白,可要让他放弃任何一门学问,他做不到,也只能像如今这般,先试试水,实在不行,再予以调整。 第129章 福城很多物资都紧缺,譬如纸张,因此,华夏书院除了钟庆然等少数几人,贡献的书本之外,再无其他,是以,众多学生都将好几人共用一套课本,平常皆拿沙盘练习。 这只是权宜之计,长久如此,肯定不行。钟庆然花费大量钱财,从福运珠中兑换出造纸配方,目前,相关师傅正在潜心钻研。 这点,钟庆然心中有数,他可不认为,随便拿出一个方子,就能转化为实物,这也太小看技术人才。要知道,理论和实践是两码事,科技水平,往往比实际应用要高出一筹。一项技术研发成功后,运气不好,没准需要搁置许久,才能正式运用到现实生活中。 造纸倒是没有这么麻烦,福城中就有这方面的人才,只是无法做到全盘精通,还需要好生琢磨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掌握,若非如此,钟庆然也不需要,额外花费福运购买造纸术。 看着又缩水一大截的福运,钟庆然心在滴血,亏得边城一行,从苏管事那捞了一大笔银子,否则,这样的消耗,他可承受不起。别的倒也罢了,可以慢慢来,造纸却等不得。认字无所谓,随便找根树枝,便能在泥地上习练,记账之类却离不开纸张,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将事情全都记录在木片、兽皮上吧?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读书识字可有可无,在钟庆然眼中,却是必不可少。他可不想后辈们变成目不识丁,一辈子都在为吃喝奔波,看不到希望的芸芸大众。 三皇子给的那些工匠,极为全面,衣食住行全都囊括,除此之外,还搭了一个落魄秀才,是少数几个带了家眷之人。 钟庆然和简明宇几人,可以教授粗浅学识,诗词歌赋等,却是无能为力,黄秀才正好顶上这个缺。至于琴棋书画之类,棋书画倒还好,最麻烦的是琴,这东西,钟庆然几人,只能随手拨弄一番,远达不到教人的地步。好在,后买的人中,有一个琴师,虽则这个职业属于下九流,听起来就不高大上,并不被大众所重视,起码可以传授琴艺,总比这门技艺断了传承要好。 这世上就是这么奇怪,琴棋书画在文人手中,那是雅趣,是艺术,到了艺师手中,就被人各种瞧不起,面上或许客客气气供着,背地里压根就不放在眼中。 福城没什么娱乐消遣,连个戏班子都没有,这不利于人们的精神状态。抚一曲琴,唱一首曲,这能让大家放松心神,缓解人们长期积累的压力。百姓整天埋头干活,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走向,一片茫然之中,必须要有点精神寄托,这才能以更饱满的精神,迎接不可知的未来。 三日后,是华夏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届时,第一批学生将首次入驻。为此,钟庆然接连忙了好些天,虽说统计各个学生选修科目的工作,不需要他出面,但怎么协调安排课时,暂时还不能假手他人,他得亲自盯着,书院万不能出岔子。 “荷花,时间差不多了,快,带着麦穗,跟着你爹去书院参加考核,机灵点啊,你们的前程全在这上头,要是夫子不收,家里可没办法,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知道了,娘。”荷花又激动又紧张,她一个女娃子,还是刚脱奴籍的女孩,能进书院,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她要是不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那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了这一天的到来,爹娘可是拉着他们姐弟,商量了好久,这才确定各自选报的科目,她一定不能辜负爹娘的期望。 等荷花爹带着他们姐弟,到达书院时,那里早已是人声鼎沸。 家长孩子的交谈声,吵得钟庆然脑门疼。简明宇示意,提前调过来的几个城卫,维持好秩序。 钟庆然拿着一个小喇叭,站在台子上:“大家安静!家长们退到操场外,孩子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成五队,叫到名字的上前来。” 钟庆然话一落,小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仿佛一下子从菜市场来到静室,这个转变,快得让人以为走错了地方。 钟庆然对此很满意,这里的孩子,明显比现代那些宝贝蛋,要容易教导,虽则失去一些灵活性,但光这一点就足以弥补。众志成城下,学生们的创新能力,未必就比现代学子低。 “魏英。” 听到夫子叫唤,一个看着才□□岁大的小子,颠颠跑上前,一双漆黑如深夜的眸子,直盯着前方瞧,看似落落大方,那双手搅着衣摆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钟庆然也不戳穿,面带笑意说道:“魏英是吧?” “城主先生,我就是。” “你想学武?” “嗯。” “为什么?” 魏英顿时卡壳,愣了半晌才回道:“我喜欢城卫叔叔那威武的样子。” 钟庆然没有再为难他,让人将魏英领到简明宇面前,剩下的事情由他负责。 有了魏英示范之后,钟庆然便没再刻意控制,名单一批批出炉,学生们被各个夫子领走,很快,操场上只剩下学武那几个孩子,其余人全部被带进学舍。钟庆然负责教授绘画和识药制药,他名下也有好几人,男女都有。 一般的科目,只要人不傻,基本都能有所成就,至少学成后,混个衣食无忧,想来问题不大。但有一些科目,若某方面有缺陷,便只能忍痛放弃,譬如身体素质不行,学武事倍功半,将有限的生命,耗费在做无用功上,实在是太过不值,还不如,当机立断,尝试其他感兴趣的事物。这一点,便需要先生来把控。 正因为先生的职责重大,师德便显得尤为重要。钟庆然在选人方面极其重视,不光依凭福运珠进行筛选,还要查证这一年来他们的表现。 吉庆坊就那么大,大家一起干活,谁什么性子,都一目了然,想要伪装,哪有那么容易?经过福运珠淘汰后,他们在品性上或许没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性格就没有缺陷,不是所有不为非作歹之人,都适合先生一职。上梁不正下梁歪,换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由此可见,夫子好坏,对学生的影响有多么重要。 钟庆然早在唱名前,就发现,有好多科目暂时都没人选,其中就包括他的绘画。将所有这些选修课罗列出来,钟庆然默然,这帮孩子太过务实,不,应该说是家长们,一切从实际出发。 绘画并非没前途,只是在当前,城民认为性价比不高。学画除了要置办笔墨纸砚外,还得准备各种颜料,这可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孩子们不选,再正常不过,反倒是琴和棋,有那么小猫两三只。棋盘棋子不用花钱,随便会点木工活,就能给自家孩子备下一份,琴吗,若不讲究音质,也很容易制作,这两样,只要做好一套器具,后续费用几乎没有,书画却不行,想要小有所成,耗费甚大。 对于自己最擅长的绘画,没有收到一个学生,要说没有一点遗憾,那不可能,不过,钟庆然也并不强求,没人选报,他也乐得轻松。 中医术另有人任教,钟庆然只负责炮制药材。药这个东西,关乎性命,没点天分之人,还是趁早放弃为好,钟庆然在这上头,要求格外严厉。要知道,有不少药材,外表看着很相似,实际上,药性可能截然不同,这要是将两种草药错认,这后果怕是没人能承担得起。 只要药草辨认上不出差错,人又细心,即便脑子不甚灵活,都没太大问题。 钟庆然拿出十种药材,其中六种经过炮制,剩余四种则是新采。他将样品摆放在桌上,很有耐心地教几个孩子如何区分,末了,给每人一份混杂的药草,让他们在限定时间内辨认。 钟庆然并没有为难他们,这些药材不算太难区别。不过,饶是如此,仍然淘汰了两个学生。看着这两个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一步三回头,迟迟不肯离去的孩子,钟庆然只能出言安慰他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制药上不行,没准,在其他方面有天分。 面对硕果仅存的三个学生,钟庆然收起笑容,神情严肃地说道:“书院允许转换科目,你们要是明年放弃,我不会阻拦,但丑话说在前面,老师给你们一个忠告,要么不学,既然学了,至少得考个证出来,不然,这一年时间就白费了,你们再好好想想,不要急于做决定。” 钟庆然退出药房,留下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对视一阵子后,三人开始小声议论。 “常秋,不是该先生说啥就是啥吗,怎么还要我们自己做决定?”温云憨憨地摸着脑门,一脸不解。 常秋没有立即作答,眯眼沉思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先生说得没错,不过,我想好了,我就学制药,一直学,学到能出师为止。” “那我也学。”温云当即附和。 常秋翻了个白眼,算了,这小子太过憨实,跟着他一起学也好,省得被人给骗了,想清楚后,随即便将视线,转向静静立在一旁的荷花,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也跟着先生学。”荷花眼神异常坚定,她好不容易才过关,怎可轻言放弃? 第130章 这个年头,孩子听长辈的话听习惯了,要让他们自行思考并作出决定,难度相当大。钟庆然并不认为,他这么一席话,就能改变三个学生的心态。明知如此,他还这么做,不过是想在孩子们心中,埋下一棵名为放飞思想的种子,平时或许不显,蛰伏经年,一旦碰上合适的机会,便会生根发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千万别小看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孩子们的行为处事,在亲近之人长期潜移默化之下,会逐渐向他们靠拢。而这个世界,无论哪里,都提倡尊师重道,先生在学生心目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他们一言一行,会对学生造成莫大影响,特别是在学生年幼时,这种影响更是非同一般。这也是为何,钟庆然会如此重视,启蒙先生品性的缘故,实在是性子养成之后,想要改变,又谈何容易? 明知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动,钟庆然依旧尊重唯三的学生,在外晃了一刻钟后,这才施施然返回药房。 看到三个孩子各据一方,手拿已经分好的药草,一株株和桌上的样品进行比对,钟庆然眼中染满笑意,教这样的学生,可谓是再省心不过。 钟庆然并没有因此,就以为万事皆在掌握之中,学生如此好学,不过是特例罢了,这种情况,也就只能在当前情形下,才有可能出现,等以后形成富裕阶层,这种状况立马会改变。而且不光是富人,即便稍有点余钱的平民百姓,也会出现偷奸耍滑之人。这种人,往往在小时候,就养成那般不讨喜的性子,没人逼着,压根不想做任何事。 更重要的一点是,当进学在百姓眼中,不再高不可攀时,孩子们便不会如之前那般,珍惜学习的机会,部分学生敷衍了事,便会成为常态。 对于将来可以预见的结果,钟庆然也无可奈何,这种状况,他压根没能力改变,一切都只能凭学生自觉。今日蹉跎时光,他日便会受到时光的蹉跎,如何选择,都是各人自己的造化。要是谁有那个福气,年少时被长辈宠着,年老时,被儿孙供着,那只能说明,这人必然有其可取之处,旁人羡慕不来。 财富传承,对于家庭稳固极为重要,钟庆然作为福城城主,不可能去剥夺城民这个权力。祖辈攒下家当,子孙安享富贵,他们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稳度过一生,这便是大多数人,活在这世上,最大的追求。 要是把这个途径给掐断,谁还愿意兢兢业业工作,勤勤恳恳过日子?反正,钟庆然做不到,明知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在他化作一抔黄土时,便瞬间化为乌有,他哪还能执着于挣钱一道?真要那样,赚到足够钱财,他就不再有动力,此后的日子,便是享受的时光。只要大多数人都持如此态度,必然会大大拖慢,福城发展的脚步。 正因为人有各种*,社会才会不断进步,人们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你们这是都想好了?”钟庆然收拢思绪,眼神温和地看着面前三个学生。 “是,先生。” “那好,今天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傍晚时分,再过来领课表。” 打发走三个孩子后,钟庆然回到文华院。那里是先生办公的地方,按照所授科目安排位置。钟庆然单独一间,他进屋时,书案上已经放了好几份名单,上面写了先生和所教授的学生,以及他们希望授课的时间。当然,这个时间定得很宽泛,具体课表,还得等所有学生,确定好选修科目后,再行确定。 书院中学生不多,除了教授必修课的夫子之外,其他先生,顶多也就带十来个学生,甚至还有不少,负责教授,在福城暂且不太用得上技艺的老师,更是一个学生都没收到。对于这样的状况,钟庆然早有所料,他提前打过预防针,他们倒也没有失落,能轻松一年,未必不是好事。 这里没有计算机,别看华夏书院,就这么不到一百个学生,但由于课程过杂,排课表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钟庆然忙活到半下午,才将这一切都搞定。 自那日后,书院便走上正轨。 钟庆竹管着福城杂货铺,平日里有伙计照管,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不多。钟庆然看他如此悠哉,便让他负责,教授孩子们识字和棋艺,没事时,就坐镇文华院。书院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他处理,他解决不了的,再由钟庆然接手。 钟庆竹性格开朗,脾气又好,唯一的麻烦,就是坐不住。钟庆然自是知晓这一点,对于他每日里在书院中晃荡一事,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看到,只要确定,他人在书院中就行。 钟庆竹自己就是个大孩子,华夏书院内,目前年纪最大的学生,今年也才不过十二岁,孩子们倒是不怎么怂他。没过多久,钟庆竹便同活泼胆大的男学生,玩到了一块。 钟庆然每每见到这样的情形,都是一笑而过。先生在学生眼中太过高大上,师生间,仿若中间隔了条鸿沟,不利于双方沟通,能有钟庆竹这样的夫子,做桥梁,有些教学问题便能迎刃而解,这样更有利于,学生健康成长。 书院问题一解决,钟庆然便不再多管。 经过钟庆然上次出击之后,福城暂时没人骚扰,不过,瀚海州各个大部落,终归是个隐患,只要他们携手,福城便将再次陷落。毕竟部落内部争斗,总有平息的那一天,他们摄于福城的诡秘莫测,也只能是一时,最终矛头定会对向,还没站稳脚跟的福城。 钟庆然不想如此被动,他连着琢磨了好些天,才拿定主意。 “明宇,你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钟庆然将他的想法全盘托出,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昭示着此刻,他的心情正如外头的太阳般,格外敞亮。 简明宇沉吟许久,嘴角慢慢勾起,绽放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此法甚好,庆然,这么一来,他们怕是没精力顾及我们。” “你也这么认为?”钟庆然脸上笑意更甚,伴侣间意见相合,那是再好不过,“既然如此,那就趁热打铁,我们先去上房,和爷爷一起商讨一下,具体该如何实施。” 结果,两人兴冲冲而至,却吃了个闭门羹,两老都不在家。经过这么一缓冲,钟庆然静下心来。这事需要好好筹谋,不急于一时,两人又回到房中,继续完善此一方案。 钟老爷子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哪里闲的住?有事没事,他就爱到自家地上转转,手痒了,还亲自下地。 瀚海州气候与河湾村有很大不同,一年下来,老农们已经熟练掌握农时。有了钟老爷子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农在,农事上没出现多大~麻烦,春耕进行得很顺利。目前,福城百姓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垦荒放牧上。粮食生产不能一蹴而就,且过于依赖天时,饲养牲畜,便成了一条获得食物的稳定渠道。 当前开垦的荒地,已然赶不上春耕,索性多半都位于福城内测。那里有福城阻隔,可以建起一溜玻璃温室,只要福城不破,大棚便不会有损。 瀚海州上别的不好说,至少不缺牧草,如今正是草木茂盛的时节,牲口草料到处都是。目前,房子建设已经告一段落,人手比较充足,加之大部分牲口,都可以放养,饲养成本较之种田来说,要低上不少,正符合眼下情况。 因着没有众多方便快捷的机器,代替人工,玻璃生产速度,明显赶不上温室建造进度,成了最大的制约。 钟庆然从边城带回的大量仆妇,虽然有超过半数都已经回归自由身,但剩余那些人,也足够照料一大片田地。 钟家下人都属于奴籍,不能合法拥有土地,他们为钟家做事,钟家发给他们月银,并提供干活的仆从一日三餐。至于那些,不能为钟家效力之人,自是由他们的家人供养,钟家不担此责。 这些都是秉承大周朝的规矩,钟庆然没有做出改动,反正,按照福城的律法,奴籍早晚有一天,会彻底消失在众人眼中,他也就懒得费那个心思。 本着缩小贫富差距的原则,荒地价格,随着数量增加而急剧上升,每户拥有田产在一百亩内,最为划算,超出,则每亩田地需要上交府衙的费用,达到最高。那个价格,目前还没多少人能负担得起,算上钟家在内,也不过就一巴掌之数。 也亏得钟庆然做了限制,否则,肆无忌惮垦荒,到时候没人耕种,不过就是白费力气罢了。他从来不主张,榨干城民每一分力气,让他们和老黄牛般,把自己累个半死,就为了多收获那一丁点粮食。钟庆然无论怎么算,都觉得这样得不偿失。 待钟老爷子歇过晌,钟庆然便和简明宇敲响了上房门。他把事情同钟老爷子一说,三人便开始商讨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众人拾柴火焰高,钟老爷子的阅历摆在那,他更熟悉这个时代的生存规则,有了他的加入,方案得到进一步完善。 商定后,钟庆然和简明宇分头行事。 吉庆坊不是很大,钟庆然三转两转,便来到钟正义家。 第131章 “二叔,现在要组建一支隶属福城的商队,您有没有兴趣?”钟庆然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隶属福城的商队?” “嗯。” 钟正义一下子来了兴趣,自打定居瀚海州以来,他就围绕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忙活,这让曾经见识过上京城繁华,享受过一段日子的他,有些不甘。几个兄弟都各司其职,唯独他,只听过三侄 子对他的安排,职司一天没有落实,他一颗心便落不到实地,不说盼星星盼月亮,至少,他希望,能早日就职,这不,机会就来了。 “庆然,你是怎么个打算?”钟正义一改之前随意的态度,一脸正色地问道。 “二叔,我是这么想的……”钟庆然一通话下来,都有些口干舌燥,半杯茶水下肚,这才感觉浑身舒坦,“二叔,这事就交给你了,尽快拿出商队人员名单,由我最后核实。” 福城官员人数少,大多数人都身兼数职,钟庆然更是,身负查漏补缺的职责,哪里没考虑到,无法找人解决的事情,都由他敲定最终方案,谁让福城百姓,只有极个别人,有过一官半职,这种情况下,钟庆然不多担待点,还有谁能胜任?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很多事情,都不会有人唧唧歪歪,指令很容易便传达下去,可以这么说,钟庆然虽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皇,福城却高度集权,几乎是他的一言堂。 钟庆然不糊涂,集权没问题,只要掌权者以大局为重,那么集权,反而更能使他治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既然领头人这么重要,那么如何选择下一任首领,就成了他最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好在,他年纪尚轻,目前并无这方面的烦忧,可以暂时不用理会此事。 因着商路还没打通,这次的商队人员,名额不多,钟正义分走一部分,等经过筛选后,不足的人员,会由钟庆然补上。 瀚海州各大部族各自为政,不确定因素太多,钟庆然本以为,有兴趣加入商队的人不多,他还想着,从自家仆从中选人,哪知城民反应,比他预想中更为踊跃,不出几日,钟正义便拿着一串名单让他过目。 钟庆然大致扫了一眼,名单没什么问题,具体如何,还需要等查证之后再做定夺。送走钟正义,钟庆然便吩咐下去,让人去核查名单上的人选。 这个代表福城的官方商队,钟庆然定名为华夏商队,每一个成员,都不能马虎,太过老实的铁定不行,最好都能言善辩,反应机敏。 这个要求是有点高,钟庆然不认为,以福城现在的人员组成,能一下子凑齐,那么多优秀,并且愿意加入商队的人才,因而,他对此并不抱多大希望,得知名单中人选,只有那么两个,勉强符合这个高标准之后,便也没多大失落感。这样的人才,本就不可多得,能有两人与之沾边,就已经非常不错,他岂会强求? 既然华夏商队,作为福城官方下属商队,那么理所当然,交易所得也归官方所有,这一点上,和大周朝有很大区别。 大周朝也有国有产业,例如盐铁之类便是。可实际上,说是国有,但真正的经营权,还是下放给大周朝子民,只是这个资格不好获取罢了。其实概括起来,也就一句话,朝廷打着不与民争利的幌子,高价售卖经营资格,不用劳心劳力,就能坐享其成,这样的无本买卖,谁不愿意? 可话说回来,本质上,不管哪个国家,掌权阶层都半斤八两,即便是钟庆然,他也做不到一心为国为民,而自己却两袖清风,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这样的圣人,古往今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现过,就算真有,钟庆然也只会赞叹几声高风亮节,却不会羡慕崇拜。圣人赚到了名声,除非他无牵无挂,身不带来,死不带去,不然,他的家人……想必结局不会太好。 钟庆然自问是个正常人,他不怕穷,不怕苦,但他会努力改变现状,有钱了,他也乐于享受,让他像个苦行僧般,无欲无求,他做不到。 钟庆然不贪心,若不是外部环境,逼着他为福城谋求生路,他才懒得为此殚精竭虑,早就潜心钻研画技,或者干脆趁着,春末的大好时光,徜徉在怡人的山水风景之中。 钟庆然没想过,为城民无私奉献,却也没那个意思,搜刮民脂民膏,该他那部分,他不会少要一分,不该他的,他也不屑于取之。 正是钟庆然秉持着这种想法,福城官员俸禄都不低,至少比大周朝官员俸禄,高上好些。他这也算是施行了一把,高薪养廉的政策,若都这样了,还有官员胆大包天,要千方百计,从中牟利,那他们就要做好,接受福城律法制裁的准备。 无规矩不成方圆,钟庆书执掌刑律,不知道哪个家伙会最先撞上去。就钟庆然看来,第一个犯法之人,必会被钟庆书拿来杀鸡儆猴,想必下场不会太过美妙。他倒是希望,福城如现在这般齐心协力,可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美好情况,终有一天会被无情打破,人性如此,无可避免。 钟庆然并不介意官员“以权谋私”,当官没一点特权,本身就不符合常理,只要这个权力合理运用,他没半点意见。 譬如商队总领,买卖货物是他的职责,在不损害商队利益的前提下,若供货商所提供货物,品质相当,那么如何选择,便是他的自由,即便有人因而不满,也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可要是以次充好,花大价钱,买回一堆劣质品,总领这个职务,他也就干到头了。 对于自家二叔的性子,钟庆然也算了解,钟正义为人精明,对钟老爷子夫妇,算不上孝顺有加,但该他尽的义务,他也不会推脱,多了,他也不给。怎么说呢,钟正义就是个不肯吃亏,比较顾自个小家的性子。 对此,钟庆然并无不满,一样米养百样人,钟正义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起码他不是个白眼狼,不是吗?这世上,也只有钟老爷子夫妇,有资格说道,旁人无权置喙。 钟正义有过行商的经验,带领小规模商队,倒还算能胜任。 钟庆然就是看中他这点,才会让他负责商队。他从来就是举贤不避亲,这跟他一贯以来的主张相同,能力相当的情况下,通常都是亲朋好友优先,权势现时不用,过时可就作废了,若不然,他如此费心费力,何苦来哉? 福城没有钱币来源,如今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大都来自钟庆然,在福城物资没有超过这个总数前,福城的经济体系不会出问题。是以,给官员们发放的俸禄,以及城民为福城添砖加瓦,获得的工钱,会视情况而定,多数时候,都以实物为主,钱财为辅。 目前,福城缺粮食,城民平日食用,多为肉类和各种野菜,这种情况下,吃食自然不会往外售卖。不过,福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日常生活用品,不光能自给自足,还有余力销往其他部族,钟庆然打的便是这些东西的主意。 因着福城没有对外通商途径,产能又足,很多作坊,都处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并非他们偷懒不愿意多赚银子,实是福城需求少,每个月开工几天,就能满足全城百姓所需,工坊自是没必要全天候运作。 钟庆然将福城所能提供的货物,一一列在纸上,挑挑拣拣后,圈定了部分物品,等华夏商队正式组建完毕,便交由钟正义采买。 钟庆然并不想,事事都沾手,也就这回,福城第一次组建官方商队,他比较慎重,这才亲自筛选商队人员,往后,便不会。别看福城也就一千多人,真要事无巨细,什么都要他过问,钟庆然就是有八只手,怕是也忙不过来。 福城看似欣欣向荣,其实潜在隐患很多,当然,就目前而言,这些威胁都来自外部。现在也就官府,才有能力组织商队安全出行,私人,除了钟家之外,谁家都不行。 虽然福城杂货铺,物资还算充足,毕竟福城有较为完善的经济体系,田税商税等赋税,可是一样不少,但要大量出售,显然不行。 钟庆然打算给各个工坊下单,不过此事不急,得先等商队,携带少量货物去探路后,才能确定接下来的应对措施。 福城不大,大多数人相互之间都是熟识,是以,钟庆然派出下属查证没多久,详细情况便呈了上来。很快,华夏商队,包括总领钟正义在内,总计十一人,就宣告新鲜出炉。 人选底定后,商队便快速运作起来。由于商队还兼具另外的使命,因此,除了钟庆然挑选的货物之外,其他都是顺带,当然,商队其实也就是一个幌子,并不需要他们额外做其他事。 钟庆然如此安排,不过是想借助商队作掩护,达成他想要的目的罢了。 糖衣炮弹,历来最能迷惑人心,钟庆然要的便是此等效果。要打破福城目前的僵局,最兵不血刃的方法便是,从内部瓦解各大部族,使他们无法形成铁板一块,也就无暇顾及福城。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福城便能迅速壮大,等到那时,各大部族,便是想要动福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132章 瓦林村没有掺合到,攻打福村的行列中,钟庆然对他们抱有好感,华夏商队首选目标便是他们。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出发之前,需要先派人去那边探探情况。 钟庆然不是没有动过,把自己人打入各大部族内部的念头,最终都被他放弃。他还是狠不下心,做不到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而牺牲小我。要知道,外来人员想要进入各部族,被剥削那都是常态,那些贫民窟可不是摆着玩的。 福城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百姓,让他们当细作探子,呵呵,这个难度实在有点高,他们怕是胜任不了。即便挑选难得一见,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那也得花费不少时间,才能在部落内站稳脚跟,等到他们能真正起作用时,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以后他管不了,但在现在,福城人口不多的情况下,钟庆然不想,多半城民都过着好日子,唯独他们饥一顿饱一顿,还得整日里忍受担惊受怕。 钟庆然自嘲地笑了笑,持有这种想法的自己,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不过,也就现在如此,等以后福城规模上去,这种事情想免也免不了,他无需为此事过多烦恼。 探路之事,由简明宇全权负责。从前阵子开始,钟庆然便在很多事务上,开始陆续放手,对于自己的媳妇,他更是放心,说了要求之后,便撒手不管。 瓦林村离福城不远,快马加鞭,不用一天就能抵达,换成马车,最多也就花个一天多时间。 简明宇管着几百个城卫,其中最先那几十个村卫,武力最高,而经过正规训练的二十来个退伍水兵,平均能力更为出众。简明宇在心中盘算一番后,选出斥候王再林所在的第六小队,前往瓦林村执行任务。 此行,人数不多,王再林他们只需要探查,瓦林村有没有其他部族人士进驻,若没有异动,谅瓦林村人也不敢扣押他们,安全还算有保障。 自从去年,钟庆然带人,把附近的一个大狼群剿灭之后,福城周围便不见有,大股极具攻击力的野兽出没,剩下那些猛兽,有代步的马匹在,跑路想来没有多大问题。 这是钟庆然一行人,定居福城后,第一次不动用特殊手段,来展开行动。王再林他们这次出行,既没有钟庆然和简明宇坐镇,也没有两只鹰在高空侦查预警,完全靠城卫自行发挥。是以,不光钟庆然夫夫,就连福城其他高层,也对此事极为关注。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简明宇还是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小包迷药,这是最后的防御手段,一旦动用到这些,就说明他们碰上了麻烦,没人会希望迷药发挥作用。 大家谁都不傻,钟庆然熬制的药物,药效非同一般,福城不止一个郎中,而且还不是那种糊弄人的庸医,可经他们手配置的迷药,必须大剂量才行,平常也就是个摆设,不能作为常备作战物资使用。 既然只有钟庆然掌握着秘方,可惜,个人力量终究有限,即便他整日里与药材为伍,产量也高不到哪去,况且,这根本就不可能。钟庆然有很多事要忙,哪有这么多时间窝在药房中?那么,无法大规模配备也就成了必然。更何况,这东西对人威胁性太大,必须进行管制,任何人想拿到,都必须经过钟庆然或简明宇之手,限制如此之大,城卫压根不可能依赖此而行事。 城卫扩招之后,原先那些村卫,都被打散,大多成了小队长,各自掌管一支十人小队。王再林所带领的小队,培养方向便是斥候,只是训练时间太短,上战场不行,去瓦林村探路,有王再林盯着,想来应该不会出纰漏。 定好日子,王再林便带领斥候小队整装出发。 两日后,王再林小队踏着夜色,平安返回福城。简明宇连夜召见他们,得到反馈的消息后,立即回家,将此行的收获告知给钟庆然。 见瓦林村一切如常,钟庆然便决定按照计划行事。 “王三宝家的,你听说了吗,新成立的那什么华夏商队,正在收购咱们手中多余的物件。我这两天翻箱倒柜,扒拉出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也不知道商队收不收。眼下我正愁着呢,你见识比我广,要不,你帮我看看?” “大林家的,这事早就传遍福城,你咋还当个宝贝捂着?”王三宝家的白了她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上前帮着细细筛选,“这些破布片子,你做成鞋底倒还能用,现在这样,谁会要?还有这个也不行……” 一通忙活下来,大林媳妇整理出来的那一堆东西,很快便下去了起码有七八成。 “就这些,我也不知道商队收不收,你可以去试试。”王三宝媳妇和大林媳妇关系还算不错,她起身去院子和灶房转了一圈,指着那几个酱菜坛子说道,“你家酱菜好吃,你要是舍得,可以拿那个去换钱。” 做酱需要用到豆子,这东西在大周朝不值钱,在福城那可是紧俏货,一般人家,连自个家人都得省着用。这也是没法子,去年收获的粮食,早就吃得差不多,能攒下一部分豆子,可不容易,也就原福村人才有这份底气,钟庆然从边城带回来的那一千多人,可没有这份家底。更重要的是,大林媳妇做酱菜手艺非常好,去年做了一大堆,吃到现在竟还有剩。 “这个不行,家里老人小孩都喜欢得紧,我可不敢拿出去卖。”大林媳妇有些发愁,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虽说这些可以慢慢还,但身上债务缠身,这个滋味一点都不好受。为了早日还清债务,家里几个劳力,包括她们这些媳妇在内,都卯足了劲干活挣钱。 要不是钟庆然,让人隔三岔五,宣扬身体的重要性,他们家怕是得长在地上,以前的日子,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没钱,就得省吃俭用,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下死力干活,熬着熬着,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要是家中谁有个三灾五难,一个家庭便会在极短时间内被拖垮。 其实,不光是大林家,福城大多数良民家庭,都是这个情况。 起新房子花费甚多,加上开垦出来的荒地,需要造册,也要交一笔银子,而跟钟庆然进入瀚海州的人,不是只带了点细软的船工匠师,就是身无长物的族人,能有多少人盖得起青砖瓦房?还不都是钟庆然垫付的银钱? 这个世界的人,可不像现代人那般,贷款买房是常事,背了一身债,大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完全跟个没事人一般。福城人想法传统保守,信奉无债一身轻,有债务在身,还吃香的喝辣的,那在他们眼中,实是不可想象之事。 钟庆然在大周朝生活也有些年头,对百姓的想法心知肚明,因而提前做了应对,不然,现在他就得面对一群勒进裤腰,节衣缩食,更甚者,饿得面黄肌瘦,浑身没多少力气的饥民。福城本就缺人,若城民还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还谈和未来?真要这样,他也不用费尽心力筹谋,干脆带着自家人,遁入山林算了。 钟庆然没有强按牛头喝水的意思,他都派人定期宣扬,身体的重要性,要是谁还无视之,只要没人去找上头人调解,便由他们去,是好是坏,后果自己承担,强逼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大林家的,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变通呢?酱菜不是个稀罕物事,也就现在情况特殊,大家手上都没有,这才能卖上好价钱,你不趁现在捞一笔,那要等何时?有了钱,无论是还债,还是买肉蛋奶,什么事不能做?”王三宝媳妇劝说的话语中,颇有点苦口婆心的意味,眼里也带出几分羡慕。她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靠它挣钱,哪会等到现在?不过,一想到自家的生活,艳羡的神色就下去几分。 按说,大林家起始条件比她家好,日子应该更好过才对,哪知大林家只知道俭省,不知道开源,这不,才一年过去,她家便后来者居上,日子过得反而比大林家好。她也劝过,可惜没用,大林媳妇上头还有公公婆婆在,轮不到大林家的拿主意。见此,她说了几次后,便没再开口,今天看到酱菜,想起大林家的日子,她忍不住又多了句嘴,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这个,我做不了主,回头我跟大林提提。”大林媳妇将心思从酱菜上挪开,两眼放光地看着地上那堆物品,筐子篓子……拉拉杂杂也能卖几个钱。有了这笔额外收入,就能买上一些肉食,也能让孩子们解解馋。 山中猎物不少,不管谁,只要有能耐,随时都可以进山狩猎。问题也就出在这里,钟大林家是典型的农户,且老的老,小的小,若钟大林加入城卫队,那不仅能有固定收入,还能习得一身骑射本事,猎个野物,不算太难。遗憾的是,他家只有钟大林这么个青壮,简明宇当初选村卫时,没有强行要求他家必须出一人,大林爹娘怕他有个闪失,使这个家难以为继,便拒了这个差事。 第133章 城卫福利还不错,最主要是他们学了一身本领,不当值时,在后山中猎一些小猎物,并不算难事。有他们时不时补贴一二,他们家人的日子还算好过。一年来,城卫不但没有出现人员损失,还得了不少好处,事后一回想,极个别没有儿孙,出任城卫的家庭,也只能扼腕叹息。 不过,大林爹娘也就唏嘘一下,并不觉得后悔。自家孩子自家疼,当兵有几个能有好下场?别看城卫很是风光,平日里只用训练和巡逻,他们可没忘记,战时,城卫需要充当兵丁,得身先士卒,瀚海州不大安定,出战的可能性很高,谁愿意看到自家孩子马革裹尸还? “这事你心里有数就成,我就不多说了。你家要是有,头花络子这些不值钱的小饰品,也可以拿去试试。总之,只要是瀚海州少有的物件,我估摸着都能卖个好价钱。”王三宝家的说完,便匆匆告辞,她家里事情也多,没那么多闲工夫,搅合到旁人家事务中。 华夏商队隶属福城商行,不过,目前商行名下,只有一间杂货铺。 钟正义将经过商讨,才罗列好的采买清单,交给钟庆竹。 这几天,福城杂货铺可谓是门庭若市,一天到晚都有人出入,只钟庆竹和一个店伙计,完全忙不过来,临时抽调了几个商队成员,这才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还好,这样的情况不会维持多久,等各家出清存货后,杂货铺又会回归以前清闲的状态。 “庆竹,感觉如何?”钟庆然用肩膀顶了下钟庆竹,眼里尽是玩笑意味。 “哎,以前闲生意清淡,现在又分~身乏术,我这个愁啊!”钟庆竹摇头晃脑,述说着他的烦恼。 “手下掌管着好几个人,你还嫌这嫌那,既然这么不情不愿,要不,我把你杂货铺掌柜的位置给撤了,一心管理书院?”钟庆然摆出一副为他排忧解难的模样,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怎么成?”钟庆竹立刻破功,差点没跳脚。杂货铺有帐房,有店伙计,平时并不用他怎么出面,也就现在这当头,才需他亲自看着。 闲来无事,去杂货铺里看看,这可是钟庆竹的一大享受,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身为杂货铺掌柜,能以内部价,购买铺子中的各种货物,特别是种类繁多的食材,对他的吸引力可不是一星半点。有这么个便利渠道在,他怎么舍得?钟庆竹是个典型的吃货,嘴也叼,他又不像钟庆然和钟庆书,身上有大笔银子,要想吃好喝好,省钱是必须的。 钟庆然笑得肩膀一颤一颤,钟庆竹这个软肋,是一抓一个准,每次,他和庆书一说此事,钟庆竹都会上当,然后义正辞严地拒绝,那逗趣的样子,每每都会惹得两人笑不可遏。 见钟庆然大笑出声,钟庆竹也咧开嘴,陪着一起笑。那憨实的笑容挂在他胖乎乎的脸上,看得钟庆然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活本就不易,有钟庆竹这么个,整日没心没肺的好兄弟在,日子增色不少。 笑够了,钟庆然端正神色:“庆竹,眼红杂货铺掌柜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定然有许多。目前,铺子规模小,乱七八糟的事不太会出现,以后就说不准了。你可得把好关,别被人给钻了空子,真到那时,即便我能顶着,你自己做的也没意思。” 确实,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钟庆竹这人又没多少心机,得亏他眼睛比较利,常接触的东西很容易分辨好坏,特别是吃上面,更是天分突出,不然,钟庆然也不会,把这个重要的位置给他。照顾自己人是应当,可没这份本事,还要硬推上去,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吗?这样的错误,钟庆然自是不会犯。 钟庆竹收起笑容,可他那张微胖的脸,似乎天生带着笑意,即便做一脸正色状,依然给人一种,这人和善的感觉。要是他有一副精明的性子,那将是经商的绝佳料子。 钟庆竹挠挠头,很是郑重地说道:“这个我晓得,我正学着呢。这几天铺子里生意太好,那么多平日里我都不会注意到的东西,现在重新学着怎么定价,实在是把我都给学懵了。哎,要不是想着这铺子很重要,再加上有内部优惠,我哪里会忙东忙西?早撂挑子不干了。” “后者才是重点吧?”钟庆然揶揄道。 钟庆竹脸上,重新洋溢起灿烂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晃人眼。钟庆然转过头,不看那有点憨傻的模样。 眼下,铺子生意相当好,钟庆竹这个掌柜,也没个清闲的时候,钟庆然稍坐了坐,便起身离开。 福城杂货铺收的大都是日常物品,这些只是作为华夏商队的添头,真正用来交易的并非这些。不过,那些物品多半要提前从工坊定做,非一两日可以提货,商队又是初次行商,只会先带少量货物,去试试行情,倒是不用等多久,待杂货铺收够货物,不日便会启程。 钱的诱惑力很大,城民热情空前高涨,杂货铺自打早上开门起,就没有断人的时候。钟庆竹带着伙计们,接连忙活了好几天,货物便收整齐备,经过钟正义清点无误之后,便顺利交接。这下子,钟庆竹可以稍微喘口气。 这几日,可真把钟庆竹忙坏了。杂货铺离不了人,书院那边,也总有琐事需要他处理,他摸了摸下巴,感觉短短几天,他人都轻减了,忙趁着今日休息的空档,跑到钟庆然跟前邀功。 “庆然,你看,我都瘦了,作为好兄弟,是不是该犒劳一下?”钟庆竹腆着脸说道。 “你想吃什么?”钟庆然面露难色。眼下正是春夏交接的时节,还不到收获的时候,钟庆然家中存粮不多,能无顾忌吃用的,也就各种肉类和不多的菜蔬。这些,钟庆竹是天天吃,就是不知他有没有吃腻。 “我还是喜欢吃肉,明宇有空没?让他露一手。”一说到吃,特别是,经由手艺越发见长的简明宇,做出来的肉食,钟庆竹两眼放光,嘴角似有晶莹在反光。 钟庆然托着下巴作沉思状,用眼角余光打量,钟庆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心中憋笑憋得难受。看他抓耳挠腮,只差摇尾巴,钟庆然没再难为他:“这事我可没法立刻应下,得问过明宇才成。要不这样,你先回去,等明宇哪天有空,把庆书也叫过来,我们一起聚聚。”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答复,钟庆竹却明白,钟庆然这么说,就等于变相应承。他也知道,简明宇不像以前那么空闲,城卫队几百人,需要他操心,不光他们这些庆然的兄弟,恐怕就连庆然自己,也不是每天都能尝到简明宇的手艺。钟庆竹不在乎这点,只要有好吃的,不管多长时间,他都等得起。 钟庆竹进钟家的时候,乐呵呵,离开时,更是眉开眼笑,一路上,倒是引得路人多看了两眼。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好奇,钟庆竹遇到什么好事,这么高兴,还是他那傻乐的模样,让他们看了笑话。 对于旁人的眼光,钟庆竹混不在意。他被人说道的地方多了去,要是事事都放在心上,他早就气都被气饱了,哪里能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 福城官员名额有限,钟庆然作为城主,他的权力非一般的大,将自己亲朋好友,安插到各个职位上,这是极为常见的做法,他也不例外。只是钟庆然比较理智,不会胡乱插人,每个人不说能力有多出众,至少能胜任本职工作。 其他人还好说,钟庆竹和钟庆书两人,却颇有争议。年纪轻轻担任要职,还一个职位不够,一人占两,要说背后没人议论,那纯属睁眼说瞎话,就连神经粗大的钟庆竹都不信。也就福城情况特殊,没人敢和钟庆然对着干,他才能力排众议,压下反对声音。 要不是清楚知道这点,就钟庆竹那坐不住的性子,哪里沉得下心做事?他没庆书有本事,要连这些都做不好,不光丢钟庆然的脸,他自己都会不好意思。庆然为他着想,抬举他,他也不能让兄弟难做不是? 瞧瞧,但凡和钟庆竹相遇之人,都会一脸笑容和他打招呼,以前他哪有这份待遇?钟庆竹能有今天这等体面,都是托了钟庆然的福,他可不能随便糟蹋和庆然的情分,不说工作做得有多出色,起码不能拖庆然的后腿不是? 钟庆竹心里一高兴,便颠颠地跑到钟庆书面前去显摆,把钟庆然请客一事半点不保留,全都透露给他。 钟庆书放下书册,揉了揉眉心,全身放松地听着,钟庆竹在那口沫横飞地大谈特谈,嘴角渐渐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这么说,我是沾了你的光?”钟庆书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钟庆竹。 “那是当然,难道不是吗?”钟庆竹挺了挺胸,脸上尽是得色。 “那就算是吧。” “我怎么听着觉得这么不对劲?”钟庆竹挠头,似乎有哪里不对。 “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出来闲晃?”钟庆书很明智地转移话题,钟庆竹人可不傻,只是他平时很少动脑,再说下去,等他转过弯来,怕是又有的闹了,他现在可没心思和他打闹。 第134章 “昨天提前和各家打过招呼,今天杂货铺不收东西,这不,我刚和庆然二叔交接完毕,就过来看你们,我这兄弟做得不错吧?”钟庆竹一脸炫耀求表扬。 “是,是,有你这个好兄弟,是我和庆然八辈子求来的福。”钟庆书唇边含笑,语气很是敷衍,顺着钟庆竹的话,“真诚”夸奖道。 “庆书,你脑子灵活,你看福城在瀚海州的前景如何?”自得过后,钟庆竹不由想起他一直想问的话。 这次,钟庆书没有立即给予回应,纠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斟酌着开口:“这事不好说。若按正常来看,福城压根就发展不起来,去年吉庆坊被烧,便验证了此点。可事实你也看到了,福城一派欣欣向荣,哪里有半点立不住的迹象?” “是哦,这是为何?”钟庆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于一点,“该不会是庆然……” 钟庆书默然以对,变相赞同这一猜测,少顷,才幽幽开口:“想那么多干吗,明宇身手了得,一人对付个一二十人不是难事,有他和几百个城卫驻守,福城轻易不会陷落。再说,这不还有庆然配备的各种药物吗?对外扩张或许不是易事,偏安一隅还是可以的。用兵之道我不懂,治理国家更是不会,我们呀,还是帮着庆然,把自己手头工作做好便是。” “嗯,你说的好有道理。”钟庆竹不住点头,看得钟庆书都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庆竹在他和庆然面前,很少有带脑子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样子,对庆竹来说是好是坏。既然这么得他信任,他和庆然少不得多为他考虑一二。 钟正义和商队人员,将需要带走的货物,分门别类装箱,忙了大半天,才全部装完。 福城只和瓦林村有过交易,那次交易规模非常小,以贵重的海盐和瀚海州本地有产出的常用药材为主,其他物品可说是少之又少。这次不同,商队再小,那也不可能只带这么一点货物,全部加起来,足有五辆马车,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二叔,这次明宇跟着一块,以后,便不会如此。生意上的事,都由您做主,其他事,交给明宇处理。”商队明天就要出发,当晚,钟庆然和钟正义仔细交代了一番。 简明宇的能力有目共睹,如此年少有为,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钟正义即便最开始颇有微辞,武力掌握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有几人能安下心来?如今一年过去,早就没了这种想法。 武之一道,实力为尊,见识过他的身手后,谁不佩服?旁人最多也就在背后酸几句,就目前福城面临的状况,谁也不敢开口,让简明宇罢职,大家可还想要自己的小命,没谁傻到眼下就开始争权夺利,况且,他们也没那个资本。 回到家后,钟庆然和简明宇再次核对需要办的事,见没有错漏之后,这才熄灯上炕。 翌日一早,钟家正院便燃起灯火,没过多久,厨房中就有香味飘出。 自从上次调了几个粗使下人进宅子,童氏需要做的事就大为减少,唯独饭菜仍是由她掌勺,不忙的时候,简明宇也会趁机露一手。这样安逸的日子,童氏格外珍惜,空闲时间多了,便有那心思,将钟家里里外外,都拾掇得整齐干净,连个角落也没放过,窗明几净,看着就让人舒坦。 对于自家阿奶这么有干劲,钟庆然自是乐于见成。有事忙活,日子过得就有味道,心宽体胖,指日可待。 举目望去,福城百姓尽皆身形瘦削,身材魁梧的有,胖子,却很少见,就连像钟庆竹这样丰腴之人,都绝无仅有,可见,福城大多数人都是穷苦百姓这点,一点都没错。 眼下正是春夏交接时分,食物不好保存,童氏便起了个大早,为简明宇出行做准备。因着这一趟,会视情况而定,简明宇在外逗留的日子便没法确定,童氏考虑着,蒸了些杂粮饼和菜干肉干,吃的时候一夹,既方便省事,又不缺营养。 看着撂在桌上的那一叠饼子,童氏叹息一声。家里粮食不多,也就他们这些做主子的,还能每餐都见到主食,下人可是早就以蔬菜和肉类为主。这要是搁以往,或许会让众人羡慕得眼红,如今见天吃这些食物,没有人不想念粮食的滋味。 童氏这头还在感慨,西正间那头便传来响动,她赶紧收拾好思绪,开始忙活早饭。 知道今天简明宇要带队出发,炕上一有动静,钟庆然便醒了过来,在脸上呼噜了两把,待彻底清醒后,这才说道:“明宇,别的我也不多说,昨晚都交代过,记住一点,遇到突发事件,以保命为主,我给的东西,不要舍不得用。” 简明宇很是郑重地应下,三两下穿戴好衣衫:“时间还早,你继续睡会,事情要是顺利,最快两三天时间,便能返家。这次商队出行,离福城不会远,有那么多城卫随行,想必出不了大事,你就放心吧。” 话毕,简明宇带上房门,大步朝灶房走去。 钟庆然躺在床上发愣,自打决定不准备拘着简明宇那天起,他便知道,两人异地而处是常事。他不是个黏糊的性子,可真当面对时,尤其是在,有外人对福城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牵肠挂肚那都难免。 明知如此,钟庆然也只能受着,就为这事,出尔反尔,限制简明宇的行动,显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男人该志在四方,困在一方小天地里,实在是太过残忍,钟庆然不想做,那斩断雄鹰翅膀的恶人。飞吧,飞得越高越好,只要不离他而去,其他都随意。为了让自己少担心几次,钟庆然势必要早日,让福城彻底站稳脚跟,一想到这,他眼中便燃起熊熊火焰。 这次华夏商队出行,简明宇带了整整五个小队城卫,护卫数量比商队人员足足高出五倍,乍一眼看去,浩浩荡荡,很能唬人,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若经过少则半年,长则一年的训练,要还拿不出一点成绩,城卫就该换人当了。钟庆然不是狠心之人,但也不会心软到供养闲人。 路上很顺利,夜幕四合前,商队便抵达瓦林村。 瀚海州大多数地方都是草原,盛产草原狼,部落外面通常有人警戒巡逻。简明宇一行人没有遮掩行踪,他们到时,很快就被警哨发现。不消片刻,这一消息,便被他们快马加鞭,报与部落首领方路。 方路得信后,派万飞出迎,他自己则伫立在大门口。 没让他多等,少顷,便传来群马嘶鸣声,方路上前几步:“简统领亲至,真是蓬荜生辉,酒席已备好,这边请。” 宴席办得还算不错,就是席上的“酒”,简明宇很是不习惯,抿了一口,便放下不理。 方路见状,没说什么,据说他们瓦林村祖宗,就有不喜奶酒之人。刚进瀚海州的大周朝人如此,实属正常,就是不知道时日一久,他们会否还这般坚持。 瀚海州人烟稀少,部落间交流也不频繁,技术明显落后于外界,即便是奶酒,也不是人人能饮,严格说起来,还算是个金贵物事。 简明宇明白这点,不喜归不喜,却没有嫌弃的意思。主人家拿出好东西招待,客人若还挑三拣四,实在有些不像样。简明宇不光不是那等没脑子之人,相反,还很机敏,不合口味,他可以直白表现出来,却不能不当一回事,只有相互尊重,才能长久往来。 饭菜吃到一半,双方寒暄完毕,开始边吃边谈生意。 因着商队此行只是探路,所带货物五花八门,需要方路等人一份份过目之后,才能确定具体成交哪些,酒席上也就泛泛而谈,点到即止。 “简统领远道而来,此刻天色不早,不如这样,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再来详谈?”方路擦干净手,笑着提议。 简明宇客随主便,起身跟着引路人退出厅堂。 等客人都走光,厅堂里才响声频起。 “万飞,你怎么看?”方路神情凝重。 “坐骑膘肥体壮,护卫孔武有力,看着特有精神,还能带几大马车的货物过来交换,瞧着就是家底丰厚。简统领敢带这么多人出来,想必留守部落的武力只会更强。有这么个邻居,真不知是福是祸。”万飞沉吟半晌,很是感慨地说道,“去年我去过福村,具体多少人我不清楚,至少有一点我能肯定,福村绝不可能培养出如此多骑兵,只不知,这些人他们从何而得?” “首领,我仔细留意过,他们足有五十多人配备了成套兵器。我们部落虽然人数上占优,可真要出了变故,双方动起手来,我们损失想必会极大,首领为何允许护卫都进村?” 方路敛下眼眸,作为部落首领,这点他不会没有考虑到。正是因为他考虑得更多,这才没有将商队护卫拒之村外,不是他自视甚高,实是福城已然势大,做不做防备,都无大用,还不如索性卖个人情,结个善缘,也好在接下来的交易中,为自己部落争取更多优惠。 第135章 对于边上挨着一个这么强大的部落,方路虽有些不爽,却没有太过纠结。瓦林村只是个中等部落,常年受到盗匪盘剥,对于被欺压,早就习以为常。瀚海州说到底,还是以拳头论实力,没能耐就只能忍,只要不将他们逼上绝路,反抗力度就不会大。更何况,福城貌似还算平和,没有仗势欺人的癖好,那就更得以礼相待,借此打下良好关系。 瓦林村贫富差距明显,有人吃香喝辣,自有人忍饥挨饿,房舍也没有统一规划,建得七零八落,式样倒是繁多,一路行来,甚至看到不少茅草屋,这样的房子,自是无法安然度过冬天。 好在瀚海州人烟稀少,人作为一大资源,还是挺珍贵的,在部落有能力之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底层百姓饿死冻死,不说给他们待遇多好,起码能保证他们生存所需。每到冬天来临,只有茅草屋栖身的部落子民,都会被统一挪到牢固的泥石房中。 简明宇得知此事时,心中不起丝毫波澜。瓦林村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要不是瀚海州人口很珍贵,谁会管穷苦百姓死活?放眼整个大周朝,他就没听说过,有哪个达官贵人能做到这般仁慈。 这部分人中,奴仆只占了一小半,这点其实很好理解,不给奴仆吃饱穿暖,便不能发挥出他们的最大功用,当然,不可能人人都这么明智,总有人只着眼于当前,千方百计压榨奴仆的每一分血汗,不将他们榨干净最后一滴血,誓不罢休。 瓦林村首领方路不是没意识到这点,可惜,部落就算他一人说了算,他也无法干涉其他族人,特别是部落几个主事者,这么做只会将他们都推到对立面,毕竟,部落并非他一人所有,没人支持,他早晚也得被人拉下马。 简明宇一行人,人数众多,被安置在贫民过冬的大石房中。本来,按方路的意思,会分开安排,毕竟,简明宇等人作为瓦林村的座上宾,当然要好生招待。他都想好了,简明宇和钟正义几个领头人,住在他家,其他人则分散到部落几名主事者家中。 简明宇谢绝了方路这番好意,知人知面不知心,初一瞧,瓦林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应该对他们起坏心,可谁都不敢保证,意外不会发生。他不想节外生枝,将所有人集合在一起,怎么也比四散分开要好。 简明宇他们落脚点,是瓦林村底层百姓集体过冬的房舍,可想而知,环境必不会好到哪去。事实也是如此,每间房中,除了一张占据一半空间的大炕之外,可说是什么都没有,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房子很结实,不透一丝风。 方路下令好生招待商队,负责人又岂敢阳奉阴违?铺盖之类很快便准备好,等将人安置妥当后,这才带着下人离去。 在其他人的地盘上,简明宇不会掉以轻心,安排好人守夜,这才上炕休息。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简明宇一众人用过早饭后,便被请到方路家中,商议货物交易之事。钟正义作为商队总领,此事由他做主,简明宇在一边作陪,轻易不开口。 这次,商队将福城百姓多余的物品,每样都带了一些,有多有少,总共五车货物,堆在院中,颇为壮观,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样样核对,显然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也不太现实。钟正义拿出一张货物清单,递给方路,等看中某样物品,再去验看货物品质,能省事许多。 生意上的事,简明宇不插手,但他肩负着其他任务,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听得格外认真。很快,方路这边就定下,这回可能购买的货物,待看过货品后,双方摆开架势,开始你来我往,于唇枪舌剑中,做下一桩桩交易。 费了半天口舌,彼此对这次交易都还算满意。简明宇用眼角余光,仿似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院中所剩货物,眉头微蹙。瓦林村是个中等部落,人数不算少,只是这个购买力,委实让人有些失望,不知是他们戒心太过,还是财力就只如此。若瀚海州各部族都是这个水平,商队前景不甚乐观。 见生意已然谈妥,日头正当午,方路便热情邀请,简明宇等人入会客厅闲谈,等待午膳开席。 简明宇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装作对各部族,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套话。从开席前,聊到席终人散,他得到了许多杂乱信息。当然,这些信息需要经过整理,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方路等瓦林村主事者,对此并无防备,不是他们缺乏警戒心,实是这些信息,并没有不可与人说道的地方,随便进哪个部落打听一下,轻而易举便能获悉,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也好给合作伙伴卖个人情。正是清楚这点,他们才不费那个力气,去考虑简明宇等人,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席终前,简明宇很是认真地问道:“方首领,你也看到了,商队还有不少货物,只是我们和其他部落都不熟,不知是否能向贵村,借个向导一用?放心,这几天耽误的活计,可以用酬劳替代。” 闻听此言,方路只稍微迟疑片刻,便爽快应承下来,至于酬谢,半句都不提,看那意思,是不准备收取。 人情不好歉,简明宇也没占人便宜的念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推到方路面前:“方首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望你收下,权当感谢这两日你们的款待。” 商队人数不少,城卫更是各个都胃口不小,一日三餐需要消耗不少食物,对于人口不过千的瓦林村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若非去年瀚海州盗匪被清剿,各个部落不用再上供,存粮前所未有的充足,方路也不会这么大方。 其实,简明宇并没想过,他们一行人会被如此殷情招待,毕竟人数摆在那里,为此,还每人都携带了不少干粮。不过,瓦林村首领既然这么安排,他也没有拒绝的必要,便安心吃喝,大不了事后补偿一下。 别看瀚海州比较荒芜,部落上层可一点都不穷,要是连首领都一天到晚为吃喝犯愁,这个部落离消亡也不远了,显然,瓦林村还没凄惨到这等境地。 这个世界在某些地方上,和现代没什么区别,女人孩子的钱依然最为好赚。福城和瓦林村在之前,就有过交流,简明宇并不担心,送出去的那几副珍珠发饰,会不受人欢迎。 事实也是如此,当方路打开木盒,看清里边的物品后,脸上笑意更甚,嘴里说着简统领客气,却半点推拒的意思都没有,用膝盖想都知道,他对这份礼极为满意。 珍珠可是稀罕物品,即便是他们瓦林村,几乎每年都会去一趟瀚海,收获的珍珠也是少得可怜。可以这么说,在瀚海州各部落流通的珍珠少之又少,且大多都来自,位于瀚海州西南靠海的一个大部落。虽然中小部族,没几个人有能力购买,大部族却有不少人消费得起,即便方路他们不自用,卖给大部族,也能换回很多物资。 福城虽与瀚海毗邻,收获的珍珠却不多。一方面是没有专门采珠人,仅靠赶海,所得非常有限,另一方面则是,福城百姓一直忙着垦荒搞建设,没那个闲工夫下海折腾,导致产量太低。是以,珍珠并未列入,这次商队贸易货物行列,简明宇拿出的这些,属于钟家私有,算是钟庆然对福城的一点贡献。 当天下午,歇过晌后,商队便重新启程。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漠西部落,和瓦林村一样,是一个中等部族,规模却比瓦林村要大上不少,相信若发展得好,再过个一二十年,便能跻身大部落一列。 瀚海州各部族相距不近,照理应当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实则不然。邻近部落要是过强,那对自身就会形成威慑,谁也不想低人一等,自是在发展自身的同时,也不吝惜打压对手。 直接动用武力,不是最佳选择,毕竟这么做,容易造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反而让其他部族捡了现成便宜,通常,都是在生活必需品上打主意,譬如药材盐铁之类,不是不卖,而是价格奇高。 瀚海州虽然部族间暗潮涌动,面上却还算平和,若是早已扎根多年的本土部落,只要他们不被草原猛兽袭击,往来间并没有多少危险。福城吃亏就吃亏在,他们是外来人员,而且比较富裕,这就跟饿狼眼中的肥美羊羔没多少差别,但凡知晓福城的部族,要说一点都不动心,那不可能,但出不出手,就看各大部族主事者们的良心有几何。 有着方路的手信,还有向导李凉做沟通桥梁,华夏商队倒是很顺利就进入漠西部落,不过这次,商队便没有在瓦林村时那么好的待遇,半数以上城卫都被留在部落外头。 商队剩余货物并不少,能一口气吃下的商家几乎没有,这倒不是这些货物有多值钱,而是品种太多,太过零碎,没有一个商家愿意全收。 第136章 福城除了和瓦林村外,还没跟其他部落打过交道,在瀚海州一点威名都没有,那些大部落兴许心中会有些顾忌,中小部族却未必。瀚海州各部落间往来并不频繁,消息传递极为滞后,若那些部族没人宣扬,中小部族怕是连福城的大名都没听过,何谈忌惮一说? 或许正因为如此,漠西部落对来自福城的商队,表现并不怎么友好。即便有李凉这个瓦林村人串联沟通,货物价格仍旧被压得很低。 谈了一次,没谈成,钟正义笑着转身,一进入落脚的院子,便黑沉着一张脸,心中颇有几分不忿,莫非漠西部族以为他们很好欺不成? 漠西部落和瓦林村不同,村中有一条商业街,商队处理货物,不需要经过部落首领首肯,直接和商家谈便是。因着商队事务,全权交由钟正义负责,简明宇便没有陪同。他也是事后,才得知这一消息,要说没半点恼意,那不可能,尽管心里起了微澜,脸上却很是平静。 简明宇担任城卫队统领,已有半年多,他本就是个性子稳重之人,要碰到这点事情就喜形于色,那他这半年,算是白过了。 钟庆然组建商队,最主要目的并非货物贸易,而是想借此,在各个部落中撕开一道口子,将部落部分主事者,绑到自家战车上。如此一来,没有哪个部落,会轻易达成与福城敌对的共识。有内部人员扯后腿,福城便能高枕无忧。 人活一世,追求或许有很多,但其中利之一字,占据的比重最大,钟庆然就是想利用这点。商队出发前,他便和简明宇,商量了诸多应对之策,货物交易受到限制阻碍,就在两人列出的事项中。 简明宇没有立即针对此事采取行动,他叫来李凉,让他去买了几身,漠西部族平民最常穿的衣衫,挑选出几名最没存在感的城卫,换上当地服饰后,步行去商业街上转悠。 简明宇一行人看似可以随意活动,实则有人时刻在盯着他们。考虑到这一点,简明宇只让城卫在商业街上活动。 漠西部落是个中等部落,在瀚海州还算可以,放到大周朝,便一点都不显眼,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镇,更谈不上繁华。商业街就那么长,城卫们再如何消磨时间,总有个尽头,一个时辰后,便陆陆续续返家。 简明宇将他们打听到的消息一一汇总,思量半晌后,挑出其中三家,起身去找钟正义商谈。 经过一段时间消化,钟正义脸色没那么臭,见到三侄媳妇过来找他,脸色更为和缓。 简明宇将这三个商家的情况,一一告知钟正义,末了说道:“二叔,这三家背后势力比较大,您瞧着,海盐、农具和陶瓷器卖给这三家如何?” 钟正义闻言,眉头紧皱,盐铁被各大部族垄断,他们贸然插足其间,风险可不小,沉吟片刻,迟疑着问道:“明宇,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庆然所交代?” “庆然吩咐的。”对于钟正义的质疑,简明宇并不放在心上。他嫁给钟庆然,身份上本就比较尴尬,他又不负责福城政务,这么重要的决定,要是他私自做主,钟正义半点疑问都没有,那才不正常。 “这三样都很打眼,明宇,你说实话,庆然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钟正义还是有些不放心,眉宇间带着忧色。 这事不是什么机密,简明宇没有任何隐瞒:“二叔,我们和瓦林村有过几次交易,这些东西并非秘密,不是我们想藏着掖着就能万事大吉,被各部族知晓,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去年几个部族光顾过原先的福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知悉多少事,也许,这些早就被他们知晓。既然事已至此,再瞒着也没多大意义,还不如摆到明处。” 听闻此言,钟正义没再反对,脸上愁色渐去:“你们心中有数,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明宇,你找我,不会就为了问我的看法吧?” “二叔,谈生意的事,我不方便出面,还得劳烦您,和这三个商家好生周旋一番。”简明宇直述其意,将标注着底价的单子,递给钟正义,“怎么谈您看着办,这是价格底线,若实在谈不成,那便放弃,瀚海州人口虽不多,却也犯不着,吊死在漠西部落这一棵树上。” 钟正义扫了一眼,心里有了底:“那成,我下晌就过去接洽。” 见事已办完,简明宇没再逗留,找到李凉,问道:“瀚海州有大集日吗?” “有,每年举行一次,时间在秋收后,地点在丰城。”李凉知无不言,首领早就吩咐过,只要不是威胁到瓦林村的信息,简明宇一行人问起来,便尽数告知。 “丰城?” “嗯,丰城是瀚海州最大的城邦,位于瓦林村西北部,两地之间,距离不算太远,骑马四五天能到。” 简明宇一听便来了兴趣:“丰城规矩如何,我们过去有没有危险?” 李凉立时怔住,除了最初那些祖辈,各自找地方安家之外,等到瀚海州各部落初成规模,便再没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建起一个部族,尤其是近百年,但凡第一次踏足瀚海州的外来人员,都会被各部落就近消化,压根就不存在独自生活的可能,更不用说像福城这般自成体系。没这个先例,他还真不好下结论,便如实告知。 简明宇虽早有准备,但听了李凉的话,还是有些失望。福城要想过上安稳日子,便不能成为众矢之的,若不能融入,就必须凌驾众部落之上。当然,第一条路比较好走,而如今,第一步正要迈出去,却偏偏卡壳,前途未卜,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眼下刚进入初夏,离一年一度的大集,还有好几个月,倒是不用着急,简明宇便抛开这个问题,转到其他话题上:“李兄,你在漠西有熟识吧?” “有,何事?只要用得着我的,尽管说。” “我这有件事情拜托你,福城不日将开放对外交易,出售各种物品,包括盐、玻璃、砖瓦等,届时,欢迎各部族光临,这事麻烦李兄帮忙宣传一下。”简明宇倒也没跟他客气,“这点薄礼望李兄收下,事成后不会少李兄的好处。对了,要是李兄,能发动你们部落人参与进去,福城必会重谢。” 李凉心中一惊,这可是大手笔,没有足够的货物支撑,谁敢这么夸下海口?一旦没处理好,让各部族空手而归,那不光会闹笑话,还可能因白跑一趟,而惹怒他们,福城能落什么好处? 在心中盘桓一番,李凉下了决定:“行,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接下了。” 简明宇作为商队第一主事人,不好随便乱走,之前已经大致见过商业街,他便没打算再出门,一整个下午,都窝在自己房中。眼瞅着快到晚饭点上,钟正义派人告知,晚饭他在外面用,让简明宇先吃,不用等他。 一听这话,简明宇便知道,同三个商家的合作估计有戏,事情有了眉目,心神便松快不少,晚饭不免多用了一些,就连面饼子都多吃了一张。 “笃!笃!” “明宇,是我。” “二叔,请进。” 将钟正义引到桌边坐下,简明宇面带笑意:“二叔,看您这么乐呵,事情成了?” “嗯,都成了。”钟正义面上微醺,为了谈成这桩生意,他也算是豁出去了,连喝不惯的奶酒都不嫌弃,席间喝了好几碗,“明宇,本来我打算让一家负责一样物品,后来一想,这样容易起纷争,便约了三家一起商谈。” 说到这,钟正义想起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店伙计,心中一阵不爽,抱怨道:“一开始,不光这三家店铺的东家,就连掌柜都见不到,底下人好说歹说,才予以通传,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大的底气,竟然连一个掌柜,都敢摆这么大谱。” “辛苦二叔了,那后来呢?”简明宇起身,为钟正义倒了杯热水。 “盐铁可是好东西,陶器瓷器也一点不逊色,我一说明来意,掌柜便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跑去通知东家,准备详谈。”说起这事,钟正义便眉飞色舞,颇有种翻身农奴把家唱的快意,“商队货物多半都较为普通,稀罕物什不多,且量也小,一锤子买卖的事情,并不能引起他们多大兴趣。我一说就这几样货物,进行长期合作,他们没一个不动心。若非双方都想多占点好处,就价格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二叔我怕是早就谈妥,也不会这么晚才回家。” 话毕,钟正义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三张羊皮纸:“明宇,这是三份契书,你收好。” 简明宇一愣:“二叔,这里契书也起作用?” “我打听过了,这样的契书在整个瀚海州流行,不过,并没多少约束作用,只能作为衡量诚信的一个凭证。” 对此,简明宇表示理解,瀚海州没有统一的政权,自也没有统一的政令,每一个部落,规矩都有所不同,政令只能在各自部族内畅通无阻,出了部落,谁也没把它们真正当一回事。部落之间交易,契书更多的是,对立契双方道德的约束,随时都要做好对方反悔的准备。 第137章 当然,事情并没这么简单,若随便都能违约,那么契书也没必要立了。只要交易双方所在部落,实力相差不大,这份契书便同大周朝的契书般,起着类似作用,谁敢违约,挑起两个部落间的纷争?没有足够利益诱惑,即便他们乐意,他们背后的部落也会出手阻止。 就漠西部落的态度来看,他们怕是并不将,福城这个新起的势力,放在眼里,这份契书的效力可想而知,不会高到哪去。不过,简明宇并不担心,这是长期买卖,与福城合作的这三家,不至于这么短视,自绝财路。 “二叔,灶上备着热水,天色不早,您早点休息,明天需要您忙活的事情可不少。”简明宇不多留,将钟正义送出房门,便熄灯睡下。很快,床上便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第二日,钟正义用过朝食,便带着几个城卫和商队成员,去了那三家商铺。这次,他们带来的货物,将由这三家全部吃下,价格自是今非昔比,远超昨日。这让刚上任商队总领的钟正义,很有成就感,他一扫之前的挫败,身上压力尽去,整个人神采飞扬,自觉脚步都轻快不少。 货物如何分配,昨晚就商量出了大概,今天只需要再核实一遍,将错漏的那部分重新商议即可。大笔生意都做成了,自然不会有人在乎这么一点子物品,买卖双方都没在这上面锱铢必较,各退一步,很快便谈妥此事。接下来的事情,便不需要钟正义亲身上阵,他带的人手本就不少,加上另三家的伙计,没过多久,马车厢便被清空。 出来时间不短,钟正义想早点回去,货物一出清,他便同最后一家合作商告辞,载着购入的货物,施施然返回租赁的院子。 钟正义一大早便出门办事,简明宇也不得清闲,就目前的完成度而言,最快下午便能启程。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空着手回去,看着可不太像样。这点小福利,简明宇自是应允。用过早饭后,简明宇便派人,带着货物清单,去部落外统计,城卫让捎带的货物。 商队一行人在部落内活动,都有人盯梢,去和扎营在部族外头的城卫接触,探子更是明晃晃地坠在后头。 简明宇对此没什么反应,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自打钟庆然决定,用糖衣炮弹撬各部落墙角之后,便做出了规划,第三个坊——商庆坊,目前正在筹备中,择日便将动工。顾名思义,这个坊最大的功用,便是接待各部落,远道而来的商家,同时设立外务部,负责和各部落主事者,商谈部落间各项事宜。 福城目前劳力暂时不缺,钟庆然这个突然间冒出的想法,打乱了原先计划,拖慢当前事务进程将不可避免。好在,商庆坊可以逐步建设,目前需要的人手不算多,耽误不了多少事,钟庆然东挪西凑,很快便配齐了一支建筑队伍。 福城已然初步进入正轨,钟庆然调度好人手之后,其余事情基本不需要他插手,他便埋头于案牍之中。建筑设计图纸有现成的,稍微改动一下便成,没忙活多少时间,钟庆然便搞定此事,将图纸一交,便没他什么事。 有了闲暇时间,钟庆然开始倒腾自己的家底。看着被包裹在福运中,差点被他遗忘在脑后的鸟兽用雾果,钟庆然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半年过去,这些东西耗费的福运可着实不少,要不是兽用雾果消耗了不少,鸟类用雾果也用去一小部分,他怕是承担不起如此庞大的费用。 这么下去总不是个事,就钟庆然现在的赚钱速度,抵不过每日福运的消耗量,最多到明年,福运便会见底。这样的结果,钟庆然一点都不愿意看到,便开动脑子,思索如何处理雾果。 能派上用场的野兽抓起来容易,养上一段时间,经过驯服之后,便能服食雾果,鸟类和虫类却没那么简单。经过一年繁殖,福城不缺家禽,鸡鸭鹅都有,问题是,他总不可能,随便拿它们充数吧?家禽历来都是人们的盘中餐,只是聪明一些,强壮一些,用处小不说,还容易被人宰了当下酒菜。 权衡利弊,钟庆然便打消了,拿家禽凑数的念头。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猛禽,正好给家里的点白和鸣雷找些小弟。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牛马容易驯服,猛禽就难了,它们大多性子极为孤傲,宁死不屈。好比点白和鸣雷,若非还是雏鹰的时候,便被简明宇救起,想收服它们,基本不可能。 既然大的不行,钟庆然便将目光放在幼鸟上。现在繁殖季节还没过,等简明宇回来,带队走一趟,想必能收获不少。 鸟兽费些工夫,总能抓到不少,比较棘手的是虫类。一想到福城毒虫遍地爬的景象,钟庆然便不寒而栗。玩虫子的都不招人待见,钟庆然在现代曾听闻,貌似苗疆人有御虫的本事,这个世界估计也有这样的能人。遗憾的是,钟庆然并无这方面能耐,毒虫一旦失控,将为福城带来灭顶之灾,在没想好应对措施之前,他不会公然冒险,这样的结果,他承受不起。 既然无法用毒虫来战斗,钟庆然便不再强求,退而求其次,他将主意打到,能为他们带来益处的虫子身上。首先飘入钟庆然脑海的便是——蜜蜂,这东西有大用,不光能为作物进行授粉,还能附带非常不错的营养品——蜂蜜。 大周朝会养蜂的手艺人,极为稀少,且技艺都相当粗糙,蜂蜜产量不高,更多的蜜源,来自野生蜂群。是以,蜂蜜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平民百姓,即便好运摘到蜂窝子,也只会卖钱换取家用,能舍得自己吃的,还真没几个。 糖不光在福城,放眼整个瀚海州,也是稀缺物资,在福城不能自行产出糖之前,若有更为贵重的蜂蜜供应,那是最好不过。 想到蜜蜂,钟庆然便想起蚕。原本他没打算养蚕,桑树和蚕种,他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福运珠纵有千般能耐,也无法凭空变出活物,不,应该这么说,福运珠除了,能将福运转化成金银铜之外,任何一样实物都变不出。 家蚕不能养,山蚕却是可以。钟庆然不止一次,见到过山蚕踪影,且种类还不少,光他见过的品种,就不少于一巴掌之数。此前,即便他见到蚕,也没有把它们,弄回家养的打算。野生蚕可不好侍弄,眼下福城正处于高速发展期,每一个劳力都要动用起来,没的为了一点享受,就耗费大量人力。再说,福城百姓,有几个穿过丝绸?绸缎衣衫上身,怕是别扭多过舒服,要享受,还是等到福城,彻底安定下来再说。 如今却是不同,有了雾果这个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在,没准能养出与众不同的蚕来。一想到此,钟庆然便颇为期待。至于人手问题,少养些便是,挤一挤,总能挤出一些空缺。 钟庆然暂且只想到这些,具体怎么做,还要同家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雾果耗费甚巨,不能再搁置不管,仓促间也只能先这么将就着。 扎营在漠西部落外的福城城卫,总共不到三十人,很快便统计完毕,负责此事的城卫,一拿到采买清单,便揣着银子,即刻返回部落,向简明宇回禀。 简明宇目光一扫,见没什么特别忌讳的东西,便交代下属,尽快将此事办理妥当,他自己也没闲着,跟着部下一起,前往商业街。 瀚海州土地不怎么肥沃,但这并不代表,各部落一穷二白,光本地特色产品,就值得他们好生采买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被三家同福城合作的商家打过招呼,各个铺子竟然都没要高价。简明宇见状,心中颇为感慨,面上却半点不显。人心不齐,只要有一家松口,不开高价宰人,其他铺子,便如同水库泄闸般,竞相效仿。商人逐利,他们和简明宇一行人,又没有血海深仇,此前是一致对外,现在内部产生分歧,有钱不赚是有多傻? 金银在瀚海州还算有购买力,铜钱各部族却是不认的。简明宇他们花费的银子,没有超出各个铺子警戒线,倒是用不着以物易物,否则,麻烦就大了。 城卫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逛街和狩猎一般,遵循的都是快狠准,一行十来人,不出半个时辰,便将所有物品都采买齐整,在商业街尾汇合后,立即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小院。午饭三两下用完,众人归心似箭,稍事休息,便兴匆匆返家。 去时带了五马车货物,回程时,也装了半数还多,外加沉甸甸的银子。 对于用银钱付账,钟正义一直持保留态度。瀚海州不像大周朝,在这里,有银子,也有可能没地方花,不以物易物,对福城而言,损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一点,钟庆然自是清楚。不过,他有自己的考虑。福城流通的金银太少,就算将所有钱财都集中到钟庆然手中,也比不上福运珠中的存量。福城看着一片繁荣,其实短缺的物资不少,而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动用福运珠的机会,将会很大,没有足够福运支撑,他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不说,还会降低福城的安全保障。福运珠是钟庆然最后的倚仗,绝不能在这上头出岔子。 第138章 当然,不义之财不在福运珠吸收范围之内,商队所赚,归福城所有,钟庆然不会强占。关键就在于,钟庆然是福城百姓最大的债主,包括福城官府在内,都欠他不少钱。在没偿清这笔债务之前,不管是官方收入,还是百姓工钱,都会截流一部分,用以还债。绕来绕去,钱财的最终去向,还是钟庆然,得到实惠的却不止他,双赢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干? 如果光这样,钟庆然还不敢这么做。他会如此决议,便是仗着福城过剩的产能。除了粮食暂时还有很大缺口,需要靠进山挖野菜、狩猎和下海捕鱼来补充,其他方面,尤其是作坊,还真有很多连每日开工都做不到,不是作坊资金链断裂,而是若如此做,生产出来的物品,仅靠福城百姓,压根就消化不了。 既然内部无法吃下,那将目光放在其他部落上,既能收拢资金,又可以让百姓清偿债务,一举两得之事,钟庆然何乐而不为? “唳!” 空中传来几声嘹亮的鹰鸣,钟庆然凝神细听,啼声欢快,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朋好友,他不用想就明白,这是点白和鸣雷在嬉戏打闹。 钟庆然搁下笔,“噌”地起身,疾步出门,待到院中,见童氏在廊下挑拣所剩无几的豆子,笑容满面地说道:“阿奶,明宇回来了,我去迎一迎。” “明宇回来了?那你快去。”童氏也不挑豆子了,将簸箕放好,掸了掸身上的灰,“我去厨房看看,今儿个做点好吃的,为明宇洗尘。” “阿奶,您也别累着,其他事让王妈做便是。”钟庆然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人已经转入拐角,只余话音飘荡在院中。 童氏摇了摇头,轻声嘀咕了几句:“哎呦,这小夫妻俩也真是,这才几天没见面,就跟离了几年似的,怎么说来着,瞧我这破脑瓜子,嗯,想起来了,这估摸着就是‘小别胜新婚’?” 边嘀咕着,童氏边往前院走去。钟家下人不经主子召唤,不得随意出入正院,眼下还没到午饭的点,正院中除了童氏和钟庆然外,空无一人,如今,钟庆然也出门了,只余童氏一人,乍一看来,还以为是哪个寂寥的农家小院。 一出正院,童氏便看到,在倒座房门前忙活的丫头,便停住脚步,没再上前,直接吩咐道:“翠英,叫王妈一起去街上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海鲜野味,让她挑好的买上一些,这事办妥当后,你就过来灶前帮忙。” “是,老夫人,婢子马上就去。”翠英脆声应下,转身去往后院。 如今的钟家后院,早已不复当初被人光顾后的衰败模样,玻璃温室重又立起,里面各色作物长得郁郁葱葱,温室后边,是马厩牛棚,原先,这里住满了大型牲口,现在大都已经转移到牛马场中,剩下那些,主要用来充当钟家人出行的座驾。 钟家下人不多,连前院的倒座房都住不满。童氏定下的规矩是,下人只要做完份内事,可以自行歇息,她不会多管,但不经主子们同意,不得随意出门。 有了这个规定,童氏找起人来非常方便,尽管没有在前院看见王婆子,她也一点不担心。 前院和正院都有廊道通向后院,翠英腿脚很利索,不出片刻,便在温室中找到王妈。 “翠英,你怎么过来了?”王妈直起身,“是主子们叫我?” “王妈,先别忙活这些了,老夫人让你去买些海鲜野味,要新鲜品质好的。”翠英麻利地交代完,说道,“我看老夫人脸上带笑,估计是好事,您呀赶紧去,将差事办好了,说不定会有赏赐。” 看着翠英匆匆交代完,便转身离去,王妈不敢耽搁,将家伙什收拾齐整后,放回原位,便回房拿了银子去街上。 虽说福城粮食吃紧,但街上除了官营杂货铺外,还开了些铺子,大多数都是随意在地上支个摊子,卖些家中多余的物品,譬如谁家打了猎物,家中人吃不完,或者舍不得吃,便会拿到街上去售卖。 摊子不是很多,因为不少都是直接卖给杂货铺,自己摆摊贩卖,不过是想多挣点银子罢了,毕竟,官营杂货铺不是善堂,他们也要有出息才行,否则开铺子,还要倒搭费用进去,那开这个铺子也没有多大意义,在商言商,杂货铺不会仗势欺人,却也不能硬要他们拿钱接济百姓,怎么着,至少得赚回店铺伙计们的工钱不是? 杂货铺生意不错,抛开从百姓那收购的物品,最为吸引人的便是,海盐等经销权在官府手中的官营物品。 通常来说,官营杂货铺价格比较实惠,一般,百姓会先进杂货铺瞧瞧,若没有合心意的,这才会到其他摊子上转悠。 如此一来,摊上生意岂不是会一落千丈?实则不然,大家伙都不是傻子,敢自行摆摊售卖,说明自家摊子所卖物品非常有竞争力,不是比杂货铺品质更好,便是杂货铺中少有,甚至没有。 福城建立至今,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刚出头,社会阶层还没有固化,各家各户家境差距不大,但总有人舍得花用,或者偶尔吃顿好的打打牙祭,加上比较富裕的几家,摊子生意倒也做得,再说,实在卖不掉,不是还有杂货铺这条退路吗? 今天不年不节的,家中也没客人,老夫人突然嘱咐她买些优质食材,王妈便多了个心眼,一番盘算,发现家中就缺少夫人,莫不是少夫人要归家了?她抬头眯眼打量空中,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让她发现了点什么。蔚蓝的天空中,似乎有两个小黑点,王妈并不觉得,是她迎面对着太阳,盯久了导致眼花。 知道八成是少夫人即将带队回城,王妈便有了主意。钟家主子少,也好伺候,她可不想丢了这份好差事,光为了这点,她做起事来,也都尽心尽责,把主子们服侍好了,她的日子才能有保障。 要知道,钟家名下仆妇众多,主子仁厚,想进钟家宅子伺候的不知道有凡几,她可不想因差事出了差错,而被主子打回去。宅子里的活多轻松啊,吃的又不差,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这人吗,过惯了轻省的日子,再倒回去过苦日子,有几人能熬得下去? 王妈睁大眼睛,仔细挑选海味野物。家中不缺蔬菜,鸡鸭鹅都有,这些用不着买,这几只海蟹个头挺大,瞧着不错,几位少主子都喜欢,买了。呦,那是泥鳅?看这活蹦乱跳的,真是难得一见,平日里可是想买都未必能买到,赶紧买了,也好让主子们尝尝新鲜……如此,倒腾了好一阵,王妈才将食材凑齐,脚下生风般打道回府。 童氏见了,脸上笑容越发浓厚,赞道:“王妈办事就是利落,这些我瞧着都不错,这几样中午就做,剩下那些晚上再吃。” 钟家规矩没那么多,钟家人的吃食,一般都是他们自己买,用到王妈等人的机会不多,这也是王妈如此尽心的一大缘故,表现好了,受到主家重用,她就不用担心,哪天莫名其妙被人给挤下位子。想她在原先的主家当厨娘,那一手做点心小菜的厨艺,就是进酒楼当厨子,也不会逊色多少,也不知碍了谁的道,打了一顿板子,辗转几手,竟被卖到边城,这等以前想都没想过的苦寒之地。 边城百姓是比较富足,奴仆就不好说了,运气好,那没说的,更大可能是被卖做苦力,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命之火随时都能熄灭。王妈年纪不小了,可她从没想过要死,即便经过长途奔波,染了一身风尘,又因吃喝太差,身体虚弱,依然打起精神,擦亮眼睛寻找可能的买主,哪成想,竟被两位少主子看中买了下来。 遥想当初,王妈得知他们一行人的目的地时,要说不后悔,那不可能。可她知道,逆着主子的意思而为,那实在太蠢,逃奴能有好下场的没几个,更不用说还是在即将进入冬季的北地,跑了,基本宣告生命的终结。 至于那些临阵反悔的仆妇,王妈一点都不看好。明知前路危险重重,也只有极小一部分人被苏管事带回去,便可知,大多数人眼睛都是雪亮的。那可是几乎与世隔绝的瀚海州,岂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一次性买下千多人,这么大手笔,若没个依仗,花费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就连王妈这么个除了一手厨艺,再没其他本事的奴仆都知道,若真有这么一条安全的道路,通向瀚海州,必然会引起各国觊觎,显见得这事是机密,必是瞒着人而为之。那些自以为做了明智选择的人,估计这会不知道有多后悔,王妈不厚道地想到。 王妈所猜不错,苏管事和钟庆然避着人行事,怎么可能留下破绽?那些被他领走的仆妇,如今正在矿场干活,苏管事没落井下石,可矿场那种地方,百姓也只会趁着年富力强的时候,干上几年,攒够钱就回家,即便这样,也很容易落下病根。 问题是,他们是奴仆,苏管事的意思很明确,用不着虐待他们,唯有一点,不允许这些人和外人相见,更不能放走一人,进了矿场之后,有生之年,都要在矿场中度过,少一人,都唯矿场管事是问。没了希望,那些人的日子可想而知,无望之中,有多少人能熬得下去? 若王妈知道,她最多同情一二,别的,她什么都不会说。路是自己选的,他们有今天的下场,怪得了谁?就像王妈自己,若没有豁出去,搏那一线生机,怎会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王妈是厨娘,她在钟家,却没多少发挥自身才能的机会,她没有急于表现自己,主子们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勤勤恳恳干好自己手上的活计,再仔细一点,别被人给钻了空子,她的地位便会很稳固。 王妈从没想过,主家有这样的能耐,在瀚海州开辟出偌大的家业,掌管着一城百姓生死。目前看来,钟家主子少,没有任何纷争,下人之间也相处平和,没有出现今日你踩我一脚,明日我打你一拳,如此勾心斗角的场面。 像钟家这样的好主家,想找可不容易,她一定要把钟家给看好了,可不能让心怀不轨之人进来。一旦主家失势,他们这些下人下场定然凄惨无比。这和普通富贵之家落难不同,钟家作为福城最高首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一直高高在上,要么被碾入尘埃,再没翻身机会,为钟家效力的婢仆,同样不会有好果子,尤其是得重用之人。 还有一点,让王妈一直惴惴不安,那就是福城有太多规矩,与当前习俗格格不入。当王妈得知,所有奴仆都能自赎自身的那一刻,心中可是起了滔天波浪。她也有成为良民的一天,这种情况,在以前,她可是想也不敢想。 这天底下,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为奴为婢?王妈不是孑然一身,她倒是不在乎是贱民还是良民,可她还有一个儿子,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不心动?王妈从没想过,要离开钟家自谋营生,她家就两个人,无权无势的,被人欺了也没处告状,背靠主家,生活便有了保障。儿子有了自由身,她补贴一些,这日子就能过起来,哪天再讨个儿媳妇,她便无憾了。 可要是钟家垮了,呵呵,王妈再没见识,也能猜知,所有规矩会被推倒重立,指不定比大周朝规矩还要严厉,良民变贱民的日子指日可待。 和王妈持同样想法的人不少,特别是那些脱去贱籍,成了平头百姓之人,都极力拥趸钟庆然,甭管他年纪轻轻,嘴上无毛,关系到切身利益,谁会不长眼去反对?更何况,钟家地位稳固,又岂是谁想反就能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钟庆然来到马厩,骑上踏雪便朝南门驶去。他的几个亲卫见状,忙不迭起身,步履匆匆唤了马匹跟在身后,直等到出了吉庆坊,才赶上。 钟庆然抬头瞧了眼,在空中翱翔的两只鹰,心中估算着,这里距离差不多,便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点白和鸣雷闻之,以长鸣回应。不过须臾间,两只鹰便从两个小黑点,变成巴掌大,转瞬间,再放大一倍,马匹奔驰不到一里,点白和鸣雷便在钟庆然头顶盘旋。 点白欢快地鸣叫几声,得到钟庆然回应后,即刻俯冲而下,及至距离钟庆然不过一丈,才陡然降低速度,堪堪平稳地停在,钟庆然伸出的手掌上。点白亲昵地拿鹰钩嘴,轻啄了几下钟庆然掌心。 钟庆然有好些天没见到点白,见它这般举动,不由轻笑出声。不过一想到这两只鹰,那副傲娇德性,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它们呀,也就这种时候和喂食时,才会和他套近乎,讨好他,表现出亲切的一面,其他时候,可实在傲得很,轻易不会搭理他。好在,点白和鸣雷性子虽别扭,却很听他的话,使使小性子,倒也无妨,谁让他不是这两只鹰的救命恩人呢? 点白会和鸣雷相聚,钟庆然便知道,简明宇一行人已经进入福城势力范围,果然如此,再往前走了几里路,双方便迎面碰上。 钟庆然和简明宇并肩而行,侧目打量一番,见人精气神都不错,遂问道:“此行如何?瞧着像是事情都办成了?” 简明宇含笑应是,将一路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钟庆然听得入神,只是听到后来,眉头不自觉拧起。 “怎么了?”简明宇笑意微敛。 “无事,你的嗓音变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变化吗?没人跟我说过,我都不知道。” 简明宇的言下之意,钟庆然岂会不明白。若非事关己身,未曾留意,就凭简明宇敏锐的五感,不可能察觉不到。 “明宇,真没想到,你比我发育还快。”钟庆然笑得一脸深意。按理来说,简明宇从小受苦,发育会减缓,即便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也没这么快赶上同龄人的进度。不过,这是好事,进入变声期,意味着二次发育,离彻底成年不远了。简明宇都如此,钟庆然想必也快了,“回头我给你配点药,免得你伤了嗓子。” 两人有说有笑,其他人很有眼色,远远坠在两人后面。打扰人小夫妻这种缺德事,还是少做为妙,做多了,怕是会遭天打雷劈。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商队家属集队而来,将简明宇一行人团团围住,叽里呱啦的,吵得钟庆然脑门疼,他哪会委屈自己,和简明宇说了几句,便快马加鞭,双双脱离出这片嘈杂的地界。 耳边没了嗡嗡声,钟庆然如释重负,这才提缰放慢马速,和简明宇缓步而行。亏得现在还只是初夏,日头并不晒人,不然,钟庆然哪会有这般兴致,早就快马加鞭跑回家,窝在家中阴凉地方不愿动弹。 说起阳光,钟庆然不是没有遗憾,福城这边只有夏冬两季,春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夏天倒是好过,冬天就太过难熬,长达近半年的冰期,想想就头大,要是没有玻璃温室,福城百姓就甭想过好日子。 瀚海州土地相对贫瘠,目前为止,勘察出的土质,最好为中等田,上等田是一亩都没有,中等田和下等田,几乎对半开,这还是在,用山中沃土肥田的情况下,若不然,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这也就怪不得,瀚海州人口一直发展不上去。要知道,中小部族虽遭受大部族的打压欺负,大部族可没有,他们可以尽情发展自己部落。情况却不甚理想,最大的部落丰城,人口也还不到一万,抛开一切人为因素,瀚海州土地贫瘠,生产力过于落后,这才是制约人口发展的根本因素。人力终归有限,当粮食生产跟不上人口扩张时,便会因为饥饿,出现减员。 办法不是没有人想过,分族就是最好的应对之法。瀚海州幅员辽阔,当一个部落到达承载极限时,将人口分流,是最为理想的方法。问题是,有多少人有这个魄力,放着好日子不过,去穷乡僻壤过被盗匪盘剥的日子? 部落主事者们都享受惯了,放任平民当分部首领,他们又不肯,几百年下来,就形成了现在的格局。如今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从大部落脱离出去的部落,只有寥寥无几。这也是为何,中小部落能在大部落中买到奴仆的一大原因,人口在瀚海州有多贵重,没有哪个首领不清楚。正因为清楚,大部落才会在卖出一部分饥民,赚取财物的同时,却又控制着数量,他们可不想因小失大,让中小部族过于发展壮大,从而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简明宇一进入钟家正院,便闻到浓郁的菜香,眼中闪过笑意。 童氏听到动静,出门探看,见是庆然和明宇,忙笑眯眯地说道:“明宇,辛苦了,先去洗个澡,再去见见老头子,跟他说道说道,然后去你公婆那走一趟,等回来,正好可以用午饭。” “好的,阿奶。”简明宇欣然应下,转而对钟庆然说道,“庆然,我带了一些部落特产回来,等会东西送到的时候,你带爷爷奶奶先行挑选一番,再留出一部分送给爹娘和叔叔们,其余那些先搁着,等会我来处理。” “这点小事,不用非得你来处理,我现下正好闲着,你赶紧忙你的去,看,都出汗了。”钟庆然主动揽下此事,等目送简明宇拎着热水进房,这才对着童氏说道,“阿奶,离午饭还早,不用这么着急,您先歇会,我去看看东西到了没。” “那成,你等我一下。”童氏解下围裙,擦干净手,兴致极高地说道,“走,阿奶也跟你瞧瞧去,我倒要看看,瀚海州特产是何等模样。” 第139章 钟家马车进出,都是走的后门,之前简明宇和送货人交代过,让他送到大门处,是以,钟庆然带着童氏在大门处等候。 福城从一片荒地,建成现在这等规模,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即便钟家有特权,钟庆然也没好意思,让泥瓦匠特特为他家,建造一座美轮美奂的宅院,钟家宅院也就更加精致一点,屋舍更多一些,其余,和其他人家,没多少差别。自然,也没大户人家那么讲究,无大事不开大门的规矩,在钟家是没有的。 童氏和钟庆然在门房处坐着,两人有说有笑,倒也一点不无聊。 不出一炷香时间,大门边便传来响动,无事时充任门子的何家成立即起身,将大门敞开,见是主家等的货物到了,忙进院子叫已经等候在一旁的沈长贵夫妇过来帮忙。 几人都是干惯农活之人,不出片刻,便将几筐东西抱进正院堂屋。 童氏打发人下去,和着钟老爷子跟钟庆然一起,开始分门别类整理东西。里面既有吃食,又有日常用品。 瀚海州大部分地方都被草原占据,经过各个部落年复一年的改造,早已不复原先一望无际,除了草还是草的模样。真说起来,瀚海州和同样以草原为主的哈兰,情况并不相同。哈兰人是游牧民族,逐水而居,饮食上,以肉食为主,这点倒是和瀚海州各部族人大体相同,不过,具体吃法,差别就大了。 瀚海州各部族人也放牧,规模却无法同哈兰人相比拟。大周朝和北沙,是瀚海州两大人口来源国,其中大周朝人占据将近七成,农耕民族的习性,被他们的子孙很好的传承下来,即便受到瀚海州当地气候地貌影响,依然无法彻底改变他们的风俗习惯,这也是为何会形成以耕种为主,放牧为辅,这一现象的根本性原因。 就这一点,钟庆然极为庆幸。游牧具有极强的破坏性,他们只负责收获,不承担付出,稍不注意,便可能导致一片草原被毁坏殆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自行恢复。这还算好的,若养那些连草根都啃食的牲畜,这结果可以想见,不出几年,草原就会变得荒芜一片。 这种情况并非危言耸听,钟庆然横穿瀚海州不下两次,就曾见过这样的地方,要真是不毛之地,那也就算了,事实却非如此,他让人看过,那里土质虽不怎么样,远未到接近寸草不生的地步,显然,这是过度放牧造成的。 瀚海州疆域广阔,人少地多,就连这样,都还有使用不当,出现荒地的状况,更不用说哈兰这样以放牧为生的国家,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总的说来,瀚海州也是个极具特色的地域,加之农耕民族的参与,有不少东西,即便见多识广的钟庆然,不要说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譬如现在,拿在钟庆然手中的物品,他只知道是一种食物,具体叫什么,却是不知道,问过钟老爷子夫妇,两人也是不知,看来,只能等简明宇洗完澡再问。 三人很有默契地将不认识的物品,都堆放在一边,只把叫得出名号的物件,一一规整出来。翻到一大包牛肉干时,钟庆然眉目变得格外舒展。他很爱吃牛肉,偏偏栖身在大周朝,牛肉岂是想吃就能吃的?到了瀚海州,千般不好,唯有一点,牛肉随便吃,让他心情高涨了好些天。 可惜,福城需要用到畜力的地方太多,钟庆然也只能眼馋,不好随意宰杀耕牛,还是明宇贴心,知道他嗜好牛肉,给他带了这么一大包,一想到此,钟庆然心里便美滋滋的。 看到自个三孙子傻在那儿,定睛一看,钟老爷子夫妇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两老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继续手上活计。 钟家小五房,历来子嗣繁荣,即便适龄女子都已经出嫁,有着各自的小家,不可能跟随钟老爷子离乡背井讨生活,也有四个儿子,留在钟老爷子身边,这个数量着实不少。甭管因何缘由来到瀚海州,有儿孙绕膝,钟老爷子夫妇心里总归是快慰的,那些个让人一想起来,就心头一阵绞痛之人,不在跟前也好,起码两老能少些膈应。 当初,因着钟家银钱一时吃紧,钟正仁和钟正智本该分得的那几百两银子,便没有全给,直到钟庆然带人跑路时,还欠着不少,眼下却享受到了好处。四兄弟中,原本老二、老三两人,一个行商,一个开了家食肆,家境最好,眼下,却是老大和老四两兄弟后来者居上。 钟正仁和钟正智凭借来到瀚海州不久,便到账的余款,购入了不少荒地,还雇了几个长工打理,再加上两兄弟各自负责福城一块事务,日子倒是过得欣欣向荣。 钟正义和钟正礼过得也还不错,只是和钟正仁跟钟正智一比,暂时有些差距。这也没办法,当初两人匆匆跑路,随身只携带出重要的细软,铺子宅子还有货物,基本都成了一场空。 钟老爷子也不可能因此,就额外贴补两人,最多私下里稍微照顾一些,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兄弟间又起龃龉。他不求几个儿子出多少力,至少不能拖庆然后腿。 如今钟家一大家子看着还算和谐,至少没有哪家出幺蛾子,钟庆然倒是不小气,有好东西,一般都会给爹娘叔婶送一份。钟老爷子了解自家三孙子的秉性,只要儿子们不过线,庆然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 就像现在,明宇带回来的那一大堆,福城少见甚或没有的物品,就包含了送给钟正仁四兄弟的礼,连一起出行的钟正义家那份,也没有疏漏。 家中一般都是,童氏和简明宇负责送礼收礼,童氏一瞧就明白,那些一式四份或者量比较大的东西,便是将要送出的礼品。至于另外送给老大家的那部分,则需要问过简明宇再做决定。对于这等厚此薄彼的行径,不光是钟老爷子,就连童氏,也没有任何异议。 谁让庆然是老大的儿子呢?真要一碗水端平,才会显得奇怪。若果真如此,两老都得怀疑自家宝贝孙子,脑瓜子是否出了问题。 刨除老大家,余下三个儿子,三孙子也并未一视同仁,老四家得到的礼,就会比老二老三家要厚上一些。人有亲疏远近,钟老爷子夫妇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当然,钟庆然送给三个叔叔的礼,明面上都是相同的,四叔家只是私底下另给,不拘于什么时候。 这些都是钟庆然和简明宇作为小辈,送给长辈的孝敬,两老则另说。就像钟老爷子夫妇,不会随意插手钟庆然小夫妻的人情往来,钟庆然也对爷爷奶奶,偶尔补贴二叔三叔的行为,无任何意见。他和明宇都不是小气之人,这么一点子东西,真不放在眼里,两老高兴就成。 现在天气暖和,基本每天都会洗澡,简明宇花费时间不多,钟老爷子爷孙三人,还没将一堆物品整理完毕,简明宇便沐浴完毕。 瀚海州一年四季,最高温度很少有超过三十度的时候,更不用说如今还只是初夏,平均气温能达到十来度已然非常不错。没办法,瀚海州日夜温差极大,即便午后最热那段时间,温度高达二十几度,凌晨气温也够呛,甚至有时候会低于零度。 刚来那段时光,包括钟庆然在内,所有人都很是不适应,亏得福城不缺郎中,还有钟庆然这个药师坐镇,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如今一年过去,大家已经习惯这样的气候。可即便如此,伤寒发生率也明显高了不少,特别是体质较弱的老人小孩,发病率更高。 这样的状况,并非一时半会能改变,钟庆然也没辙,总不可能,让他为所有体弱之人,都开一副强身健体的汤药吧?他倒是可以开,就怕没几个人用得起。再说,这样的药,通常来说,都比较珍贵,如若药效普通,那还不如直接食补来得划算。 “明宇,都弄好了?来,给爷爷说道说道,这些是何物?”钟老爷子招招手,笑眯眯地说道。 简明宇一看钟老爷子手上拿着的吃食,乐了:“爷爷,这是酥酪的一种,看着不太像,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差别,就是多加了一些食材,工序上也有所不同,我记得有好几种口味。” 说到这,简明宇停下,一通翻找后,接着说道:“喏,这些五颜六色,形状也各不相同,凑近一闻,有一股奶味的都是。我有尝过,味道多样,酸甜咸都有,口感绵软,正适合爷爷奶奶这样上了年纪的人用。” “那这些呢?”童氏用手指着,归置在一旁的那堆未明物品,眼里带着些许好奇。 “这个皮囊中装的是酸奶,酸酸甜甜的,味道非常不错,想必小孩子会非常喜欢。就是这东西不耐久放,得尽快分给弟妹。这个跟豆腐很像的是奶豆腐,那是……”简明宇很有耐心,为钟老爷子三人,详细讲述各种物品的名称用途,其中吃食就占了半数还多,谁让福城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有那个机会,怎么可能不买上一些。 若非粮食在各大部族中,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外族人被限制了购买量,指不定华夏商队会买进大批粮食,以改善福城百姓的饮食结构。毕竟整天吃菜和肉的日子,委实有点太难熬,没见各家有了玻璃温室后,最先种的都是玉米红薯之类的粗粮吗? 本来,钟庆然三人,已经将物品规整的差不多,有了简明宇加入后,进度更快,没过多久,便收拾完毕。 “庆然,明宇,这些你们收好,剩下那些就搁我这。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们去把礼给送了。”童氏起身,和钟老爷子一人拎着一小筐,进了上房。 钟庆然和简明宇对视一眼,见东西不重,倒也没上去帮忙。老人家也是要自尊的,越老越不想,小辈把他们当作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废物。再说,钟老爷子夫妇也没多老,今年也不过刚五十出头,服用过雾果后,正嫌力气没处使,不让他们把充沛的精力发泄出去,对身体未必有好处。 “明宇,给明晨的东西留足了?”钟庆然随口问道。 “嗯。”简明宇唇边染笑,“他呀,自从上回我和他详谈了一次,心结解开后,可是选修了好几门课程,将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整日里就没个闲工夫。我看他心思都在学习上,也就没多管。” “明晨还小,我们家也用不着他下地干活,他能把这些科目都啃下来,日后当个教学先生,想必不是难事。”钟庆然信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对此当然不会有意见,只要他懂得变通,别到时候成了一个只会死读书之人就成。当然,若明晨能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他会更高兴。钟庆然可不想培养出一个只顾自己,过于自私自利的内弟。 钟庆然和简明宇先走了一趟钟正仁家,屋里只有明氏一人。眼瞅着快到午时,两人没有多待,和明氏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明氏当即开口,欲留两人在她家用午饭,听庆然说还要到三个叔叔家走礼,便没多留,随即改口:“庆然,我们一家有些天没聚过,磬丫头和庆涵老在我耳边叨咕。要不这样,你挑个日子,叫上公公婆婆,一起过来吃一顿?” 钟庆然欣然应下,和简明宇前后脚出门。待回到钟家,钟庆然拦下简明宇:“你刚洗过澡,爹娘那儿不去见个礼有些说不过去,叔叔那儿,有我就够了,你在家歇着。” 简明宇没有推辞,目送钟庆然,拎着一筐东西步出院门,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一抹笑意在眼底化开。 简明宇正看得出神,点白和鸣雷从鹰架上跃下,慢慢踱步到简明宇跟前,挨着脚边,小声叫唤。 “行了,不会忘了你们俩。”简明宇弯腰,在两只鹰头顶轻拍几下以作安抚,稍后,便快步进房,拿出一小包肉干,倒在点白和鸣雷专用食盘上,放到它们面前。 两只鹰吃得很欢快,一包肉干,没几下就进了它们肚腹,末了,仰头朝简明宇鸣叫讨食。 “离饭点还有段时间,你们别着急,等会定给你们吃个够。”简明宇不为所动,有条件时,他不想打乱两只鹰的三餐。虽然他不清楚,鹰是否需要同人一般定时定量,但他有听庆然说过,不按时进餐,似乎对人身体不好,想必,鹰也差不到哪去。 点白和鸣雷很聪明,见简明宇不打算再给,便泄气地耷拉着脑袋,仿似它们受了天大的委屈。 简明宇看得好笑,心软了几分,不过还是坚持,只得无奈地说道:“你们着什么急,马上就到午时,我现在就给你们整吃的去。” 在此此前,简明宇没养过鹰,但也知道,鹰只吃肉,自打吃了雾果后,食谱便发生了细微改变,点白和鸣雷竟成了杂食动物。虽则如此,两只鹰到底还是承继了以前的秉性,素食只偶尔用上一点,绝大部分时候,还是只吃各种肉类。 简明宇仔细观察过,见点白和鸣雷吃素之后,身体并未出现异常,倒也随它们喜好,想吃肉便吃肉,想吃素就吃素,不再像之前那样,连加过调料的肉类都予以限制。 点白和鸣雷长到现在,身长早已超过它们的母亲,羽翼展开,足有一丈多长,低空掠过人们头顶时,颇有种铺天盖地的感觉,直让钟庆然感叹,大自然这个造物主的神奇。 “明宇,你怎么进来了?你刚洗过澡,可别又染了一身油烟味。”童氏侧头说道。 “阿奶,点白和鸣雷饿了,我给它们做点肉食。”简明宇说明来意。 “哦,这样。喏,那边的炉子刚好空着,你拎到外边去做,省得闷在灶间,又捂出一身汗。”童氏眼睛一转,便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简明宇领了童氏这份情,手脚麻利地将铜壶撤下,把炉子移到廊檐背阴处,再搁上汤锅,放入大块猪肉,撒上作料,便放任不管,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 点白和鸣雷知道,那炉子上炖着的肉是它们的口粮。两只鹰很有默契,用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鹰眼,直勾勾盯着汤锅。若简明宇看到它们那小眼神,便大致能猜到它们在想什么。这个时候的点白和鸣雷,比较危险,任何敢于跟它们抢食之人,都会进入它们的狩猎名单中。 好在两只鹰长期生活在钟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它们最多也就吓唬吓唬靠近之人,把人赶走,便会消停下来。 时不时出入钟家正院的王妈几个下人,早就被告知过这一点,没人会去捋虎须,倒是从未出现过此等情况,这为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省却了许多麻烦。 点白和鸣雷牙口很好,肉类只要煮熟即可,用不着炖得酥烂,这也是为何,简明宇会在明知两只鹰饿肚子的情况下,还选择炖肉,这种相对较慢的烹饪方式。 钟庆然很想一次性带上四份礼,挨个送一份完事。童氏却不赞同,说如果只是端碗肉过去,那无所谓,正式送礼,还是一次专送一家比较好,前者会显得不够郑重。 听完童氏这番言论,钟庆然好悬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既然阿奶都这么说了,钟庆然只得照着做。大周朝规矩多如牛毛,风俗如此,他也懒得去一一推翻,不过就是多走几步路的问题,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之人,权当锻炼身体。 钟庆然这么宽慰自己,结果四趟走下来,不免出了一身汗,回房用热水擦拭一番,这才感觉通体舒泰。 钟庆然刚歇下来没多久,饭菜便端上饭桌。菜肴和以往没太大不同,除了不常吃到的泥鳅之外,也就胜在一个新鲜,钟庆然一家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他们能有今天这般日子,不容易那,必须好好珍惜。 时间悄然流逝,简明宇休假完毕,盯着城卫操练了几天,便被钟庆然拉着进了山。 此行目地很简单,不以打猎为主,只为了抓雏鸟和各种可能派上用场的虫子,实在找不到,掏鸟蛋也行,若运气好,能遇到落单的猛兽幼崽,那是最好不过。 由于目标物众多,刚进入山林没多久,众人便有了收获,越往里走,收获越大。 起初,一切正常,随行城卫虽不知道,城主要那么多幼雏何用,至少没觉得哪里有异。等到简明宇下令,让他们抓捕山蚕时,一个个顿时面色泛青,头皮发麻,不是他们怕虫子,实是不明觉厉。城卫听得很清楚,简明宇要活的,死的无用。这就和他们认知起了冲突,鸡鸭鹅都喜欢吃虫子,可那是死活不论,这专要活的,是要闹哪样? 尽管心中有些犯怂,城卫们依旧,不打折扣地执行着,简明宇下达的命令。城卫虽则肩负原先捕快的职责,说到底,他们的真正身份是军人,听命行事是他们必须做到的。 城卫们怀着忐忑的心情,不断往里深入。 钟庆然这次出行,并没有确切的目的地,不需要随行的鸣雷指引方向,它便在空中随意翱翔,用那动态视力绝佳的鹰眼,时不时扫向一行人,为众人警戒护航。 一路搜刮下来,众人收获颇丰,好几个特制背篓,都已经装满幼鸟、山蚕跟蜂子,就连兽类幼崽,也找到了几只。要不是钟庆然要求高,只要那些刚出生没几天的雏鸟幼兽,这个时候,他们怕是早已满载而归。 这倒不是钟庆然太过挑剔,实在是猛禽猛兽,不像牛马那样容易驯服,为了减少白费功夫的次数,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这么做。 这些幼崽,钟庆然有大用,便没让城卫们上手,喂食等,都是他和简明宇两人亲自来。 第140章 钟庆然和简明宇如此做法,越发挑起城卫们的好奇心。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尽管钟庆然和简明宇,都不是那等,性子凶悍狠戾、阴晴不定之人。 随着过去的时间越久,城卫们心越发痒得不行,仿似有千百只小猫爪子在身上抓挠一般。 城卫的异常,钟庆然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他没有理睬。他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既然他们不问,他也就不多此一举为他们解惑。 忍耐终有限度,钟庆然和简明宇又不是吃人猛兽,这一天,总算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将这几天越堆越高的疑惑,宣之于口。 简明宇跟钟庆然早就商量过,若有城卫问起这事,他们该如何回答。简明宇目光平和地看着,立在他面前的城卫,态度极为寻常,那人却不知道为何,感觉压力山大。 简明宇没有做过多掩饰,直白地说道:“雾果还剩一些,眼看要进入三伏天,要是坏了,怎么对得起,我们千辛万苦把它们,从雾谷带回福城付出的血汗?” 支着耳朵倾听的城卫,皆一副恍然大悟状,是了,他们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那等奇异的场景,众人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念念不忘,就是不知道,城主是如何将雾果完整保存下来。他们没记错的话,雾果离枝后,一刻钟便消隐无踪。当初他们以为,是有特殊材质的盒子盛装,才能将雾果带走,现在一回想,蹊跷的地方太多。 城卫们倒也没多想,雾谷这样的奇景都出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没准城主运气好,误打误撞,想出法子,使雾果得以存留到现在。城主自小吉星高照的事,他们可都有听说。嗯,错不了,一定是这样。 钟庆然绝想不到,城卫们思维发散力如此之强,仅靠脑补,便自行将破绽百出的地方,都给补全。 本来,简明宇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城卫一个个疑惑不再,他便将到口的话给咽了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没傻到事情完美解决后,还画蛇添足,多上一嘴。 “怎么了?”钟庆然看简明宇神色有些不对,忙上前小声问询。 简明宇没有立即回应,思忖片刻,斟酌半晌,才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刚才那群鹿特别聪明?” “有吗?”钟庆然面带疑色。 围绕瀚海州的山林,常年无人光顾,鹿群在其中出没,是极为寻常之事。况且,钟庆然连鹿群的影子都没见到,没过多留意,未察觉到异常之处,实属正常。就像简明宇相信钟庆然,钟庆然同样,不会无故质疑简明宇,他这么一问,不过是本能反应罢了。 他们此行,原没有狩猎的打算,鹿群跑了便跑了。让简明宇上心的是,他刚巧发现离他们不远处,有鹿群活动的痕迹,循迹而来,鹿群已经跑远。到这都没出现任何问题,哪知,简明宇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毕竟,即便是原始山林,也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鹿群,既然送上门来,不猎上几头,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当简明宇再次观察,鹿群离开的行踪时,发现它们留下的痕迹,不再清晰可辨,恰恰相反,蹄印多且杂,就算是简明宇这个寻踪高手,都难以再行追踪。 这种异状,若放在发现雾果前,或许简明宇并不会放在心上,想不通,便不想了,偏偏家中就有点白和鸣雷这两个,明显违反自然常规的老鹰做参考,这就由不得简明宇不往深里想。 简明宇将自己的发现和怀疑,一五一十告知钟庆然。话毕,两人面面相觑,竟同时怔住。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这里和雾谷相去甚远,就雾谷对鸣雷的影响来看,雾果对鸟兽的吸引力,被限定在一定范围内,常年生活在这边山林的动物,是绝无可能,横跨瀚海州,跑到雾谷去进食雾果。 懂得掩盖行踪,这是何等聪明的行径?要钟庆然相信,这只是鹿群的正常行为,打死他都不信。他问过简明宇,得到的是否定的答复,真相已跃然眼前,由不得钟庆然自欺欺人。 看来,除了雾谷之外,还有其他类似的地方,就是不知道是覆盖全球,还是只出现在,围绕瀚海州的崇山峻岭中。这还没什么,最要命的是,人作为站在这个世界,最顶端食物链的族群,貌似对雾果一点都不敏感。钟庆然丝毫不怀疑,以他和简明宇的资质,会不在雾果的影响范围内,最大可能便是,雾果压根无法召唤,辐射范围内的人群。此消彼长下,人类的未来不妙啊。 点白和鸣雷,目前已有十几岁孩子的智力,食用过雾果的其他动物,暂时倒没发现异状,要是其他物种都如此,钟庆然不由打了个寒颤,赶紧打住如此恐怖的念头。 想到这,钟庆然推翻原先随便挑选幼崽的想法,凑到简明宇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很快,简明宇便下令,让众人原地休息。 无可奈何下,钟庆然打算再次动用福运珠的力量。自打从边城回来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使用耗费福运的方法,最多也就是,运用福运和铜之间相互转化的功能,那个不消耗福运,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这边,钟庆然忙着将指针表盘刻度,一一标上相应数字,从一开始,五十九收尾。那头,等众人歇息片刻后,简明宇指示城卫,先把幼兽和雏鸟,给套上带有数字的木制指环,同样,始于一,终于五十九,超过这个数的,先搁置一边不管。 等将这一切都搞定,钟庆然心里想着,从带有标号的六十只鸟兽中,选出能被雾果召唤的那部分。此念头一过,他便转动指针,发现指针转个不停,和简明宇交代几句,城卫又一通忙活,标有后三十个数字的指环被撤下。再次转动,指针停在空白处,显然,没有符合要求的鸟兽。 钟庆然将心神沉入福运珠中,发现福运消耗量还在承受范围内,便打算继续。如此重复几次后,所有资质符合要求的生灵,都被一一挑出,无一遗漏。看着福运珠积攒的福运,下去了一小截,钟庆然颇觉肉疼。 他在心中盘算一番,发现,就目前这种,发现适配生灵如此低的概率,在福运耗费到一定程度时,不可能达到雾果的数量。钟庆然不无遗憾,却也没有强求,他能得到这莫大机缘,已是福运绕身的结果,这等运道,旁人可是想求都求不来。 接下来,城卫们按照简明宇的意思,将被淘汰的虫类都放归大自然,鸟兽幼崽却没有。失了父母庇佑,在危机四伏的山林中,它们很难存活。钟庆然决定积点德,将它们都带回家养,就当养宠物,若适配生灵数量不足,直接拿它们顶上便是。 做完这些,钟庆然不再盲目寻找,直接根据福运珠的指示,选取离他们最近的适配生灵。有了目标之后,速度便快上许多,除了必要的狩猎休息之外,一行人几乎不因任何事而停留。 饶是如此,待福运下降到既定程度时,也还是足足过去了十来天。见此行任务圆满完成,休整一晚后,于翌日,钟庆然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往回赶。 雾果每日耗费福运甚巨,早一日回去,早一日和这些生灵培养出感情,便能早日让它们服食雾果,钟庆然的负担便能早日减轻。 由于急着赶路,钟庆然一行人返回福城时,各个都风尘仆仆,发丝凌乱,外衫上更是有不少破口之处,把钟老爷子夫妇吓了好大一跳,直至钟庆然说明情况后,两老这才安下心来。 钟庆然此次出行,钟老爷子夫妇倒是没太大担忧,两老知道三孙子小夫妻的能耐,进山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不大,这和去边城那次不同。那回,不光要警惕边城,还得和冰天雪地,这样的恶劣气候相抗,心中怎能不为此担忧? 连续赶了好几天路,一晚上过去,钟庆然重又变得生龙活虎,更不用说身体素质更好的简明宇。这点程度的疲累,对他来说,虽不至于像家常便饭那么随随便便,至少也差不离。 随着时日推延,钟庆然越发感觉到,雾果的莫大效用,脑袋清明不说,体质也一日比一日好,至今为止,雾果还在发挥功效,就是不知道,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改善,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钟庆然心中非常矛盾,他既希望雾果功效越大越好,又不想如此。从雾谷的情况可以看出,其他生灵得天独厚,唯独人类被排除在外。站在人类的立场上,钟庆然希望,雾果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没了它,这个世界还是人类作为主宰,没有哪一种生物能威胁到人类的地位。 只是雾果既已出现,谁也不清楚,这个世界以后会怎么发展,那么钟庆然也只能尽量争取更大的利益,将雾果效用最大化,是他必须要做的。 钟庆然没那么贪心,他从来没想过,要把持所有资源,那些有幸被雾果挑中的鸟兽,除了留下一小部分供自家用之外,其余他都会分派下去。至于怎么分配,这个简单,让幼崽们自己挑选主人便是。再怎么说,这些小生灵,在各自族群中都出类拔萃,比寻常动物更加聪明,有着自己的喜好,强行逼迫它们,只会造成反效果,搞不好,还可能反噬主人。 当然,钟庆然带着简明宇,和这些多半都为幼生期的动物,天天厮混在一起,努力培养感情,就连喂食都不假手他人,自有他的私心所在。为了保护家人,守卫福城,他不惮以最坏的角度,来考虑此事造成的影响。一旦这些服用过雾果的生灵,力量远超常人,那么它们的主人,便有可能心思各异,自行纠结起一支反抗军,也未尝不可能。失控的结果如此可怕,钟庆然必须留有后手。 钟庆然和简明宇,将这些小动物都安置妥当后,便回房洗簌休息,没再搭理,这可忙坏了钟老爷子夫妇。 两老那个愁啊! 由于种种原因,小动物被暂时养在正院东厢房中。要是只有鸟兽倒也罢了,福城百姓多出身农家,有几个没养过鸡鸭猪?不过占了个野字,照猫画虎,谁不会?最多仔细着点便是,可那些箩筐中的各色虫子是怎么回事?山蚕蜂子两老还能接受,至少听说过有人侍弄这些,那旁边的蜘蛛、蚂蚁、螳螂、蚱蜢、地龙…… 钟老爷子夫妇一辈子和田地打交道,要说怕这些,寻常里都能见到的小东西,那不可能。问题是,任何事物,一旦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就足够让人胆寒,更不用说,这些原本就卖相不怎么样的虫子,盘踞在一起,那效果更是杠杠的,看一眼就让人瘆的慌。 得亏计划赶不上变化,钟庆然放弃原先的打算,采取贵精不贵多的原则,不然,规模只会比现在更加庞大。 钟庆然交代的匆忙,两老只能愁眉苦脸地照着做,先将今天应付过去再说。 这一觉,钟庆然睡得很沉,等他神清气爽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对此,他早就习以为常。如今,钟庆然身为一城之主,有公务在身,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将上衙时间推迟到辰末巳初,想真正一觉睡到自然醒,只能等到休沐时分。 钟庆然将福城各种政务,分门别类派发给手下官员,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并不多,用不着坐班,每天上衙处理完毕,便回家忙活自己的事情,日子过得倒还算轻松。 钟庆然起床的时候,房中只他一人,想必,简明宇已经去了校场。 “庆然,那个……” 看着童氏欲言又止的样子,钟庆然心中了然,明知故问道:“阿奶,怎么了?” 见三孙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童氏正了正脸色,索性豁出去道:“那些虫子,你准备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养着吧?” 童氏这么随口一问,竟然得到钟庆然的赞同,她不由打了个寒噤,满眼都是白花花的虫身。 钟庆然见好就收,他可不想真吓到童氏:“阿奶,我们就养一些时日,等过段时间,便交到专人手上。” 童氏拍了拍胸口,吁出一口气,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她可不想整日里伺候那些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小东西。 “阿奶,你去挑一只,到时候让它跟着,我也能更加放心。”钟庆然提议,“要挑亲近阿奶的。” 对于其他亲人,钟庆然可能还有所顾忌,钟老爷子夫妇,他是一点都不担心,早挑早好。 闻言,童氏来了兴趣,撇开那让他起鸡皮疙瘩的虫子们,其他动物,她瞧着就欢喜,若不是想着庆然不会无缘无故弄这么多幼崽回来,必有其目的所在,便没开口,眼下,宝贝孙子都这么说了,她哪里会拒绝? “庆然,时间不早了,赶紧将早饭吃了,阿奶这就挑小东西去。”童氏步履轻快地转入东厢房,只余话音在正院中飘荡。 看着这么活泛的童氏,钟庆然笑眯了眼。老人家就该这样,可不能整日里死气沉沉,那样寿元不会长。 钟家正院东厢房,如今都被小动物们占据,虫鸟兽各占一间。 童氏比较喜欢带毛的兽类,她看着一个个毛绒绒,吃饱喝足,团在一起,都还没一个月大的幼崽,眼里尽是欢喜。 这些小家伙,到现在都还有不少没有断奶,真难为庆然他们费心找食。 听到开门声,部分幼兽睁开一只眼睛,觑了童氏一眼,又继续酣眠,更有一些,连理都不理她。 童氏将庆然的话奉做圣令,既然三孙子交代要挑自己喜欢,对方也乐意亲近自己的幼崽,她便一丝不苟地照此执行,对于看不上她的,也不去多费心讨好,直接奔着那些拿眼睛瞅着她的小家伙们。 童氏将醒着的幼兽都抱到地上,围在她脚边,仔细观察它们的表情,最终忍痛放弃威武的猛兽,选了对她态度最为亲善的一只小野猫。 将幼崽重新放回原位,童氏乐呵呵地抱着小猫,步出东厢房。她心里那个美啊,等老头子回来,还不得吹胡子瞪眼?这次该她拔得头筹,谁让老头子这么点背,这个时候恰巧不在家呢? 要是钟庆然知道童氏心中的想法,估计只会扶额叹息,老人家的心思,不好猜,爷奶之间别苗头,他站旁边看戏没问题,参与进去就要命了。 再说,这事也怪不得钟老爷子,钟庆然不在福城的日子,都是他在打理政务。这不,钟老爷子瞧着三孙子这些天比较累,他便主动提出多代班一天。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钟庆然都没有不允的道理。 等到临近午时,钟老爷子慢悠悠,踱着方步回到钟家正院,迎接他的便是,童氏提着个篮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向他炫耀的场面。这还了得?钟老爷子不干了,立马想明白,转身故作平静,实则脚步快了几分,转道东厢房。 “哟,老头子,你急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童氏见状,不敢再打趣,忙跟上。 “不就选只小动物吗,简单得很,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名堂不成?”钟老爷子停住脚步,一脸狐疑地看着童氏。 “哎,还真有。”童氏放下篮子,凑到钟老爷子耳边,小声说道,“具体咋回事,我也不清楚。不过,庆然说了,让咱挑互看顺眼的小家伙。庆然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咱就照着办呗!” 钟老爷子深表赞同,沉思片刻,说道:“你那小猫崽子怎么挑的?” 童氏把她的选择过程,如实告知给钟老爷子。有这么个现成例子在,钟老爷子也不费心思量,直接照着办。等两老离开东厢房时,钟老爷子手上多了只“狗”或者“狼”?崽子还太小,目前不大看得出来,等庆然明宇回来,再问他们进行确定。 钟庆然用过早饭后,去华夏书院逛了一圈,见书院运作一切正常,便趁着课间,去找那三个学辨药制药的学生。 钟庆然和简明宇不同。简明宇负责教授武科,助教就有好几位,他不在的时候,由助教顶上便是。钟庆然则不然,几个大夫既要任教中医术,还要负责诊治病人,哪里有空帮忙钟庆然代课?再说,他们并不以药学见长,也不敢随意施为,万一哪里出了差错,这不误人子弟吗?医科区别于其他科目,不管救治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小病变大病,甚至治死人,哪里能随意糊弄? 钟庆然这一走将近一个月,药学便也跟着停课一个月。他事先也没想到,会花这么长时间,是以,提前布置的课业不多,估计他们早就做完,剩下那些日子,只能靠他们自觉。就他对唯三学生的观感来说,这点他毋须担心,三个学生自觉着呢。 课间很短,钟庆然光把他三个学生都找齐,就费了不少工夫,剩下那点时间,只能长话短说,和他们交代完,从明天开始复课,并把作业都收拢,便到了下一节课时间。 钟庆然认真批改着,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和他想的没差,他的三个学生都很用心,尽管作业不是全都正确,至少他们尽力了。对此,钟庆然很满意,这三人脑子都不愚笨,加上态度极为端正,这就难得了。只要他们将这种态度,一直这么维持下去,未来可期。 钟庆然放下作业,仰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书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人主观性太强,靠人治,真心很难做好,无论原先想的有多好,到了最后,都会发展成面目全非的样子,他只能在各种规章条例上面下功夫。 第141章 完善教育这事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钟庆然如是想到。 将书院事务全都处理完毕,钟庆然抬头瞧了眼天色,见离午饭还有点时间,索性起身,打算去各个分院转悠一圈。不亲眼见识一番,不知道实际状况,就出台新的规矩,便如纸上谈兵,大多当不得真,很可能沦为空谈,毫无实际作用,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 仅这么一次,自是不够,钟庆然决定,以后有空,多来书院转转,再找人,将师生遇到的麻烦,或者那些不合理的地方,都汇总起来,到时候一并改了。 书院学生不多,钟庆然没花多少时间,便粗略将其逛遍。这次他没有回中医药学院,而是转道去文学院接简明晨。 铃声响起的刹那,不少班级瞬间变得嘈杂。在这种环境之下,即便有个别先生课没讲完,也匆匆结束,等待下回再详解。忙碌了一上午,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一个个都饥肠辘辘,不补充点营养,怕是难以为继。先生们自是知晓这点,是以,最后一堂课,一般都会提前讲完,余下一点时间让学生们自习。 “明晨,这边。”钟庆然挥手示意。 简明晨循着声音看去,一眼就瞧见,鹤立鸡群的钟庆然,忙小跑着上前,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大哥郎,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要忙,这不,眼瞅着快到下学时间,便顺道过来接你。”钟庆然不会刻意彰显,自己对简明晨有多好,那真没什么意思,“不过一个月没见,我怎么瞧着你脸圆了一些?” 钟庆然不光这么说,还上手摸了一把,倒把简明晨羞红了脸。 “这有什么,小孩子还是胖点好,再说,你这离胖可还有老大一段距离。”钟庆然一边说,一边注意简明晨的神色,见他脸上红晕逐渐褪去,总算放下心来。 这孩子也不容易,明宇上回说的不错,明晨那点心结确实已经解开,被他这么说,都只刚开始脸红了一阵,稍后,便恢复正常,还跟他有说有笑,性子较以往活泼,这是好事,无怪乎这段时间,长胖了一些。 “明晨,家里养了许多小动物,这事你也知道。今儿个,爷爷奶奶会各挑一只养在身边,你吗,就得再等上一些时日。你不要多想,家里其他人也都如此。”钟庆然提前打好预防针,坚决杜绝因沟通不畅,导致产生隔阂,最后间隙越来越大,再无法和谐相处。想想那结果,他就觉得可怕。 简明晨很懂事的点了点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着应和:“我有小花陪着就好。” 钟庆然没多说什么,一手提着小书包,一手拉着简明晨,慢悠悠地朝钟家走去。正午有些烈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留下浅浅的光影。 春困秋乏夏打盹,美美享用完一顿午饭,稍微走了会消食之后,一挨到椅子,没过多久,钟家几人,都不约而同打起了瞌睡。午间大家都没什么事,皆顺应本能,响应周公召唤,先后步入酣睡中。 歇过晌,简明晨肩挎书包去书院上学,钟家其余四人则围坐在堂屋中,一边忙着手头活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爷爷,近一个月过去,就没其他部落人光顾福城?”钟庆然有些不解。商人逐利,出现新的势力,明摆着欢迎各部落,前来进行商贸交易,还放言来者不拒,众人被挑起好奇心,怎么想,都不可能无人问津。 “嗯,只瓦林村和漠西部落,派人过来看了一眼,买了些货物回去,其他部族,未曾行动,想必,他们还在观望中。”说到这里,钟老爷子顿了一下,这才接着开口,“瓦林村和漠西部落是离福城最近的两个部族,眼下又还不到收获的季节,我想着,其他部族即便有有人有这个想法,也得先探听一番,确定没有潜在危险后,才能放心带队过来。” 对于钟老爷子的说法,钟庆然持赞同意见。瀚海州可不平静,时有狼群出没不说,还得防着神出鬼没的劫匪。 这些劫匪和钟庆然剿灭的盗匪不同,原先一直就存在着,并非近年才兴起。两帮人算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若明面上没有这些劫匪存在,盗匪们哪能以保卫者的形象自居?各中小部族也不会,这么乖乖接受他们的盘剥。 无他,盖因只要各中小部族,按时上缴供奉,他们便不会受强盗劫掠。可以这么说,以护卫之姿站在各中小部落背后的盗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充当了大家的□□,只要不去深思两者间的关系,日子也还能过。 瀚海州地域辽阔,人烟稀疏,各部落掌控的地方有限,存在许多无人地带,这大大提高了强盗的生存率,想抓他们可不容易。 原先,劫匪只是一个威慑,偶尔出来溜溜弯,让各部族知晓有这么一个威胁存在,以促使他们对于所谓的“保护者”,没有那么反感。如今,“保护者”大部分都已经被清剿,劫匪也只有与“保护者”勾结,却没并入的那部分得以残存。饶是如此,仅这些死灰复燃的小戳劫匪,依旧对各部落出行造成了很大困扰。 不劳而获是会上瘾的,劫匪们能靠劫掠过上舒坦日子,再让他们回归平静,怕是有些困难。 自打绝大部分“保护者”,被人给无声无息处理掉,各大部族便对幕后者,非常忌惮,而让他们养着一帮除了抢劫,什么都不愿意干的劫匪,他们又怎么会乐意?再说,若真将他们收进部落,劫匪身份一旦曝光,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话真不是闹着玩的。各部族背地里鼓捣各种手段没事,明面上必须持身正,犯了众怒,即便是大部族,也够他们喝一壶,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出来,时日一长,部落衰退是必然。 要知道,大部族和中小部落不同,部落内会有各部族人长期驻扎,人口流动比起死水一潭的小部落,可要高上太多。这要是中小部族联合起来,暗地里扯大部落后腿,这能量绝不可小觑。 关键一点是,大部落之间也非铁板一块,真要有一天,哪个大部族出现颓势,为了各自利益考量,他们绝不会吝惜于再踩上一脚,怎么也得咬下一块肉来,才能放过原先的合作伙伴。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单枪匹马出行,只能寄希望于运气逆天,避开所有危险,只有这样,才能安全抵达目的地,否则,只要碰上以上所说,任何一种情况,这结果都可以预见,定然不会太过美妙。 现在情况好了许多,劫匪数量骤减,但人们出行,依然得成群结队,世事无绝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也没几个人无惧生死,更不用说,有着大好日子可过的普通部族人。 了解个大概后,钟庆然又去钟正义和钟庆书那走了一趟,综合各种信息,他发现,华夏商队唯一出行那次,并非没有收获,光与福城商行,达成合作意向的那三个漠西部落商家,他们的动向,就实实在在表明,他的打算很有可能实现。 其他部落没有丁点动作,漠西部落那三个商家可是联袂而来,买走了好几马车货物。漠西部落没有这么强的消费力,多余物资去向,钟庆然不用猜就知道,必是远销其他部族。 这是好事,在没其他部族人远道而来福城,进行商贸活动之前,钟庆然并不介意,让那三个合作商赚一笔差价。一旦福城货物打进各部族,他就不信,没人会不眼红其中的利益,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分一杯羹。财帛动人心,只要利益足够大,即便路途再危险,也会有人愿意冒险尝试一番。 钟庆然漫步在商庆坊主街道上,瞧着那一间间带着宅院的临街铺面,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别看现在这么冷清,整条街上,除了泥瓦匠外,不见一人,他相信,用不了太长时间,这里便会焕然一新,热闹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这并非钟庆然盲目自信,他是有根由的。福城成立至今,不过短短半年多,人口增长已是可以预见,光吉庆坊就有好些妇人有了身孕,祥庆坊那边只会更多。最近几年,福城人口将会呈爆发式增长,之后才会逐渐趋于平稳。只要福城粮食能供应上,人口就能一直稳步增长,直到饱和为止。 钟庆然毫不怀疑,假以时日,福城定能赶超大部落。 不过,这是今后几年的事,钟庆然如此认为,还是着眼于当前。只要其他部落,不断有商家入驻商庆坊,何愁主街道会像如今这般冷清? “怎么了?”之前简明宇用晚膳时,有点愰神,钟庆然便想开口询问,只是碍于两老在,他不想扰了他们吃饭的雅兴,便没理这茬,回到西正间后,看着简明宇眉染愁色,他哪里还能忍得住,直接问道。 “下午,我带人操练,正巧远远看见瀚海。我想着,既然地上的鸟兽都受到雾果青睐,那海里的……”简明宇没有说透,言下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 钟庆然默然,此事非同小可。海货可是福城食物的一大来源,要是这个地方出了岔子,福城前景将会蒙上一层雾,不再可以清晰预见。 毕竟,福城粮食缺口很大,在经过大肆狩猎之后,后山猎物急剧减少,现在捕猎已经不那么容易,光寻找猎物,就要花上不少时间,想要有大收获,必须前往山林更深处,这可大大增加了城卫们的负担。 要是以后山林和海洋都成为人类禁地,钟庆然真不敢想象,人们以后会过上怎样的生活。若真如此,想来第一个受到影响的便是医学。这个世界药材人工种植有,但不普及,大部分草药,还都来自山林,这个货源一旦被掐断,因药材短缺,而死于疾病的人,将会大幅度增长。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生存本就不易,还要受病痛折磨,这可真是雪上加霜。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钟庆然都不愿看到,此事成真,希望只是他想多了。 福城背山临海,这个地址是钟庆然通过福运珠选定的,他不信福运珠会坑他,可他推测的未来,却与福运珠的选择背道而驰,难道这其中还会出现其他变故? 一想到此,钟庆然心中便有些惴惴然。可惜,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半点头绪,只能搁置不管。算了,多想无益,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把福城好好经营起来,才是正道。 收起纷杂的思绪,钟庆然正色说道:“明宇,这事还不能确定,找个时间我们出海看看。” “好。” 一夜无话。 翌日半上午,钟庆然喂完小动物,闷在书房静坐。他原先还打算多留它们几天,好培养更深的感情,如今,他却犹豫了。 雾果每日耗费的福运,始终是钟庆然的一大负担,前景不明之下,别的都可以缓一缓,唯独增强福城武力,才是重中之重,其中福运珠便是福城最后的倚靠,他必须保证留存足够的福运。 钟庆然已经和小动物相处了近一个月,真不差那么几天时间。有了决断之后,他立即前往校场,找到简明宇,几句话便说明来意。 简明宇稍微一寻思,便组织好话语,下令在校场上的城卫集合,排成两列步行去钟家。 钟庆然带着几个城卫,先行一步到家,将虫鸟兽都搬到前院廊檐下,等候诸人挨个挑选。 城卫职责众多,在校场操练的城卫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余那些,只能等他们不当值时,再行选择。 对于鸟兽的作用,钟庆然还能琢磨一二,至于虫子,除了个别之外,他真想象不出来,它们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 只是,有总比无好,钟庆然便是秉承着这一原则,来者不拒。好在,虫类大多个头小,雾果食用量也小。这是经过验证的,雾谷中虽然以鸟兽居多,到底还是有部分不起眼的虫子,经历千辛万苦,安全抵达雾谷。基本上,蚂蚁之类最多也就进食一枚指甲大的雾果,更多则是连这个量都达不到。 钟庆然捕获的虫子数量,远超雾谷中所占比例。他猜测,估计有很大一部分虫子,在前往雾谷的半道上就被捕食,或者,以它们的脚力,压根就赶不及。钟庆然不由感慨万分,为了雾果,它们也算是拼命,连生命危险都不顾了。除了这两个原因,钟庆然实在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总不可能两段山林,差别先天就这么大吧? 钟庆然这边刚忙完,简明宇便带着城卫队倏然而至。 “肃静,按小队序号,从小到大排列,叫到名字的上前来。”简明宇站在前院,靠近廊檐处,满面肃容,目光所过之处,顷刻间,便鸦雀无声。 城卫一个个略微抬头挺胸,保持一致的站姿,男子气息喷涌而出。这副场面,若让尚未出阁的姑娘们见了,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许是早就预料到这点,校场并不对外开放,姑娘媳妇,想要见到成群结队训练中的城卫,怕是很难。也是因着这个,钟家前院早就清场,仆妇都在后院忙活。 城卫和小动物之间,双向选择并不麻烦,也就最开始几人,花费的时间比较多,随着一只只动物被领走,越往后,速度越快。 等到烈日当头时,所有城卫已挑选完毕。 “好了,没有领到小动物的,现在就可以离开。”简明宇停顿片刻,眼神凌厉,“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因此而心怀怨恨,做出对钟家,对福城不利之事,下场便如此。” 简明宇话刚落,便一掌拍在搁在脚边的木椅上。在场众人都被吸引注意力,纷纷看向那边。“啪”一声之后,木屑碎片四散飞舞,椅子变得面目全非,哪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钟庆然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微微上翘,绽放出一抹暖人心脾的笑容,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简明宇背影瞧。 感觉到背后灼人的视线,简明宇背脊有刹那僵直,稍后才恢复正常。敢这么对着他看的人,也只庆然一人,是他的话,怎么看都不为过。不,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他以前力气可没这么大,也是昨天力道一时没控制好,才发现自个力气又见长。 简明宇正想找个时间和庆然说道此事,话赶话至此,他也没辙,只能见机行事。他还想着,等会怎么跟庆然解释,如今却是不用了。 简明宇本就不是木楞之人,自打察觉并解开明晨的心结之后,更是意识到沟通的重要性,特别是最为亲密的夫妻之间,更得注意分寸,一旦起了隔阂,想要弥补,难度可是相当之大。 见到此番情景,在场众人无不眼中染上一丝惧意,等回过神来,才高声欢呼。有简明宇这般武力高强之人,统领城卫队,对他们来说,那可是一大福音。想明白后,城卫们各个眼神火热,除了骄傲羡慕之外,也不无遗憾,私底下想着,要是他们也有这般能耐就好了。 送走无缘受雾果青睐小动物的城卫后,其余人各自带着未来伙伴,排队让小动物服用雾果。 等最后一只幼崽进食完毕,简明宇拍了拍手,再次强调:“雾果的珍贵,想必大家都清楚,为了不过于厚此薄彼,幼崽和雾果不会白给,具体价目,稍后再定,最低价为五两,跟以前一样,钱不够的,可以先欠着。我给你们半柱香时间考虑,谁要是不愿意,可以将幼崽退回,放心,我不会给你们小鞋穿。出了钟家大门,可再没反悔的机会,你们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众人虽面面相觑,对于简明宇这样的做法,有那么片刻不渝,却很快便想明白,这世上就没有白吃的午餐,瞧城主和统领都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显然,这些小动物必有大用,不过几两银子的事,这个简单,多猎些野味便是。 “都没意见?”简明宇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那行,原地解散。” “都弄好了?”童氏推开正院大门,“饿了吧,快进去用饭。” “阿奶,这里得有人看着。”简明宇用手指着,廊檐下那一排排笼子箩筐,说道,“庆然先吃,等下过来替我。” 钟庆然倒也没有推辞,跟在童氏身后,进入正院堂屋,三两下便用完午饭,搁下饭碗时交代:“爷爷奶奶,等会你们用完午膳,派人去通知咱家亲友,下一拨由他们挑,有好事总不能落了自家人不是?明晨,一会你也去挑一个。” 钟庆然并不介意惠及亲朋好友,他不敢保证,人人都能找到投契的幼崽,至少多半能带回不讨厌他们的小动物,那是肯定的。如果按照城卫队择宠的标准,钟家亲友怕是大部分都得空手而归。 钟庆然早就想好了,除了自家人得到优待之外,其余人,一律按照最高标准来,若所有福城人都过了一遍,还有幼崽剩余,那就降低标准,继续进行第二轮挑选,直到所剩数目达到既定标准时,才会终止。 得到钟老爷子三人应承后,钟庆然快步朝前院走去,换下简明宇。 钟庆然和简明宇这么做,不是他们小气,而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幼鸟幼兽还好说,这么大只,想瞒也瞒不住,虫子们就不同了,谁藏下一只,还真不好找,除非钟庆然动用福运珠的能力。简明宇这么一安排,便杜绝了一切小动作,省得到时候真发生这种事,他们不好处理。 “三哥,我来了。听说有小狗小猫,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第142章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钟庆然一听,便知道是庆涵来了。他忙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卸去力道,才将跟个小炮弹般冲向他的五弟给接住。 钟庆然这个弟弟,在钟老爷子分家后,便被钟正仁和明氏管束着,没以前那么活泛,即便他平日里多加照看,潜移默化,也只是稍微活泼一些,真正起变化的却是进入瀚海州之后。 瞧,现在这样多好! “庆涵,快下来,都快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让你哥抱?”明氏见状,眉头微挑,对于这么孩子气的小儿子,有些微不满。 “娘,不碍事,庆涵还小,再长几年,怕是我想抱,他也不肯了。”钟庆然掂了掂怀中人的分量,很是满意,“爹、娘,大哥,日头晒人,你们别站在院子里,赶紧过来挑。” 话毕,钟庆然放下钟庆涵,拉过钟磬,一手拉着一个,将他们引到幼崽面前,说道:“每人限挑一只,一定要挑自己喜欢,它们也不讨厌你的。” “庆然,养这些有何用?”钟正仁说话时,眉头微蹙,家里已经养了不少家禽家畜,瞧这里的情形,更是什么种类都有,野兽很难养熟,这要万一出点岔子,岂不是会很糟糕?他可是听说上午,有不少城卫都领了一只回家,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还不得找庆然要个说法?一想到自家最能耐的二儿子,做这么吃力不讨好之事,他心里那个愁啊! 人都是自私的,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不管两家关系有多好,一旦涉及到人命问题,翻脸不认人,那都是常态。钟正仁活了三十几年,见过不少这样的事,不说平阳县,光河湾村,就不止发生过一回。因感情不错,才会喊人结伴进山或狩猎或收秋,结果,喊人那人没事,被喊的人出了问题,有几家会那么大度,半点隔阂都没? 钟庆然做的事,更加严重,他送出去的猛兽,那可不是一只两只,钟正仁怎能不担心? “爹,你可别小瞧它们,小家伙们聪明着,只要领养它们的人不下达噬人的命令,它们不会随便伤人。”这点,钟庆然早就考虑到,他敢这么做,自是有着倚仗。 钟正仁目光炯炯地盯着庆然,瞧了好大一会,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便也不再多问。他这个二儿子,能耐大着呢,既然他保证不会出问题,他就信他一回,他最多平时多留意一二,可别真到事发时,再后悔莫及。 没了这个顾虑,钟正仁也加入挑选行列中。 还没等他们挑完,钟家大门处又传来响动。这仿佛是一个信号,钟正义一家刚到没多久,钟家其他亲友,便接踵而至。这下,钟家便热闹了,几十人全挤在一个院子里,很是嘈杂,颇有逛菜市场的感觉。 钟庆然被吵得脑门生疼,很有扶额的冲动,却又无可奈何。在场众人,都和钟家沾亲带故,他不可能和明宇面对城卫一般,直接对他们下达命令。这又不是多大事,没道理上升到一定高度来处理。 最终,此事由钟老爷子出面摆平。他的辈分摆在那里,如今身份又高,说话很有分量不说,还不容易引起他们反感。钟庆然出面就不同了,他们一样会遵从,却不可能,像面对钟老爷子时那般发乎内心,打心底尊崇。再怎么说,他们只是钟庆然的亲友,而非下属,平常时候,最好不要用强硬手段来解决问题。 钟庆然终究太年轻,俗话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也就是大家伙都见识过钟庆然的能耐,知晓福城能有今天,多半都是他的功劳,这才会信服他,换成旁人,怕是压根连正眼都不会愁他。当然,这也就是在大事上,无人敢质疑,钟庆然做下的决定,平日里相处,还是会时不时忘记这茬事。人的思维定势形成后,想要转变可不容易,这不,眼下就是这样的状况。 钟老爷子轻咳几声,双手下压,随即背在身后,半眯着眼说道:“好了,都吵什么吵,跟个菜市场似的,像什么话?庆然进山抓了不少幼崽,大家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过来挑选,其余人自己找个阴凉地方休息,或进堂屋坐会,轮到谁再上前不迟。” 钟老爷子一发话,底下不再闹哄哄,却也没像之前的城卫那样,站得规规矩矩,还半点声音都没。众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偶尔还能听到小孩子的玩闹声,乍一听,也颇为嘈杂,到底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进入堂屋就座的人不多,大多都杵在廊檐边,伸长脖子瞧着钟正仁一家如何挑选幼崽。也有人和钟正仁一样想法,担心猛兽养不熟,暴起伤人。 这话传到钟老爷子耳中,他脸色半点没变,依旧微阖着眼,笑眯眯开口解释:“凡有这个担心之人,估计和猛兽无缘,你们就挑合自己心意的幼崽,只要对方同样看中,就可以抱回家。放心,这些小家伙们聪明着,只要不是强行带走,好好照顾它们,它们不会莫名袭击人。若找不到,空手而归,那也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可别因为这么点事,就心存疙瘩。要让我知道谁心眼这么小,下回再有好事,就没他那份,到时候可别怪我。” 众人其实瞧得稀里糊涂,不就是养只宠物吗,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瞧钟老爷子那意思,似乎里面还有玄机。可惜,这些问题没人回答,钟老爷子的说辞,一看就是糊弄人的,他们信才怪。不过,该听的还是得听,钟老爷子可是明说了,正常情况下,他们选中幼崽的几率很低,起码半数以上人都是白走一趟,他们这是走了后门,只要和幼崽契合率尚可,便能抱一只回家,甭管这些动物有何用,他们只知道,不是谁都能拿到的东西,便是好东西,只有傻子才会往外推。 “庆然,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何?”钟庆竹栖身到钟庆然面前,紧挨着他,挤眉弄眼不说,末了,还贴着他耳朵小声询问。 看着钟庆竹那副怪模怪样,钟庆然差点没笑出声来,瞧瞧,那小眼睛中溢满好奇,差点就要溢出眼眶。 钟庆书没有说话,静立在一边,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钟庆然,耳朵更是支棱起来,显然做好了光明正大偷听的准备。 钟庆然稍微迟疑片刻,看够了好戏,便不再吊人胃口,轻声说道:“你们知道我家点白和鸣雷聪明吧?” “这还用你说?”钟庆竹翻了个白眼,一个劲催促。 钟庆书也觑了钟庆然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们觉得那些服用过雾果的马匹如何?”钟庆然无视了两人的鄙视,继续之前的话题。 “啊?这个我没注意。”钟庆竹挠头,一脸茫然状,随后将目光转向钟庆书,“你人比较细心,有观察过它们吗?” “就是力气大点,更聪明一些,和其他动物一比,好像也没太大差别,至少,和你家那两只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钟庆书稍一思索,便给出答案。 “同样服用过雾果,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吗?”钟庆然又抛出一个问题。 钟庆竹瞪大眼睛,急不可耐,就差跳脚:“哎呀,庆然,你以前不是这么个蔫坏的性子,怎么今儿个这么折磨人?有什么就说,这般一句一句往外蹦是咋回事?” 这次,就连钟庆书也被挑起了兴趣,眼角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钟庆然,准备洗耳恭听。 “这事呀,我也只是猜测,若是猜错了,你们权当耳旁风,听听就过。”钟庆然如实说到,正因为此事未经证实,他才没有胡咧咧,“点白和鸣雷被明宇抱回来的时候,就比一般动物聪明许多,这次我带回来的小动物,也有这个特性。由于数量多,我跟它们相处时间也不长,到底灵性如何,尚不得而知,只能待以后再说。不过,就我这些时日观察所知,这里绝大部分幼崽应该都不如点白和鸣雷,但远超普通动物,至于剩下那些,不好确定。” 钟庆然没说的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点白和鸣雷是所有动物中,灵性最强的。更不为人知的是,现在两只鹰,每天都会跟着钟庆然或者简明宇,学上三五字,第二天最少也能记住一个。到目前为止,点白和鸣雷已经学会一到十这十一个数字,不光能认出来,还能用爪子在地上写出来,除此之外,还认识了一些常用字,诸如它们和钟家人的姓名,牛羊等物品指代名称。 如今,两只鹰除了不会说话之外,真和十几岁孩童没什么差别。这事,只有钟庆然和简明宇两人知道,就连钟老爷子夫妇都被蒙在鼓里。这倒不是钟庆然不信任两老,实是没那个必要。 钟庆然还想着让钟老爷子夫妇安享晚年,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无知是福,这话其实挺有道理。知道的越多,心思越杂,就像小孩子长大成人后,很难再保留稚子之心那般,他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不想让钟老爷子这把年纪还为他操劳。 “真的?”钟庆竹一听这话,心思再定不下来,不时拿一双小眼睛往幼崽那瞅。 “嗯。” 钟庆书和钟庆竹不同,他想得更多,闻言,瞳孔骤然紧缩,里面有着骇然之意。他自己也服用过雾果,效果自是明了,只是和那些马匹一样,增强的不是很明显,便也没多加留意。点白和鸣雷的变化,其他人或许不知,他和庆竹两人同庆然走得近,却是最了解不过。 原先,两只鹰就明显比其他动物聪明许多,自打它们进食过雾果之后,聪明程度更是直线攀升。即便是他和庆竹偶尔兴起,逗弄它们,两只鹰也会给出明确的反应,以前可不会。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奈何他心思深,想得更远,这一刻,钟庆书的想法和钟庆然简明宇同调,他也想到了那最糟糕的情况。这还是在钟庆书,不知道靠近福城这片山林,也有着雾谷这样的奇异之地的情况下,做出的反应,否则,情绪波动只会更大。 要知道,雾谷和雾果这事,钟庆然并没有隐瞒,知道此事的人可不少。其他人不清楚点白和鸣雷的厉害,只当它们方向感很好,再没别的。因而,对于雾果的效用,众人虽极为艳羡,到底还在正常人能接受的范围内,不会觉得妖异,若让他们知道,两只鹰的变化,那可怎么得了? 也是因为兹事体大,钟庆然才要先和这些小家伙们处好关系,这才敢让人领走,他耗费大量福运,费时费力从山林中搜寻回来的幼崽。还有一点便是,若不是机缘巧合,怕是很难有人发现,这些动物竟然聪明到可以认字的地步,没了这一出,只是力气大更为聪明的话,不用担心会引起更大骚乱。 “别看了,一会就轮到你和庆书,可别看见那些威武的猛兽,便走不动道,它们要是看不上,一切都是枉然。”钟庆然正色强调。庆书他不担心,庆竹不行,他得先打好预防针,免得他胡乱选取。 钟庆然这边和两个好兄弟小声闲聊,那头,简明宇则充当监工。有他监管,众人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利眼。 钟庆然是想照顾自家亲友,但若真不合适,他也不会浪费这些珍贵的资源。这不,就有个孩子什么都没选到,看着很多人都有,而他没有,随手抱起一只便打算蒙混过关,被简明宇逮了个正着,最后哭哭啼啼被家长给带下去。这样的事情并非一桩,也不只局限于小孩。 或许他们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谁让钟庆然没有说明白呢?对此,钟庆然也只能一笑了之,不知者不罪,只要他和明宇把好关就行。 一阵忙乱后,所有人都挑选完毕,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当然,欢喜的都是怀抱小动物之人,不管是凶禽猛兽,还是看起来极为不起眼的小虫子,既然有所得,必然是双方都对对方有好感。但凡有人对幼崽们,心怀嫌弃鄙夷之情,就凭它们那敏锐的感官,哪会上赶着自找罪受? 下午有课的孩子,先一步回家,其余人则不急,等到所有小动物都服用过雾果后,这才三三两两结伴返家。 几天后,钟庆然看着东厢房中,还为数不少的小虫子,颇为无奈。鸟兽很受欢迎,虫子则不然,没人喜欢,他也不可能强逼着城民选择。如今已经选过三轮,这些,怕是免费送,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钟庆然只能内部消耗。 钟庆然让人做了几只蜂箱,让拿到蜂子的人,人手一个。当然,每一种蜂子的蜂王都只有一只,若非他深入山林,刻意寻找,怕是还找不齐。 不少虫子都过着群体生活,蜂也不例外。这样的生物,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一个种群中,只有该种群的王或者后,才具备繁殖能力。是以,除却好运拿到蜂王之人外,其余人就得歇了定期收取,美味蜂蜜的心思。 对于他们来说,蜂箱只是蜂子的安家之所,再无旁的用处。拿到工蜂的人还好说,偶尔馋了,取一点蜂蜜自用,未尝不可能。拿到雄蜂的人就惨了,雄蜂除了和蜂王交尾之外,无任何用处,它们赖以生存的口粮——蜂蜜,也是经由工蜂采集所得。换言之,雄蜂还得靠它们的主人养着,就是不知道,服用过雾果之后,它们这些习性是否会产生变化,要是不能,养雄蜂似乎很是鸡肋。 这些,钟庆然暂时顾及不到,也用不着他管,不适应大自然的事物,很快便会被大自然淘汰。只要类似雄蜂这样的生灵,对人们还存在一星半点作用,便不用担心这些。 能产蜜的蜂和能吐丝的山蚕,是钟庆然特别关注的两种虫子。后者处理起来比较简单,和其他鸟兽一样,只要做到雌雄搭配,便能不断繁衍后代。这一点上,蜂自然也是相同,它的特殊之处在于,每一个蜂群,都只能有一只蜂王,若有新蜂王产生,会被赶出去另外筑巢,两只成熟体蜂王,貌似不能和平相处。 由此可见,蜂王的重要性,非同一般。鉴于此,钟庆然给自家留了一只蜜蜂王,几只雄蜂和些许工蜂,等它们在蜂箱中安家后,时日一长,便能形成蜂群,不管是蜂蜜还是蜂王浆,都指日可待。他这么选,倒不是为别的,就图蜜蜂产蜜量大。 蜂蜜这东西,极为养生,谁也不清楚,这些只具备短暂寿命的小东西,在进食过雾果后,自身会产生怎样的变化,或许能影响所采蜂蜜品质,也未可知。 看着被挑剩的虫子,钟庆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总不可能老把它们关在箩筐中吧?可要是放出去,他也不放心。除非藏得严实,否则,不是被人道毁灭,就是伤到人,毕竟它们和普通虫子,外表上没多少差别。人们见到碍眼的虫子,有多大可能,饶过它们?在他想来,一脚踩上去,可能性更高。 算了,先给它们喂食雾果,若真聪明到能和人沟通,等钟庆然想办法说服它们不自相残杀,他再腾出一个房间,专门供它们生活。若不然,虫子们发生窝里斗,他的心血便会付诸东流。一想到大量福运会被白白浪费,钟庆然就心疼不已。 眼见得,处理幼崽之事已经告一段落,钟庆然便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着简明宇坐上渔船准备出海。 “庆然,东西都已备妥,走吧。”简明宇头戴草帽,一手提着一个藤筐,伫立在堂屋门口,眉眼含笑。 “走。”钟庆然心情也不错,随手从明宇手中接过一筐,大步朝后院走去。 福城到码头那边,距离不近,有了马匹做代步工具,所费时间倒也不多。 原先,码头只停泊着可怜兮兮的两艘船,其中一艘还是只能乘坐几人的小船。如今,码头不复以往萧条,不说人来人往,船只穿梭不停,起码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至少,不会让人觉得码头很是凄凉。 等两人上了提前租下的渔船,慢悠悠驶离码头后,钟庆然冷不丁出声:“明宇,你常进麓山狩猎,有没有听过或见过,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之事?” 简明宇沉思半晌,摇头否认。 “那你有见过点白和鸣雷,那般聪明的动物吗?”钟庆然幽幽开口。他也不知道,他问出这一问题,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简明宇再次摇头。 随着钟庆然这两个问题出口,船上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从没遇到过的事,连番被他们碰到,这算是好运还是霉运?钟庆然不相信,他有了福运珠之后,还会遇上倒霉事,可从他的遭遇来看,总是祸福相依。他只能认为,没有福运珠的情况下,便不能逢凶化吉,情况怕是只会更惨。总体来看,他本身其实运气还是不错的。 问题是,万事万物总有规律存在,猛然间出现格外聪明的动物,还有好似为其特意准备的雾果,钟庆然岂能等闲视之?它们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钟庆然不是没起过,动用福运珠能力的念头,结果,福运珠对此竟毫无反应,不,应该说有明显的回应,那红通通的警告之语——福运不足,宿主确定要启用这个能力?展现在钟庆然的意识海中,骇得他忙选了否。这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钟庆然每每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没有从福运珠中得到答案,钟庆然只能凭空臆测。遗憾的是,可能性太多,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无法确定,这个世界,以后究竟将向何方发展。他只能尽力发展福城,多多储备物资,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第143章 钟庆然很庆幸,当时福运珠提出了警告,不然,像他这般常走好运之人,一旦霉运缠身,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也是自那以后,福运珠便多了个功能,在他动用能力时,可以预先给出,需要耗费福运的具体数目,这大大方便了钟庆然行事。 两人越走越偏,直到彻底脱离船夫们视线,这才放缓速度。 这一天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海上碧波万里,微风拂过,渔船随风摇曳。 景美,人更美,如此赏心悦目的美景,钟庆然哪里顾得上愁思未来?仗着没人能看到他们,他肆无忌惮,用灼人的目光扫视简明宇,末了,还嫌不够过瘾,干脆收起木桨,揽过简明宇,两人前胸贴后背,紧靠在一起。 大海从来就不平静,渔船没人掌控之后,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离岸边越飘越远。 见此,两人都不担心。福城附近的海域,渔夫们早就探查清楚,并无危险之处,钟庆然和简明宇只要留意,别让船飘太远便成。 海鸟不时在两人头顶掠过,胆大的更是直接停在船舷上,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珠子,时不时瞅上他们一眼。 对于扰了两人兴致的这些生灵,钟庆然倒也不恼,这种情况可不常见。亏得这次,他们没带点白和鸣雷,不然,这些海上精灵,怕是不敢靠近。家中两只鹰性情极为霸道,不经它们允许,谁有那个胆子凑上前? 钟庆然和简明宇谁也没说话,两人静静听着,海浪拍打船只的“啪啪”声,间或夹杂着鸟鸣,闹中有静,静中带闹,气氛宁静祥和。 一愣神的工夫,日头已经挂得老高,船只也彻底远离海岸。 “庆然,咱们这就干活?”简明宇睁开双眼,侧头望向身后之人。 “好。”钟庆然收回环着简明宇的双手,笑得眉眼弯弯。 简明宇起身极目远眺,确定附近无异常,就这,他还是不放心,架起望远镜,四处逡巡一番,这才示意庆然,可以开始。 钟庆然大致估算了一下,船只停泊的地方,大概有几十米深。思维的速度无限,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将福运化作一条铜制长廊,一端和船舷相连,一端直达海底。 一切准备就绪后,钟庆然和简明宇,一人戴上一个,前端固定着一枚,苹果班大小雾果的木制头箍。一走进长廊,两人就把覆在雾果上的布罩子揭下。刹那间,雾果散发的光芒,便照亮附近空间,比起灯笼,照明效果要好上许多。 每往下走五米,钟庆然都会停留一段时间,将铜壁,换成经过多番改善之后,清晰度今非昔比的无色玻璃,借助望远镜,仔细观察四周海洋生物。 其实,钟庆然压根不需如此,直接询问福运珠便能得知答案。他却没这么做,一是动用福运珠的能力,需要耗费福运,另一个则是,只一个冷冰冰的答复,哪里比得上亲眼所见? 要说钟庆然心里没有几分忐忑之意,那不可能。只是,他虽生性惫懒,不喜欢揽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怕事之人。海洋没有异常那最好不过,真出了问题,他也不会退缩,迎头面对便是。只要这个世界不变得天翻地覆,他有信心,定能带着家人安然活下去。 雾果散发的光芒,不是很亮堂,在海水中的穿透性却极好,光亮只比在空气中传递稍弱一些。借着望远镜之便,两人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海洋看似平静,实则内部暗潮汹涌。就刚才,钟庆然便见到,一幕血腥的捕猎场景,那喷洒的血液,染红了海水,久久方才消散。 钟庆然眼神一暗,这就是大自然的残酷之处。现在,人类处于食物链顶端,自是可以俯瞰众生,若哪一天不幸被谁拉下马,下场不会比眼前,成为猎物的海鱼,好上多少。他由衷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明宇,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 “那好,咱们继续。”话落,钟庆然收回玻璃窗,继续往下走。 如此这般往复几次,两人终于下到海底。对于无任何发现,钟庆然非常乐见其成,这样的结果,他可是求之不得。不过,他们能观察到的地方还是太小,得多抽样几处,才好做出推断。 “庆然,你眼神比我好,我来操控铜手臂,你来定地方。”抛开烦人的事情,钟庆然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难得一次的海洋之旅中。 简明宇没有反对,手持望远镜,和钟庆然并肩而立。 此时,钟庆然所说的“铜手臂”,其实只是一根细铜棍,只是这根棍子不同凡响,大小长度皆可控。钟庆然其实很幸运,他的直觉一直很准,很多时候,他都是凭着直觉行事,从来没出过错。可惜,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直觉萌发,不然,他哪里用得着,带着家人,跑到瀚海州这么个犄角旮旯安家?怕是早就避开祸事了。 更幸运的是,钟庆然碰到了,可以毫不避忌,全心信任的简明宇,还有爱他疼他的钟老爷子夫妇。每每想到此,钟庆然都认为,他不愧是被福运珠,选中的幸运之人,这样的好运气,天底下有几个人能碰上? 钟庆然正沉浸于自我思绪中,简明宇很有特色的变声期嗓音,传进他耳中,将他的心神拉回现实。 简明宇方向表述清晰明了,钟庆然稍加调整后,离目标便只有咫尺之隔。接过简明宇递给他的望远镜,钟庆然朝铜手臂尽头处看去。 那里,正潜藏着几只浑身长满刺的海参,很好的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简明宇眼神犀利,钟庆然未必会注意到。海底可非空旷一片,在这里生活的种群非常多,刨除随波摆动的水草,还有珊瑚石块凑热闹,扰乱视线。除非一寸一寸扫荡过去,不然,错过好东西,实在太过正常。 见是海参,钟庆然就放心了,虽说海参也会动,到底比不上动作灵敏的鱼类,他不需要额外再费神,直接在铜手臂末端,生成一个带孔畚斗便是。 将大个海参都一网打尽之后,钟庆然想了想,觉得这样太慢,索性把离地近一米处的铜壁,平铺着往外延伸,遇阻碍直接绕行,只要铜板严丝合缝,不会进水就成。瞧着长度差不多,他控制着铜板向下,直至插入海底。这么一来,离海底将近一米处的海水,全被铜板包裹进去。 见状,钟庆然将原先落脚处的铜底台,抬升至比海水高出一大截,然后将两者打通,再控制着横生出去的铜壁顶部上移,直到高出两人一头,这才停止。接着,他将围着圆台四周的海水,用铜堤隔成一个个小水沟,由于堤坝占据了不少地方,海水不断抬高,等钟庆然做完这一切,海水深度已然达到一米还多。 简明宇早就见识过,钟庆然神乎其神的做法,他原该习惯才是,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庆然总有办法刷新他的认知,让他想要做到面不改色,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这不,简明宇就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撼到,嘴微张,瞳孔因惊诧自然缩小。 若钟庆然这个时候,将目光对向简明宇,便能将他震惊的模样收入眼底。遗憾的是,钟庆然并没有第一时间这么做,等他侧头,兴奋地拉着简明宇,小跑着进入铜堤时,简明宇已经缓过神来,脸色恢复正常。 钟庆然本身性子,其实也有些大大咧咧,到了大周朝后,才强迫自己多听多想,尽量避免因自己思考不周,而为家里带来麻烦。毕竟,大周朝规矩严紧,要是他还照着现代的性格行事,早晚会出问题。进入瀚海州后,除了想方设法,让福城在此立足之外,其他时候,钟庆然被压抑的本性,便会偶尔冒头。这和他的地位明显相悖,好在,多半是面对亲近的家人时,他才会如此,不然,怕是会给他掌管福城,造成些许阻碍。 钟庆然放开拉着简明宇的手,再次动用福运,将它们转化成好几样,打捞海产的铜制工具,稍后,他随手拿起一个,塞进简明宇手中,语调欢快地说道:“明宇,海货你基本都认识,咱挑大个的选,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这次我们就捞个够本。” 简明宇还未及回应,钟庆然已经迫不及待,先行开干。眼见着畚箕即将探入海底,钟庆然手上传来一阵拉力,他不解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简明宇指了指他身后,说道:“我看有些鱼似乎不大好,你瞧,都翻白了。” 钟庆然回头猛瞅,稍一想便明白问题所在,刚提起的心安然落地,很是放松地说道:“没事,很多海鱼一出水立刻死亡,这些和那种情况类似。” 钟庆然知晓,他的行为对海底生物带有破坏性,因而,他一般不会轻易动用这种能力。好在,这里是浅海,海水也就几十米深,因体外压强骤然改变,导致濒临死亡的海洋动物不多,大部分最多有些不适应罢了,还在钟庆然接受范围内,他可不想成为海洋生物的杀手。 “明宇,我们动作快点,尽量减少对海底动物造成的祸害。”钟庆然边说着,边开始忙活。 这次,两人改变了之前兴之所至,随意而为的方案,先将那些,明显不可能活下去的可食用海产,捕捞上来,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不管个头大小,照网不误。 之后,钟庆然和简明宇又联手,把个头足够大的海鲜,全都一网打尽。 忙完这些,钟庆然瞧着少了许多生气的海沟,心想着,他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怎么感觉他也有做强盗的潜质?想及此,钟庆然很是汗颜,胡乱抹了一把汗,才将这些纷乱的念头,赶出脑海。他也就偶尔三光一把,实不必如此纠结。 钟庆然在那想七想八,简明宇心思就简单多了,他什么都没想,只顾着捕捞海味。这里有不少,可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珍品,且只属于钟家,不需要分给任何人,不趁着现在,尽量多捞一些,更待何时? 简明宇心知肚明,别看庆然能力逆天,能使用的机会却不多,每次动用能力,都得避人耳目,出来一次,麻烦着呢。再者,他和庆然,一个是城卫队统领,一个是城主,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每次出行,都有亲卫环绕四周。这次两人单独出行,可是费了他们好多口舌,才得以成行,要是多来几次,亲卫队还不得跳脚罢职? 海上风险很高,出海之后,生命便不由自主,要不是钟老爷子夫妇,知晓自家三孙子的能耐,怕是也不肯放任两人,就这么乘坐一艘小渔船,在海上四处晃悠,特别是当这两人身份特殊,为福城两大掌权者时,更加不可能。 现在福城规模还不算大,随着福城进一步发展壮大,两人想再这般单独出行,基本不可能。不趁着现在,好好过一把瘾,怕是以后也再难有机会,除非,他们大晚上偷溜出城。 简明宇一想到那回,他配合着钟庆然翻城而出,心跳便不由加快几分,做贼似的行径,可真不是什么美妙的享受,若无必要,他不想再尝试一次。万一被人抓个先行,他们要怎么解释? 是以,简明宇对于大肆收刮海产的行径,半点都不心虚。 见简明宇毫无负担地扫荡着,一切符合要求的海味,钟庆然也抛去莫名的愧疚,加入其中。他偶尔才光顾一回瀚海,又能祸害多少?就凭瀚海的生态环境,相信用不了多久,这里便能恢复以往的盛况。 埋头干活,时间便过得飞快,等两人将人造海渠,都细细筛过一遍,夏日骄阳已经高挂在蔚蓝天空中。 此时,圆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个个铜制水桶,里面分门别类,装满此行的收获。 简明宇脸上笑意再也遮掩不住,整个人都在向外,不断散发愉悦之情。钟庆然见了,嘴角不由自主,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只是不知,他看的究竟是人是景。 忙了这么久,即便位于几十米深的海底,两人依旧出了一身汗。歇息片刻后,钟庆然将长廊恢复原状。通过玻璃观察窗,两人很清晰地看见,在铜壁撤销那一刻,海水有刹那翻腾,底栖生物受到惊吓,纷纷躲进泥沙中,稍后,这片海域才又重新回归平静。 见被放归大海的生物,都安然无恙,钟庆然留恋地看了一眼,便不再理睬,将目光放在那堆收获上。 “明宇,这收获有点多呀,咱带出来的渔船放得下不?”钟庆然有些挠头,丰收是好事,只是他没想到,数量多了,竟还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这一刻,他也算是痛并快乐着。 简明宇眉头微拧,沉吟片刻,眉目复又舒展开来,提议道:“是有点多,我估摸着,十有八~九会超重。要不这样,我们先送一部分到无人海岸,有你的能力在,这个应该很容易办到。之后我们再驾船回码头,我骑马回家,你就看着船,到家后,我将马换成马车,带着木桶箩筐过来?” “这主意不错,不过可以改一下,海货用不着搬到岸上,直接封装在水桶中,挂在岸边海面下就行。”钟庆然拍手称好。只要不被人直接看在眼中,谁会知道他们此趟到底收获如何?没了顾虑之后,两人当即返回船上,超重的那部分,被安置在渔船两侧,凭空出现的铜船上。 日头有些晒人,钟庆然和简明宇一回到船上,便钻进船舱,拿出凉帽戴在头上。 渔船离开岸边挺远,两人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船划到无人海岸。把渔船泊在岸边,钟庆然和简明宇,踏着由福运转化而成的铜梯,拾阶而上。 “明宇,午时都过了,这个时候回去,到家怕是都半下午了,我饿了,你饿不?”钟庆然名为询问,实际上语气极为肯定。 两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谁还不了解谁?简明宇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同样的,进食量也大,更容易饥饿,当然,耐饿程度跟这个没有直接关系,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还是简明宇更容易存活。 “行,那我们就在这里用午饭。”说罢,简明宇从船上拿出锅铲和清水,找了个阴凉地方,不消片刻,便搭起一个简易灶台。 在简明宇忙活的时候,钟庆然也没有闲着,灶台搭建得差不多时,柴火也就位。 吃着现烤的海鲜,喝着美味的鱼汤,钟庆然心情格外飞扬,直到吃得肚皮溜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他心想着,要是生活天天如此这般,悠然惬意就好了,可惜,这也终归只是幻想,偶一为之也就罢了,时常如此,怎么可能? 吃饱喝足,钟庆然和简明宇都有些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一如既往让人退避三舍,钟庆然可不想暴晒在烈日下,脑瓜子一转,两张铜制躺椅便出现两人身边。 “明宇,我们歇过午觉再回去。” “好。” 听着海浪声,两人渐渐放松心神,先后步入酣睡中。 钟庆然从来没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此酣眠,一觉醒来,疲惫尽去,神清气爽。 “醒了?时间不早,我们回吧?” 简明宇的声音,在钟庆然身旁响起。他抬头一瞧,简明宇逆光而立,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平添几分神秘色彩。 钟庆然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眉眼含笑地说道:“这就走。”话毕,他将任何不该出现的物品,全部收回。此时,他才看清,简明宇早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妥当,只等他醒来,便能即刻启程。 经过上午这一遭之后,钟庆然再没心思探索海洋,他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既然不准备再自行摸索,那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福运珠身上。 钟庆然花了些福运,从福运珠那得到了答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结果总是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海洋中一样出现了,提升动物品质的雾果,只因选的地方太过凑巧,他们才没任何发现。 钟庆然想着,要不要也抓几只海洋生物养着,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他在心中盘桓许久,也无法做出决断,干脆问旁边的简明宇。这倒不是他优柔寡断,实在是在大海中搜寻符合要求的生灵,必然要耗费福运,而现在,他身上留存的福运并不多,每一分,都得计算着用,能不浪费就不浪费。 更重要的一点是,海洋生物离了海,很难存活,而且,就算存活下来,养在玻璃缸或水池中,又有何用?而放养在瀚海中,呵呵,这得关系亲密到何等地步,它们才不会离他而去?说实话,钟庆然心里并没底。 简明宇听了事情来龙去脉后,没有当即回答,沉思好半晌,这才开口:“不要想那么多,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担心养不熟的问题,那就挑本身就亲近人类的海洋动物。” 闻言,钟庆然豁然开朗,脑海中立即闪过各种图片,其中海豚跃居第一位。上辈子,他没少听说海豚救人事件,在不受到袭击的前提下,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还会时不时围着船只转悠,天然就亲近人类。只是他在福城生活一年多,貌似并没听谁说起过,海豚这种可爱的海精灵,不知道瀚海有没有它们的身影出没。 这次时间有点晚,钟庆然并不打算,现在就付诸行动。两人按照计划行事,一靠岸,简明宇便骑马先行回家。 钟庆然待在船舱中,掀开舱帘一角,目光对准码头。这个时候,已近黄昏,岸边正好有一艘渔船在卸货,瞧他们一脸紧绷的神色,怕是此行收获不大好。出海捕鱼就是这样,运气不好,很可能半分渔获都没有,运气好时,则挡也挡不住,像钟庆然这般,海货多到渔船承载不了,也未尝不可能。 第144章 没让钟庆然等多久,简明宇便驾着马车返回码头。本着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原则,简明宇说服钟老爷子留在家中,用马车装渔获,本就已经够引人注目,要是再多加人手,岂不是会将码头上众人视线,都吸引向他们? 来的路上,简明宇正巧碰到返家那一行人,见几人大都面无表情,个别还心情低落,他目光微闪,视线从鱼篓上飘过,一眼就瞧明白,原是他们此行收获甚微,只一人挑着一担鱼,且还没装满,目测顶天也就二三十斤。就这么点东西,好几个人分,但凡家里人口稍微多一点,分到的那点份量,怕是还不够一家人吃上一顿。 见到简明宇,众人收拾好心绪,纷纷和他打招呼,简明宇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眨眼间,双方便交错而过。 “我刚才看见,简统领从船上下来,莫不是他今天出海了?” “想必是。” “那,他驾着马车过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们辛苦一天,捕到的鱼,交了船租,便没剩几个,今天一天算是白干了,还不如去做帮闲,虽然工钱不多,至少赚得稳当。” “你胡说什么呢?那点死钱有什么看头?我们又不是天天这般背运,之前不还赚了一大笔吗?一个月来这么一两次,就够一家子人开销了,没准还能攒点干货,留到冬天吃,他们就是干死干活,也赚不了这么多。你呀,还是太年轻了,不要老想着,次次都能满载而归。” “大平说得对,要是生活真这么容易,我们哪用得着卖身为奴?得亏钟家心善,我们沾了当城卫儿孙兄弟的光,这才马上得以脱去贱籍,没看还有不少人,得筹够钱才能得到良民身份?” “你们就惜福吧,福城抽的税比以前低不说,税赋种类还少,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摊派,只要肯干,日子都过得,怎么也不至于,窘迫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说起这个,我倒是听说,上头有那意思,要是谁家真这么做,那被卖之人不光与家人再无干系,就是即便他们回归良民身份,也不用奉养爹娘,卖人之人还要吃牢饭呢!” “真的,你听谁说的?” “我家兄弟消息灵通,他说上面正在商量此事,律例出来也就近段时间的事。” “就该这样!城主不是主张人人都做回良民吗?要是一边忙着让人脱去贱籍,一边不断有良民转为贱民,那这之前的政策,不成了空谈?城主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出台相应条例再正常不过。” “是该如此!”其余几人不约而同附和。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能维持多久。”在场中唯一年过不惑之人,长叹一口气。经历的事多了,看得也透彻,他赞同城主这一做法,却没这么看好。 这事麻烦着呢,现在是,大家日子都不难过,吃饱穿暖不说,还有铮光瓦亮的新房住,还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那种青砖瓦房。即便家里负债,在大家都欠着钱的情况下,谁也不会瞧不起谁,时日一长,可就不好说了。 这要万一遭了灾,呵呵,就目前大家伙儿,那根深蒂固的老背思想,他还真不信,他们不会变着法儿钻空子。不能卖人,难道不会出现“童养媳”、“换婚”、“溺婴”等等,诸如此类事情? 更有甚者,会打起书院学生的主意。书院政策很宽松,除了必修课之外,其他都可以不选。而必修课,平均下来,一天连一节课都不到,这可是个大漏洞啊。书院原本的想法很好,钟庆然这么定,就是充分考虑到现在生产力有限,孩子也是一大劳力,这么规定,可以让家境贫寒的孩子,一边学习,一边帮着家人干活,减轻家人的负担。 可这条政策到了有心人眼中,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一般,学生除了必修课之外,至少都会选一门选修课,学满半天。不为别的,只因必修课只教人认字识数,在大家都会的情况下,只学会这些,谋生有些困难。这部分人毕业后,只能做些不需要技术的活计,而真正让他们,有一技之长的,则是选修课。 目前,华夏书院收的第一批学生,没有哪一个是只学必修课,不过是选修的科目有多有少罢了。虽然,院长建议学生,最好选一两门选修课,但没定死不是? 大周朝很多规矩,福城仍旧施行,不是钟庆然不想改,而是压根没法改。难道让他对钟老爷子说,儿孙不该听他的,他不能做儿孙的主?钟庆然真要这么说,那简直是挖他老人家的心肝,这日子没法过了。 其实,家长制也不全然就是糟粕,关键就在于,一家之主能不能拎得清。做得好,那集一家之力,产生的效果绝非一加一等于二,而会远超于此。当然,有利就有弊,且总体看来,弊端还不小。人都有私心,这要作为长辈的爷奶父母,看谁不顺眼,想要磋磨他们,那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钟庆然倒是想改,只是一时没想到合适的法子,也就只能先这么凑合着。 既然各家家务事归各家管,那只让孩子学必修课,其他时间,强迫他们干活,是已经可以预见之事。要不是钟庆然定下规矩,每一个适龄孩子必须进书院学习,恐怕不出几年,便会出现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钟庆然不知道,此刻,正有人为他制定的规矩,容易被人钻空子,甚至怕他压制不住,而烦忧。毕竟,掌握话事权的都是当家作主的长辈,钟庆然想动他们,无异于在挑战这一整个阶层的权威,事关切身利益,即便思想觉悟再高,怕是都不会反对,最多不参与而已。这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听到马蹄蹬地的哒哒声,钟庆然撩起舱帘一瞧,见是明宇回返,当即走出船舱,扫视一圈,发现最近一艘返航的渔船,离码头也有些距离,忙将渔获一一搬上码头。等简明宇近前时,钟庆然已经搬得差不多,两人协力,将捕获的海味全都放进马车厢。 “明宇,这里你看着,我去去就回。”钟庆然不等简明宇回应,便返身进入渔船。那些超载的渔获,早已不在他们中午休息的海岸边,那里终究有些远了,一来一回,所费时间太多,此时,太阳已经偏斜,若等弄完这些,怕是要入夜了。 钟庆然划着渔船,目的明确的朝东北而去,多半刻钟后,来到一个小海湾附近。他起身,四处查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动作利落的将小船划进海湾。 不过片刻工夫,钟庆然便又划着,满载渔获的小船,朝码头驶去。 这么一耽搁,码头上已经颇为热闹,钟庆然目测,至少有三四艘渔船正靠岸卸货。对此,他早就习以为常。海产是福城吃食的最大来源,要不是吃海味不管饱,估计码头只会更加热闹。 钟庆然将渔船停在最外侧,那里,正候着简明宇。 两人不想被人围观,三两下,便将渔获全搬上马车厢,连鱼篓都来不及换,只等全忙完了,才将铜制水桶,全换成明宇从家带过来的箩筐。 简明宇驾着马车前往码头管理处,钟庆然也是如此,将渔船交付后,他才和简明宇并肩坐在车辕上,至于踏雪,正慢悠悠跟在马车后面。 一路上,都有人同钟庆然和简明宇打招呼,两人含笑回应。 众人虽只是远远瞧见,却没一个人是傻的,出动马车,那收获必定颇丰。本有那不懂事的孩子想要上前围观,也被家长给制止。城主刻意将船停这么偏,便是不想有人打搅,他们要是这么没眼色,过去瞧热闹,这不是遭人厌烦吗?那可是城主家,得罪不得,虽则他家就没一个人心眼这么小,可世事无绝对,万一给他们穿小鞋怎么办? 他们想的没错,要不是渔获太多,远超渔船的承载量,钟庆然哪里用得着,这般遮遮掩掩?丰收可是喜事啊,谁也不会吝惜,让其他人沾点喜气。 对于不能将此行收获,昭示以众,钟庆然颇感遗憾。随即才反应过来,莫不是他附身的这个壳子年龄小,他也跟着褪化了? 当晚,钟家人忙了大半晚上,才将已然死去的海产,都处理完毕。当然,其中一半多由钟家下人负责。 闻着满身海腥味,看着挂在晒杆上的各种干货,钟庆然痛并快乐着。他可不想再来这么一次,他发誓,下回出海,定要找条更大的渔船,免得像今天这般,不但要偷偷摸摸,还连累爷奶他们跟着一起忙活。当然,钟庆然没说的是,剖了这么久鱼,时时刻刻跟水接触,他的手都泡胀了,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感受,自是能避则避。 钟老爷子夫妇却并不这么想。两老干惯农活,也就这几年才不用日日操劳,那也是每天没有闲着的时候,只是做的活计和以往不同而已。这次,三孙子小夫妻,弄回来这么一大批海味,寻常那些也就罢了,偏偏其中有小半,都是难得一见的海珍,两老开心着呢! 钟老爷子夫妇喜上眉梢,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收获,而是他们想到,即便以后哪里出了岔子,就凭庆然夫妻这一手,也不愁没饭吃。想到这么美好的未来,两老不开心才怪。 许是许久没这么忙活,两老累了,一沾床,便沉沉睡去,连起夜都不曾,一觉睡到天明。 连觉少的钟老爷子夫妇都这般,钟庆然和简明宇这两个,正处于长身体高峰期的半大少年,就更不用说了。 随着玻璃温室大量建造,钟家后院,便不再种植常见农作物,改成珍贵药材,和茶树等瀚海州本土不产的植株,好方便钟庆然,时不时亲自照看。 当初那事发生得太过突然,钟庆然来不及多做准备,很多作物,都只拥有种子,一年生也就算了,那些多年生作物,譬如果树等,想要得到收获,需要等待的时日可不短。 望着那绿油油,惬意舒展着身姿的茶树苗,钟庆然也只能望洋兴叹,想要有新茶喝,这得等多久啊? 其实,钟庆然并不嗜茶,倒不是非喝不可。只是茶,作为一种很好的解腻饮品,人们在瀚海州这种,明显吃肉量远大于从前的地方,长期生活,怕是离不开它,再不济,也得找功用相似的物品替代才行。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那便是多吃蔬果,少吃肉,这能从本质上解决,这一可能长期困扰大家的烦扰。问题是,瀚海州土地较为贫瘠,想要达到这个目标,貌似难度不小,必须经过长期积累,才有可能实现。 这一刻,钟庆然恨不得,将上辈子那些便利的农用器械,一股脑儿全都搬到这里。只要人均能照顾的耕地数量上去,就算再贫瘠,种的多了,收获也不会少。要知道,瀚海州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此刻,福城外面正有一大片土地,等候他们随意挑选。 可惜,钟庆然也只能想想,福运珠是有这个能力,关键就在于,他只能拿到设计图纸,想要得到实物,还得靠他们自己造。想想光完善他大概知晓配方的玻璃,就花费了大量福运,想要造出现代化农用机械,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估计要是真有实现那一天,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当然,这还不是上策,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那就是培育出高产种子。只要有了它们,他们面临的所有一切麻烦,都将不再是问题。每每想及此,钟庆然便只能“呵呵”干笑两声。这可比造出现代化农用机械,难度还要大。 钟庆然知道杂交这一概念,问题是,他上哪去弄不同品种的粮食作物?既然无论哪一种方案,短时间内,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缺粮这一现状,他便也不强求。不过,这不代表钟庆然放弃,简单有效的优选法,他早就已经实施。 城民开垦出来的田地,其中有一部分,属于福城所有。钟庆然从中,专门开辟出一大块试验田,用来种植各种优秀性状作物,譬如高产、抗倒伏、耐旱、耐寒等。目前,这片试验田正由钟老爷子掌管。当初,老人家刚听钟庆然说起此事时,兴致别提有多高。这可是能惠及所有人的好事,只要成功一项,便能大大改善百姓生活,钟老爷子宝贝得很,几乎每一天,都要过去转悠一番。 农业研究是个浩大工程,出成绩的周期太长,钟庆然压根不指望这些。当下比较可行的,还是玻璃温室的大量应用,这可是实实在在,能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一季亩产不行,那两季三季呢? 钟庆然很想成规模建造玻璃温室,遗憾的是,这也只是个奢望。不是没法建,而是建了也没用。一个是,在城外起玻璃温室,容易遭受破坏不说,还不安全。这一条,最先被钟庆然否决。瀚海州气候严寒,冰期漫长,冬季想要保证温室有足够高的室温,必须烧火。大雪封路时分,大家躲屋子里烤火还来不及,谁能一日不落地在城外忙活?不要命了吗? 再者,温室多了,光柴炭都准备不过来。钟庆然可不想,几年过后,后山那片就变得光秃秃的。他怕到时候,福城不是被泥石流所埋,便是被雪崩所累。他还想让钟老爷子夫妇颐养天年,他自己也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的终极目标,便是和简明宇一起安然终老。 “庆然,走,瞧瞧去,商庆坊又开张了,这次可是来了一队新面孔。”钟庆竹一路小跑着过来,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气喘吁吁地说道。他话还未落,便拽着钟庆然朝商庆坊跑去。 钟庆然见状,也没多说,只瞟了他两眼,便任由钟庆竹拉着他走。 炎炎夏日,并不是出行的好日子。这个时候,即便是常年气温不高的瀚海州,白天最高温度,也达到将近三十度,很多不易存放的物品,都没法携带。 钟庆然到时,商庆坊主街上已极为热闹。这很正常,福城总共就一千多人,一年多相处下来,大家都混了个面熟,瞧来瞧去,可不就是那些熟面孔?这不,好不容易有其他部落人来访,让他们压住性子,不去凑热闹,那怎么可能? 是以,福城百姓一听到消息,不少都跟看西洋镜似的围拢过来,顺便看看,有没有可能买上些福城没有的稀罕货。 看着来访者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却还算有序,不但没发生踩踏事件,就连推搡的情况都少见,得知他定的规矩,没有成为一纸空谈,钟庆然还算满意。 福城缺少偏门人才,钟庆然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外事部负责人,便让人轮流兼任,其中之一,便是他自己。这次轮到的是钟庆书,外来商队带队人员,早被他迎进屋内,留在院子里的,只是些商队底层人员。 既然把事情分摊下去,钟庆然便没想过时刻紧抓不放。这个时候,他不好出面,索性和其他人一样,围在外头看稀奇。 钟庆竹也不是真什么都不知道,将人拽到院子外,便没再往前,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加入到看客行列中。 眼下,福城和其他部落间生意往来,还需要官方参与,等以后贸易频繁,便不需如此。因而,众人围在这里,其实没什么大用,更多的是想先睹为快,若有看中的物品,那最好,等下就能抢在众人前购买。 钟庆然也是现在才想到这一点,他不由侧头看向正跳脚张望的某人,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伸出手肘拐了他一下。 “怎么?”钟庆竹一头雾水。 钟庆然没好气地望着他:“这我还要问你呢?等会交易达成,杂货铺便有得忙了,你不去盯着,还有闲心来这看热闹?” “哦,这事啊?”钟庆竹顿时放松下来,“这不他们刚到没多久,等庆书谈好其他事,还要和正义叔商谈具体价格,这些都妥当了,才会将货发往杂货铺。我已经和伙计们交代好,让他们将库存都整理出来。你也知道,福城海货最多,库房里目前已经积压了不少,价格也不高,内部消耗有限,我就指着来个其他部落商队,将它们全部吃下。” “你心中有数就成,可别阴沟里翻船,被人抓住把柄。”钟庆然笑笑,随意说了一句,便没再多言。 “这事我省得。”钟庆竹一脸自信,在有兄弟做靠山的情况下,他要是还能将这么好的差事给搞砸了,他干脆塞回娘肚子里,重新长一回得了。 钟庆竹所说,是钟庆然新定下的规矩。以前,他没想过和其他部落来往过密,官属杂货铺收获量有限制,免得货物积压,内部无法消耗,导致白白浪费。 现在,吃食方面已经放宽限制,杂货铺基本是来者不拒,至于其他日用品,则还在管制中。 钟庆然虽然想借着贸易,和各个部落打好关系,但也不是什么都往外卖。海货或许很多内陆人都吃不惯,但它有两个好处,一个是自带咸味,另一个则是,时不时进用一些海味,能有效减少大脖子病发生率。对于福城百姓而言,烂大街卖不上价的东西,在其他部落眼中,那可是个值钱的物什。 若非钟庆然有着其他目的,价格定得不高,换做正常商人,怕是会待价而沽。无商不奸,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大部分商人的真实写照。 自打钟庆然,开放杂货铺食材收购限制以来,那些非渔夫,非猎户的人家算是有福了。亏得钟庆然是个有良心之人,给杂货铺定死了收购价,且价格比照以往,只略略低上那么一点。不然,市场怕是还没兴起,便给毁了。要知道,丰年粮贱,丰收并不意味着能过上好日子,没准日子反而不如歉收的时光。 第145章 看热闹看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看到,钟庆竹急得抓耳挠,却也不好硬挤进去和大家抢位子,新鲜过后,便叹着气,又拉上钟庆然,进了与这个小院,只有几家之隔的杂货铺。 当初,钟庆然修建商庆坊的初衷,便是想要隔开外来部落人的视线,尽量不让他们,窥探福城的具体实力,是以,杂货铺在商庆坊主街上,也开了一家分铺。由于这里商贸往来还寥寥无几,杂货铺平常都不开门营业,只有客人上门时,才会将需要对外出售的货物,临时搬运过来,等到交易结束,再搬运回去。 对于这等重复劳动,钟庆然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货物放在这里,就需要有人看管,而商庆坊目前尚无人居住,每天只安排几个城卫巡逻,空荡荡的大街上,独自守店,听着就有些瘆人。更何况,多一个人看店,便多一份人工,就费用上来说,还不如来回搬运来得划算。再说,杂货铺有马车在,运货很方便,这么倒腾一回,并不费什么事。 两人进杂货铺时,伙计们刚好卸下一车货,正忙着将货物摆放进货架。这些都是样品,每种只有少许,其它那些,则等商队过来查看,和钟正义谈妥,确定购买之后,才会运过来。当然,杂货铺只售卖日用品,至于工坊出产的玻璃等物品,现在钟正义正和商队在谈。 “庆竹,这回来的是哪个部落?”钟庆然此时方才想起,他连客人来自哪都还不知道。 “瞧我,一激动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跟你说了。”钟庆竹不好意思地憨笑着,“我问过庆书,叫什么部落来着?让我想想,对了,他们自称来自霜炎城。” “霜炎城?”钟庆然眼神微闪。瀚海州各部族虽然都是各自为阵,称呼五花八门,但有一点却是共识,那便是能称为城的,必定是大部落。这和福城这个完全外来户不同,各部落都是一点点发展起来,哪里像福城这般突然崛起? 或许是祖辈千辛万苦翻山越岭而来,一进入瀚海州,便不想再往前,瀚海州部落分布,明显西边稠东边疏,越往东,部落越少,呈渐次降低的格局。同样,大部族也大都集中在西部,慢慢往东边发展,直至今日,大部落也只发展到中部地区,近海的东部,是一个都没有。 这也是钟庆然他们运气好,若走山路,想要在西部立足,难度只会以几何倍数攀升。到时候只有两种结局,要么依附于某个大中型部族,要么钟庆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福运珠的能力带人脱围。如此一来,接下去的事情便不再可控。 人们对于未知总存在畏惧心理,要是连自己人,背地里都拿异样的眼光看待他,钟庆然的日子还要怎么过?这和目前福城的情况大不相同,城民虽说对于钟庆然的种种奇异之处,有过各种猜想,最终也只会归结到他运气好,吉星高照,受到福神青睐,不仅不会想七想八,还会感叹自己走了好运,跟对了人。 这么一说,其实瓦林村和漠西部落都属于乡下,能发展成中等部族,已算是不错。瀚海州地界很大,这两个部落消息并不怎么灵通,钟庆然从他们口中得知的只会更少。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清楚,瀚海州到底有多少个部落。就他知晓的大部落数目来看,貌似瀚海州人口,其实并不像他之前认为的那么少,他估摸着,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万总是有的。 可饶是如此,平均下来,方圆一里内,怕是连一人都还不到,这等人口密度,依旧让打小生活在人满为患国家的钟庆然大开眼界。 钟庆然吃惊实属正常,毕竟,瀚海州又不是不毛之地,也就因地里位置特殊,才会形成如今这等状况。否则,即便是生产力比较落后的古代,也不至于如此。 钟庆竹管着杂货铺,虽说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但杂货铺出现任何问题,都能同他扯上关系,因而,他一有空,便会抽查铺子里售卖的货物。福城初建,一切都在蓬勃发展,暂时还未出现刁民,杂货铺收购的货物,从未出过差池。 凡事总有第一次,这不,钟庆竹转到海货区时,便发现了一丝异样。 “小泉,你过来一下。”钟庆竹整天笑眯眯的脸上,笑容不再,眉头微蹙。 名为小泉的伙计,听到掌柜招呼,忙放下手头的活,颠颠跑上前,恭敬地候在跟前。 钟庆竹鼻子不停抽动,仔细辨别异味,直至找到来源,才指着那一片地儿问道:“小泉,海货由你和双橙负责,你还记得,这些是什么时候收的,收的谁家的?” 小泉一时有些懵,能在杂货铺里当店伙计的,没有哪一个脑瓜子不灵光,钟庆竹这么问,显然是这些货出了问题。可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这些到底是何时,从谁那收的。店里伙计不多,总共也就五人,这还是在杂货铺扩大规模之后,才扩招的,最初,铺子里可是只有一个店伙计。 就这么几个人,要负责那么多货物,真不大可能记清所有,这不像独门手艺,很容易辨认,海货吗,收进来后,便会和同类品种混杂在一起,他就连这是他收下的,还是双橙收下的都分不清,更不用说其他。 看着小泉一脸茫然的样子,钟庆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索性跳过这条,拿起其中一条咸鱼干说道:“你看,这鱼干没晒透,现在都有味了,以后收东西的时候,注意点,别让不符合要求的物品混进来。” 钟庆竹倒也没怪两人,海货本身味道就重,他们没发现异常也情有可原。他清楚,杂货铺那几个店伙计,都不是偷奸耍滑之人,这次出纰漏,怕是被福城现在良好的氛围影响,以为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哪想人心本就不可测,当然,也可能是钟庆竹想多了,那只是卖家的一时疏忽。 不管卖给杂货铺这批海味的那人,到底是刻意还是无意,既然已经出现这种苗头,那作为掌柜的钟庆竹,便有责任防患于未然:“你先将这些出问题的海货撤下去,再叫上双橙去盘查一下库房,把所有劣质品都找出来,这里就交给其他人。” 钟庆然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心想着,把钟庆竹丢过来看铺子,还真是做对了。两人和海味距离相当,钟庆然并没发现异常,而钟庆竹发现了,真不愧长了一个狗鼻子。这和简明宇五感敏锐的情况不同,钟庆竹可没那么好的身体素质,严格说起来,他连钟庆然都比不上,眼鼻口特别发达,只能说明他也同样天赋异禀,由他坐镇杂货铺,小问题或许无法避免,□□烦想必不会出现。 被自己好兄弟撞见铺子出了岔子,钟庆竹有点羞于启齿,得亏他脸皮厚,心也宽,想着他在兄弟面前出的糗事还少吗?尴尬过后,很快便恢复正常,还腆着脸向他讨教:“庆然,你说这事要怎么处理?” “你自己看着办,不罚不行,不过终归是第一次,从轻发落便是。”钟庆然没有直接插手,但也没有推脱,顺势提出自己的意见。 “嗯,你说的有道理。现在还不好处置,等盘清库存,出了结果再说,希望不要太糟糕。”钟庆竹不想把人往坏里想,大家和谐相处不好吗?可就算他神经再粗,也知道这不可能。越往后,这种事情只会越多,只要有利益纠葛,就免不了纷争。 此前,钟庆然就跟钟庆竹交代过很多次,其他货物可以放宽要求,唯独入口和可能危害到人的物品,必须严格把关,更要命的是,这件事情发生的忒不是时候,正巧赶在霜炎城商队过来交易这当口,钟庆竹更不敢掉以轻心。 “庆然,商队多少总会采买一些海货,我得去盯着,就不陪你了,你自个随意。”钟庆竹撂下话,便匆匆走了,徒留钟庆然,在铺子里当个碍手碍脚之人。 钟庆然本就是被好友拉过来,现在只剩他一人,也没了闲逛的心思,正准备往回走时,铺子门口传来响动。 “怎么回事?” “城主,有人找。” “哦?”钟庆然来了兴致,稍后,他便明白缘由。 原是这次霜炎城派遣的商队,可不只是一个商队那么简单,其中还来了一个霜炎城的实权人物。放着好日子不过,甘愿经历长途跋涉,亲自过来偏远的福城,可见这人所图不小。兹事体大,钟庆书无法定夺,需要钟庆然出面坐镇。 霜炎城商队规模不小,算上护卫在内,足有上百人。幸亏钟庆然早料到这一点,提前做了准备,商庆坊主街道每一座临街铺面,所带院子都不小,且有几间大通铺,倒是能安排下所有人。 钟庆然很快被人领进议事厅。 见他进来,钟庆书半点不带犹豫,直接让出位置,坐在钟庆然下手,并放低声音,把谈到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钟庆然眼眸微敛,沉吟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听你的意思,是想独自吃下福城的生意,这么大的利益,你吃得下?” 钟庆然话说得直白,却隐含深意,坐在对面的周文炎很快便意会,语速缓慢地回应:“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霜炎城不会对福城不利。” 闻言,钟庆然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看来,大家都是明眼人,这位霜炎城的三首领显然是有备而来。 “光说没用,我要看到实际效果。这次我可以答应,给你优惠价格,一旦以后有霜炎城其他商队到来,这个约定就作废。”钟庆然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周文炎显然极为满意,大笑着起身,和钟庆然来了个一触即离的拥抱,让钟庆然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钟庆书撇过头去,肩膀微微抖动,想着简明宇不在场实在是可惜,不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场面,真是期待啊!想到这里,钟庆书一愣,莫不是他整天对着福城的账目,有了怨念,起了看兄弟好戏的心思?哎,得改,这个爱好可不大好,被庆然知晓,还不得追着他打? 想及此,钟庆书忙收慑心神,立即正襟危坐,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钟庆然自是不知道,自家兄弟存了这样的心思,大方针定下后,具体商谈不用他在场,钟庆然便起身告辞,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 这次霜炎城这个大部落的到来,完全出乎钟庆然的意料,更加让他意外的是,霜炎城要同福城进行全面合作,但凡霜炎城能用得上的物什,这次都会采买上一些。其中盐、铁器和药是重中之重。盐好说,价格早就商定,这次给些优惠便是,铁器和药,钟庆然还得好好想想,特别是铁器,更得慎重。 瀚海州存在铁匠,打造武器实在是容易得很。钟庆然不敢放开铁器买卖,虽说卖的都是农具和厨房用刀具锅铲,谁知道他们到底派什么用场?万一进行再加工,把农具改成武器,这不是平白给自己增加了一个竞争对手吗?要是他们反过来,把矛头对准福城,他该作何感想? 钟庆然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万全之策,除非他不开放铁器这个项目,不然,便怎么也绕不开这点,这世上可不缺有心人。 算了,不想了,做人实在没必要老是这么患得患失,瞻前顾后。这世上,利弊总是相伴相生,端看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不过,既然福城冒了这么大风险,不先拿回点利息实在是说不过去。 很快,钟庆然心中便有了计较。福城现在一切都步入正轨,粮食这个缺口,也即将补上,唯独让他忧心的只有人口问题。就像之前他想的那样,事物都有两面性,凡事有利就有弊,和各个部落交好,容易分化他们,使部落内部意见不一致,从而达成不轻易对福城下手的目的,反之亦然。 这么做很容易暴露,福城隐藏在这一行动背后的期许,也更加遭人觊觎,怎么借助和福城交好部落来牵制他们,便是钟庆然需要解决的问题。 借用外力,到底只是下策,只有自身实力强横无匹,强到让让何人兴不起窥伺的念头,福城才可以高枕无忧。 绕来绕去,最终都回归到一点——福城人口问题上,只要解决此事,其他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次交易量巨大,霜炎城商队会停留许久,钟庆然倒是不急着拿出定稿,他有的是时间来琢磨此事。 又是几天过去,其他货物都已经交割完毕,唯独铁器和药材之类还没有动静。见无法再拖,钟庆然将一本册子交给钟正义,上面列了详细条目,包括交易货物、最大数量、最低价格等等,所有他能想到的,都一一罗列在上头,具体怎么谈,就看钟正义的水平。 有了这份清单,钟正义心里便有了底,他重新誊抄一份,去掉其他多余项目,只留下货物名称和限买数量,价格这些,自是不能暴露在人前。 周文炎是商队最高话事人,却非商队负责人,和钟正义谈的另有其人。双方你来我往,说得夸张点,简直就是口沫横飞,谁都不想己方吃亏,为着一点利益,就要饶舌半天,偶尔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捋袖子抡胳膊干上一架,颇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这让随侍在旁的护卫紧张不已。 好在,大家到底都是文明人,还没到干架的地步。不过,每次谈完出来,双方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好似室内温度早已超过三十度。 钟正义忙着和商队负责人扯皮,钟庆然也没有闲着。他找到周文炎,和他私下达成协议,福城采买清单上又多了一项——人口。当然,不止奴仆买卖,福城还接受平民投靠,只要不起歪心思,福城来者不拒。 为了让周文炎将这一消息散播出去,钟庆然不得不进一步让利。他倒是不怕周文炎干说不做,有福运珠在身,想要瞒骗他,那只能祈祷周文炎运气爆棚,得到比福运珠还厉害的宝物,能让福运珠能力失效。 送走霜炎城商队,福城很快便又平静下来。这几天,杂货铺总店门前,可谓是人来人往,大家呼朋唤友,就为淘换一些家中可能用得上的物件,尤其是小孩子们,光顾得格外频繁。 “总算是清闲下来,要是天天如此,我身上好不容易长回去的那点肉,怕是又得瘦没了。”钟庆竹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显然是累坏了。 “是吗?我怎么瞧着半点都没瘦?”钟庆书慢条斯理地喝着西瓜汁,一脸玩味地看着钟庆竹。 “还是不是兄弟了?有你这么打击人的么?”钟庆竹立即来了精神,仿佛刚才那蔫答答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钟庆书坐正身体,笑眯眯地反问。 “算了,本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人一般计较。”钟庆竹倒也没真恼,目光死死盯着,钟庆竹面前那还剩小半杯的西瓜汁,就差直接动手抢了,不作不死地挑衅道,“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半天都喝不完一杯,还是个男人不?” 钟庆然捂脸不忍看,果然,不出片刻,钟庆竹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你说,我是不是男人?”钟庆书似笑非笑地看着钟庆竹。 “是是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总成了吧?”钟庆竹点都如捣蒜,连自己到底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吧唧两下嘴,来了一句,“这里瓜果真甜!” 这点,得到在场另外两人一致赞同。瀚海州日夜温差大,雨水又不多,便于果子糖分积淀,今年大家算是有口福了。去年太过匆忙,开垦的田地,连种粮食都不够,哪里有地方有闲心去种那些非必需品? 今年比起去年,要好过太多,若非钟庆然为着长远考虑,想尽量积攒粮食,种的瓜果怕是只会更多。 炎炎夏日,喝着沁过井水的西瓜汁,这享受可不要太好!说实话,除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些熟面孔,不能随意外出之外,钟庆竹真没觉得瀚海州有哪里不好。这里自由多了,没人管束不说,还不用担心哪天,莫名其妙就被家人推出去交换利益。 可见,庆书遭受的迫害,就连万事不走心的钟庆竹都给吓坏了。每每想起,自己兄弟那凄惨的遭遇,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钟庆然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趁着现在福城一切都新立的情况下,将不好的苗头给压制下去,要是宗族和家长制度再次盛行福城,他该怎么办?以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自是眼不见为净,现在不同,福城怎么发展,还不是他说了算? 当然,饭得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钟庆然没想过要去挑战家长的权威,只需稍加限制即可。免得公然出现爹娘公婆,不经本人同意,便强迫寡妇改嫁,光明正大侵占家产这样的丑事。不光如此,无子户家产不保,也是个极为棘手之事,这些极度不合理的地方,都得改,而且得明文写进律法中。 这事非同小可,钟庆然不敢贸贸然行事,他先同两个兄弟通了通气,询问他们的意见,得到的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两人都有顾虑,显然也明白,这事不好操作。别看福城老人所占比例不多,以青壮为主,就以为此事容易推行,实则不然。 恰恰相反,正因为老人不多,这批人才能这么早就当家作主,听闻自己权益将要受到损害,有几个人会乐意?多年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能显摆享受一回,坏境变了,呵呵,估计换了谁都会有几分骂人的冲动。 第146章 别管当家作主之人,是否怀有恶意想法,没了辖制人的手段,儿孙们还能听话?媳妇们能乖乖的?别的不好说,至少不会像以前那么任劳任怨是一定的。 明知这会触动家主宗族的利益,钟庆然却不得不这么做,除非他放任自流,不打算动这一块,否则怎么也绕不过去这个坎。 之前,钟庆然也想过这茬事,考虑到钟老爷子夫妇,便决定放一放。这次,他放宽要求,不动家长的根本利益,儿孙还是归他们管,只是程度得控制一二,不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至少任意打杀买卖儿孙之事,必须坚决杜绝。 当天晚上,钟庆然和简明宇先行商讨过后,双双进了上房。 “庆然,明宇,过来坐。”童氏招呼两人坐在凉席上,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温开水,“瞧你们这么严肃,是有什么事吗?” 见着如此慈祥和蔼的两老,钟庆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简明宇出面,那更不可能。孙媳妇和孙子是不同的,他不会让简明宇来承担这一职责。 钟老爷子夫妇,虽然早就给儿子们分了家,平常也不对他们多加干预,貌似钟庆然所说,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可真要宣之于口,还是出自他们最疼爱的三孙子之口,这伤害不亚于用刀子捅他们心窝。 钟庆然踌躇了,之前想得再好,面对两老时,他嗫嚅半天,结果什么都没说。 “庆然,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钟老爷子收起笑容,“在爷奶面前,用不着这么顾忌,有什么便说什么,难道老头子我还能怪罪自个孙子不成?” 钟庆然一想也是,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么磨蹭下去也不是回事,他索性豁出去了,将他推行新策之事,毫不保留,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如果让爷奶伤心,他比之前更加孝顺便是。 越听,钟老爷子眉头拧得越紧,最后,连已经不常抽的旱烟,都拿了出来。他倒是还记得,两个半大孩子还在跟前,没有点上,拿着烟杆磕了磕桌脚,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说理是不行的,必须强制执行,以武力威慑,彻底断了他们那一丝侥幸才行。若实在不成,可以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到他们害怕,福城自此便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声音。” “庆然,你这么看着我和老头子干吗?难道你以为我们会为这么点子小事,怪罪你不成?”童氏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钟庆然急忙讨好地上前安慰。 见到自家孙子这般作态,童氏舒心了,脸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实话说吧,要说对此没半点反应,那纯属瞎话,糊弄你们。我在想,要是遇到天灾年份,家里穷得过不下去,说不定,我跟老头子,还真有可能卖儿卖女。有这样想法的人肯定不少,只是但凡日子没到这等地步,我们倒也不会打儿孙的主意,最多就想着,让媳妇们少顾点娘家,女儿孙女多照顾家里一二。” 听着童氏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钟庆然一点都不诧异。人都有私心,要求为人爷奶父母的,以同等心态,对待女儿孙女和儿媳孙媳,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与之相反的情况,到底,那些终归只是极个别现象,正常人,多半和童氏持类似想法。这一点,真没什么好奇怪。 童氏看了眼钟老爷子,继续开口。这可是极为少见的场面,一般,商量正事时,童氏通常只是默默坐在边上做壁上观,基本不会插话。 “你爷爷说的没错,你呀,待人太过宽和,不给底下人一点厉害瞧瞧,怕是时日一长,他们会跑到你头上撒野。要不是明宇掌管着城卫队,福城最终花落谁家,可真不好说。”童氏语带幽然,“你见过的世面比我和老头子多,就是秉性太过良善。这天底下,有哪个地方,能和福城百姓一样,各个住的是青砖瓦房,吃的虽不都是山珍海味,可也相去不远。” “可人那,总没个知足的时候,有人记得你的好,有人却未必。现在兴许还看不出来,谁知道有没有人在私底下抱怨,为何不干脆给他们免了那一堆债务?老话不是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吗?你这半上不上的,保不准有人其他想法。” 童氏说的这些,钟庆然自是知晓,他已经给福城百姓足够优惠,要是他都这么做了,都还惹来埋怨,那他也没有办法。人心不足蛇吞象,希望别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不愉快之事。他虽然不想把利刃对准自己人,却是半点不怂他们,真把他惹急了,他真不介意刺刀见红。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实际上,有城卫队在手,哪里用得着他出面? “庆然啊,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钟老爷子不再心情起伏不定,就钟家在福城的地位而言,真没什么可让他们惧怕的,不服,便打到他们服为止。 钟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对于百姓的心态再是了解不过。在孤立无援之下,百姓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上头说什么便是什么,最多也就在家里叨咕几句,在官差面前,怕是战战兢兢,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要不是自家三孙子平时为人和善,钟老爷子也用不着为他操心此事。好在,庆然也不是一味软和,就凭他能狠下心,将和他们并无瓜葛的盗匪,给一窝端了,就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希望别有人真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就祈祷吧,千万别把庆然这头睡狮给唤醒,不然,他们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庆然,你把刚才说的条条目目,都列在纸上,今天晚了,明天拿过来我看看。反正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我闲时多,趁着脑子还不糊涂,帮你参详一二,争取尽量将这些条目都推敲透彻,可别留下大空子给人钻,那可真闹笑话了。” “好的,爷爷,那我和明宇就先回房了,你和阿奶也早点睡,可别为这事愁得连觉都睡不好。”钟庆然笑着和两老告退,起身离去。 “等等,庆然,还有件事,索性一并办了吧。”钟老爷子有些懊恼,小声嘀咕,“哎,上了年纪的人,不服老都不行,注意力老是不集中,被人一带话题,就想不起之前的事情。” 这么近的距离,不光五感特别敏锐的简明宇,就连这方面逊色不少的钟庆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可不这么认为:“爷爷,哪有你说的这么糟糕?被人带偏话题,或者中途被打断而忘事,这不是常事吗?可不是老人家才如此,就我这个年纪,一样会碰到。” 钟老爷子随意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呀,别安慰我了,我以前可不这样。好了,这事不重要,不说这个。被你这么一打岔,我差点又忘了要说的正事。” 钟庆然闻言,眉头拧得死紧,他仔细打量着钟老爷子,见他红光满面,比进入瀚海州之前还要年轻几分,显见得,雾果的效果不错,没道理记性会变差啊?一时想不通,钟庆然便暂且将之搁置,等哪天抽空,他好好帮爷爷看一下。 钟老爷子停顿片刻,组织好语言,才复又开口:“是这么回事,也不知道从谁那传出来的话,反正,一传两传,就进了我的耳朵……” 钟庆然重新坐下,仔细聆听,等钟老爷子说完,他才发表意见:“爷爷的意思是,书院规矩定得太松,得把漏洞都补上?” “嗯。” 钟庆然搭在炕桌上的手,无意识动了几下:“这倒是我的疏忽,当初考虑得不够完善,既然有人提起,那就改吧。具体如何,等我回屋想清楚了,再请爷爷参详一遍。” “行,那就这样,时间不早了,你们年轻人觉多,赶紧回屋歇息。”钟老爷子摆手赶两人回房,童氏也笑眯眯的,在一边附和。 两位老人家都这么说了,钟庆然和简明宇当真什么都不想,甫一洗簌完,便沾上枕头。 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钟庆然真正是神清气爽,去了一个让他纠结不已的麻烦事,他心情好着呢!人一高兴,做起事来也是事半功倍,钟庆然就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新律法规矩都给一一捋顺。接下来,他只需要让简明宇和钟老爷子夫妇过目,确定没问题,就可以拿到府衙,和司刑律的钟庆书详谈过后,便能最终确定下来,予以强制推行。 兴许最初会有不少反对声音,正如钟老爷子所说,只要他态度强硬,底下人终究会屈服。百姓最会看人眼色,见事不可为,不会和他硬顶。大家都不是死脑筋,福城眼下可没有彻底安生,离了钟庆然,何去何从,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有好日子不过,偏要过苦日子,谁会这么傻? 只要留给钟庆然足够的时间,他还真不信,连城民半点思想都扭转不过来。真要是如此,那也只能说明,他没这份本事,也怪不得谁。 一天后,府衙。 钟庆然将一本小册子推到钟庆书面前。 “庆然,这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个?”钟庆书随手打开,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越看神色越凝重,之前嘴角勾出的笑容,逐渐隐去。 “嗯。” 条陈并不多,却每一条都影响不小,若处理不好,怕是会让福城人心动荡。钟庆书看得很仔细,可即便一字不漏,也很快便看完。他合上小册子,对着钟庆然直视半晌,才以微带暗哑的嗓音说道:“庆然,上次你说得很模糊,没想到经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律例,这么震撼人心。那些当小辈当人媳妇的,怕是会对你感激不尽,可那些当公公婆婆当一家之主的,呵呵……你真是敢作敢为,我服你。” “哪有,要是还在大周朝,我可不敢这么做。”钟庆然说的是大实话,以一人之力,去挑战整个社会,无异于是蚍蜉撼大树,纯属找死,他可不认为,他有这么大的能耐。也就在瀚海州这块地界,他才能这么胡来。 “话不能这么说。”钟庆书并不认同,钟庆然这个说法,“三纲五常,那都是便于上头统治百姓,上行下效,这个思想,早就根深蒂固。你这么规定,看似和你并无多大关系,其实是损害了你一部分权威。为人父母,不能随意处置儿女,放大到福城,便是作为城主,同样不能随兴施为。这个或许一时还看不出来,可思想变了,最终终究会体现在行为上,只是,这个过程持续时间比较漫长罢了。” 钟庆然默然,钟庆书说的没错,思想越是解放,越不好控制。纵观历朝历代,皆采取愚民政策,可见帝皇心中明白得很,只有这么做,才能牢牢把控住整个国家。知识越多越反动,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当然,不见得学识越高,人的思想就越开放,很可能反其道而行,变得更加顽固守旧。但从总体而言,懂得越多,便越不会轻易听信他人,想要他们付出忠诚,可不容易。 华夏书院的存在,必将开拓学生的眼界,而钟庆然新定的律法,则将大多数人,从思想禁锢中挣脱出来,虽则只是前进一小步,却已经足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随着斗转星移,作为福城基石的众多民户,定再不会如死水一潭。 当然,钟庆然不会以为有了这些规定,他便可以高枕无忧。百姓会乖乖遵守吗?不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话放到哪都合适。不许打杀儿孙,那打骂呢?不打死打残,谁有那闲心管别人家的家务事?至少,钟庆然确信,福城官府没那个闲工夫。 这点,即便放到极力标榜人权的现代,依然没法彻底根治,家暴依旧是个非常严峻的社会问题,更不用说,在这个认为父母打骂儿孙是天经地义的古代。 思想需要一个转变的过程,强行拔苗助长,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没准钟庆然带领城民,大踏步进入现代社会,等他一走,制度说不定会当即崩塌,十有八~九,可能一下子倒退回解放前。反倒若能做到润物细无声,兴许还比较有可行性。 钟庆书明白,既然庆然拿出了具体章程,那就意味着不可更改。他一句话都没劝说,再三翻阅,确定暂时找不出漏洞,便招来文书,让他将这些条例仔细誊抄一遍,贴到布告栏上,并让人定期宣讲,做到每一家都清楚这些新颁布的律法。书院那边,也会有专人跟进,务必让学生从小做起,等他们进入社会后,成为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布告栏一出,整个福城都变得沸沸扬扬。 除了在书院就读的学生外,城民大多大字不识一箩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布告。没见官府贴心,旁边站着一个讲解的文书吗? “这下,王老三家再不用忧心,守不住自家家业了,他的两个嫂子,怕是要哭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脸上神色很精彩,一会高兴地就差跳起来欢呼,一会又失望,以后等她做了婆婆,怕是没以往那么威风了,末了定格在幸灾乐祸上。 “可不?以后做媳妇的都有福了,不用再拼命生男娃,你听,文书都说了,家中若无子,可由招赘的女儿继承财产,若女儿都出嫁,那就由承担赡养老人责任的出嫁女或子侄,平分财产,田地则不在此例,需以比市价低两成的价格,由福城回收或亲人购买,变现的银钱,一样能由上述人等继承。除了最后一点有些麻烦,其他哪一点,不是那些无子户的福音?” “这还不算,竟然连女娃子都能摔盆举幡,这下子,那些老人家估计会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你说,这些能实现吗?我看着悬啊!” “这里不是大周朝,福城由城主说了算,要是这样都还不成,那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乖乖当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好媳妇。” “你说笑呢?就算这些条条框框都被严格执行,婆婆打你骂你,难道你就敢动她一根毫毛?” “哎,你小声点,要是被人听了去,我日子还怎么过?我不就打个比方吗?起码婆婆动手之前,得掂量一下,以前是被打了骂了,还没处说理去,现在可不,至少被打了,娘家闹上门也站得住脚。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只要上报情况属实,确实受到了虐待,不是可以申请和离吗?” “和离了还有人要吗?” “肯定有,没看福城女人占比不高吗?” “那也找不到好人家,不是年纪大到可以当爹的鳏夫,就是穷汉或身有残缺,这能有好日子过?” “你怎么尽想些不好的?只要这些规定能实行,不堪婆家蹂躏而大归的比例,肯定会比以往高,等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谁还会以为这些人败坏家风,被人不耻?实在不行,不是还能立女户吗?大不了一个人孤独终老,就福城现在的规矩,自食其力并非不可能。” 以上这些,都是不当家的年轻妇人的想法,那些当家做主之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脸色铁青的有,面红耳赤的有,受到惊吓的有……总之,面色相当精彩,就没一人是高兴的。 说实话,钟庆然新颁布的律法,持赞同意见的人数相当多,毕竟这里多数都是大家庭,而一个家庭中,能当家做主的终究只是极少一部分。问题也同样出现在这里,少部分人掌握着话事权,儿孙们即便心里非常赞同,也不敢公然支持,这不是和掌家人作对吗?万一城主扛不住,这些律法推行失败,那他们还有好果子吃? 如此一来,意见便呈一面倒现象,似乎只剩下反对声浪,赞成的全自动失音。 钟庆然就在衙门里,他凝神细听,外头闹哄哄的,且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正想起身去看个究竟,声浪又逐渐变小,直至听不见。 钟庆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还没闹起来就消停了,似是想到什么,他片刻也等不及,匆匆赶往校场。 “明宇,你带上几队城卫,挑那些无家累的。” “怎么了?”简明宇一开始还有些云里雾里,稍一细想,便明白,“你颁布新律法了?” “嗯。我估摸着他们都奔着咱爷去了,你快点,我不想他老人家被这些俗事烦忧。” 简明宇立刻整队,很快便带着一帮人,策马奔向钟家。 果然不出钟庆然所料,等他们到时,钟家前院到处人头攒动,钟老爷子被人围在中央,由几个钟家下人护着,一帮子老头老太正说得起劲,看那样子,似乎钟老爷子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不打算挪窝。 简明宇带着城卫队的到来,让人群有片刻寂静,旋即,他们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之前的行为。 简明宇木着一张脸,让城卫队列成两排,为两人护航,他则亲自护送钟庆然进前院。 见到城主的到来,说的口沫横飞的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对准钟庆然,想要讨一个说法。 钟庆然面无表情,伸出双手压了压:“肃静,既然大家意见这么大,那这样好了,酉正,福城所有人在广场集合,我会统一进行解释。大家散了吧,这事我负责,找我爷爷也没用,别再烦他老人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起头的那些人,嘴张了合合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悻悻然离去。说到底,其实他们也就虚张声势,心里没底得很,看到钟庆然这般,不许他们多说一句话的强硬态度,再看看一旁腰挎大刀,肩背长弓,气势凌然,只要他们一动,就会箭上弦,刀出鞘的城卫,他们刚刚升起的莫名气焰,瞬间就熄得渣都不剩。 第147章 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样子,钟庆然总算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变法困难。他这都还只是在小小一个福城上动刀,就如此这般,这要放到大周朝,怕是尊贵如帝皇,都不得不妥协。看来,没有合适的土壤,变法的种子压根就没法生根发芽。君不见,历史上,貌似就没哪次变法真正成功的。 越是看得透彻,钟庆然越是明白,他要是不趁着福城新建,秩序尚没稳固的时候,烧这一把火,以后再想改变,怕是难了。 钟庆然已经打算好,他会给解释,但不会妥协,听不听随他们,要是实在不乐意,就请他们自便,爱走就走,他不会拦着。当然,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他心里门清,在瀚海州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地方,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要去依附本土部族,甚至更不堪的,只能为奴为仆,他们是吃饱了撑的,脑子坏了不成? 由此可见,钟庆然这么做,简直是有恃无恐。要不是他还算理智,没被权力冲昏头脑,怕早就随着心意,胡乱出馊主意,任意敲定规矩,这样的后果,可以预见。 若钟庆然心狠手辣也就罢了,大不了施行高压政策,总能压制住。只是压得越狠,反弹力度也就越大,终有一天,会压制不住,就是不知这一天会多久方才到来。也许,钟庆然过完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么一天。但这个隐患始终存在,到时候,钟家恐怕安生不了多久,不光如此,福城发展也会大受限制。 得人心者得天下,钟庆然想要让福城长治久安,就得尽量减少内耗,稳固民心。现在他新颁布的律法,虽然些微撬动了宗族和家长的权力,却到底没有太过分。更何况,目前的状况也很适合推行新法,只要让这种思想,在新一代中扎根,等他们成长起来后,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钟庆然就不信,天天给城民灌输新思想洗脑,他们还能顽固支撑多久?想起现代那些邪教和传销组织的邪门之处,他都有些不寒而栗。愚昧之人也就罢了,那些高知识分子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容易就被忽悠得让东不敢往西,就差爹娘都不认了,将这种手法用在城民身上,效果估计不会差。这一刻,钟庆然有些遗憾,早知道这样,他就该专门研究一下这个,也不用临时抱佛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去糊弄人。 眼下农活不多,鉴于福城目前的状况,闲置的人手极少,多半人还是千方百计找活干。没法子,瀚海州冬季太长,不在入冬前准备好大量物资,日子就难过了,特别是食物和柴炭,更是重中之重。 钟庆然留给城民集合的时间足够多,饶是如此,也是将近酉正才聚齐。 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群人,钟庆然肃着一张脸,对着扩音喇叭轻咳几声,原还人声鼎沸的广场,霎时便沉寂下来。 “我知道,大家对于新出的律例很不满。我只问一声,规矩定下来,难道只能一成不变?不见得吧?瞧瞧,不说改朝换代时,老规矩都会被不同程度推翻,就算平常时候,也会有新规矩出台,既然如此,为何福城就不能做出改变?” “这不同,那些都是换汤不换药,城主颁布的新法则是连根拔起。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怎能贸贸然改变?”当场就有人反对,底下一群人附和。 “稍安勿躁。那我问一声,谁是天生地养,而不是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女人要真这么没地位,男人身份又能高到哪去?” “别不服气,有本事就将亲娘都一脚踹开。你们不是讲孝吗,怎么这时候不讲了?自个母亲地位抬高,你们不是更应该高兴吗?” “怎么不说话,都哑了?”钟庆然说话一点不客气,简直句句诛心。确实,世人都推崇孝道,可本质上,奉养母亲和三纲五常是有冲突的,夫死从子和事母至孝,矛盾过大时,这世上,还是前一条占据制高点。 钟庆然并不认为,他做的这些,就能彻底改变女性地位,要知道,即便是在现代,也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更不用说民智未开的古代。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暂时将这些人唬住,让他们不老是揪着这点不放。 钟庆然推行的新律法,并非只有这些,其中还包括,继承权的变更和宗族对族人权力的削弱。这些棘手之事,他一略而过,只大讲特讲母亲这一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将掩盖在表皮下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让他们正视孝道,也不过如此。 简明宇一动不动,站在钟庆然右侧后,眼角余光扫过他的侧脸,一丝惊叹一闪即没。城民到底只是些老实巴交的百姓,没见过多少世面不说,就连见到村长,都得点头哈腰,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忽悠得云里雾里,不知如何反驳? 钟庆然见成效不错,又大肆说了一番,让人乍然一听很高大上,仔细一想,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将众人思绪带偏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 看着城民一脸茫然,如潮水般退去,护卫在旁的城卫们,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这就结束了?这也太出人意料了吧? 钟庆然当然不会以为,事情至此结束,他只需要他们冷静一段时间,等最初那股劲头下去,以后再想纠结起这么大的阵仗,便不可能了。毕竟,当家作主的终归只是少数,憋在心头的那口气下去后,来自家庭本身的阻力,也不可小觑。他再加把劲,派人每天定时定点,对所有人进行疲劳轰炸,将反对声浪彻底压制下去。这么一来,即便真有几个冥顽不灵之辈,也翻不起多少风浪。 “三哥,你真厉害!”钟庆涵小朋友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一蹦三跳,蹿到钟庆然面前,拽着他的袖子,一脸与有荣焉地仰望着他。钟磬钟晓钟庆成和简明晨也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脸上尽是崇拜。 钟庆然僵硬地摸了一把脸,心想着,他真有这么厉害?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脸上却一本正经,欣喜地接受弟妹们的夸奖。这一刻,他的心不禁有些飘飘然。 其他钟家人,则心思有些复杂地看着钟庆然。别人反对就算了,他们却是不能,甭管赞成与否,有任何其他想法都得憋着。特别是持不同意见者,明面上还得摆出一副,庆然这么做,他们都同意的模样,别提心里有多呕。 回到家里,简明宇特意多打量了钟庆然几眼,感慨道:“没想到,你忽悠人的本事这么高。” “那是,我是谁呀?”钟庆然恬不知耻地欣然承认。 当晚,钟庆然和简明宇被叫到上房。 “庆然,这事估计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你得注意点,不能掉以轻心。”钟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咱家以前的状况,你都看在眼里,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小家,心思就这般复杂,福城一千多人口,管理难度只会更大。” 钟老爷子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咱家以前每况愈下,一个是供着老五进学,开销有些大,一个则是心不齐,劲用不到一块,当然,也有我这个一家之主没有做好的责任。庆然,你认为,你现在推行的律法,能起到多大作用?真能将人心拧成一股?” 钟庆然摇了摇头,这压根不可能。能收到多少成效,还得看府衙后续动作,若只是一锤子买卖,新法颁布后,便不管了,那估计收效会很低微,搞不好,新律例会形同虚设。 “先看看吧,哪里有问题,补上漏洞便是。”钟庆然很有自知之明,他又不是全才,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爷爷,这事就这么着吧,您呀,别为这事费心了。要是他们死活想不开,大不了福城咱不要了。瀚海州那么大,我们进山随便一躲,谁还能拿我们怎么着?” 钟老爷子看着大有耍无赖趋势的三孙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庆然这是玩笑话,他们远没到这等地步。真要有那么一天,那也是被逼无奈后的下下之策。否则,他们也不会背井离乡,跑那么老远,来到瀚海州这个苦寒之地,而是刚出事时,便躲进深山老林中。 人终究只适合活在群体当中,不到万不得已,钟庆然不会选择如此。 接下来一段日子,福城人心有些浮动。好在,这里是瀚海州,城民没得选,只能待在让他们最为舒心的福城。 躁动慢慢平复,直至再也掀不起一点浪花。 钟庆然漫步在玻璃温室中。现在这个季节,温室里气温比外头高不少。亏得留了不少可以活动的窗户,不然,即便瀚海州这边夏日气温不高,就温室的保温作用,也足够把作物烧坏。 钟庆然看着一块块透明玻璃,思绪飘得老远。这些都只是普通玻璃,不像钢化玻璃那么牢固,最怕的便是震动。一次小幅度地震,就可能造成损失,要是运气不好,来个强震,估计温室会瞬间被破坏殆尽。夏日还好,若地震发生在严寒的冬季,这损失简直不敢想。他必须想个办法,至少不能被一窝端了。 钟庆然将目光放在,三七等瀚海州本土不产的作物上,脸色有些凝重。他真心希望,这些只是他杞人忧天的想法。 钢化玻璃的生产,早就提上日程,遗憾的是,制法很简单,做起来难度却很高。到目前为止,玻璃工坊出产的合格钢化玻璃,屈指可数,想要进行量产,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既然短时间内没法指望这个,钟庆然只能寄希望于其他途径。 玻璃温室光照度够了,现在还不忙,等到入冬前,想办法弄些支撑,减小玻璃被震碎的几率,起码得保住多年生作物。 钟庆然离开后院,去钟家另一片玻璃温室中,摘了一篮子草莓,留着当饭后点心。 这次,福城百姓能这么快,便偃旗息鼓,钟庆然的心善大方,功不可没。到底绝大多数人念着他的好,除了最开始情绪激动,行为有点过激外,冷静下来后,反对声浪便小了许多。瞧瞧,吃穿住行,他们能有今天,哪样没有钟庆然的影子? 就说钟庆然刚摘的草莓,瀚海州本土可不产,那都是钟庆然想方设法找来种子,每家才能分到一些。现在福城百姓,人人都有田地,温室也是家家都有,瓜果不缺不说,只要不是懒汉懒婆娘,用了心思,就不愁吃穿,即便自家没有,也可以花钱买到。 大夏天,吃着沁凉的西瓜,这滋味别提有多美!福城一千多人中,有多少,是一辈子都没尝过西瓜滋味的?让他们没想到是,千里迢迢,来到人迹罕至的瀚海州,竟然活出了一番别样风味。 福城百姓,除了最初跟随钟家过来的鈡氏族人外,其他人都经过筛选,人品远高于平均水准。只要钟庆然引导得当,出现白眼狼的概率不高。这也是为何,反对新法的声浪,雷声大雨点小,很快便销声匿迹。 只是人的*无限,光一味善心不可取,钟庆然也不介意,向城民展示他们无法撼动的武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迎来秋收。 这些天,钟庆然一直和木匠铁匠混在一起,埋头研制简易脱粒机——打稻桶,和用来选粒的风车。 这两样利用的都是人力,很适合眼下的情况。虽说效率不能和现代机械比,比起原先更原始的脱粒法,却要好过太多。只要研发成功,秋收会比以前省力许多,人均能照管的田地也会更多。 瀚海州不适合水稻生长,每家最多在温室里种上一些,用到打稻桶机会更多的是麦子。 麦芒扎人,眼下依旧酷热,农人却一个个穿着长袖衣裤,连头上都不放过,先搭一块布巾,再戴上草帽遮阳,捂出一身汗时,用巾帕一擦,很是方便省事。 “成了吗?”钟庆然语带期盼。 “还不知道,走,走,现在就去试一下。”以马崇文为首的铁匠们,连钟庆然也顾不得搭理,一个劲催着往外走,脸上既兴奋,又害怕再一次失败。 那患得患失的样子,看得钟庆然都有些牙酸。用得着这般吗?失败了,大不了再来一次,总有成功的时候。 打稻桶结构很简单,最难的地方就在于主体部分,类似齿轮这样的构造,处理起来颇有些难度。之前那几回,效果都不甚理想,麦子四处飞舞不说,还受力不均,一不注意,脚踏式打稻桶便卡住,踩不动。 运转没多长时间,便罢工,效率可想而知。坏了修,修了坏,如此反复,始终没能根治问题,一天下来,还不如纯人工或畜力快,众人不得不放弃,重新打制一套。 眼下摆在钟庆然面前的,已经是第五个成品。之前那些,除了回收利用外,毫无用处,算是做了白工。 接连四次失败,包括钟庆然在内,早已没了最初的兴奋。要不是他坚持,铁匠们怕是已然放弃。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多打造几把兵器,至少能提升下福城的武力。 “孩子他爹,你瞧,城主他们又来了,这是第几次了?” “你这个婆娘,管这个干吗?赶紧干活。” “别这么下死力,干活是要紧,也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不知道疲倦的老黄牛。你身体坏了,我和孩子咋办?”妇人不是想偷懒,干活也得适度,可不能不顾身体疲累,拼了老命。 “行行,我听你的还不成?别叨咕了。”庄稼汉直起身体,四处张望一番,小声说道,“休息会就够了啊,可别给爹娘他们逮到。” “嗯,我晓得。”妇人锤了下酸软的腰眼,朝隔壁瞅了一眼,复又弯下腰继续麦收。 这几天,天天这么大的劳作量,不光这个妇人如此,其他人也都累得慌。可眼下是秋收,必须抓紧时间,万一变天,一年收成就会打了水漂,到时候,后悔药可没地儿买去。 众人一开始听说,有效率更高的机器,心里那个开心,简直无以言表。可惜,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打击得他们波澜不惊。就像这次,打稻桶旁边,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比起第一次,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看的壮观场面,逊色了不知道多少。 打稻桶不大,一人就能扛得动。将其安放好,负责打麦子之人立即就位。熟能生巧,那人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一把麦秆,一边踩着踏板,一边将麦穗摔在滚筒上,麦粒瞬间和麦秆分离。 一刻钟时间很快过去,打稻桶还在正常运作。眼见除了出麦口之外,打稻桶内也堆积了少许,打麦之人停止操作,并将滚筒锁死,以免在清理稻桶内麦子时,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这个操作细则,钟庆然强调又强调,底下人都严格遵守。他们可是见识过打稻桶的威力,麦子一放上去,就四散飞溅,那力道小不了。 确实,飞快转动的滚筒,伤人不要太容易。钟庆然研制出打稻桶,是想提高生产力,可不是为了给人添堵的。 “这次不错,坚持了一刻钟,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出岔子。”马崇文不敢把话说死,之前也有过差不多的情况,结果,他高兴没多久,打稻桶便卡壳,转不动了,让他空高兴一场。 秋日的阳光,依然晒人。钟庆然什么都没做,只在旁边站了一刻钟,身上便汗津津的,用手一抹,全是黏腻的触感。他都这样了,负责打稻之人,早就汗水淋漓,不知停下来擦了几回汗。 每每看到这样的场面,钟庆然都要感叹一回,农民真是不易当,也就更加珍惜他们的劳动成果。可他能做的也只如此,叹息过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他不可能亲自动手帮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直到午时,有人喊他们吃饭,众人才反应过来。 “这是成了?” “成了!” “嗯,就算下晌再出问题,估计也不会像之前那般,连修都没得修。”马崇文立即拍板,“走,先回去吃饭,等下就照着这个做,记得都做仔细点,尽量不要返工。” 铁匠们高呼着,神采飞扬地各回各家,留下没人理睬的钟庆然,在风中凌乱。 “走吧!”简明宇垂头闷笑。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平常时候,谁见了钟庆然,不是恭敬以对?眼下……哈哈,实在是太可乐了。 钟庆然不是小气之人,见简明宇笑得这么欢实,他也咧开嘴角,陪着一起乐呵。两人有说有笑,时间便过得飞快,没过多久便到了家。 “庆然,听说你最近一直忙活的打稻桶成了?”钟老爷子一见三孙子小夫妻,立即开口询问。 “嗯,差不多了,其他的都只是小麻烦,改一改就行。”钟庆然笑容明媚,如初升的朝阳,暖融融的,却一点都不晒人,看了让人打心底感到舒服。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不光钟老爷子,就连童氏,也笑意上脸。农家人最在乎的,还不就是田里那点收成?收得越快,可能遭受的损失就越小,有这么便利的工具在,谁的心情都会高涨,“那是不是,明年可以再开垦一些田地?” “当然能。不过,这事急不来。”钟老爷子笑容满面,惬意地喝着清茶,说道,“庆然,你有什么打算?瀚海州这边,雨水不怎么丰沛,亏得福城临海,还稍微好点,可也就那样。就家门口那条河流的水量,能浇灌的地方不多,得好生规划一下才行,可不能随意浪费。” 这点,钟庆然也明白。不是河流太小,而是这条河,源头在群山中,穿村而过,最后汇入瀚海,途经的地方实在有限。离河太远,就得开挖河道,这个工程可不小,必须慎重。 第148章 光一台简易脱粒机显然不顶事,马崇文带着铁匠们紧赶慢赶,也只在秋收结束前,赶制出几台。效果显而易见,用过的农户都说好,即便那些机器还是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依然掩盖不了好用的事实。可惜,今年只是试用,相信明年就会大放光彩。 秋收刚过去没多久,福城这边就来了好几拨人,都是道听途说,禁不住好奇,便过来看看,若真像传闻说的那样,他们也不妨采买一些。 基于此,每一拨人都不怎么多,只保证不会被人随意打劫。 福城各作坊到目前为止,依旧产能过剩,即便有其他部族偶尔过来交易,也不能让工坊全天候开工。这一点,大家都习惯了,除了为吃喝忙碌外,其他就没那么在意,有工上最好,不能开工的时候,也不着急,无论是帮家里干活,还是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都能很好的打发时间。 “怎么样?”钟庆然坐在钟庆书面前,看着他将今年交上来的粮税,统计完最后一笔。 “这是总账目,你自己看吧。”钟庆书放下账本,放松身体,仰靠在椅背上,按揉着发胀的额头。 钟庆然拿起账本,翻到最后面,将上面记载的一行行账目,都扫在眼底。很快,他便合上账本,搁在一边,然后拿起,钟庆书稍后推到他面前的另一本账目。 之前那本是收上来的粮税,后一本则是福城官方名下田地的产出。 钟庆然没有一扫而过,他看得很仔细,末了嘴边漾起一抹浅笑。将账本放在桌上,他愉悦地开口说道:“今年收成不错!” “是,吃到明年秋收绰绰有余。”一阵按压后,钟庆书不再被一大撂账本,折腾地头昏脑胀,浑身轻松地应和着,斟酌一番,他接着开口,“其实,各家各户收成比报上来的要多。” 钟庆然了然,他倒也不在意:“就当是给他们的福利吧!” 钟庆书说的是每个家庭的菜地,菜地吗,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种菜的地方,不计算在收田地税赋的范围之内。菜地大多用来种菜,只有那些粮食不够嚼用的,才会种些红薯土豆以果腹,并不值当什么。 现在情况大不相同,有了玻璃温室后,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光种蔬菜就有些浪费,吃不完就只能制成干菜或者卖给官属杂货铺。可惜,大家都如此,压根卖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多种点诸如水稻之类,在瀚海州很是稀罕的作物来得划算。这部分等于是纯收益,不用上税,而恰恰又是这些,更为值钱。 知道钟庆然的为人,见他随意的样子,钟庆书便不再纠结此事,转而说起其他话题:“你把福城收人的事情,拜托霜炎城商队传扬出去,如今也过去一两个月,到现在,连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你说,这事情成的可能性有多高?” 钟庆然思忖片刻,摊手说道:“话倒是已经放出去了,有没有人对此感兴趣,我也不知道。” 想了想,钟庆然交叠起双腿,左手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半眯着眼,随口说道:“最多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入寒冬,越往后,这事情成的可能性越低。若真有人这个时候上门提供人手,怕是问题不小。” 钟庆书坐正身体,直视钟庆然的眼睛:“那你会怎么做?都收下?” “收吧,福城不就缺人吗?”钟庆然也收起玩笑的神态,很是郑重地回答,“不管是老是少,只要人品还行,不是完全干不动活的我都收。” “今年粮食丰收,不代表明年也这般。你就不怕收下一堆老弱妇孺,粮食供应不上?”钟庆书倾身上前,双手撑在桌上,不见半点玩笑的意味。 “不至于吧?难道你认为,各部族会联手在这上面给福城挖坑?”钟庆然轻笑出声,“他们就不怕白走一趟?我可没说什么人都收。” “我估摸着,你的名声已经传遍瀚海州,想必你特别体恤百姓的行为,现在已经没有哪个部落首领不知不晓。” “你的意思,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就为了哪怕一丝的可能?”钟庆然眉峰微动,难道他给人的感觉真这么心善至如此地步? “谁知道呢?我瞧着,他们不来也就算了,真来,你还真可能全盘收下。”钟庆书眸光闪动,说话的语气带着七八分肯定。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钟庆然奇道。 “也没有吧,至少,庆竹是看不出来。”钟庆书又回归之前放松的神态,“你不就一直在为福城人口发愁吗?其他部族除非不做这笔生意,否则,为了让你收下,他们也不会傻到全带老人,至少会带一部分孩童和青壮。到时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有你为难的地方。” 说到这里,钟庆书顿了一顿,话含在嘴里半晌才接着开口:“我想不明白,你这么执着于人口是为何?就福城现在这个规模,其他部族不敢轻易出手。一旦有人攻打过来,即便不敌,我们也能退守瀚海。有谁愿意面对一个很难打死的敌人?” “你想得没错,问题是,我不想福城限于被动地位。要实现你的想法,只能祈祷其他部族不会联手,但要是万一呢?”钟庆然目光幽远,仿佛透过窗户,穿过城墙,会聚在某一点,“只有福城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彻底解决这一问题。” “那也没必要什么人都收,用得着这么急吗?” “哈,庆书,你这么严肃干吗?这都是我们私下里的猜测,谁知道会不会应验?没准真像之前那样,一个人都收不到。”笑声从钟庆然口中溢出,不过是一个猜测之语,两人竟然像在考虑大事般,这么认真对待,他都对他们两人生起佩服之意。 钟庆书却全然没有笑意:“这事很可能是真的。有次我招待一个部落商队,商谈完走过一个小巷时,凑巧就听了那么一嘴。这种事情,是阳谋不是阴谋,并不算什么机密,无论我们提前知晓与否,似乎对于此事的执行都无甚妨碍。” 闻言,钟庆然一下子收敛笑容:“你确定。” “嗯。” 钟庆然垂眸,视线落在修长的手指上,房中一片寂静,只余两人几不可闻的轻浅呼吸声。半晌后,钟庆然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让人多准备些食物和柴炭,房子倒是不用新建,商庆坊够用了。” “庆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钟庆书长叹一声,“别的部落不要之人,你都照单全收,你让外人怎么看待你?” “这不正好吗?福城首领这么好说话,想占便宜的部落估计不少,至于到底谁占谁的便宜,不到最后,谁知道?”钟庆然嗤笑一声,起身和钟庆书告辞。 “哎,川子媳妇,你听说了吗?从明天开始,城卫队各中队轮流带队进山收山货,你去不?” “去,怎么不去?只要上交三成收获,其他都归我们自己所有,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不去?今年收成是不错,可照着咱们现在的吃法,最多也就吃到后年春夏,不多攒点,我这心里可慌得很。” “那好,明天我带上我家那口子,明儿和你家凑一块。” “行,那我忙去了,明儿见。” 这样的对话,随处可见。 后山经过一年多狩猎采摘后,收获是越来越少,想要有个好收成,必须往更深处行进。那里,只有成群结队的猎户和护卫敢进,普通百姓,很少踏足。 这次,有大量护卫随行,去往无人涉足的山林,那收获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他们会沿着山林外围一直往北,外面有马车接货,不用他们亲自背回去。这样,出行一趟,收获将会丰盛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山中能吃的东西很多,其中不少还能果腹,而福城这次如此兴师动众,目标就是以这些果腹的食物为主。 鉴于可能有部落商队过来交易,福城必须有足够的留守人员,护卫队只派出三分之一,组成两队,带着愿意出行的城民,浩浩荡荡,于第二天露水刚收时分便出发。 同样忙碌的还有渔民。钟庆然不会强制他们出海,但当他将想要积蓄海货的意思一传达,渔夫们出海频率明显增加。 不光如此,就连老人孩子,也常趁空闲时间去赶海,好为家中多攒点过冬物资。 福城临海,海边除了福城人之外,再无人光顾,再加上海岸线很长,是以,即便每天都有不少人,出现在海滩上,大家依然每回都能满载而归。 一夕间,整个福城便全力转动起来。 如今,田地里庄稼差不多收割完毕,只留了少部分耐寒蔬菜,看着很有些萧索。 点白和鸣雷都已经派出去,简明宇便担起在外巡逻的职责。福城中,除了两只鹰之外,再没比他五感更敏锐之人。钟庆然带回来的那些鸟兽还小,暂且派不上用场,等到明年,警戒就可以由它们来充当。 瀚海州几乎一马平川,通过望远镜,简明宇能看得很远。 一声哨响,散出去的城卫迅速向简明宇靠拢。 “有情况,回城。”简明宇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很快,身后便响起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简明宇不用看,就知道,城卫们紧随在他身后。 随着最后一个城卫进入商庆坊,城门迅速合上,其他两坊闭坊的时间只会更早。 简明宇站上箭楼,举着望远镜,一直注视着福城西南方。那里,正有一堆乌压压的人影,朝福城行进。由于离得远,还看不太清,但从人影挪动的步伐来看,简明宇能确定,这群人速度很慢,不像是骑马或做马车的样子。 简明宇皱紧眉头,又观察片刻,似是想起什么,纠起的心神,陡然放松。虽则如此,他也没放下望远镜,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等待的时间很是漫长,有个别性子急躁的城卫,在瞧见如乌龟爬般的人群后,恨不得给他们多长几只脚,好让他们加快点速度,别这么磨磨蹭蹭。 站在墙头上的城卫们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大略分辨出,挪动的黑影都是人,简明宇和几个队长,则不然。他们人手一个望远镜,随着人群不断靠近福城,他们的一举一动,几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那些人速度并不慢,只是这支庞大的队伍中,有不少人都是靠双腿在走路,这才给人以他们在一步一步往前挪的错觉。 简明宇心中了然,他在下了让护卫队集合的命令后,便没再传出任何指令。护卫们整齐列队在大门后面,一个个站得笔挺,无人摇头晃脑,视线他顾,一年来的训练,显然卓有成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步行再慢,相距不到十里地,也终有走完的那一刻。 来访队伍深谙部落间的相处之道,停在安全距离外,派人到城门前表明来意。 简明宇视线扫过前方那乌泱泱一众人,跟守门城卫交代了一声。很快,大门便在众人瞩目之下,缓缓向两边收拢。 看着那列在道路两旁,一长溜气势凛然的城卫,来访部落众人不由心头一惊。瀚海州各部落众,大都较为悍勇,却很少见到,像城卫队这般整齐划一的队伍。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军人,和其他部落有着明显区别。 简明宇将人引到,暂时充当接待室的宅院中,稍后钟庆然便匆匆赶到。 这次来的部落,不止一个,而是三个,都是中等部落,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在和福城贸易的同时,顺带倾销带来的奴仆。 钟庆然虽早有心理准备,并为之而提前做了安排,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带过来的人会是这等模样。面黄肌瘦,那都算好的,要不是这些人还要赶路,怕是连饭都能给省了。 钟庆然沉着脸,面色很不好看,但他却不能说什么,他没那个立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不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这个世上,受苦的人不止他们,他无能为力,只能尽自己所能,能帮一个是一个。 “听说钟城主需要奴仆,不知这些人可否入眼?” 钟庆然没有立即回应,目光在院中那堆麻木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带着三个部落主事人,回到议事厅:“这些人怎么样,我想你们也心知肚明,不知你们心中价目如何?”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较为年长之人代表三人开口。 “你们要价是不是太高了一点?”钟庆然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语气里讽刺意味非常明显。 “好说好说,钟城主不要动气,买卖货物可不就是这样?我开了价,你可以还价啊!”说话之人显然脾气不错,半点不见动怒,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那些人中,我看有不少人身上带病,其余人,不是老就是少,青壮没几个。瞧瞧,一个个瘦得都皮包骨头。我收下他们可是用来干活的,不是当大老爷供着的!这还没出力,我就先得为他们治病,还要给他们养身体,最多一个月后,冬季来临,白白养他们半年,我何苦来着?”钟庆然脸上怒意横生,说话极为直白,一点都不绕弯子。 “那这样,只要钟城主出这个价,这些人都归你了。”三人一阵商量后,重新议定一个价格,“钟城主,我们大老远带着他们跑到福城,你总得给我们留点汤喝不是?” “不行,还是高了。你们不收金银,只要实物,福城给的本就是优惠价,你们卖高价,而我们这边是批发价,一来一回,我们损失可不小。”钟庆然哪里肯,亏本的买卖,他才不做。做人不能太贪心,差不多就得了。 三人再次来到旁边的偏厅,就奴仆价格一事进行小声商议。 “你们说,真能卖出去吗?” “不管能不能,试试看吧。能最好,不能大不了再拉回去。” “你说得倒轻巧,再原封不动带回去,首领们还不拿我们开涮?怎么也得销掉一部分,至少得把这些天,花费在他们身上的食物钱给赚回来。” 三人很快达成统一,再次来到议事厅。 结果,这次一样没能成交。 如此三翻下来,他们不烦,钟庆然也烦了。既然,他们给出的条件,始终不能令他满意,那不妨由他来出价。 “若按你们现在开的价格,我只能买下一小部分,其他人还得你们再耗时耗力带回去。不如这样,价格再低点,我就全要了。你们也清楚,就这样的人手,放眼整个瀚海州,怕是没几个人敢要,也就我瞧着他们可怜,勉强能接受。错过这次,这些人手,怕是要砸在你们自己手里。可你们也别真拿我当冤大头,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钟庆然怒气渐收,这次他们开的价格,总算没那么离谱,再降一降,他便咬牙接受了。他稍一思忖,开出一个价格。 三人早就商量好了底价,钟庆然开的价格,尚在他们接受范围之内,故作为难,又和钟庆然一阵讨价还价之后,这才最终敲定价格。 “钟城主,既然这事已了,那你看?” 还是那个年长者发话,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是怕夜长梦多,想将手中的烫手山芋尽快脱手。对此,钟庆然一点都没有意外。那些人,他们多养一天,就得多耗一天粮食,更何况,有几人病得不轻,指不定一晚上过去,就少了几个人,这损失可不小。 既然已经议定,钟庆然倒也不为难他们。他不再虎着一张脸,率先起身走到院子中。 此时,院中已经摆了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几个装饰品。钟庆然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稍微加大音量说道:“排好队,一个一个从桌前走过。” 不等人群反应过来,三个部落之人,已经吆喝着各自部落奴仆,各排成一队,以刚才年长者那个部落为最先。 一个个人从钟庆然面前走过,不时还能听见他仍有些稚嫩的嗓音。 “你,站到后边去。” “你,也是。” …… 随着被喊出列的人越来越多,三个部落主事者,眼里闪过惊诧,为了怕被人看到他们眼中的异色,尽皆半敛着眸子,杜绝别人视线的窥探。 一开始,三人表面还算平静,当最后一人出列,他们心底早已起了滔天巨浪,连平静的神色,都差点维持不住。这几个人,可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准备打入福城内部的细作,可没想到,还没进入福城,便被拦在门外,不过一炷香时间,无一幸免。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福城有甄别细作的特殊手段。 三人很希望是前者,可也只能这般想想。能坐上主事者位置的,哪一个会蠢笨如猪?有多大的好运,才能将六七人尽数挑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连他们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更不用说站在他们背后的部落。 将人过了一遍后,除去那几个被叫出来的人,钟庆然将其余人都收了。三人什么都没说,既然钟庆然都给他们留了面子,没有当场点明,他们若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胡搅蛮缠,那真是蠢到没边了。 这事解决之后,剩下商队贸易之事,便不需钟庆然出面,和简明宇说一声,他便带着花名册,着人去安顿这些新进福城人。 钟庆然有些不解,那三个部落都是中等部落,而他们带来的人竟有差不多两百。这数目过大,同是中等部落的瓦林村,和福城交好,都拿不出这么多人。 当初,他亲自走了一趟瓦林村,可也只带回来十几人,这还是基于他们,想和福城结个善缘的基础上,若不然,怕是连这些人手都要不到。更何况,这些人中,还以年长者居多,老弱病残,再多一个残,可就全乎了。 第149章 新进这批人中,有不少都瘦得脱了形,比起钟庆然从边城带回来的那拨人,情况更加严重。好歹,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青壮,虽然也吃不饱,但人牙子掮客之类还想卖个好价钱,只要本身不病重,怎么也不会太过分。 这批人则不然,钟庆然猜测,要是他这里不收,怕是其中有不少会倒在返程半路上。这里的人还真是不拿奴仆当人看,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他却也不好说什么,这些已是常态,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钟庆然让人安排下去,先清理干净那一身脏污,再叫来福城那几个郎中,给他们检查身体,可不要把外头的疾病给带进福城。有几个病情较重的,郎中诊病开方子后,由钟庆然亲自配药。怎么说,经过他手的药,药效远超普通药,这样可以将人手折损率降到最低。 钟庆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三个部落很是现实,好在还有那么一点良知在,至少没给他送些七老八十,走不动道的人,不是吗? 其实,钟庆然心里明白,在瀚海州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奴仆少有能活到知天命之年,四十多岁就已经是老人,这批人中,近半数都是这个年纪。这也是为何,钟庆然会这么好心的其中一个缘故。这个年纪,只要身体不是被彻底掏空,干些稍微轻省的活计,完全没问题。 这次来的这三个部落,除了奴仆一事让钟庆然有些不满之外,其他倒是不错,态度亲和不说,还一心扑在商队贸易上,不随意打听福城内部消息,一看就很有诚意。 钟庆然不知道的是,他们是怕了,在暗探都被现场抓出来的情况下,他们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他们还有大把好日子过,要是折在这里,岂不是太过不值? 这三个部落的到来,就像是一个信号,揭开了各部落和福城人手交易的序幕。这不,刚送走他们,又来了一支商队,同样,都携带了一些奴仆。这次,还真是顺带,奴仆人数很少,也就二十来个,除此之外,其他情况倒是和之前那些人类似。 一波又一波人的到来,福城货物库存迅速减少,连带着人口暴增。眼看快要入冬,估计这将是最后一批,福城包括官员在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再来几次,可真会要了他们的老命。 钟庆然也有些发愁,庆书说的还真应验了。自打福城欢迎各部落商队过来,和他们互通有无后,前后好几个月,福城也只接待了那么零星几波人。 眼下可好,大家仿佛心有灵犀般,全都集中在这大半个月内造访福城,带走一大批货物不说,还留下一堆子在他们眼中,可谓是鸡肋的奴仆。他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来一回,不仅消耗掉福城大量物资,还送过来一大堆拖累。这是觉得福城这根骨头不好啃,打算耗死他们? 揉了揉眉心,钟庆然垂下眼眸,只能余光注视着,埋头于账目的钟庆书等人。只等结果一出来,他好趁着最后一点时间,酌情安排。 临时调过来的帐房们,将近期账目全都核对好,汇总给钟庆书,由他进行最后一步。 “怎么样?”看钟庆书终于搁笔,钟庆然立即问道。 “账目太多,我说不清楚,你自己看。”钟庆书将总账,推到落座在对面的钟庆然面前,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这两天,他忙得脚不沾地,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少年之人,竟也有了那么一丝憔悴,可见,劳动强度有多大。 这一切,钟庆然都看在眼里,他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兄弟,想着是不是再请几个人,分担一下庆书的职责,而后一想,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还是先把眼前这事给解决了再说。 福城正处于攒粮阶段,食物方面,除了一些蔬果菌菇和海味之外,不会对外出售。可饶是如此,看着杂货铺即将告罄的库存,钟庆然依旧心疼得不行。各家各户的物资他动不得,一动,估计会出乱子,他能动的,只有福城官方名下那些。 钟庆然很清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手中要是没有足够的物资,说话分量会直线下降。要知道,即便是皇帝,手中没钱,一样会处处受到掣肘,这滋味可不好受。 钟庆然不想落到这等地步,好在,他没眼皮子浅到动用粮食的地步。以前是人手不足,玻璃温室规模受到极大限制,现在新来那么多人,住得都是大通铺,新建的那些玻璃温室,可以全力运作起来。除此之外,商庆坊还空余好几座宅子,不利用起来,实在是浪费。 玻璃温室采光好,保温效果却不如房屋。从种植粮食角度来看,显然是玻璃温室更加合适,但室内也不是不能种植。只要将窗户开大点,不种对光照要求特别高的作物,除了产量低点之外,并不存在其他问题。 想到就做,钟庆然很快行动起来。他招来木匠没几天,一排排牢固的木架子,便竖立在空置房屋中。 福城有一个除了大周朝之外,其他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钟庆然掌握着菌菇栽培技术。尤其是草菇这种看似不起眼,生长周期短,产量又高的菌菇,只要种植得当,福城想要没菜吃,还真有点难度。再加上背山临海,资源丰富得很,想借着突然加入福城的那些人手,拖垮他们,基本不大可能。 钟庆然可不是摆着好看的,不然,他怎么会顶着城民的压力,冒着被其他部落人,当白痴看的风险,愿意用金银结账?谁都不傻,不是吗? 原本,钟庆然打算,今年跟着瓦林村,一起去丰城一趟。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想要见识一番,瀚海州大部落风采的愿望,只能等明年再来实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周茗等原先隶属三皇子的退伍水兵,现在全在城卫队中,组成一支海军中队。他们平时就跟着简明宇在校场训练,三不五时,开着楼船进行海上航行,战船也在缓慢研制中。 钟庆然可不认为,瀚海州几乎与世隔绝,就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道以后事态会如何发展?多准备一些,总不会有错。再说,就算现在用不到,也可以留待以后。 多亏钟庆书那一番话,让钟庆然提前做了准备,否则,猝不及防下,福城想要将那么多人手全部消化,还真有点不切实际。可即便如此,钟庆然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现在已是深秋,气温下降得很快,人出门不穿得厚实一些,还真难以抵挡寒意。收山货的队伍,在这几天陆续回归。山中草木凋敝,若非瀚海州地处北方,多为常绿树木,还能见到不少绿色,怕只会更加萧瑟。 入冬前这段日子,野兽都在为度过漫漫寒冬储备猎物,攻击性较之平日更强。简明宇常进山狩猎,对这点了解得很清楚,他提前跟外出狩猎兼护卫的城卫队长们交代过,若发现这一状况,便带队而回,以避免出现不必要的人员损失。 这事放在以往,简明宇并不用特地交代那么一声,眼下却不同。雾果的影响在逐渐发酵,在这些智力水平,明显提升的兽群头领带领下,狩猎难度更大不说,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出现伤亡,多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这次狩猎加采摘,很是成功,端看那些整天乐得合不拢嘴的城民,便可窥知一二。实际上,形势却并不那么乐观。 今年,山中猎物更为机警凶狠,虽仗着城卫队的力量,没出现意外,受伤的人却不少。这才刚过去一年,就这般,那以后…… 此前,钟庆然便派鸣雷去雾谷看过,还特地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雾谷什么动静都没有,唯一不变的就是大雾弥漫。 知悉这一点后,钟庆然反而松了一口气。雾果虽然对人同样有效,但它对人类显然很不友好。其他适合的生灵,方圆几百里内,都会被雾果吸引,人却没这个好运。 更致命的一点是,以现有信息来看,雾果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且就算有人鸿运当头,刚好在雾果成熟的时候,出现在那里,鉴于雾果的特性,除了自己服用之外,也压根惠及不到亲朋好友。当然,钟庆然那个不算,若不是福运,恰巧对保存雾果,有很好的效果,他也只能对着那一谷雾果,徒生兴叹。 钟庆然看着新入库的那一大堆山货,喜上眉梢。可这些还不够,他不想明年,也像今年般,要靠城卫队进山狩猎提供口粮。 钟庆然将目光放在瀚海上,正好,他可以趁着这次出海机会,找找合适的海宠。 海中情况太过特殊,钟庆然不打算,把希望放在没什么灵性的动物上,他相中的目标是海豚。只是一想到,海豚战斗力貌似不是很强悍,他便不由眉头紧锁。世事难两全,他倒是想养性情凶猛的鲨鱼来着,可他敢养吗?那东西,可不好驯服,搞不好,养虎为患也没准。毕竟大海不同于陆地,完全不是钟庆然可以随便宵想。 时间很紧,在不知道瀚海,有没有海豚这种可爱生灵的情况下,钟庆然不可能,在眼下这个时候去碰运气,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动用福运珠的能力。 第150章 自从雾果出现之后,钟庆然仔细留意过,福城百姓的身体状况,并派人专门跟进。一年多下来,城民身体素质普遍有所提升,只是不知,这是因为伙食改善的缘故,还是伴随雾果出现的连带效应。 钟庆然曾经,找人去各渔民家了解情况,汇总上来的消息,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至少目前,海洋生物变化不大,对渔民没什么实质影响,或者即便有,也还没到让人明显察觉的地步。 听说城主要带队出海,一大清早,码头边上便挤挤挨挨,全是送行之人。由于福城人不多,码头又只限于本城渔民们使用,大多时候,都冷清得很,像今天这般热闹的场面,可是自打福城建立以来,都还是头一遭。 幸亏六岁到十二岁的孩子,都进了书院,不然,只怕码头会更加嘈杂混乱。 钟庆然早早和家人别过,跟简明宇一起,并肩立在楼船甲板上,看着众渔夫和家人挥别。 随着周茗一声令下,整支船队立刻起航。楼船虽非战船,却是船队中最大一艘船,由它领航当之无愧。 风帆拉起,船头破开海水,一行人朝着茫茫大海前进,码头上的人影逐渐远去。 这次出行,钟庆然将能带的渔船全都带了出来,只给福城留下一些,不能远航的小渔船。平时,他都尽量不动用福运珠能力,这次福城新增大量人口,他便不再计较这些,索性破例,趁着找寻高灵性海豚的当口,一并为福城多囤些海货。 福城附近海域,没有暗礁出没,也没见鲨鱼之类凶猛海洋动物,出海捕鱼的风险,大抵来自海洋灾害性天气。可即便避开这些,也不意味着,渔民能满载而归。 要真这么简单,钟庆然哪用得着,将福城所有适合远航的船只,全调集起来这般大动干戈? 瀚海还算好的,因着还处于原生状态,渔夫们出海一次,十有八~九,收获都还可以。而其他地方,那些世代以出海捕鱼为生的渔民,可就没这般好运,生活大多清苦。他们连吃好一点的海味,都舍不得,多半都是卖了补贴家用。造成这种局面,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原产地海味价格太贱。渔民辛辛苦苦一天,卖鱼所得,有时候甚至还不够买一天的粮吃。 福城和其他地方不同,钟庆然限定了最低收购价,不至于让渔民白忙活一场,再加上瀚海有着丰富的渔业资源,两相一对比,福城渔民的生活水平,要远超其他地界临海渔村。 毕竟,经验再老道的渔夫,都有可能失手,这也就意味着,哪里鱼多,捕到鱼的机会就大,而福运珠则不然。 船队一刻不停,有序行进,直到入夜时分,才停下来休整。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是出来捕鱼吗?瀚海渔业资源极丰,哪里不行,需要大老远跑到这边?这样的疑惑,很快便被众人赶出脑海。上头人的想法,他们不懂,上边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不用费心去猜。否则,怎么就城主等人是官,而他们是渔民? 晚饭后,船队又继续前行,直到深夜,整支船队才聚在一起,不再行进。 就这样,船队整整走了两天多,才到达钟庆然指定地点。 一道云雾海峡,将瀚海同其他海隔离开。也是因此,瀚海生态系统相对独立,可谓是别具特色。 钟庆然就不止一次,看到稀奇古怪的物种。亏得他有福运珠在手,花点福运,便能分辨是否可食用。不然,即便拿鸡鸭之类小动物试验,他也不敢轻易吃进嘴里。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其他动物能吃,人就一定可以食用,万一吃出问题,麻烦就大发了。 海上无风浪的日子不多,巨浪滔天的时候,同样不多,这天也是如此。海浪轻轻拍打在船舷上,由于附近没有岛屿,连海鸟都很少见到。四周,除了风浪声,再无其他。 钟庆然站在高处,拿着望远镜四处观望。很快,一群不时跃起的灵动身影,便闯入他的视线。 似乎是发现了他们,大大小小的海豚,都停止了追逐嬉戏,直起身体打量半天,开始慢慢朝船队靠近。 钟庆然下了命令,让众人不要轻举妄动。没想到,大家过度解读,整只船队静悄悄的。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这样也不错,难得安静,不是吗?他下到甲板上,扶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简明宇紧随其后。 钟庆然记得,雾果即将成熟时,对与之契合的动物非常具有吸引力,而成熟后,其吸引力,反倒降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只有靠得极近时,它们才会给出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海豚确实天然对人类有亲切感。只是这群海豚,因有只灵性十足的头领,行为更加谨慎罢了。 瞧,它们在船队外围转悠一会之后,便沉入海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钟庆然不认为它们就这么走了,耐心等候半晌,终于见到几只海豚重新冒头,其他更多,则是继续潜藏在海中。 钟庆然拿出一枚雾果,轻轻晃悠几下,很快,便吸引到海豚头领的注意。它没有服食过雾果,智力明显不如点白和鸣雷,却也不同于以往。海豚本就比较聪明,这一只更胜一筹。它歪着脑袋似是在思考,见众人没有异动,稍微靠近了一点。 随着距离楼船越来越近,雾果的吸引力,呈爆炸式上升。最初,海豚头领还能控制住自己,到后来,竟然不由自主,心中仿佛有道声音,一直叫嚣着让它靠近。 楼船很大,即便海豚跳起来,钟庆然也很难够到。见此,他叫上简明宇,两人先后下到小船上。这次出行主要目的,为的就是招揽这一群海豚,不跟它们打好关系,怎么把它们诱到福城附近海域?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海豚头领雾蒙蒙的脑袋,有了片刻清醒。可也没维持太久,毕竟,它虽比大多数海豚都要聪明,却还没聪明到,能抵抗雾果如此近距离诱惑的地步。 钟庆然没有逗它,一靠近,便把手中雾果轻掷到它面前。海豚头领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本能驱使,直接潜入水中,将雾果吞吃入腹。半晌后,它重新跃出水面,围着小船不停打转,稍后,更是将胸鳍趴在船上,脑袋一摇一摆,显见得,心情很好。 钟庆然伸出右手,弯下腰,轻轻触碰它不停晃动的脑袋,同样心情格外敞亮。为了不浪费雾果,他还特意测算过,眼前这只海豚的食用量。 一人一海豚,玩闹过一阵,钟庆然相继又拿出几枚雾果。感受到雾果给它带来的好处,海豚首领算是食髓知味,很是乖巧地张开嘴巴。吃完所有雾果,它落回海中,再次围着小船转悠了好几圈,末了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见此,钟庆然并不急躁。他和简明宇两人,养了点白和鸣雷好几年,也大略知道些,其他动物的习性。瞧这海豚首领的神态,就不像是用过就完的模样。他可没忽略,其他海豚还停留在船队外围。 果然,没过多久,海豚首领便去而复返。和之前不同的是,它嘴里叼了一条鱼。 看到它献宝般的小眼神,钟庆然嘴角,不自觉绽放出一抹暖人的笑意。动物可比人单纯多了,和它们相处,心情疏朗许多。 钟庆然从海豚口中,接过还不足一尺长的海鱼,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赞扬。惹得它兴奋地仰躺在海面上,四鳍不断划动,溅起一水浪花。 两人也免不了沾上一些,钟庆然忙制止。深秋时节,又是在海上,不管是气温还是水温,都低得很,弄一身海水,即便是两人日益强壮的身体,也未必吃得消。 服用过雾果后,海豚首领明显聪明了几分,钟庆然不厌其烦,连比带划地说了几次,它便停止了疯闹。 “叫你蓝晶可好?”钟庆然欺负它不会说话,自顾自就这么定下,“以后你就是蓝晶,瞧你那晶莹透亮的蓝色皮肤,这名字和你多配?” 简明宇别过头,肩膀微微抖动。点白之类,还算可以,这个“蓝晶”,他怎么听怎么俗,一点都不高雅大气。不过,庆然喜欢,他也不会去反对。至少,庆然说得也没错,蓝晶确实皮肤水润光滑,在阳光照射下,更是泛着莹润的蓝色光泽,有种异样的美感。如果忽略其他海豚,也差不多的面貌,这倒不失为一个还算凑合的名字。 蓝晶没有两只鹰聪明,又是初次和钟庆然交流,反应有些迟钝。钟庆然很有耐心,翻来覆去不停说道,直至它听明白为止。 船很小,活动不便,钟庆然示意简明宇小心靠近,替代他刚才所在的,是压船的物事。 又是一阵手舞足蹈后,钟庆然成功将简明宇,介绍给蓝晶认识。等到他们混熟后,他才俯身,和蓝晶好一阵叨咕。之后,蓝晶带着一群海豚,不过几个起落间,便脱出众人视野。 钟庆然手上还有一些雾果,可惜,方圆几百里内,也就这群海豚符合要求。他不是没想过,寻找其他海洋生物,譬如可以在海滩上出没的海蟹,但很快便被他否决。 福城百姓几乎每天都有人赶海,要从众多海蟹中,认出它们,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可要养在家中,便与最初的目的相悖,这么养它们,还不如直接驯养陆地动物。 第151章 钟庆然见状,忙回到楼船上下令,让船队跟上。当然,眼下这种情况,必须借助望远镜才行。 许是察觉到它们游太快,蓝晶放慢了速度。之前,钟庆然和它好一番沟通,蓝晶朝着福城方向寻觅鱼群踪影,免得船队越走越远,来不及赶在第一场雪前返航。 人用眼睛观察这个世界,海豚则不同,它们凭借超声波捕猎食物。就这一点而言,海豚何止胜过人一筹? 钟庆然对海豚没有研究,却也明白它们这个长处。是以,一和蓝晶建立起友好关系,他便毫不客气地借用这个便利。 蓝晶速度明显比其他海豚要快,它边游边还有闲暇,回头朝钟庆然摆出各种造型,惹得注意到它的几人,都忍俊不禁。 在蓝晶这般游游停停下,时间飞快流逝。要不是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钟庆然还以为只过了一瞬。 “到了,就这里。周队长,剩下那些事你来处理。”钟庆然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带着简明宇又跑到甲板上,靠着栏杆,和游弋到附近的蓝晶开始叽里咕噜。 楼船不比小船,蓝晶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兴奋劲还没过去,闹腾得不行。它时而仰躺,时而直立,时而一跃而起…… 钟庆然算是大开眼界。他上辈子曾去过一回海洋馆,见识过训练有素的海豚。可没哪一只,有眼前的蓝晶这般人性化,它的激动愉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不,应该说,即便是众多被雾果挑中的动物,表情也没它丰富,就是点白和鸣雷,在这一点上,也稍逊一筹。这还是在智力明显不及两只鹰的情况下,若它再聪明一些,真不知道,它会多么通人性。 钟庆然眼睛微微眯起,侧过头,和简明宇小声说话,最终,两人意见达成一致。钟庆然招手,让蓝晶再靠近一些,将他的意思传达给它。 很快,蓝晶沉入水中,少顷,便带过来一只体形比它还要壮硕的海豚。 蓝晶所在海豚群,只它一只受到雾果眷顾,其余都只是些普通海豚。钟庆然想着,光一只如此灵性的海豚太过寂寞,怎么也得凑成一对才行。这不,他便让蓝晶自己挑了个伴。普通海豚,服用雾果后,效果虽没蓝晶好,至少能缩小两者之间差距。钟庆然还不至于吝啬到,把着雾果不放的地步。 钟庆然也不厚此薄彼,为蓝晶的伴侣也起了个名字,照着蓝晶名称依样画葫芦,称它为“蓝珀”。简明宇心中腹诽,“蓝珀”可比“蓝晶”好听,怎么蓝晶就这般不走运? 蓝晶对此毫无所觉,它现在正兴奋得在海面上随波起舞。瞧着那东倒西歪,不成样子的,嗯,姑且称之为舞蹈,钟庆然笑得肩膀直颤,简直乐不可支,简明宇也眼神微动。 蓝晶实在太逗了,两人从没在点白和鸣雷身上,感受到过这些,有点被惊到,倒也并不出人意料。没见楼船上,像他们这般的人还有不少吗? 也不知是否吃了雾果后,精力特别旺盛,蓝晶如此闹腾好半晌,才安静下来。周茗忙趁着这个当口,下令船夫开始下网捕鱼。其他船只一到地方就行动,他们所在船已经落后许多,可不能再耽搁下去。 鱼群闻到狩猎者的味道,正有志一同,朝着相反方向游动。这回,蓝晶没有捣乱,带着海豚群远远坠在船队后面。 下网后,船工们忙得热火朝天。钟庆然扫了一眼,见此时没人注意到他们,索性放开手脚,揽过简明宇,下巴靠在他左肩上,亲昵地挨着。 海风轻轻拂过,发丝飞舞,衣袂飘飞,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钟庆然眼珠一动,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嘴唇轻轻扫过,简明宇形状优美的脖颈,引得他浑身一颤。 “嘿嘿!”钟庆然胸腔鼓动,肩旁微颤,发出一声闷笑。 简明宇耳尖迅速染上绯色,恰好被钟庆然看在眼里。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若非还记得甲板上有众多船夫,钟庆然怕会放声大笑,到时候引起旁人侧目,就有些不好收场。 简明宇知晓这点,僵着身体不敢乱动,生怕钟庆然再做些出格的事情。 钟庆然见好就收,此前他们两人都还小,他不敢胡来,就怕玩过火刹不住手。他们还处于长身体的时候,过早享受鱼水之欢,可不怎么好。不过,快了,再忍一忍,等到明年便差不多,至少可偶尔为之。 喜欢的人躺在身侧,却能看不能吃,这种煎熬,也只有钟庆然自己知晓。他和简明宇不同,除了身体还处于生长期外,心理上可早就成熟,若说没有冲动,那纯属自欺欺人。随着第一次冲动的到来,此后,钟庆然忍得实在辛苦,却无人可诉说,还得顾及两人身体,只能引而不发。近一年下来,他都觉得,自己都可以当圣父了。 瞧见钟庆然眼底下那一抹红,以及身后的异样,简明宇更是一动都不敢动。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之人,钟老爷子可是让人教过他这方面知识,钟庆然的反应,无一不在说明,他动了情。简明宇可没有在大庭广众下供人娱乐的爱好,只能尽量放松身体,不予以回应,让庆然的一时情动,自然消退。 钟庆然也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这时候却笑不出来。没想到一时捉弄,竟然挑起了自己的兴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眼下并非好时机,他只能咬牙切齿,忍了。 两人谁都不敢乱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好一会,才在海风吹拂下,身体热度慢慢降下来。 “明宇,等明年你生辰那天,我们圆房吧。” 钟庆然清亮的少年音,在简明宇耳边响起,不知为何,他心中一阵悸动。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一个“好”字,便脱口而出。脸上騰地飞起一片红霞,不用看,他都知道,脸色怕是红艳欲滴。 这回,钟庆然可不敢再玩闹过头,他稍稍放开简明宇,保持适当距离,免得刚消下去的热度,又卷土重来。 这一刻,四周的声音景象似乎远在天边,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整齐的拉网号子声,打破两人间旁人无法插足的凝视,终于唤回两人的心神。钟庆然和简明宇相视一笑,将刚才莫名冒出来的迤逦气氛,抛诸在脑后。 “走,我们也去瞧瞧他们收获如何。”钟庆然率先直起身体,大步朝另一侧船舷走去。 简明宇随即跟上,看着前方日渐成熟的钟庆然,嘴边不自觉绽出一丝笑容。 刚捞起一网,船上喧闹声频出。不过几步路工夫,浓烈的鱼腥味便扑鼻而来,钟庆然是痛并快乐着。这么大的味道,意味着此次收获颇丰,但这并不能掩盖鼻子所遭的罪。 两人没有靠得过近,免得如此忙碌的时候,还要分人照顾他们。 船舱里白花花,不断跳动的身影,吸引了两人注意力。钟庆然眸中透着满意,心想着,等捕鱼结束,得好好感谢一下蓝晶。它这一番举动,可为船队省却许多麻烦。 这个鱼群不小,船队接连下了好几网,才不见踪影。 如是这般几次之后,船队满载而归,于第二日下晌返航。 “庆然,别看了,回房吧。”简明宇和游在楼船右前侧的蓝晶蓝珀挥手,为钟庆然拢了拢衣衫,拉起他直奔舱房。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如今,即便是微风吹在脸上,也像刀子般,刮得人生疼。 钟庆然抬头瞧了瞧天色,感慨着,要入冬了,不能再随便出海。 此次远航,目的皆已达成,船队全速回航。紧赶慢赶下,等他们抵达码头时,天空已经飘起了细碎雪花。 此时,码头上已经人头攒动,大家都翘首以盼。 钟庆然将海豚群安顿好,这才和简明宇一起步下楼船。很快,海豚在福城附近海域安家,不许人随意捕杀的消息,便传遍整个福城。 钟庆然看着码头难得繁忙的景象,甚感欣慰。只要一直这么发展下去,福城总有一天,会变得繁华热闹。 又是一年春,鸣雷爪子拎着一个大袋子,横跨瀚海州,翻过崇山峻岭,直朝边城飞去。 如今的鸣雷,已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翅膀展开,足有一丈多,相信照这个速度二次发育,假以时日,翼展长达两丈,也未尝不可能。 老鹰速度本就飞快,时速高达一百公里左右,现在,更是快得让人心惊,若非耐力不及速度,或许一天就能走个来回。 饶是时飞时停,鸣雷也在翌日临近午时,赶到了当初的出山口附近。它歇息片刻后,挑了个隐蔽的地方,三两下,便用锐利的爪子,刨出一个恰恰好的坑,将大袋子埋好,并用树枝等物做了遮掩。这样还不够,临飞走前,它还把自己落下的行迹都给消除。 鸣雷高高站在树梢上,歪着脑袋俯视自己的杰作,见没遗漏,这才满意飞离。 鸣雷不是夜视性鸟类,雾果并不能彻底改变这一缺陷,好在并非没有作用,起码,它的夜间视力有了长足进步。 趁着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前,鸣雷悄然降落在苏掌柜小院屋顶。 第152章 宅子里只燃着一盏灯,房中传来推杯换盏声,间或夹杂着小声交谈。 鸣雷侧耳倾听,似乎过远听不清,试了几次,都是这个结果。它有些不渝,想了片刻,腾空飞起,须臾,便落在后院中。 鸣雷收紧翅膀,一边注意四周动静,一边小心地踱着方步,慢慢靠近唯一一处闪着光亮的房间。 别看鸣雷在空中遨游时,带给人莫大压力,收翅时,体形可不大,那股摄人的威压,也随之降到最低。 宅子还是老样子,只有两人长期驻守。鸣雷还没走近,房中声音便清晰可闻,它不再前行,隐于暗中,支起耳朵全神贯注留意房中声响。 “都快两年了,整日里对着你这张脸,我都看烦了。”门房眼中带着嫌弃。 “你以为只你如此,我还不是这般?”宅中唯一的小厮,也还以颜色。 “哎,你说那人还会来吗?” “不知道。陛下交代的事务,咱们照办便是。”小厮抿了一口酒,有些出神,“我们这活轻松,待遇也好,就是太无聊。” 门房跟着附和:“可不是?我就盼着那人再次光临,也好对得起每月收那么高的月银。” “亏得其他人不清楚内里,要不,他们早就背地里眼红泛酸,我们也没这般清静的日子过。我呀,倒还真想感受一下,被人羡慕嫉妒恨的滋味。” 门房斜了他一眼,咂吧两下嘴说道:“得了吧,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边远离纷争,日子悠闲着。哎,就是太闲了点。” 小厮压低声音:“你说,那人多久没音信,这边才会撤销?” “这我怎么知道?来,来,别想这些,喝酒吃菜。”门房拿起酒壶,看着只有几滴落进杯盏中,眼中露出一丝遗憾。常年驻守在这个小院中,除了无聊之外,他们也不是没有其他遗憾。譬如眼前,每次喝酒,他们都不能畅饮,以免醉酒误事,要是错过和那人的接洽,今上还不得剥了他们的皮? 房中声音,全被矗立在房后的鸣雷听了个正着。它稍一沉思,转到房前,用喙啄了两下门。 “谁?”房中两人猛然惊起,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抱怨不能痛快饮酒? 又是“笃笃”两声,类似金铁敲击木门的声响。 门房和小厮面面相觑。到底,两人都是经过事之人,各拿了一把趁手武器,年长的门房上前应门,小厮则隐于门侧墙边,准备见机行事。 鸣雷大约知晓,自己的行为给两人造成了困扰,它轻鸣一声,以示自己的身份。 门房心中一动,之前还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让人钻了空子,现在心神陡然一松。这样的鸟叫声,让他联想到适才正谈论那人身边跟着的鹰。莫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门房一把拉开房门,一只昂然站立的鹰,当即映入他的眼帘。 门房瞅了半天,确定这就是跟着钟庆然和简明宇过来的那只鹰,彻底松懈下来。只是两人等了半天,也未见它的主人,思绪又开始发散。 门房和小厮在观察鸣雷,鸣雷同样如此。见两人没有异常举动,它才低头,从绑在身上的袋子里,左掏右掏,才掏出一张纸条,轻掷到两人面前。 小厮弯腰捡起,纸条很小,内容再简单不过,他打眼一瞧,便获悉了上面的内容。 “上面都写了什么?我瞧瞧。”门房俯身过去,“苏掌柜”三字跃入眼帘。两人一阵眼神交流,小厮当即顾不得吃喝,整理好仪容,匆匆出门。 门房本想将鸣雷请进房中,谁想鸣雷理都不理,兀自找了个地方,随意站着。门房没辙,这可是贵人的爱宠,主人不在,他可不敢随意命令,只得任由它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盏油灯微微闪烁。如此相顾无言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在苏掌柜到来之际结束。 这一刻,若非顾忌苏掌柜的身份,门房真想跑到他面前嘤嘤哭泣。面前这只鹰给他的压力,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想,下回报信这个差事,他一定要争着干才行,他实在不想再次独自面对一双冰冷的眼眸。 鸣雷盯着苏掌柜瞧了几眼,见来人无误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扔到苏掌柜面前,并把原先那张纸条从小厮手中收回。 苏掌柜何曾见过这等情形?一时间,他也有些傻眼。见鸣雷再没其他动作,只是一直盯着他看,苏掌柜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挥退门房和小厮,就着灯笼微弱的光亮,撕开封条,仔细翻看信件内容。 火光为院子一角染上橘红色,衬得鸣雷本就冰冷的眼眸,更加犀利,仿佛能刺穿人心。远远立在边上的门房和小厮,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惹到鸣雷。这要是被这个祖宗给挠了一爪子,他们找谁说理去? 苏掌柜一字不落地扫过整封信,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心早已起了波澜。别的不说,光眼前这只站立就达半人高,看着就唬人不轻的鹰,就足够他惊骇莫名。他能被三皇子,现在的陛下派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可想而知,能力不俗,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也太小看三皇子识人之明。 就凭当今对那人的重视程度来看,若面前这只鹰只是个例,是经由特殊手段训练而来,那还不算什么。毕竟,大周朝国力雄厚,蚁多咬死象,这可不是玩笑话,怕就怕…… 苏掌柜手头上这方面消息不多,但结合仿若无人,傲然伫立一边的鸣雷,仔细一比对从边城汇总上来的各地信息,也不难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他不敢往深处想…… 快速收拾好纷杂的思绪,苏掌柜收好信件,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直接按照信上所言,将他的意思如实告知。 鸣雷凝神细听,苏掌柜话落不过须臾间,它便展翅高飞,在院中盘旋片刻,最终落脚在偏院屋顶上。那里比正院厢房屋顶低矮一些,旁边又是院墙,在夜色掩护下,很难被人发现。 苏掌柜眼神一暗,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复又翻腾不休。这只叫鸣雷的鹰真是成精了,懂得掩藏身形不说,还那么会找地方。这消息必须尽快上报给陛下所知。 “一切照旧,今天的事你俩就当没发生过。”苏掌柜交代完,匆匆走人。鸣雷停留的时间不长,他得早日将钟少爷吩咐的事情办完。 门房和小厮受到了惊吓,这一夜,注定难眠。一想到宅子中停留着一只,一爪子就能将猎物撕裂的猛禽,两人翻来覆去,烙了半天饼,才抵不过睡意迷糊过去。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两人便惊醒过来,起身进院子一看,哪里还有那只鹰的踪影?两人不约而同尽皆吁出一口气。 “那个煞星总算走了,我还得回房再睡一会,被它这么一折腾,昨晚睡了还不如没睡状态好,我现在头都一胀一胀的痛。”门房扶着额头,身形一摇一晃拐进自己房间。 小厮也不比他强到哪去,见天色还早得很,打算趁机补眠。 鸣雷视力比以前要好,天光微亮,便直冲云天,直到不会被人注意到,这才转向藏东西的山林。 苏掌柜忙活了好几天,才凑齐所有。其他事都可以由他人经手,唯独和鸣雷交接,必须他亲自前往。 此前跟钟庆然汇合的那个入山口,他一年多前就来过一次,而今和鸣雷的会面地点,就离这个地方不远。 苏掌柜轻车简行,带的东西不多,偏偏样样都价值不菲。若不是上头每隔半年,就会发来一小批贡品和上品,短短几日,他想要凑齐还真不可能。眼看快到目的地,他忍不住再次核对货物。极品茶叶四种,每样一盒,锦缎无数,碍于鸣雷负重不行,一样只能裁制一身稍有富余,顶级精工细作云纹暗花棉布一匹,首饰一大匣子…… 总共不过几十斤东西,却看得见惯世面的苏掌柜,都不由侧目。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些,令苏掌柜如此郑重以待的,还是上头人的态度。 马车上这些礼,有些是钟庆然的要求,有些却是今上指定送出。回礼这么丰厚,不知钟少爷送的又是何物?苏掌柜很好奇,却迫于上头的威严,不敢先睹为快。 鸣雷听到动静,查看无误后,才现身落在地面上,引着苏掌柜到一个无人之地,让他等候于此。它则飞向之前的藏身之地,将袋子挖出来,不过一炷香功夫,便返回。 袋子口扎得很紧,苏掌柜随手掂了掂,分量不重,他一手就能轻易提起。瞧着鸣雷站在原地,没什么动作,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苏掌柜忙将用绳子捆扎结实的木箱子,推到它面前,示意它拿走。见它还是不为所动,他这才想起似乎忘了点什么,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鸣雷伸出右爪,小心将信收好,放进胸前口袋。之后,它一刻也不耽搁,双爪拎起箱子试了试重量,见没超出它的负荷,顷刻间便展翅腾空飞起。极速挥舞的翅膀,带起枝叶无数,隐隐还有破空声传出。 第153章 如此近距离,苏掌柜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铺天盖地。他只觉得那一刹那,刚还明亮的天空,瞬间变得暗沉一片,再一息,又重见光明。这种短短片刻间的极端变化,饶是苏掌柜性情坚韧,心神也受到了冲击。 等他缓过神来,哪里还有鸣雷的影子? 鸣雷带走的只是那最为贵重的极小一部分,大宗货物还在后头等着。此后几个月,苏掌柜有得忙了。 “明宇,你说苏掌柜他们会不会被鸣雷吓到?”钟庆然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斜倚在墙上,话音中带着丝幸灾乐祸。 “他们见过,惊吓不可避免,却不至于吓破胆。”简明宇避开钟庆然近来愈发不加以掩饰的灼热目光,言简意赅地说道。 “是吗?我也这么想。”钟庆然略略扬高声音,笑着调侃,“明宇,我们真不愧为夫妻!这莫不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简明宇耳尖微微发烫。自那次出海后,庆然对于调戏他是乐此不疲,简直就是见缝插针。他还真有些吃不消,却不知为何,心里有如吃了蜜般甜,无奈之下,只能任由庆然胡来。好在庆然还懂得分寸,这个度把握得很好,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众人的极限,最多就在自家动口动手,尚在他承受范围内。 钟庆然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无师自通,自打那天彻底放开后,随口调笑,那是信手拈来。要知道,这里可是古代,即便是民风相对较为开放的瀚海州,也断不至如此。 每每看到简明宇脸染异色,身体忠实地反映出内心的想法,钟庆然便自打心底觉得愉悦。既然如此,他便不再压抑自己,想着离明宇生辰那天还有些时日,先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也能适当发泄一下,免得哪天他一个没忍住,不合时宜地把明宇给办了。 钟庆然和简明宇,一方撩拨得欢快,一方接招得狼狈,瞧在钟老爷子夫妇眼中,却是感情渐深的体现。是故,偶尔撞见,两老也只当没看见,任由小夫妻俩肆意笑闹,只要别在明晨面前上演这个桥段,污了小孩子的眼,便随他们,两老一概不管。 随着简明宇生辰一日日临近,钟庆然对简明宇的动作越发大。白天还好,晚间,那是逮着空,就要亲昵一番。钟庆然一点都不掩饰,光明正大说是提前演练一二,以免到时候慌了手脚,留下糟糕的体验,至此畏惧房事。两人都还年轻,失了这个乐趣,以后那大好年华可怎么消磨? 简明宇又岂是那等好糊弄之人?他这么配合,不过是心悦钟庆然罢了。要换一个人,还指不定日子过成什么样。 两人有说有笑间,时间便一晃而过。 “唳!唳!” 空中传来两声嘹亮的鹰啼,钟庆然收起懒散的姿态,进到院中,仰望天空。两个小黑点,以极快的速度划过长空,瞬息间,便靠近福城。 钟庆然微眯着眸子,嘴角一勾,笑意漫上心头。不等他有所行动,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哨声。钟庆然侧头,正好和简明宇撞上,四目相对间,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的意思。这一刻,刚转暖的天气,似乎变得有些灼热。 点白和鸣雷的到来,打破了不知不觉陷入旖旎的气氛。钟庆然收慑心神,将目光放在昂着头围着两人转悠,摆出一副邀功姿态的鸣雷身上。 简明宇把手放在鸣雷头顶,轻轻摩挲着它近乎黑色的羽毛,好一番夸赞后,才转身进了厨房。这可是他家大功臣,必须给予相应的奖励。 钟庆然可没有这个好待遇,两只鹰面对它时,总是一边嫌弃,一边又亲近他。鸣雷除了任务归来接受他的示好外,转过身又矜持地将脑袋别进羽毛下,傲然站立在鹰架上,不再搭理他。 对此,钟庆然早就习以为常,该如何还如何。别看两只鹰这么不稀罕他,真要是他碰上麻烦,它们可不会无动于衷,怕是第一时间就会飞过来帮忙,它们就是这么别扭。 钟庆然将箱子搬进堂屋,随后便来到鹰架前,伸出双手去解鸣雷身上绑缚着的带子。如此大的动静,鸣雷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依旧维持此前的姿势,任由钟庆然在它身上随意施为。 钟庆然眼底氤氲出一抹笑意,却忍着没有笑出声,不然,麻烦就大了。点白和鸣雷脾气可不小,得罪它们,就要有几天不得清静,搞不好白天会连明宇的衣衫都沾不着边。 口袋不大,里边除了放置信件纸张外,只有各种口味的肉干。去的时候,口袋装得很满,回来时只有瘪瘪一层。 钟庆然将信件拆开,边走边看,等他踱步到堂屋时,已差不多看完。把信纸一合,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占据大半张桌子的木箱。 里面的物品他已大致知晓,只是光一个名称没有实物来得震撼,钟庆然即便心中有数,依然免不了好奇。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目前,家中就他和明宇两人,瞧着离饭点不远,这点时间他等得起,不如就将礼品,留到一家人齐聚的时候再拆。 没让钟庆然多等,先是童氏,稍后是钟老爷子,还没到黄昏时分,除了在书院就读的简明晨外,钟庆然一家人算是齐活。 钟庆然收到过好几次三皇子让人准备的礼,好东西着实见过一些。可饶是这般,在场几人,包括钟庆然在内,依然被震撼到。 茶叶之类还好说,品质再好,起码外观上并不引人注目,要是那不识货之人,说不定还会忽略它。但像锦缎首饰之类,只要不眼瞎,即便判断不出有多金贵,至少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在场之中,三个是大老爷们,被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在阳光下闪耀的炫目光辉晃花眼后,很快便回过神来。童氏则不然,她陷得比较深。这倒不是童氏眼皮子浅,实是跟她自小受到的耳提面命有关。男女教育不同,成长环境大相径庭,看重的事物区别也大。在大周朝,有几个女子不喜欢这些? 到底童氏上了年纪,对这些已经没有太多追求,愣神一会后,神色也就恢复正常。 “这些东西好是好,就是穿戴上身也没处显摆。”童氏生出些许怅然之情,许是想到什么,当即闭紧嘴巴,再没下文,还佯装很开心地和简明宇开始分门别类归置礼品。 钟庆然知道,童氏那一声叹息代表的意思,他也相当配合,只当没听见,继续和钟老爷子拆包。茶叶烟丝贵重药材,可谓是应有尽有,要不是鸣雷不能全额负重,数量恐怕不会仅只这么一点。 这些都是死物,最让钟庆然看重的还是那一包种子和两张图纸。种子就不用说了,他离开边城时就交代过,那两张图纸却是意外之喜。一张是中型战船,一张是大型弩,都是极为实用的装备,给城卫队配备后,福城武力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三皇子,不,如今已然荣登大宝,该称之为一国之君,他也没有亏本。钟庆然送过去的东西,给他带去的利益,只会更大。物品或方子还在其次,最为重要的,反而是他提供的一则有关动物异变的消息。 有了心理准备,起码大周国主不会两眼一抹黑,至少能提前想些力所能及的应对之策。 钟庆然会这么大方,也是看在这个合作伙伴对他尽心尽力的份上。不然,他哪会多管闲事? 两个月后,钟庆然站在新砌的城墙上,眼里一片平静。直到现在,福城才真正能称为城。拔地而起的城墙,将现有几个坊都笼罩在内,还预留了一大片空地,等待日后慢慢添砖加瓦。 “明宇,都准备好了?”钟庆然侧头,看向和他并肩而立的枕边人。 “嗯,就聚在广场上,只等你下命令。” “那走吧。” 钟庆然步下城墙,一跃上马,直奔吉庆坊广场。简明宇稍后跟上,不过片刻工夫,便和钟庆然并驾齐驱。 此刻,广场上围满了人,不时还能听到猛兽的咆哮声。大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对于广场中央随手指指点点,瞧热闹瞧得欢。 钟庆然一眼望去,只见乌压压一片人头。若非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怕是除了看戏之人,什么都看不到。 见城主到来,人群立即如摩西分海般,自觉让出一条足以让马匹通行的道路。 钟庆然向两边城民颔首示意,快速通过这一段路,来到广场中央。 站在高台上,钟庆然神情肃穆:“安静!该说的之前已经说过,我再交代一遍,吩咐好各自爱宠,可别到时候,谁家宠物没能完好回归。” 随着钟庆然话落,原本一片静寂的广场上,顿时喧闹起来。人声,动物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钟庆然将点白和鸣雷招到跟前,和简明宇两人再次详细交代。这次出行,就靠它们两只鹰带队,没了它们,可压制不住那一大堆凶禽猛兽。要是半路出了岔子,谁知道能跑回来几只?钟庆然在它们身上所费良多,他可不想白白便宜别人,连老天都不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底下声音逐渐变弱,直到广场再次恢复一片宁静。 第154章 “看来是都准备好了?那现在就出发。”钟庆然一马当先,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来到福城南门。 “唳!——”鸣雷一声长鸣,原先还安稳待在各自主人身边的大型动物,瞬间躁动起来,围着自家主人转悠几圈,留恋地看了一眼,随后便撒开四蹄,狂奔而去,其中一些,身上还负有重物。 这些受雾果眷顾的动物,幼年期不长,至少比当初的点白和鸣雷要短许多,成长期却拉长许多。 如今大半年过去,虽大都还处于成长期,那体形却已经堪比它们父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灵智还是身体素质,都好过父辈许多,虽还未成年,强悍的战力却已经初现端倪。至于被大波猛兽围在中间的马匹,除了少数几匹之外,都将承担起运输重责。 为了这一刻,钟庆然早在去年就开始筹备,光让两只鹰带队预演,就不知道尝试过多少回。从最初乱糟糟无法控制的场面,到现在这般几近令行禁止,无论是钟庆然简明宇,还是它们的主人,耗费的心血可谓是不计其数。 现在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众人都对它们寄予厚望,希望结局不会太过惨淡。 点白和鸣雷对福城的贡献远超常人所想,这还是两只鹰首次一同离巢这么长时间,钟庆然和简明宇都有些不大适应。 好在福城还留了部分小型鸟兽,倒是不用太过担心警戒问题。 经过两年发展,福城已经形成足够规模。瀚海州其他部族想要轻易动福城,已然不大可能,除非他们不计较损失,或许还可为之。 如今,福城该有的日常用品基本都不缺。笔墨纸砚和糖之类稀缺物资,都已经可以少量生产,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满足人们日常所需。 钟庆然唯一担心的便是,动物灵智陡然拔高,这将带来太多变数,未来实在难以预料。他天马行空设想过无数可能的结果,最终也只能归为幻想,徒生叹息。 钟庆然起过动用福运珠能力的念头,可惜,这次它的反应格外不同,既不发出福运不足,无法启动的警告,也没有给予其他明确提示。要说福运珠的能力失效,显然也不是,钟庆然能感觉出来,它知道,但就是不想说。 对此,钟庆然也没辙。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丝毫收获,起码他清楚一点,那就是这事估计关系到这个世界的整体格局,影响巨大,对他本人倒是不会造成太大不利。 感应到这点,钟庆然心里全无负担,只当没这回事般,日子照常过。他作为一城之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身边人。而这些人,再将情绪传递给旁人,这般连锁反应之下,福城氛围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谐。 人心情一松快,干活做事效率无形之中便会提升。这导致近段时间,福城各项事务都办得格外利落,不时还有意外之喜发生。 “庆然,点白它们真不会有事?”钟老爷子眉头微蹙,面带忧色。 两只鹰虽然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两老,好歹养了那么多年,怎么也混出点感情。再说,点白和鸣雷的能力在那摆着,加之同行的还有众多鸟兽,若出了意外,那损失可绝非一星半点。钟老爷子想不在乎都不可能。 “爷爷,它们都是山林之主,大家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放它们进山四处撒野,对山林最为熟悉不过,不会有事的。”钟庆然语气笃定,似乎他说的就是事实。 谁成想,钟老爷子还真就眉目舒展。老人家要的就是一个说法,自家三孙子的为人,他还不了解?庆然很少信口开河,既然他这么说,钟老爷子便信。 瀚海州人口西密东疏,沿海部落不多,只要避开他们,点白和鸣雷带领的动物大军,便能安然进入茫茫大山。 只要进了山林,就如放虎归山。那里是它们的地盘,有这么多伙伴在,又能遭遇多少危险?空中有猛禽预警领路,地面上有猛兽护卫在侧,真要是遇险受伤,也还有钟庆然配的药打底,除非实在不走运,半路生了急病,否则,挨到回家总没问题。 这是钟庆然特意为它们选的路。这么走人少,可以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他可不想被人瞧见,那么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鸟兽,聚在一起招摇过市。 点白它们路过零星几个部落时,隐约可闻的兽吼,可把他们惊得疑神疑鬼。直到过去好几天没再发现异常,这才将高高悬起的心给落回实处。 猛兽耐力相对不足,脚力不如马匹,更没有已经成年的点白和鸣雷那等速度,饶是如今身体素质明显提升,从福城出发,到进入山林,依然足足花了将近三天时间。这还是在食物近半由蓝晶带领的海豚群帮忙解决的情况下,不然,光耗在捕猎上的时间,怕就要占去不少。 这也是没办法,瀚海州生活的野兽是不少,却不至于多到遍地都是的地步。更何况,除了绕开几个沿海部落之外,它们都是沿着海岸线附近前行,能捕猎的食物不多,让海豚友情赞助就成了非常可行的方案。 送大部队进入山林后,蓝晶当即便带着族群返航。这里不是它们的活动范围,若非紧靠海岸,危险性不高,钟庆然都不敢派它们出去。大海太过神秘,他也不知道其中存在怎样的危险,只能尽量避开。 这一天,有些特殊,日头刚偏西,钟家正院便开始忙碌起来。 童氏揽过厨房所有活,连一根指头都没让简明宇沾上。 早早用过晚饭,钟老爷子便将钟庆然拉进上房。门关得严实,如此明目张胆掩人耳目,不知道在商谈何事。 而另一边,童氏则跟着简明宇进了卧房,也是一阵低语,足足过了好半晌,房门才再次打开。 此时,童氏脚步轻快,眉眼含笑,显然心情极为不错。她刚走到上房门口,正巧对上开门而出的钟庆然。见自家三孙子面色微红,童氏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即将发生的事情,钟庆然有些不自在,和童氏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 童氏捂嘴,闷笑着摇了摇头,心生感慨:年轻真好! “老婆子,怎么样?没漏下什么吧?”钟老爷子眼中带光,笑得胡子都一抖一抖。 “我是那样人吗?”童氏扯了一下嘴角,“不枉我们专门去向积年老夫夫请教。呦,一想起当时那尴尬的情景,我这张老脸,现在都还能感到陡然窜起的热度。” “这事可不能马虎。虽然当初就大略和庆然夫妻说过,细致些总比到时候房事不和谐要好。”钟老爷子也有些赧然,这事着实为难他们,就连他这个老头子,都有些难以启齿。 好在两老不用交代得太过详细,这不是还有画本作参考吗?庆然两口子悟性不错,想必仔细参研一下,应该比他们口授来得形象。 画面重新转回西正间。 隔间热气蒸腾,石砌的小池子边上散落一地衣衫,钟庆然和简明宇赤诚相对。 此刻,两人心思都有些不纯,那画册子上交叠的身影,不断跃进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本就被热气熏红的脸,更加鲜红欲滴。这次,可不光简明宇这般,就连钟庆然都未能幸免。只是他仗着脸皮厚,比简明宇更加镇定一些。 因着两人都是初次,钟庆然不想在浴室中体验。未免擦枪走火,他动作利落,三两下便将自己清理干净,留下简明宇独自清洗,省得他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搁。 如今已是夏日,晚间倒是不热。钟庆然松松垮垮披着一件睡袍,侧靠在炕头,目光直对隔间。等呀等,等得钟庆然兴奋劲都下去了,依然没等到预想中人。 不会吧?明宇对外杀伐果断,平日里也是稳重自持,不像是不敢面对□□之人,难道是因为第一次,放不开? 钟庆然翻身下床,推开隔间门帘。热气还没有散尽,氤氲出简明宇模糊的身影。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简明宇身上,仿似一件轻纱笼罩其身,使他的身形更加朦胧隐绰,若隐若现,浅麦色皮肤泛着莹蓝光泽,遥远而美好。 钟庆然有一刹那怔愣,回过神来才想起,这么长时间过去,水该凉了。 收拾好前一刻的怦然心动,钟庆然缓步走到简明宇面前,俯低身体,嘴边噙着笑意,刻意以轻缓带着安抚意味的语调说道:“明宇,再不起来,可要大夏天得伤寒了。” 简明宇一惊,一侧头,正好对上钟庆然带笑的眼眸。他到底不是磨蹭犹豫之人,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何选择,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想通之后,简明宇当即借着微温的热水,迅速清洁好身体。他和庆然并非第一次共浴,两人都神色有异,不过是因着接下来的事情罢了,只同堂沐浴,谁也不至于如此。 钟庆然直起身,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浴池中对他全然放开的简明宇。 由于常年训练,简明宇肌肉紧致富有弹性,线条更是流畅自然,如同夜间行走的豹子,身形优雅且极具爆发力。谁要是小看了他,想必会遭到疾风骤雨般的回击。 第155章 简明宇五感敏锐,身后那道火热的视线,简直如芒在背。可是,他又能如何?这等灼人目光,出自他的爱人,而非敌人,他除了坦然面对,暗地里欣喜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抓起搁在一旁的棉帕,简明宇以最快速度擦干净身上水珠,捞过睡袍兜头罩下。隔了一层衣衫,热度好歹降了一些。 见到他这般动作,钟庆然垂眸轻笑出声。笑够了,他上前一把搂过简明宇,带着他直往床榻而去。 两人身形仿佛,一挨到床边,钟庆然便再无顾忌。他一手揽着简明宇腰,一手托着他后脑勺,迫使他微微仰头。 简明宇刚将那些乱七八糟,惑人心智的画面压下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尴尬体位,热意复又升腾而起,眼底染上一抹红。他想闭上眼睛,却又舍不得。对面近在咫尺之人,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丈夫。他心地良善,才华横溢,面容俊逸,更有一身神秘莫测的本领,能看上他,是他三生有幸! 钟庆然何尝不是如此。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说得再对不过。反正在这一刻钟庆然眼中,简明宇他是怎么看都看不够。青涩正在逐渐褪去,棱角开始分明,五官不像钟庆然柔和,气势已经初成。仅从这点看来,钟庆然也有所不及。 对此,钟庆然一点都不觉得别扭,也没有生起其他不可言说的异样。在他心中,简明宇就该如此。只有这样,才能衬得上他的身份地位。而钟庆然不同,他来自现代,并没太大野心,若非情势所逼,此刻他还不知道在哪里逍遥。 看着眼前红艳润泽的唇瓣,钟庆然不自知地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吧了两下嘴,引得简明宇浑身一颤。 钟庆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他倒也光棍,索性顺着心意,再次覆上。两人都还处于身体状态最好的青少年期,四片柔软的唇瓣相碰,传递给对方的触感都非常好。 钟庆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比起未经人事的简明宇,他的经验显然更加老道。没花多少时间,便促使简明宇,因呼吸不畅而不得不轻启嘴唇。趁着这个空档,钟庆然趁胜追击,舌尖灵活地钻入对方口中,你进我退,我退你进,不停缠绕,相互嬉戏。 简明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他自认为自制力相当不错。可现在软绵绵,浑身使不上力,又是怎么回事?光论武力,庆然远不及自己,可他怎么就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简明宇脑袋还有些晕乎,刚开始只不过是沾唇即撤,他记得当时他好端端立在床边,怎么转眼间便成了被庆然压在炕上深吻的姿势?他身上那件睡袍又是何时离他而去? 简明宇掌管着福城城卫队,这样的状态要不得,他想极力避免。 钟庆然哪能同意?双手四处游移点火,简明宇刚清醒一点的脑袋,转瞬间又跟糊了浆糊似的,想什么都慢半拍。他只能感受到,血液直冲大脑,一波又一波陌生的情潮汹涌澎湃地朝他涌来,身体热度直线上升。昏昏沉沉中,似乎身体被翻了个个,双腿屈起,四体投地,摆成一个跪姿。 不出片刻,身后传来异样,简明宇难得恢复一丝清明。只是这样的情形并没维持多久,钟庆然动作频频,温柔而耐心十足。经过最初的不适,早先的感觉又像浪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让他失了神,连今夕是何夕都辨不清,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简明宇以为只是这样,习惯之后,他的抗性在增强,头脑不至于像最初那样糊成一团。可惜,他的想法太过天真,这些只是前菜,正餐可还没上。 不知是否两人间的默契,简明宇刚松懈心神,钟庆然便给了他当头一个暴击。先是短暂的疼痛,差点让他惊呼出声。紧接着,原先积攒的飘飘欲仙的感觉,也如潮水般退去。哪知,不过须臾,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快感,山呼海啸般席卷过他全身。 那一刻,他脑子一片空茫,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不知身在何地,浑身热度汇聚于一点,叫嚣着冲向出口。 简明宇眼前出现了幻象,似乎他正徜徉于悠悠仙境中,火红落叶在他身边随风飘飞翻滚着起舞。他执箫而立,边上红衫男子轻抚琴弦,两人相谈甚欢。少顷,他也加入其中,箫声琴声一应一和,悠扬缭绕。声轻,却穿透性极强,不仅萦绕于耳,还飘满了整个空间。 琴声稍顿,再启时,已从涧水叮咚鸟语花香,转向飞沙走石金戈铁马。 简明宇心随意动,别好箫,拔剑出鞘,整个人气势随之一变。转眼间,从春暖花开步入凛冽寒冬。他目似寒星,无人敢与其对视,即便不得已对上,也是一触即离,生怕被冰霜刺痛了眼。唯独常伴在他身边之人,始终不离不弃,用初夏暖阳消融他心中竖起的那一层层坚冰。 琴止剑停,一切幻象重归虚无。简明宇瞪大了眼,直愣愣地看着,正在为他简单清理身体的钟庆然,面上一片茫然。 “感觉如何?” 钟庆然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清冽中带着丝暗哑。简明宇抬头一看,庆然正半躺在炕上侧头对着他,整个人慵懒随性,眉眼间还染着没有退却的情潮,和平日里一贯温和的气质截然不同,在炕头雾果散发的莹白光芒映衬下,更加惑人心神。 简明宇心跳陡然加速,心甘情愿沉溺于钟庆然迥异于往日的风情中。殊不知,他自己更加秀色可餐。 在钟庆然眼中,简明宇虽不若先前满面飞霞,也是面染红晕。少年体魄不如女子般软玉温香,胜在强健有力,对他这种先天就好这一口的人格外有吸引力。 钟庆然嘴角微扬,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混不在意地伸手,将简明宇落在脸上稍显凌乱的发丝拨至其耳后。 这一刻,两人间没有言语交流,却无声胜有声。 翌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叫起。 童氏是过来人,她原先还担心三孙媳妇武力值太高,怕庆然压不住,被反压可就丢人丢大发了。她倒不全然介意这点,但她心疼啊!自家孙子找个男媳妇也就算了,娶了人还被人当媳妇使,这就有些说不过去,哪能所有好事都让一人给占了? 如今童氏却再没这个顾虑。纵使明宇行动间与往日无异,瞅瞅庆然,再瞟一眼明宇,到底如何,她还能不明白? 早饭小夫妻俩随意用了点,午饭就丰盛了。鉴于简明宇初次承欢,童氏挖空心思,这才整治出这么一桌,既补又不会对简明宇身体造成负荷的膳食。 看着桌上那一大堆汤汤水水,钟庆然眼观鼻鼻观心,抿紧嘴巴,不多一言,打算舍命陪君子。只是连续用了几餐后,他实在有些吃不消,又忍了一天,最后终于告饶,央着童氏不用如此。他好歹是一个药师,为自己伴侣温养身体的能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简明宇身体壮实得很,稍加调理,这点程度的房事,压根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这世上,难道还有其他人会比他更紧张简明宇身体状况? 简明宇本就不是拘泥世俗之人,除了初经人事时有些缚手缚脚,放不开之外,此后,便不再如第一次那么被动,有时候兴起,甚至会主动邀欢。 房事上愈渐和谐,行动上便体现出来。 自那日后,两人间更见亲昵。即便落在旁人眼中,并没有出格的动作,依然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明宇,你尝尝。”钟庆然冲了一杯蜂蜜水,递到身旁人手中。 简明宇接过,抿了一口,没急着吞咽,直接含在口中体会蜂蜜特有的香甜滋味。 刚一入口,感觉还不明显,等蜂蜜水滑过喉咙,进入肚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便再无所遁形,被感官敏锐的简明宇捕捉到。 “只是这批蜂蜜如此,还是?”简明宇垂眸思量片刻,方才问出口。 “还不清楚,我也是之前才发现,等会我便派人过去问一下另一个蜂群状况。”钟庆然清亮的眸子染上一抹灰暗。这对福城或许是幸事,对其他人,可就未必。 既然蜂群有异动,钟庆然自然也不会忽略另一个族群——山蚕。 蚕是一年生虫类,按理,今年喂养的该是新蚕,事实却让人大跌眼镜。 去年抓到的普通山蚕倒是没有异常,结茧后化为蛾子结束短暂的生命。唯独灵智初开,被雾果眷顾的山蚕,到了该结茧的时候,却只吐丝,且吐丝量还不及普通山蚕。冬天也没见它们全天候冬眠,还会时不时出来活动一下,直到现在才隐有结茧的迹象。 去年入冬前,渔民下网捕鱼时还没能察觉有异。这才过去半年,感觉较为敏锐之人,已经觉出似乎哪里不对,却又鉴于没法比对,还以为是没休息好,感官出现异常。 钟庆然当然不会这么想,不过他也没有大肆宣扬,打算顺其自然。至少,福城附近海域,作为蓝晶所带领海豚族群的活动范围,出现凶猛海兽伤人的概率几近于零。只是多耗点力气罢了,没得让这一消息疯传,从而引起众人恐慌。 第156章 其他动物的异变,只要仔细留意,便能觉察到,人却没这么容易。反正,钟庆然无法从汇总过来的消息中下此定论。当然,服用过雾果的人除外。 之所以会形成这一状况,主要缘于影响人身体素质的因素太多。各种情况杂糅在一起,整个世界因未明原因对人类带来的改变便不明显。 对人而言,个体力量提升微不足道,反而随着所有生灵体质不断增强,人类凭借远超其他生灵智慧,创造出的有利条件在逐次消减。 好在,并没出现魔法武功之类更加玄乎的东西,不过头脑更聪明,爪子更利,力气更大罢了,尚能接受。 钟庆然如此安慰自己,实则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那何止是一点?简直就是生物□□。本来或许需要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更久时间才能完成的进化,被压缩到短短几年中,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可他又能做什么?一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钟庆然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帮则帮,帮不了的,他也没辙不是? “明宇,蓝晶它们回来了,目前正停留在码头那,要跟我一起去看吗?”钟庆然翻身下马,轻声询问。 “好!稍等片刻,我先把事情交代一下。”简明宇看了眼天色,见快到收工时分,便不执着于非得他亲自督促才行。 如今福城所有部门都已经进入正轨,城卫队也不例外。简明宇只需把控好大局,细枝末节并不需要他出面。 钟庆然自幼跟随爷爷学中医,稍大又钻研绘画,耐心远超常人。区区几分钟等待,连让他动一下眉头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为此而心绪焦躁。 出了福城,路上只偶尔才能见到人影。 钟庆然轻拽着缰绳,转头对着简明宇提议:“好久没跑马,不如我们来个比试,看谁先到码头?” “好!”简明宇身手好,骑射更是无人能及。他从不畏惧这样的挑战,为了助兴,甚至还加了一个彩头,“你要能胜过我,今晚便由着你玩花样。” “你就这么自信?”钟庆然眼睛一亮,随即便恢复正常。他是有办法让明宇发挥不出以往的水平,可那样子胜了又如何?又不是生死较量,如此做,那是对明宇的侮辱,只有凭借自身能力,堂堂正正赢了比试,才是对明宇的尊重。 只是公平较量下,想要胜过明宇实在太难了,难到钟庆然都有些灰心丧气。简明宇本身御马能力就强于他,坐骑也更胜一筹,两相一叠加,这得他发挥多超常,明宇出多大意外,才能达成这个目标? 钟庆然不指望这些,他的兴致很快又变得高昂起来。伴侣如此能耐,他该高兴才是。输就输,他又不是输不起。况且,这个彩头对他毫无坏处,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也该拼一把。 随着亲卫一声哨响,钟庆然和简明宇驾着座下骏马,风驰电逝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亲卫们等两人行出一段,留出足够的空间,这才稍后一步跟上。 真的有段日子没有放马奔腾,急速奔跑下,钟庆然感觉整个人都热血沸腾,心情格外飞扬,很想长啸一声,以宣泄喷薄欲出的畅快之意。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路边尘土飞扬,迫使钟庆然微眯起眼。饶是如此,也丝毫不减他的兴致。 码头离福城并不算远,在两匹马高速疾驰之下,不说转瞬及至,也相去不远。还不到半刻钟,两人便先后抵达目的地。 看着早一步候在那的明宇,钟庆然遗憾地笑了笑。看来今晚上,他是无福享受,平日里感受不到的闺房乐趣。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他还没龌龊到非这么做不可。 这种事,只有双方都乐意,才能获得最大的欢愉,强迫而为之,就没意思了。哪天等明宇兴起时诱哄一二,或许亦能达到目的。 钟庆然心中想入非非,暂时将会见蓝晶一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若非一旁的简明宇提醒,他还真不知道多久才能从遐想中抽身而出。 海豚体形不算大,却也不能在海滩边上活动,这要是搁浅就麻烦了。码头这边倒是无碍,只要注意一点,避开船只,便不会被误伤。可也有个弊端,那就是海面离码头有些落差。站在码头上,钟庆然无法触及它们,只得和简明宇登上一艘渔船,将它们带离码头。 不知为何,蓝晶也和两只鹰一样,对熟食兴趣很大。不光它们如此,其他开了灵智的生灵,也都不厌恶,最多因着各自族类不同,而有所偏好罢了。 钟庆然将渔船划到偏僻之处,四顾无人后,架起一个铜台,让蓝晶卧于此,稍后抬升至稍低于海面,为蓝晶做了一次全面检查,之后是蓝珀和其他普通海豚。 一番忙活下来,早已过了午饭的点。钟庆然却混不在意,他抹了一把汗,心中甚感欣慰。这群海豚除了部分有些小病痛之外,整体状态非常好。 蓝晶吃过几条烤鱼干后,投桃报李,不知去哪抓来几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兴奋地咬着一个窄口鱼篓,颠颠游过来朝两人献宝。 钟庆然笑着接过,顺手拍抚几下,以示表扬。 这样的鱼篓不止一个,蓝晶是小孩子脾气,智力水准也和孩子齐平,很爱玩闹。当初它看到渔网,便也想要一个,钟庆然给了。可惜,渔网没网到鱼,倒是把它自己给缠住了。幸亏当时有钟庆然他们在,否则,还真不知道蓝晶要怎么收场。 无奈之下,钟庆然只能想了个折中方案,给了它不少各种型号的鱼篓子耍。起码玩这些,不会把蓝晶自己套进去。 有了这些篓子,蓝晶带着族群,三不五时就会给路过的渔船捎些海味。 钟庆然也没想到,他一时心软,不忍拒绝离开故地跟随他迁往福城附近海域讨生活的蓝晶这么一个小要求,竟是误打误撞,让渔民们都沾了光。 如今,这群海豚可是大受欢迎。渔夫们并不缺鱼吃,每回出海,只要运气不太糟糕,总能捕捞到足量海货,但也就仅限于普通货色,想要得到平日里见不到的珍品,就得看机缘。而蓝晶它们,献上的数量虽不多,可有不少都来自渔网撒不到的海域,这可不就便宜了他们? 钟庆然莞儿一笑。他心里明白,蓝晶这是找不到他和明宇,要是有他俩在,哪里还有旁人什么事? 如此一想,钟庆然都有些哭笑不得。莫不是他以后还得顾及渔民,不得随意到海上晃荡?钟庆然摇了摇头,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压下去。他可不会为这么点事就委屈自己,大海吗,他想来就来。渔民本就因他得了好处,没得还要他为此去迁就他们。 “好了,你和蓝珀自个去玩,下回我再过来陪你。”海面上无遮无挡,即便日头不算太烈,粼粼波光依旧能晃花人眼。钟庆然安抚性地拍了下蓝晶竖起的嘴,挥手示意它们离开。 蓝晶却没动,直到目送小船荡远之后,这才高高跃起,噗通一声没了踪影。 钟庆然和简明宇倒着划船,正好瞧见这一幕,眼里尽皆透着欣赏。 做出刚才那样动作的,可并非只蓝晶一个。一群海豚齐齐纵出水面,再整齐划一入水,本就身形优美,跃至空中时,背部弓起,形似一张弓,极具张力,美感更甚。 钟庆然微张着嘴,对眼前一掠而过的景致赞不绝口。海洋馆中海豚可没这么机灵,想要整群海豚如蓝晶它们这般配合默契,不知要训练多长时间,反正,他是没见到过。 蓝晶它们的回归,预示着再过一些时日,点白和鸣雷率领的动物大军,便将抵达山林另一边。离得如此远,钟庆然是鞭长莫及,索性也不去想这茬事,专心于眼前。 从去年冬人口暴增之后,至今再不见其他部落往福城送人,贸易倒是照常。对此,钟庆然一点都不意外。恐怕这个时候其他部落主事者们心里呕得很,原想给福城添乱,结果反倒为他们提供了助力,看戏不成反被利用,谁都面上无光,能再毫无所觉送人过去才是怪事。 要不是福城出产的货物,有不少都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稀罕物事,其他部族怕是连贸易都要取消。 可这般谨防死守,并不能过多限制福城。人长了两条腿,除非用链子拴起来,不然,他们诚心想走,谁还能拦得住? 开春之后,就陆续有人投靠福城。人不多,到现在,加起来也就十几个。可这是个不错的信号,不是吗?有了这个良好的开头,意味着,以后钟庆然将不用再为福城人口疲于奔命。 对于这些投奔而来的新城民,钟庆然并不区别对待,更不会戴上有色眼镜看待他们。 人吗,不就这么一回事?他可不认为自己是个香饽饽,人见人爱。对他死忠的人有,但数量和福城人口比起来,当是微不足道。那么多人聚在他身边,各有各的的缘由,却不会全是因他魅力过大所致。 谁都向往美好的生活,钟庆然自己也不例外。若换个处境,没准他溜得比谁都快。 第157章 苏掌柜再次见到鸣雷,已能平静对待。可当他将提早备下的货物拉到指定地方,展开鸣雷此时才抛给他的又一封信件时,依旧被惊到。看着那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饶是他久经商场,也有些承受不住。 信上所写简直在挑战他一贯的认知,苏掌柜木愣愣地盯着信笺半天,感觉脑袋都不够用了。 他和钟庆然本人,只打过一次交道,但要说联系,这已经是第三回。每一次都没让他失望,也没让他身后之人失望。就他的观感来说,钟庆然不像是会拿这事开玩笑之人,可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表明信上所言一切属实?这可真够让人大开眼界。 想到荒诞无稽可能化为现实在他面前上演,苏掌柜抹了一把脸,再睁眼时,已经变回那个一贯笑眯眯,精明内敛的模样。他环顾四周,除了他和鸣雷之外,再无他人。 苏掌柜低眉垂眼,盘算起跟来的那一堆人到底有多可靠。这事太过骇人听闻,未经上面同意,他可不敢让此消息从他这边泄露出去。 鸣雷百无聊赖地站在枝头,不时低头清理羽毛。然而苏掌柜的一举一动,丝毫都没逃过它锐利的眼睛。无论它多漫不经心,苏掌柜身影始终在它的视野中晃荡,或许正面打量,或许只是眼角余光扫过。 苏掌柜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之人,待心情平复之后,便心念电转。很快,他便挑挑拣拣,重新筛选出一份名单。 让人将物资送到鸣雷指示的山谷,留下十来个确保不会背主之人,其余人则几人一组,散到山外围警戒。 起先,大家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只当是和他们接洽的人不肯露面,动作利索地将货物绑缚在马匹上,最多赞叹一声:“好马!” 可等到所有马匹都承载货物,还余下一部分时,意外出现了。先是传来一声兽吼,震得众人无暇他想,只来得及拔出武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警戒。稍后,吼声接二连三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几声鹰啼,唬得他们差点就魂飞天外。 若只是一两只猛兽,那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最多有些忌惮,当能应付自如。可眼下这般声势浩大,早就超出他们所能想象。更让人心悸的一点是,纵使他们对野兽没有多少了解,也能听出种类之繁杂,少说也有十几种不同的兽吼,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要知道,凶禽猛兽都有自己的地盘,通常不会随意越界。一山不容二虎,说的可不就是这个?瞧瞧,他们听到了什么?虎啸狼嚎豹吼,这哪一个像是会和睦相处的样子? 看着自己属下惊魂未定的模样,苏掌柜简直不忍直视。他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没比他们好多少,不过是仗着提前获悉,有了心理准备而已。 苏掌柜清了清嗓子,将众人注意力都拉到他身上,这才板着一张脸开口:“不用戒备,这些都是有主的,只要你们别去主动招惹它们,它们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 “真的?”有人还是不敢置信。野兽哪有那么容易驯服,还不是一只两只?有这等本事,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苏掌柜觑了他一眼,看得那人后背一寒。 “这次我可以不介意,下回再质疑,就去自领刑罚。”这些都是他的亲信,面对天方夜谭般的事情,有所怀疑是本能,苏掌柜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之人,这次权当没看到,将此事轻轻揭过。 等安抚好自己手下,苏掌柜向鸣雷示意,可以将它们叫出来。 鸣雷瞪着琥珀色的冰冷瞳眸,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确定众人武器已经归鞘,这才吟出一声嘹亮的鹰啼。 霎那间,山谷边上被五颜六色的野兽堆得满满当当。那挤挤挨挨的样子,哪里有猛兽的威风?这让那些紧张到身体绷紧的下属们,陡然松懈了心神。 可不就是?若非有主之物,它们能以这么搞笑的动作登场? 可饶是如此,众人也不敢完全卸下心防。到底是猛兽,瞧那样子,就知道野性十足,并不能因为出场有些逗,就掉以轻心。一个没注意,被咬上一口,挠上一爪子,也够他们受的。 苏掌柜掏出信,再次仔细浏览了一遍,确信没有看漏的地方,这才指挥众人,按照信上说的那样,用树枝藤条捆扎成一幅幅窄木排,将货物牢牢绑至其上,挨个让对应的猛兽尝试一番。不合适的当场修改,直到无论长宽体积,还是重量,都让拉木排的猛兽满意为止。 看着一大拨动物扬长而去,众人无不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水淋漓,只是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苏掌柜也觉浑身一轻,和一群飞禽走兽~交接货物,压力真不是一般大。 人有理智,管得住自己,野兽之所以为野兽,不就是野性难驯吗?疯起来可是连个说理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看着今次的收获,受点惊吓也值了。箱子里不少东西可都是保命之物,可谓是万金难求。不,压根就是有价无市,连今上都不能随意用。他能分到一点,也是托了钟庆然的福。 动物大军井然有序,鸣雷打头阵,点白殿后。 动物习性不同,因着大多都惯于在白天出没,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奉行昼出夜伏。休息时分,便要劳动点白和鸣雷,把安放在马匹上的货物卸下,启程时再重新放好。 为了让两只鹰能有足够的腾挪空间,每次它们都得特意找寻较为空旷的地方,作为临时休憩地。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不能让马匹连续负重多日吧?万一把它们累垮,就太不划算了。 马匹被护在队伍中央,无负重的猛兽在一旁掠阵,拉着货物的走兽则走在两者之间,一旦遭遇危险,它们可以即刻抛下货物,参与到战斗中。 这支动物大军,尽皆服用过雾果,只是有一部分原先也只是普通动物。其中担负起大半负重责任的马群,便是普通动物所占比例最高。它们吃下雾果后,身体素质有着明显提高,却远不及本就灵智大开的兽类。纵使如此,它们的行进速度,也远超当初钟庆然带队那次。 大周朝皇帝寝宫偏殿。 “两位大师什么看法?”邱少安放下茶碗,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目光直视对面,声音平静,不露丝毫情绪。 “就贫道看来,既然以前没出过错,那不如还是按照原先的态度行事。”方道长很想翻个白银,这还用问吗?只是鉴于面前之人是九五至尊,才勉强把这个不妥的行为压制下去。 不知道那福星高照的小友怎么就那么能折腾,还次次都不是小事,害得他和空云这个酒肉和尚,一年不止跑一回皇宫。 外面多逍遥?好吃好喝供着,不用风餐露宿不说,还受人尊敬。这进了皇宫,处处受限制,真是哪都不畅快。还必须打起精神好生应对,每说一句话都得斟酌一二,帝皇的威严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即便那人是上位不久的新皇,也不容他人藐视。 “方道长说得没错,陛下最好还是提前提防,未雨绸缪总比临事才应对为好。”空云也一脸正经,不和损友互相拆台。 两人都是有真本事之人,知道的消息不少。新皇继位不到两年,其他派系党羽还没有彻底肃清,众多邻国都对地大物博的大周虎视眈眈,内外夹击之下,若再加上飞鸟走兽的威胁,境况堪忧。好在大周朝国富民强,兵强马壮,还不至于被内斗损及根本,有诸多将士戍卫,倒也不怕他们犯边。 “哦?说说看怎么提防。”邱少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依旧不急不缓地说道。 空云和方道长对视一眼,心中着实无奈,这也是他们为何不愿意进宫的一大原因。 他俩虽然没有研究过治国之策,奈何涉猎太多,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更麻烦的一点便是,他们精于易理卜卦之术,对于天地间的较大变动有所感应。偏偏新帝知道这点,他们连蒙混过关都不行,不拿出一点真东西,怕是今日都别想出皇宫的门。 两人倒是不担心会有性命之忧,他们知道,新帝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只是软刀子上身更痛不是? 也是,空云和方道长都是方外高人,朝廷供着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在还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便过河拆桥? 邱少安还没自大到仅靠他自己,便能将大周朝治理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初招揽两人时,他便清楚,仅大周朝内就有几个能和他们比肩之人。平日里他并需要他们出谋划策,像眼前这种时刻,便是他们发挥所长的时候。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两位大师小声嘀咕了一会,最终由方道长出面应对:“两个方案,下策是派遣军队,同时由朝廷牵头,组织大周子民,将大周境内所有山林都梳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鸟兽逃脱,再四处灭虫,如此便能高枕无忧。” 邱少安斜了他一眼,方道长讪讪地快速略过这一条,说起第二个应对方案。 第158章 “强兵、强民,筑墙,大力培养大夫,研究一切新生事物?”邱少安陷入沉思,偏殿里一片静寂。 这些说着简单,做起来可就千难万难,却是当前最实际的应对方法。至于把虫鸟兽一锅端之类,根本就不现实。 大周朝疆域辽阔,山林占据的比例不低。将士光戍边保家卫国都还嫌不够,哪里有那空闲时间去清洗山林?真要如此大范围调动兵力,还不给他国可乘之机?为了以后,连眼前都不顾,这显然不像是邱少安会干的事。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空云和方道长告退。一出偏殿,两人便如释重负。他们也希望大周能一直平平安安,最好新帝一直稳坐帝位,如此一来,他们便能优哉游哉度过下半生。新帝虽心思深沉,手段也不温和,至少还能容得下他们,换了旁人,可就未必。 世上帝皇大都控制欲极强,像他们这种掌握一般人所不能秘法之人,还不得牢牢攥在手中?封为国师,圈在一个狭小之地,不榨干他们誓不罢休,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日子哪能有眼前这般舒坦?虽则他们现在也不能随意离开上京,可怎么也比跟着其他人要好。 这个结果,两人早在出山那天就预料到,他们也能承受,还乐在其中。世间事本就难两全,不付出点代价,便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闲云野鹤的日子,听着好听,真过起来却有些难熬。他们这也算是卖艺帝王家,当能了了,教给他们这一身本事师傅们的心愿。 邱少安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争取尽可能快地平息朝中因争位而引起的动荡。正值忙得昏天暗地,焦头烂额之际,边城那边又传来一则消息,顺带一箱子礼。 效果绝佳的各种顶级成药,一张张能大为改善民生的方子,都是世人想要而不可得的好东西,看在邱少安眼中,却只有沉重。 作为一个自幼长在深宫,少年又上过战场,成年后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终高居宝座之人,心思不可能单纯。自打第一次误打误撞被钟庆然救了一命伊始,他便彻查过钟庆然身世,就差连祖宗八代都翻了个遍,对钟庆然本人,更是查了又查,估计某些地方,比钟庆然本人都还了解。 邱少安自是知晓,这人虽然恩怨分明,出手大方,但也不至于大方到如此地步。显然,外界变化不容乐观,这算是钟庆然看在两人合作愉快的基础上,助他一臂之力? 当晚,邱少安寝殿内灯火通明,直到深夜,才被一室黑暗笼罩。 翌日,一道道命令从早朝上下达,传至大周朝各地。这次,邱少安态度极为强硬,反正动荡已基本平息,权力也收拢了大半,老臣们想要彰显自己的地位,提出不同意见,也得先掂量掂量,他们有没有这个资本。 这种时候,保证上下一体,命令通畅才是首要。邱少安不想见到,为了一己之利而以权谋私的行为。他也不怕有人背地里说他刚愎自用,不采纳大臣意见。对于那些冥顽不灵、不予以配合甚至阻挠的重臣,该撤撤,该致仕颐养天年的,直接让他们回家。 同时,他大力提拔中青年才俊,对于那些不干实事却长了一副玲珑心思的,则都扔到礼部,让他们见天应付各国使臣去。 朝臣们都有些傻眼。大周朝立国百余年,他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不容冒犯,独揽大权的帝皇有,却不会像当今这般从手段并不算温和,却还在众人接受范围之内,陡然如雷霆震怒般,打了众臣一个措手不及。 今上执政态度前后变化之大,从大殿上一众大臣皆一副震惊神色,便可见一斑。 邱少安不会夜郎自大,他客气地邀请众臣商议国事,这一商量,就接连商量了好几天。其间,连大殿门都没让他们出,将一切可能的阻挠降至最低。各府派人过来询问,也被禁卫三言两语打发回去。直到消息不可能再被拦截,他才将大臣放回家。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想要他的谕旨顺利被贯彻执行,必须将权力进一步收拢才行,至少得保证六部和各地州府要职都有他的人掌握实权才行。邱少安不急,历来新帝上位初期,都是铲除异己的时候,近两年来,还敢跟他对着干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他盯紧点,不怕底下人背着他乱来。 钟庆然并没想到,他一时起的恻隐之心,竟然对大周朝带来如此大的影响。此刻,他正带着简明宇和三个徒弟,到处收集可能产生变化的花花草草。 这一点,他也是在收集到功效更佳的蜂蜜时才想到。原先他还以为植物没有受到影响,哪知并不然,只是比动物稍晚一步罢了。 钟庆然本就对药材了解颇多,连带对其他不少植物也知晓个大概。到底功效是否有变,试个几次便能一清二楚。 福城由于真正意义上的老人没几个,两年多来,并没有人因寿元耗尽或缠绵病榻而回归大地母亲怀抱,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夫不重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福城有好几个大夫坐堂,才没人因一些小病小痛就被夺走性命。 古代医疗条件不如现代,虽则中医术能医治大多数疾病,人口增长比率却不高。一方面是生产力所限,另一方面则是是婴儿存活率低,人们寿命普通较低。 就算有钟庆然坐镇的福城,依然有孩子没保住。这些可爱的小生灵,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多彩的世界,便悄然离去,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好在大人倒是保住了,伤心过后,日子还得照常过。 在山林中闷了几天后,钟庆然收获了一大堆各色药草以及山货。回家休整一番,他便一头扎进药房,至于那些山货,则由简明宇处理。人各有所长,简明宇才是此中好手,他就不插手了。 或许植物异变真的很慢,钟庆然只检测出极小一部分起了变化,有功效提升的,也有降低的,甚至还有变得面目全非的。不过,后者极为罕见,且外表有明显变化,倒是不用担心会被误采。 简明宇得出的结果和钟庆然大致相仿,却又有所不同。吃食类作物不少都比药草长得大棵,变化也更为不明显。 得出这一结论后,钟庆然又进山观察,发现还真如此。越小的植株,变化越大,那些参天大树,目前甚至看不出来和之前有哪里不同。 当然,这都是野生野长的植物才如此。那些种在田里,被人精心侍弄的庄稼,异变程度明显落在最后。 钟庆然抽样了许多田地,请教过诸多农户,得出的结果都是,庄稼并没有多少变化,至少还没到肉眼可辨的地步。 钟庆然心中一凛,这可不妙啊! 他想了半天,并没想到太好的办法。瀚海州气候恶劣,能在这里自然生长的作物本就不多。这倒也罢,大不了留出一片土地专门种植这些,之后不再管它们,任由它们自身自灭,等变化到一定程度,再将它们留种移栽到农田上,怎么也能解决一部分问题。 麻烦的是那些必须种在温室的作物,难道也要如此而为之?可温室不比普通农田,并不能放手不管,至少得保证作物不被冻死不是?光付出没有收获,这办起事来难免就容易懈怠。 即便很是麻烦,钟庆然依然决定专门辟出一块温室照此做。至于农田种植,今年来不及,只能等到明年。 短短几年间,诸多不可预知的变化接踵而来,钟庆然早就被磨砺出一颗强悍的心脏,已经学会平静面对一切,不会再心事重重到夜不能寐。 做好力所能及的应对之后,钟庆然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以平常心对待。 转眼间,已到了临近秋收时分。 这天黄昏,一声清亮的鹰啼划过福城上空。不光钟庆然和简明宇,那些飞禽走兽主人,反应过来后,也都将目光放在远方那一个小黑点上。 如今点白个头已然很大只,很难再停在两人身上。此刻,简明宇却屈起左臂,与肩膀平齐,右手一扬,示意点白下来。 点白视力极佳,对于自小养育它的两人意图非常了解。简明宇一动,它便明白,估算一番,确定不会伤到简明宇,这才俯冲而下,接近地面时,盘旋着降低速度。点白计算得恰到好处,稳稳停在简明宇手臂上时,冲力正好被抵消。 简明宇抬起手,点白配合着压低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毛茸茸的触感挠得简明宇心底发颤,他趁机胡噜了一把。 点白享受地仰起头,喉咙里咕噜几声。 钟庆然看着一人一鹰如此温馨一幕,有点小小吃味,便也加入其中。点白歪头瞅了他一眼,没理他,却也没躲避给它顺毛的手。 钟庆然一手揽着简明宇,一手逗弄着点白,眼底晕出一片笑意。 当晚,蓝晶它们连夜出发,点白则休息一晚后,于第二日清晨起飞。 这次负重比较大,动物大军行程较出发时慢。原本不用三天便能穿过草原,回到福城,这一趟却多花了近一倍时间。 第159章 “走,快去瞧瞧,小黑回来了。” “诶,是吗?那赶紧去。” …… 不少人家都在上演这样的桥段。 这是钟庆然为了表达对动物大军的谢意,特地让人挨户通知的。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至少现在就和灵智初开的动物们处好关系,总不会出错。 这天,福城没有任何外来人员,大家都呼朋唤友聚在城门外,夹道欢迎。 看着一匹匹健硕的骏马驮着重物,身后跟着一溜拽着木排的猛兽。外围那些担负着护卫之责的飞禽走兽,则一个个昂首阔步,那得意显摆的模样,看得众人忍俊不禁。 “小黑,这边这边!” “阿黄,看这!” …… 听到主人的呼唤,队伍霎时便乱了步调。在点白和鸣雷齐齐压制下,这才如同阅兵仪式般,勉强把剩下的路走完。 吉庆坊广场上人山人海,作为此次最大的功臣——动物大军们,将货物一一卸下,之后便撒了欢似的各找各妈,在主人身边挨挨蹭蹭,尽显亲昵。 看着如小山堆般的货物,众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苏掌柜为每一样货物都标了注解,这大大方便了钟庆竹等人归置。其中金银之类钱财都归属钟庆然,剩余那些,也有不少是钟庆然自己出钱所买,自是不用分给他人。 忙了许久,钟庆竹才笑吟吟地压着一堆货物返回杂货铺。这些都归福城所有,杂货铺管辖的物资越多,意味着福城公库越富有,也更能安民。 福城出产的物品是瀚海州最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福城就能一手包揽城民一切日常所需。正是基于此,钟庆然才会冒险派遣动物大军,穿越崇山峻岭带回大量货物。 这些物资在大周朝或许并不珍贵,甚至可能就是最为寻常之物,到了瀚海州,价值就不同了。 福城虽然每一户家庭都有温室,但因着种种原因,种植稻谷的并不多。随着人口与日俱增,福城粮食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即便可以用各种肉类蔬果代替,不吃能饱腹的粮食,终究是有些不妥。毕竟,福城百姓近半都是刚进瀚海州,改变饮食习惯可非一日之功,怎么也得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是以,这次货物中,粮食占据比重颇高,其中最多的便是谷类。 有了这批物资,福城短期内都不会缺东少西,城民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蒸日上。 钟庆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高兴的。这些天来,爷爷奶奶愈加精神百倍,连走路都似带着风,他瞧着也欢喜。 时间如流水,潺潺流逝。前一日还温暖如春,转眼间,就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季。 入冬之后,整个瀚海州仿似在沉睡,福城也不例外。各扇城门终日紧闭,城内活动也陡降,除了必要的活计,大家基本都足不出户。 “砰砰!” 简明宇眉头一拧,披上厚实外袍,打开院门:“长贵,何事?” “少夫人,有一个部落过来投靠,人现在被安置在商庆坊,需要少爷出面。”沈长贵三言两语,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 简明宇挥退沈长贵,稍一思忖便转身回房,把此事一五一十告知给钟庆然。 外头积雪一直未消,除了常走之地予以清理之外,很多地方都顾及不到,大片大片都被冰雪覆盖。日积月累下,雪层一日比一日厚实,只要小心点,倒是不用担心会被积雪淹没。 偏僻之地都如此,常被人踩踏的道路就更为结实。 钟庆然和简明宇全副武装好,推门而出。正想着是否骑马出行,不过一眨眼工夫,天上便开始稀稀落落飘起雪花,风势也渐大,吹在人脸上,如刀子般刮得人生疼。 钟庆然心情不错,面对这般恶劣天气,竟还有兴致自得其乐:“明宇,这下好了,老天帮我们做出了选择,走吧。” 商庆坊离吉庆坊不算远,两人拢紧衣衫,快步穿街走巷,没过多长时间,便到了目的地。 简明宇五感本就极为敏锐,服用过雾果后,随着时日增长,这份能力越发出众。刚进院子,他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亏得他早见惯了血,倒是没有多少不适。 钟庆然作为简明宇的枕边人,没人比他更了解简明宇的一举一动,见简明宇进院时脚步微顿,便侧头询问:“有情况?” “嗯,有血腥味。” 闻言,钟庆然仔细嗅了嗅,骤然间,一股极淡的血腥气便充斥在鼻间,让他不适地眉毛略微上挑。冬日里出行原就极为罕见,还带伤过来,这事情估计小不了。 两人加快脚步走进厅堂。 负责人见到城主夫妇,即刻起身恭迎。 “怎么回事?”钟庆然环顾四周。 偌大的厅堂中围满了人。有好几个都躺在担架上,嘴里不时溢出疼痛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带了点伤。福城几个郎中全部集中于此,正一刻不停处理着各个伤患。血腥味,加之不时飘入耳中的轻声啜泣,令钟庆然面色有些凝重。 负责人很快便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原来,厅堂中这些陌生人都来自清源部落。清源部落是个小部落,位于福城北边两三百里外,人口总共也就一百多。以往,进了冬日后,各个部落除了要为生计担忧外,安全上是一点都不用担心。这个时候,即便是盗匪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出行,野兽也会退入山林中,更何况还有围墙拦阻,压根不会光顾部落。 哪想,入冬才不过两个月,便有一群恶狼蹿进部落,跃过院墙,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幸亏大家都窝在屋子中,起初几乎没什么损伤。让人惊恐的是,狼群并未有撤退的意思,打那日起,便盘踞在部落中。 这就麻烦了,人要吃喝拉撒,卧房中有多少储备?更严重的是天寒地冻的,没水没柴火能撑上几天? 小部落也有小部落的好处,冬日里大家都聚在村中央,高呼一声便能通知左邻右舍。眼瞅着这么下去不行,族长提议,趁着还有力气,准备拼一把,明知损失不会小,他们却不得不为之,怎么也比坐以待毙要好不是? 众人纷纷翻箱倒柜,青壮各自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与狼群展开殊死搏斗,损了不少人手,才将狼群彻底赶跑。 遭此一劫,清源部落已经无力维持。走了狼群,谁知道后边还有没有其他猛兽在等着?无奈之下,只能迁徙,而福城便成了他们投靠首选之地。 钟庆然和简明宇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雾果出现已然两年有余,真正对人造成这么大威胁的,却还是第一次。有一就有二,两人谁都不会抱以侥幸心理。看来,以后得加强福城守卫力量,出行更是要增派城卫。 清源部落一百多人,坚持到福城的只有一半多点。其他人不是战死,便是因着迁移过程中恶劣的条件,冻死病死。 钟庆然没有亲眼见识过,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悲凉。 福城城墙比清源部落高大,一时半会倒是不用担心猛兽能翻进来,但该提防的还是得事先注意。各家住屋都备上武器,免得落个跟清源部落一样的下场。 简明宇这么安排,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福城内养着诸多飞禽走兽,野兽想偷偷摸进来,难度相当之高,除非动物大军集体五感失灵。 之后,福城倒是很平静,没再有其他部落凄惨上门。偶尔有野兽蹿下山,不是被城卫猎杀,便是摄于点白鸣雷等飞禽威压,避着福城走。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匆匆过。 “庆然,快入夏了,都没有商队过来贸易,是不是哪里有问题?”钟庆竹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一想到那些积压的货物,就浑身都不得劲。 “清源部落差点被狼群给毁了,或许这并非个例,其他部族也多少有损失。按此推论,他们即便还会过来福城,也得加大人手,估计要等段日子。”钟庆然想着冰雪消融后,蓝晶族群出现减员的状况,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渔船第一次出航,渔夫们明显感觉拉同样重量的网,需要使更大力气,渔网破损速度也在加快。虽还没到三天打鱼两天补网的程度,也差不远了。 怕被大鱼掀翻船只,钟庆然下令不许小船远航,中型船只也尽量在蓝晶领地范围内出没,至于大船,至今为止,总共才两艘,就不提它们了。 或许是有蓝晶它们坐镇,福城附近海域并未出现凶猛海兽,倒是让渔民心安不少。 钟庆然却未被这些蒙蔽了双眼,他不可能无视海豚族群的状况。他和简明宇一商量,决定定期出航,在蓝晶它们协助下,清理出一片相对安全的海域,免得有人因此而葬身大海。 同样,后山那一片也比照着办,尽量减少出现意外。当然,这些都由城卫们执行,两人最多掠阵。 如此一番动作下来,福城重归平静。众人生活和以往并未有太大区别,不过是出行时随身携带武器的人变多了,城卫巡逻更密集罢了。 第160章 随着福城人口增长,城卫队数量也不断上涨。也就福城后勤供给跟得上,不然,城卫数量占比过大,怕是早就裁员。 现在野外危险系数逐日递升,正好为动物大军创造了一个绝佳训练场所。城卫们隔三差五拉它们出去巡视一番,绝了大多数野兽对福城的觊觎之心。 可以这么说,福城势力范围内,是整个瀚海州最为安全的地方。这一点,入夏后陆续抵达的商队感触最深。 以往,各部落虽受狼群等草原猛兽威胁,小心点即便不能避开,也无所畏惧,且遇袭频率并不高,战斗过后,有足够时间供他们休养。现在却未必,走了狼群,没准会遭遇其他野兽,更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诸多凶禽在空中虎视眈眈。 刚开始,大家警戒心不足,有好几个部落孩子被猛禽抓走,就连落单成年人都会遭到袭击。运气不好的,下场和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差不多,更多则是被抓伤。 经此一变,各部落间往来大幅度减少,实在需要外出的,也尽可能结伴而行,护卫力量越足越好。 钟庆然本来还想大力发展福城商队,见此,便歇了这份心思,只让商队每年走一两次大部落,避免出现大量伤亡的同时,做到信息通畅。毕竟,总听外人一面之词,很容易被糊弄,到时候做出错误决定,造成的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钟庆然很是庆幸,植物没有攻击力,不然,他都无法想像,人类面临的会是怎样的修罗场。 “怎么样?”钟庆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演武台,问询刚下来的简明宇。 “不错。” 钟庆然不放心,上前仔细查看。为了试验山蚕丝织衣衫的舒适度和防御力,简明宇收敛了不少力道,挨几拳是难免的。 “真没事,之前就做过空衣试验,难道你认为我把握不好这个度?”简明宇微侧头,眼含笑意,“衣服很软和,韧性却极强,即便是利刃,没有足够的力道,也刺不破。可惜,就是产量低了点,至今为止,满打满算,还凑不齐一个小队的量,只能先紧着各大队长,城卫们可是眼馋得很。” 闻言,钟庆然心神一松。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明知明宇有分寸,身手又好,不会出事,一旦面对时,他却仍免不了担心。 这就是理智和情感的拉锯,这世上压根就没几人能做到一切以理智为先,钟庆然也不能。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太过理智,就显得冰冷毫无感情,这和机器有什么差别?人之所以为人,可不就是感情丰富,有各种欲望? 丝绸本该冰凉顺滑,简明宇身上这件却大不相同。柔滑依旧,冰冷不再,即便大冬天当亵衣贴身穿着,也不会被凉到。 手指在简明宇衣袖上滑过,钟庆然感慨良多。近日从各部落商队中传来的尽是坏消息,及至今日,总算出现一个好消息。 新品蜂蜜具有强身健体功效,新品丝绸防御力超强,其他来自大自然的产物,同样或多或少能增强人类生存能力,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动物一样能享受它们这点,被钟庆然忽视个彻底。和能驯养动物,种植作物的人类一比,这些实在没那么重要。 五年后,钟庆然站在宽阔高大的城墙上,极目远眺。 如今他管辖的地方已不止福城,当第二座城建立时,部落更名为“华夏”,福城作为华夏都城,规模堪比瀚海州最大部落。 华夏之所以能这么快崛起,和天地巨变有莫大关系。 钟庆然并非野心勃勃之人,让他对付穷凶极恶之人,他或许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要他去攻打和华夏毫无干系的部落,那还真有待商榷。 随着动物日渐凶悍,小部落生存空间被急剧压缩,不说日常劳作频频遭受袭击,就连冬日里都不能安心。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得寻求庇护,或投靠大部落,或多个中小部落聚合在一起。 以往这么大动静,早就被大部落注意到,现在各部落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别人死活? 除了以上两种去处,投奔福城的也不在少数。 福城便是在这种状况下,产生滚雪球效应,人越聚越多。 人口越多,福城守卫力量便越足,自是能吸引更多部落到来。如此便形成良性循环,直至福城无法承载,分建新城。也是那时,华夏成立。 之所以会如此,和钟庆然分不开。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人研究一切对人有助益的新事物,譬如高产作物、新品丝衣…… 这一点再次说明,好的领导,并不需要有多大武力,他只要知人善任,把控好大方向,便胜过许多。 钟庆然不是个狠心之人,在不威胁到华夏的基础上,他毫不吝惜与其他部落分享各种新消息、新技术。当然,这些都不可能白给。为了得到华夏襄助,各部落都被狠狠刮了一层,让首领们每每想起这事,都肉痛不已。 经过几年巨变,至此,变化趋于缓和,世界新秩序逐渐确立。 不说本就悍勇的瀚海州人,就连一向不注重锻炼自身的大周朝百姓,也习武成风。不光男人如此,女人也迫不得已拿起武器。 对于生活在城内的百姓而言,对他们造成最大威胁的不是走兽,而是飞禽。人不可能终日生活在黑暗中,要出去,就会受到空中霸主的威慑。为此,有能力的城市,都在城中矗立起一座座高塔,专门射杀猛禽。 可也仅止于此,对于神出鬼没的凶禽,人们还是防不胜防。每隔一段时日,总有不幸之人遭殃。既然外力无法杜绝惨事发生,百姓只能寄希望于自身。但凡不那么愚笨之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对他们最好。 瀚海州部落兼并持续了好几年,至今还没有落幕。放眼大周,甚至这个世界其他国家,也都出现类似状况。 其他国家先不说,华夏和他们并没有建立邦交,钟庆然不了解。他和大周朝却是从未断过联系。最初,山野间野兽还没那么凶猛,他便派动物大军充作运输队,隔一阵去一次边城。 等到山林鸟兽更加凶悍,就连动物大军进入也不能确保安全,更不用说,它们还要承载货物,安全性越发没保障。钟庆然便不再让它们担起运输大队职责,直接派出鸣雷联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鸣雷和点白至今没遭遇过敌手。原先,钟庆然和简明宇还会担心,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没想到它们给了两人一个惊喜。 敌不过群殴,它们就猛然拔高身形,直入云霄。以两只鹰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对手远远甩开。有这个优势在,只要谨慎些,不被众鸟包了饺子,天下之大,它们尽可来去自如。 福城作为华夏都城,有点白鸣雷坐镇,再加上各箭塔守卫,温室遭到破坏的几率很小。其他城市就要差一点,每年都有玻璃被撞坏。好在钟庆然从福城分了部分猛禽过去卫护,又增添了部分防护设施,损失倒也还在众人承受范围内。 “庆然,上来!” 众亲卫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钟庆然便没了踪影。他们却一点也不惊诧,更没慌张失措。显然,这样的事情,他们曾经历过不止一回。 钟庆然被点白提在爪中,耳边风声“呜呜”呼啸而过,福城的身影越变越小。待到一定高度,鸣雷从底下蹿出,正好落在钟庆然下方。点白爪子一松,钟庆然便稳稳停在鸣雷身上。随后,鸣雷长啸一声,冲天而起,隐入云层当中。点白不甘人后,旋即跟上。 天上白云翻滚,隐隐有几声鹰啸传出,声波辐射范围极广,纵使十里之遥,都能听到。 钟庆然俯在鸣雷身上,这个高度,空气都变得稀薄,要不是如今他的身体极为强健,在如此风势下,怕是连呼吸都困难。他由衷庆幸,点白和鸣雷只是个例,否则,飞禽都像两只鹰这般厉害,哪还有人类生存空间? 当初,点白和鸣雷变化再厉害,钟庆然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坐在鹰背上俯瞰大地。犹记得第一次被鸣雷提着飞行,他可着实受了好大惊吓。任谁在毫无防备之下,猛然脱离地面,都冷静不到哪去。 两只鹰耍够了,降低飞行速度,并排翱翔在蓝天中。 钟庆然嘴张了几下,声音却被狂风吹散,也不知道几丈之外的简明宇有没有听到。 他所料没错,简明宇确实没听清钟庆然所说,但他看明白了。稍一思索,他便趴在点白身上一阵嘀咕,随即,点白猛然蹿高,空中回荡着几声鹰鸣。 维持这样的状态片刻,两只鹰速度骤降,鸣雷始终位于点白下方。须臾之后,简明宇被甩落下鹰背,钟庆然心跳骤停了片刻,直到鸣雷将其接住,依然没能完全缓过劲来。他牢牢抱紧简明宇,生怕一放手,人就没了。 “庆然,我在呢,别怕!”简明宇握着钟庆然环住他的双手,轻轻拍抚,以安他心,“我还想和你这么过一辈子,不会如此轻易就离你而去。” “嗯,以后可别再这么吓我,吓出毛病你还不得心疼?”钟庆然将头靠在简明宇肩上。河流大地高山,一一从眼前掠过,唯有怀中人立在他面前,不曾远离,不曾消失,就这么伫立在那。 全文完。 第161章 番外1 这是点白第二次见苏掌柜,第一回,它只远远看了几眼,这一次本也是如此。哪想,苏掌柜为它和鸣雷出了个难题。两只鹰有十几岁半大孩子智商,自是能听明白苏掌柜的意思,而它们的困扰也源自于此。 人,这是人啊!不是货物,钟庆然和简明宇可没交代过这些。 苏掌柜心里也有些打鼓,这要是鸣雷不接受,那这些未婚公子小姐他要怎么处理? 上面可是明说了,这些人除了个别在家中待遇尚可,其他人可都不受宠。而从他们踏出家门那一刻起,便意味着与家族再无瓜葛,想走回头路,基本不可能。他们最好的出路,便是安全抵达福城,在那落地生根。 现在可不是从前,光有钱还不行,起码得有自保能力,不然,将他们留在边城也是个好去处。 见鸣雷没有回应,反而又从林子里蹿出一只雄鹰,同时被两双锐利毫无温度的鹰眼盯着,苏掌柜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它们要是一个不爽,朝他挠几爪子,这乐子可就大了。 苏掌柜打起精神,努力忽视心里那点颤抖,死马当活马医地继续说,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直到嘴都说干了,才被迫停止。 点白和鸣雷对视一眼,心道:这人好啰嗦,它们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如此吗?本来还想静心好生思索一番,这么吵,它们哪还有这个心思? 点白朝鸣雷点了下头,鸣雷便迈开鹰步,向位于后方的少年男女走去。 “……”苏掌柜有些卡壳,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怔愣一会,才挥手示意属下护着这些人过来。 鸣雷见此,便停下脚步,跟个大爷似的一动不动,只等他们近前。 苏掌柜心里喟叹不已,连只鹰都这么聪明,要所有野兽都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连苏掌柜面对鸣雷都小心翼翼,那些大户人家公子小姐就更不用说了,各个心中忐忑不安,步子挪得那叫一个小,看得鸣雷都恨不得上去推一把。 这还真怪不得他们。这些人虽然并不受宠,好歹不愁吃喝,要不是前程渺茫,不想被嫡母随意配人,也不会站在这里。他们何曾见过点白和鸣雷这样的猛禽?瞧那锋利的爪子,如刀片般的尾羽,随便一碰都能要他们半条小命,他们见了没转身逃跑就不错了。 苏掌柜对这些人还挺满意。今上和钟庆然关系一直不错,不会弄些无用之辈过来,他虽然并不清楚他们的才能,至少有一点能确定,这些人必然都是自愿的,否则岂不是关系不但没加深,反而还惹出嫌隙? 要放弃压抑苦闷却衣食无忧的生活,前往一个一无所知,只有种种传言的地方,这可需要莫大的勇气。端看当今只送来这么十几个人,还男女接近对半分,就可知选人有多难,就连苏掌柜都心生佩服。 几十步路的距离,再如何慢,终有走完的时候。打先锋的几个年轻男子互相看了一眼,决定豁出去。他们都心中有数,自打他们同意那刻起,便没了退路,若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被人遣返,以后的日子将如何艰难,他们都能预料到。 看到前面几人动了,位于后边那几个姑娘也颤抖着加快脚步。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没道理在走最后一步时退缩。 十几个人没有言语交流,却很默契地横成一排,与鸣雷保持适当距离。 第162章 番外2 一年过去,鸣雷个头又蹿升不少,站在地面上,大约能触及女子肩膀。看着的确很吓人,不怪这些少年男女战战兢兢。 鸣雷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这些人瞧着就很赏心悦目,这倒不是说他们人人都有一副好相貌,而是他们不用常年劳作,还有人伺候,这种环境下养出来的气质,确实不是经受风吹日晒的农人可比。 带不带回去呢?这问题还真费脑子,鸣雷一时没了主意。算了,还是带回去吧,至少看着养眼不是?其他问题就让家里那两人去操心。 苏掌柜看明白鸣雷的意思,他又让人带上来十几人。这些人就没有之前那些公子小姐好命,他们都是仆从,年纪有大有小,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衷心。 鸣雷弄懂苏掌柜的意思后,简直想对天翻个白眼。苏掌柜这人好烦,他知不知道,没有准备之下,贸然带着近三十个人在崎岖的山林间行走,对它们而言是多大一个负担? 但一想到福城需要人口,鸣雷便忍了。它先示意苏掌柜让人将货物装好,试过之后,发现算上额外携带的人和他们的随身之物后,有点超出负荷,便果断卸掉一些对福城而言并不那么紧缺的货物。现在山林中并不怎么安生,它可不想因为这些人,而让自己的小伙伴们出现损伤。 想起当初那批人,可是徒步翻越绵延山脉,也没见有多少人出状况。这批人好运,直接有马匹代步。可饶是如此,依旧状况百出。也是,他们养尊处优惯了,虽说之前也经历过长途跋涉,好歹行程舒缓不是?眼下可是在山林间不间断颠簸,速度还不慢,身体不发出抗议才怪。 亏得点白和鸣雷只要长时间外出,必然会带上钟庆然配置的各种药物,否则,就该出现减员了。不过,等他们停停歇歇,终于抵达福城时,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已有好几人病病歪歪,身体虚弱不堪。 当钟庆然见到点白和鸣雷出一趟门,竟带回来一堆人时,也着实吃了一惊。 看过苏掌柜让鸣雷带给他的信时,钟庆然才知晓事情来龙去脉。这些人是当今派遣亲信所选,最终由他过目后定下来,身世品性都经过详实核查,虽说九成九都是庶出,却已经是他能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这些公子小姐用途很明显,就是让人娶去当媳妇。 钟庆然乍一看到,忍不住抚额,转念一想,却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大哥和两个兄弟都还没有成婚,若有看对眼的,组成一个家庭倒也不错。 将人安顿好后,钟庆然派人去询问他们的才艺。很快,结果便汇总到他手里。 十几人各有所长,大多技艺都是华而不实,只能在书院任教。钟庆然倒是没有失望,在现阶段是物质比较重要,随着时日推延,精神文明建设也必然会提上日程。没有寄托,那么多远离故土之人,就会像无根浮萍般,难以安定下来。 “庆竹,你见天在书院管理琐事,有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钟庆然撞了下他的肩膀,一脸打趣地说道。 “嗯,你说什么?”钟庆竹神游物外,一片茫然。 “碰上什么好事,竟傻乐成这样?连我跟你说话都没听到。”钟庆然满脸调侃意味。 “没,没什么。”钟庆竹说话吞吞吐吐,耳尖泛起一抹粉色。 都这副模样了,钟庆然会信他所说才怪。瞧着往日里大大咧咧,脸皮厚实的兄弟,今儿个面露羞赧、回避之意,他也就没再继续这一话题,免得玩笑过头,让人重新缩回龟壳里。 人皆有爱美之心,大周皇帝送来的这批人,确实比福城百姓更吸引人,适婚男女对他们有爱慕之意实属正常。也就是在古代,大家都很含蓄,最多说上几句话,打一声招呼,送点小物件,敢直述其意的一个都没有。这要放在现代,追求者们指不定会采取何种更加露骨的方式。 钟庆然明白职业无贵贱之分,可大环境使然,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做不到真正一视同仁,更不用说阶层观念深植于心的福城百姓。 自那以后,钟庆竹等人陆续传来喜讯。钟庆然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得亲近之人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看着身边人接二连三抱上了娃,简明宇考虑了一晚上,问道:“庆然,要不要过继个孩子?” 钟庆然一时有些怔然,他不讨厌孩子,或许还有点喜欢,但他真没想过这茬事。 养个没血缘关系之人,家里人肯定不同意,他可不想让钟老爷子夫妇临老还不痛快。可若是从兄弟之中过继,他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剥夺孩子和亲生父母间的亲缘,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不愿意看到这样。毕竟,真要过继,他定是从亲近兄弟间选取,他开不了这个口。 过继是一件相当严肃之事,成为嗣子之后,这人便与父母再无瓜葛,若不怕世俗眼光,完全可以当普通亲人对待,不用尽孝,逢年过节愿意送点礼,那是他会做人,不送,最多也就被人背后说道几句。法理上,他一点错都没有。生生将一个孩子送人,这种痛楚,只要是疼爱孩子的父母,想必都不愿意感受。 “你想要孩子?”钟庆然反问。 简明宇摇了摇头。他虽然有这个准备,但要说自己想,那不可能。终究,他是个男人,会嫁给钟庆然,那是出于自身意愿。让他养别人的孩子,若无父无母倒可以接受,问题是福城钟家亲戚就那么些,压根找不到符合这等条件之人,他自是没这个想法。 他会这么问,不过是看在对他非常不错的钟老爷子夫妇面上。自打周围亲友不少都有了后代,两老就有些被刺激到,他总不可能无视两老的情绪吧?他可不是这么不知好歹之人。两老对他的好,他心里记着呢。 “既然你没这个意思,那这事好办。你别担心,我去和爷奶他们说上一说。不管过继谁家的孩子,那都是爷奶的玄孙,记不记在你我名下,区别不大。”钟庆然没有耽搁,当天就和钟老爷子夫妇深入交流了一番。自此后,两老面上忧色明显减少。 第163章 番外3 远离故地已有好几年,钟老爷子夫妇从来不提留在大周的至亲,也不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来。 两老已经足够注意,钟庆然却不止一次撞见,爷奶偶尔流露出的神伤之情。他明白,他们多半是在思念远方的亲人,其中尤以钟正信为最。虽然钟正信最后的选择,明显伤了钟老爷子夫妇的心,但到底是两老寄予厚望多年的小儿子。全家人都盼着他高中举人进士,好扬眉吐气,不管里面掺杂多少私心,付出的感情终是实打实的。 当初离开河湾村时,钟老爷子夫妇带着一股子怒气,走得决然。等他们心绪平静下来,便意识到此生怕是再无可能见到小儿子。远香近臭,之前那满腹的不满,如同清晨的雾气般,被阳光一照就烟消云散,往日的好便时不时浮现在面前。 钟庆然有想过,拜托三皇子帮忙查一下。可惜,刚到瀚海州那两年,老皇帝还在世,三皇子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钟庆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只在信上随口提了句,能帮就帮,不能帮便搁置一边不用理睬。 钟庆然心里明白,即便真打听清楚,消息一时半会也传不到他手上。去一趟边城可不容易,没得为了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亲人,而让钟老爷子夫妇为他愁白了头,这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完全不值当。 及至三皇子坐上皇位,钟庆然才开始陆续得到钟家各地亲眷的消息。初时很笼统,只是报个平安,其他什么都没有,等到新帝将夺嫡时引起的骚乱差不多平息时,才有详实资料送到边城,然后通过鸣雷转至钟庆然手中。 这一次,可不光是钟家亲戚,连族人故友都一并算在内。钟氏一族人口基数庞大,即便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一笔带过,那资料也够让钟庆然看上许久。 钟家离开后,族人当机立断便把他们卖了。最先做出的决定就是断绝关系,将他们除族,之后绝口不提钟家,甚至还在同样被牵累的外人骂钟家人时出口附和。 这点,钟庆然没什么好抱怨,族人本就是受了他们牵累,为自保这么做无可厚非,但他也不觉得钟家便自此欠了他们。 离开前,钟家给过他们选择,已经仁至义尽,毕竟钟正礼犯下的错事,还不到诛族的地步。那事好说不好听,除了最初在上京城传得凶,等老皇帝插手后,很快就平息下来。事关郡主王爷,有几个人敢有那个胆子明面上和他们叫板?若非背后有凤子龙孙推波助澜,流言一起,怕是就被王爷给压下去。 不过影响终归还是有的。钟家成功逃脱,是对帝皇权威的严重挑衅,加之王爷郡主也要发泄怒火,和钟家相关之人,都或多或少受到波及。 钟正信那番大义凌然的话,确实有用。王爷即便恨不得抹平钟家,也还有理智存在。钟正信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至少他不是个蠢人。若连性命都无法保障,他哪里还会顾及前程之类?早包袱款款跟着大家一起跑路。 不过好运也到此为止,即便后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时他中了举,在他恩师几番周旋下,谋了一个县丞当,也没能过上他想要的日子。一直郁郁不得志,始终不能得到升迁,对于一个有野望之人,仕途无望的打击,能彻底磨平一个人的心气。由此而带来的苦闷,也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精神上的打击,最是折磨人。钟正信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中年的颓丧,忠实地被身体记录下来。亏得他手上还有几个钱,才不至于拖垮身体。熬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日子才真正有盼头。 钟正信的资料最为详尽,包括他的妻儿在内,都被单独列在一个小册子上。而其他人就没有这个待遇,关系近的能占据几页纸,远的只寥寥数语。 钟庆然将有关大姐钟欣的资料给了明氏。钟欣此人,钟庆然并没有多少好感。她有些寡情,眼里没有养育她多年的家人,只一味为自己考虑,做事不顾后果。平时看着性子不错,在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时,本性表露无遗,让关心她的家人都对她失望透顶。 到了夫家后,钟欣原先日子还不错,钟庆然他们一离开,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好在有明氏托娘家照顾一二,至少没被夫家休弃,只是想再过回先前那样的日子是不能了。 三婶张氏带着三个女儿回了娘家,有父母在,又有银钱傍身,日子过得不说多逍遥,至少是舒心的。 只是这样的生活没能维持多久,很快,父母兄嫂便张罗着为她找下家。张氏起初还有些不愿,上头没人压着的日子,实在是美好的让她不想离开娘家。 以张氏现在的身家,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至少农户她肯定是不愿的,也不符合钟文的预期,挑挑拣拣后,最终选择了一个年长她近十岁的商户,就是家中有小妾这点,让她很不满。可没办法,她还带着三个女儿,选择余地不大。 钟文是个有野心之人,梦境中的遭遇,让她始终对身周抱持着警戒之心,她做梦都想往上爬,以免重蹈覆辙,凄惨死去。 钟庆然离开家乡之后,清河改道,河湾村成了缺水之地。此后,族中不少人家日子都过得清苦,有些实在熬不下去,便自此撒手人寰。 钟文本就一直关注着老家,听闻此消息后,愈发坚定梦境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这回很多地方有了变动,才让她逃过一劫,钱的重要性,在这一刻被拔高到相当一个高度。她不傻,光有钱还不行,最好能有足够的权势。 继父家钱倒是有了,就是没权,碰上个小官都得点头哈腰捧着。钟文不想以后也这样,思虑许久,终于下了决心。 等及笄后,钟文想方设法嫁入主簿家。那人年纪比张氏还大,儿女也成群,她却平静地接受了。这有什么,只要她生下一男半女,以后的日子哪还用愁? 钟文原先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后来她想通了,以她的家世,攀不上高枝,选秀更是没戏。新帝不会选择钟家人,他不会允许在跟钟庆然的合作关系中多出几个变数,一直保持这样就行。 第164章 番外4 在生活稳定下来后,某一日,钟庆然突然兴致所起,拉着简明宇要为他作画。 简明宇自是不会反对,任由钟庆然将他摆成各种造型。连着几天下来,光他的肖像画就堆了一桌子。 这还没完,钟庆然又找了家里其他人当模特。本来,他想略过钟老爷子夫妇,毕竟两老都上了年纪,对这种事有忌讳很正常,他可不想让他们产生误会。结果他还在踌躇,钟老爷子夫妇倒是先行找上门来。这下,算是皆大欢喜。 钟庆然采用两种笔法,一种写实,一种写意。以他的绘画技艺,写实作品都很逼真,只要见过真人,拿着画像绝不会认错人。写意作品吗,风格就多变了,各花入各眼,他也不好意思标榜自己画得有多好,自己瞧着舒服就成。 这天,钟庆然停笔,动手将所有画都收拾起来放进画箱中。 “不画了?”简明宇上前帮忙。 “嗯。” 简明宇眉宇间神色一松,这就好。一动不动连着或站或坐一两个时辰,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就连他都有些受不住。即便他自己乐意,能少折腾点也是好的。 “明宇,这几天你辛苦了,要不晚上奖励你?”钟庆然擦干净手,笑眯眯地说道。 两人在一起都好几年,听到这么明显调笑的话语,简明宇再不像当初那样羞涩,但要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不可能。他大大方方应下,还挑衅地看了钟庆然一眼:“就怕你体力不支,没能让我尽兴。” “是吗?这么说你丈夫真的好吗?你就不怕明天下不来床?”钟庆然虽然说得笃定,其实底气并没那么足。 他还真有些怀念当初,那时候简明宇初经人事,特别容易满足,他随便一拨弄,就能让他身心俱爽。现在就有些让他头疼,并非他那方面能力不行,实在是另一半体力过于充沛,随着对□□的熟稔,越来越不好伺候。若想让简明宇餍足,他非得拿出十二分心力应付不可。 钟庆然身体也很不错,只是和简明宇一比,就落了下成,这事还真让他伤脑筋!可即便如此,钟庆然也从没想过要压制简明宇。能有这样一个媳妇,他求之不得,哪里会去折断他的羽翼?他就该像骏马在草原上肆意奔跑,像雄鹰在天空自由翱翔。将他束缚住,如同斩断他的臂膀,失了那份鲜活,就彷若没了灵魂,光想想,钟庆然就觉得难受。 “拭目以待!” “那行,你就洗干净等着,晚上一定让你如愿!”这种事关男人尊严的事,钟庆然怎么可能打怂?大不了他豁出去,费点劲总能把自个媳妇服侍舒坦。 两人相处俨然一副老夫老妻模式,对彼此更是了解得很透彻。结果正如两人所想,一夜*之后,钟庆然是把简明宇喂饱了,他自己也差点累成狗。 第二天醒来,钟庆然发誓一定要加强锻炼。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哪天要真无法满足明宇,这让他脸往哪搁?房事不和谐,是会影响夫妻感情的,他一定要杜绝这种苗头,连点火星子都不能起。 自那晚之后,钟庆然连着好几日都去校场锻炼。 这让简明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一留心才回过味来。为此,他一连几天都心情愉悦,就连带着城卫操练时,脸上也挂着一抹浅笑。这可让他的下属惊掉了一地下巴。 简明宇是何人?那可是掌管着整个华夏武力的统领。平素大多威严肃穆,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从没有这般虽然笑容不大,但整个人一天到晚都洋溢着温暖感觉的时候。 简明宇长相本就不错,再配上一副好身材,衬得人格外英挺。他的风姿,放眼整个华夏都少有人能及。平常他板着一张脸也就算了,现在这样,就连一帮大老爷们都有些被闪到。一个个都趁着简明宇视线不在他们身上时,偷偷瞅上几眼。他们知道,这种情况可不多见,不趁机一饱眼福岂不可惜? 这让钟庆然颇有些吃味。 简明宇注意到钟庆然的神色,笑意更甚。这下倒好,钟庆然脸更黑了。 见状,简明宇忙收敛笑容,免得庆然刺激过大,公然做出让人没眼看的事情。他心里美得很,不光是因为庆然吃醋,还有这几天庆然天天锻炼的缘由在内。 有些做法,看似并不是为对方着想,可真如此吗?就好比钟庆然这次举动,难道就只因为他怕丢了男人的面子?至少简明宇认为不完全是,其中当是夹杂了想让他更为享受□□乐趣的意味。 这是简明宇对自己,也是对钟庆然的信任。他不会妄自菲薄,猜疑这猜疑那。他相信,庆然也同样乐在其中。 这样做,效果不能说立竿见影,起码还是有作用的。由于两人都处在血气方刚,一碰即燃的年纪,房事自是较为频繁。以往他们还有过因□□过密,不得不歇上几天缓一缓的情况。自打训练初见成效那日起,这种事情出现几率便越来越少,到后来,已几近绝迹。 点白和鸣雷听觉灵敏,鹰房离西正间又只隔了一间屋子,每晚钟庆然和简明宇做床上运动时,它们的耳朵都惨遭蹂~躏。因着晚上光线较暗,它们也没法老避出去,只能第二日给钟庆然甩上几个眼刀子。对简明宇,它们却从不会这样。 这样的区别对待,钟庆然也只能悻悻然地受着,谁让他不在理呢? 第165章 番外5 银白的月光泼洒在大地上,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钟庆然和简明宇互相依偎着陷入沉睡,清浅的呼吸打在对方脸上,格外让人心安。 钟庆然有些懵,他感觉自己正在做梦,又不是很确定。周围一片混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总觉得身边似乎缺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钟庆然就这样一直不停往前走。他以为会就这般走到天荒地老,哪知,这个想法刚起没多久,前方便出现一丝光亮。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催促他,让他赶快过去。他现在脑袋运转不太灵活,等他思考清楚时,人已经站在光亮面前。 离近后,钟庆然才发现,那是一道门,由光线组成的门。他本就漫无目的在这里游荡,现在出现新奇事物,便顺应本能,决定去门背后的世界瞧一瞧。谁成想,他手刚伸到一半,就想起来,他把简明宇给弄丢了。 迟钝的大脑想不了太多事情,钟庆然只知道简明宇对他很重要,他一定要找到他,便果断远离光门,开始满世界一门心思寻找简明宇。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钟庆然心里只剩下一个执念——寻找简明宇,除此之外,再不记得其他。 这里没有四季之分,除了中途看到的那扇光门,其他地方都灰蒙蒙的,无边无际,没有尽头。钟庆然却半点不害怕,因为他心里有牵挂,即便他也不清楚,他为何那么执着想要找到简明宇。他只知道,一想起那人,他心里便一片温暖,如同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对了,阳光是什么?和光门类似吗? 没人回答钟庆然这个问题,他也不执着这点,依旧平稳地迈着脚步,继续满世界探寻。 又过去不知多长时间,简明宇的音容笑貌逐渐开始模糊,到后来,钟庆然只记得他的名字。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每走一步,便在心里呼喊一遍简明宇。虽然这样做并非毫无用处,但也只是延缓了名字被遗忘这个过程。 当想半天才能想起来“简明宇”三字时,钟庆然被无边悲哀笼罩。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到头来,连仅剩那点念想也要被剥夺吗?他不甘心,就算他把什么都忘了,他也不会屈服。 这一天终于到来,钟庆然心中再无简明宇相关一切,旁的更是没有,他却依然在一片混沌中继续前行。这里无法分辨方向,钟庆然茫然地四处转悠,几度经过光门,无论心底呼唤多么强烈,他就是过门而不入。 钟庆然绝想不到,有几双眼睛正在时刻注视着他的表现。 “这人心志如此坚定,你从哪选的?” “他是福运珠的继承者,我想看看他有何特殊之处,好运到被福运珠青睐。” “不就是个普通人吗?他连福运珠功能都没开发完全,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运气好了点。”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就某种程度而言,运气比其他更重要。能力再强,运道不行,早晚会陨落。一辈子好运,呵呵,那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和被气运缠身之人作对,那只能自认倒霉。你呀,就别死鸭子嘴硬,羡慕他运气好就直说。” “你们说,他还会在这里转多久?” “这里情况特殊,有福运珠护身,灵魂不会消散,又不需要吃喝,只要他想,他可以待到天荒地老。或许我们都不在了,他还万古长存。” “真是没意思,老是如无头苍蝇般这么转来转去,我都快看腻味了。要不,我们帮他一把?” “不需要,他和福运珠已经绑定,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早晚有一天,他会得偿所愿回归现实。你我插手,对他反而不利。福运珠的能力,你们哪个不清楚?到时候好心办坏事,它可是连我们都能反噬。被霉运附身的感觉,你们不会想亲自体验一把吧?” 几人都禁了声。没有好运道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霉运缠身。寻常人就算了,只要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磕磕碰碰一段日子也能熬下来。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则不然,那可是任何一个小麻烦,都可能最终酿成不可想象的祸事。暂且先不说他们自己能否抵挡,光被他们牵累的生灵就够他们折腾好一阵。 瞧混沌这边没什么变化,几人逐渐散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钟庆然早就无思无想,却始终不肯妥协。不知是他的执着感动了天地,还是他被福运眷顾,终于有一天,他在混沌某个角落捡到了一个陷入长眠之人。 钟庆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知道这人对他很重要,重要到让他停止了胡乱转的脚步。他将人背在身上,迈着坚定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唯一一道他怎么都忘不掉的光门。 两人穿过光门的刹那,钟庆然猛然睁开眼睛。他眼里先是一片茫然,分不清之前经历的事情,是现实还是虚妄,片刻后,眼神回归清明。他看了眼枕边还在安然酣睡的伴侣,心里莫名安定下来。还在就好,还在就好!他真怕自己一个人回来,把简明宇丢在混沌空间。他清楚,刚才并非梦境,他的所作所为都会投射到现实中,把简明宇落在那里,现实中的简明宇便永远也无法醒来。 这就是拥有福运珠的代价吗?钟庆然并没产生逆反心理。拥有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不过是代价大小罢了。若他没有福运珠,谁知道钟家会有什么遭遇?虽然中途有波折,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好。 家人都在身边,还有伴侣相陪,钟庆然觉得这样已经足够完满,他不会奢求更多。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