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童话》 楔子 世界是黑色的 乐龄站在落地窗前向外望去,外面的雨下得正浓,玻璃窗上一片模糊,像长着毛。透过绒毛窗户,依然可将远处的灯火看个依稀,包括对面楼顶新换上的nokia广告牌。萧天翼当初买下这套房子,便是为了这面宽大的玻璃窗。二十八层楼内向外望去,宛如飘在半空,恍恍忽忽,浮生若梦。  张阿姨走过来提醒:“小龄,开饭了。” 乐龄幽幽转身,走向饭桌。 萧天翼没有回来,已经两个星期了。她曾给他去过一通电话,想通知他参加家长会。名义上,他是她的监护人。接电话的是秘书庄小姐,通用格式不带一丝感情,冰凉凉犹如金属机器:“对不起,萧总现在很忙,没空接听你的电话,有什么事需要我转达吗?” 乐龄只能淡淡回答:“哦,那没什么事情了。”缓缓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向远处望去。她的这个习惯在萧天翼离开后表现得越发明显——她总是愣愣地看着窗外,看片片浮云,任思绪随之一起飘荡,远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仿佛自己不曾存在。 这时张阿姨只能叹气,心里感慨:大富大贵又怎样,还不如自己小户人家,穷归穷,至少一家人还能坐在一起吃顿晚饭。 乐龄很明白,萧天翼不肯回家,完全是为了两个周前那个晚上。那天张阿姨早早下班回家。深夜,萧天翼才拖着虚浮的脚步回到家,踉跄中碰倒客厅的花瓶,那娇艳的粉红色百合连同瓶子里的水洒落在地毯上。乐龄从梦中惊醒,走出房门,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萧天翼满布血丝的双眼。那双眼睛一看到她就立刻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情,那复杂包含着疑惑、温柔、愤怒、还有深深的欲望。那欲望让乐龄想到了狼,那种只有在冰天雪地中挣扎多日饿疯了的狼才会有的渴望,那种要把食物狠狠地生吞活剥的坚定眼神。乐龄的心砰砰狂跳起来。走开,立刻离开,她对自己说。但她的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 萧天翼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乐龄,舌头翘开她的贝齿,贪婪地吻着她,不安分的手从睡衣的领口探了进去,握住她丰盈的乳房,那发育中的胸部,一如青涩的果子坠挂在树梢上。萧天翼的手摸索着,攀上了胸部的顶尖,捏住了那微微颤抖的蓓蕾。 “呜……”不可抑制的,乐龄的喉咙中发出一种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虽未经人事,但身体却即刻做出反应。那吻、那触摸都让她颤抖,让她忘记自己的声音,迷茫中,只感觉自己被抱起来,放到床上,一双大手轻轻褪去她的衣服,摸上了她最隐私的部位,乐龄想伸手制止,但制止只是一种概念、一种想法,完全无法付诸实施,她所有的行动都被那种懵懂却兴奋的感觉阻止了,任由那双手抚摸着、由花瓣渐渐深入花茎中心,而花蜜在爱抚中温馨地流淌出来。 萧天翼吻上她的耳垂,喘息中痴痴轻唤着:“纯惠、纯惠……” 乐龄倏地僵住了。身体里那团正烧起的火焰被当头浇熄、化作虚烟。她茫然转头,只看到萧天翼的侧脸,一动一动,啃着她的脖子。 眼泪涌上来,喉咙酸涩,想伸手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推动他沉重的身体。她泪眼婆娑,在他的耳边轻声叹息:“我不是妈妈。” 萧天翼仿佛听到了什么,扭头看她,放肆的眼睛满载着痛苦。他用力吻上她的唇,喃喃:“别走,别再离开我。” 心脏突然承受不住的负荷,他绝望的悲伤压弯了她的脊骨,她的眼泪再也不可遏制,顺着脸颊,滴在黑色床单上。 手,向天空中伸去,轻轻搂住了那绝望的人。 第一章 她是老去的孩子,孤独是最好的伙伴 乐龄最喜欢屋顶,在那里她可以抬头仰望天空,看着朵朵云彩,飘来荡去,干净舒服。记得小时候妈妈常常给她唱一首儿歌,那时满室的温暖日光,她坐在妈妈的膝头,让妈妈帮她竖着小辫子,妈妈嘴里哼着:“裁下白云朵朵,为我的宝贝做件新衣裳……”曲调渐渐模糊,而妈妈的声音也同样渐渐走远了。  她是多么的想念妈妈,想念到不住的心疼。而她名义上的监护人萧天毅也一样吧,那想念应该不输于她,这强烈的思念使萧天毅心甘情愿在母亲过世后挑起监护职责,供她衣食住行,上本城最好的学校,照顾周到。 激情过后的第二天早晨,她醒来,发现身上已经被套上睡衣,躺在自己干干净净的床上。她身上有些酸疼,扶着床头柜勉强起身,走出自己的卧室。客厅里漫着呛人的烟味。浓重的烟雾弥漫在萧天毅的周围,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融化在一起,把他整个人都虚化掉,他忽地转头,表情阴翳,看到她便伸手指着饭桌前的椅子让她坐下。 她任份地坐下,他把餐桌上那碗皮蛋瘦肉粥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吃下去,自己只在旁边慢慢抽着烟。 乐龄心不在焉地吃粥。很久没看见萧天毅抽烟,只有她刚刚与他同住时,他为了生意上的烦心事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后来公司回到正轨,而她也不小心在他面前咳嗽了两声,叫他发现她患上轻微咽喉炎,房子里才断了烟味。 萧天毅等乐龄吃完,起身到厨房拿来一杯水和一排药片,命令到:“把一片药片吃了。” 乐龄不傻,昨晚没有任何防护,萧天毅就进去了。但直到由他亲自拿来药片,她才知道,他比她更担心让她受孕这个问题。掩饰昨夜一切,是他今晨迫不及待的工作,这让她狼狈不堪,但仍压抑自己内心的颤抖,强装镇静伸手去接水杯和药片,合着水吞了下去。然后轻轻放下水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气氛骤然陷入尴尬无比的境地。 萧天毅懊恼不已,昨夜酒后乱性,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定力不足。醒来后发现身边裸露的乐龄,心中蓦地恐惧,他当然知道,若风声传扬出去,他难保不会被冠上强奸未成年少女锒铛入狱,虽然他有钱,可以用钱来打通关节,但他的竞争者没准都在等待这么一个将他扳倒的机会。冷静下来后,他做出决定,他多年拼搏而来的身家地位断不能为了这个事情而功亏一篑。至于乐龄,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三缄其口,粉饰太平。 幸好乐龄只是个小孤女,无依无靠。除了自己,她谁也没有。 “昨天晚上……”萧天毅欲言又止,透过烟雾仔细观察乐龄的反应。 乐龄低头沉默着,双手握拳,双耳紧张地竖起,留神萧天毅话里的每一个字,甚至他呼吸的方式。 “昨天晚上,是我不对,”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能说我希望你原谅我。但我希望你知道,你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们不能让昨晚的事毁掉你的将来,你和我都要尽量忘记这件事。我对不起你,我会尽我所能地弥补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如果这件事传言出去,你的名誉会收到严重损害,也许你会被送到孤儿院,从这个家隔离出去。你伯父那边……应该没有人能收留你。而孤儿院是没有办法供你继续念现在的学校的。”萧天毅用平静的语气,恒定不变的音调,尖锐地剖析事情的本质,一如他体内那个在谈判桌上咄咄逼人的自己。 一边说着,他一边宽慰自己,这不过是男人的一夕贪欢,当作利益交换便成,只要不让对方坐地还价,能用适当的金钱摆平此事,实属上策。在这点上,他尽量漠视自己强暴的事实,忘记乐龄的年纪身份,免得良心不安。多年来在尔虞我诈的商场里争斗,他早就锻炼出冷酷与超凡的理性,泰山崩于前都要面不改色,何况只是一场欢愉,只要能给个公道价钱,强买强卖也可以努力达到双赢。 乐龄只是沉默。 萧天毅知道逼迫她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他说了句你好好想想,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息。 空阔的客厅一片死寂,只有电视发出的声音,仿佛暗夜里的一串炮竹,在寂静中噼里啪啦。 乐龄仿佛成了一尊雕像,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觉得自己很悲哀,昨晚的拥抱带给她身体上的疼痛都不曾叫她后悔。可今天萧天毅的一席话,却把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想用钱来打发他,一如他打发欢场女子。她怎么就那么痴傻,痴痴的迷恋着他。甚至有些许幻想,幻想这关系能换来他对自己不一样怜爱。现在看来,只怕是给他带来更多麻烦罢了,让他烦恼如何解决掉自己这个包袱。乐龄悄悄抬眼望去,看到沙发上那张阴翳的脸上始终没有笑容。她知道假如自己不做出点要求,恐怕只会让萧天毅为难,她不要他为了自己而为难,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最近百惠新装上市……”天知道她许乐龄的橱柜早给萧天毅塞的满满的,足够她穿到明年。在打扮她的问题上,萧天毅从来都舍得花大手笔。“还有,我想要新手机,”手机?她的手机形同虚设,没有人知道她的号码,除了萧天毅与好友艾满。 萧天毅没来由的生气,他到底看错了,许乐龄身上始终流着许治邦那肮脏卑鄙的血统,她终究是贪慕虚荣的。他本想指责乐龄,为什么你就不能有你妈妈的良好品行。话未及口,却突然想到——这样岂不更好,以公道价格,让他为昨夜买单。于是平淡应允:“好,我答应你,明天我让他们给你办个金卡。” 然后他听到乐龄一字一顿地应承到:“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我知道离开了你,我是没有办法独自活下去的。”她想告诉他,她是依赖他的,不止是生活上,还有精神上。但她更知道,这话在萧天毅的耳里,应该只有一个意思,她需要他的钱。 萧天毅诧异于她的合作,他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乐龄的双眼,却惊讶的看到那双一尘不染的美目,清澈透明,却带着伏顺柔弱,看得萧天毅心里发毛,他仿佛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毫无愤怒,只有任命。 他看不下去了,拿起车匙,抛下一句:“我不会再回来了”,匆忙抽身离去。 那门将孤零零的乐龄狠狠关在里头,远去的背影没有回头,看不见忍耐许久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涓涓细流,一声轻轻的哽咽。 楼顶的水泥地板上有稍许潮湿,今天阴天,水气大,天空积压着浓重的乌云。自己最近倒是越发喜欢阴沉的天气,乐龄心想。阴天是安静的,像极了现在的自己,窝藏在顶楼的一小方天地里,没有任何人的打扰,让她可以逃离整个校园的喧嚣,她已经是个孤僻、不合群、早早老去的孩子。 很久以前,印象中自己也是爱说爱笑爱玩闹的孩子,被玩伴围绕着。她有最新的玩具,漂亮的衣服,辫子上的头花,脖子上的项链,帅气的爸爸,美丽的妈妈,每一样都让同龄的小朋友艳羡不已,但她并不晓得他们的羡慕,只知道和伙伴一起玩闹,把自己的宝贝玩具跟他们分享。只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祖宗早把人的福分说的明白。果不其然,没多久家中就出了事,人情冷暖立见分明。伙伴们再也不在周围转,他们总躲着她,刻意疏远她。 小孩子的世界观已逐渐成型,分得清权利厚薄,背景高下。 湿气越发浓烈,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水气从远方飘来,天空仿佛要全部倾塌下来似的,教学楼周围的楼宇也显得黑压压的,艰难地直起背脊,努力撑起倒倒塌的天宇。对面楼上竟然出现了两个小亮点,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十分扎眼。 学校里的男孩子又拿望远镜看她,让她觉得自己像笼里的猩猩,很不舒服。于是她转过身,背对那些无聊人士。 对面楼亮点出处有人交谈:“校花好像发现我们看她,又转过身去了。”另一个男孩子急忙伸手去抢望远镜:“给我,给我看看。” 吵死人了!趴在桌子上补眠的宫长悠一肚子火气,哪里来得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他睡觉时跑来咶噪,皮痒!宫长悠努力睁开眼睛,讥讽到:“二十四中还是有猥琐变态的嘛,我还以为你们只知道那个呢……”伸手指出窗外操场边上立着的几块大铁牌,用嘲讽的语气念道:“作风严谨,求实创新。什么玩意儿。不过——你们也太恶心了,居然用那么落伍的方式偷窥女生。” 那两个男孩子脸色立刻红如猪血,叫嚣道:“喂,你谁啊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他们是别班的,为了追求良好角度而出现在这个教室里,自然不认识今天刚刚转学而来的宫长悠。 “哦,我是不知道。”宫长悠蓦地起身,硕长的身形如泰山罩顶,他俯下身子,凶神恶煞地说:“让我宫长悠记住名字的还真没几个。” 那两个男孩子顿时双肩抖动,两腿发软。“你,你是十三中学的宫长悠。那个,那个……”终究没敢“那个”下去,十三中学的宫长悠,典型的恶魔投胎,混世魔王,在本城最烂最乱的十三中学念初中时便风头万丈,一统校内众多山头,俨然该校老大。能与之匹敌的唯有育才的王宇翔了。据说两人互不服气,曾率两帮人马在校外pk。结果未及分晓,警察就闻风而来,人群立刻成鸟兽散。但是也有江湖传闻,说两人曾在私底下交手,至于输赢,自然是宫帮说自己老大赢了,王帮赞王老大神勇无敌。 那两个男孩子恐慌不已,为什么本城最好的学校居然敞开了大门放这种人间恶魔进来,难道这里的老师也迫于宫长悠的淫威不能动弹。 看到宫长悠那张凶恶的面孔,两个男生心中哀嚎:“惹到了宫长悠,要完蛋了……许乐龄同学,让我们临死前再看你一眼吧。” 宫长悠伸出手说:“给我。” “这个?”男孩指指自己手上的望远镜。 “拿来。”宫长悠的双眼中闪动着跳跃的火花——火山爆发前的蠢蠢欲动。 为保小命,男孩子立刻递了过去。嘴上非常没有骨气地说道:“我们不知道您是宫长悠,对不住,对不住。” 这种阿谀奉承的马屁精,懒得多看两眼,一把抢过望远镜,向对楼望去。 那两个小子先是诧异,接着怨愤地想:什么嘛,自己还不是想看,刚刚居然骂我们是变态。 那是什么?从望远镜中,宫长悠看到一群身着外校校服的女生,急冲冲地爬着楼梯,朝顶楼奔去。那是育才的学生,怎么会跑到二十四中这种名门学校来。自从跟家里老头妥协转学进了这个白痴书呆遍地横生的学校后,还以为将很难见到育才的人了。他嘴角淡淡浮现一摸微笑,嗯,有好戏看了。借此机会把自己的新动向宣告王宇翔吧。 接着,他拿着望远镜,大步走出教室。另外的两人只能打着哈哈,在他身后作揖道别:“宫大哥,走好走好。”直到宫长悠背影消失不见后,两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我们……还活着。” “可是,望远镜……” “被没收了!”两人异口同声,悲恸万分。 砰——还没来得及反应,乐龄被推到墙上,她睁圆杏眼,看着围攻的一群女生,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看她们的衣着,根本不是本校学生。 “喂!”为首那个个子较高、染了一头金发的女生开口说话了,“以后给我离陈德辉远点。” 陈德辉是谁?乐龄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突然,那女生手一伸,揪住乐龄的衣领:“喂,你这个臭女人,听到没有。离陈德辉远点。” 乐龄轻轻叹气,平静阐述事实:“陈德辉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一个声音如指甲划过黑板的女生惊声尖叫:“不认识他?他这些天都来你们学校门口等你放学,跟你一起上公共汽车回家。” 乐龄这才勉强记起,这两天确实有个奇怪的男孩子,从校门口开始,就跟着自己,还开口与她说话,她只觉得他好吵,扭开头沉默不语,全然不理他。至于他跟着自己到了哪一站才下车,她完全没有在意。 “哼,你少给我装清高,”为首的那个开口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的底细我查的清清楚楚。你以为进了二十四中,你就干净了、高人一等了?不过是个逃犯的女儿,少在这里装纯情,跟我妹妹抢男人,哼……” 砰——乐龄再度被推到墙上,她脸色煞白,抿住双唇。 “逃犯的女儿”!这称号到底还是跟着她,而她也到底没有完全适应这个称呼。 那女生得意地看着乐龄的反映,嚣张道:“哼,要是不想让二十四中所有人都知道你家的破事,就给我老实点,不然我扒了你的乌龟壳,让大家看看你的丑样子。” “哟,育才的白痴什么时候跑到我地盘上撒野了?胆子不小呀。”一抹修长身影突然出现在顶楼的楼梯口,懒洋洋地倚着门板,笑意正浓地望着那群育才的学生。 一个女生扯了扯为首那人的袖子,低声道:“是艾满。” 艾满直起身子,活动着筋骨,像只正在捕猎的豹子,缓缓向那群女生走去,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立刻弥漫开来。她嘴上带着笑,说道:“你们居然跑来欺负我的同学,胆子不小嘛。嗯,五个人呀,一起上吧。好歹也是育才的人,别只会扇巴掌,抓头发这种招式。” 艾满鲜少和女人干架,一点意思都没有。对不能用拳头的人而言,任何打架都只是形而上学的缠斗。 育才女生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下去。二十四中的艾满盛名广播,年纪轻轻就拿到全国少年组跆拳道冠军。最高传闻记录是,她一次性撂倒了二十八个上门挑衅的混混。据说这个火爆女人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外校爱惹是生非的学生见到她都纷纷绕道走,生怕不小心惹火了这位女王陛下,被免费赠送黑眼圈、骨折、石膏、医院三十天卧床旅游。 艾满双手捏着拳头,骨头咯吱咯吱响着。那群女孩子吓坏了,她们只是普通的坏学生,只擅长威胁恐吓,明刀明枪的上,怎可能是艾满的对手。她们吓得都往后退去,望向领头人,希望她快点拿主意。带头的也吓坏了,给她十二分的胆子,她都不敢跟艾满动手。而她能做的也只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我们……我们走。” 说罢,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朝楼梯冲去,生怕不小心落了后,被艾满抓住痛扁。到了楼梯口才发现,那里已经堵了个人。育才的女生们刚看清那人的脸,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天要亡她们吗?为什么专跟育才作对的宫长悠会在此出现? 宫长悠对她们淡淡说了一句,声音很低,只有那圈人才听得见。可是分量不轻,她们都听得仔细。 只听他说着:“从今天起,我转到这个学校了。”简洁明了——这是他宫长悠的地盘,莫来惹事,除非你们家王老大来了。 那群女孩子立即吓得落荒而逃,宫长悠向天台望去,便看见一个身材修长,麦色皮肤的女子站在那里,亲昵地帮那个校花整理着装,嘴上还不住嘟囔着:“那群白痴欺负你,为什么不还手?哼,下次叫我看到……” 宫长悠留意看着她的举动,放肆的眼睛一直瞄着她健美的长腿。他也没有忽略那位校花清冷的面上露出的淡淡微笑,轻柔悦耳的声音,谈吐优雅:“她们也没做什么。” 这个许乐龄,即使不看外表,只听声音,就足以让人产生美人的幻觉。端看她娴静如空谷百合,娇弱弱的盛放在这天台之上,空中的乌云仿佛被生生撑开了,圣洁的光芒自天庭洒下,落在她身上。校花之名,实至名归。 他在想什么,宫长悠自嘲地笑笑。圣洁的天堂,真有这个东西?不过是失败者的心灵慰藉、自我欺骗罢了。 艾满瞥到了站在一旁的宫长悠,皱皱眉,这男孩子有一双大胆放肆的眼睛,十分讨厌。艾满忙搂着乐龄的肩膀说道:“我们下去吧。”仿佛给那男生多看一眼,乐龄就有危险似的。 岂知宫长悠不打算放过她们,伸手拦住她们去路,往乐龄身上凑去,脸上坏坏地笑着:“做我女朋友吧,我会保护你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嚣张地补充了一句,“还会让你很快乐的到达高潮。” 乐龄的脸蛋霎时变得苍白,她终究是敏感的,她想到了那个晚上。 她一甩头,冲下楼去。 留在原地的艾满,勃然大怒到伸手揪住宫长悠:“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以后给我离乐龄远点。” 宫长悠看着艾满,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子长得特别顺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啊,那换你做我女朋友好了。哎哟……”话音未落,艾满一记老拳已经重重打在他的肚子上,同时左腿猛踢,直捣黄龙,撂下一句“少来惹我”扬长而去。 宫长悠疼得脑门冒汗,扶着楼梯扶手弯下腰去。心里不住骂道:妈的,这该死的女人,居然踢我最重要的部位,我要叫你好看。 他宫长悠和艾满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第二章 求佛的人,没有得到庇护的人 宫长悠落户二十四中的消息当天就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了。十三中一些知情者倒是安分,但扼腕痛哭者也不在少数,其他学校则不乏蠢蠢欲动、想取而代之者。宫长悠的对头育才的王宇翔也都听闻风声。王宇翔想不知道这事是很困难,那几个在二十四中出现的女生大多是他班上的。她们对于宣传八卦向来不遗余力,短短时间内,全校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班兄弟全望向他,司徒勋更是凑到他旁边说道:“老大,宫长悠落单,要不要……”  王宇翔倒是不着急,吩咐:“叫她们说详细一点。” 被老大差遣,是无比荣耀的事情,那些女孩子纷纷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从她们如何如何帮女友出气,教训了二十四中的校花,到后来居然被宫长悠发现,差点被教训,全部交代清楚,艾满被大幅度省略了,宫长悠则被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 王宇翔愣了半晌,很艰难才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很轻描淡写,但是却让在场的兄弟惊讶于王宇翔的反应。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许乐龄?”王宇翔小声问道。为什么老大突然对这个叫许乐龄的女孩子感兴趣,而那兴趣甚至多过找机会教训宫长悠。 那几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女生依旧兴奋不已地回答:“是呀,她今天可被我们吓坏了。”接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嘲笑起那煞白的脸孔。 王宇翔猛然跃起,冲出教室,撞翻了拿着一沓考卷的老师。风吹过,上百张白纸纷纷扬扬,四下飞散。老师回过神想训斥一声,王宇翔早已不见身影,老师只能面色铁青狠狠瞪着满教室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学生,接着呵斥道:“你们都愣着干吗?快去帮我拣。缺了考卷的,补考!” 会是她吗?那个许乐龄。同学都说她早已搬家到外省去了,现在怎么又回到本市了。王宇翔第一次为自己不愿进好学校而懊悔,假如当初他进了二十四中,也许早就见到许乐龄了。而现在他只能靠在摩托车上,站在二十四中门口,睁大双眼仔细搜索,想要在成群结队的学生中寻找那个名叫许乐龄的女孩子,那困难如大海捞针。而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许乐龄长得什么模样。他随手拉住一个男生。那男生看到抓住自己的居然是一位如此有流氓气息的高大男人,几乎没有魂飞魄散,他战战兢兢地开口:“我身上只有十元钱。” “闭嘴!”王宇翔看着这个眼球几乎翻白的胆小男人,这点钱少还来丢人现眼。他喝道,“说,哪一个是许乐龄?” 呃,看上他们学校的校花了?男生看到那张可怖的脸后,当即否定该想法,剧本应该改为本校校花招惹上流氓,被人上门寻仇。他是很想英雄救美、大义凛然道:“我不知道”。但小命更重要吧,他还想活着看周末的球赛。于是他吞了吞口水,往校门望去,然后伸手,颤巍巍地指着一个方向:“喏,那个就是许乐龄。” 是她,绝对是她,那张俏脸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那长大了的身形,还有眉宇间那抹似有似无的轻愁。是她,他终于再见到了她。 王宇翔毫无察觉地松开了那个男生,穿过重重人群,朝乐龄走去。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边闪出,跑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身边,伸手拦住了乐龄的去路。 那人正是宫长悠。 而宫长悠正用响亮的声音打着招呼:“许乐龄同学,放学了?咦,王宇翔。”那个满脸呆滞、正朝他们走来的男子,除了王宇翔,还能是谁? 宫长悠不自觉地搂着乐龄的脖子,堆起满脸坏笑,挑起右边眉毛,口气凉凉的对王宇翔说道:“哟,你来了,来祝贺我入学吗?有事快说,别耽误我泡美眉。” 泡!王宇翔即刻感觉乌云罩顶。他不由分说伸手拉过乐龄,转身扯她奔向自己的摩托车,抱起她放在车上,自己也跨上车,对乐龄说:“抱住我。” 乐龄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得傻呆呆地照做。 马达启动,排气管喷出阵阵浓烟。车子弹出,咻地——飞奔而去。 宫长悠愣住了,左手依然保持搂住乐龄的姿势,僵硬在半空中。 同样呆傻住的还有在他身后的艾满,跨在自行车上,看那扬长而去的摩托车,以及卷起的滚滚烟尘。 乌墨渲染的天空下,狂风大作。摩托车却以接近80公里/小时的速度逆风向前冲。 乐龄把脸埋在王宇翔的背后,躲过刀刃般锋利的狂风。她不知道这个男孩子会带她去哪里,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坏人,他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叫她安心。思及,她双手更加紧紧地抓住他的外套。 与此同时,在几公里之外的街道上,宫长悠蹬着自行车,在狂风中东倒西歪。车后座上的艾满蜷缩一双长腿,姿势怪异。 艾满不住催促着:“快点,快点。” 刚刚看到王宇翔载走乐龄,他们立即跳上自行车,努力追上那辆摩托车。 宫长悠只得加快蹬腿,但风势越来越大,逆风前进的他们,刚刚前进了几步,又被风吹了回去。 艾满拿出手机拨乐龄的号码,威胁道:“假如乐龄因为你,遭到王宇翔毒手,我就砍了你!”她把王宇翔强行带走乐龄归罪到宫长悠的身上,全天下都知道王宫二人不和,假若不是宫长悠赖皮地凑到乐龄身边,王宇翔为什么要为难乐龄。 宫长悠翻翻白眼,干他何事?许乐龄跟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王宇翔刚愎自负,大男人的个性,从来不找女人麻烦。 只是——只是为何自己会毫无怨言、心甘情愿沦为艾满的苦力,为她脚蹬单车,去追那飞走的摩托? “啊……乐龄居然不接电话。”艾满忧心忡忡。正要催促宫长悠加速,宫长悠却蓦地刹住了车:“现在怎么走?” 三岔路口! 哪条才是正道? 两人互相对视,沉默无语。 半晌,艾满开口:“左边,去乐龄家吧。”王宇翔到底把乐龄带去哪里,他们都不知道。但他总会让乐龄回家的吧?实在不行,报警!艾满义愤填膺,满腔热血。 雨滴仿若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屋檐,啪嗒啪嗒落到水泥地上,很快就汇聚成小细流,朝低洼处流去。 乐龄惊讶地望着面前的情景,葱郁的大树,锈渍斑斓的铁栅栏,青红相间的方瓷砖墙,还有拱形的大门与熟悉的门牌——“友爱小学”。透过栅栏,能看到两幢贴着黄色瓷砖的教学楼,还有教学楼前的长条花圃,种植的依然是美人蕉,娇艳修长的红黄色花瓣,在雨中歪着头。 她转头看王宇翔,眼里满是疑问。为何带我来这里?她的眼睛问着。 王宇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串佛珠,拉过乐龄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掌心上。 “你是,王宇翔?”乐龄问。 王宇翔心中一震,狂喜的感觉随即蔓延了全身,她还记得他,一如他从来没有忘记她。 乐龄的思绪随着眼前的佛珠骤然跌入那幅画面。那串佛珠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一个小女孩子用尖细的嗓音告状:“这是乐龄的珠链,老师,王宇翔是小偷。”然后一脸嫌恶地望着王宇翔。 “我没有。”王宇翔的小脸都涨红了。他只是在操场上拣到佛珠,然后在教室里掏出了那串佛珠,正考虑是否该还给乐龄的时候,就被乐龄的好朋友们看到,一状告到老师那里。 班主任徐老师听完前因后果,心中不自觉地偏袒向许乐龄那边,王宇翔野的很,平日里只会捣乱,成绩不好,母亲是乡下人,没有什么文化,父亲则是做生意的,不怎么管王宇翔。徐老师颇有些知识分子的高姿态,最看不起这种没有文化的人。许乐龄则不一样,成绩优秀,家境良好,乖巧可人。 于是徐老师当下拉长了脸,正要教训王宇翔,乐龄插嘴道:“老师,王宇翔没有偷佛珠,是我把珠子送给他的。” 徐老师别过头,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学生,对于这种幼稚的谎言,他到底能分辨。于是他对乐龄说:“乐龄,不要怕,老师在这里,把事实说出来。” 乐龄身边的小女孩都七嘴八舌:“乐龄,这是你妈妈给你求的保平安的佛珠,你最喜欢的了。”“就是,你怎么会把它送给王宇翔?”“对呀,乐龄不要怕,我们都站在这里保护你。” 无论别人说什么,乐龄就是一口咬定是自己送出的。最后徐老师都没了办法,挥挥说:“既然是乐龄送的,那就不是偷的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但是,王宇翔,偷东西不对的,老师绝对不会轻饶小偷。” 一句话将王宇翔的心肝脾肺全部刺穿,他年幼的自尊遭到强烈的摧毁,他再也忍受不住,吼道:“我没有偷东西!”冲出了人群,冲出教室。 室外,已是一片烟雨迷蒙。 黄色的小伞,在泛起迷雾的烟雨中是那样鲜明。伞下的小人踏着水花,朝校园的一个死角走去,那里有一幢破旧的青砖瓦房,里面塞满了废弃的桌椅和体育器械。漏雨的屋檐下,缩着一个瘦小身影。 那瘦小的身影感觉有人接近,防备地抬起头,看到一把黄伞下俏生生的脸蛋。 “你走开。”屋檐下的小人愤怒地呵斥。他没有偷她的东西,他们都在欺负自己,王宇翔恨死了这些人。 可惜伞下的乐龄并没有挪动,她只是伸出手,微笑着递出那串佛珠:“给。” “我不要你的臭东西。”小男孩倔强地说。 “我妈妈说,这个佛珠是保佑平安的。” 谁不知道?她许乐龄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王宇翔厌恶地想到,就连有一条开过光的佛珠都被同学私底下拿来讨论。而且越传越邪乎,他们都说这是一条被大师注入法力的佛珠,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这珠链会被他拣到。 “给,”乐龄再次把佛珠递过去,“希望它能保佑你妈妈早点病好。” 他们俩第一次对话,乐龄奇迹般地道出了连老师也不曾知道的、却是王宇翔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王宇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诧异,让妈妈康复是他最大的愿望,于是在拣到佛珠时,他曾犹豫了许久。考虑是否应该据为己有,拿回家孝顺妈妈,抑或拾金不昧、物归原主。 而许乐龄居然明白他的想法。 “乐龄!”乐龄还未来得及回答,身后有人叫她。她把珠链往王宇翔手里一塞,转身就朝那个唤她名字的人跑去。 王宇翔愣愣地盯着手上的链子,抬头看到远处一个撑住淡紫色雨伞的美丽年轻女子伸手拉住了乐龄。那个年轻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有着和乐龄相似的眼睛。他突然心里扑通地漏了一拍,那是乐龄的妈妈,她会不会也用嫌弃的眼光的看他。 年轻的妈妈对他微微一笑,温柔的目光中带着关切,领着乐龄离开。 而屋檐下的小人,把佛珠揣到怀里,站起身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坚强了许多。 “你不是转学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滴滴答答的屋檐下,乐龄的声音悠悠响起。 王宇翔答道:“三年前就回来了,爸爸在省城的生意越来越大,不用再全国各地的到处跑,所以把我从老家转回来,放在身边。倒是你,不是说你到外省去了吗?” “没有呀,”乐龄回答,“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省城。” “可那些同学都说……” “我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而且我搬了家,几乎没有再见。”乐龄回答。想起当初,他们躲她避她还来不及呢,怎会再有联系。 “哦,”王宇翔顿时明白,他安慰她,“别管他们,一群小肚鸡肠的家伙。你还有我呢,我这辈子都不会不理你,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乐龄笑了,她是真的开心。也许总会有人,站在她的身边,在全世界都抛弃她的时候,一如既往关心她、爱护她,就像萧天毅那样,为她敞开大门。 唉——她心中轻叹,明明不打算想他的。 王宇翔看到她的笑颜,一时呆住。半晌他才回神,咳嗽两声。他说道:“下次同学聚会我带上你。” “没有关系的,我并不是很想见面。”分隔久了,再见面只会尴尬吧。“对了,”乐龄问起,“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嗯,之后就渐渐好了,也许是佛珠的效果呢。” “那就好。”乐龄轻抚那串佛珠。佛珠完好无损,可见王宇翔的细心保管。命中注定的吧,多年后再度回到自己手上。只是可惜,求佛珠的人却早早地走了,没有得到任何庇佑。 城市的另一角,狂风大作,天越来越阴沉,甚至空中已经划过几道闪电,偏偏没有一滴雨水落下。四周弥漫的是一种压抑的,倾吐不出的感觉。艾满郁闷地坐在台阶上,乐龄家的阿姨说乐龄依然没有回家。她只好坐在大楼门口等待。 只是——为什么宫长悠这小子跟自己一起赖在乐龄家楼下徘徊不去?莫非这小子真的在打乐龄的主意,哼,他有胆量就上来试试,她绝对会给他来个正踢、侧踢、回旋踢……叫他这辈子完全打消那个念头。 “喂,你干吗还不走?”艾满没好气地驱逐宫长悠。 “我不放心我家乐龄嘛。” “不准叫她乐龄,你只能叫她全名许乐龄。还有,她不是你家的!你这辈子别做梦。”艾满霸道地说。 岂知宫长悠挑起眉毛,凑过去,呵呵坏笑道:“你吃醋了?” 哐—— 一记老拳不偏不倚正中宫长悠的左颧骨,k得宫长悠眼泪横飞,抱头蹲在地上。疼痛稍退,他抬头怒目而视,狠狠地瞪着艾满。 “你……”他伸着食指,点在艾满鼻尖上。 岂止艾满比他更凶悍,拨开他的手,恶声恶气说到:“干吗?呃?信不信姐姐把你手指扭断?”看他宫长悠还敢乱讲话。 姐姐?这丫头太嚣张了,宫长悠心想。正欲反驳,就听到身后一阵摩托车轰轰的响声。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阴霾天气中等了许久,终于再次看到王宇翔,而他身后坐着的正是艾满望眼欲穿的乐龄。 等乐龄爬了下来,王宇翔摘下帽子,语气温柔地对她说:“那再见了。”乐龄点点头。 艾满急忙跑过去,拉过乐龄。 宫长悠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对王宇翔摆摆手,模仿他对乐龄的语气:“那再见了。”王宇翔用冷冷的眼神回敬他,戴上安全帽,想调转车头走人。 头顶轰隆一声巨响,雷鸣电闪,这片天空中别扭了许久的低气压终于爆发了,内藏的雨水终于冲破了云层的隔膜,倾盆浇泼在地上。 王宇翔狼狈地将车子推上大厦玄关,以躲避雨水。艾满看着漫天的氤氲水气将天与地无隙地连接在一起,感叹好大的雨呀。宫长悠道:“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要不,到我家去坐坐吧。”乐龄幽幽开口。 艾满瞥了她一眼,犹豫地问:“可以吗?你那个舅舅不是很讨厌生人进屋的吗?” “他公司很忙,最近常常加班,这个时候不会回来的。”她没有否定艾满关于萧天毅讨厌生人进屋的说法,而她这种谨慎的回答、黯淡的眼神毫无遗漏地落在另外三人的眼底。王宇翔心中发紧,这些年来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他要保护她,这个念头愈发强烈。艾满不喜欢乐龄的舅舅,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撺掇乐龄住到自己家算了。宫长悠则熟视无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家的隐私,他无欲窥探。 “走吧。”乐龄微笑地招呼。 张阿姨确信自己看见了奇迹——家里沉默内向的小姐,居然会招呼除了艾满之外的朋友到家里做客,而且是两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张阿姨感到由衷的高兴,胸口热热的,这个自己照顾了五年的孩子到底是要长大了。 客厅里的落地窗已是水雾模糊,呼啸而过的阵风,猛烈地将雨水甩在玻璃上,撼动三十层的高楼,室外的温度降低下来。而室内,则是一派热火朝天。在这个家里,张阿姨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忙碌却又干劲十足。现在的她正努力在一个小时里做出四人份的可口晚餐,鱼香肉丝、糖醋银鳕鱼、宫保鸡丁、蚝油生菜、瑶柱紫菜汤。不过她也没忘记端出可乐、橙汁、三文治、巧克力让孩子们先垫垫肚子。 “张阿姨,我们来麻烦您了。”艾满笑嘻嘻的脸上不见内疚分毫。 宫长悠耸耸肩,用鼻子哼出气来,这个女人脸皮真厚。 张阿姨喜滋滋地回答:“不麻烦不麻烦,以后常来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乐龄从浴室里拿出一条蓝色毛巾,递给王宇翔,说道:“擦擦身上的水吧。”王宇翔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毛巾,但感觉心底暖洋洋的。艾满注意到王宇翔眼中的波光流动,暗道不好,王宇翔的黑手看来是要向乐龄伸来了。宫长悠则在屋里巡视一般,仔细地看着屋里布置陈设,暗暗评价主人审美品位,估摸乐龄的舅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呀,乐龄,借我电话,我要给老妈打电话,通知她今晚不回家吃饭。”艾满从沙方上跳起来,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通号码:“喂,妈妈,是我啦!” 电话那头艾满妈妈杨湖练得炉火纯青的狮吼宫骤然响起:“放了学不回家,艾满,你跑到哪里鬼混了?”虽通过话筒,但声音依然高亢嘹亮、充满穿透力,传遍了整个客厅,宫长悠忍不住嘿嘿笑了,乐龄也抿嘴笑了,王宇翔看到乐龄的笑容也笑了。 艾满脸上顿时霞光万丈,尴尬异常,她对着话筒咆哮:“我在乐龄家,外面那么大雨,我怎么回去?” 那边的气焰立刻消退许多。艾妈妈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她叮嘱道:“那你别急着回来了,在那里陪陪乐龄吧。先这样。” 放下电话,艾满夸张地抱住乐龄哀号:“我妈真没良心,听说是在你这儿,居然建议我别回家,留下来陪你。” “好啊。”乐龄笑道,“那你就干脆住在这里算了。” 杨湖放下电话,看到刚进门的丈夫艾伟。“艾满今晚不回来吃饭。她去乐龄那儿了。” 艾伟应了声,坐到沙发上,抽过报纸。 杨湖叹了口气,安慰丈夫:“听艾满说,那孩子现在过得不错。” “嗯。”艾伟心不在焉地答道,烦躁地翻着报纸,却无法阻止涌上来的回忆。他的思绪早早飘回了那片齐腰的野草地,斑斑血迹,玻璃碎片,不成原形的凌志,脏兮兮的小人殷殷哭着,蹭破皮的小手紧紧抓住躺在地上发冷的身体。突然,那张小脸转了过来,挂着泪痕,蹭着泥土,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山崖下的白雾随风飘了过来,那双眼在白雾中静静望着自己。那哀恸惊觫无辜的眼神,毫不留情地深深刺穿他的灵魂。 那双眼,挥之不去,足足七年,在心头扎下了根。 第三章 有翅膀的人,不应该被绑在地上 黑夜初降,风疏雨歇,水汽将大地的气息卷入空中,残留下一洼洼积水,路边树上水珠儿在叶子上打着滚儿。晚饭吃得还算尽兴,大家都很给张阿姨面子,把盘底顷空。饭后,王宇翔礼貌地向乐龄、艾满与张阿姨道别,酷酷地甩下宫长悠飞车离开。艾满憋了一大堆话要对乐龄说,但时间不早,而且旁边跟着个讨厌的宫长悠,不能尽兴,也告别回家。宫长悠则不自觉地蹬起艾满的单车,继续其车夫使命,直到把艾满送到家,才最终告别苦力生涯。 宫长悠回到家中,已接近晚上十点。就着客厅昏黄的灯光,他看到满室狼藉,铺满报纸的地板,还有报纸上的七只箱子。 “还没收拾完呢?”他问坐在地板上给纸箱贴上封条的母亲。 龙鹤瑶捋起掉在额前的青丝问:“转学第一天就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吃过了吗?” 宫长悠点点头,看着地下的纸箱子,半埋怨半开玩笑地说道:“您东西太多了,出国又不等于搬家。该不会从此一去不返了吧?” “瞧你说的。”龙鹤瑶伸手搓着心肝宝贝的脸蛋,认真地说,“妈妈永远不会扔下你不管。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接过去。” “不急不急,可以跟爸爸住一块儿。夏阿姨不会给我后娘脸的。”宫长悠打着哈哈。 “我不是担心这个。”龙鹤瑶难得的严肃,“我是不想让你跟你爸爸纠葛太深。” 宫长悠嘴角露出似有还无的招牌笑容:“妈,您干吗突然表现得像个怨妇,把儿子往自己阵营里拉,太无聊了。莫非对爸爸余情未了?真让我失望。” 被儿子这般调侃,龙鹤瑶不怒反笑,她的小悠是最早发现父母感情不和的人,在她被所有人反对的日子里,儿子一直以行动支持她的离婚决定。她太有理想,常常沉溺于设计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但丈夫要的是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默默支持,打点一切,不介意外头再多野花飘香。当她在事业上有所成功时,他不会为了她而高兴,只知道敦促她尽好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貌合神离的生活,全部落在那早慧的双眼里。 “你爸爸这些年的做法,我担心他迟早会出事,你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吧。”王鹤瑶淡淡地说,“公司现在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这两年坏账累积,你舅舅都担心他贷的款子最后还不上来。更何况,明年你爷爷也该下来了。人走茶凉。虽然人脉还在,毕竟权不在手上了,这对于你爸爸,可谓是釜底抽薪。最要紧的是你爸爸一贯的作风——逞狠斗勇,就是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吹之的道理。七年前城里红极一时的许家就是栽在这上头。” “许家?” “嗯,许家。出事的时候你还小,自然不知道,”龙鹤瑶轻喟,“说是小儿子在外头飞扬跋扈,惹了不少人,结果被抖出暗账。上头正好权职交替,新官上任查得认真。许家正正撞到枪口上。连枝带叶,揪出来一家老小。”她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富人像熊猫一样稀罕的年代,那戴着棕色宽边太阳镜的英气男子,开着名贵的跑车满城瞎转的光景。 “妈妈,爸爸不会那么傻。”宫长悠道。 龙鹤瑶摇摇头说:“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里的关系太复杂、太乱,我怕把你也搅在里头。小悠,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到了那边我会尽快安定下来,帮你找学校,把你接过去。” 宫长悠自嘲地笑笑:“我没事的,我还未成年呢,况且爸爸也不见得愿意把生意上的事告诉我。” “小悠,”龙鹤瑶在儿子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承诺道:“妈妈不会扔下你的。”这个儿子,就是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了。 宫长悠只是微笑,歪斜着脑袋,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为了取护照,萧天毅根本不打算回家。只消在那屋子里呆上一秒,那天的回忆就会像滚滚洪水,冲垮他辛辛苦苦才围起的堤岸。随洪水而来的是罪恶感,但他安慰自己,他萧天毅白手起家有了今天的成就,不干净的事他又不是没干过。不要去想他的罪,他已经努力粉饰一切了。 但越靠近家门,越觉得心虚,萧天毅对自己说,他不会看到她的,这个时间她应该坐在教室里晨读了。他坐在车上深吸一口气,准备驶进停车场。 突然,身着蓝色连衣裙的乐龄从大楼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朝公共汽车站牌跑去,她不住地看表,看样子大概是睡过头了。 这时从路边闪出一辆黑色摩托,停在乐龄身边。 难道是地痞流氓?萧天毅皱眉,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通知大楼保安。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乐龄对摩托车上的人浅浅一笑,那人摘下头盔递给乐龄,乐龄戴上帽子,跨上摩托随车走了。 萧天毅眉头收的更拢了,百种滋味在心头翻搅。她看上去很好,似乎摆脱了那一夜的梦魇,甚至开始和男孩子来往。莫非那一夜让她变得开放了? 他疑惑,难道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那到底是她的第一次。斑斑血迹虽然与清水、洗衣粉一同冲进下水道,可残存的印象依然震撼,让他无法释怀。 他愈发烦躁,那烦躁的情绪如拧开开关的瓦斯,随时都准备遇上空气来一场爆炸。 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寻找自己的护照。可护照像长了飞腿,无影无踪。 究竟在哪里?他快忍不住开口咒骂了。房间,书房,乃至客厅里的抽屉,他都找不到。直到最后,他的视线落到那扇门上。那扇门后是一个他不应该进驻的世界,而他也清楚他的护照决不会出现在门后头,但鬼使神差的,他扭开门,看到一堵浅粉色的墙,干净整洁的书桌,床上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咧嘴笑着,那是她十二岁生日时他送的礼物,小熊的脑袋搁在床头柜上,旁边是一个贝壳像框。 那熟悉的笑容,被完整地保存在贝壳里。 整个房间,一片寂静,他呆滞地望着那笑容,任往昔的点点滴滴从天花板上滴落,一滴一滴,漾出了圈圈涟漪,将他团团围住。 清风微扬,夏花绽放,知了在绿荫间鸣唱,青春的单车在白墙青瓦中穿梭,娇俏的女孩在后座上轻轻晃着双脚,笑声串成风铃,飘荡在车子走过的轨迹上。 忽然场景轮换,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已满是尘埃,她沙哑的声音凄凉哀伤,说出一个他无法接受的决定,一字一句,传进不设防的耳朵。她背叛了她的诺言,没有与他共同进退,考同一所大学,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代,只有他一人杀了过去,而她则放开他的手,留在了岸的那一头,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他离去。 经年再见,她的右手已牵着一个漂亮的女儿,她让女儿管他叫叔叔。那张酷似她的小脸上阳光灿烂,奶声奶气的唤着“萧叔叔好”。她抱住女儿,笑着说,这是她的宝贝,老天爷赐给她最好的宝贝。这个宝贝,是她生活中的唯一希望。 她的希望,纯慧的希望,萧天毅一阵晕眩,他终究难逃心灵上的谴责,恍惚间,像框里的笑容渐渐拉长了脸,变得阴郁,继而变得愤恨。冥冥之间,萧天毅仿佛听到纯慧如母兽般地愤怒咆哮:“你竟然伤害了我的宝贝!” 萧天毅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几乎夺门而出,逃回车上。 半晌,他才平复心情,打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猛灌。 久违的铃声响起,手机拯救了他,让他免于被旧日的潮水席卷而去。 “喂,小吴吗?帮我通知刘总,下星期那个考察团我不去了,护照不见了,补办可能来不及了。” 助理小吴疑惑地问:“萧总,护照不是在您桌子左边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吗?两周前您让小庄办你复印,然后您把护照放进去的。” 萧天毅这才醒悟,他随手把护照扔进了底层抽屉,扭头便忘记了。 最近他有点精神涣散,现在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摒除杂念,工作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了。 第四章 浪漫的偶像剧 奔跑,放开双腿奔跑。狭窄的小巷里,绕过拥挤的青砖房,绕过停在门口的三轮车,绕过放在门边的棋盘。蓝色的裙摆在风中拍动,1块钱的硬币在裤袋里丁丁当当。苍白的皮肤,因奔跑而满脸通红。少女气喘吁吁地对杂货店前占据电话的人祈求道:“叔叔,麻烦你,让我先给医院打个电话吧。”  “什么,救护车没有办法开进来……我,我没有钱……叔叔,我求求你,你救救外婆吧。”她凌乱不堪,心如刀绞。她已经没有家了。她不能没有外婆。 她在床边哭泣,低声地哭泣,看着渐至昏迷状态的老人。她羸弱的手臂根本没有力气将老人从这悠长小巷背出去。 她已经置身绝望的边缘,再一次,陷入绝望的边缘。眼睁睁地看着至亲的人从身边静静走掉。 她可以感觉到死神冰冷的指尖如蛇般柔软从背后伸出,扼住她的脖子,她背上寒毛竖起,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呢喃,在自己的耳边,呢喃着:“来吧,孩子,来到我的世界,你将拥有一切。” 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左手,仿佛持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朝左手动脉狠狠割下去。然后她好像看到红色的血液,滚滚如发烫的岩浆,从逐渐冰冷的身体里缓缓流出。 模糊的语言、镜头、片断。她在梦中挣扎,在记忆中挣扎。一遍一遍,在黑暗的夜里重温当年的恶梦。 她睁开眼,房间里一片黑暗。 恍惚间她想起有一次在梦中惊醒,面上泪痕未干,只看见突然晃眼的明亮,萧天毅站在她门口。他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额上。那一刻她心上说不出的安稳。在那个老房子里,外头还有一棵大槐树,夜虫痴痴地唤着,她就这样睡着了,安静的睡着,没再被恐惧打扰。 现在的卧室还是一片黑暗,她只能自己打开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足够的人气。 她很想哭,为什么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愈是生活无聊单调的人群,愈是培养流言蜚语的最佳温床。 二十四中就是一群重复枯燥乏味生活的书呆聚集之地,宫长悠的左手只轻轻勾住乐龄的脖子不到三十秒,流言便以光速传播开来,铺天盖地,网住整个城市。 十三中几个逃课的小弟懒散地站在街边小店前,吞云吐雾,互相交换道上消息。 “听说了吗?老大去二十四中好像是为了泡妞。” “嗯,好像是为了二十四中的那个许乐龄。” “靠——那个?!我见过,长的不怎么样,干干瘦瘦没有肉。” “老大怎么能为了她抛弃我们,学校里都快一趟散沙了。老大,你快回来……”这位仁兄语带哭腔,只差没滴下两滴悲愤的泪水。 “更狠在后面,听说那天王宇翔把许乐龄抓上摩托车,二十四中人都看到了。” “靠,我们老大的女人都敢抢,姓王的小子◎x#……” 还没等他骂完,一具厚重宽大的背影悄然出现在他背后,似乌云笼罩住他的全身。那男孩子只觉得背心发凉,寒毛竖起。他战战兢兢转过头,王宇翔凶恶狰狞的面孔堂而皇之映入眼帘。王宇翔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育才学生。 刚刚还脏话连篇、声音响亮的男孩子已是噤若寒蝉,手指颤抖,把握不住的半截香烟从指缝滑落。 一个男孩子看情形不对,对身边人低声说:“快,把宫老大找来,要出事了。” 众小弟望眼欲穿能将他们从王宇翔魔掌里拯救出来的宫长悠此时正悠然自得地看窗外风景。母亲就要飞走了。虽然他一直鼓励她逃离家庭这个牢笼,但当母亲真要离开时,他的情绪还是有些波动。浓烈的母爱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味道,就这么完全剥离出去,还是有点不习惯。 突然,对面顶楼出现了两抹倩影填充他的眼睛,那是艾满和乐龄。这让宫长悠高兴起来。虽然他不明白究竟是谁的出现让他高兴起来,也许是艾满,也许是乐龄,也许是两个美丽的女孩子一起出现的画面。他挑挑眉毛,嘴角露出淡淡微笑,他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那两人身上。他不知道,在同一个楼层不同窗口里,许多人与他一样,都在傻傻地望着对面楼的那对身影。 “乐龄,你告诉我,你不会喜欢上王宇翔了吧?”艾满担忧地问。连续几天了,她不停地重复问这个问题。虽然乐龄一再否认,但她还是担心。 乐龄哭笑不得,刚要开口。艾满立即挥手说:“停!不要再说你对他只是同学友爱,不是女生对男生的那种喜欢。”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说?” “乐龄,我只是担心你会被坏人骗。王宇翔可是个坏小子,远近驰名的。” 乐龄看到艾满脸上担心和正义感交织在一起,觉得很有意思。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让好友别这么担心。可是,她还是开口帮王宇翔辩解道:“他人不坏的。他对我挺好的。” “停!”艾满哀嚎,“他对你很好?啊……危险的苗头。我要把杂草拔掉拔掉,统统拔掉。”艾满装作要把乐龄的头发统统拔掉的样子,乐龄笑着躲开了。 两个女孩子在顶楼的欢笑,随风而上,飘到对面的楼上。 宫长悠好像从风中嗅到了清甜的味道。 “乐龄,话说回来,你不喜欢王宇翔,也千万也别去喜欢那个恶心变态的宫长悠。” 连续几天,艾满像罗嗦的大婶,对乐龄的感情生活十分关心,没有片刻停止。即使现在她一手推着单车、一手拿着雪糕,还是没有忘记提醒乐龄。 “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呀。他那天还送你回家了呢。” “乐龄,你不会因为一起吃顿饭就认为那两个恶人是好人吧。你太单纯了。”艾满摆摆手说道,在稚气的脸庞上做出成熟状。 乐龄笑着,在心里默默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能征服宫长悠的只有你,我不会和你抢的。”不知为何,她眼里这两人登对的很,但她可不敢刺激艾满的神经。 这时,她们突然发现许多回家的学生纷纷往回走。有些同学认识艾满,停下来劝说道:“艾满,绕路走吧。前面聚集了十三中和育才的众多学生,两帮老大也在,看来要开打了。” 艾满用眼神对乐龄说:“看到了,我刚刚说了什么,那两个恶人又兴风作浪了。” 乐龄则用眼神回问:“那我们现在绕道走吗?” “那两人搞什么,把大路当自己家?走,我们看看去。”艾满拉着乐龄,往大家避之不及的道路上走去。 砰—— 宫长悠暴戾地挥出一拳,正中王宇翔下颌。王宇翔只头一歪,接着加速出拳,连连直刺,击中宫长悠的小腹。 雄性的本能在这一刻被激发了。黑压压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很快不辨你我,只有拳声呼啸,咒骂不绝。 王宫两人已斗得眼红,杀气腾腾。每一拳都急剧重量。完全忘记了为何会打起来。也许只是身体里的能量需要发泄。 突然王宇翔一记重击,宫长悠向后退避,突然撞到一个人。一个踉跄不稳,他几乎摔倒。他想也不想,将那人一把抓住向王宇翔推去。 王宇翔的拳头就要挥到那人面前,突然住手。被宫长悠推出来的正是不幸被艾满抓来在混乱中与艾满走失的许乐龄。 宫长悠也发现了。狡诈地抓住乐龄,当自己的挡箭牌。 王宇翔再也无法出拳,只能全神防护宫长悠的偷袭。 乐龄只感觉拳头在身边呼呼,僵硬得不敢乱动。 混乱中k倒一片稻草的艾满这时才看清情形。她怒上心头,对宫长悠高呼:“宫长悠你混蛋。放开乐龄!”如此卑鄙小人,她艾满从未见过。 她冲过去,飞腿踢向宫长悠。王宇翔趁宫长悠一时分神,扯过乐龄,藏到身后。他着急地问:“你没事吧?” 乐龄摇摇头。宫长悠的拳头很锋利,却全都避开了她。 pk主角已换成艾满和宫长悠。两人拳来脚去,没有丝毫懈怠。艾满使出全身解数,发现并未能重挫宫长悠。而宫长悠则惊讶于艾满的“能打”,他心中暗忖,这么能打的女人,实属罕见。 王宇翔这边,已经不把拳脚之争放在眼里了。他只想怎么样快些把乐龄安全带离这个是非之地。拳脚无眼,这里还是很危险的。 突然警车的呼啸从远处传来。王宇翔更加担心了。他瞅准机会,拉着乐龄闪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子,撒腿跑起来。 宫长悠抓住艾满的手,叫道:“别打了,警察来了。你干吗?” “就是要打你这卑鄙小人。使诈!” “我那是兵不厌诈。你还打?警察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呼啸的警车已经来到身边。他们,逃不掉了。 他们逃不掉的不仅包括进警局,还有那莫名其妙的谣言。经此一役,流言变本加厉地广播出去。王宫艾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许乐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五章 阳光的背后是阴影 铺着厚重酒红色地毯的候机室里,社会菁英份子仍不得一刻休息,依然忙碌地观察股市行情,或者聚在一起讨论行业信息情报。  这几年除了日本与香港,全球地产一直呈欣欣向荣势头。各地富豪们除了关注国内地产外,也纷纷把目光投向国外,毕竟国内卖的只是土地使用权,而不是土地所有权。这次赴美看房,聚集了本城一些资金雄厚的商人。萧天毅做的是建材,是地产相关产业。这些年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在一些城市做过了些零散的地皮房产投资,只要时机成熟,他的确有进军地产业的打算。 萧天毅旁边坐着策划组织这次看房团的刘总。此人大腹便便,乃本市最早做房地产的人之一。起起落落,当年一起做房产的人,多少人留下烂尾楼,从此不得翻身。但刘总能撑得下来,靠的除了胆识和精准的眼光外,还有背后牢固的关系。 虽说有年逾五十,但刘总还是一个很活泼的人,能说会道,两只小绿豆眼不住滴溜溜转,流露出精明圆滑。 “萧总听说了吗?国内有人把美国的原始森林拿来中国贩卖,几百美圆一平方米,噱头叫得可响了——‘你在美国也拥有资产了’。据说买的人还不少。” “大概是看准了国内许多人想移民的心理吧。但那几平方米的土地能让美国政府签个绿卡?” “当然不行了。”身边一位老总开口了,“买主也不见得真能跑到原始森林里住?” “那里可什么都没有。” “哎,那里还有美洲棕熊。”刘总自嘲道:“大概身形跟我差不多。干脆别去了,直接来看我得了。” 大家都笑了。 这时刘总凑了过来,低声问:“萧总这次也打算在美国那边投些房产吧?” “我哪里有刘总那么厉害,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萧总不必过谦,我知道您在澳洲市场已有动作了。这次不会只是为了美国建材市场而去的吧。” 萧天毅心想,这只老狐狸消息真灵通,现在来探口风应该是担心他涉足地产业,成为自己的竞争者。他笑笑回答道:“房产业界谁不知道刘总的大名,我哪里敢班门弄斧。我只求能做好建材业,便心满意足了。以后还需要刘总多多帮忙。”他顿一顿,解释道:“这次去美国,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房产,为了退休后养老。”他还没有丰满的羽翼,在这之前他必须与这只老狐狸虚以委蛇。 “萧总那么年轻,怎么会就想到养老的问题了?” “我比不上刘总呀,总是神采奕奕。大家都知道,您可是稳坐本市房产业第一把交椅。”“萧总真是太谦虚了。我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不瞒萧总,最近我也一直在考虑退休,到底是年纪大了。”说完,小绿豆眼迷成两条小缝,呵呵笑着。 退休?真正在商海中翻滚多年的人,怎会舍得轻易放弃自己多年拼搏而来的江山,犹如多年掌权的人,不愿舍弃手中的权利——都是上瘾症患者。他萧天毅又何尝不是,对金钱地位的追逐,直到已入云端的时候,还是要继续往上爬,没片刻休息。 人们常说,当我赚到一百万,我就退休、好好休息。可真正赚到一百万时,就会有下一个一百万甚至是一千万的目标在前方对自己招手。终其一生,多少人就像夸父一样,不停追逐心中的太阳,直到最后倒在地上,与大地山峦融为一体,才能最终停止追逐。 似乎没有人能逃避这个可悲的宿命。 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拖着小行李箱走了进来,刘总立刻走过去打招呼:“哟,这不是龙女士吗?” 龙鹤瑶转头看到站在面前的男子:“是刘总呀,好久不见,你好。”她眼尖,瞥见头等舱候机室里坐着许多本城富商。过去她与前夫一起参加宴会时,常常能遇到这些人。而那些人也看到了她,纷纷点头问好。 “萧总,您还不认识这位龙女士吧,她可是知名的室内设计师,是原财政厅龙厅长的女儿,她哥哥龙建兴是本市建行分行的行长。您要是想贷款,找龙家决不会有错。”刘总介绍道。他知道龙鹤瑶这些年鲜少出现在商场聚会上,刚刚冒头的萧天毅应该没有见过她。 龙鹤瑶礼貌地点点头,但一双美目眸还是不小心泄露了她的不快。 萧天毅心想,这是个有些骨气且自恃颇高的女人,不喜欢与父兄黄金般昂贵的名字扯在一起。但同时也证明她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只有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才会有无视自身拥有的一切优势。很轻易就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稀。 “这位是萧总,做建材生意,目前本市最大的建材商。让我这个老人家都觉得后生可畏。” 龙鹤瑶心想,这个萧总还真是年轻,而且很英俊。在这个国家,没有背景与关系的商人永远难成气候。他这么年轻便能拥有如此身家,背后一定有不一样的过去,她有些好奇。 这次两校学生闹事惹得非常大,纠集了上百人。派出所片警都不敢出门,直接电话挂到市公安局,向上边求救兵。于是荷枪实弹的警车雄纠纠气昂昂奔向出事地点,抓回了满满一车闹事的学生,全部扔进一个房间里。 整个房间里的大多数学生都沉默低头,尤其是跑了老大的育才学生,几乎都躲到角落里头低调坐着。看管的警察挂着配枪在房间外来回走动。宫长悠坐在地上,心中咒骂,假如不是艾满,自己早就抽身溜了,哪里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说到艾满,宫长悠想到刚刚下车,她就被单独带走了。 宫长悠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担心起来——艾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记暴栗子敲在脑门上,响亮清脆。 艾满捂着脑袋叫道:“老爸,很疼啊……” 身着制服的艾伟靠在办公桌前皱眉斥责:“聚众打架,胆子越来越大。你想被学校开除?还是想被你老妈毒打一顿?幸好你陈叔叔看见,把你截下来。” “又不是我的错,是宫长悠那个混蛋抓住乐龄,我可是见义勇为。” “那乐龄呢?”艾伟问,平淡的语气试图掩盖着急的心情。 “趁我和他打起来的时候逃掉了。”艾满一脸得意。她当时打的兴起,注意力全在宫长悠身上,完全没有注意乐龄是被王宇翔带走的。若她知道,也许早早扔掉宫长悠追乐龄去了,免除坐在老爹办公室里被狠狠教训的命运。 艾伟这才略微宽心。 “爸爸,你可别放过宫长悠呀,他刚刚欺负乐龄呢。”艾满为乐龄鸣不平。她心中狞笑,宫长悠,这次要你好看。 艾伟不理会艾满这种小孩子的言语。他反问:“乐龄为什么会被那个宫长悠抓住?为什么放学了你们不回家,反而会出现在打架现场?艾满,是不是你为了看热闹把乐龄拉倒聚众斗殴现场的?” 艾满背脊一阵发凉。为什么她爹这么犀利?正在她踌躇不知做何解释的时候,突然看见窗外闪过一个熟悉身影。 “宫长悠……”艾满冲到窗前,透过层层百叶窗帘,她看到宫长悠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一起向外走去。 “爸爸,那个就是宫长悠。他要去哪里?老爸,那个不是你领导嘛,他干吗走过去跟宫长悠站在一块?爸爸,宫长悠要走掉了,你快拦住他。” 艾伟冷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关住他这尊大佛。”军官肩膀上的杠标明他的军衔不低。宫长悠——又一个典型纨绔子弟、红色贵族后代。 “老爸,你不能就这个样子放过他。” “那我有什么办法?”连他们局长都亲自把宫长悠送出大门,他这个刑侦队队长怎么把人留下。“他我是管不了了,可你,我还是能管的。”艾伟一把抓过女儿,贼笑着说。 艾满心中大叫不好。 宫长悠钻进车子里头,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嬉皮笑脸:“常叔叔,您怎么知道我进来了?” “哼,你的一举一动难道能逃得出你爷爷的法眼?以后少闹点事吧。你爷爷这次都要气出病了。”军官模样的人谆谆教导。 “不可能的。老爷子身子骨硬朗着呢。我看活到一百八都没问题。”脸上还是嬉笑着,但爷爷那双鹰眸在脑海里盘旋不去,让宫长悠全身不舒服。 “小少爷,你就行行好吧,别再折腾他,也别再折腾我了。”常叔叔道。 “您现在带我去哪?” 宫长悠突然发现车子走的方向不对。 “回军区。你爷爷要见你。” “不是吧?我今天刚打了一通,差点没被人打死。您还是行行好,放我一马,直接让我回家得了。” “这话,你留着跟你爷爷说吧。” 蓝天白云,机翼张开,爬升的冲力将他推向椅背,地上的一切事物逐渐变得渺小。飞机抵抗着地心引力,而他是否也在抵抗着错误的过去。后悔原来是那么痛苦,回忆变成稀薄的空气,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耳机中的三万英尺,那沙哑沧桑的声音缓缓唱着三万英尺上的哀伤。歌声把萧天毅的注意力从电脑中抽离出来,他的情绪,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在这一刻都无法控制。在浩瀚天际的孤舟上,他被耳边的音乐吸引过去。看着白白的云雾在身边飘浮。大概是离天堂近了,逝去的人留下的回忆,真的像开着的机器,趁他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覆播映着。 他记得那天的情景,姚妈妈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他,老泪纵横。“天毅,姚妈妈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一直是好孩子。当年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但你看在纯慧的份上,就帮帮这个没爸没妈的可怜孩子吧。我不行了,我不知道我走了之后还有谁能照顾她。她爷爷那边也没人管她,你就当帮帮姚妈妈吧,我这里给你跪下了……”老人挣扎着下床,非要给他跪下。 萧天毅心里一酸,一口应允:行,就交给我了。 当天晚上,姚妈妈便安然去世了。成功托孤让她放下了心中大石,早早脱离苦海,再也看不到这辛酸的世界,再也不用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再也不用看到孙女忧伤的眼神。她可以睡去了。 他也还记得更早的时候,在纯慧那装饰华丽的家中,他坐在真皮沙发上,无心喝她为他泡的茶。 “纯慧,许治邦他对不起你,为什么你还……”他为她不值。 “我知道。但他对这个家,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他没有让我和乐龄吃过苦,对我们极好的。” 她的眼神只注意到阳台上玩耍的女儿,浓浓爱意,完全没有看见萧天毅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头。 一阵突遇的乱流,飞机禁不住颤抖。这动荡把萧天毅从回忆拉回来。他转头一看,龙鹤瑶正用一种感兴趣的眼光瞄着他。这个女人有一双探究的目光。这让他极度不舒服。虽然他知道她是无法看透自己的,但是这样的目光还是让人觉得厌恶。 宫长悠和艾满都逃过了被拘留、蹲班房的命运,但是都不可避免地遇上了私刑。 隔日早晨,两人在学校门口狭路相逢,发现对方脸上五光十色姹紫嫣红抢眼夺目。 宫长悠开口问:“谁弄的?”昨天他可没往艾满脸上砸拳头,他心中始终把艾满当成女孩子,虽然很少有人会这么想。 “我老妈。”艾满有气无力地回答。 “下手真狠。”宫长悠啧啧叹道。 “她下手从来不含糊。”艾满想到昨天被她爹拎她回家,把她扔给家中摩拳擦掌的老娘,关门出去看报纸,全然不理会房中她连连哀嚎。她老娘当年可是全国武术冠军呢,她爹真是太过分了,知法犯法,对未成年人滥用私刑,她想到就气。 “你呢?”艾满问宫长悠。昨天离开公安局时,他脸上还光洁的很,怎么今天早上左边一个黑眼圈,脸颊红肿,嘴角泛紫。 宫长悠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也是你妈妈下的手?”艾满问。她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能把宫长悠扁成这样。真是让人仰慕呀。 “不是,是我爷爷。”宫长悠平时不喜欢讲自己的事,但看到同样顶着熊猫眼的艾满,他觉得应该尊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至少要对可爱的动物坦诚一点。 “我爷爷干的。” 艾满乐了,赞叹道:“你爷爷真厉害。”她一咧嘴,嘴角就滋滋疼,再一抽搐,她的面部变得怪异。 她滑稽的样子把宫长悠逗乐了,他撇嘴笑起来了。那种一笑抿恩仇的感觉在两人间迅速衍生。 “当然厉害了,当年战场上明刀明枪过来的,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昨天他爷爷堪比武林高手,声如洪钟——怒骂声,身如猕猴——扇耳刮子。 唉,我们都是不幸的孩子呀。艾满感慨,只觉遇上难兄难弟,同情感油然而升。 宫长悠赞扬艾满:“坦白说,很少有女人像你这么能打。” “你也不赖。”艾满拍拍宫长悠的肩膀,颇有些好哥俩的架势。 “等一下,你这里有东西。”宫长悠指指自己嘴角,示意艾满。 艾满的手在脸上乱抹。“没有呀。” “这里啦。你的脸不会疼到麻木了吧。”宫长悠忍不住伸手去帮她,就当他的手指碰触到艾满的皮肤时,他感到心悸动了一下。但他很快掩饰过去,把艾满嘴角那细微的纸屑除下来。 艾满笑道:“谢了,兄弟。”她已把昨天的架抛诸脑后,而把宫长悠晋级为兄弟了。 而宫长悠终于明白对面屋顶上是谁的出现让自己高兴起来。 第六章 变得比以往温柔 自从宫长悠正视自己对艾满的感觉,他的世界豁然开朗。这是他短短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产生这种特殊情绪波动。于是他常出现在艾满左右,像个粘在她身上的影子,挥之不去。 艾满也乐得跟他混在一起。这年头男孩子没几个有血性的,几乎都是软趴趴不禁打奉承她为大姐的料。她没能如愿撂倒宫长悠,反倒生出几分佩服来。 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宫长悠甚至出现在顶楼,和艾满乐龄一起聊天。他给她们买饮料,有时候还会说些能逗乐的笑话。大多数时候他只安静地靠在天台的墙上,静静地注视艾满,嘴角挂着淡淡微笑。 某天他为她们做了件很威猛的事。 当时对面楼又出现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三人组成的怪异圈子发傻。乐龄皱皱眉,艾满抱怨白痴又开始发疯,宫长悠直起身,冲对面楼扬扬拳头,怒吼一句:“关窗。”一时间噼里啪啦——迫于宫长悠的淫威所有窗户纷纷被关上,白痴们挥泪告别窗台,告别无聊生活中唯一一道亮丽风景。 乐龄发现宫长悠的出现挽救了顶楼,她很高兴他加入了她们。但更让她高兴的是宫长悠望着艾满时的眼神,是那么温柔真挚,不复以往的暴烈与疏离。 艾满在被人沉默地爱着,这个发现让她感到由衷高兴。在这个暴风骤雨纷至沓来的夏季,也许只有爱才能驱散头顶的乌云吧。 偏身为当事人的艾满迟钝,没发现一丝异常。她还是只把宫长悠当成兄弟。她最喜欢拍宫长悠的肩膀,像哥们,一起放学。 宫长悠也乐得继续扮演兄弟角色。只可惜演技不够出神入化,只一霎那的沉默,一霎那的眼波流转,心底的爱意便像潺潺温泉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流出,叫乐龄抓个正着。 艾满像只调皮的猴子,很难安静下来,总是蹦蹦跳跳,寻找好玩的东西,看她现在正在篮球场上展现自己矫健的身姿,左蹿右闪,转身投篮,蓝天下划出一条漂亮弧线。 场边又是一阵喧闹,学校里多的是艾满的支持者。在拥挤人潮中,宫长悠追寻着艾满的身影。突然,他感到站在身边的乐龄对他投来强烈放射电波。他转头,对上乐龄的目光。 那真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电光火石——他突然明白了乐龄的眼神:“她值得你认真对待。去向她告白吧。” 宫长悠收回视线,挑挑眉毛,不置可否。他觉得呆在艾满身边很快乐,这种快乐是他短短人生中从未遇到过的,是一种淡淡的很幸福的感觉。不经意间,这种感觉无法无天地增长起来,渐渐变得强烈,想把他吞噬下去一样。他感觉得到,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没遇过爱这种事情。 王宇翔又站在校门口等乐龄。他那高大的身形犹如一座门神,凶神恶煞让二十四中校门保安都害怕,躲在保安室里不出来。 王宇翔看到乐龄和艾满走出来,旁边居然跟着宫长悠。他皱起眉头,大步走过去,挡在宫长悠和乐龄中间。生怕宫长悠做出伤害乐龄的事。 宫长悠没再说些不知轻重的话、或做出调戏乐龄的假动作。他刻意与乐龄划开界线,不希望艾满产生错觉——自己是因为乐龄才跟她们混在一起。只可惜从前他的信誉度太低,除了乐龄,没人相信他对乐龄是毫无威胁的。生活教育我们,大野狼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绵羊。 很快宫长悠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事情发生在那个周末,他跑到艾满家玩。艾伟纳闷女儿怎么会和宫长悠走在一起,不过还是把疑惑埋在心里。 两个孩子在家里的比武,拆招,玩的不亦乐乎。杨湖甚至出来指点。她看到宫长悠的动作后评价,是练散打的呀,这是最狠的,可不是套路花架子。 宫长悠很喜欢艾满家,普通平凡却不失温馨和谐,沉默寡言的爸爸和热情好客的妈妈,都让他觉得新鲜。他家里总是空荡荡的,爸爸很早就搬了出去,妈妈虽然会回家,也是间歇性,她只记得工作上的事情。于是他不常着家,爱混哪儿混哪。 他想,大概只有这种欢乐正常的家庭才会养出这个正义感十足、积极向上、活泼好动的女儿。而且拳头还很坚硬。他抚摸上刚刚被乐龄捶的左脸颊,还火辣辣地疼。 吃完晚饭,艾满邀请他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坐。素来风清云淡潇洒自如的宫长悠却有些拘束不自在起来,但他还是努力保持平日里拽拽的表情,搭配他的宫式坏笑。 宫长悠小心翼翼地坐到艾满的椅子上。艾满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她的脸几乎贴到宫长悠的脸上,他感到有些发烫。 “宫长悠,我是很喜欢你啦……”艾满突然冒出一句。 宫长悠的心漏跳了一拍。但接着的话却让他如坠千年冰窖。 “我知道你喜欢乐龄,”艾满继续说到,“可我不放心把她交给你。” 宫长悠斜睨过去:她有没有搞错,他什么时候说他喜欢许乐龄了?他宫长悠天天跟前跟后,她艾大小姐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就算了,但她干吗岔到另一边天地去。 “我觉得我还是跟你稍微有点距离比较好,”艾满很认真的说,“虽然到目前为止我都没发现你对乐龄有什么不轨行为,但我还是很担心,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以后还是少一些上顶楼吧。” 错了,全错了!他宫长悠只想呆在艾满身边,天天看她爽朗的笑容,舒舒服服过日子而已。可现在她却要把他的唯一乐趣剥夺了。 他感到窒息。 次日返校,宫长悠冲到乐龄面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到底应该怎么做?”他请教面前这个女孩子。他从没试过问别人的建议。但他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抛诸脑后。 乐龄先是诧异,接着微笑。夏天的风穿堂而过,送来舒爽,绿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嬉笑声,乐龄露出难得的微笑,指指他的嘴巴,意思是——直接告诉她吧。 宫长悠怀疑地看着她,直到确定在她脸上没有任何揶揄和捉弄的痕迹才最终相信——她是认真的。 乐龄没料到,宫长悠把她的建议理解得更为彻底,且很快他便身体力行,真是把嘴巴用到了实处。 在得到乐龄的建议后,宫长悠把艾满约了出来。 那一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瓦蓝色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在绿荫丛中晃呀晃,公园长椅上的宫长悠只觉得后背寒毛直竖。他打算尝试一件这辈子他还没做过的事情。 “艾满,我想做一件事。”宫长悠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 “干吗?”努力嚼着牛肉干的艾满满不在乎地问。 “能答应我做了之后别扁我吗?” “你又做错什么事了?”艾满怀疑地问。 “没有。” 艾满扬脸望向宫长悠:“那你怕什么?你又没做错事,我干吗要……”话音未落,宫长悠的脸正面袭来,娇唇被吻个正着。这可是许乐龄教的方法,应该能助他成功。 “啪!”一记耳光清脆响亮,五指山清晰明显地印在宫长悠的脸上。 宫长悠捂住红肿的脸,像个满腹委屈的小媳妇低声谴责:“你说话不算话。” 艾满头脑爆炸,全身发烫,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她天不怕地不怕,可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次见。她双手颤抖,颤巍巍地指着宫长悠。 宫长悠一把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真挚地告白:“艾满,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艾满只觉一股热浪袭来,轰隆隆,头脑充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宫长悠吓得抱住她。“艾满,艾满,醒醒。”他的告别有那么大的危害力吗,能把艾满震晕了过去? 艾满睁开眼,惊魂未定,迅速挣脱宫长悠的怀抱,扔掉手上的牛肉干,逃避瘟疫似的扭头就跑。 “艾满,等等我。”宫长悠在后面跟着。 艾满不敢回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刚刚那个吻冲击力犹如原子弹爆炸,轰隆隆——天崩地裂。 她快速地在前面走着,试图平静下来。宫长悠则在后面沉默地跟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艾满猛回头吼到:“你别跟着我。”她的语气有点喘,她的心情浮躁,难以平静。她的脑子早是一团浆糊,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被宫长悠吻了——这个坏蛋,她给了他一耳光,然后他说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他有没有搞错?他怎么能这么做?他可是她的兄弟。 看到这张怒气腾腾的脸,宫长悠居然扯动嘴角,一抹微笑浮上面庞。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之前他不打算告诉艾满自己的心意——不仅是因为不想打破原有的关系,更是因为害怕,害怕被拒绝。可他看到艾满涨红的脸庞,带着青涩的羞赧。他乐开了,原来她与自己一样,都是没有经验、不成熟的孩子而已。 艾满感到自己害羞。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居然害羞!这尴尬的感觉让她无法招架。只想快快甩掉宫长悠这个牛皮糖,跑回家躲到被子里不出来。 艾满羞红了脸——这个大发现让宫长悠雀跃不已。他的脑子里不再是一团浆糊,不仅可以理清头绪,甚至冒出怀念头。他忽然跑上前,一把抱住艾满,夸张地叫道:“满满,不要离开我。”那夸张的表情和语调根本就是呕像剧中缠绵悱恻的男猪角的翻版。 艾满喝道闭嘴,左手一挥。宫长悠闪也不闪,硬生生又抗下一巴掌,心里琢磨着,看来他给自己找了个野蛮女友。野蛮又怎么了,只要他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艾满倒是愣住了,喃喃道:“你干吗不闪?”现在宫长悠的两边脸颊上都留下她的魔爪了。 宫微笑而不答,胆子变大了的他嬉皮笑脸凑过去,赖皮地抱住艾满,嘴上却温柔地唤着艾满的小名:“满满,满满,不要走,不要走……”此声更迭,随夏风吹拂而去,升上万里无云的高空。 艾满努力挣扎,挣扎中却看见他笑意昂然的眼神流露出一种熟悉的温柔。这些日子,他总是靠在墙边上,眼帘低垂地瞄着自己,那眼神和悦包容,还带着一种她看不明白于是自动忽略不计的莫名温柔。而今四目相交,颇有些电闪雷鸣的架势。她突然有些开窍——宫长悠双眼中承载的莫非是对她满满的爱意? 艾满吓呆了,难道他是认真的? 宫长悠那夸张的表演,毫无遗漏,全落在路边玻璃窗后一双翦水双瞳中。 噗哧——满嘴奶茶差点喷出来。 乐龄实在不敢想象宫长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见他扯着艾满,像只硕大趴趴熊趴在艾满身上,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味赖皮地托拽着她。艾满早就羞红了脸,努力挣脱着。两人拉拉扯扯转到另一条街上去了。 她身边的王宇翔早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视为对手的宫长悠居然有这么孩子气的表现,他汗颜,他看人的眼光实在有待提升。 萧天毅已在美国连续走了好几个城市。从华人众多,到被评为全美最适合居住的的西雅图,还去了其他一些西部与中部城市,再过几天就要去东海岸,到ny搭飞机回国。美国这边接待公司很有效率,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凑,没有一刻空闲。 即使再忙碌,他依然定期检查公司工作进度。像今天的午饭时间,他坐在酒店偏厅的沙发上,花上半个小时阅读公司传来的新邮件。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一封小吴传来的邮件,他打开,是帮乐龄申请信用卡的确认信,上面填写着乐龄的名字,出生日期,居住地址。 “萧先生在忙?”美国公司的陪同人员alex走过来,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问道。alex虽然在美国长大,到底也是十多岁时移民过来的,中文说得很流利。据说alex的母亲是刘总的同乡。 “我们可是老乡呢,我小的时候也在省城住过。”初次见面时alex自我介绍道。据刘总说,alex是这家公司的小开,经理级别。虽然他年纪轻轻,却待人谦虚有礼,全然没有纨绔子弟的浮夸。萧天毅对他颇有好感。 “哦,没什么。”萧天毅回答,却没有留意alex精亮的眸子在电脑屏幕上流连不去,他更没有发现看到那封确认信后alex的表情变得不自然。 “萧总继续忙,我先去确认一下出发时间。” alex急急忙忙地走了。转过墙角,拨通手机号码,同时在墙后窥视着萧天毅的一举一动。 嘟嘟——电话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慵懒响起:“al,怎么了?” “妈咪,我要去中国一趟。我想,我找到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了。” 第七章 亚当靠近夏娃 重遇乐龄,王宇翔的心里便住进了一个天使。他甚至很高兴让她住了进来。 天使有着天使般的美貌,白色羽毛扑闪着纯洁的光,照亮他的黑暗面。 他为天使的纯真迷醉,也为天使背负的苦痛而心疼。许多次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搂住那略显萧索寂寞的身影,却又胆小地收回。 他只能默默关心,时不时接送她上学,约她出来玩,看电影。但看不到她的时候,他依然玩闹、打架、喝酒、干男人该干的事情,义气江湖。这些都是天使不能沾染的。天真善良的她应该呆在家里,不染尘世、被尽心呵护。 也许有一天,他能鼓足勇气,存足了钱,有自立能力,不再依靠老爹的庇护,像个真正的男人、堂堂正正站在她的面前,拉过她的手,让她完全属于自己,承诺保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会有这么一天的,王宇翔坚信。 在他的坚信中,日子就这么似水般流逝,只留下时光的剪影,荡漾在下一段水面上。毫无进展,离他成为真正的男人总有一段望不到头的遥远距离。王宇翔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愈发厌恶宫长悠,厌恶宫长悠那毫无掩饰的感情流露,厌恶他公然在街头与艾满搂抱,厌恶他天天跟艾满泡在一起,厌恶他把江湖恩怨抛诸脑后。据说宫长悠最近向他的旧部下宣称:以后看到艾满,当以大嫂而待之。 那该死的宫长悠——简直英雄气短!他王宇翔绝不要成为这样的人的。 乐龄很乐意同王宇翔一块儿出去,老同学之间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况且暑假到了,一个人孤零零守着诺大空房是很辛苦的。 但她有时会犹豫。她想,也许不该接受他的邀约。 她可以感受到王宇翔对自己的强烈好感,但她更清楚自己对他没有相似的感情。说过分一点,她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他,以逃避迷恋萧天毅的漩涡。她不过是个溺水者,想攀附上王宇翔这根浮木。 思及,她尽量避免与王宇翔过于频繁地出门游玩,说话时注意分寸,把握与他相处的尺度。 她抬头看到面前的情景,不禁莞尔。艾满和宫长悠已经吵吵闹闹地在同在一个碗里吃饭,挣抢最后一块叉烧。胜利者当然只会是艾满,但宫长悠总要先跟她闹一闹,才把叉烧让给她。 宫长悠告白的第二天,艾满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她只要一想到昨天种种,便红潮汹涌,眼冒金星,忍不住痛苦呻吟,这要放到从前,她早拳打脚踢,将宫长悠扁至不见天日。可昨天一掌甩在他脸上,手心却隐隐作痛,让她无法再下手。 突然,她听到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 “老妈,不要吵我,我不舒服。”她在床上喃喃。 “哦。”宫长悠的声音诡异地传来。 艾满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看到宫长悠站在门口。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气急败坏。 “你妈妈让我把你拖起来。”宫长悠很老实地回答。 艾满差点气急攻心,她还穿着背心和短裤,清凉无比,她老娘发的什么神经让宫长悠这个男孩子来叫自己起床。 男孩子,她第一次把宫长悠当作雄性生物来对待,而非从前的中性兄弟。她脸红透了,一把扯过被子包住自己,喝道:“出去。” “哦。”宫长悠关门出去。 艾满松懈下来,被子顺势滑下,露出大面积裸露的光滑皮肤,像一片温香的麦浪。 咯吱——宫长悠再度打开门。 艾满吓坏了,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象只粽子,连头都遮住了,恐慌如穆斯林女子。她正欲河东狮吼,宫长悠赶忙开口堵住:“你该起床了,你妈妈让你去吃早餐。” “滚出去。”一只飞枕如暗器迎面袭来,宫长悠慌忙带门躲了出去,一抹浅浅的微笑浮上他薄薄的嘴唇。 艾满梳洗好,怒冲冲出现在客厅里。她妈妈和宫长悠聊得正欢。杨湖看见女儿,赶忙说:“快来吃早点,别让小悠等太久。” 小悠,好恶心的名字,这奸诈的坏蛋什么时候把老娘收买了?艾满恶声恶气:“谁让你来我家的?” 宫长悠赶忙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子,献宝似的递过去,阳光灿烂地微笑道:“今天的球赛,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的吗?” 艾满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注意力立即全部转移,倒戈至那两张薄薄的票子上。 她一把抢过票子,眼放绿光,兴奋道:“这可是决赛!你怎么弄到的?”转瞬间,她对宫长悠的不满怨愤被全数抛诸脑后。 两周前她提起这场比赛,抱怨只能在电视机前观看,宫长悠暗自记下,用尽一切方法弄来票子。当初担心告白失败,想以这票子来挽回她这个好朋友的,但现在处于没被拒绝也没被接受的胶着状态,或许这比赛能推动一下事情发展——宫长悠在心底皮皮笑着,任由肚子里的小小阴谋轨诡计不住打着转儿。 “所以,快点吃早餐吧。咱们要出门了。”宫长悠一把抢回票子,半哄半推艾满到餐桌前。 艾满乐得满脑子只有那场期待以久的比赛,她草草扒了两口早饭,扯过宫长悠出门去了。 可她到底不是傻子,扯着宫长悠出门没多久就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她可没打算这么快跟宫长悠和好如初。 但她转念一想:算了,看他双手献上门票,这次就原谅他吧。但她还是主动松开扯他的手,大步流星走到前边去了,宫长悠扯扯嘴角,跟了上去。 那天下午,他们在人潮涌动的体育馆中高声呐喊,声音几近嘶哑。艾满的球队赢了,她高兴得抱着了宫长悠。等她清醒过来,发现宫长悠也搂住自己。她脸皮绯红,任他抱了好一会儿,才在旁人的哄笑声中挣脱。 经此一役,宫长悠的花样更是层出不穷。 次日返校,他偷偷递过来两张室内攀岩的优惠卷,艾满早想试试这种被成为“岩壁上的芭蕾”的极限运动,鲜少当坏小孩的她在宫长悠的引诱下,装病逃学翘课。一个钟头后,两人已站在岩壁顶端互相嬉笑。 第三天,他抢过她的单车,载她去吃必胜客,艾满大块朵颐后,他再递过来一只麦当劳的甜筒。 游乐场,拍大头贴,打电动。艾满和宫长悠仿佛体力充沛的拓荒者,把整个城市踏个遍。直到某天下午,艾满捧着书本在教室苦读,心中哀悼:完蛋完蛋,玩的过瘾忘了考试。宫长悠阴魂不散,抱着书本过来蹭她,像只顽皮的小狗,打死也要跟在主人身边,不住地摇头晃脑,捧卷,貌似阅读。偌大的教室满溢夕照的余晖,没有吵闹,只有翻书时沙沙的响声,一派宁静的气氛。考完考试,宫长悠拉着艾满上电影院,说要慰劳辛苦挑灯夜读的自己。大概是连续开夜车的缘故,他们居然在电影院里补眠了,任荧幕上连环爆炸、火光冲天,都没能震醒两人。两颗小脑袋歪到一块儿,像冬天里两只靠在一起取暖的小鸟。 两人关系日渐明朗,虽然艾满没有亲口承认,但宫长悠当她默认。有时候他都直接拐过她的手,紧紧拉着,生怕她在人潮中走散了。艾满则从不知如何解决两人的问题,到最后与宫长悠玩得几近疯癫,这让她懒得再去辩解或者表明立场态度,她甚至觉得,假如这就是恋爱,那感觉还不赖,宫长悠是个不错的玩伴,和他总能玩出新东西,聊天拌嘴也很愉快。她甚至开始期待收到宫长悠的电话和短信,每天都会在睡觉前互发几条才乖乖去睡觉。 两人常常一起出现闹市,宫长悠亲口公布艾满是他的女朋友,凡此种种,让当初怀疑艾满性趣倾向怀疑宫长悠暗恋许乐龄的人大跌眼镜。众人感叹,这分明是魔王与恶女的终极结合。有人已夸张到为下一代默哀——要活在魔王二世的阴影笼罩下了。 萧天毅回国了。还未好好休息,便要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场赴宴。都是些不能得罪的大客与供销商,个个身怀酒场绝技。一连数日,觥筹交错,天昏地暗。萧天毅心里自嘲,他快分辩不出对面是谁,而自己谈的是哪一场生意。三个助理中已有两人喝垮,只剩一个面带菜色杵在他的办公室里。萧天毅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小吴开口道:“今晚只是和刘总他们聚聚。你就不用跟去了。”小吴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年头吃饭比上战场还痛苦。 萧天毅以为这会是个普通饭局,跟刘总吃饭至少不会往死里灌,这个晚上可以轻松渡过。直到他走进富丽堂皇的房间,黑色皮质沙发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记忆就像冷不防射出的暗箭,正中靶心。 “萧总,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上面来的领导唐x长。”刘总腆着圆鼓鼓的肚子,笑意盎然,一双绿豆眼溜溜打转,在两人身上仔细打量。 对面的人伸出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萧天毅心想,他还是没有改变,额阔眉疏,深沉的眸子安好地藏在镜片后,唯一变的,是他的位置,他的权势,还有深不可测的内心。 多年后的今天,那场对话依然历历在目。 “这正是我要的,你从哪里弄来的?”那双镜片后闪烁着挖到宝藏的狂喜。 “我并不打算把这些东西交出去……”萧天毅抽回那薄薄的资料。 “天毅,别傻了,把这个给我,你就可以扳倒许治邦了。你不是一直像这么干的吗?” 低沉的声音诱导着, “就算想,也不打算用这个方法。”萧天毅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试图用烟让自己冷静下来。 “天毅,我这么说你可别气,如果你真不想把这东西交给我,就根本不会让我看见它。” 声音愈发低沉下去,但引诱的意图愈发明显。 萧天毅的手收了回去,他的确有公布这些资料的念头,便没再坚持。 只是当时的他不知,便是这一念之间,改变了诸多命运。 带着心事喝酒,总容易醉。 没几轮,萧天毅便觉有些上头,精神恍惚,思维偶尔中断,交谈有点不通畅。他尽量避免与那位唐x长谈话,甚至避免与他四目相交。只是与身边的两位老总畅谈。 再接着几轮,萧天毅觉得头更晕了。他起身去洗手间,想用清水拍拍脸。走廊蜿蜒曲折,明晃得扎眼,给萧天毅添了几分郁气。突然,他鬼使神差地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晃而过,进了了一间包厢。 晕沉沉的他带着酒劲走过去推开门,房间里的诸多视线刷的全集中在他身上。众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这时,左侧一个少女错愕地站起来,低低叫了声:“舅舅。” 酒席为首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站起来堆笑道:“这不是萧总嘛,您好,您好。原来我儿子的同学是您外甥女呀。真是缘分,缘分。”说着,他离座与萧天毅握手。 萧天毅搭腔几句。王大富这人他认得,做茶叶起家,在本城也算有几分脸面的人。但,这不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萧天毅别过头问那少女,口气严肃:“乐龄,你来这里做什么?” 坐在乐龄身边的王宇翔立刻抢着回答:“我带她出来吃饭,现在暑假,她老闷在家里不好。”王宇翔先入为主地认为乐龄的舅舅对她不太好。今天见到萧天毅开口便有指责乐龄的意思,对他更毫无好感。于是抢在乐龄前,护着她。 王大富看儿子带个女孩上来吃饭,早明白了几分,帮忙解释:“我儿子和他同学正好在附近的图书馆看书,我把他们叫上来,跟我们老人家凑一桌。”这时王大富赶忙转移话题,热情地把在座的人介绍了一边,有一两位萧天毅是认得的,还有几位是外省来的客商。大概是酒醉的缘故,萧天毅不觉有他,恍惚接过王大富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更没发现自己正瞪着乐龄。 乐龄惊惶失措。低头不语。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多久了,她本以为她忘记了。可今天再见到他,那黯淡下去的火苗瞬时升腾,狂烈的思念让她如坐针毡,饱受油煎火燎,胸口阵阵疼痛。 她还是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她爱他。 在座众人立即对她产生同情。在他们眼中,乐龄文文静静,有礼谦逊,端看气质便知家境良好,没准家教严厉。她与王宇翔是对早恋小情侣,而今被家中长辈发现,她自然害怕。 本就头重脚轻的萧天毅越发觉得难受,王大富呱噪的言辞中有种要与他结为亲家的感觉,他的眼神逐渐模糊起来,但王宇翔对乐龄爱慕的眼神倒是瞧得清楚。这让他很不舒服,这个男孩子也太明目张胆了。他心里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窥视着的感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随着酒意渐渐升华。 他突然一个激灵,趁着自己还没醉倒,抓过乐龄,对王大富说道:“不早了,我先送我外甥女回家。”再见也忘了说,他一把扯过乐龄夺门而出。 王大富拍拍儿子肩膀,算是安慰。知子莫若父,王宇翔头回带个女孩子给他看,便知这孩子对这女孩上心得很,看来下次要单独宴请萧天毅,至少要让萧天毅看自己的面子莫要为难自己儿子。 而王宇翔早已坐立不安,为乐龄忧心忡忡,又不敢轻举妄动,冲出门抢人,怕惹闹了萧天毅,给乐龄添麻烦。 萧天毅让乐龄站在大堂等他,自己去跟刘总告辞,免不了又被灌了几杯。他用最后的清醒支撑着自己高大的身体走出来,带乐龄去搭出租车。他醉成这样,实在没办法自己开车回家。 乐龄敏感地感觉背后有人的注视。她回首,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个男子硕长的身影,反光的镜片后射出两道精刮的视线。 刚坐上车子,萧天毅便全身松懈下来,瘫在座位上,便沉沉睡去。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子,两鬓有些发白了,干枯如柴的手架在漆黑的方向盘上。他有些好奇车上这对年轻男女的关系,从后视镜里瞄后座的情况。 乐龄若无其事地报出地址,说我舅舅醉了,麻烦叔叔把我们送回家云云。她知道自己在默默辩解着。可她不想在这样一个晚上,在跨越半个城市的回家途中,被一双好奇的眼睛屡屡侵犯。司机也许没有恶意,但她骨子里介意。 这个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夜晚,像极了那个夜晚。一样的阴沉,诡谲宁静,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司机开口扯天扯地,说最近天气实在糟糕,台风过境,雨水过剩。 乐龄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直到车子驶到楼下。 乐龄并不知道不回家的萧天毅住在哪儿,只能把他带回家。她婉言谢绝司机帮她把萧天毅抗上楼。她撒谎外婆已经睡了,担心吵到她老人家。她轻轻唤醒萧天毅,吃力地把他扶下车子,任他的重量几乎把自己压垮。 而萧天毅迷迷糊糊醒来,步履踉跄,并未细想,就被乐龄搀扶上楼。 把萧天毅往沙发上一扔,乐龄几乎累瘫倒地。但她还是直起身,从厨房取来水,喂萧天毅喝下。萧天毅半眯着眼,酒劲缓了些,体温微微降了下来。 他觉得冷。 他触到身边温润躯体,他的手就这样搭了上去,他的身体随即覆了上去。 在这个台风频繁过境的炎热夏季夜晚,体温呈下降趋势的他急需另一具躯体的温暖。 这一次乐龄还是没有挣扎反抗。 她也觉得冷。 在这个诡谲的夏夜,她的心冰冷地跳动着,气若游丝。他强悍的臂膀中可是她避风的港湾?相契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却生出一种搔痒的欲望,在心尖上来回窜动。 他的手、他的身体不安分起来。 她放任他的手指游走全身,任他索取无度。她不敢想象明天,但至少这一刻,她回到了最温暖的怀抱中。 水眸氤氲,她闭上眼。 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几位老总也同刘总告辞。才出门,就有人开口低声抱怨:“一顿鸿门宴,吃的心堵。刘祈昌安的什么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位唐x长可是当年查了许家的那个……” “正是,年纪轻轻就查出了大案要案,短短几年就飞升了上去。” 萧天毅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黎明前灰蒙蒙的天际线,白雾在楼宇间游走飘浮,双脚仿佛悬空,没有接触地面的真实感,体内突然涌起一股跳下去的冲动。 第一次错误可套用“酒后乱性”这个借口。但这是第二次,他还能诚实地欺骗自己这仍是“酒后乱性”?或许他该去探究这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并且反省他背弃的诺言。“我不会再回来了”,当初离家他信誓旦旦,而今却折返回来,与他的错误再度严丝合缝。 昨晚醉酒后残存的体力让他在床上翻腾,酣畅淋漓。醒来后看着床边那娇柔的身躯,白皙柔滑的肌肤泛着青春的粉嫩,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内疚感,无力感,挫折感,百感交集。 他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九泉下的纯慧?他怎么可以对纯慧的孩子做这样的事情?孩子,乐龄还只是个孩子,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尽管之前他努力漠视这个事实,但事实终究是事实,不会因为忽视便不存在。它仍杵在他的角膜外围,直到有一天他转过眼去看它、并痛苦地承认它的存在。 雾气愈发沉重了,仿佛将高楼与天连接起来。那白雾的背后会不会藏着金色的天国?他应该无法得知了。 萧天毅想,自己看来是要下地狱的了。 一只小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轻扯他的手臂。他猛回头,对上那怯生生的翦水双瞳,脸色苍白,她的手在发抖,裹着黑色床单的单薄身躯未着寸屡,在微微颤抖着。 她轻轻张开口,却因紧张而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唇,尴尬地颤动。但他还是明白了。她在对他说,别抛下她。 她仍是当年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在幽深的黑夜里,独自坐在医院空荡荡的长椅上,那苍白的皮肤一如墙上的颜色,使他在数年后都牢牢记住了那堵墙。他有时在想,医院的墙大可涂上另一种让人安神舒服的颜色,莫要那么惨白无情。护士们已经把她的外婆推去太平间了。他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摸她的脑袋,那温暖的掌心让她收不住她的彻骨疼痛,泪珠就这样扑簌扑簌地滑落。他没说安慰话,只是伸手擦去她的泪水。 她不停地掉着眼泪。 他不停地帮她擦眼泪。 她的眼泪把他的袖子都沾湿了,他也没发觉。 他们只是默默的重复一个动作,一个男人与一个小女孩,时间仿佛亘古般遥远。 画面更迭,他看到更遥远的过去,年老的梧桐树下,十六岁的他低头亲吻穿白色罩衫的女孩子,她的嘴角带着甜甜的笑,甜甜的味道甚至融化进舌尖里——他毕生难忘的初吻,宽阔的绿叶在头顶随风轻笑,注视着这对天真的孩子。 回忆重叠在一起,他望着面前熟悉的容貌,是那么惹人怜爱,他的感情从心底狂烈涌上来,他的身体渴望拥抱她,他伸手紧紧搂住面前这个可人儿。 他想要她,无论她是谁,他都要定了她,即使只是为了弥补十六岁的遗憾。 他将她横腰抱起,大步跨进卧室。黎明的白雾笼罩着整个城市,雾气蔓延上二十八楼的窗户,迷朦了一室的旖旎与浅浅呻吟。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乐龄醒过来,全身酥软。她扭头,身边是空荡荡的床沿。她一阵心慌,撑起无力的身子,披上一件宽大的衬衣,冲出萧天毅的房间。 她环顾张望,根本没有萧天毅的身影。她惊呆了,瘫坐在地上。她陷入无穷恐惧中——他又抛弃自己,而他这一去或许不会再回来。她只觉得她的身心被完全掏空…… 突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看到萧天毅提着一只袋子走进来。 乐龄又惊又喜,体内传来一股冲动和勇气,支使她站起来。她向他奔去,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不放手。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夺眶而出。 萧天毅沉默不语,任她抱着自己。他伸出空着的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拥进自己怀中。 夕阳的余光在房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是两个人紧紧拥抱的形状。 两个寂寞的灵魂,在这一刻擦出温暖的火花。 第八章 孤岛的羁绊与纠结 德里达曾经感慨:任何人都无法证明两个人居住的是同一个世界,我们彼此像被大海深渊分隔开的岛屿,深渊以外无边无岸,以致我们头晕目眩,只能听到孤独的声音,那种不属于一个共同的世界的孤独感、孤立感、岛国状态。 萧天毅终于回家了。 每晚下班,他都按时回家,吃张阿姨做的家常小菜。 他的出现让张阿姨吓了一跳。后来张阿姨还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她到这个家做钟点工已好些年,一直心疼乐龄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近来连唯一的亲人萧天毅都对她不闻不问。这孩子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敏感得很。现在情形好转,这个家再度有了些家的样子,她自然替乐龄高兴。 萧天毅离开家,已是他们在床上连续两天翻腾后。他是工作狂,即使高烧39度,都能屹立不倒主持董事局会议。可那所谓的敬业精神在黑色的大床上遁于无形,连绵起伏的被浪,无尽的翻滚,将他推入无边无际的深海、无法自拔。 他刚刚抽身离开她的那一刻,某种叫做思念的东西,如同丝一般缠绕上来,紧紧捆住他的心,丝丝细线在他的心尖挑动着、拨弄着。潮水般一波一浪的缠绵,在他脑海中荡漾不去、反复播放,无论是会计报表上、草拟的合约上、新进人员名单上,他总看到她迷离的双眸,柔软的嘴唇,纤细的腰肢。 他甚至清楚记得自己的承诺。在他离开家的时候,她轻轻扯着他的衣角。他抚着她柔软的发,说他今晚会回来。她才缓缓松手。 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成年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之一。因为他们的理智永远会以最短暂的时间抽离,以光速回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懂得分析,懂得算计。 萧天毅很清楚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但这个错误中有一个最幸运的环节,那就是乐龄对他的感情。 他清醒地记得她单纯的眼神里对他的渴望,那少女独有的迷恋与爱慕他并不陌生。这爱恋仿佛如毒药一般让乐龄无法制止地将一切给了他,生怕给的不够似的。他至少可以排除她会用感情来胁迫他,来报复他了吧,思及此,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那种诡谲的关系像一种安定剂,让他常年疲惫的脑子得到微弱的慰藉。他仿佛久旱的人期待那一滴甘露,黑夜里赶路的人寻找那一盏光,期待更生。他或许可以大胆假设,她是爱他的,用最单纯最美丽的心灵来爱他。就如当年的纯惠,一样的爱啊。 他胆小怯懦地想到,自己是否可以索取更多一些,这久违的爱。 一整天,乐龄把自己埋进客厅宽大的沙发,对着一株阔叶植物发呆,绿色叶子耷拉着,蔫头蔫脑,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拿玻璃瓶盛满水,看那透明的液体顺着叶子的掌纹,缓缓滑落到叶茎上,再顺着茎滑下,被黑色泥土吸食殆尽。得到水的滋润,叶子终于抬起头。她放下水,窝回沙发,继续目不转睛盯着大门,期待门口钥匙转动的响声传来。她默默给自己信心,他说过他会回来的。他不会欺骗她的。 她抬头,失望地低下头。 是张阿姨。 “小龄,昨天萧先生说让我不要过来了,他带你出去吃饭。很久没有见到萧先生了,他带你去哪里吃饭了?你吃的好不好?” 张阿姨絮絮叨叨。 她少女的脸庞上闪烁着成人的眼神,安静听着唠叨,时而微微抽动嘴角,露出淡漠的微笑。 时针指向七点整。门口再次传来声响。她的心怦怦地跳,倏地转过头去,杏眼圆睁,仿佛那扇门唤醒了千年的等待,漫长且久远。 是他。 泪水不可控制地涌上眼眸,迷蒙了视线。他终于回来了。 她听到他说,我回来了。她忍住眼泪,故作镇定走过去,没有冲上去疯狂地抱住他。 她是多想能够冲上去抱住他,但她不能。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外人,仿佛千山万水的阻隔。她能做的只是站起身来,走过去接过他的公文包,帮他放到书房里。然后安然无事地坐回到沙发上,佯装看电视,任由内心波涛翻滚。 生活仿佛回到他们之前的轨迹上。早上他起床,做好两份早餐,有时是面包火腿加牛奶,有时是牛奶麦片,有时是豆浆油条。接着他打开电视,转到早间新闻。她在房间里听到客厅的新闻声,会自觉起床,穿上校服,扎起马尾辫,整理书包。 他们吃完早餐,他开车载她去学校。 那是一种家的感觉。他们营造了许多年的家的感觉。即使分开多月,但数年累计下来的默契依然存在。 他们都是安静的人,偶尔他会问到学校的事情,她认真回答。 萧天毅的的举动让王宇翔白跑了几趟。王宇翔等了好些天,偏偏没有看见乐龄下楼。只有下了课在门口等她。但她总是微笑打个招呼,急急忙忙回家了。王宇翔只能干着急,禁不住为她担心。 家里一如往常。 他没再碰她,每天晚上张阿姨下班后,他总呆在书房里,查资料、看报表。而她也躲在自己房中,轻掩门,没有上锁。 一夜无事。接着,又是一夜无事。 但她的轻颦浅笑,带着少女馨香的柔美身段,那在他身下细细喘息着的可爱模样,都让他无法不动情,难以忘记。而他强壮的臂膀,厚实的胸膛,修长的游走于她细腻肌肤上的手指,也总叫她无法不去回想。 他们愈想装作若无其事,愈发显出他们的心虚。他们都在等待那挑明现实的一刻,那摊牌的刹那。不,也许不需要。他们都胆怯地想到。或许这样更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平静安逸的生活中。只是依恋与爱欲总会在不其然中萌生。让他在挣扎中保持他圣人的风度,让她在初尝云雨后寂寞独眠。 或许他们都没发现对方的需要而已。也可能都有察觉,但这都在那一朝一夕养成的习惯中、日复一日地相对相守中湮没了下去。他们只是正常地生活着,在一起生活着。 可他们的心像两座孤岛,渴望彼此的联系。只等那漫天青碧,飘忽着,把两颗孤岛链接起来。 夏日里总是多雨。云蒸霞蔚后,大雨总是翩然而至。 狂风大作,暴雨肆虐,直到某个晚上,她在厨房为他斟水。他走到她身后,微弯腰,凑近她乌亮的青丝,贪婪地嗅着那芬芳,她僵直了背脊,没有动。 突然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欲待转身。 她猛然转身,抱住了他。 她的勇气,从脚底如冰冷的潮水灌涌而上,让她手脚冰凉。 他想掰开她的手,只略微触碰,便发现指尖的冰凉。她在他身后轻轻地颤抖着,仿佛那天再度重复,他眼前浮现她不着寸缕包裹在黑色的床单中。她是真的害怕失去他。 “我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抱你。”萧天毅把乐龄的手从身上轻扯下来。用力握住。她指尖的冰凉总算有了些温度。 “那我来抱你,不可以吗?”她轻问,眼泪又要涌上来了,“还是你下一秒又改了念头,你又会一去不返……” “我答应你,不会再撇下你。只是,这样的关系,我希望理清一个头绪,我才能……” 她的眼睛顿时生出光彩,“那……会是什么样的……” 他看她的眼神,苦涩中带着宠溺,也许他正在挣扎吧,挣扎中希望她能逃离他的身边。逃离这个她不应该爱的人身边。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很为难,她本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不该碰触的人,而他也是她最不该倾慕的人。但他的身心,都无法停止对她的渴求。他十分明白,刚刚是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后…… 他希望她能逃开,逃离他身边,他正感到他的心正在逐渐软化,他更明白他渐渐没了放手与逃避的念头。他甚至期待呆在她身边,抚摸她顺滑青丝,看她一颦一笑,直到天荒地老。 放不开,让他困扰,但为何也让他体会到细细的喜悦。 只是他那黑暗的一面。他警醒,他那黑暗的一面,假如她知道,会做何反应? 他把她抱上他的床,温柔地搂着她,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刷刷敲打着玻璃窗。他把被子轻轻捻高一些,遮盖住她的肩膀,担心她着凉。她把头微微挪动,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厚重的心跳声。 “这个夏天的雨水真多。”他抚摸她柔软的长发,长发如瀑布洒在他的肩头与手臂。他接着说:“记得那年也是大雨,我们还住在旧房子里,半夜里洪水涝灾,水都涌进房子了。我们两挤在桌子上过来一宿,等天亮了才淌水出门。” “嗯,然后我们就搬家了。”她轻答。 “那房子哪还能住人,都长出霉菌了。爬得满地都是。” 乐龄轻道:“现在这么高,就算有洪水也淹不到这里了吧。” 萧天毅点点头,是淹不到了,他们在空中的伊甸园里生活着,安全、不被打扰地生活着。 他们相依为命的七年,是春天种下的种子,到了雨水充沛的夏季,疯狂生长出暧昧纠缠的野草。